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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赤虎     宋时明月txt下载     宋时明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56章 不一样的风景

    赵兴嗦了一大堆规矩,无非是担心倭女与家仆有染,等他说完,那些倭女直起身来,底气十足的答一声:“是!”

    “倭女的答应好有特色,几乎是运足丹田之力喊出这句话来,喊完话后,她们的身子都会一挫,是在加强语气吗”,陈伊伊被她们的嗓音吸引,停下工作走过了问。

    “退下吧,今天且休息”,赵兴冲那些倭女一挥手。倭女“嘿呀”地响应一声,随即跳起来,迈着小碎步小跑到赵兴身边,不由分说扯起赵兴的胳膊,拉直赵兴的腿……无数只手在赵兴身体上摸索起来。

    程阿珠勃然失色,陈伊伊大喊:“拿棍子来。”

    赵兴似乎很享受这些倭女的抚摸,等伊伊拎起了棍子,程阿珠抓起了刀,他赶紧阻止:“别,刚才我赏给她们每人一匹丝绸,她们这是在给我量身材——这是日本规矩,她们要先给我做衣服,然后用剩下的布头做自己的衣物……”

    程阿珠悄悄藏起了刀,陈伊伊还在怒气冲冲挥舞着棍子,嘴嘟的老高。那些倭女到不在意她的怒气,叽叽喳喳的丈量完赵兴的身体,嬉笑着“好雄壮,不知承欢……滋味如何”等等词语,然后小碎步跑着离开,最后走的倭女还跪在赵兴身边,细心的把赵兴每个衣角、每条衣带捋平、摆正,然后鞠躬,倒退的退出门外。

    赵兴喘了几口气,转脸向门边、向一直带着玩味表情欣赏倭女动作的廖小小致谢:“廖行,这么冷的天气,让你跑一趟,真谢谢帮忙……恰好今儿送来的行李中,有几件倭国宫造黑貂裘,我给你选一件吧。”

    廖小小见过陈公川的出手。并不被赵兴的慷慨动容,她做了个福礼,淡淡的回答:“大官人称呼小小行,见外了吧,便直接呼小小又如何?……小小先谢过赵大官人的礼物。大官人,我刚才看到你说地那些新式乐器。小小想请大官人许可,能来府上跟她们学一学新乐器!”

    “当然可以!……小小姑娘走的时候记着去门房拿包,包裹里我放了一份车马费!”

    “多谢大官人”,廖小小请了安置,告退。

    廖小小退走后,程夏领着学生鱼贯上前给老师重新行礼。这群学生中,程家坳来的唯有程夏等四人。其余的都是从江夏程族来的。

    行礼过后,程夏递上程同的书信,嘴里恭敬地说:“老师这次回来。不再出海了吧?阿大说,如果老师不出海,便让我再随老师学上三年。”

    赵兴关切的看了看程夏的表情:“你带学籍证明了吗?如果你想考,我这就去给你登记,现在还来得及。”

    程夏叩:“老师说我还有六年才能出师,这次我也问过黄州几位老师,确如老师所言。他们也说学生的学问不够,尚需磨练几年……前面三年,恨不能追随老师身边。”

    程夏这次出现。显然是想看看赵兴怎么应付科举的,以便获取一些经验。因为三年后,如果他也参加科举的话,需要独自面对这一切。赵兴不可能陪同。

    “好,你跟着马梦得历练一下。这官场老油子显然比我更熟悉官场。他教给你的实用。再说,这次他来打点我们货物进京地事。你跟着他,以后科举不成,也能帮父亲管理程族产业……”

    “谨受教!”程夏躬身答应。

    程爽程旺向赵兴汇报了家里的情况,赵兴也指派他们跟随马梦得学习,而后一指程浊,询问苏迈的情况:“阿浊,没来过京师吧,且玩几天,回头把苏迈叔叔地情况给师公汇报一下……马的事情就不用说了。这事儿你也不用管了,等倭国马僮到了,我直接从杭州调马过去……”

    所有事情交代完,赵兴一拍手:“好吧,马上科考了,这几天我翻翻书,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散去吧。”

    元二年二月十七日,亦即农历丁卯年壬寅月己亥日、公元1087年3月23日,赵兴一身轻衣,提着一个考篮,走出自己的院子现在他府里除了金不二等人外,还多了一群莺莺燕燕,她们都站在院门口,为赵兴送行。几个倭女甚至跪在地下,叩头送别赵兴。

    这不是上刑场,而是上考场。

    赵兴一身轻衣,是因为考场要进行搜检,防止考生夹带,所以要求考生除浑身衣物外,再没有其他的披风类保暖衣物。

    附近,无数的院门口都在上演着相同的场景,无数的考生提着考篮迈出自己寄寓地房间,无数的房东提着灯笼,替房客们照亮前方的路。

    这时,天刚半黑,天空中飘着稀稀落落地雪花,下雪了。赵兴仰脸望着天空,喃喃自语:“今年一切都不正常,除了……”

    “除了”什么,赵兴想不出来,他本想说“除了国家足球队,一切都不正常”。但在宋代,足球水平还没有臭到国足那个地步,现在的汴梁城,随便一个足球队拿出来可以横扫亚洲,所以这种越现代的现象也算不上“正常”。

    旁边路过的一名举子似乎听到了赵兴前半句话,他接嘴:“是呀,今年前后的十余年,汴梁城皆是连年冬温无冰,甚至经冬无雪弥数千里,今年怎么下雪了呢?”另一位显然是汴梁城地居民,也在说:“是呀是呀,且不说往年,便是今年,那前几日还温暖如春,怎么这几天天气陡变,变地寒风刺骨。”

    在场的人都不知道,即使在赵兴原本地时空里,元二年这场大雪在气候学上也是非常有名的。有人说,从这场雪开始,地球又进入“小冰河时期”。不过。也有人说,小冰河时期应该从元符末年(1100年)为分界点,而元二年那场雪只是预兆。

    赵兴为什么说“这一年一切都不正常”,是因为这一年的清明节是公历3月30日,立夏是公历4月30日——节气变迁如此大,而现实状况又与节气所应该呈现的气候状况完全不一样。这能算正常吗?

    在赵兴犹豫的这一会,陈父子、马梦得陈公川也出现了,院里所有的人中,唯独秦观没来。

    赵兴冲送行的人微微一笑,挥手告别,举步迈进雪中,随着人潮走向贡院。

    贡院里。寒冷地气候冻得考生瑟瑟抖,赶来巡院的苏轼见此情况,命令给学生们准备火盆取暖。有官员反对。苏轼答:“这些举子将来都是朝廷栋梁,也会是诸位同僚,便是看在将来的同僚之情上,也不能冻煞了他们。”

    转完这片考场后,苏轼又命令主考官将火盆送入别院,那里是几名进行别试的考生,多是与场中考官有亲戚师徒关系。需要避嫌的举子——赵兴在那里,周邦式也在那里。

    对于宋代的科举,赵兴其实单靠自身能力。不见得有把握考上,因为他学地一肚子知识,放到宋代可能是极其不合时宜的,甚至有些思想是大逆不道的……

    但现在这些他都不怕,因为他有了秦观。

    秦观是谁?苏门四学士中的大浪子、太学生。他写的文章不好。这时代哪个考生文章好?

    赵兴跟秦观打赌,就是让秦观写几篇相关的时文。然后他再凭借自己的粘贴*,将这些文章重新组织一下,便成了自己地文章,而且保证让秦观见了,都觉得是是而非。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在这个时代,论到理解力,鲜少有能越赵兴的,他把秦观的文章理解之后,用自己地话表达出来。意思虽在,但字词已经不同于原来。

    三场考试考三天,赵兴一挥而就,把写满字的纸放在桌上等待墨迹晾干,自己则在狭小的考棚里做起俯卧撑来。路过的巡场考官偶尔见到这番情景,眼睛几乎瞪出眼眶外。

    从没有考生,敢在考场做这种能逼人“被自杀”的体育运动,考官好奇的捡起赵兴的文章,现赵兴已经把所有题目答完,文章写地不赖,颇有秦观的风格,就是毛笔字写的有点丑。

    巡场考官暗暗点点头,记下了这位奇特地考生,将卷子放回桌上,继续自己的巡视。

    其实,赵兴足不出户,是过于谨慎了。宋朝的考生们考试期间必须待在贡院,吃喝拉撒睡都不许出门,但那是不许出贡院门。而贡院内自有一番天地——这里伙食自理,进考场前带烧饼还是方便面,您自个儿瞧着办。贡院墙上还挂着烧饭的锅炉,饿了就可以自己开火。不时,有举子还向众人展示一下厨艺,上厕所也不需要打报告或是领牌。

    赵兴是在别院试,他感觉进场前搜身特严格,至少比高考严格,所以他按高考对待,即使听到号舍外面人声鼎沸,也不敢抬头偷看……其实,外面早已闹翻了天,有考生答完了卷,估摸这次科举又没戏了,正拿笔在墙上写打油诗牢骚;有时侯考生们坐烦了或是考得头疼,就出来溜达溜达,碰到熟人还能聊两句;碰见做饭的便一头扎进去,品尝贡士地厨艺——贡士做菜可不常遇到,除了在考试时,其他时间想吃,都没人理你。

    这一切地一切,只有赵兴不知道,他连上厕所都在自己考棚里解决,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

    宋朝科举准许提前交卷,赵兴也没坚持多久,听到旁边考棚人交了卷,他立刻跳了出来,这才现,原来,贡院里这么热闹……悔啊,我怎么尽相信书上的话,老实地令人指!啊啊,如此好玩的地方,这辈子还有机会再来吗?

    一念至此,赵兴急忙望怀里揣自己的卷子,他想假意没写完,在这里多待会,至少也要认识几个朋友,可巡场考官早就盯上了他,那卷子才揣进去。考官走到赵兴面前,手一摊,赵兴低头了。卷子立刻被考官拿到誊录房重新誊录——宋代科举考试,考生的卷子都需要重新誊录,以防有人根据笔迹作弊。

    被撵出贡院的赵兴闷闷不乐地望着重新关闭的大门,大门两边。有的考生神情沮丧,有的忐忑不安,有地茫然不知所措,有的意兴阑珊,也有的踌躇满志。赵兴属于那种意犹未尽的考生——还一种完成任务时的懒散。

    “啊,不知今生是否能得偿所愿,得偿所愿”。赵兴依依不舍地望着那扇关闭的大门,嘴里唱着周星星在《鹿鼎记》里唱得那歪歌。

    其实,这场科举考试对赵兴来说已经等于结束。苏轼是出题官。他地师兄、苏门四学士之一张耒是阅卷官,这俩人虽然严谨,但平日来往间,会不经意的将自己的出题意向、改卷意向泄露出来。赵兴记住了,而后找个相近的题目由秦观做文……如此一来,上榜还有问题吗?

    现在,唯一的悬念只是名次高低而已。这事连金不二都知道。所以他牵马迎上来的时候,充满信心地回答赵兴:“老爷一定会中的,一定得偿所愿。”

    “你知道什么?”赵兴闷闷地说:“你知道我啥心愿?”

    宋代是君子政治。主考官常常为了避嫌,把自己地门生亲戚降低名次录取,所以,如果苏轼避嫌,这份有着秦观风格的考卷。录取的名次可能很低……然而。这对赵兴无所谓,他原本不计较名次问题。

    “知道知道”。金不二手指画了个圈,说:“在这儿地读书人随成百上千,但他们都只一个心思,小老儿怎不知……老爷,我们现在回家吧,今天可不了榜。”

    “说什么呢?”赵兴怒了:“我连今天不榜还不知道吗?我在等周邦式……算了,说这个名字你也不知道——等人,我等个人。”

    程夏终于挤到赵兴身边,刚想开口,听见赵兴说话,连忙闭嘴,他立在赵兴身边,转而询问那神秘的贡院里都有什么新鲜事,本届考题如何,等等。

    赵兴等周邦式是想问问他那贬谪的兄长如何,可好不容易等到对方出来,那厮望见赵兴拨开人群走来,鼻孔朝天哼了一声,推开旁边的人扬长而去。

    金不二气的想去殴打,赵兴摆手制止。

    “什么人嘛?”金不二狠狠地说:“这人我怎么不认识,前几天吃我家老爷的,喝我家老爷的,好地跟兄弟一样,一眨眼就变了脸,这还没榜呢,说不准谁中谁不中呢,哼,小人,a#¥

    赵兴平静地接过程夏递上来的黑貂裘斗篷,随后马车启动,赵兴透过车窗向随车奔跑的扑天雕李应吩咐:“去打听一下,周邦彦何时离京。”

    周邦式地怨恨赵兴可以理解,他们兄弟找苏轼是寻求帮助的,但第二天贬谪的诏书就下达了,他们怨恨苏轼的袖手,而后,党派意识更被唤醒,他们更有理由仇恨……

    雪仍在下,这几天大雪时断时续,雪刚停,地面很泥泞,但没等地干,又一场大雪降下来,屡次反复后,地面有点泥泞。与此同时,汴梁城也启动了雪灾应急机制,衙役们正在挨家挨户分着救济金与救济粮,每日每户十文钱,一升米。

    这种救济是无差别的,连在京参加科考地举子也能获得,他们比普通老百姓还要多得五文地柴薪钱。譬如,也就在此时,陈伊伊正在屋里掂着十文钱,看着衙役留下的米袋,有点感动,又感觉有点滑稽——十个铜板一升米,咳咳,我越南广源郡主如今也享受大宋福利了,只是这钱……

    踏着薄薄地雪,赵兴迈下了马车,他望了望四周,四周全是懒洋洋的举子,他们像游魂一样四处闲荡,有的举子甚至鼻涕哈拉的,但他们依旧迈着懒洋洋的步伐闲逛。沿街两侧,不时有衙役敲开居民的门,统计院落内居住的几户人家,然后按照规定分救济粮、救济款,有的衙役在寒冷中跺着脚。

    赵兴望着忙碌的衙役,仰天感慨:“咱大宋可真富呀,这个一百万人口的城市,每户钱粮,一天得多少钱,难怪人说它弱宋呢,对百姓如此软弱,我喜欢……来人,让府里人给衙役兄弟送碗热汤。不殴打人民的人民衙役,感动in。告诉府里的人,凡路过的衙役,都让他们喝上热米汤。”

    马梦得听到赵兴的声音,从府中迎出来,焦急地低声说:“东翁,快进府吧,府里出事了。”

    赵兴的头嗡的乍起来,他急问:“是苏遁吗?他又病了?”

    马梦得摇摇头:“不是,是陈公子……东翁还是先进去吧,我们府里说话。”

第1057章 汴梁城的大侠总部

    赵兴推开府门,府门边,那些倭女成两行跪坐在草垫上——现在称这种草垫为“榻榻米”,她们本来在低声谈论着什么,看到赵兴进门,一起整了整衣服,队伍中不知谁吆喝一声,倭女们齐齐俯身,额头贴在草垫上喊:“您回来了,您辛苦了。”

    这一礼节传承自唐代的“迎夫礼”,日本人一直把这种汉唐礼节传承自现代。

    赵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作为回答,倭女听到赵兴的“哼”声,立刻爬起来跑到赵兴身边,拿披风的拿披风、撑雨伞的撑雨伞、掸衣服的掸衣服,还有倭女跪在赵兴脚边,准备给他更换被雪水浸湿的靴子。

    赵兴让她们把斗篷拿走,手里的考篮也递到她们手中,几名倭女撑着雨伞,迈着小碎步把赵兴护送进卧室。趴下赵兴身上的外衣,一名倭女脱下赵兴的鞋子,将他冰冷的脚揣入怀中暖和着……你别说,倭女虽在雪地里等了许久,那怀里还真暖和。

    两外一些倭女则七手八脚,扒下赵兴的马甲——这马甲不是用来穿上骂人的,是水袋。赵兴看多了明清人写得宋代科举故事,以为宋科举也像明清时代那么规矩繁多,恰好程阿珠是山女,伊伊是番女,这俩人也都不懂科举的事情,便由着赵兴自以为是地做备考准备。

    赵兴是按照野外旅行准备的装备:马甲是用鹿皮做得,缝制成两个水袋。左面水袋装的是茶,右边是甘蔗酒。除了水袋外,考篮里还装了个尿壶、粪兜……食物也准备的很齐全。考试结束地出乎意料早,现在里面还剩下肉脯、奶酪、盐瓶,几块干饼、肉松、鱼片……甚至还有糖。

    趴下这套装备,脚已在倭女怀中放暖了,换上一身新衣。赵兴起身去客厅。客厅内,苏轼的当家儿子、次子苏迨坐在席。秦观坐在旁边作陪,陈领着孩子陈不群坐在下。另一边相对而坐的是程阿珠与陈伊伊。陈伊伊神情悠闲,手里把玩着十枚同伴,程阿珠有不知所措。廊下站着的程氏四兄弟则围着程夏打听考试情况。

    赵兴先向苏迨致了问候,又跟陈互致见礼。众人没来得及询问他科举的情况,苏迨抢先解释说:“兴哥,陈公子自从去了陈宜娘那里,便再没有音信。今天中午嫂子派人来找我,因兴哥尚在科举。家父在贡院,所以家母让我来了。

    贵府帮闲李应今日一早去询问陈公子地踪迹,勾栏老鸨说他昨日正午已领着陈宜娘离开了勾栏,但现在陈公子还没回家,我想,在汴梁城陈公子该没有别的去处……兄弟们都在想办法呢。”

    陈伊伊哼哼地连连点头,程阿珠很不满:“你怎如此没心没肺。自家哥哥丢了,全不担忧,要不是我派人找来叔叔……”

    伊伊仰起脸。把手地铜板玩的叮当响,信心十足地回答:“我男人是大英雄,这点小事何必愁,有他呢……珠姐,笑着点。这可是天朝京师。人不过目迷五色了,这小事也要愁。那我这辈子需愁死!”

    这是不是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对了,现在宦官不叫太监。

    赵兴沉思片刻,转身向陈拱手:“陈大侠,我这家中就拜托你了——金不二,府里有多少铠甲?”

    金不二爽快的回答:“昨天才运来了两套备中铠,还有一套老爷最喜欢穿的诺曼银板甲!”

    苏迨与秦观一听这话,跳起身惊问:“需得如此吗?”

    赵兴慢慢的点点头。

    陈面沉如水,坚定的回答:“离人放心,府中一切有我,定不会有半点差池。”

    “金不二,取铠甲来,把那些藏起来的条顿十字弩带上”,赵兴转向陈伊伊:“你去遁儿那里,把两条狗给我牵过来,再去你哥哥房里拿几件没洗的旧衣服……如果找不见旧衣,就把他的枕头拿来——记住,衣物要用床单包裹起来。”最近天气突然变冷,苏遁身体较弱,所以府里有事大家也没惊动他们母子。这时陈伊伊听到赵兴地吩咐,一点没耽误,带人跑向朝云母子所在的院落。

    赵兴的其余学生听到消息,也各自带着弓箭赶来。自这群猎户山民跟随赵兴之后,从没有中断身体锻炼,现在他们集合整齐,俨然一个小型军队。

    苏迨看了廊下的军队,有点坐卧不安,赵兴继续安排人手:“家宅各处加派巡逻,程夏,你和金不二留下,帮陈大侠守好这个家。程浊、程爽,你们两个只带短刀跟随,萧氏兄弟披备中铠,来人,给我披上银甲。”

    全金属铠甲的披甲活儿,其他人干不了。几名胡姬跑出来,熟练地帮赵兴披挂上那身银白色诺曼甲,倭女常干披甲的活儿,但不是全金属铠甲。她们只好在一旁打下手,帮胡姬忙。

    等到赵兴披甲完毕,一身银亮的铠甲让他高大地身躯显得像一座移动的钢铁堡垒,几名倭女爱不释手的流连在赵兴身上,嘴里叽叽喳喳地赞叹:“真雄壮的将军,天朝武士好威风……长门殿披上这身甲,天下第一……”

    赵兴没有带上头盔,两名健壮的家丁被挑出,一人背着赵兴的盾牌,一个背着诺曼甲的头盔。他们熟悉京城街道,顺便帮忙引路。等陈伊伊牵着狗,拿着陈公川地衣服回来,赵兴带着人已完成了准备工作,陈伊伊稍稍愣了一下,默默将牵狗链递给程浊、程爽,她眼睛望着赵兴。轻声叮嘱:“小心!”

    程阿珠跟在陈伊伊后面,她冲过来抱了一下赵兴,脸贴在冰冷地铠甲上依偎片刻,撒手告别:“官人,小心!快去快回!”

    马梦得手里拿着一根紫红色的木杖跟着队伍。他一边走,一边提醒赵兴:“东翁还是先去开封府尹。通报一下……”

    此时,暮色刚刚降临,街道边还有稀稀落落地举子,游魂般寻找着酒楼、勾栏瓦舍,以庆祝自己解脱,见到赵兴那副钢铁怪兽地打扮,他们止住了脚,好奇观望,路边尚有东京闲汉冲赵兴喝彩:“好汉子!真威武!”

    巡街的一队禁军路过。他们一眼看出这群人有点杀气匆匆,连忙跳出来拦截:“殿前司巡街,何方人士,敢明火执仗行于街道,还不……”

    赵兴截住了对方的话头,朗声回答:“黄州应试举子赵兴,家亲无故失踪。疑被人劫去,此行特地向开封府尹报官。”

    殿前司禁军停住了脚步,为的校尉摆手制止:“兀那举子。休得乱来,我且随你同去开封府。”

    开封府内,钱勰忙救济的活已经焦头烂额,哪有闲心管赵兴地事,听完赵兴的介绍。他语重心长地叮咛:“离人啊。我知道你挺能打的,可你这样全身包到铁块里。不是吓唬人吗?

    我听说你不穿这身铁衣,四个辽兵不是你的对手,被你殴成四具尸体。现在穿起这身铁衣,你想打多少人?你想在汴梁城干啥,动战争?……看我忙的,你就不能消停会儿?

    你那小舅子也是,越忙越添乱。你看我脚不沾地的忙,哪有功夫管***的事?我估计,你家小舅子是不是拉着陈宜娘躲哪里亲热呢……年轻人啊,体力真好,都好几天了,可也要注意别纵欲伤身呐!嗯,我估计,他们亲热这么久,这会儿该完了,也许正在四处找轿子抬他们呢……”

    赵兴鞠躬:“钱大人,我倒并不想给你添乱,只是想在你这备个案,还请你派出一名衙役随行——只要一名就行,我只要他随行,至于寻找家亲的事,我自己来。”

    钱勰叹了口气:“好吧,给你一名……我听说你最近正在搜罗李公麟他们的字画,贤侄啊,你说我写的字也不赖,怎么就没有人来我这儿收购呢——好没面子啊!”

    赵兴心领神会,他一指马梦得:“在下身边这位马正卿,对字画颇有研究,钱大人有空,不如让梦得兄去鉴赏一下字画……衙役最好健壮一点,腿脚利索点。”

    钱勰心花怒放:“当然当然——张班头,你陪我家贤侄去,我在给你一张空白海捕文书……正卿兄,咱后堂说话。”

    张班头三十多岁,他有点畏畏缩缩地上来,半天不开口表示动身,等那位府尹大人与马梦得亲热地携手转入后堂,赵兴转向那位张班头,用命令式口气说:“你一个人不行,去,再叫几名伙伴——这次缉捕,我悬赏一千贯,由你分配。”

    张班头原本对赵兴的口气很不满,听到赵兴的悬赏,他眼睛一亮,但旋即又暗淡下去:“赵大官人,汴梁城这么大,不好找啊……”

    赵兴倨傲的说:“这就不用你管了,你只管跟我走一趟。如有危险,你可以逃;如无危险,我只要你站在旁边看,完事之后,赏金一千贯照付。”

    张班头陡然一下子气势十足,赶紧去班房抽调自己的亲信,等他调好人手,扑天雕李应也恰好跑来:“赵兄,赵兄,我听府里说了,幸好我赶得及,汴梁城这块我熟,我给你带路。”

    赵兴沉默片刻,用下巴点了点几个仆人:“好,把头盔与盾牌给他背,李兄,你带着这两件物事跟紧我们。”

    调查先从陈宜娘居住的那座小楼开始。陈宜娘说自己是自由身,确实如此。自由身为什么还要支付赎金,是因为她的名气过大,帮闲们不肯轻易放手这棵摇钱树,所以才让她花钱买自由,算是补偿勾栏损失一个金牌销售员地费用。

    由于她的契约从不在勾栏,衙役们反而不好找勾栏的麻烦。

    按照酒楼地述说,当时勾栏还为陈宜娘举行了从良仪式,表示陈宜娘与他们再不相干。他俩在万众注目下上了一个轿子。被轿夫抬走了。据说,当时那顶轿子停在勾栏外面,是陈公川特地叫来的,所以勾栏就没有加以查证,也没注意那些轿夫属于哪里。

    李应听完介绍。建议:“赵兄,我们先去各处轿行查查看。陈公子气派大,一定不会从无名小轿行里雇轿子。”

    赵兴笑了。这点人手查轿行,一年都查不完。

    东京城有多少座勾栏瓦舍——三千座!各地为这三千座勾栏服务的轿行,没有一万至少也有八千。在古代这种通讯、交通条件下,想把这八千座轿行全部查清,那得有大笔的人手。

    赵兴转向程浊、程爽使了个眼色,他俩立刻揭开蒙在手上的锦缎,露出抱在怀中地小狗。赵兴那头抖开包裹,将陈公川穿过地衣物与他地枕头送到两猎狗鼻边。小狗使劲地嗅着。

    这两条小狗的形状,在宋人看来有点怪异,它们细胳膊细腿,毛短短的,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它们依然很活跃。这俩狗是欧洲猎狐犬的原始物种。赵兴从海外带了五六对这样的狗回来,唯剩下一公两母还活着。随后,这些狗便成了苏遁的玩物。

    猎狐犬常干这事——主人拿一包衣物给它一嗅,它就知道该干什么。程浊程爽栓好狗链后。刚把它们放在地下,小狗立刻一路狂嗅,在妓院人目瞪口呆下,窜到了大街上。

    扑天雕李应不愧是搞过相扑的人,他地腿脚灵活。拖着一面半人高的鸢形盾牌。拿着一顶诺曼水桶盔,还能追上赵兴的脚步。而张班头则带着三四个兄弟落在了队伍后面,跑的气喘吁吁。

    小狗在一个街角绕着圈狂嗅片刻,赵兴查看了下附近的地势,用肯定的语气对追上来的张班头说:“这里就是他们遭劫地地方——你看,左右墙角非常高,恰好挡住了周围人的视线。昨天又是科考的日子,路上行人稀少。在这里动手,不用担心被人觉,我想即使陈公川大声喊叫,周围地高墙也挡住了他的呼救。”

    张班头吸了口气,敬畏地看着那两头小狗,问:“大官人,然后呢?”

    扑天雕迈步想走到赵兴跟前,萧氏兄弟突然一伸刀挡住了他,低喝:“别过去,弄乱了气味。”

    李应只好站在原地询问赵兴:“赵兄,这狗怎么了,怎么不继续追?能现他们的藏身地吗?”

    赵兴淡淡的回答:“好,继续走吧。”

    小狗领着赵兴继续前进,他们先是来到一条渠沟边,小狗稍作停留。

    那条渠沟似乎是污水沟,里面臭气熏天。离渠稍远的时候,上能听到隐隐人声,但靠近了,声音全没了。

    四处都是恶臭,张班头地脸都绿了,李应地脸色也不正常。

    赵兴的脸色也不对劲,阴地拧出水来,他俯身看了看渠沟,深深的沟两边似乎有许多塌陷的小洞**,也许不是洞**而是周围人家的下水道。

    小狗还在绕圈圈,赵兴询问牵狗的程浊与程爽:“怎么样,狗的嗅觉是否乱了,再给它们闻一闻陈公子的衣物。”

    这两名弟子当中,程浊跟随苏迈捕盗三年,早已有了缉捕经验,他显得神色老练。而程爽做事一向极有条理。两人合作,程浊用身体挡住风,程爽拿出陈公子的衣物,再给狗嗅了嗅,在此期间,赵兴站在下风口,萧氏兄弟则伸刀挡住了准备靠近的李应与衙役们。

    小狗闻了衣物以后,陡然欢叫起来,它们离开沟渠,一溜小跑的向远处街道窜去。穿过七曲八弯的街巷,赵兴现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座妓院楼前。这座妓院还在营业,楼里传来阵阵丝竹声歌声,楼上的横匾写着两个大字:樊楼。

    樊楼在武侠小说中赫赫有名,以至于现代中国人不知道宋朝有啥名胜,也知道宋朝有个樊楼。因为这座楼是京师黑社会活动基地,也就是人常说的“大侠总部”。

    见到这座大楼,张班头脸色更加慌乱。两腿哆嗦的迈不开,看到赵兴站在楼前沉思,张班头忍不住提醒:“赵大官人,这是樊楼,小的不方便进去。要不……我们回头再来。”

    赵兴地回答是一声喊:“拿头盔来。”

    李应上前递上头盔,顺便看了看站在赵兴脚边猛摇尾巴的猎狐犬。等赵兴扣上头盔。整个人都罩在钢铁里,他冲程浊打了个手势,程浊松开一条狗的链条,小狗欢叫的向樊楼里窜去。程爽则马上牵着另一条狗追赶它的同伴。

    赵兴不知道,他刚才去地那条渠沟与眼前这座樊楼,正是宋代东京汴梁城的丐帮据点。前被称为“无忧洞”,后被称为“鬼樊楼”。按时间推算,这个时代,恰好是传说中丐帮帮主洪七公统治丐帮地时代。

    宋代大诗人6游曾记述过这两个地方。他说:丐帮“无忧洞”中“亡命多匿其中”,而“鬼樊楼”是他们丐帮“盗匿妇人”,拐卖并进行淫辱迫害的地方。这种现象“自国初至兵兴常有之,虽才尹不能绝也”。

    也就是说,从宋朝建国起,直到北宋灭亡,即使包拯这样的能人。都不能灭亡这群无恶不作的“丐帮豪侠”。

    赵兴不知道这些,但站在“鬼樊楼”面前,他已经隐约明白:为何钱勰耍滑头不肯接案;为什么班头衙役在千贯的赏赐下。依然不踊跃——樊楼前面加个“鬼”字,这是讴歌的话吗?

    不过,别人担心受到亡命袭击,或刺杀,赵兴无牵无挂。才不怕这群“丐帮好汉”来寻仇。所以当他全身裹在铁甲里冲进樊楼时,几个房中做手、楼下相帮、留院勾当过来阻拦。他毫不犹豫的用戴铁手套的拳头,将他们一个个打翻在地。

    有几个打手看到赵兴全身是铁,以为他一定动作笨拙,便悄悄的掩在他身后,准备打闷棍,但那雪亮地铠甲面仿佛镜子,赵兴从铠甲表面的反光中看到后面几个人摸上来,他陡然一个倒勾脚,将一个人踢翻。其余的人惊呆了,手里举着大棍子做敲头状,却忘了自己该干什么。

    “很惊奇吧?!”赵兴的声音透过铁甲面罩闷闷的传出来:“没想到我能打着后面?嗯哼,这可是上好的诺曼铠,你想看看我穿着铠甲翻筋斗吗?”

    几个举棍子的人高擎着棍子傻傻地点点头,赵兴从面罩的观察窗里看到程爽牵着狗进来,这只寻找同伴的小狗直往后院窜,他轻轻一撇嘴,柔和地补充说:“你看不着。”

    唐刀突然出鞘,一道白亮地闪电飞过,几个举棍子的人连人带棍被斩成两段。

    赵兴砍完了这些人,毫不停手,他的刀连续挥动,地下躺着的人全被他在脖子砍了一刀。

    “杀人啦!”一名妓女惊叫起来,大家像梦醒一般的奔跑,有几个人甚至茫然地奔向了赵

    赵兴手中地刀又连续闪动了几下,劈翻了几个向他重来的人,透过面罩,他大吼一声:“乱动斩。”

    萧氏兄弟紧跟着跳了进来,他们挥刀把几个乱跑地人砍翻在地。一时之间,场中被这种冷血杀戮惊呆了,所有的人都站在原地瑟瑟抖,连那些打手们都不敢上前。

    紧接着进来的是李应,他浑身上下也抖的厉害,张班头跟在他身后,几名衙役也哆嗦个不停。

    赵兴在盔甲里摇摇头,但没有人看见他的摇头。

    三个人拿刀,竟把满楼的人劫持了。这伙人竟然处于生理上的“假死”状态,完全一动不动。难怪金人两万军队来了,竟然让这个数百万人口,二十万军队守卫的城市,只想着投降付赎金。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那群丐帮的“洪七公们”有何可怕?

    如果他们的武艺真的厉害,金人大军来了,怎不见他们施展排山倒海之能,挽救自己居住的城市?

    或许那时,他们正躲在渠沟里的“无忧洞”中,一边淫辱妇女,一边瑟瑟抖。

    跟着小狗,赵兴提着刀跑进后院。这时,萧氏兄弟已经跟一处院落对峙上了,那院落的房间里不时扔出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屋里的人还大声吆喝着为自己壮胆。

第1058章 细节决定一切

    赵兴回头一看,跟上的人唯有李应与张班头,几名衙役还留在楼内控制局势。赵兴新雇的仆人,一个也没找见影子。

    赵兴一句话不说,向李应手里的盾牌抓去。李应似乎把盾牌抓的很死,但赵兴轻轻一夺,盾牌已经到了他的左手。

    那柄染血的唐刀被赵兴插在地上,程浊赶上前,递给他一把黑的单手刀。赵兴拎刀在手,转动头盔观察周围的环境。

    与赵兴并排而立的李应与张班头。此时,刚才放开狗链的那条狗正站在房间前冲屋里狂吠,程爽一手拿着单刀,牵着另一条狗与它并肩狂吠。萧氏兄弟在赵兴的示意下,从袖筒里摸出折叠弩,正在安装弩箭。程浊则在递上刀后,退到赵兴身后,按刀守候。

    等萧氏兄弟上好弩箭后,赵兴立起盾牌,一步一步、毫不犹豫、毫不停顿,稳稳的向房门走去。程浊则抢上前一步,补上了赵兴的空位,站在李应与张班头身侧。

    屋里扔出一条长凳,重重的砸在盾牌上,赵兴身子稍顿一下,左手继续立着盾牌,右手的剑则架在盾牌上,坚持前进。

    窗户里又扔出瓷盘、陶壶、瓦罐……它们像雨点般砸在赵兴身上,大多数东西,赵兴只有盾牌稍稍遮挡,细碎的小件物品,他干脆听任这些东西砸在身上,岿然不动地继续前进。

    “别过来,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他”,屋里的人喊道。

    他们居然还有刀?

    这半天功夫对方没射出一箭来。赵兴这才想起大宋对弓弩的限制。

    哈哈,没有弓弩的匪徒,自己这一身装束,未免牛刀杀鸡了。

    赵兴一点没有因喊话而停顿的意思,程浊在他身后呼喊:“开封府捕盗。屋里人立刻弃械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程浊是在告诉屋里人:衙役捕盗,根本不在乎人质;屋里人杀了人质后,正好被捉个现行;所以他们最好的办法是:立即弃械投降,以减轻罪责。

    张班头站在旁边没有谴责程浊冒用开封府衙役地名义,因为现场生的事情太多、太快。此刻,赵兴已走到门边,他抡起盾牌,用身体猛烈撞击木板门——一下。两下……

    屋里的人已经声嘶力竭了,他嚷着:“我要刺了,我真要刺了。”

    “弃械投降!”程浊毫不理会无力的喊叫。

    窗户陡然打开。一张桌子扔了出来;与此同时,赵兴已经“轰隆”一声撞开屋门。

    就在赵兴撞开门的一刹那,一个人影从窗户翻滚而出,他落地没站稳,抬眼看到萧氏兄弟手上地弩弓,便滚落窗沿下,但,预料中的弩箭并没有射出。萧氏兄弟只是端着弩做瞄准状,似乎在等待射击命令。这一刻缓和,让此人有机会翻身。他窜到那张扔出的桌下,躲了起来。

    屋里的人见这人不死,立刻又有两人跳出,他们也马上陷入同样的处境,但萧氏兄弟依旧没有射击……

    现在。屋内、床榻边只剩下一个干瘦的人。他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对着床上一位酣睡的女人,脸朝着打碎的窗户声嘶力竭的喊:“你们……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啊啊……”

    这人说后半句话时,声音已经低落下来,因为赵兴已经迈着沉重地步伐走进房里,他扫了一眼屋里,看到地下捆成一团的陈公川,顿时瞪大了眼睛…*…………%&,这厮被人赤条条捆了扔在墙角,居然还在酣睡,口水滴的老长。

    赵兴没理那人手中地小刀,他沉重地走到陈公川面前,现因为寒冷,陈公川的皮肤都有点青,他挥刀割断了捆绑陈公川的绳索,将他横着抱起,走向床边。

    床上酣睡的女子是陈宜娘,她的衣服已被解了一半,而床前那厮还举着小刀,愣愣的看着逼近的赵兴。

    当这具钢铁怪兽走到床边时,赵兴轻轻用肩一扛,那汉子被撞到一边。赵兴把陈公川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看到那人缩在墙角,手里还紧紧握着刚才那把刀,他撩开面甲,冲对方一笑,慢慢走到对方身边。先是惋惜的摇了摇头,轻轻取下对方手里地刀,而后温柔的搀起对方,拍打拍打对方的肩膀,尽量让此人站地笔直,然后冲对方温柔的一笑,猛然一挥拳,铁手指捶在对方脸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紧接着,尖利的铁指划过对方的颈动脉,惨叫声戛然而止,屋里只剩下一阵嘶嘶声和身体地抽搐声。

    赵兴丢下这具瘫软地*,捡起盾牌走在窗户边,看了看窗户沿,然后,立起盾牌、团起身,连人带盾撞到窗台上。

    泥土搭建的小屋压根经不起他这样地野蛮冲撞:一下子,窗台的土胚已经松动;第二下,窗框脱出,坠下;第三下,原先镶窗户的地方变成了一个门,赵兴踩着满地的碎土,走到屋外。

    桌子后隐藏的几个人惊恐的看着他们身后出现的铁甲人,看着赵兴走到他们身边一脚踢倒了桌子,这期间,萧氏兄弟一直没有射出箭来,只赵兴挥刀一阵狂砍……整个世界清静了。

    张班头一直在眺望战况,战斗结束后,他透过残缺的窗户,观察屋里正在陷入临终抽搐的人,摇摇头:“不是卜庆,卜庆还活着……大官人,不妙啊,卜庆漏网,这事不算完!”

    赵兴脱下头盔,一指残缺的房子,说:“屋里两个苦主正是我家亲戚,张班头请取证……这屋子,我想定是他们的据点,既然他们把拐来的人藏于此处。那么赃物肯定也藏在附近。张班头最好搜仔细点……嗯,我那亲眷被扒个精光,光他身上的东西价值不少,班头,我的人跟你一起搜。我只想要回失物。”

    张班头听到赵兴重点强调“只想”,马上明白了,他兴冲冲说:“大官人,我带的人手不够啊,那些人要盯楼里还要搜这儿……不如,我回去再叫几个兄弟来,将樊楼彻底搜查一遍,看卜庆躲在哪里。”

    张班头兴奋啊——活口都被赵兴砍完了,搜出多少赃物还不由他与赵兴说了算。再加上苦主就在屋里,卜庆这罪已是板上钉钉。这样一注大财。可不是一两千贯地问题,甚至可能让参与立刻家财万贯。

    这笔巨款他一人吞不下,所以他才想到多找帮手。

    赵兴一点头。张班头兴冲冲窜了出去,李应打着哆嗦,战战兢兢的问:“大官人,完了吧?是不是找个郎中看看陈公子?”

    “还没有完”,赵兴手没有放下他那柄滴血的刀,这话说完,也不知道他给了什么暗示,站在李应身边的程浊一翻手。把刀架在李应脖子上。

    “大官人,这是作何?我鞍前马后的为你操劳……”李应瑟瑟地说。

    赵兴仿佛没看见他脖子上架的刀,他平静的问:“周邦彦的事你打听了吗?”

    赵兴说话的声音非常和煦。李应看到赵兴如此和蔼可亲,禁不住放松了紧张情绪,回答:“听说周大人已贬为庐州教授,大约五日后离京,那天恰好是寒食节……大官人。快让你的弟子把刀拿开。这是干啥?”

    赵兴仰脸朝天,思考了一会。一挥手招上萧氏兄弟替他解甲。他伸直了胳膊,一边享受萧氏兄弟的伺候,一边慢慢的说:“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一听到这个熟悉的词,程爽精神一振,程浊两眼放光。

    程浊没有跟赵兴四处走,他是个混人,赵兴嫌他理解力欠缺,所以很多事情没有向他交代。而程浊听兄弟间谈论过赵兴讲述“智学”的经过,早已向往不已,今天听到这熟悉地词,他的手一紧,全神贯注的凝听。

    他地手这一紧不要紧,李应已经感觉到锋利的刀刃割进了他的脖子,隐隐间,他举得脖子刺痛,似乎有液体流出,他立刻高声呼救。赵兴却仿若未觉,继续仰着脸说。

    “第一个问题是:我到东京城不久,那些瓦舍里的捣子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陈公子?

    ……别跟我说我曾去过勾栏瓦舍,所以被他们盯上了——这样的话愚弄别人可以,对我不行。我去了几次勾栏,那都是酒楼同业给我订的房间,从头到尾,我压根没有跟那群捣子接触过……

    别跟我说陈公子打赏的时候被人盯上了——当初,房里几个人:陈宜娘是当事人,她不可能在我叮咛之后,依然敢泄露当时的事情;秦观秦学士就在我家住,他没机会也不屑接触捣子;周邦彦贬谪出京,这几天处理家财还来不及,怎会有闲工夫理会捣子。

    至于陈公子,他自己知道轻重,不可能泄露自己当时地情况。还有,廖小小这几日跟我走的很近,她在那晚得我的帮助应付了登台表演,隐藏我地身份对她有利,我越神秘她越有面子,怎可能四处宣扬呢。

    除了这些人之外,唯有你和龟奴知道陈公子有钱,曾扔出了一粒珍珠作为奖赏。所以,你与龟奴儿两人中,必有一人告诉别人:替陈宜娘赎身的人,就是当初扔出南海走盘珠赏赐宜娘的人。

    别跟我说是老鸨的错;别跟我说是陈公子与老鸨价钱谈不拢,所以生了争执——陈宜娘告诉我她是自由身,作为自由身,能出八百贯告别瓦舍,已经很高的价了。或许,若不是陈宜娘新获得海南走盘珠地赏赐,身誉正高,也不用八百贯赎金,但无论如何,这价钱鸨母该满意了。

    我已经事先叮嘱过了,陈公子拿出这八百贯,前后用了三天地谈判时间,反复要求少付、分期付,以显示他并不慷慨。并不富有——这种情况下,谁会知道陈公子值得绑票呢?”

    赵兴身上的铠甲都被萧氏兄弟解去,他将手里地单刀**鞘中,事先连带刀上的血迹都不揩拭,随着他一撇嘴。萧氏兄弟已把他插在地上的那柄长刀收起,这些兵器都被包裹在床单中,放到一边。做完这一切后,赵兴两手空空,带着和蔼的笑容凑近李应……但他越和蔼,李应也觉对方地笑容很奸诈,充满了阴森森的气息。

    “看看这座樊楼,它每日照常营业,这说明什么?说明那些人做事还顾忌行规,他们不会随意骚扰客人——连捣子总部都能遵守买卖规矩。宜娘的老鸨拿了钱,她与宜娘两清了,怎会破坏规矩。出手绑人呢?

    所以,一定有另一伙人,一伙知道陈公子身份的人。这群人会是谁?有谁会知道陈公子去赎宜娘,有多少人知道他回家的路线?

    你说地对,陈公子不可能找个小轿行送他回家,而大轿行的轿夫不可能不按他的指点行进,所以,肯定有人把陈公子引到那条路上?谁?谁能让陈公子信任对方的指路?当时在场的龟奴儿做不到这点。除了你。

    昨天你在哪里?别告诉我陈公子是偶然相遇那群捣子——汴梁城四通八达,谁会在陈公子出门时,恰好埋伏人手。在他选的路上伏击?东京城可没人有手机有汽车,所以,参与绑架的人只能是预先准备,提前调集的?

    跟我说说,你是怎么与他们联络上的?”

    李应不知道“手机”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赵兴一番话逻辑严密。让他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赵兴还没说:这时代没有照相技术,要想把陈公子的模样通知给他人。除非站在陈公子当面,指点给别人看。莲花坊地龟奴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精力,而能让陈公川信任,并引导他走进遇劫小巷,还能向别人指认的人,唯有李应。

    这让李应无可辩解。

    程浊抓的更紧了,李应忽然愤怒上涌,他嘶声喊到:“大官人待我不公,我李应鞍前马后,对得起大官人!”

    “怎么不公?”

    “当日,大官人在和乐楼下看赶趁,随手就赏给赶趁人一个金币,而我李应跑前跑后,一直支撑到半夜,却不过得两个金币,大官人如此待我,我岂能心服?”

    赵兴哦了一声,疑惑地问:“赶趁给我表演,我赏赐他的钱,掏的是我的钱还是你的钱?我的钱,我给谁,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对我分配我的钱有意见?”

    李应咽了一下,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赵兴,觉得不可思议——天下间竟然有这样地道理。

    “都都平丈我下长大的人啊”,赵兴出一声感慨,继续说:“嗯,当然,你要能跳到竿子上给我表演赶趁,我那枚金币也属于你……

    你觉得两枚金币少吗?你对此感到不平吗?一名县令月俸多少?十五贯,你一晚上,虽然撑到半夜,但挣得比一名七品县令还多五贯,对此,你觉得很委屈吗?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赶趁娱乐了我,我想给他多少钱是我地事情,因为花的是我的钱,你为什么感到不公?感觉到我对你薄待,你不觉得你这种不满很令人不满吗?”

    李应感觉到脖子上的刀越陷越深,但他依然很硬气,高声回答:“那群倭人扛了个木桶到你那儿,就能得到一枚金币,我大雪飘飘的等在贡院外,却只得三枚金币,凭啥倭人挣钱如此轻易,我却要餐风饮雪,大官人不觉得对不起我?”

    赵兴脸色地笑容依旧很和煦,但他越是笑地慈祥,李应越觉得天气寒冷。

    赵兴笑着问:“这还是同样的问题——我买倭人地桶,花的是我钱,你为什么替我花钱的方式感到不满呢。嗯,当初,你要是也能扛个木桶,我多付你一枚金币……

    你老觉得不公,为什么?当初,你的相扑擂台被辽人打败。是我取回了你的银两,你欠我的!你停了擂台,跟在我身边帮闲,这才几日,前后至少进账五枚金币。五十贯啊!只多不少!

    当日你在擂台上,靠妻儿裸戏,每月能挣多少钱?五贯?十贯?便是以五十贯计算,你这几日挣了多少?几日挣50贯,你还嫌少?我是手头松,给别人赏赐厚,可你的赏赐何曾轻了?你跟在我身边帮闲,到底打算挣多少才能让你满意?一月之内,挣个万贯家私吗?我只有赏你万贯家私,才算对地起你吗?——凭什么?”

    李应还想争执。赵兴已经懒得听他解释,他冲程浊比了个割喉手势,程浊手一拖。割断了对方的喉咙……

    李应陷入最后的抽搐,赵兴俯身望着他,怜悯的补充说:“刚才,你是不是想跟我聊聊卜庆的秘密,希望我因此放过你一马……你错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地行为承担后果,无论你给我什么情报,我都要惩罚你的背叛。

    当然。当我出手时,我也需准备承担后果——为了减少对我的损害,我决不容许敌人有改正错误的机会。因为我不能天天防备不断修正错误、不断获取经验、不断成长的敌人——我还有很多事要干。耗不起那个时间,所以,我只喜欢一了百了……”

    程浊擦了擦刀,兴奋地喊:“我早瞅着这小子不对付,老想往狗跟前凑。干扰狗的嗅觉……老师。你何时察觉他不对劲的?”

    “记住:细节决定一切”,赵兴边吩咐萧氏兄弟收起弩弓。边耐心解释:“今天他一见我,根本没提陈公川的事,但苏迨说,陈公子的事是他打听出来的。这么大地事,本是件功劳,为什么他不敢当面跟我说,而要别人转告?

    他到开封府,为什么动作那么快?而且,一见面他不谈陈公子的事,竟然称我为赵兄……哼哼,我虽然拿他当帮闲,但从没容许他当面呼我为兄弟——到底什么变故,让他觉得可以跟我平起平坐了?

    这厮定是想:陈公子遭绑后,我会需要帮手与对方交涉,而他当仁不让。他救了我的妻弟,自然会与我平起平坐——当然,他也会从其中大捞一笔,然后有钱有势……哼哼,做人,切不可得意忘形。”

    “原来如此”,程浊这浑人尚没明白,程夏等人已经理解了,他们恍然地大喊:“原来有这么多漏洞,原来细细一推断,这厮破绽处处……啊!原来,只要细心观察,真相自在其中!”

    赵兴打断他们地感慨:“快点收拾院子,要让这里显得什么也没生。

    等张班头带人重新赶回这院落时,赵兴已经把该收拾的都收拾了。等张班头领开封府刑吏王书办进入现场,看到那座残破的小院内,两名医生正忙碌的给床上酣睡的陈公川进行诊断。为了替陈公川御寒,屋里已经摆了无数的火盆。陈公川的被窝里还塞了许多暖水袋。

    除了那座残破的屋子,院里东倒西歪散落着数具尸体,在场地赵兴等人浑身上下干干净净,正悠闲地站在院中心,眺望小屋内的情形。

    地下多了一具扑天雕李应的尸体,张班头先是一愣,没等他询问,赵兴已经拱手向王书办解释:“王大人,此次多谢张班头奋勇缉盗,你瞧,满地盗贼,战况激烈啊……当时地情况是这样的……

    幸赖张班头的神勇,将他们一一格杀。可惜,在下一名友人——喏,相国寺相扑场的扑天雕李应,与盗贼搏杀中不幸遇害,还望大人UU小说生花,替他博取点身后哀荣。”

    当时,现场除了赵兴的人员外,唯有张班头一个人。现在赵兴开口解释搏斗经过,把这场捕盗功劳全让给张班头和他地衙役,而赵兴等人反变成了袖手旁观地角色。张班头明白,赵兴这是打算把李应的死含糊过去,让其变成捕盗殉难人员。

    这有何难?李应,捣子一个,把他算做捕盗遇难人员,嗯,这时代又没有“好市民奖”,他地“身后哀荣”,顶多由开封府尹口头表扬一下,又算什么?

    张班头心中狂喜,不禁暗自盘算。这份功劳自己一个人吃不下,场上倒了四名声名狼藉的惯匪,要说自己一个人拿下,猪都不信。所以,功劳要分给兄弟一点。这份功劳该分为几份,每份卖多少钱涅?

    张班头身后那群衙役也听懂了赵兴的话,纷纷两眼亮,带着期盼、哀怨的目光望向张班头。

    “我需要几份衣物”,赵兴话题陡然一转,留给张班头更大的空间,他转而说:“卜庆没找见,我需要有人指出卜庆的房间,拿走他几件随身衣物!”

    张班头低头一看小狗,醒悟赵兴的意图,马上答:“没问题……听说大官人的妻弟被人劫去了随身物品,等会兄弟们查抄出来的物件,大官人可以随意检点。如果是大官人妻弟的物品,只管取去……”

    张班头这是告诉赵兴:自己吃肉,决不让赵兴喝汤。他的话引起一片共鸣,在他身后,众衙役们拼命点头,唯恐自己落在众人后面。

    王书办显然是经年老吏,赵兴说话的时候,他眼睛一直扫来扫去,最后竟俯身在李应身边,观察李应脖子上的伤痕——那是条“切割痕”而不是“砍痕”,这不是搏斗形成的伤势,倒像是……

    ps:在宋代丐帮已然成气候。宋元话本小说《金玉奴棒打薄情郎》描述杭州城里的乞丐团头金老大,他手中的杆子是领袖的标记,统辖全城的叫化子。这根丐头的杆子一直沿用到清代。

    元初年的丐帮帮主不是卜庆,应该是卜庆的师祖,但……本人yy极限,在书中假定卜庆现在已经接位。

第1059章 倭女的浪漫

    王书办沉思片刻,疑惑的抬起头来,正看到赵兴盯着他的眼,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张班头猛然一揪他的衣袖,书办大人立刻恍然,满口答应:“那是,那是。”

    衙役们的搜索简直比暴力拆迁稍稍差一点,他们老练的敲击着房内的每一根柱子,每一根桌腿,每一块砖头……不一会,院中堆满了金银珠宝。这时,王书办已经检查完现场填好尸格,他冲赵兴递上尸格,大方地请对方检查:“大官人,你看看有何不妥……怎么,两位苦主还没醒?”

    屋里的医生早已经检查完毕,但赵兴没有问他们,他们不好开口,此刻听到王书办的问话,两郎中用眼色打了个商量,其中一名郎中迈步上前,正要张嘴,却被赵兴制止。

    “不要说了,他们两人呼出的气味有一股甜香,这是蒙汗药的气味,换句话说:是大麻的味道。”

    两医生相互望了一眼,立刻钦佩的说:“这位大官人原来也通医理……病人没啥事,大麻这玩意服上后不惧寒冷,只要暖和过来,或在明日,或在后日,必能清醒。”

    这时,赵兴带来的两名家仆正畏畏缩缩的走进后院,王书办与张班头则视若未见的继续勘察着现场,两人相互商量着捕盗经过。这篇“捕盗经过”在大家的想象力下,变成了一副媲美与神鬼大战的激烈场面——历史就是这样书写的。

    赵兴一指屋内,吩咐两名仆人:“赶紧把陈公子抬去!招一辆马车来,把床板拆下来。车里放足火盆……”

    程爽程浊牵着小狗,领着两名仆人送回陈公川与宜娘。院子里面,赵兴这一方只剩下他自己与萧氏兄弟。赵兴看了看满院地上堆地财宝,真想寻找出传说中“洪七公”的打狗棒。但显然,衙役们对棍子类的武器看不上眼。在场的竟然连一根棍子都没有。

    棍子作为兵器是从宋代兴起的。因为宋代明令禁止普通百姓携带武器行走,而宋代历史上。所谓地“农民起义”每年都有。道路不靖,而百姓只能用棍子防身,于是棍子列入十八般兵器中,甚至演绎出宋太祖惯使的兵器就是“蟠龙棍”地传说。

    传说中,洪七公的武器就是一根翠绿色的棍子。有好事考证说,这种绿色的坚硬木棍只能来自非洲,它是非洲乌木的一种,当时在中国叫做“碧沉木”,色泽碧绿。坚如钢铁……也就说,中国丐帮拿非洲树枝当作传帮立派的凭证。

    “碧沉木”很罕见,赵兴穿越半个非洲,都没有现一根这样的树枝,所以他很想看看卜庆的“权杖”。可惜,这帮匪徒虽然以棍子为武器,但显然是不喜欢走精品路线混蛋。连一根笔直的木棍都找不到,令赵兴非常郁闷。

    卜庆收藏地财宝里多是妇女的衣物与饰,这厮大概有“恋物癖”。衣物堆里还有几件男士衣服,看上去很高档,似乎是被他拐来的嫖客,身上扒下未及贩售,其中。有陈公川的银色夜光锦。香囊,腰带。都在其中。

    也许是赵兴来得及时,陈公川的腰囊里,满口袋珍珠都没有损失。从这个意义上说,卜庆肯定很严厉,他不主持赃物分配,腰包鼓鼓囊囊都没人敢动手。

    赵兴将陈公川的衣服卷好,又用几件干净的床单,包裹了数件据说是卜庆衣物地零碎,便准备告辞,张班头讪笑着拦住他,而王书办背过身去,假装看着深沉的夜空。

    院子里火把在熊熊燃烧,出吡噜噜的声音,这是除张班头地话音外唯一的声音。

    “大官人,夜色深沉,啊……你看陈公子的随身物品是否还有遗漏?”

    赵兴知道他的意思,他瞪着茫然的大眼睛,虚无地穿过这座院落:“啊,我家妻舅还在昏迷,我需要赶快医治……妻舅地随身物品我已经清点完毕,还有什么,这里空空如也,你叫我干什么?”看到赵兴这么上道,张班头马上讪笑的说:“这里,令亲地东西或有遗漏,赵大官人还是再看看。”

    王书办在旁边附和的点头,众衙役期盼的看着赵兴。

    大家的意思都是将满地的财宝私分了,留下几件明显的赃物作证据——譬如,受害的衣服与饰。因为赵兴目睹了这一切,所以他们希望赵兴能够做出表率,取走一件赃物,随后,王书办会将它们夹在陈公川的失物名单中……

    赵兴爽快,他看了看,随意去了三件赃物揣进怀里,没等王书办记录,立刻拱手告辞。

    赵兴回家时已经是半夜,房间里谁都没有睡,苏迨看到赵兴回来,简略的寒暄几句,立刻让金不二送他回家,因为家中唯有幼弟与老母,他看到赵兴对宅院的全副戒备,早就有点忐忑不安。

    赵兴随后打了几名胡姬,与顺便请秦观安歇,一名倭女暧昧地牵着秦观的衣袖,随他而去。赵兴接着向陈郑重致谢,稍后,马梦得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开封府返回。

    他的形象仿佛是一个被**的少女,充满了屈辱与怨恨。赵兴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惊讶的问:“你怎么这样?对了,你的拐杖呢?”

    “别提了,钱穆父他就是个老混蛋,那些字画稿看到半夜,等张班头报告后,他才送我上轿子。临上轿时,这厮殷勤的搀扶我,我还纳闷他怎么如此亲热,没想到他借搀我功夫,随手接过了我的木杖。

    等我上轿时,他手持木杖向我挥手告别——我的木杖啊。那可是龙血树木杖,价值百金,他竟然举着我的拐杖,笑呵呵地向我告别。

    我能做什么,我能问他要回我的木杖吗。所以我唯有笑着,还必须笑的很开心。很开心的向他道告别,这厮笑的,肯定比我还开心……”

    “行了,不就是一根木杖么,我这里还有一箱,你随意挑”,赵兴安慰说,好说歹说送走了马梦得。

    那两个随他前往樊楼地仆人也在场,听到这话儿。兴奋的摸着自己地紫红色木杖。他们的木杖与马梦得的拐杖材料相同,形状像一根棒球棍。听说马梦得的拐杖价值百金,连开封府尹钱大人都要厚着脸皮贪墨,两名仆人心中一阵激动。

    赵兴没理会他们,摆手驱赶他们回去安睡。这两混蛋临阵胆怯了,回头要慢慢收拾。

    此后,唯有程阿珠与陈伊伊、还有那对倭女还守在旁边。几名倭女正按照她们的习俗。不停的向赵兴身上撒盐,以驱出邪秽。另几个倭女则蘸着白雪,起劲的刷洗赵兴的诺曼铠甲。一边干活,一边歌唱,歌声哀怨而婉转。

    程阿珠对赵兴有着一股盲目的信任,所以她才在送赵兴出时,只祈求赵兴早日回来。现在看到赵兴毫无损地返回。她抓起赵兴的手。把它贴在自己脸上,深深的嗅了口那双手的汗味与血腥味。神情迷醉。

    陈伊伊凑不到跟前,她站在旁边,想了半天,郑重的向赵兴行了个福礼,以感谢对方救助自己的哥哥,而后她噘着嘴说:“听,倭女们在歌唱。”

    忍了片刻,陈伊伊禁不住问:“她们,那些倭女在唱什么?”

    “樱花色消容颜老,余身徒然淫雨中——这是东方三大美女小野小町在五百年前,或许是三百年前写的诗,具体年份我记不清楚了。这是一悼亡诗,关于这诗,有一个非常美丽地传说……”

    陈伊伊忍不住问:“东方三大美女,她真有那么美吗?”

    “当然,她是日本六大歌仙中唯一的女歌人,与杨贵妃、埃及艳后克丽欧佩脱拉并称东方三大美女。在日本,说某人是豆腐小町,或某城小町,就跟在中国说某人是豆腐西施、某城西施一样的意思。

    据说,这位美女才华绝代,美艳无双,有位将军仰慕她地名声,誓向她求爱一百次,小野小町同意了这次求爱,并承诺,如果他完成一百次求爱,则她在第一百次求爱的时候嫁给他。

    这位求爱名叫深草,是位少将,他每夜风雨无阻到小町住处表达爱意——对这求爱,日本传说说的很暧昧,有人说他是连续一百晚上在她窗下唱小曲;也有人说他是每天晚上在她窗下栽种一朵菊花,等待一百朵菊花栽满,便与她成婚。

    但实际上,这些说的都不对。日本当时有走婚的习惯,深草少将实际上是在实行走婚,每天去小野小町那里过夜、求欢……”

    陈伊伊借羞意冲了上来,轻轻敲了一下赵兴,满脸通红脆骂一声,但依然好奇地问:“然后呢?”

    程阿珠已经贴进赵兴怀里,赵兴就这样搂着程阿珠,用梦幻地嗓音说:“第九十九晚上,天空中下着大雪,深草少将出了,小野小町在等待。

    她等啊等——按照承诺,如果深草少将今晚抵达,她明天就要嫁给这位多情郎。她已经准备好了嫁衣,浓妆艳抹,端坐在寒冷的雪夜里,等待心爱地人到来。

    她等啊等,一直等到天亮也没有见到求爱的身影。她心里焦急地想:难道他反悔了吗,难道他中途折返了?

    小野小町不相信深爱的人能够背叛,天亮时,她决定不顾矜持,冒雪出去寻找,她要去深草少将家中,问问对方为什么违背承诺,问问对方为什么不守信用,为什么……

    正在她怒气冲冲赶路的时候,现路边一具冻僵的尸体,那具尸体她非常熟悉,似乎正是她深爱的人。她难以置信,反复确认——确实,那是她深爱的人,在第九十九次求爱地途中,他被暴风雪冻死在路边……”

    陈伊伊被这个故事感动的痛哭流涕。她不甘心的追问:“后来呢?”

    “小野小町埋葬了她的爱人,埋葬时。她就吟诵着这句俳句:樱花色消容颜老,余身徒然淫雨中。从此,她每天晚上盛妆打扮,等待深草少将的赴约……这一等,等了一辈子,直到她九十二岁,孤独死去。

    女人都是多愁善感地,从这以后,倭女们替出征的丈夫洗铠甲。如果铠甲上沾满了敌人地血迹,她们就会吟唱这俳句,以表示对亡灵的哀悼。”

    陈伊伊刚开始还被这个情节所感动,等了片刻回味过来,挥舞着小拳头说:“替丈夫洗铠甲?!谁让她们拿你当丈夫了,谁准许?”

    “你搞错了,倭人所说的大丈夫跟中原不一样。它实际上的意思是当家男人,或勇于担当的意思”,赵兴打了个哈欠:“我累了。要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很多事情……酒楼的厨师来了,先让他们练习切菜……”

    赵兴为自己哥哥的事忙了一晚,陈伊伊不好意思再拦着对方不让其休息,她一边送赵兴回房休息。一边不甘心的嘟囔:“当家男人。这群倭女也不能把你看作当家男人啊……”

    程阿珠也在一边附和的点头,赵兴勉强睁开睡眼答:“你错了。我确实是她们地当家男人,没听见她们把我叫做长门殿吗?她们都是我在倭国的女人……”

    赵兴说完,迈步走到自己卧室内,衣服也不脱就扑到在床上。陈伊伊在卧室门口止步,程阿珠进去替赵兴脱了鞋子,盖上被子,而后一脸心事的出来。

    陈伊伊一把抓住程阿珠的手,两人用眼色交流了片刻,陈伊伊一拉阿珠的手:“走,找程爽去,他带来的人,他应该知道情况。”

    程爽也睡下了,不过陈伊伊哪管这些,她揪着耳朵,从床上提起程爽,怒气冲冲的问:“快说,那些倭女是怎地一回事?”

    程爽看了程阿珠一眼,看到程阿珠也一脸期盼,他揉着眼睛跳了起来,先趴到门口看了看屋外有没有人走动,而后掩上门,郑重其事的说:“两位师娘,这事关系重大,老师既然提过,师娘来问,我约略说下……”

    程爽冲程阿珠拱了拱手,意思是看在程阿珠来问的面子上。陈伊伊倒没有为程爽地忽视而感到不满,因为程爽刚才毕竟称呼了一声“两位师娘”。

    “那是在数年前,老师去倭国贩货物,因有功于倭皇,得倭皇许可,在长门买了一块,倭皇把这块地当作老师封地,老师委托长门不四当管家——就是那常来家中的倭鬼,当地人称他为奉行,他带人修建了一座小码头,开始招收当地流民耕作。

    师娘,你们不知,那是老师的封地,意思是说……”

    陈伊伊插嘴:“我知道,封地,就是你们在封地里完全自己做主——自己的法律,自己的官吏,甚至自己地军队!”

    “不错……老师常说,狡兔尚有三窟,长门就是我们经营地退身之地——两位师娘,这可是完全由我程族做主的地方,连倭皇都不能插手。

    三年里,长门地贸易展很快,利用贸易所得,我们储存了大量的粮食,渐渐把持了当地的贸易。而倭国关东地区战乱不断,唯独我们那里税负轻,百姓尚有余粮,所以每当我们架小船去关东交易,就有流民与我们商洽,打算移居长门。

    倭国处处海岸,小船随意往哪里一靠,就能偷运出无数流民。三年过去了,我们在长门已经盖出一片石堡,修建出大码头,领地内也有百姓也悄悄增长到三万户,如今那里城郭充实,仓廪丰足。

    百姓多了,难免就杂乱,人心不齐……恰好倭国有度种的习俗,老师就准备选一批优秀倭女,专门来宋国度种,再选一批苦力来大宋国学医。师娘啊,这事不能外传,只能悄悄进行。一旦传出去,无论在倭国在大宋,都会引起麻烦。

    还有,别地倭人来度种,女子父母需要负担路费。并要为那女子治装,而我们度种是作为一种奖励。由老师付钱,还负责她们在大宋的开销……我只说到这,剩下的事师娘别问了。”

    程阿珠见识少,不理解这种事,但陈伊伊马上明白这里的奥秘。

    这时代,宋人可以说是亚洲最骄傲地人,亚洲其他国家都千方百计的想把自己最美丽的女子送入宋国,以求获得宋人的青睐,春风一度留下胎种。而这就跟现代女孩千方百计想嫁给美国人一样。它不是免费行为。比如现代人想去美国,先要付蛇头一笔中介费,然后是签证费、补习费、安置费……

    不过,宋代付款对象颠倒了一下,在这个时代,别人是千方百计的付给宋人钱,以求宋人能让自己女儿怀上“天朝人地种”。

    赵兴有目的地利用了这一习俗。他把这种事作为一种奖励,领地内谁工作出色,谁有一技之长。谁聪明服从,就负责帮助对方女儿移民……好在,这时代没有绿卡,所以赵兴只要安排她们在大宋的食宿就行了。

    当然,赵兴这也不是白干的。为了笼络这些来“度种”的家庭。赵兴便名义上成了她们的当家男人,无论谁度种成功。最后等于跟赵兴挂上了亲缘关系。若干年后,这些优秀基因便会占据长门的上层社会,甚至扩展到整个倭国,如此,赵兴虽然不去倭国亲自实施统辖权,但长门的一切却不得不听他遥控——因为那里的基层干部,都是度种后代,是他名义上的儿子。

    陈伊伊把这道理解释给程阿珠听,程阿珠看了看那群胡姬居住地房子,小声的问:“那群胡姬,是不是也这样?”

    陈伊伊摇摇头:“那不同,别看她们趾高气昂,但实际上她们是一群女奴,黑衣大食专为宫廷调教的女奴——这事我知道的。有位胡商名叫蒲易安,跟兴哥走得很近,他俩一起在海南开船厂。这胡商新从大食买了二十名落选宫女,本打算分给兴哥一半,但兴哥只跟他要了五名歌伎,这事兴哥做得好……”

    当日傍晚,赵兴睡足了觉,精神十足,他立刻命人从街市买来数千条布袋,命令仆人在湖边掘土,而掘出的土则装满数百个布袋这番莫名其妙的举动直到张班头到来仍未结束。不过,张班头没有在意赵兴院里的喧闹,他领着王书办直接去跟赵兴密商:“大官人,听说卜庆正在召集相帮,叫嚷着要报复,伙计们都有点害怕,请问大官人有何办法?”

    张班头不是来寻找计策地,是来求助的。他看到赵兴的雷霆手段,所以故意说明卜庆地威胁,希望赵兴能出手替他解决麻烦。

    “昨晚的事……全赖张班头与众衙役奋勇,才使在下的亲眷得以逃脱。在下谢过了!嗯,卜庆逃的一命,不悄悄的远遁他乡,竟敢叫嚣报复,他欺我大宋没有王法了吗?”赵兴一幅完全撇清地态度。

    张班头叫苦连天:“大官人,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卜庆能不知道吗?凭我们兄弟那几下子,怎可能制服樊楼那群恶狼?大官人,我在报告里抹杀了你地干系,现在,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赵兴把脸转向王书办,书办大人转过脸去,回避了赵兴的目光。

    “钱大人那头,怎说?”赵兴轻轻地问。

    “钱大人什么都不知道”,王书办好奇的打量着赵兴墙上挂的一幅画,仿佛那幅画突然开了花,令他痴迷,他眼珠不错的回答:“钱大人说了:自己拉的屎,自己挖个坑埋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好!”赵兴站起身来:“有钱大人这句话就好——张班头,你今晚有空吗?我请你一起漫步汴梁街头,如何?不过,现在是非常时刻,你最好多带几个人。”

    张班头畏缩了:“我,我就不去了,昨夜我可没休息好。不如我派几个兄弟随行吧!”

    “也好……那么,两位慢走”,赵兴这两人告辞时,悄悄一拉张班头的袖子,张班头会意,落后几步,赵兴背着人问:“李应的事情,怎么样?”

    “放心,在场的只有我一个人,我谁也没说,包括我老婆”,张班头拍着胸脯回答:“他的娘子倒是来闹过,不过,府尊出到20贯抚恤,算是对得起他了,兄弟再添点,给他添足3贯,她还闹什么?自然无事了。”

第1060章 处理问题的技巧

    张班头派的衙役赶到赵兴府上时,已经是晚饭时间,赵兴款待他们吃了一顿饭,告诉他们晚上行动。那顿饭可是京师各大名楼的名厨,联合做出的一桌菜,衙役们吃的非常开心。

    等这顿饭消化的差不多了,夜色已昏沉,赵兴下令:“走吧。”

    依旧是两条小狗引路,六七辆大车上装满了土袋,车辆旁边站着吃饱喝足的衙役,赵兴带着几名学生跟在衙役后面,神态悠闲的出了府门。

    第一个目标是传说中的卜庆老窝,几个衙役们要上前敲门,赵兴摆了个手势,他的学生提来几桶水泼在土墙上,然后用刀剑做工具,不一会,无声无息的掏开了土墙。

    “墙,是用来走路的”,赵兴先钻过墙洞,意味深长的告诫自己的学生:“有些固有思维是需要颠覆的——当大门可能守卫森严时,走墙!……”

    几名学生点点头,猎户出生的他们迅翻上了屋顶,控制了几处制高点。而后赵兴一手持盾牌,一手拎着把阿拉伯弯刀,大摇大摆的走到院中,用刀拍打着盾牌,放肆地高喊:“卜庆,你爷爷来了,敢绑我的亲眷,你要料到会有这一天。”

    其实在赵兴他们翻进墙时,周围的房间已经有了动静。虽然没有门响声,让他们地反应慢了半怕。但亡命总是和衣而卧,听到孩子们翻墙爬房的声音,他们已经在各自卧房内向外窥探,现屋顶有提弓的人,但他们都在等,等别人冲出去吸引火力。

    这是一座典型的宋代民居。正屋很大,侧房、耳房分置两边,三间屋子住满了卜庆请来的房中做手、楼下相帮、留院勾当,满打满算有三十余人。他们都不敢先冲出房内。赵兴等了一会儿,不耐烦了,吼一句“点火”。几个火把掷进院里,似乎想烧房子没掷准,反扔到了房门口。

    屋里的人不知道,这是猎户地技巧:火把不能扔在猎户脚下,防止引来猎物的攻击。最好扔在猎物的前进路线上,以便迫使猎物转向,减缓猎物的冲击度。

    城市里生活的人哪知道这些技巧。他们真以为赵兴想烧房子,便再也忍不住了,一个沙哑的嗓音吼了一声:“他只有一个人,冲出去,做了他。”

    拿着各种武器的几名武装匪徒冲出房间,一到院中才现赵兴与他们的身高差距,看到那个巨人威风凛凛地等待他们进入攻击范围,他们犹豫了,站在各自房门的台阶下,挥舞着手里武器。向赵兴鼓噪呐喊,随着他们的呼唤,更多地同伴涌了出来。

    这时代。衙役们用的什么武器——水火棍与铁链。这帮匪徒的装备比樊楼所见地匪人高档点,他们手中挥舞的兵器中出现了铁器,比有朴刀、粪叉与砍柴斧。

    这可以理解的,因为樊楼是营业场所,所以违禁武器不能摆在那里。而私人家中就不同了。

    朴刀的另一个名字是“着裤刀”。可以挂在裤腰上。它极简陋,安上短把就是用于“刀耕火种”的“畲刀”。是农具;如果安上了长把才是“朴刀”。《武经总要》中没有记载这种兵器,可见兵学家并不把它视为真正的武器,基本上,还拿它当砍柴的。

    至于砍柴斧,那就更是砍柴的了——传说中李逵使用的兵器,美称“板斧”。粪叉……不提也罢。

    赵兴看到对方的兵器,乐了,他随手把盾牌扔在地上,改用双手持刀,刀尖斜指左方,垂在地上,低喝一声:“射。”

    场中响起一片咒骂声、惨叫声……

    按这群好汉地想法,赵兴既然公开叫阵,就是打算接受他们群殴的。但没想到赵兴压根不懂规矩,竟然不愿被他们群殴,选择了抢先射箭群殴他们——这不公平。

    惨叫声,咒骂声、呻吟声、呼救声……求饶声响成一片。其名学生射完三轮箭,地上被他们“群殴”倒了10余人,幸存的几个人有地抛下武器求饶,有的扑向赵兴。

    其实,赵兴他们的弓箭并不可怕,夜里射击,虽然是近距离射击,但学生害怕误伤站在场中的赵兴,所以射的很小心,在暗淡地***下,准确率可想而知。因而三轮箭过后,大多数人还能站立,但敢扑向赵兴地也就三个人而已。

    赵兴轻松的一挥刀,两个人地武器立刻被他砍断,其中一个人还捂着砍断的胳膊大声惨叫。第三个人冲到赵兴身边,赵兴略一侧身,避过了他的武器,猛烈的撞入他怀中,一个肘击将对方打瘫在地。

    “冲撞,也是一种战斗”,赵兴一边动手,一边悠闲地向学生说教:“对付捣子,不能用常规思路,要打破常规,出乎意外。”

    院子里惨叫声此起彼伏,站在外面的一名衙役耐不住寂寞,怂恿同伴进去拾点功劳,但同伴却懒洋洋的回答:“怕啥,那个杀神不愿出头的,我听说,樊楼的事情是他一个人干的,但事后却把功劳推给了兄弟们……再等等,等里面的声音小了,我们再进去,到时候……现在可以了。”

    等衙役们赶进院子里时,满地没有一个能呼吸的,赵兴冲几座房门呶呶嘴,衙役们如狼似虎的扑向了屋里翻腾起来。

    “没有卜庆”,第一个来汇报的衙役报告了不好的消息。赵兴不慌不忙:“我需要两个人跟我继续追,这两个人既然要先离开,我认为他有权先进屋搜索。给你们一炷香地功夫,被推举出来的人进屋去,东西只管拿,拿完了跟我走。”

    这个分配尚算公平,因为大多数财宝都藏的很隐秘,匆匆搜检。是翻不出多少有价值的东西。所以无论拿的再多,收获可能都不如后来。

    然而,跟赵兴走一趟,谁知道还有什么财机会?所以被选中的人也没失落感。

    装满土袋地大车继续跟随赵兴走,这次,先是走到昨天小狗逗留的沟渠边——也就是无忧洞,赵兴一声令下,家仆们见洞口就堵,堵洞很简单,赵兴几个人守在洞口。家仆们把成袋的土扔到了洞口,根本不理洞内的求救声、求饶声,只管堵。

    所有小狗狂吠的地点。都被赵兴堆上了上百袋泥土,而后他慢悠悠的说:“留两个人看着足够了,洞里的人即使扒开土袋,只能一个个爬出来,一根木棍就足以把他们都敲翻……好吧,我留两个学生跟随你们,给你们打下手。

    不管洞里怎么求饶,也不能扒开洞口,等明天中午,洞里的空气耗光了。里面的人或死或气无力,再扒开洞口,进去一捉一个准——我只要卜庆。里面的东西全归你们……嗯,若有遇害地妇孺,请帮我送回家中。”

    赵兴说完这个话,做了甩手大掌柜,他指挥家仆拉着空车直接回家。回去的路上。程爽好奇的追问:“老师。这样也行?卜庆,乃一亡命也。万一抓不住他,岂不祸害无穷?”

    “这人废了”,赵兴不屑一顾地说:“他是靠敲诈勒索才称霸汴梁城的,干这一行的人都讲究一个威字,如今他已经被我打断了脊梁骨,东躲西藏,怎么服众?这可是座数百万人口的大城,黑道这行利润丰厚,卜庆只要露出一点破绽,必会有成群的恶狼来撕咬他——他完了。

    他的几个窝点都被我端了,最得力的打手被我杀的七零八落,这时候,东京城再没有人趁机崛起,那我们就是小看了这座汴梁城。新上来的人要想站稳脚跟,必定会把卜庆的势力连根拔起。不用我们动手,自会有人对他斩尽杀绝。

    至于你说地亡命吗——一条丧家之犬凭什么亡命,他多年搜集的财宝被张班头私分。今后无论官私两面,他都不敢露头,没有人、没有钱,躲避官府与昔日朋友的追杀尚来不及,他凭什么来找我们地麻烦?况且,这时候,论到有钱有势,这个亡命能跟我们比吗?”

    程爽琢磨了一下,摇着头叹息:“就这么完了,一个连开封府尹都无可奈何的恶霸,竟然如此轻易的倒下,真令人难以置信……可是,老师,我们有必要这样吗?”

    赵兴跨进府门时,松懈了提防的精神,他心情很好,所以就有问必答:“其实,这里面有一个处理问题的技巧,对君子讲道理,对不讲道理地、崇尚武力地人,你还跟他讲道理,吃亏的只能是你。

    开封府历年来不敢轻易动他们,是因为他们都是当地地人,这些人盘根错节,自有无数种无赖的手法对抗官府,比如聚众闹事。天子脚下,每届开封府尹都小心翼翼,唯恐惹出名乱,所以能忍就忍,姑息养奸。

    可他们不知道:懦弱是迫害自己的凶,肯定自己,就会无敌。真能横下一条心动手,你就会现:是人都会有恐惧,你不怕了,轮到他们怕了。

    我们不是来等这群人讲道理的,他们以为人多势重,光站在那里冲你鼓噪,你就会胆怯。可我们偏偏让他们不如意——我们用刀箭说话,而且攻击一波接一波,快的让他们措手不及,使的又是斩尽杀绝的雷霆手段。

    没有人能活着离开现场,告诉其他人当时生了什么。于是,那些混蛋没有改正攻击手段的机会,他们只知道碰到我们,所有人都失陷了。其他人再动手时,就要考虑后果。后果是:一旦我们反击,他们不会有机会后悔。

    至于你说有必要吗?,很有必要!你马叔叔来东京城干什么,就是打算常住京师,从今往后。开始在京师销售我们地货物。这东京城可是个大市场,消费人口多,每人每月用一块香胰,那就能卖数百万块,你算算,我们开足马力。能生产过来吗?

    我驾船出海,历经三年开了一条海上商路,为了什么?是为了销售货物而不是收藏。马上,巨量的海货将运回大宋,可泉州城太小,杭州、扬州依旧吞不下这么多货物,所以,我们必须打开汴梁市场。

    这时候,就在我们刚进京师的时候,有人向我们挑战。侵犯了我们,如果我们忍下来,那今后别人看到我们挣钱如流水。岂不都想扑上来咬一口?现在,我们用血让他们知道:与我们合伙,有钱大家挣;敢惹我们——他惹不起。”

    学生们钦佩的拱手:“老师所思深远,弟子叹服。”

    这些孩子都是程族弟子,马梦得能在京城立住脚,也意味着他们的家族产业能够大展,这也意味着等他们回家后,这群来过京城,熟悉京城各行各业的孩子,必将成为家族地主力军。也就是说。赵兴这次雷霆出手,是为了家族,也是为了他们将来的出路。这么一说。人人都觉得心花怒放。

    程阿珠与陈伊伊还没睡,她们也听到了这番话,原本的担心立刻化作喜悦,她们连忙招呼侍女,准备热水。让赵兴沐浴休息。

    “既如此。今后的追杀行动就由你们轮番主持。程夏不出面,程爽、程旺、程浊你们三人每人带一队。轮番出去,谁干得好,成果大,有奖”,赵兴顿了顿,又补充说:“我不希望看到毫无计划的行动,你们把这当作一次锻炼,好好策划。”

    今天回来的比较早。赵兴又基本没啥动手。连铠甲都不用洗,所以他早早睡下。第二天天亮,他正常的起来,在院中领着孩子跑操锻炼。

    中午时分,秦观也起来了,他打着哈欠,懒洋洋的看着赵兴擦着满身的汗,顺嘴说:“师弟,你昨晚干啥去了,我找你没找着,便跟贵管家说了一声,把你的马骑去玩了一天。”

    赵兴这几匹马都是高头大马,宋代战马缺乏,到北宋灭亡时,南宋抗金名将韩世忠获得一匹一米六高地战马——也就比驴稍高一点,他吓得不敢乘坐,认为:“此非人臣可用”。便把那匹马献给了皇帝。皇帝没有骑马的需求与兴趣,那匹马便被阉割了,在御马监里老死,终生没再上战场。

    赵兴这几匹战马膘肥体壮,在寒冷地带长大的6奥马身高一米七以上,由于要做种马,个个选取地毛色均匀,体型矫健、身材匀称的。骑上这样的马很拉风,战马牵回来后,秦观便垂涎欲滴,为此,他这个书生,便狠下心来,俯让金不二萧氏兄弟等人教授骑马之术。

    这几日赵兴忙着应付科举,接着对付卜庆,秦观自认为学得差不多了。昨晚赵兴出门,秦观终于有机会骑上骏马出去炫耀。

    这马运到京城,本就是当作交通工具。但骑出去一次后,赵兴现它过于引人注目,所以自己都没好好用。秦观的虚荣心他早有体会,倒没责怪对方的孟浪行为,玩笑地问:“师兄昨晚跟谁去私会了,这马骑上一定出够了风头?”

    开顶级跑车出去,什么样的mm不手到擒来。秦观得意地晃着脑袋,一幅打死也不说的神情。

    “还说!”院门口响起一声怒喝,是黄庭坚带着师兄弟们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一见面就指着赵兴的鼻子斥责:“离人,你怎么管少游的,竟让他骑着宝马满城乱转,还冶游无度,闹得众人皆知。”

    赵兴这座宅院刚刚搬迁不久,仆人们还不懂规矩,所以不知道哪些访客该让进来,哪些访客需要等待通报,所以黄庭坚便带着人直接闯入后院。

    “怎么了?”赵兴才起床不久,挨了这顿骂,让他有点摸不着北。秦观是他地客人,他怎好像囚禁一样,管着他去哪逍遥,再说,秦观,浪子也,他能管得住吗?

    跟黄庭坚进来的还有晁补之、陈师道、李,后两人是刚来京城的。这样,除了张耒在贡院判卷外,苏门六学士算是到齐了……不,除了苏门六学士外,王夫人还带着苏迨、苏过两个兄弟也同时登门。

    黄庭坚一指秦观,气愤地说:“你知道他昨天干了什么?”

    秦观强辩说:“我昨天与参寥子互以诗歌唱酬,还参加了一个家宴……”

    参廖子即释道潜,与苏轼交情甚笃,曾经不远千里陪伴苏轼远谪黄州,所以苏轼感叹:“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后来参廖子再赴黄州,与赵兴也曾一唔,但赵兴一向不喜欢与僧道来往,所以他对参廖子印象淡漠。

    “你诗歌里有两句平康在何处,十里带垂杨,是吧——你知道孙觉读了这句诗说什么?他说:这小子的贱相又作了!”

    孙觉说的所谓“贱相”,是不满意秦观沉溺于平康春色之中,乃至于在诗中还津津乐道的提及,显得轻浮无品。这其实不是一句鄙视话,是一句关心话。孙觉是秦观友人,他担心秦观处处显露自己处事轻浮,会给仕途增加障碍。孙觉这一担心,以后果然应验了,秦观终身都受这句诗的牵累。

    “平康在何处,十里带垂杨——挺美地呀”,赵兴念叨这句诗,意犹未尽地说。

第1061章 风雅的宋代宴会

    据说,秦观后来编定《淮海集》,就将此句改成了:“经旬牵酒伴,犹未献长杨。”这一改,使诗从描写狭邪之游一变而成关心国事,格调自是高了,却反而觉得不及原句真实有性情。

    “你——”黄庭坚指着赵兴,怒火万丈,却又无话可说。晁补之连忙拉着他的衣袖,转脸对赵兴说:“师弟呀,我知道你生性憨厚,对自己人从来不说一句指责的话;我也知道你无意仕途,所以不知道官场险恶——这句话原本没有什么,但如果联系少游前后诗风,他便今生难以翻案了。”

    “还有”,黄庭坚继续说:“有诏授少游太学博士、秘书省正字,昨晚他参加某贵官庆宴,主人让宠姬碧桃侑觞劝酒,这厮领酒之后,竟举觞劝碧桃酒。

    主人不悦,答:碧桃素来不善于饮酒——这话什么意思,那是不让少游勉强他的宠姬。谁知碧桃客气,答:今日我为学士拼了一醉!,举巨觥一饮而尽。

    宾主相酬,到此为止了吧。可这厮一把年纪白活了,他竟即席赋词一,赠贵官宠姬。于是,阖席悉恨。贵官云:今后永不令此姬出来。,你看看这厮办了什么事?”

    宋人宴会喜欢出家姬点缀,席上间作小词调谑,在当时也未必有多么犯忌。令阖席产生怅然不满,更令主人恨恨誓的,定是因为秦观词中犯了禁忌。赵兴咂巴下嘴,问:“什么诗?”

    秦观面色苍白,似乎也认识到自己行为孟浪,他慢慢地回答:“是《虞美人》——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

    乱山深处水萦洄,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

    为君沈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果然,秦观又多情了,词中不是对沦为姬妾的女子之亵玩调侃——如果是这样。大家可以容忍,因为风尚如此。

    但秦观却真心替她可惜,怜悯她的“不幸”处境。

    赵兴气的无语摇头:你说你怜悯别人宠姬干什么?那是该你怜悯的吗?别人请你做客,你直接在席上告诉人家的宠姬——你嫁地不好……

    别说主人。连客人都觉得可恨!

    场中气氛有点沉闷,王夫人赶紧上前打圆场:“罢了,少游叔叔,离人虽然年纪小过你,但你也要学学他的处事稳重,今后切不可如此了。

    行了,我们今天来,不是来骂人地。听说离人的贵亲被掳,受了惊吓,我们是来看望的。恰好履常、方叔今日进京。你们老师不在,我便借离人这里招待一下……我听说离人这里天天有好吃的。”

    赵兴哈哈大笑,他反手拉过秦观。把秦观地手放到黄庭坚手心,用力握紧,笑说:“人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今天我们可是全本兄弟会——除了张师兄。所有的兄弟都到全了。

    来来来。现在整个汴梁城里,若论好吃的。没有比我的府中还全,瞧,汴梁城地名厨都在这,他们中午恰好试制新菜,各位师兄,随我一起品尝。”

    赵兴把秦观的手与黄庭坚拉到一起,倒让大家不好再开批斗会。新来的陈师道、李连忙上前与赵兴见礼,寒暄过后,一群人便被赵兴半拉半拽地扯到了赵兴特意扩建的大饭厅。

    赵兴前面走,他的家仆们听到王夫人说赵兴“处事稳重”,禁不住暗自翻白眼——一个刚用雷霆手段,把汴梁丐帮的帮主卜庆的势力连根拔起的人;一个连续两晚上,提着刀满城杀人的人,竟然“处事稳重”,没天理了。

    然而,赵兴的冷酷与铁血也让这些家仆战栗,赵兴再没有什么立威手段,这些家仆们从此不敢欺瞒……这也让家仆们最后都获得了丰厚收益。

    赵兴地大型餐厅里,寄寓赵兴家的陈正带着孩子观赏厨师们的作品,半个主人地他在厅中迎着客人,并代替赵兴招待客人,使赵兴有机会去厨房现场指导厨师。

    改装过得餐厅里,数张小餐桌拼成一个u字形,形状活像现代的会议室。桌上面堆满了厨师的作品,多是些众人没见过的新菜,比如木耳菜、莴笋、洋白菜……

    陈招呼大家随意做:“离人向来不讲究礼节,随意,自己觉得那盘菜好、哪位厨师好,就坐得到那盘菜那厨师跟前,这里,许菜肴还没命名,离人抓上了我,头疼啊!各位学士们来了,正好,来,一展才华。”

    苏门六学士的光临让厨子们受宠若惊,他们乐癫癫地跟在这群当世名声最响亮地诗人身后,殷勤的给他们介绍菜地来历做法,以及所表达的意境,希望获得他们的赐名。

    新来的李,按现在的话说就是文学评论家,他的著作后来成为评价宋代文学家的依据,这些新菜他虽然初次见面,但评价却句句中肯,比如,胡萝卜,李命名为“金笋”、“丁香萝卜”,到恰好跟它的初传入中国的名称相同……历史在这一刻,竟然回到了它原先的轨迹。

    这顿酒宴进行的非常成功,苏门六学士加苏轼的两个儿子,品尝了许多闻所未闻的菜肴,除了冬日见到绿色蔬菜外,更多的是利用寒冷水运到汴梁城的各式海鲜,以及为了烹饪海鲜而添加的各种香料。厨师们为了让这群名人给予自己好的评价,也使出了全副心事,水平挥……

    别人都吃的满意,赵兴可苦了,他不知从哪里找了一顶高高的白帽戴在头上。又在厨房里摆了一个高椅坐上,拿着一根紫红色地棍子。居高临下指点每个厨师的动作,进行现场指导。一场宴席下来,几个师兄们吃地直不起腰来,唯独他被油烟熏饱了。

    这是一场厨艺界的盛会。若干年后,当时在场的厨师们还对这场盛会津津乐道,由此,各酒店也在流行起“大掌厨”的规则。大掌厨浑身打扮仿佛赵兴当日。带着一个高高地白帽,坐在高椅子上,居高临下指手画脚。

    这顿饭足足吃了两个时辰,相当于现在从正午十一点开始准备,十二点钟正式动手、开宴,直到下午四点才把饭吃完,而整顿宴席前后上了一百五十多道菜,这在当时是极端罕见的。

    这些菜,用两三个炉灶是做不出来的。但赵兴把冷盘、热盘交叉着上,让席上人从不感觉到桌面冷淡。唯觉得川流不息的新菜端上,令人目不暇给,美不胜收。食不厌精……最后,平均每个客人吃了大约十余道菜,把饭菜都吃到了嗓子眼。

    最后几道果盘做好了,这是辉煌地结尾,赵兴拍着巴掌。带着鼓励的微笑跟所有的厨师点头:“完美!简直是太完美了!各位。你们创造了历史——今天我们总共制作了八十多道海鲜,二十余道青菜。四十多份冷盘……

    今日必将写入历史,当人们记述这些新式藩菜与香料传入的历史时,必将提到今日,提到诸位!

    好吧,已经在餐厅介绍菜的大厨师不算,在座的所有掌厨都把新衣换上,我们一起去餐厅,接受诸位学士的问候……”

    赵兴换了一身轻便唐装,带着两排厨师,端着最后的冷盘与点心进入饭厅,这是欧洲宫廷式的宴席结尾。当他进入屋里时,现所有人都伸直了腰,直着坐在椅上,满意地打饱嗝。

    在赵兴的示意下,厨师们一个个上前,骄傲地介绍自己今日制作地菜肴,并感谢苏门五学士的命名,而苏门五学士回以中肯而精辟的点评,令他们劳碌产生地疲惫,立刻变的光彩照人。

    宴席进行到这,大家似乎都很满意,可也有不满意的人——苏遁就很不满意,正在大家心满意足的撤下残席,摆上果盘与点心时,苏遁摇摇晃晃的带着两只体长一米地宠物猫窜进饭厅,身后还跟着追之不及地朝

    进入饭厅,苏遁也没向几位哥哥打招呼,直接跌跌撞撞的扑向了赵兴,边跑边嚷:“狗狗,狗狗,我地狗狗,大大,我的狗狗,还我狗狗。”

    原本苏遁在后院与朝云等女眷在一起吃饭,估计他是忍不住跑出来,别人都没拦住,让他冲进了这个大人待的餐厅。他的出现立刻引起一片惊恐,几名厨师指着他那体型巨大的宠物猫尖叫起来,胆子大点的则只顾瑟瑟抖,更有几名厨师一翻白眼,晕倒在地。而沉不住气的厨师都窜向赵兴身后,借赵兴的身体躲避。

    纷纭的惊呼声中,赵兴听清了他们说的那个字——豹。

    黄庭坚也站了起来,他想用身体掩护几位兄弟,但挪不动脚了。这些人当中,李胆子最大,苏轼曾夸他“万人敌”,他成功跳出来挡在众兄弟面前,而陈师道则完全晕了过去。

    赵兴弯腰把苏遁抱起来,两条一米长,体重十五公斤,约有已成年羊大小的大猫打了个哈欠,露出长长的獠牙,引起一片惊叫,而后它懒洋洋的卧下,卧倒在赵兴脚边。

    大猫的温顺令众人稍稍定下心来,黄庭坚一挥衣袖,斥责说:“离人,你怎么给小弟豹子玩,太危险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况虎豹哉。”

    黄庭坚的大声呵斥让苏遁忘了他来的目的,他吓得躲在赵兴的怀里,忽闪着眼睛,诧异的望着黄庭坚,望着他两位兄长。而朝云则在后面歉意的向受惊扰的诸位作揖。

    乘此功夫,厨师们一个个偷偷溜出去,赵兴用脚拨拉卧在他脚下的大猫,不解的问:“怎么会呢?这不是猫吗?”

    “不是猫,我在杭州见过这东西,下南洋的海商爱从南洋带来这玩意。他们叫这东西为芝麻豹,它是豹子。不是猫!”黄庭坚肯定地回答。

    不是猫?赵兴疑惑的看了看自己脚下地猫,他倒突然想起在中国不勾兑的酒不叫酒,叫做“原酒”,或“酒头”;钢在中国不叫“钢”而叫“合成钢”一样……或许。或许,这玩意前面该也加个字,比如称“家猫”而不叫“猫”。

    “难道它不是家猫?”赵兴又问。

    李看到没有危险,他弯下腰观察着赵兴脚下的猫。回答:“你说的是狸吧——古人狸、狸猫和家猫不分地,这种芝麻豹我也听说过,它确实不是猫。芝麻豹是福建人的称法,浙人称它为黄豹,广人则把它称为黄虎,没一个称猫的——这绝不是猫!”

    不是猫,难道宋代没有猫?这就有点奇怪了?

    赵兴疑惑的摸摸头,又问:“既然这种芝麻豹多有人养着玩耍,师兄们是否听它曾伤过人?”

    赵兴这一问,黄庭坚松懈下来。他老实地回答:“这倒没有……不过,我等初见豹子在家中,有点慌乱……倒是我孟浪了。噢。至于离人问这是狸还是什么东西,等恩师回家后我们好好问问他。”

    赵兴不知道,对于中国猫传入的历史争论很多,历史上最古老的猫的记载是在《礼记》,不过《礼记》中除了记载过猫以外。还记载过麒麟、凤凰、鲲鹏、霸下等等虚构中的动物。所以《礼记》中即使记载了猫。也不能当作古代中国存在猫的证据。

    据称,中国最早关于猫传入的记载是在明代。明朝张岱《夜航船》一书中说,是唐三藏到天竺取经顺便把猫带回的,目的是让它保护经书,以防老鼠啮啃经书……但这种说法依然不可信,因为基因研究,中国的猫是在12世纪传入地,而且是由中东传入的物种,不是印度越南物种。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猫是由西征地蒙古军带回中国的。

    然而,古代中国所称的“猫”是什么——这让赵兴充满迷惑。而日本人认为他们对宋史最有言权,他们对此解答称:古代中国的“狸”、“狸猫”与“猫”不分,都是指“貉”。

    苏遁的宠物猫确实不“家猫”,按现代说法,它是一种“豹猫”。而“豹猫”是学术称呼,就跟“猫熊”在俗语里常被颠倒语序称之为“熊猫”一样,“豹猫”俗语叫法是“猫豹”,意思是说它是种微缩版地“袖珍豹”。

    小猫确实温顺,众人渐渐平静下来。赵兴抱起苏遁,柔声细语地安慰:“遁儿,别闹了,几位哥哥要小狗去办正事,你让小狗帮哥哥干点活儿,我送你一匹大马好不好——很高大的马,瞧,院里几匹马随你选,回头我抱着你,咱们去骑马玩。”

    “现在,现在”,苏遁地身子一耸一耸的,迫不及待。程爽有眼色,赶快窜上前,拉着苏遁的小手说:“我正好有空,小遁,跟哥哥走。”

    小孩子没长性,程爽一召唤,他马上忘了自己原本的怒气,欢快地任由程爽抱走。朝云急着向屋里人道了个别,追着孩子匆匆而去。

    赵兴放下手,阴沉着脸,一指廊下探头探脑的几个人,严厉的问:“谁干的?谁把他的狗牵走了?”

    程浊畏畏缩缩的走上前来,回答:“老师,我抽中了今日的签,今晚由我领头……我刚还打算向老师借几副铠甲……”

    赵兴板着脸盯了程浊半天,慢慢的点点头,说:“不错,看到你做事终于知道筹划,我很高兴!去吧。组织好你的兄弟。记住,他们的性命全在你手上,你的责任是把他们安全带回来——我们的长项是弓箭,不要跟他们逞英雄,因为我们是去报复的!就用箭,远远地解决他们。”

    程浊本以为能遇到一顿训斥,没想到反而被夸奖,他高兴的行了个礼,悄悄退下。在他身后。赵兴轻轻补充:“原本这件事能处理更好的……唉,连哄小孩的本事都没有。你本应该再动动脑筋。”

    程浊背对着赵兴,应了声“是”,赶紧跑出去。

    赵兴刚才提到用弓箭射击,黄庭坚担心赵兴在天子脚下闹得不可收拾。他追到门口,准备先叫回程浊,再追问详情……却现门口站着几名衙役。转念一想,他明白了。便视若无睹地迈回饭厅。

    有衙役在场,那就是公事,赵兴只是帮忙而已,算不上违法——那就不理了。自己小舅子被绑,搁谁也要找事泄泻火……

    不一会儿,各酒楼的老板也闻讯赶来,他们纷纷向几位学士致谢,感谢他们赐名,并盛情约他们来酒楼品尝新菜。听他们地意思,这一次和乐楼的老板拔了头筹。先开办“海中龙豹大宴”,各酒楼也不甘寂寞,相约轮番推出新菜式。而那些新菜式就是诸位今日所品尝地。

    纷纷的喧扰终于归于平静,酒宴残席被撤下去,众人开始寻章摘句,准备赞美这顿丰盛的宴席,又是赵兴搅乱了众人的思路。

    “不是说茶余饭后。人都喜欢让家伎出来歌舞吗。秦师兄只管到外面去寻欢,却不知道我府中也有一套绝色班子……来。诸位且请高卧,我让家伎出来歌舞。”

    赵兴这座房子铺地是木地板,几张席子在地板上一铺,每张席子跟前放着一个暖炉,几个兄弟们这时已经了解到赵兴的脾气,就不在乎形象了,他们随意的东倒西歪躺着,斜着眼睛等待艺伎出场。

    最先登场的是倭女,她们弹着十三弦筝,演唱着一日本和歌。

    “坐客满筵都不语,一行哀雁十三声”,最先评论地还是李,他念了一唐人的诗,评价说:“这是唐乐,听说十三弦筝是从大食传入的,在唐时最为盛行,本朝流行十二弦筝,名之为雅乐筝,而十三弦筝为俗乐筝,流行于民间,但今日一听……雅,极雅!”

    陈师道刚才被吓昏,现在不好开口,只好在旁边频频点头;晁补之世家子弟出生,喜欢奢华,他的文风也亦如他的性格,言辞华丽。对这样的事,他最有鉴赏力,便用描金高丽扇敲打着膝头,赞赏说:“我刚才没注意,离人兄竟然穿了一身唐衣出来,穿唐衣,听唐乐,简直风雅至极。”

    赵兴拿了一块黄金阑正往嘴里送着,听见晁补之的话,立刻想起一事,马上招呼招呼仆人送来两件黑貂裘,递给新来的陈师道与李:“兄弟们一人一件,倒不能缺了你们二位,屋里冷,快披上吧。”

    晁补之一边用折扇敲打着膝盖,一边问赵兴:“这件黑貂裘怎么也是唐款的,我回家看了,完全是唐朝的衣物……我说,你这唐朝地东西怎么那么多,莫非是李唐后裔,可你又不姓李。”

    赵兴感慨一声:“原来在大宋时代,唐装已经属于倭人了……我跟你说吧,我身上的这套衣服是在倭人贵官中最流行的,倭人喜欢穿仿唐式服式。本来奈良、京都地区冬季并不太冷,可是为了仿效唐人,倭国贵族在冬季也穿上黑貂裘——他们认为华族就必须穿唐装,才是正宗,才是高贵。

    倭国黑貂裘地流行使得黑貂濒于绝种,倭皇不得不下令,穿黑貂需要品级,只有参议以上官员才准许,其他人禁止穿用。

    你们现在穿的这几件黑貂裘是我倭国友人送的,估计满天下也就这最后几件了,因为倭国现在禁止捕捉黑貂,在今后百余年的时间里,我估计不会再有新黑貂出产了。”

    陈师道家庭富裕,他抚摸着黑貂裘轻软的毛皮,倒没有什么特别感觉。李六岁便成了孤儿,由宗族抚养长大,他没见过这样豪华地东西,摸着黑貂裘问:“这样一件黑貂裘,该用去多少只貂皮?”

    赵兴回答地轻描淡写:“这件貂皮裘是用貂上最好的毛皮缝制地,每件皮裘需耗去一百只貂皮,还要挑毛色均匀的……”

    众人不再说话,都默默计算着这件皮裘的成本,晁补之大笑:“别算了。我知道价钱,这样的皮裘的毛质上佳,在马行街上每件可以卖到三千贯。方叔将来手头不济,典当出去,怎也值个一千贯。”

    李手一抖,差点将皮裘掉到地上。

    三千贯啊,在宋代一个中产家庭家资也就在三千贯。按现代标准,京城的中产阶级是个什么概念:就是在京城有一套房子,面积一百多平方以上,家里住至少一个保姆帮助操持家务,还得有一辆车,银行存款二十万美金,月收入足以支持全家舒适生活及雇保姆——这样的生活,价值他手上这件黑貂裘!

    李急抬头,想推辞这份重礼,但他才张嘴,现师兄弟们都在懒洋洋看节目,没人露出推辞的意味,似乎这一切天经地义,他顿时闭上了嘴,再看看,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倭女的歌声中。李想了想,将黑貂裘轻轻盖在身上,手里抚摸着柔软的貂毛,心思沉醉于节目中。

    倭女们的表演极其出色,这也多亏了朝云近日的调教。朝云是歌女,西子湖边最出色的歌女,她稍稍一指点,倭女们的技艺不止上提高一两个层次。

    侧耳倾听古朴的唐歌,披一件唐式黑貂裘,懒懒散散的躺在地上,身边几名倭女将食物与美酒送到唇边,这生活,完全是魏晋的洒脱——画面简直像一副“浮世绘”。

    是的,廊下一个倭女正用“浮世绘”手法绘制这个场面——不过,倭人把现在这种绘画手法还不叫“浮世绘”,叫做“唐绘”。到了宋徽宗末年,宋画的技巧完全传到日本,日本人又立刻喜欢上了这种用华丽的色彩,精致的笔绘,细致的手法,夸张的动作渲染出的画面,他们将这一画法与唐绘相结合,演化成“浮世绘”画法——他们本该把这种人物画技巧叫“宋绘”,但那时宋已经灭亡了。

    黄庭坚年纪大点,吃饭吃得太饱,他很快陷入饭后的倦怠中。身上盖着黑貂裘,耳边飘着细碎的唐乐,这种无所事事的昏让他懒得说话。

    秦观刚才挨了一顿责骂,现在看到歌伎们为他表演艳丽夸张的唐晋“偶戏”,那种夸张的动作,配上堂皇的音乐,色彩缤纷的服饰,令他那人来疯的性格又犯了,看着看着,他拎起一支笔,墨迹淋漓的在纸上挥毫做诗。

第1062章 天上星辰掉落凡间

    晁补之最能欣赏这种华丽至极的舞乐,他拍着大腿,冲秦观赞叹:“少游,你看看你,你光看见田野上遍地野花香,怎就没看见鼻子底下这家花独艳呢?

    瞧,这群歌舞伎哪个不比碧桃更佳!碧桃算什么,烂桃一个!亏你日日住在离人家,还拿烂桃当宝货。你说你关起门来欣赏这些人的歌舞,谁能说你什么?离人,我看你今后可要把少游盯紧点,派个家人接送,令他上朝做事,散朝回家——外头什么宴请都打回去,这日子多好。”

    说到这儿,赵兴翻身问:“履常、方叔刚来京城,还没安排住处吧,我这房子大,少游兄就住在这里,两位不如也搬来我处?”

    两人略微推迟下,齐声答:“那我等就不客气了。”

    赵兴呼喊仆人为两位收拾房子,苏迨与苏过看天色不早,起身告辞:“眼看天要黑了,小弟家中还没有安排,我等二人告辞了。”

    “如此,王夫人且留在我这里,跟朝云一起住几天”,赵兴带着询问的语气说:“老师不在家,干脆你兄弟俩白天也来这里吃饭,晚上自去,如何?”

    “听从哥哥安排”,苏迨、苏过拜谢。

    苏轼在贡院判卷,王夫人来赵兴这里与朝云一起住,也算替两兄弟减轻负担。至于两兄弟自己,他们各自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学业,所以要赶回家去,主持家务。

    兄弟俩推辞了赵兴派遣的家仆。慢慢散步回去,临到家门口。年纪稍小的苏过突然叹了口气,说:“有时候,我有点羡慕干儿。”

    苏迨先是沉默,最后也叹了口气。答:“有时候我也羡慕……这里有那么多兄弟玩耍,还有一位溺爱他的大兄,哎……”

    赵兴房里地歌舞仍在继续,秦观不停的要求赵兴把胡姬也叫上来。向众人展示一下闻名已久地胡姬舞姿,但赵兴却用“语言未通,调教未完”来推辞。这时,一壶壶淡味的琅酒将众人熏的陶陶然,众人都趁醉吆喝吵闹,吵得赵兴恼不过,他也趁醉吼,转移了话题:“我还有一新歌,来,女娘们。我唱,你们跟着哼,把乐器都弹起来。”

    那是一现代版的“一江春水向东流”。依旧是邓丽君唱地版本。赵兴哼过一遍后,几名词曲娴熟的倭女立刻接上调子……

    唱完了这“一江春水向东流”,歌女们立刻转到邓丽君版的苏轼名词“明月几时有”。

    这歌大家感兴趣,一是词曲意境极佳,另一个是——这是他们恩师所作。于是大家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醉眼朦胧……

    将那群醉汉一个个送出府门。赵兴虽然表面装作不在意,但心中依然挂念着程浊的行动。烦闷无聊中,他便叫过那群倭女,教她们另唱一新曲《送别》,慢慢地打时光。

    陈伊伊去陪他哥哥去了,赵兴身边唯有程阿珠陪伴。夜深,赵兴看见卧在自己膝头地程阿珠,小心的提醒:“阿珠,休息去吧。”

    程阿珠听了这句话,起身而拜,再拜,开口说:“奴这几日也想,我歌艺舞艺不如这群倭女,识字算账不如伊伊,打理家务不如阿夏……奴什么也不如人,唯有与官人结之情,人不如我。官人,此时此刻,不要赶我吧,让奴陪在官人身边——奴只会这个。”

    赵兴爱恋的摸摸程阿珠的脸,轻声说:“这几日忙来忙去,都没顾上与你好好相聚,也罢,从明日起,我就关起门来与你厮守……且等明日,我把满天的星星给你摘下来。”

    程阿珠听了,一点没有怀疑赵兴能否做到,她幸福的趴在赵兴膝头,继续欣赏歌舞。

    程浊是在半夜回来的,看到赵兴屋里还亮着灯,他连忙赶来“请安置”,并向赵兴汇报:“我等追踪了卜庆两座窝点,斩杀了十七人,据说我们曾射伤了卜庆……兄弟们不曾受伤,但我看到夜色已深,所以带着兄弟们回来了——顺便拿了几件卜庆丢弃的衣物。”

    “好,你终于长大了”,赵兴欣慰的拍拍程浊肩膀,看看他身上穿的铠甲,那是一套备中铠,血染红了半边。

    赵兴慷慨说:“这套铠甲送给你了,你再去库房捡几件兵器,安置吧。”

    第二天,一大早赵兴让人从库房里抬来两个箱子,开始招呼闲着没事地学生制作手工。那是一堆散架,赵兴亲自动手将几个青铜片用铅锡铆钉铆在一起,从另一个箱子取出玻璃片镶嵌上,眨眼间,一件古朴的欧式马灯出现在他手中。

    赵兴在国内待得时间短,在三年航海期间,他利用海上旅行的闲暇,将自己地一些记忆记录下来,并画了相应的图样。这盏欧式马灯是他回国后,命令工匠仓促打制,由于时间紧,只打造出来些散件,便被运来汴梁城,等待赵兴现场组装。

    三年时间,赵兴已经顺藤摸瓜,摸清楚了中国玻璃的南海制作窝点。他这时才现,其实中国早就有玻璃制作技术,并可分为南派与北派。

    北派玻璃制作以洛阳附近为主要产地,这一派制作的是浑浊玻璃。北派玻璃是不屑于制作家用物品的,因为他们有更加暴利地行业——制作假玉。直到现代,地摊上卖地那些廉价玉器,依旧是由河南当地制作的,所以这种假玉也被称作“河南玻璃”。

    南派玻璃制作技术时断时续,在历史中忽隐忽现,自宋以后则彻底消失。这一派是仿造水晶地,偶尔也制作一些透明器皿。他们销售很隐秘,但这种隐秘,对赵兴来说根本不算保密。他只要顺着货源物流方向逆向一查。便查找到了南海玻璃的根源。

    赵兴用一粒日本珍珠——五万贯的价格买通了玻璃作坊一个管事,获得了玻璃配方。而后这个管事在他的护送下逃向倭国长门,最新的消息是:那厮在长门隐名埋姓,开设了自己地玻璃作坊。而赵兴则在国内,悄悄的研制透明玻璃。

    遗憾地是。这份玻璃配方似乎有点问题,制作出来的玻璃脆,面积一大就容易碎裂。所以赵兴就把它割成巴掌大小的碎片,采用拜占庭索菲亚大教堂式的拼花方法。把玻璃拼叠起来……这件马灯就是他地新作品。

    几个学生看完赵兴的手工后,一溜排开,叮叮当当,神态悠闲的装配着马灯。现场显得很温馨。陈陈师道、秦观等人起床后,看到这幅场面,忍不住惊问:“离人,你怎么有兴趣玩起工匠的技艺了?”

    他们是在指责赵兴玩物丧志,鼓捣奇巧淫技。

    赵兴手舞着钉锤,一指在场地学生,笑得很自在:“想当初——大约是五六年前吧。程家坳一穷二白,村落周围猛虎徘徊,我就是和学生们一起制作手工。熬过了那段贫困日子。

    现在的程家坳,家大业大,雄踞黄州,一声喝令,十万大山的猎户齐声响应。

    恍惚之间。几年过去了。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重温当初的创业日子。我心甚为宁静。”

    在场的学生听了,脸上不由自主的浮出会心的微笑,他们手中的钉锤敲得更专心了。

    秦观不觉得有啥好,然而陈却一推孩子陈不群,喝道:“去!”

    陈师道长身而起,捞起一把钉锤说:“我也学一下。吾爱此灯精美!”

    李从小困倒,听到赵兴讲述从贫困中崛起的经历,不禁肃然起敬。这那里是奇淫巧技,分明是自强不息么,他跳了起来,捡起钉锤,在学生们地指导下叮叮当当的敲打着,将自己对生活的美好期望,全倾泻在手下。

    秦观愣了一下,说:“我不跟你们疯,今儿我要去吏部拿官诰,你们忙,离人,接你地马一用。”

    晚饭时,后花园的地上已经摆满了做好的玻璃马灯,程夏熟门熟路的拿着一个本子一支笔,挨个登记学生们的产量,并检查马灯地质量。这当中,似乎未受训练地陈不群、陈师道与李做的活儿最粗糙。程夏都不收这三人活儿,直接让他们把自己地手工拎回家去……

    等程夏检查完毕,赵兴吩咐在马灯里点起蜡烛,把灯放入草丛中。

    当夜,雪化干净了,地面上微微有点湿,但天空非常晴朗,月如钩,一抹银牙挂在天空,繁星点点,草丛中则烛光一片,赵兴搂着程阿珠坐在屋内窗前,指点着草丛中那片繁星说:“阿珠,你瞧,我把天上的星星给你放到院中了。”

    秦观白天去了一趟吏部接受任命,没有参与制作马灯。这时,他也被院落里的璀璨惊呆了,背着手与陈师道、李留恋灯丛,禁不住诗兴大。

    陈师道也诗兴大,不过这人做事有个习惯,喜欢每一句都有典故。做诗的时候,要把自己关到房子里,独自一人苦思,属于那种苦吟派诗人。

    这样的苦吟诗人做诗的时候,他老婆要赶紧抱着孩子回娘家,家仆们也要把院里的鸡都抱走,躲得远远的看他的屋门,整个院子要保持绝对安静。什么时候他的屋门开了,大家的苦刑便终止了。身在赵兴这个院子里,他显然没有那种苦吟条件,所以他虽然诗兴大,但只能急得冲李翻白眼。

    李从小孤独惯了,待在赵兴这座院子,他仿佛又回到了宗族的怀抱,兄弟姐妹一大群,彼此用数字相称,透着亲切,与此同时,院子里人来人往的像个自由市场,一会是饭店的厨师来讨教心得,一会是附近商铺的老板来与马梦得商量货价与数量。这种喧闹令陈师道痛苦不堪,却让李感到格外温馨。

    人舒服了,就没有诗性。所以李漫步在繁星中,只顾品尝这难得的宁静。没注意陈师道的焦急。

    灯丛中,那些倭女又唱起了昨天学会的“一江春水”,眼前地繁华胜景,配合那感伤的词句。悠扬地音乐,令人如醉如痴。

    程阿珠也如醉如痴,赵兴伏在她耳边,低声说:“动手准备吧。”

    程阿珠知道赵兴说什么。她的耳根通红了。趴在赵兴身后的陈伊伊正在使劲用瘦小的肩膀扛赵兴,希望他能在窗前给自己留出一条缝来。无奈,赵兴地身体对于她来说实在太庞大,她折腾累了,赵兴却好像没感觉,气的陈伊伊用力拧赵兴。

    秦观在草丛中闲逛着,逛久了有点冷,他一猫腰,顺手从草丛里捞起一盏马灯,迈着方步走了两步。一回头,看到陈师道与李呆呆的看着他,他一咧嘴。说:“你俩也捞几盏……没关系,我等与离人,兄弟也!离人对兄弟们向不见外,我们也就别跟这厮见外了。”

    果然,坐在窗户后的赵兴见到秦观这种行为。在屋内高喊:“多拿几个。这玩意自己用、送人都很体面地。”

    赵兴身边,程阿珠扭了扭身子。赵兴身子一侧,让她做得更舒服。陈伊伊乘这个空隙挤到窗前,她望着满院的“繁星”,正想一两句感慨,程阿珠已语带不满的说:“官人,不要!这灯虽然是官人的物事,但既然官人制给奴看,奴希望把这些灯都收起来。以后官人外处去做官,奴一人在家寂寞了,就把这些灯摆出来,再想想官人的情意,奴死了也值。”

    赵兴一听,赶紧又冲窗外急吼吼:“罢了,少游,这些灯都是用过的,送人不妥,自用也不合适,你先放下,等过了今日,我从库房挑好的配件给你装,送你些新物事。”

    秦观提着灯,潇洒的转了个圈,看着灯光在夜空中出一道闪亮的光带,他有点不舍,扬声问:“比这个还好?”

    “少游,怎那么不晓事,快放下”,王夫人带着朝云从雪地里漫步走来,她取下秦少游手里的灯,放回原地,嗔怪地说:“焚琴烹鹤,大煞风景!今日本来是一片美景,你取一盏,我取一盏,这儿还能赏玩吗?”

    秦少游尴尬的向王夫人行了个礼,一溜烟跑了。陈师道、李二位则乖乖的向王夫人行礼,跟在王夫人身后。赵兴见王夫人出现,赶紧从屋里跑出来向王夫人行礼。

    “哎,可惜上元灯会时离人不在京城,否则,这京城又该是怎样一番景象”,王夫人感慨道。赵兴没有接这个话,他向跟在后面地朝云悄悄问:“遁儿怎么样了?”

    朝云低声回答:“今儿他跟几位哥哥玩了一天,晚上滚到他们屋里去了。恰好我这几日也劳累了,便由他去玩,自己休息一下。”

    王夫人听到身后的交谈,一边欣赏着***,一边说:“你们老师明天判完卷,傍晚到家。遁儿这几日身体既然好了,便随我一起回家吧。”

    朝云连忙答应着,赵兴看到一个守门的门子站在远处,躲躲闪闪的,又竭力想让赵兴现的样子,他招手唤过来,问:“有事吗?”

    门子垂回答:“左邻秀才麻述麻深远,右邻助教邹蕴邹子安、与附近老郎前来拜访,大官人,见,还是不见?”

    赵兴不满地皱皱眉头:“不是告诉过你们吗?我这几日闭门休息,等待榜——谁都不见。”王夫人皱了皱眉,还没说话,秦观不知又从哪里跳了出来,他手里提着一盏紫铜灯,一边晃着灯,一边插话:“还是见见吧,他们这是敦亲睦邻,这是一种汴梁习俗,怎好不见?”

    王夫人点头附和:“汴梁习俗,若有新住户迁入,左邻右舍会在他安居之后,带酒茶等物拜访,告诉他本地商铺情形,以免新人不便或上当……也有人终日无所事事,只带着茶壶去每家串门子闲谈。你已经安居三日。这时间,恰好是邻居拜访的日子。”

    赵兴听了一愣。

    怎么。东京人也有这礼节?

    现代社会,他曾在电影上看到西方社会盛行这种敦邻睦友地礼节,在他想来,京城人士不欺负他这个外地人。已经算是烧香拜佛了,怎么,宋代人会如此纯朴,纯朴的令他怀疑这是群“西化人士”。是“香蕉”、“海归”。

    原来,这传统很中国!

    赵兴在这里又以现代思维看待宋人了。现代,沐浴在胡人阳光下成长起来的京城人士喜欢欺生,因为有这种顾虑,所以他才关起门,不敢与邻舍接触,只想等混熟了汴梁城,再与邻人交往。没想到,他倒是小心眼,在礼节上落入后手。

    几个邻居立刻被请了进来。这几人果然有汴梁人士的风格,他们每人手里都提着个茶壶,似乎漫漫长夜无心睡眠。打算在赵兴这里长谈,看着他们手中的茶壶,赵兴又觉得有点好笑。

    除了手里地茶壶外,这些人还端着一碟宋代点心,他们殷勤地递上点心。说着宋代敦邻的套话。赵兴心里暖洋洋地寒暄着,恍惚间。仿佛处身于一部外国电影中。因为,现代唯有外国电影中,邻居才会端着点心来拜访新住户……

    不过,外国人不提着茶壶拜访邻居。

    麻秀才身份最高,他领衔开口:“自学兄在这里安置,院里日日飘出诱人地香气,东京六大名楼的名厨出入此间,川流不息,弄得我们整日饥肠辘辘的……我就说呐,新来的该不会是个厨子吧,没想到前几日看见苏门学士出入,一打听才知道,学兄原也是苏门子弟——大才啊,苏学士看中地人,能简单的了嘛……学兄在上,受小弟一拜。”

    赵兴谦虚几句。这时,庭院里歌声已经停止,女眷们都回避了。灯海里重新冒出了秦观与陈师道、李。邹子安邹助教望着满院***,解释自己拜访的动机:“原来如此……唐突了!我等原本该在明日白日拜访,但看到大官人这里一片通亮,疑为失火,故叩门求见——冒昧冒昧,望大官人勿责怪。”

    邹蕴是位房东,他老爹为他挣下了一片院落,如今他靠出租院落为生,也就是现代所称的“包租公”。麻述是位老秀才,屡试不第。此人祖上当过小官,在内城有一片宅子。他靠出租内城宅院给官员生活,自己带着家眷住在外城,期望能通过苦读诗书,恢复祖上荣光。

    汴梁城像麻秀才这样“一心求上进”地还不多,因为这个地方谋生太容易了,安逸的生活,让他们大多数失去了上进心,只顾享受这一片繁华。

    麻秀才最热心功名,所以他年纪虽大,却将有贡士头衔的赵兴视为学兄。看着他微白的鬓,赵兴倒有点不好意思,他谦虚几句,领着这些人来到灯海,与秦观等人见面。

    听了秦观与陈师道这几位才子大名,不会诗文的人也要跳出来绉几句,以显得自己不是俗人。麻秀才先是珍重问安,而后讪讪询问秦观的佳句,秦观人来疯,手里提着灯,潇洒地在院中走来走去,正需要别人欣赏,马上邀请麻秀才同赏灯海……

    几名浑身冒酸水的人碰在一起,就想磁铁阴阳两极自动吸引一样,立刻骚性大,要冒几句酸水。他们或做苦思态,或晃着脑袋,不停的吟诵……啊,赵兴这里有酒有菜,写作环境京城无二,让这些骚人乐不思归。

    假使不骚,为了多停留会儿,多吃点美食,也要装骚。

    陪他们转了片刻,赵兴又见那位汴梁城雇来的门子,站在远处冲他频使眼色。他懊恼的问:“又怎么了?”

    “大郎,门口来了几位访客——小地认出来了,其中两位是相国寺的私场子,他们抬了一个人,非要求见大人。说是大人不见,今晚他们就不走了。”

    赵兴眼珠都没有转,立刻反问:“要求见面还要使出胁迫手段……今晚,几位少爷中谁出去了?”

    宋代不称“少爷”,这个称呼是赵兴带来的。门子显然知道赵兴说地是什么,他马上回答:“是旺舍人。小舍人带着一队人出去,有大半个时辰了。”

    “唤夏舍人来,告诉他赶快把程旺召回来……去问问陈公子,看看他醒了没有,能不能见客?”赵兴顺势也把“少爷”一词换成“舍人”。

    门子闻令退下,他晃了晃脑袋,边走边低声嘟囔:“奇了,迪功大人怎还没见门口是谁,就开始布置接客了。”

    陈公川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他恋奸情热,与宜娘腻在一起不愿意出来见人而已。身为越南贵族的他,能获得宋歌伎的亲睐,令他熏熏然陶陶然忘乎所以。听赵兴地召唤,他一溜小跑地窜出,恰好望见遇趴窗口向里张望的妹妹,他匆匆打招呼:“妹子,怎不进去?别担心,哥哥好着呢,等等,兴哥唤我,我回头与你聊,屋里地宜娘还请你照顾一下。”

    陈公川窜了几步,见到那一片灯海,立马指挥不动腿,他走向秦观准备一起骚。早知他脾气迎上来的赵兴一把捞住,指了指大门:“走,门口有你想见的人。”

    赵兴并没有接触过相扑手——除了李应。这时候几个相扑手求见,一定是为卜庆而来——因为李应的婆娘已经得了抚恤,拿那笔钱跟一个汉子回乡下去了。所以只能是卜庆。

    赵兴没有惊动灯海里寻章做句的人,他悄悄退出,暗地召集几名学生,提着杖刀走出府门,陈公川则让几个学生搀着,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陪赵兴出迎。

    门口处,一见赵兴出迎,一名光着膀子的汉子立刻从担架上跳起来,跪倒在地,两手高擎着一根荆条,垂不语。

    赵兴也不说话,他举着刀,沉默的扫视着站在门口的这群人。一点数,居然有十一位之多。

    赵兴不说话,不等于别人不说话,迎面几个人一见赵兴出迎的场面,其中一人仰天打了个哈哈,上前一步说:“大官人真是个聪明人,一听我们来访就知道究竟。来来来,让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樊楼卜庆,他一时不小心,冒犯了贵亲,特来负荆请罪。”

    赵兴依旧不说话,他冷冷的打量着跪在身前的卜庆,将他身后那群“豪杰”视为空气。

    卜庆身材并不高,跪在地上的身体显得并不健壮——可就是这样一个个子不高,也并不健壮的人,竟把持了汴梁的地下社会,他的凶暴令人闻风色变。可见权力的魅力可真大。只要拥有权力,这样一个平平常常的人,竟然把汴梁数万卖笑为生的歌伎视同草芥,并令整个汴梁城噤若寒蝉!

    刚才说话的那个人依旧在呱噪:“大官人,卜庆无心之失,请大官人……”

    程夏看到赵兴恍若未闻,他明白赵兴的意思,立刻打断对方的话,怒斥:“住嘴,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跟我家大人这样说话,还不跪下?”

    “大人”,这个词一出,在场的那群人打了个哆嗦,刚才说话的那个人强辩:“便是一位大人,也不能不讲江湖规矩,卜庆来赔礼——”

    “住嘴!”赵兴开口了,他举着刀,脸色冷冷的说:“你也配跟我谈江湖规矩?!”

第1063章 来了一个要拼命的

    对面的那个人顿时噎住了。

    他确实不配跟赵兴谈“江湖规矩”。

    宋代正是“江湖”一词诞生的时代,但它的语境跟现代完全不同。宋人所说的“江湖”有两个语境,分别为“庄子说”与“范蠡说”。

    先使用“江湖”一语的是庄子,庄子谈“江湖”是与“庙堂”对应的概念,含有“隐居”、“退处”的意思;范蠡说的“浮于江湖,变名易姓,治产积居,与时逐而不责于人”,是指经商。前是偶然失势的“官人”,他们有资格用“江湖客”来形容自己——范仲淹便引用了这种说法;后是家财万贯的“商人”,他们说“江湖客”是在暗自得意自己“财如范蠡”。

    中国自秦以来以农立国、以农为本,还以井田制为社会理想范式,并以此为中心设计出一整套政治和管理制度来。“离土离乡”意味着逸出传统的范式制度之外。从农本社会的观念出,这些离乡之人流动隐秘,生计无常,是古代法制最难管理的一类阶层。

    到了宋代,宋人重商,商业以互信为基础结成网络,必然会产生“自组织”体系。而两宋主要取赋东南,故“两京端赖舟楫交通”,属于“浮在水上”的繁华都市。航运交通贸易地展。将人流物转延伸到都市中的商业、服务业、娱乐业。

    这种社会演进助长了百姓活动空间的扩大,于是,“江湖”这个词应运而生,同时诞生的还有“江湖社会”、“江湖宗法”。

    混江湖是有法则的——宋人重视敦亲睦邻的宗法,所以“宗族社会”地特性不可避免地带进了“江湖社会”,比如宗法中的兄弟互助。投射入江湖社会就成了“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结拜兄弟”等俗语,其商会会长亦如族长,长老一般权威,而商会议事堂则完全仿照宗族架构设置。

    到赵兴来的时候,这种江湖社会已经延续了百余年。逐渐,“江湖规矩”便成为“平民宗法”,或称“游民宗法”,并进一步成为“游民信仰”。

    也就是说。在宋代,只有退隐的官员与富商才是“江湖人”,才有资格谈“江湖规矩”。

    对面这些人,说得好听点叫“武林豪杰”、“京师大侠”,但宋代把他们称为捣子、破落户、泼皮、白日鬼、干隔涝汉子……等等,现代,早时候把他们称之为“最坚定的革命”,后来把他们称之为“流氓”,或“暴力分子”。

    这些人在宋代,是站在“江湖”门口。羡慕地仰望江湖社会的人。他们敢自称为“江湖客”,得等蒙古人来了后,将传统文化完全摧毁才行——因为宋代以后。各个朝廷实行抑商政策,泼皮无赖们终于有资格使用他们一直望着流口水地“江湖”这个词,来自称自己。

    但那时,“江湖社会”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因“平民宗法”已被摧毁——“朋友是用来出卖的”这种话可以用来炫耀自己的睿智。恰好是“游民信仰”崩溃的证明。

    这叫“崖山之后无中华”。

    这时。赵兴摆出官威,确实让这群破落户无话可说。他们确实没资格谈江湖。

    原本他们以为府中住地人是名商人。所以准备仗人多与对方讲“江湖规矩”,令对方屈服。但没想到赵兴却摆出来官威,很干脆地认为他们没资格谈“江湖规矩”这词。

    这下子,那些人不好开口了,他们彼此尴尬的使着眼色,有些人已经后悔被人蛊惑,跑这一趟。

    赵兴转向陈公川,平静的说:“你肯原谅他吗?”

    陈公川虚弱的摇摇头,对面一个人嚷了起来:“大官人,大人,他在负荆请罪啊——都负荆请罪了,你还不原谅?”

    “这小子小说读多了,脑子读傻了”,赵兴撇撇嘴:“如果是我绑架了你的儿子,侮辱了你的妻子或儿媳,然后拿一根轻飘飘的荆条来向你认罪,让你随意抽几下——这事就算完了?”

    “岂有此理……”

    赵兴马上打算对方的话:“对,岂有此理!我对你这么做叫岂有此理;你们对我这样做,不原谅他就叫岂有此理到底你我谁岂有此理……罢了,泼皮果然是泼皮,我跟泼皮谈道理,傻人不是你,是我——懒得理会!”

    远处,程旺已经带着几名衙役朝院门口跑来。对面那群人看到衙役正在赶来,其中一人身体动了一下,或许他是想出来解释几句,但院中突然射出一箭,将他那耸动的肩膀射穿——随即,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回荡在整个街道。

    这群“武林豪杰”已经明白了,赵兴这是不打算放过任何人,他们脸色一变,卜庆已经一个后空翻,从跪姿跳到人群中,他拿着那根荆条,摆出一个防卫姿势,嘶声喊:“你待怎样,才肯放过我?”

    赵兴冷冷地笑着:“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所以每次出手,都要想一想:你是否准备好承担责任!江湖规矩是什么:人做了初一,就需想到十五还债;出来混的,早晚是要还地……

    你是来还债的吗?是逼迫我接受你认为的相抵代价。可你所付的价格我不喜欢,比如拿那根棍子,我看不上,真有心请罪,该用我家的棍子——来人,拿几根棍子来,任他挑。”

    几根光溜溜地紫红色棍子被拿了出来。插在地上。这些棍子都有两米长,看上去细细地。棍子两头都打磨过,中间稍粗,像一个扁担的握手。

    卜庆看到赵兴手里拿着一根短木杖,却作出奇怪地拔刀姿势,似乎手随时一动。就会从那根木杖里抽出一柄利刀,所以他不敢凑到跟前,只远远的随意挑了根棍子:“大官人,若是气不过,就用那根棍子抽我几下,出出气吧。”

    这时。衙役们已经围了上来,程旺看到地上插着棍子,微微一笑,他顿了顿脚步。等待赵兴行刑完毕。

    程旺知道,那些棍子实际上都是弓臂,是麻逸龙血树制作的弓臂,挂上弦它就是一张强弓。这种棍子既坚硬又富有韧性,用这种棍子打人,以赵兴地力气,没有人能活着捱过五棍……赵兴只用了一棍,就把卜庆抽的凌空翻滚起来。这一棍抽完,他弃了棍子,冲衙役扬一扬下巴。下令:“抓起来!”

    赵兴的意思不是抓卜庆,因为卜庆已经完了。这一棍抽到对方腰上,赵兴已经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手上感觉到骨骼的脆裂。现在的卜庆已生不如死。但替卜庆出头地那群人,赵兴却一个也不打算放过。

    仁恕之道,是对待朋友的,不是对待敌人的!

    衙役手快,立刻将那群人锁了起来。有人不甘地嚷嚷:“大官人。你打也打了,罚也罚了。怎还不肯干休?我等只是来撮和的,锁我们干啥!”

    赵兴咧开嘴,灿烂地一笑:“俺可是个守法的人啊!而且俺一贯喜欢顺从人意——卜庆让我出气,我气出了;开封府让我投状,我投了;现在,事情不归我管了,该走的法律程序,走完啊。状纸一入公门,岂是想撤就能撤得回来?

    至于你们——聚众闹事,堵塞官员府门,咆哮威胁,那就是另一份状子了……”

    一名衙役一边动手一边讨好的说:“大人放心,卜庆这厮已经走投无路了,今晚没人敢收留他,他连去几个地方都被人轰了出来,这才典当所有,勾这帮人出头求饶。今日全赖迪功大人,令我等立一个大功,恰好将其党羽一网打尽……哈哈,等明日开封府贴出告示,大人等着吧,告他们的状子会像雪片一样。”

    党羽,这个词令对面那群人后悔不跌,他们拼命向衙役解释。这时,门里头跑出来了刚才拜访的左邻右舍,他们听到了刚才的惨叫,一见这群泼皮又在欺负外来户,个个义愤填膺,纷纷表示愿意出头作证……当夜,卜庆在狱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后那些替卜庆说情的人也没有逃脱苦主的报复,听到卜庆倒台,他们纷纷上下使钱打点狱卒,在狱中对他们施以酷刑,而替代卜庆崛起的人,也担心这些人出狱后协助卜庆余党报复,便施展各种手段,将他们一一结果在狱中。

    此事过后,经过衙役们口口相传,赵兴那副身穿铁甲,凶神恶煞地模样便深入人心,这倒让马梦得在京城开展的商业如顺水推舟……

    后面的事赵兴懒得去管。当晚地事情过后,赵兴已经彻底遗忘卜庆是谁。

    第二天一大早,府里的人都喜气洋洋的。因为昨天赵兴制作了一副人间美景,美好的东西人人喜欢,仆人们觉得主人有靠头、懂享受,跟上这样的人不吃亏,所以他们上下振奋。

    程阿珠地行动又为府里增添了一份喜庆。她一大早剪贴了无数地窗花,将府里每扇门窗都装点的喜气洋洋,并开始与那群倭女商量制作新服装……府里地人对此倒有点纳闷,又不是娶亲,到处贴窗花干什么?

    程阿珠忙碌开了,赵兴不用陪她,他抱着苏遁,兑现早已许下的诺言:带他骑马。

    大白天的,府里也没有外人,几个仆人在整理那天挖乱的池塘,池塘新取了几车土,让面积扩大了许多,但岸边显得凌乱,需要修整。于是,赵兴怀里抱着苏遁,骑着马绕着小湖兜***,顺便指点监督仆人们工作,而陈则骑着另一匹马跟在他身后。

    与儿子再次相逢后。连续聊了几天,陈对儿子地成长非常满意,所以今天他就彻底撒开手,任儿子与程族的孩子们混在一起。

    赵兴一向喜欢按劳计酬,他的学生跟随他,从不做免费劳动。陈不群跟赵兴去了趟南洋,也积攒下一笔巨款,得到儿子上交的这笔款项后,陈最近很开心,他神情轻松的尾随在赵兴身后,让马用小步跑着。并在马上感慨:“啊,好久没有如此畅快的骑马了!这场大雪过后,树该变绿了,草长鹰飞地。正适合骑马踏青。”

    赵兴怀抱苏遁,边操纵马边头也不回的说:“你若喜欢,就牵一匹走——我在杭州的院子还养有几匹,马多,费草料,你帮我养,正好。”

    陈叹了口气:“不行!你这马谁养得起,吃的都是谷子,鸡蛋,还有你说的那个——胡萝卜。对,丁香萝卜……我哪喂得起。”

    陈喂得起,他儿子上交的那笔家私足以让陈直接进入富豪阶层。而王安石推行“保马法”时。要求三千贯家私地人,就替军队养一匹马,以此推算,陈养十匹马都够格了。

    陈跑了一会,咦了一声。问:“怎么?你那匹马怎会如此听话。跑起来的步子……好看,像是踩到云里。很轻柔,身子一点不晃,我也骑一骑你那匹马,如何?”

    “你没有现我的服装吗?”赵兴自鸣得意的说:“我这是一身骑士装,是西洋人骑马时专门穿地服装……你骑上这匹马,一样也不行,我这个骑马的姿势,是跟西洋一名骑士大人专门学的,它叫盛装舞步。就是穿上这样的骑装,遛马。

    瞧,当马抬起前蹄时,它的身子是倾斜的,稍向后仰,你要配合它的步伐,身子稍稍后仰,然后等它抬后蹄,你再向前倾。用这种姿势,马跑起来一点不累,因为人马是协调的,此外,因你的身子一直随马的波动而摇晃,从地面看,你地身子非常笔挺,真是又威风又自在……

    划船,你学过吗?身子应该像划船一样,或像躺在摇椅上,晃呀晃,晃得你想打瞌睡……对,就这样前后晃。”

    陈照赵兴的指点骑了一会,赞叹:“果然,又舒服又自在。”

    一群倭女正提着篮子来湖边浆洗衣服——新料子需洗软了才能不缩水。见到在湖边骑马兜圈的两人,她们出了震耳欲聋地尖叫,活像现代遇见偶像的歌迷。又威武!又英俊!人好,马好——天下第一”,倭女们叫的放肆,也不知道在说两人中的谁。一名倭女还亮着嗓子喊:“主人,我的房门夜夜都不锁,你来我床上晃吧,我喜欢!”

    笑声随即响成一片,陈吓得赶紧催马逃离。

    这厮毫无义气地自己先逃了,赵兴也没有勇气在十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地评论当中继续晃悠,看看时间快到了,他搂着苏遁催马来到府门。

    府门处,王夫人正在整理马车,朝云也在等苏遁来。这两人来的时候空手,走地时候,光苏遁的宠物就装了一马车,其余那些玩具与随身物品,又继续塞满了整整三辆车。

    赵兴跳下马,将苏遁抱着送给朝云,与程阿珠一起向王夫人道别。临走的时候,赵兴突然想起一事,他又低声询问朝云:苏轼一家人的靴子都是在哪家店中定制。

    朝云匆匆告诉了赵兴店名便登车告辞。趁着春光正好,赵兴来了兴致,他叫人再牵一匹马来,带着两名仆人,与程阿珠一起赶往那家靴店。

    靴本胡服。南北朝时以前,汉人着靴之习尚不通行。唐代马周进行了改造,并迅成为流行时尚,百官效仿,遂为常服。靴在北宋当时已不是“少见的东西”,它成了冬季取代木屐的必备物事,夏季也很流行。

    宋代的靴店类似现代英国、意大利鞋店,店里都存有老顾客的鞋掌形状,并特设一本“坐簿”,无论是官员府中定制的,或是使客往来带走的靴子,都有在坐簿上写明“某,本年某月府中差某干办定做制造”。而且皮靴衬里还要夹上张皮纸,写道“某年某月某日铺户某某造”。

    宋代地皮靴并不跟京剧中用的一样,是木底厚靴。木底厚靴技术,是由于蒙古人来了之后出现的技术倒退。赵兴曾偶尔在一部探索节目中看到过出土的宋代木鞋样板,那副靴子木底做的很特别,薄底雕花。式样很新潮。其上应该是缝制的皮革,但由于皮革已经碳化,看不清楚具体款式、

    赵兴随身携带了几块麻逸龙血树地木板,他要求制作的是一副高跟鞋。宋代流行裹脚,那种“错到底”的鞋子实际上就是老式的高跟鞋,此后。由于制鞋技术的倒退,人们便从脚上做文章,北宋时期的“裹足”到了南宋,就成了一味追求挝断脚指骨地“缠脚”……一字之差。从美学追求变成酷刑。

    “错到底”的鞋底是整木板,前低后高做成“一体化高跟”。赵兴要求的是鞋底木质,鞋跟用金属制。木质也行,但须单独雕刻,再拼装起来。这样作出的鞋子份量轻了许多,鞋跟可以做成各种造型。这种鞋子在技术上不存在难题,但

    老板看着赵兴交出地几块龙血树木板,他敲了敲板型,皱着眉头说:“客官,这木板太硬。如果要雕出脚形,恐怕得十来天功夫。”

    赵兴从身上摸出一根铅条——这是昨天铆马灯时剩下的,他用铅条在纸上画了个高跟鞋的形状。又在鞋跟处画了一条横线,指点着这个样子说:“鞋底要雕成这个样子,鞋跟部从这里分成两截,然后相互用铁钉铆在一起,下面则钉子。鞋底不能是光板。要雕上防滑齿。固定鞋跟的金属钉我送给你……多少日能好?”

    老板仔细看着那个鞋样。闭上眼睛在脑海中虚拟着成品的图案,然后睁眼回答:“好奇怪的鞋。取脚样的时候要把脚立着,不能平着……客官要求的细,至少需要一个月。”

    “十倍价钱,一天完成”,赵兴干脆,直接用钱砸晕对方。

    老板有点为难:“这木头太硬,颇费功夫,恐怕……”

    “笨,我让你从鞋跟处把鞋底分成两部分,你可以让两个人分别雕饰鞋跟鞋掌,再组合起来……二十倍价钱,一天!”

    老板精神一震:“客官既然要的急,我就多招些人手赶

    赵兴点点头,马上又说:“鞋面不要直筒的,我要你在皮子上打上孔洞,用铜铆钉铆出眼孔来,到时候用根皮绳一捆——鞋子松紧由己,岂不更好。”

    老板地眼睛陡然睁大。

    赵兴的话给他推开一扇门窗,让他现一个新天地。这样做鞋子,鞋子舒适度上一定会越其他的鞋店……这是一个财路啊。

    “小老儿保证今天就好,客官府邸在何处,今晚日落时分,小老儿一定把靴子送到府上”,店老板已经竭力挽留赵兴这位客人。因为如果赵兴去了别地店里,再把这种制鞋法告诉别人,那么老板得到的手艺,就不独家了。

    赵兴吩咐仆人递上自己府邸的地址,再度点醒老板:“待诏,你没有想过,木底的鞋直接缝皮子,恐怕不牢靠——木头有多硬,针线只占一个边缝,天长日久,绷坏了木头就脱线了。”

    老板眼睛亮的像灯泡——当然那时还没有灯泡,他一招手,呼唤伙计:“来人,奉茶,奉香茶。”

    而后,他陪着小心问:“客官,你有什么办法?”

    “我刚才不是告诉你钉子了吗,用钉子——在木底上铺一块脚掌形地铜板,铜板上再覆盖一层皮子,然后在铜板上打孔,将木底、铜板、皮底缝在一起。这样,针孔就不会绷坏木板……”

    老板已经明白了,他小心地问:“客官,这种鞋钉在哪儿有售?”

    赵兴摇摇头:“不知道,大概在杭州泉州有卖的,我也是机缘巧合下买了一袋鞋钉,并听人讲起这种做鞋法……鞋钉你回头去我府中取。听说,你还给苏学士家里做鞋。我有一些上好地皮子,正打算都做成鞋子。

    你先给我孺人做一双,做得好,就用那些皮子去给苏学士、还有咱家,都做——待诏,这可是大生意,定不要误了时辰。”

    “客官放心!”老板两个眼睛像灯泡,精神的很,他详细问了赵兴对鞋子的要求,等赵兴走了,便如获至宝地,将赵兴用铅条在纸上画的几个图样郑重的收藏起来,大声吆喝几个儿子出去雇用帮手。

    靴店老板这次从赵兴嘴里至少学到了六件事:一种新靴子的样式;分工协作;组装;靴底的革新;新配件鞋钉与铜铆钉;鞋带的使用……或许还要加上新材料,因为赵兴答应他,等他如期完工,用新材料下新订单。

    一项产品只要出现一项革新,就已经可以使它越同类产品,用如此多的新技术制作出的靴样,想不财都难。

    最重要的是,赵兴这下子帮他推开一扇窗户,使靴老板看到一个新天地:比如,靴底加上铜板后,固定的能力增加了,靴面材料的选择就更广了。笨重坚固的牛皮就可以抛开,而选用更轻软、更绚丽的绸缎与布匹……

    “错到底,这双靴样可以与错到底齐名,它必定取代错到底成为我大宋贵妇新爱,财神啊,今儿财神爷来我的店里了”,靴店老板兴奋地只想呐喊。

    那位被靴店老板称之为“财神爷赵兴正骑马返回府邸,沿途,他那雄健儒雅的骑姿引得无数人喝彩,程阿珠在后面也收获了不少嫉妒的白眼,但这种白眼却另她很骄傲,很幸福,很迷醉。满溢的快乐,甚至让她忘了谴责赵兴又把技术教给外人。

    府门口依旧有几个闲人窥探,门子正拦着他们,赵兴没有在门口停顿,他催马冲进府中,一眼看到新来的地理鬼焦触。

    “你怎么来了?”赵兴边下马边问:“对了,最近福州的生意怎样?”

    “兴哥,我这次来不是为了福州”,焦触答:“长门不四从高丽绕道,给我送来急信,说那个打算来大宋的倭国武士名叫源业平,他说:一提这个名字你就知道是啥事。那厮打算来与你拼命,他现在拦都拦不住,估计,信到的时候源业平该上船了,望你早作准备。”

第1064章 日本的第一美少年

    “头痛,怎么这厮来凑热闹”,赵兴显然知道源业平是干啥的,他皱着眉头又问:“送信的是谁?朴寅光大人吗?”

    “是他,朴大人随高丽使节金大人入朝纳贡,顺道给兴哥带来信件。他俩正在路上慢慢走,估计三月初准到”,焦触回答。

    源业平是谁?

    在日本谁不知道源业平可以,但不能不知道他的祖父源英明,因为“源英明”这个名字,在日本就如同“龙阳君”这个名字在中国一样。而在日本,说一个男人“英明”,就如同说一个女人“小町”一样……

    日本的同性恋风潮是从中国学去的,但学去的时间比龙阳君时代晚。平安时代,入唐求法的密宗大师空海,将唐朝盛行的男色之风传入日本,所以日本的“男风”又叫“唐风”,而日本最富盛名的同性恋就是源英明,因为这厮是个诗人,才华横溢、名传千古的诗人,所以赫赫有名。

    “源英明”与诗僧“橘在列”是一对“恋人”,这两人的情诗读之令人肉麻,但写的实在好。

    橘在列赠源英明的诗是:“松桂晚阴一遇君,谁言鹄燕不同群。感吟池上白苹句。泣染箱中绿竹文。豹变暂藏南岭雾,鹏搏空失北溟云。为君更咏柏叶什,莫使风流俗客闻。”

    源英明回赠橘在列地诗是:“恨我多年未遇君,山头一旦适成群。知音如旧初倾盖,会友无期只以文。胶漆交情斟淡水,琼瑶丽句遏青云。相携欲结林泉计。尘网喧哗不足闻。”

    “橘在列”与“源英明”两人风雅至极的唱酬,让佛教僧侣和贵族武士倾倒,同性恋之风迅在他们当中蔓延,并扩展到市民社会中,形成日本特有的“美少年”观念,传承逾千年而不衰。直至今日。日本仍盛行由“美少年”组成的各种演唱团,且每场演出必有展示其俊美身体的节目。

    赵兴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谈到”源业平“地——那是三年前,在高丽。当宴席上人们谈起这位传说中“龙阳”之孙时,赵兴反唇相讥:”都说了这位源英明好男风。怎么会生下来个后代?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双向插头,男女都爱?”

    日本人不在乎血缘,比如他们的“度种”习俗,这位源业平或许是抱养的种。所以,若赵兴只说这些,算不上对那位绝世俊男的攻击,但赵兴顺嘴又聊起他对男色的看法,声称:“我原本以为关东武士都是雄赳赳地大丈夫,却原来有这么一位雌啾啾的好男儿……关东也能出产男,真出乎我的意外?”

    这么一说。等于侮辱了全体关东武士。

    古代信息传播的度,一般以每年度若干厘米计算。这段话用了三年传到了倭国,最近曝光了。于是。关东武士团怒了,他们希望源业平能洗刷这个侮辱,这便有了源业平这次渡海之举。

    他是来拼命地!

    其实,从现代人眼光看,源英明、源业平的存在。或许是源氏领特意挑选出来的“公关人员”。专门负责与喜欢男风的公卿打交道,如鱼得水地替关东武士弥合、沟通关系——所以这人骂不得打不得更杀不得。得罪他就得罪了日本全体爱好“唐风”的“同志”。

    这正是赵兴头痛的原因。

    赵兴慢慢的哦了一声,随口问焦触:“你的住宿问题……”

    焦触赶紧回答:“我听兴哥的!”

    “你就在我府中住下吧,回头也好帮帮马梦得。”

    “瞧你说的,我能帮马都管什么忙……”焦触谦虚着。

    程爽领焦触去安置,赵兴背着手,向后院走去,程阿珠跟了两步,赵兴中途停步,关切地问:“你地东西准备好了吗?带上伊伊,你俩上街去逛逛,买点饰,买点装扮与杭州家里的摆设。我们的船马上回航,多买点,让他们带回去。”

    程阿珠抬起头来,观察了一下赵兴地表情,小心地问:“官人,没事吗?”

    赵兴抹了一把脸,换上一副笑容,精神抖擞的回答:“没事,你跟伊伊去吧,我要跟陈季常谈点男人的事。”

    程阿珠误会了,脸一红,赶紧调转脚步,向陈伊伊房间跑去。

    后院里,陈正带着儿子骑马。父子俩边走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陈已打算近日告辞回家,最近只要儿子没事儿,他就抓紧时间交流,并联络感情。

    除陈不群外,赵兴的其他学生还在院里装配铜灯,由于卜庆事件完美了结,学生们没了搜捕活儿,所以,一部分学生跟随马梦得熟悉京师商界,另一部分闲着地学生则围拢在一起做手工课。赵兴也偶尔过来给他们教点机械原理,师徒们如此打闭门后地时光。

    昨夜满院灯海,歌伎们唱的是“明月几时有”,所以这种铜马灯被命名为“明月夜”。按惯例,这些铜马灯会被分成几个款式,有学生或学生家长出面经营,所以学生们做得很认真,他们一边做一边商量马灯地分类,比如檐下灯、案头灯、马车灯、提步灯……等等,不用赵兴吩咐,他们已各自分派好了生产分销事宜。

    陈觉得这都是程族产业,儿子最好不要跟人抢食。所以强拉着孩子陪他骑马。此际恰值正午,春光正好,父子在湖边溜着马。陈一边骑,一边向陈不群讲述他刚从赵兴那里学到地骑姿。

    倭女已不在湖边,这样的天气,湖水冰冷刺骨。也唯有倭女习惯用这种冰水洗衣服。倭女干完了活离开,那些仆人们也整理好池塘走了,湖边就再无旁人,显得静悄悄。

    赵兴慢慢的踱到湖边,冲陈招招手。陈翻身下马,牵着马来到他身边。两人相互行了个平礼,赵兴问:“季常兄,你知道唐式的斩礼吗?”

    “斩……礼?斩怎么是一种礼节呢?我没听说过,或许。等你老师回来了,问问他就清楚了”,陈以为赵兴也不知道,因而向他询问答案,所以做此回答。

    “我知道,我知道这种唐式斩礼。传说,这是一种谢罪礼,或为牺牲;或为死谏;或为名誉;或为先烈;或为追义;或为无诘;或为引责……

    倭人也认为。它不完全是唐礼,而是一种汉礼,是三国战乱时随移民传入倭国的。唐代,中原已很少用了。不过,倭人都把它称为唐礼,是因为唐史上还有这种殉死的记录……

    季常兄,我需要你帮个忙。学一学这唐礼。因为我马上要与倭人进行一场比斗,想请你作为监礼人。因为这场比斗下来,必有一人无诘——嘿,我找不到其他人了,这种礼节比较血腥,其他人没有这份胆量,唯你陈大侠。”

    陈上下打量了一下赵兴,迟疑未定的问:“如此血腥的礼节竟是汉礼,我倒闻所闻问。”

    “汉史唐史上都有记载,具体记载在那儿我忘了。陈大侠所需做地就是:殉死人双膝跪地,执行殉死仪式流程,如他没有勇气将仪式进行完,那么监礼人要在他身子前倾的一瞬间出刀,从后切断他的头颈。

    这一刀不能完全砍断对方的头,因为脖子砍断了,满地滚地很麻烦,所以要留一点皮肉,颈皮牵连……”

    陈意味深长的说:“这需要一把很锋利的刀……可这是刽子手的技巧,你应该到刑部去找一位积年刽子手,而不应该找我。”

    “我会送你一把锋利的刀,这把刀可以拦腰砍断两个人的身体而不卷刃……我刚才说了,这是一种礼节,执刀人名叫介错,对手的介错人是一名倭国少将,刽子手的身份怎能拿到这种场合,所以我必须找一个身份相当的人——唯有陈大侠了。”

    陈深深的吸了一口冷气,这会他明白了,这是一场不胜则死地生死赌斗。他仔细的看了看赵兴的表情,笑了:“我本想问问你要不要紧,可我现在不问了……你若没有胜利把握,不会谈起这场比斗时神情中还带着一丝兴奋……我看出来了,你别瞒我了,你整个就一个嗜杀成性地人!”

    陈回身看了看远远侍立在身后的儿子,继续说:“不群已经告诉我:你这次闯西洋,大大小小经过十余次搏杀,每战不留俘虏。我原本还在想;怎么一个平时看起来温文尔雅的赵离人,会如此拼起来不要命……我还以为是不群在编故事呐,原来那一切都是真的。”

    顿了顿,陈说:“好吧,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练习——我估计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在此期间,陈大侠好好练一下怎么砍人脖子,剩下地礼节部分与动作步骤,我会慢慢教给你。”

    陈笑了:“练习……哪里找那么多脖子让我砍?”

    “用湿草席!具体来说:就是把草席浸湿了水,密密地卷在一起,然后用丝绳扎紧,立在地上。练习一刀斩过湿草席的本领。据说,倭人测试过了,能够一刀斩断滴水地湿草捆地力量。等同于一刀斩断人体……”

    陈听赵兴细细的解释一遍,他抬眼又观察了一遍赵兴的脸色,小心的问:“真没事吗?那个倭人什么分量?要不要叫人去试探一下?”

    “还是别试的好”,赵兴摇头拒绝。

    源英明的才华谁也无法越,那位源业平没能继承源英明地才华,但继承了他的刀术。这位“同志”诗歌水平不怎样。但却是关东数一数二的唐刀手,所以他才深受“男同志”宠爱,成为倭国第一的风流娈童——现代称“第一美少年”,或“第一男”。

    赵兴的背影显得很自信,陈望了一会,回头对儿子叮嘱:“今儿的事先别给女眷们透露……瞧。别光跟老师学知识,还要学老师哪一把力气,有文有武才会走哪儿都不吃亏……”

    赵兴这时已走回自己地院子,这时。院子里已没有旁人的声音——程阿珠与陈伊伊出去逛街,几个倭女忙着在屋里缝衣服,胡姬的院子里传来阵阵乐曲声,她们正在拼命练习歌舞。

    他转了一圈,从屋里翻出一只木箱,那里面装着数十根粗粗细细的木棍。这是装麻逸紫檀木地箱子,为了不竭泽而渔,赵兴要求麻逸每年供应200根可以做弓身的木棍,外加500张木板。所谓“可作弓身的木棍”就是紫檀木的树枝,木板则要厚点。需要砍伐几棵树才行。紫檀木生长的比较慢,这个数量恰好,即可做到满足弓箭需求。又可因为稀缺,控制木弓价格。

    箱子里都是赵兴预先挑好的木棍,他从中翻出两根,一根较粗较长,有两米左右;一根教细。只有一米六七左右。赵兴将这两根木棍绞上弓弦。先拉了一下细弓,觉得弓力较弱。又拿起粗弓,扯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

    两张弓,小弓上完弦后大约一米二高,大弓足有一米六。平民家中不敢储存太多的弓,赵兴装配好两张弓后,即把木箱盖好,重新收藏起来。

    这两张弓,大弓他打算自己用,小弓打算给客人;两之间的极端差别,正暗示双方的力量差距。赵兴打算先从心理上令对方屈服。

    提着弓练了几下,赵兴又开始挑选箭杆,选取笔直的木杆、锋利地箭头、完美的箭羽,组装出一百支最优秀的箭,赵兴提起弓,准备去后院练习。刚准备出门地时候,却见秦观摇摇摆摆的向这里走来,他身后还跟着三个人,有两人赵兴熟悉,一位是李公麟,一位是米芾,这俩人身后是一名武官打扮的军汉。

    米芾向来癫,他晃着一双手,还没进门就想赵兴嚷嚷:“离人,我来取墨的,你答应我的四彩墨该到了吧——我听说你地快船已经泊进了相国寺码头,家里运进百十箱子东西,光苏遁地玩具都装了几马车,我还听说:马梦得在四处推销四色绸,如此,颜料也该运到了吧?”

    赵兴笑了,他收起弓,不客气的斥责:“咄,米公,谁会带着染布地颜料满街走?我那船是运货的,等货物售光后,快船再次返回杭州,然后,才能带来新颜料。”

    那位武官看到赵兴的动作,他盯着赵兴手上的弓,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好弓,好漂亮的弓,如此大的弓……尊驾也好这一道儿,且让我试试弓如何?”

    李公麟夹着一叠画纸,赶紧侧身向赵兴介绍:“这位是殿前都指挥使司所属,捧日指挥使张用张大人。”

    米芾插嘴补充:“离人躲起来,倒是日日过的好生活——我都听说了,你们几个师兄弟躲起来吃大餐,好家伙,一顿吃了百余个菜,汴梁城都轰动了——也不叫我,好不晓事……还有,少游前日骑了一头千里宝马满京城访客,伯时兄听了,特地带张大人一块来赏马。”

    李公麟一拱手:“惭愧惭愧,我去年画了一幅《五马图》,选的是御马监的御马,人都说契丹贡来战马雄峻,但我听说,那些马比离人的马尚逊色三分,故特地携张指挥一块鉴赏,它果真有那么雄健,我是没见到少游骑的马,快牵来看看?”

    宋代武人的地位比较低,那位张用虽然是皇室亲信,但赵兴不开口,他不敢抢上前去抓弓,只站在原地巴巴的望着赵兴。赵兴正在考虑怎么回答,看他这副样子,顺手把弓递给他。

    他拉了拉弓,没拉开,立刻咂舌不已:“好硬的弓,怕有三石,这弓,赵迪功扯得圆吗?”

    赵兴微笑的点点头,还想继续闲扯下去,李公麟已兴奋的扯出他带来的手稿——五马图!这是五马图的手稿。

    赵兴一看,眼珠就移不开了,他的身体在抖——五马图啊!价值上亿美元的传世名。二战后,这幅画的原本已经失踪,只是摹本流传,全世界的人都没见过它的真迹,但他们都认为《五马图》并没有毁于战火,只是被某人悄悄藏起……没想到,我赵兴今天看到了真本。

    它在我眼前,这个价值上亿美元的绝世名作正在我眼前徐徐展开——

    凤头骢、锦膊骢、好头赤、照夜白、满川花,五位牵马的奚官则前三人为西域装束,后两人为汉人。前四匹马旁都有黄庭坚的题字,唯有第五匹马——满川花旁边没有任何字迹。后人曾怀疑这匹马是后来收藏补上的伪品,但今天,赵兴可以确认:满川花在这儿,它在画上。

    “好雄峻的……”赵兴品鉴半晌,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喊出了最后两个字:“……驴啊!”

    众人绝倒。

    李公麟面色赤红:“离人,休得胡说,这怎么是驴呢?明明是马,你有见过这么雄峻的驴吗?”

第1065章 用尺子量出来的美丽

    赵兴没见过驴形的马,他是以马的身高来衡量的。

    牵马的是奚人,北京房山曾有一处奚人遗址,那上面残存的奚人床铺鲜少过一米六五的。当遗址现的时候,学界曾惊呼中国现了北方小矮人,但经过详细考察,才知道这是宋代的北方大汉——奚人遗址。

    赵兴没见过奚人,但他用脚后跟想也知道:身高过一米七的人绝不可能睡一米六的床。所以,宋史中的“北方大汉”奚人,身高绝不过一米六。

    这些奚人的全称叫“库莫奚”人,奚人用的琴叫做“奚琴”,现代称“奚琴”为“二胡”,这是中国十大民族乐器之

    库莫奚人牵的马,马头鲜少过奚人身高的,而马肩与库莫奚人肩膀处于同一水平,甚至略低。

    这样的身高是马吗?

    只能是驴!

    赵兴不知道:现代,有好事甚至根据奚人的身高测算出马的高度,得出的结论与他相同,亦即:在宋代,蒙古马的身高已经衰退到与驴相仿。

    那位军官还凑在赵兴身边,捱挨不走,赵兴不耐烦了,他一把抓过那张弓,连续扯了三个满月,神态轻松的把弓还给张用,并回答张用的疑问:“管军,这张弓没有三石,一石也不足。”

    人类历史上从没有出现过三石弓。因为拉弓是个持续用力的过程,还要克服初始阻尼效应,三石的弓全力拉开至少需要八石的力量。宋代一石合92.宋斤,一石相当于斤。八石弓。拉开它至少需要480公斤力量,半吨——天哪,阿珠,快出来看火星人!

    不过,古人虽好夸张,经常吹嘘自己的弓过三石。甚至五石。但无论谁都吹不过金庸金大侠,在他地书里。郭靖能拉开三十三石弓。这样的弓,如果用尽全力拉一次需4882公斤力量。那么,郭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举起1953公斤的重物——估计他平常锻炼,都是拿着“桑塔纳”当哑铃使,提着“红岩重卡”上下楼。

    李公麟还在与赵兴争辩。米芾已经毫不见外的扯着李公麟的手向外走,边走边直着嗓子喊:“马厩在那儿?少游,你带路,让我眼见为实。”

    听到院里的喧闹,最闲地陈不群跑进来探头探脑,赵兴冲陈不群使个眼色,吩咐:“领两位大人去你父亲哪儿……米公,陈公,季常兄正在后院试骑新马,两位自去。我陪张管军试试新弓。”

    张用憋足了力气也扯不开那张大弓。他颓然的将弓拿在手里,仔细观察。

    这张弓没有任何雕饰,只是用锉刀将棍身锉地扁圆。摸起来光滑温润。弓身木质透着隐隐的香气,又带点玛瑙般的半透明感。木棍中间握手处加了防滑的木纹,张用虽然拉不开弓,但看到弓的材质与手感,有点爱不释手。他惋惜地直摇头:“好弓啊。惜乎弓力太强。”

    宋代军人拉不开这样的弓可以理解。现代人对宋代军人的体力有个著名的讨论,就是“范阳帽原则。宋代军人不戴头盔。而要戴毡帽——范阳帽。研究现:这是因为宋人体质较弱,他们佩戴头盔无法跋涉行军与作战。

    宋代军人为什么体质如此弱?进一步的讨论的结论是:他们的饮食习惯不合理。宋代虽然美食甚多,但他们甚少吃肉,民间没有吃猪肉的习惯,羊肉又少,只能供给宫廷与高官,而吃牛肉又是犯法行为。

    严格地说:宋人类似平安时代的日本人与韩国人,由于佛教的盛行,举国流行素食。而占城稻地输入,又使宋国不为缺粮烦恼,所以素食在平民中非常受欢迎。

    苏轼曾谈起自己在”乌台诗案“、以及流放期间的伙食花样——多数是素食,唯有一篇”黄州好猪肉“谈到肉类,也很少的谈到鱼类。

    赵兴知道对方感慨地原因,他反身回房拿来了那张小弓。这根细树枝制作的儿童弓也许能适合张用,赵兴边递给对方边说:“管军试试这张弓,这是我幼年时所用的弓……管军试着称手,便送与你吧。”

    张用果然能拉开这张弓,他连拉几下,感觉很好,便爱不释手的抚摸着弓身的木材,问:“这是什么材料,摸着像玉又弹性甚佳,世上怎会有如此材质?”

    赵兴摇头:“兴也不知!听说这是一种海外奇木,这种木头割开树皮,会流出殷红地血,当地土人都用这种树地树枝做弓身,他们称:这种弓射出的箭,能穿透龙鳞。”

    “龙血树!”张用啧啧称奇:“太贵重了……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

    他嘴里说着不好意思,却丝毫没有松手地意思,还一叠声的招呼仆人送上箭靶,要在赵兴院里试射,浑忘了要观赏战马的来意。

    “应该不是龙血树”,赵兴也在旁边配合的扯弓射箭,边射边说:“我去过黑非洲,见识过真正的龙血树,那是一种香料树,树枝淌出的液汁可以染布,混入桐油中可以当红漆,刷出的颜色号称千年不褪。”

    两个人玩得高兴,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不久,秦观领着两位大画家从后院返回,李公麟显然被打击了,神态沮丧——这是当然的,现代常说的骏马:河曲马、伊犁马,单个看身躯雄峻,但牵到马术比赛场,跟那些名马一比,简直就像是闯入马群的驴。

    这是数千年阉割传统,导致的种群退化。

    李公麟显然也接受了陈的叮咛,他回来后闭口不谈战马的事。等那名军官到了执勤时间,捧着新获得的宝弓告辞。李公麟方轻轻地说:“张用的捧日军是马军,官家派他来看看,或许是想看看你的马是不是真如传说的那么雄峻。”

    赵兴这时已经完全知道了宋朝的风俗,他已经开始用宋朝的思维看宋朝,对皇室威严不再仰视,所以他只轻轻地摇摇头:“贱躯沉重。御马监的那些驴形马恐怕载不动我。这几匹马是我特地从海外收购来地,马军要来配种可以。想要与我换马——休想。”

    米芾轻声问:“海外这样的马,多吗?”

    赵兴摇头:“海上风浪难测,马本来是草原动物,用船载运,需要空间极大。且极不适应海上颠簸。我用船拉了上百匹马,唯有这四头活了下来,而一次航运,船上只要载了十匹马,除马之外,什么货也别想运——以此计算,这四匹马每匹价值何止五万贯。”

    李公麟摇摇头:“公马没用,扯进御马监里就要被阉……离人,我劝你把母马献上吧。”

    赵兴毫不犹豫的回答:“可!”

    索取了赵兴马群中唯一的母马,李公麟感觉到很不好意思。而这一切风波都是秦观引起的。秦观也有点难堪。赵兴反显得很大方:“各位,何必如此郁郁——马就是用来骑驰地,这件事不解决。我也不敢骑马上街。如今这么做正好!以后我可以随心所欲地骑马上街了。”

    这么一说,众人也相通了,米芾先开口:“好啦好啦,离人既然想得开,我等何必为他的东西向隅呐……嗯。眼看快到晚饭了。离人,你府上菜好我早有耳闻。该怎么做,你自己知道吧,啊,快点摆饭,该上的都上来,吃不了我也要看看!”

    天还没有黑,大亮呐,秦观先是嚷嚷着要换下官服,等他回来已提着那盏昨晚霸占的紫铜灯,咋咋呼呼地,生怕人没注意他的手上。赵兴看到那灯,倒是想起提醒的话:“少游,你可千万别提着这灯上街?”

    “怎么?”秦观不解的问。

    “我让你到库房选,你可真选了一个宝货,你没有现吗,这样的紫红琉璃灯,库房里不过十盏。”

    米芾爱摆弄金石,对这样的东西最敏感,听到赵兴的解释,立刻惊叫起来:“遮莫是紫金灯?!”

    “正是!”赵兴点点头。

    紫金在中国古代又被叫做“懒汉金”,因为金铜常是伴生矿,如果懒得从伴生矿石中把黄金提炼出来,这就是懒汉金了。

    现代研究表明,当金铜比例达到一定成分时,金、铜原子会在一种奇妙地协振状态下呈现动态均衡,这样的紫金会具备“自清洗”作用,灰尘在上面落不住脚。

    秦观提走的那盏灯就是一盏紫金琉璃灯。一般,这样贵重地灯都是大户人家挂在檐角的,把这样的灯提着上街,那是招贼惦记。自身安全都成问题。

    秦观本来爱这盏灯的样式与颜色。这盏灯造型像一个中式八角亭,紫红色的亭盖仿瓦地模样,层层叠叠地鱼鳞状,在微弱的星光下,被周围地灯光一照,闪闪烁烁,亮的像一颗星星。现在一听到这灯如此贵重,他赶紧收在怀里,再不肯示人。

    米芾听到这灯如此贵重,已经横下心,准备在赵兴府上赖到月明星稀,也混一盏这样的灯提回家。他现在不怕贼惦记。因为听说汴梁黑帮最近遭到毁灭性打击,开封府的府尹钱勰钱穆夫一举将丐帮团子端了个底朝天,现在京城捣子四处躲藏还来不及,怎敢夜里上街巡视。

    既然打定了赖的主意,晚饭过后,暮色苍茫,米芾又叫嚷着奉茶、上歌舞伎,他要好好听听苏门弟子私下传颂的新曲”明月夜“是如何精彩。赵兴在吃饭的时候就一直望着屋外的太阳,等到太阳落山,他失望的摇摇头,嘴里嘟囔了一声,大家都没听清楚他说的什么。但时间恰好是米芾问话的时间。

    米芾不满,刚要问赵兴自语什么,程夏领着一个满头大汗的年轻人跑进来,那个年轻人喘的说不出话,从怀里摸出一双新靴递给赵兴。就翻了个白眼,软到在地。

    那正是赵兴定制的高跟鞋,靴店老板紧赶慢赶,终于兑现了他地承诺,在日落时分完成了赵兴的订单。

    赵兴还没来得及端详那双靴子,一群倭女叽叽喳喳的窜进厅里。她们毫无顾忌的扯起赵兴的胳膊,将手里做好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放在赵兴身上比量。有一个倭女看到放在桌上的那双靴子,眼睛一亮,一把抓在手上,惊呼:“好漂亮地鞋。”

    这是一双跨时代的高跟鞋,靴筒侧方打着铜钉。老板用缎带做鞋带穿过铜钉空装饰靴子,整个鞋的造型像天空中的下弦月,弧度很优美,唯一遗憾的是靴筒是用光牛皮做地,上面没有任何颜色,就是一个牛皮本色。

    赵兴唤过那名会画”唐画“的倭女,指了指靴子说:“在那上面作画,怎么样?先用一层油彩把它染出均匀的颜色做底色——就红色吧,要红的像秋日的樱花。然后再在上面绘上几朵雏菊,黄色的雏菊。怎么进行画面布局,由你设计。”

    那名倭女一把从别人怀里夺过靴子,郑重其事的点点头。用力答了一声:“是!”

    而后她小声的说:“我也要。”

    听到作画,李公麟与米芾立刻眼睛一亮,异口同声的问:“油彩?能在皮子上作画?画靴子?真是匪夷所思,那女娘,你也会作画?”

    其实。赵兴刚才当面吩咐倭女画靴子。本就是对两位大师的一种引诱。这时代人们有在衣服上绘画地习惯,当然也能想到在其他物品上绘画。

    等两位大师一开口。赵兴忙向双方引荐:“这位倭女学的可是唐画手法,簪花仕女图你们见过吗……真见过?什么时候偷出来让我也看看……好吧好吧,偷不偷的问题回头讨论,接着说靴子:

    用艳丽地色彩描绘繁复的场景——这是倭国从唐朝人那里学到的手法,她们称之为唐画,充满了簪花仕女图的风格。倭人还明了可以绘制在布绢上的彩墨,这次我要让她们试试在靴子上作画……红靴子配黄雏菊,再加上绿色地枝茎,想必那双靴子会美不胜收。”两位大师迫不及待地说:“快动手,让我们看看!”

    那名倭女的名字是赵兴起得,比上酸菜地“翠花”好多了,赵兴顺水推舟呼喊着对方:“翠依,这两位可是我天朝的国手,你可要好好跟他们学。”

    米芾、李公麟不走了,当夜他们就宿在赵兴家中,与那名倭女一起探讨绘画的手法。

    两位大师与那名倭女只顾兴奋地谈论,这时,已被程夏唤醒的靴店老板之子两眼闪亮,凑在他们身边拼命记忆讨论内容,赵兴屡屡呼唤都没得到反应,气得他跳上前猛敲对方的头。

    “拿着:这是海豹皮,这种皮子做鞋,既轻软透气又防水;这是小水牛皮,只抛光没染色;这是海狸皮……你做的这双靴子靴筒太高。天快回暖了,这么高的靴筒穿不住,新靴子要将靴筒砍去六成高度,再照这个高度给苏学士家两位夫人都订做一双短靴。另外,给苏学士、我的学生和我都制作些短平底靴,式样我告诉你父亲了。

    依旧是那个价格,两天完工。两天后,我这里的女人都去你那里定做鞋,每人一

    赵兴交出的不止是海豹皮,还有各种各样的兽皮,甚至有带着动物兽毛的不知名裘皮。由此,靴业打开了一扇新大门,因为这靴子制作的技术门槛并不高,各处靴店马上出现一大群跟风仿制,各类新面料也花样翻新,倒让1087年的春天显得更姹紫嫣红……

    当天晚上的宴会,陈师道与李都不在,他们去拜会离开贡院回家的苏轼。赵兴为了避嫌,当晚并没有登门。等到第二天白天,据苏轼传来的消息,判卷工作仍未结束,师兄张耒还在奋斗。苏轼传话,叫赵兴不要报过高的希望,估计取中名次不会过高。

    这句话同时意味着赵兴考中已不成问题,但为了避嫌,苏轼与张耒会将赵兴的名次压的很低。

    这其实是宋代、元年间以前的一个科举惯例,参加别试的生员名次都很低。主考官们为了避嫌,甚至把其中的状元名次硬拉到榜单中央——宋代有几位大文学家就是这样痛失状元头衔的。

    经过一夜的讨论,第二天,那双靴子被摆在赵兴面前——它绚丽夺目、光彩照人地摆在桌面上,风情万种,令人顿觉满室生辉;红色的靴身绚丽艳美的如火焰,如绽开的红唇,欲醉的媚态让人神往;而黄色的雏菊清姿娉婷,傲骨凌霜,抱香枝头,以其不同凡响的清雅唤起人们的肃然情思……

    程阿珠早早就充满期待地守在赵兴身边,此刻见到如此完美的靴子,却没有着急去穿在自己身上,她反身紧紧抱住赵兴,两眼闭起,珠泪滚滚——她知道自己不是在悲哀,但为什么总止不住热泪。

    陈伊伊看到这么美丽的靴子,嫉妒的快要狂,她抓起一把昨日买得爆米花,嘴里嚼的噼啪直响。如果不是现场的气氛不适合开口说话,估计她也要出声索要一个。

    李公麟、米芾也在沉醉地看着那双靴子,昨晚忙碌时他们已觉得画出来东西的很美,但他们没想到,这玩意摆在光线下,万众瞩目中一亮相,竟如此美艳,美艳的令人窒息。

    那群倭女也早早等在屋内,等待她们姐妹的杰作,连胡姬都闻风而至,现在她们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双红靴子,想象着自己穿上时那凌波微步,翠碧摇曳、翩翩娉婷……

    赵兴上下打量着那双靴子,他没想到两位大师一联手,竟然能造出如此的旷世杰作,许久,他仿佛怕惊动沉睡的精灵,压低嗓门问:“知道它为什么如此美丽?”

    “是因为红色配上黄色”,倭女翠依总是从颜色上着眼,所以她的回答不脱本色:”这两颜色对比分明,所以夺目。”

    “哼,我俩联袂,能平凡得了吗?”米芾得意洋洋。

    “我也很满意”,李公麟语气谦逊。

    “除了颜色,还有比例——拿尺子来”,赵兴吆喝道。

    “咦,什么意思,难道你能用尺子告诉我们它为什么美?”米芾不悦地反问。

    “当然——人世间所有的美丽都能用尺子量出来。且让我告诉你它为什么美?”赵兴蛮有把握地回答。

第1066章 清明节的喧哗与骚动

    赵兴指点着那名倭女丈量几个数据,然后让李公麟与米芾把几个数据乘除一下,他在纸上写了一个数值,等他们算完,他将手上的那张纸递给李公麟,说:“瞧瞧,你们算出的结果是不是这个数,或接近这个数?”

    李公麟与米芾愣了,他们久久的望着赵兴递上来的那张纸,一句话不说。

    赵兴纸上写的是黄金分割律的数值。

    不要惊讶李公麟与米芾为什么会算术,因为宋代是商业社会,营算经济是新党与旧党主要的争斗方向。所以宋代文学大豪都有一种“会计情节”,许多宋朝诗人写的诗里,甚至能看到会计学名词,比如黄庭坚,他写的调侃诗里就有四柱式记账法的专业名词。

    赵兴给出的虽然是小数点数字,但两位大师片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愣了许久,惊愕的问:“你怎么知道……你怎会花这心思算这个东西……这东西,这个数,怎么会这样?”

    赵兴回答的很平静:“这不是我研究出来的,是西人研究出来的,他们研究出这个东西有一千多年了……也许有两千年,我不知道。他们把这数值称之为天然合理的最美妙形式比例。

    我去西洋时,看到西洋画师绘画的纸,那上面画满了大大小小地方框。我问他们怎么回事,有人告诉了我这个数字,说这东西叫黄金分割律,世界上最美的东西都是按这个比例搭配的。

    我看到西洋画师画画,他们选景的方式比较拙笨:是用一个架在木架上地大木框,木框用线绳弄出类似九宫格似的方格,然后,他们站在木架后,透过方格观察框外的景色,并将景色分成一小格一小格的,绘制在画布。

    我现他们绘画都是按比例布局的。画中的主要景象,或为三格高宽,或占六格高宽,总是遵循一定比例上——画布上的方框就是干这事的,这种画布他们叫做黄金分割画布。八取其三。取其五,不恰好接近这黄金律吗?

    这么说吧,我对这个数值也颇有疑惑,不如我们来做个试验,比如说我们凭空设计一个美人,这个美人,姑且就把她称之为完美丽娘。让我们在绘制她地形象时,完全按照黄金律的标准设计——肥瘦搭配、身高身宽比例,眼睛的位置,鼻子的大小。都完全按照黄金分割律试试,看看我们的完美丽娘是否令人沉迷。”

    这个论题很让李公麟与米芾着迷,但米芾还有一个问题。他问:“你说西洋人闲着没事,他琢磨这个干什么?”

    “设计产品!”赵兴一本正经地回答:“他们研究这个,是想让设计出的商品更令人喜爱,他们把这叫做设计学——是一门学问。他们认为,好产品。一定是根据数学原则设计出来的。天然合理的东西一定潜藏着这个比例……”

    李公麟一直在闭着眼睛沉思。刚才赵兴的话给他震动很大,他一直想着怎么“用尺子量出美丽”。米芾还有问题。他也思考了片刻,摇摇头又问:“处处用尺子量……画人物实在太难,人物牵扯太多,不好计较,不如我们先从靴子开始。

    这东西简单,只有长宽、高矮两个比例,画面……你说的是这个词吧,画面布局就按照你说的比例做,我们先从简单着手,等弄熟了手,再设计那个完美丽娘……”

    原本李公麟他们来,是想牵着赵兴的战马回去的。但武官张用被赵兴的宝弓吸引——宋代地反弯弓,神臂弓虽然造型漂亮,但在材质上面与麻逸龙血树没法比。而武将获得一柄好武器,简直就像小孩子获得期盼的糖果一样兴奋。

    张用被宝弓吸引,完全忘了战马的事,又以为李公麟必然会把战马绘成图样,然后回宫报告,所以他拿了宝弓就走,生怕赵兴反悔。没想到李公麟又被赵兴诱惑“失足”。不仅李公麟,连米芾也陷进去,这两人都忘了回家地事,立刻开始用尺子设计靴子的图样。

    国画大师知道了数学原则,他们设计的东西当然美哉仑央。初次尝试后,那种成就感让两位大师沉迷,他们不由分说,拉住赵兴院里的女人,挨个给她们设计靴子——拉都拉不住。

    转眼之间,两天过去了,俩人已给所有的女人设计出个性独特地靴子,他们对黄金律地应用也愈娴熟,这一数学原则的现,顿时在他们眼前打开了一扇新窗户。

    两人这一沉迷,倒忘了皇宫内焦灼等待地哲宗陛下,他连等了两天,实在忍无可忍,便派遣宫里的太监前去探寻。

    这种活不可能由大太监出马,所以只能派一个职衔稍低的太监,这事不能公开下诏书,因为赵兴有举子身份,还有迪功郎的虚衔,皇帝剥夺臣子财产,在明清两代要被讴歌,在宋代要被骂到残废。所以,当李宪的徒弟童贯挺身而出,自告奋勇称与赵兴相熟后,哲宗大喜过望。

    童贯的任务只能是借着友情的名义过去探视。交代完童贯后,皇帝闷闷的等待殿中,这时,科举官员呈上本届的考试名录。

    皇帝是个小孩子,小孩子记不住那么多“之乎也”,才听过赵兴的马雄峻,又听说赵兴本人长的也很雄俊,他便在榜单上寻找赵兴的名字。找了又找,才在榜单末尾看到赵兴。

    赵兴的考卷写了啥?皇帝对此非常感兴趣,他吩咐人将赵兴地卷子呈上。粗粗一看,大为惊讶。连一旁为他诵读的刘挚也赞赏不叠,“文采斐然啊”——当然,卷子的文章是秦观写的。他当得起这个评价。

    哲宗大为惊讶,忙问:“这位赵离人如此文采,怎会是榜上末名聂?难道我大宋人才多到不胜枚数了?且把名次在他之上地文章呈上来,我看看,他们怎会比这样的华章还精彩?”

    阅卷官张耒没有动,他恭敬的回答:“官家,榜上其他人……甚至探花郎的文采亦不如离人,这篇文章立意高远。文词华美,用句考究,颇有大家之风,奈何离人是别试举子,臣与他尚有同师之缘……”

    “哦。原来他也是苏门弟子,难怪!不过,苏门弟子做榜上末名,学士那里怕不好看”,哲宗提笔准备改动赵兴的名次,张耒又拱手作答:“这正是家师的意思,家师以为离人年轻,尚需磋磨。”

    哲宗听了这话,还在犹豫,平章军国重事、宰相文彦博淡淡回答:“太后那里。也是这个意思。”

    11岁的哲宗一语不,掷笔。

    当童贯来的赵兴新居时,赵兴正在府上跟靴店老板聊天。李公麟与米芾两位大师已开始动手设计“完美丽娘”。在此之前。他们设计地一大堆新款靴子,赵兴府上的女人,每人都增添了不少新玩具,这倒让她们忙碌不堪。

    赵兴是个急性子,他府里的女人也多少沾染了他的急癖性。看到程阿珠每天穿着她那双醒目的红靴子。挽着赵兴,骄傲地在府里走来走去。靴声清脆,神态迷醉。陈伊伊先忍不住了,她跳出来逼迫靴店老板加紧完工。

    等陈伊伊穿上新靴子后,府里的女人更急切了,她们催促不停,但那家“唐家靴店”完成不了如此多的急活,女人们耐不住了,便转向其他靴店订购,比如附近的“界北巷”靴店,“大鞋任家”……于是,新靴子的技术就扩散出去了。

    其他靴店拿到设计图纸,也同时感受到这种新式靴样的商机,但遗憾的是,他们却没有相应的配件,比如最关键的鞋钉与铜铆扣。于是他们四处打听,一来二去,摸上了刚刚给苏轼一家人完成新靴制作的“唐家靴店”。

    与此同时,“唐家靴店”老板从赵兴手里获得地配件已经用光,他一方面想竭力控制配件的源头,另一方面也想尽力拓展外销,所以不得不再求赵兴。

    靴店老板来的时候,焦触正在与赵兴闲聊,赵兴一摆手,向唐老板介绍:“巧了,这位焦老板正是想我提供铜铆扣与鞋钉地彭蠡大户,姓焦名触,你以后需要配件,只管找他。”

    焦触得了赵兴的眼色暗示,他唯唯诺诺的答应了,却不知道事情的原由,靴店老板拱手问候:“焦朝奉,小老儿这厢有礼了,不知焦朝奉这次来东京,小老儿可否有幸做东……”

    焦触唯唯诺诺,问什么只管答应下来。等唐老板千恩万谢的走了,他方有机会询问:“兴哥,这怎么回事?”

    赵兴当然不能告诉他黄金律地事情——说了他也不懂,他回答:“我们现在地铜产量很高,光造币一项出路,用不了那么多铜,所以必须开其他用途,青铜琉璃灯是一项,鞋钉铜铆扣也是一项,这玩意生意虽小,但却是全宋独一家,需要的地量极大,生意做好了,那可是一个固定产业。

    你老了,跑不动了。这活又不需要多少劳力,招几个小媳妇就能干,我与你这项生财之术,恰好可让你退下来,安生在家挣钱。怎样,肯不肯,不行我就让别人来!”

    焦触连声答应,唯恐稍晚点赵兴改了主意:“兴哥这是爱惜我,我怎能不识好歹,谢谢兴哥替我向出路,谢谢……”

    刚才那位靴店的老板刚走,另一群靴店老板已经尾随而来,赵兴随手向他们引荐焦触,那些靴店老板也没客气,张口即向焦触订购鞋钉。

    “不妥吧”,赵兴插嘴:“我等与唐家刚订了协议。再与你们物事,怕坏了规矩。”

    所谓“坏了规矩”,就是坏了“江湖规矩”。

    宋代没有专售政策,但宗法中有“不共享”规则。与专售政策略有相似。而最能体现“不共享”规则,就是民间俗话“一女不许二家”,亦即:一份货不能连买两家;一套住宅不能两个房产证,等等。

    这也是种“游民宗法”,身处江湖都须遵守。

    靴店老板失望地叹了口气,眼看着大笔得钱挣不上,若等别人制造出相同配件,恐怕这一年都过去了。

    “不过……”赵兴拖长了调门。等诱惑够了,他方继续说:“我等最近收拢了一批流民的孩子,正需要学点手艺养家,若有人肯收留,孩子们会自带学艺地工具……一个孩子学艺。每年用去多少鞋钉、铜铆扣,你们开个价,我们给。

    每个孩子学艺五年,学艺期间的薪水……就按鞋钉铜扣的走量计算,五年后,我们的孩子都带走,去彭蠡、去福州、去杭州,决不在京城抢生意。”

    这实际上是以供货为条件,要求靴店免费培养学徒工,而把鞋钉等配件地钱折算成学徒工薪水。

    宋代学徒工没有薪水。反而要向师傅缴纳学徒费。赵兴的要求打破了惯例,但同时也绕开了江湖规矩。最具诱惑的是,赵兴承诺这批皮匠出师之后。将去外地经营。

    汴梁城是大宋最大的市场,能够在这座数百万城市中分一杯羹,遏制唐家靴匠的崛起,那些靴店的老板已经很满意了,更何况他们扩大生产。本也要招收部分学徒。所以老板们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这个条件。

    一送走这群靴店老板,焦触就急着赶回家筹划生财大计。门子来通报童贯上门。赵兴不慌不忙的拉住焦触:“不急,你知道什么叫消费饥渴吗,好商品摆在那儿,明明白白地看到别人使用、穿戴,自己却买不到,这就是消费饥渴。

    鞋钉、铜铆扣的事情先放一放,等我屋里的女人享受够了独一家的快乐,等汴梁城妇女产生了饥渴感,你再带着学徒回来……,学徒嘛,就选贫家的孩子,最好是幼子,十来岁左右……”

    吩咐完,赵兴长长松了口气。

    经过这段时间地调教,仆人们终于知道怎么选择客人。像当初那样,直接不再领着客人穿堂入室,这让赵兴很欣慰。他等焦触告辞后,招呼门子领童贯进来。

    果然,童贯寒暄几句,就要求去观赏赵兴的战马,他同样也为战马的身高与雄峻所震惊,张了半天的嘴,才犹犹豫豫的说:“迪功,这马……这马能不能送给我一匹?”

    赵兴早知道他来的目的,像童贯这样的阉人心眼比较小,由于被阉割,其自尊心变态的敏感。赵兴没有丝毫犹豫,眼也不眨的回答:“你挑,老童,你这么大地个子,也该骑上一匹高头大马,才能显出你的威风。挑吧,看上哪匹直接牵走。”

    童贯沉默片刻,哽咽地憋出一句话来:“迪功,没说的,我老童交你这个朋友了——世人都把我们这些内官另眼看待,独你迪功呼我为老童,你看我时眸子清澈,不带鄙视。我老童分得出好歹,那些人虽然恭敬,但骨子里对我们不屑一顾……不说了,你这份情意,我领了。”

    “好,那就帮我个忙……”,赵兴平静地说……

    童贯牵着赵兴马群中唯一一匹母马,兴高采烈而去,赵兴望着他地背影慢慢摇头。

    童贯这等于拐了个弯,帮皇帝领走了母马。但,一匹母马救不了世界。

    中国有阉割战马的传统,所以即使这批母马再能生,它也生不出一支骑兵队伍,而阉割传统又使大宋找不出好的雄马做种。在这种氛围下,一万头母马,依然改变不了世界。

    童贯的拜访让李公麟从痴迷中稍稍清醒,他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回宫报道前有问赵兴:“离人,这几日我倒是对这个黄金律深为叹服……你说,这东西是怎么现地?当初。那群西洋人怎会现这个奇妙地数值——5:8,亏他们想得出来!”

    赵兴摇头:“我也不知道……听说,他们当初是在研究武器的时候现地,据说。根据物理学的杠杆原理,这种比例制作地兵器最能节省体力,而且最锋利、最不易损坏……”

    “兵器?物理学?”李公麟显然又从赵兴这里学到两个新词,他眼睛亮:“兵器也可以设计,你能给我说说吗?”

    “这个东西用于兵器设计,需要用一本书来解释,嗯,也许需要十几本书。具体道理我也不很熟。你自己慢慢琢磨吧”,赵兴敷衍说。

    李公麟一路思考,告辞而去。米芾则完全沉迷于设计“完美丽娘”的工作,他连家中都拜托赵兴打招呼,自己猫在赵兴府上。夜以继日地琢磨。

    第二天一大早,帮闲孙二跑来告诉赵兴“周邦彦今日出京”的消息,据说出京景象很凄凉,与他相熟的两三太学生打算在南熏门的春街亭替他践行——那里靠近太学,送完行后太学生即刻返回。与此同时,官员们无一打算到场。

    听了这话,赵兴这才记起:清明节到了。这是元二年,农历兔年二月廿四日,中国历丁卯年壬寅月丙午日、公元1087年3月30日,星期二。

    张择端的传世名作《清明上河图》。描写的就是清明节时分的汴梁。

    这一天也是科举“省部试”张榜地日子,也是周邦彦离京的日子。马梦得已早早安排好家仆前去宣德楼观看榜单。

    清明节,也是大宋公开赌博日。

    孙二是开封府衙役张班头推荐的帮闲。李应事件后,赵兴不敢再随意雇佣闲杂人等。这时,邻居麻秀才推荐了他的一位本家侄儿麻七,而张班头推荐了孙二,两人就在赵兴府上轮流当值。替赵兴介绍采买。联系牙行等诸多事宜,并从中吃点佣金度日。

    数日前。赵兴曾去周邦彦府上投贴,希望能为周邦彦送别。但被他兄弟周邦式赶了出来。自那以后,赵兴打算安排一次不期而遇,替这位著名的“床下诗”作践行,所以他早早派出了府中帮闲,轮流盯住周邦彦地行踪。

    听到孙二的通报,早有准备的赵兴立刻吆喝:“好啦,女娘们上车,我们替那位大诗人践行。这位可是与秦少游齐名的艳诗大家,都快点……”

    五名胡姬穿着大氅鱼贯登车,五名倭女也抱着乐器登上了马车。马梦得闻声过来拦住:“东主,今是清明,府中要更换新火,此外,今日张榜,张榜过后,东主该去老师府上谢师……一堆的事情,东主怎么说走就走?那周邦彦是新党,现在谁都避之唯恐不及……”

    赵兴犹豫一下,坚决地摇摇头:“要不了多久的——府上的新火就不用换了,我没这个习惯,让阿珠跟伊伊,带上陈公川那厮,一起去学士府上拜访,等我送完了周邦彦,直接去学士府上。”

    赵兴压根没有提科举榜的事情,马梦得叹了口气,松开了赵兴。

    赵兴的出行队伍非常庞大,前后十辆车子。马车左右还跟着几名学生仆人做侍从,他一马当先窜出自己所在的街道,向外城走去。

    今天还是赌博日。宋代每年有四个节日可以公开赌博。穿过赵兴所住地居民区,商业区街道两排全是人山人海的赌博市民。一些商店用摸彩的方式销售商品;一些商店则为了招引客源,干脆在门口摆起了赌摊。

    赵兴这一行队伍虽然庞大,但在赌徒眼里,只有滚动地钱币,他经过其中一个店铺时,赌徒们的呐喊几乎把他的马惊了。桌上一枚铜币正在滚动,狂热的赌徒们盯着那枚滚动的铜钱,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派,一部分赌徒声嘶力竭地呐喊“字!字!字!”;另一部分赌徒面红耳赤,争锋相对的吼叫着“纯!纯!纯!”

    这就是宋代地“关扑”,凡钱是背面,则称为“纯”。几个钱全部掷成背面,则称为“浑纯”。“浑纯”是赢的标志。如有“一扑五钱皆纯,一钱竟作字,乃为小荐”。“小荐”略逊“浑纯”。

    铜钱在桌上滚动着,赵兴看见那枚滚动地铜钱。差点笑出声来——那钱是他造的。也就是大宋国常说的藩钱,苏轼前不久才因为这批铜钱惹上一场烦恼。但没想到,这种实心藩钱却最受赌博爱好的欢迎。桌上滚动地,十个有十个是实心藩钱。

    铜钱还在滚动,因是实心藩钱,它滚动的时间格外长,观众还在呐喊——据说,这种掷铜钱。并令其翻滚不休的手法,皇宫里那位太后最擅长。当初,她做姑娘时,就是因为会把铜钱掷的滚动不停,以至于在赌友中名声响亮。皇宫里听到这个传闻。特地把她聘入宫中……现在,她成了大宋最有权势的女人。

    赵兴催马经过那群狂热的赌徒,身后传来一片叹息声与喝彩声,一定是那枚铜钱停止了滚动,字面朝上,或肉面朝上,一部分人赌输了,另一部分人则欢天喜地。

    出了外城朱雀门,汴梁城依旧是一片繁华景象,迎面过来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婆。白苍苍鬓边尚插着一朵红艳艳的绢花,她一边走一边自得其乐地敲打着一块响板,沿街叫卖零食。大街上的游人看了无不哂笑。有文人还在一旁吟诵:“白头老媪簪红花,黑头女郎三髻丫……”

    文人们吟诵的不止这位白头老媪,赵兴耳边还不时的飘过片段诗句:

    “插花野妇抱儿至,曳杖老翁扶背行。淋漓醉饱不知夜,裸股掣肘时欢争……”

    “岸上谁家女。太狂颠……”

    “花艳艳。玉英英。罗衣金缕明。闹蛾儿簇小蜻蜓。相呼看博卢……”

    这就是大宋。诗歌大宋。

    大宋有很多市井名人,据说有一名仆人一边给人帮佣。一边读书,他成了二程中程颐的关门弟子之一,在历史上写下赫赫声名,他叫张绎。

    据说,还有一位卖香薛翁,“德君子”吴溉向他求学,由此成为六经、百氏无所不通地著名学。

    据说,有一名驿吏之女,她吟诵的诗让夜宿的6游都钦佩,特地郑重其事聘她为妾……

    这是一个文化普及的大宋,贩夫走卒,市井百姓都会吟诗作对。

    这是一个文化时代。

    赵兴一路骑着马,一路感慨,一路欣赏,一路沉醉。走出朱雀门、跨过龙津桥,在桥下买了份著名的曹婆婆肉饼,边咬着边挤过张家油饼铺,穿过一排排道观,在迎祥池边望了望祈福的人群,终于摸索到南薰门。

    汴梁城是四层城墙的防御性城市,最内是皇城,而后是内城,外城,新城。南薰门是新城大门,出了这个门意味着出了汴梁城。

    即使汴梁的最外层,依旧是繁华一片。赵兴才出南薰门,迎面被一群彩车堵上,道路两旁是大群驻足旁观的闲汉,他们拥挤着,脖子伸的长长地眺望彩车,嘴里不停评价。

    赵兴骑在马上,站得高看得远,从滚滚地人头高处望过去,彩车周围是衣裙飘飘的美艳少女,她们手里都拿着一炷香,神色肃穆。

    这是一群歌伎,人丛中赵兴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有最近不怎么上门地廖小小,还有那位宋小娘子。

    一贯放浪形骸,以卖笑示人的歌伎们严肃起来,给人以大家闺秀的端庄面貌,倒让赵兴有点诧异。可惜围观的登徒子们理解不了这种肃穆,他们满脸兴奋的比较着歌女们地容貌与服饰,一副垂涎欲滴地色狼模样。

    从他们的话里,赵兴听出来,这几乎是京城妓女地大集合,官妓里面有头牌金赛兰、榜眼范都宜、探花唐安安,以及倪都惜、潘称心、梅丑儿、康三娘、沈三如等;私妓头牌钱三姐、榜眼季惜惜、探花吕双双、以及行胡怜怜、沈盼盼、普安安、徐双双等,外加“汴梁十绝”中的女性,都在场。

    全京城的名妓都在场了,看着她们焚香向着一座简朴的坟墓祷告,行礼如仪,赵兴不禁纳闷,他唤过帮闲孙二,在马上指着那座坟墓问:“谁死了?”

    我可是来送行了,如此受妓女欢迎人物……别不会是周小子吧?

    他挂了?不可能这么快呀!

第1067章 多情自古伤离别

    帮闲孙二诧异的望着赵兴,仿佛在看一个外国人:“大官人,你忘了,今儿是清明:清明节、南熏门外祭柳七啊。”

    柳七,就是“中国第一浪子”、终生混迹于妓女当中,写下那《雨霖铃》的大宋著名诗人,那位奉旨填词的柳永,那位有水井处比唱柳七词的柳永?

    生前如此才华横溢的人,死后竟如此凄凉。

    果然,那些妓女上香完毕,开始吟唱那著名的诗词《雨霖铃》,领唱的是廖小小,她最近从赵兴的新歌里学会了颤音、拖腔、咏叹调等等技法,唱起这词来,一唱三叹,格外体现出这词的意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

    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廖小小歌声妙曼,二十多名汴梁城最出色的盛装丽人低声合唱,她们在一处简陋的坟头边歌边舞,这是一种颓废到极致的无奈,是一种心如死灰的叹息,路边的闲汉却不懂这些。他们一声声叫好,但这些妓女却恍如不觉,她们神情悲骇,似乎触景生情,感伤心怀。

    她们唱地是那么投入,以至于赵兴马车上那群家伎也嘤嘤哭了起来。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赵兴骑在马上。默默吟诵着这两句千古名句。原先,他只为柳永的浮浪行为而不耻,但现在他也被这诗所显露的才华所感动了。

    这是被歧视、被压迫、被摧残、被奴役、被贩卖、被社会抛弃,穷困至极的低层民众出的呻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柳永与那些妓女同病相怜。所以妓女们与其说是清明祭柳七,不如说是借这个机会感伤身世,大声骇哭,以此自我宣泄。

    传说,穷困潦倒的柳永死后连安葬的钱都没有,汴梁城的妓女们聚资埋葬了这位诗人。每到清明节,妓女们都会为这个社会唯一尊重她们地柳永上坟,民众称为“祭柳七”。这个习俗一直保留至明代,直到又一次异族入侵后才消失。

    但在这一天。1087年的清明节,赵兴亲眼看到了传说中“祭柳七”。

    然而,这个时代的妓女需要骇哭吗?如果宋代妓女还要用痛哭来感伤身世,那么,其他朝代的伎乐呢?其他朝代的百姓与高官们呢?

    至少,至少她们还有权力哭,还有资格“非法聚集”。搞出一个“群体*件”,明目张胆地祭奠被高官皇帝所点名唾弃地人……

    赵兴驻马旁观,随行的人都忘了催促。程夏表情虽然严肃,但脸上隐藏不住神往的表情;程旺脸上全是兴奋。他不停瞧瞧这个,又瞧瞧另一位名妓,感觉乱花渐欲迷人醉,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程浊也咬着指头,迷迷糊糊地望着艳姬们。

    程爽跟随赵兴最久。这一刻他说话无顾忌。摇头摆脑的感慨:“哎,身为男人。这一辈子能做个柳七,也足以荣耀了——我若不是程爽,恨不能做柳七!天下美女坟上哭,虽死也值……唉,恨不能生与柳七当代!”

    赵兴在马上摇头:“你做不到柳七,我也不行,我们每个人都不行。第一我们没他那才华;第二……我们都是一群有责任的人啊。

    在我看来,柳七,或是个出色的诗人、优秀的情人、称心的男伴,但他不是个男人,因为男人要有责任,要养家糊口,要让妻子儿女衣食无忧,而柳七……

    哎,我钦佩他地才华,却不钦佩他的多情——自古多情为情累,生怕多情累美人。柳七多情,他却负担不起这份多情,何必?何苦?!何不休!!?

    哦……世事总是如此无奈,真叫人扼腕叹息。”

    柳七坟边,妓女们歌罢舞罢,开始相互行礼并告辞,锦车慢慢散开,观众也逐香而去。

    宋代城市妓女,比她们所处的时代的一般女子更为生动,更赏心悦目。这是一种被精心修饰出来的“人工美”,一颦一笑,一言一动,走坐立睡,喜爱嗔怒,都那么艺术化,以至可以使人“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

    她们,秀色可餐,媚态如春,不由人不魂销魄荡。她们,纤纤的脚,袅袅的腰,能酥软权倾朝野大员地肌骨;饱满的乳,含春的面,能化解宦海的险恶,党争地酷烈;社稷情,军马苦,官场怨,同僚恨,在妓女的温暖呵护中,统统变作飘渺的云烟……

    当她们散开,准备各自回家时,围拢在一旁“看风景”的汴梁青春少年立刻围拢上来,言笑殷殷地邀请她们同车而行。妓女们或笑或答,轻嗔薄怒……南熏门外顿时一片莺歌燕舞,好不使人心帜摇摇。

    这是一次美丽大展示,类似现代西方社会的“春衫节”,在春暖花开地季节里,向世界绽放美丽。

    人群一稀,赵兴地身影立刻显露出来,他本来身材高大,又骑一匹高大非凡的骏马,在路边一站,有点鹤立鸡群地感觉。此时,廖小小身边为了一大群追求,皆在要求护送,她正想挑一个人。现赵兴的身影,马上一拽宋小娘子,两人齐齐向赵兴做了个万福,赵兴则在马上微微鞠躬以示还礼。

    按理说,以赵兴的身份是无需对妓女还礼的,但赵兴对宋代礼节不怎么讲究,所以他回礼做得很自然。很自内心,引得廖小小与宋小娘子再次郑重行礼。

    坟边地人逐渐散去。道路逐渐让开,廖小小眼珠一转,立刻指着赵兴的身影拒绝别人的送行,等周围的人失落而去,她拉着宋小娘子来到赵兴身边。此时,她才现赵兴这队伍的庞大。

    廖小小眼一闪,用手帕掩着嘴,巧笑着问:“迪功郎儿——,你这一行浩浩荡荡、明明赫赫;宝马香车矫矫不群、仆仆道途;车中女娘影影绰绰、哓哓不休——这是干嘛,采青吗?”

    廖小小用一连串叠声形容赵兴的出行,她那付歌唱的嗓子念叨起这些字来,如滚珠落玉盘,清脆悦耳。且带着一股媚到骨子里的娇柔,令赵兴一阵腿软无力……嗯,也就是迈不动腿。

    他一拍脑门:“阿也阿也……我原打算替周美成践行地,这会儿只顾观赏小小姑娘唱曲,浑忘了这事,对了,小小。春街亭在哪儿?听说他们就在春街亭践行。”

    廖小小一扬手帕,指点着不远处,笑着说:“那不是吗,春街亭边柳七墓。一声别离欲断肠,那不就是春街送别亭吗?瞧,亭子里有人,看来周太学尚未走,奴也一起去好吗?……周学士一向照顾我们这些勾栏女子。今日既遇到了。小女子也为他送个行……宋小娘子,你怎么不说话。前几日你不是还说……”

    宋小娘子今天没带“嗓叫子”。离开了嗓叫子,她的语言功能仿佛退化了,站在旁边只顾微笑,听廖小小说到这儿,她忽地一伸手,哈了廖小小一个咯吱,廖小小左遮右拦,只顾笑了,没能把话说完。乘着功夫,宋小娘子躬身向赵兴赔礼,嘴里一个音也不吐。

    春街亭是南下官员送别用的官亭,亭子周围有厢兵把守,闲杂人员禁止靠近。赵兴一昂头,大刺刺带着这群人闯入春街亭。他这一行人气势十足,两名厢丁刚摆出拦阻的样子,赵兴一挥手,喝道:“赏他!”

    程爽闻言,张手一掷,一枚银币翻滚着滚入俩厢丁怀中,那些得了好处的厢丁稍稍退后,其余厢丁还准备往跟前凑,程爽随即把一把银币洒在地上,这时,赵兴已带着人闯入春街亭。

    亭子里只有可怜地四个人,除了灰头灰脸的周邦彦,怒气冲冲的周邦式,还有两名太学生打扮的人,周邦彦见到来的是赵兴,只撩了一下眼皮,周邦式跳了起来,怒道:“你来做什么?来看我们的笑话吗?”

    赵兴脸一沉,顶了回去:“说什么呐,我来京城没结识几个朋友,美成兄总算是同乡,算是一个朋友吧,莫非我来送朋友远行,也不成?”

    周邦式脸色稍微缓和,周邦彦已起身准备行礼,周邦式这时又问:“离人兄来这里,尊师可否知道?”

    呼赵兴为兄,周邦式其实已缓和了口气。但他这句话还是想试探朝廷的意思,因苏轼是给皇帝写诏书的人,他想从苏轼的态度里揣测朝廷动向。

    然而他失望了。

    赵兴摇摇头,憨直地说:“我来我去,向无须与家师打招呼,家师也例不干涉。美成兄,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来,小弟为你践行。”

    周邦彦连声向赵兴道谢。在这个时刻,整个太学里敢为他送行的也就是两个人,而赵兴敢来,本身就是莫大情意。

    周邦彦实际上是类似于“某大师”那样的角色,用现在的话来说,他是“改革的吹鼓手”。

    北宋元丰年间,变法与反变法的斗争有增无减,宋神宗、王安石的新政碰到了极大地困难与干扰。在这个关键时刻,血气方刚的周邦彦创作了赞扬新法的《汴都赋》。周邦彦这个声援新政的果敢举动,使宋神宗又惊又喜。他令尚书右丞李清臣在迩英阁宣读《汴都赋》,并把周邦彦召赴政事堂,从诸生破格擢任太学正。消息传出,周邦彦地“声名一日震耀海内”。举朝轰动。

    《汴都赋》辞藻之华美,能与《二京赋》、《三都赋》等媲美,可以想见,周邦彦的文学造诣确实出类拔萃。然而,与之相对应的是,他颠倒黑白地本领也不错,他把变法之后百姓哀鸿遍野的场景全部“河蟹”了,变成一篇绝顶讴歌大作。无所不及地歌颂,对百姓遭受地残暴盘剥视而不见,因而被改革派赞赏,被保守派仇恨。

    旧党执政,《汴都赋》也成了他被贬出京地主要原因。

    周邦彦平淡的向赵兴介绍来为他来送行地两位同伴。语气里充满心灰意冷的意味。俩为同伴中,四十岁左右的太学生名叫李格非,字文叔;另一人年轻,三十出头,名叫廖正一,字明略。

    赵兴听了这两人地名字,在肚里翻检了一下,不记的大宋朝有这样两个名人,他面上表情不动。肚里暗自说:无名之辈。

    赵兴在厅内寒暄,他的马车已在程夏的命令下,像屏风一样环绕亭子周围,周邦彦介绍完毕,举起酒杯,强笑的说:“我可没有离人那么豪富,这杯薄酒……感谢离人前来相送。请尽饮此杯。”

    赵兴一口喝干这杯酒,眉毛稍微跳了一下。

    看来柳永地风气也影响到周邦彦这位大浪子。按说他的薪水也不低,怎会贬谪出京时,在这种场面却喝如此难入口的廉价酒……桌上也没几个菜。

    赵兴把酒杯轻轻放到桌上。举手拍了拍,呼喊道:“来,女娘们,先热个身。”

    车门打开,先跳下来的是五名波斯胡姬。她们都裹着裘皮大氅。戴着面纱。五人当中唯有一人里拿着一面手鼓。她一走到亭子里,马上敲起了手鼓。

    鼓声先响起的那几下。名叫“定音鼓”,“定音鼓”声刚歇,其余四名胡姬突然解开大氅,将其掷给了仆人,而后扭动腰肢,随着鼓点跳起来。

    刚下过雪的清明节,气候还没有回暖,四名胡姬却穿的短的不能再短,她们上身仅裹了一块艳丽的绢绸,遮住了胸前地凸起,下身则穿一套宽大的纱裙,整个肚皮都露在外面。透过纱裙,还可以看到紧身而类似比基尼的丁字短裤。

    紧接着是一阵快而激烈的阿拉伯手鼓,四拍一个音节,跳动的音乐让人血脉沸腾,随着鼓声,四名胡姬加快舞姿,旋转不停,伴随着身体的舞动,她们身上随即出一阵哗啦啦的脆响。

    这是银铃地响声,只见四名胡姬带着宽大的、自肘延伸至腕部的银镯,银镯上几条细链,连接到手指的戒指上。那条宽大地银镯与戒指都缀满了银铃,随着她们手臂舞动,银铃出串串脆响。像是女人*时的呻吟,又像是偶偶细语的倾诉……

    随着她们迈开舞步,一抹红色在纱裙中时隐时现,偶尔她们撩起腿来,纱裙退往大腿根部,大家可以看到她们脚上的红艳高跟皮靴,可爱,诱人。

    她们的腿上也系着一连串银铃,手动脚动,银铃碎碎,四名胡姬舞到酣处,在狭小地亭子里头快旋转着,绕着四名太学生快蠕动肚皮,腰肢扭得令人眼花缭乱,乳浪翻腾,粉臂飞舞,这种充满性暗示地舞蹈,让四名书生看的面红耳赤。

    这种舞蹈在唐代叫做“胡旋舞”,现代叫做“肚皮舞”。

    鼓声一缓,一下接一下敲起来,四名胡姬站到了四名书生面前,胸乳挨擦,臀臂纠缠,她们脚下原地不动,两手高擎做着各种花指,单凭扭动小蛮腰,令浑身地银铃出串串脆响。此刻,鼓声仿佛伴奏,银铃才是主角,亭中铃声响成一片,胡姬们原地扭动着,旋转起一片令人缭乱的粉臀。

    胡姬舞蹈的时候,几名倭女不停的从马车上搬下食品、美酒、坐垫。这时,鼓声响到最高音,等倭女摆好了酒菜,盘坐在坐垫上,拿起了乐器时,鼓声戛然而止,一头细汗的胡姬潮水般从亭子里退下,返回自己的马车,那惊鸿一瞥让亭里的人一直眺望马车。直到耳边响起了舒缓地音乐。

    这是《送别》,是弘一大师根据一日本和歌改写的歌词,用一美国乡村音乐配乐,作出的名曲《送别》。倭女唱这种歌最拿手,稍稍调教,唱得极其有韵味: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韶光逝,留无计。

    今日却分诀。

    骊歌一曲送别离,

    相顾却依依。

    聚虽好,别虽难,

    世事堪玩味。

    来日后会相予期,

    去去莫迟疑。”

    这歌凄迷阴柔、词浅意深但哀而不伤,配以相当中国化的舒缓旋律,令人阒然泪下。

    “好!绝妙好词!”马车组成的屏风外,有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这声叫好本意是想与亭里人见面,然后谈诗论赋的——这是宋代文人的惯例习俗。但赵兴却没有撤去马车屏风的意愿,他仿若未觉地举起酒杯,向周邦彦致酒。

    “周兄远行,小弟没什么好送的,就用这一曲《送别》相伴吧!”

    周邦彦一饮而尽。赵兴这次带的是高度白酒,*辣的酒让周邦彦热血沸腾,他抓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端着酒杯很狂放的重复着刚才那歌:“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离人兄。你我一面之缘,感谢你为我赠此佳曲,来,再唱一遍一壶浊洒尽余欢。”

    陪坐地廖小小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原先,我听到明月几时有、一江春水。本以为慢调便止于此了。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佳句……赵大官人,这是什么词牌?”

    对面那个李格非也摇头晃脑。老气横秋的说:“早听恩师说离人擅度新曲,今日此曲一出,天下更无余曲了。”

    “恩师”这个词,立刻让赵兴立刻收起了轻视的态度,他先对廖小小拱了拱手,请她原谅怠慢,而后转问李格非:“李兄口中所言的恩师……?”

    李格非一笑,答:“正是东坡居士。我曾求师与学士,你我原是同师之谊,”

    赵兴连忙重新与李格非见礼,两人简单寒暄后,赵兴又反身与廖小小谦逊几句,而后,悠扬的音乐再度响起,盖住了赵兴的谦辞——这是倭女重唱《送别》。

    乐声中,李格非重复了廖小小刚才的问题:“我好像没没听过这个曲牌,是离人兄所做地吗?这是什么格律,如此哀而不伤?”

    “不是我!”赵兴坚决否认。开玩笑,词的原作是日本人犬童球溪,音乐原作是美国人约翰.p.奥德威,跟赵兴都没关系,他很老实,老实的承认:“这是一日本和歌,不是词牌,曲子么……”

    赵兴说到这时,噎住了。因为美国现在还不存在,所以他只好在嘴里含糊几句,把美国的英文称呼快嘟囔一遍,打了个马虎眼混过去。

    说完之后,他自己都感到有点惭愧——我怎么欺负古人不懂英语。

    李格非还想细问,马车外边又是一声叫好,看来那人求见的心思很迫切。

    周邦彦很乐见这种事,他离京的时候,只有两名同学前来送行,而赵兴突然到来,给他献上优美的胡旋舞,又送上一离别歌,这让他很有“面子”。如果路人再闻风来与他送行,那么他“里子”也有了。

    周邦彦立刻要求赵兴让开马车,请外面喝彩地人进来。等马车屏风打开,亭里的人倒是吓了一跳。马车外静悄悄的,但不知不觉中,已经围了三层人。这些人看到马车露出一个缝,先觉廖小小的存在,立刻呼喊:“好!小小,再来一遍。”

    廖小小羞得都要钻地缝里。她有心向众人分辨这歌不是她唱地,但转眼一瞧,那群倭女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收起了乐器,钻进马车里。现场除了几个空空坐垫。唯余她和宋小娘子。

    这让她欲辩无力。

    赵兴仿佛也有意造成这种误会,他没有解释,只是透过马车缝望着外面的人群中:“谁在那里,刚才谁在吆喝?”

    这句话问的极没礼貌,对方那不是“吆喝”而是“喝彩”,两个词地差别很大,尤其体现在使用身份上。前是贩夫走卒,后乃是“文化人”。

    外面的人群脸上有点不高兴。都沉默着。人群中走出几个戴青蓝色瓜皮帽地人,他们拱手作答:“赵大官人,一赐乐业人白大伟、俺诚、李维思这厢有礼了,我等屡次上府求见,却没有等到大官人。只好今日尾随来南薰门外,没想听到一场如此美妙地佳音,止不住叫好,恶了,大官人。”

    “恶了”,这里读“e”,意思是得罪了。

    对方在向赵兴行礼,赵兴却仿若未然,他出神的望着那几个人头上扣地小蓝帽。只觉的眼熟。

    周邦彦听到他们是来找赵兴,一路追到这里,心里有点失望,他有气无力向赵兴解释:“这是一赐乐业人,太祖开国时,他们从海外来归,向朝廷进贡西洋布。太祖对他们说:归我华夏,遵守祖风,留遗汴梁。并赐十七个姓:李、俺、艾、高、穆、赵、金,周、张、石、黄、李、聂、金、张、左、白等。随后他们就在汴梁居住下来。并自称一赐乐业人。

    他们每周都要礼拜神灵,礼拜时头戴蓝帽,故亦被称为蓝帽回回。因其不食兽类腿下筋,故又被称作挑筋回回,他们做礼拜的寺庙名叫西那高噶……”

    “我明白了”。赵兴突然开口打断了周邦彦地话。他指着对方头顶的小蓝帽说:“一赐乐业不就是以色列嘛。你们是以色列犹太人,头顶上戴的是犹太帽——难怪我那么熟悉。你们做礼拜的教堂叫做西那高噶——不就是锡安山么。你们是以色列人。”

    锡安山是耶路撒冷老城外的一座小山,这里是大卫城地原址,在赞美诗中,“锡安”是耶路撒冷乃至整个圣地的同义词。

    赵兴突然吟诵起一自己听过的犹太歌:“在巴比伦河畔,

    我们坐下,想起她,

    想起她,就止不住泪,啊锡安!

    岸畔的杨柳,

    挂起我们的琴,

    因为监工想听个曲儿,

    那些掳掠我们的人要取乐:

    来,给我们唱一支锡安的歌!

    啊,沦落于异国,

    叫我们如何唱耶和华的歌?”

    这是一赞美诗,赵兴曾在圣诞节时偶尔听过教堂唱诗班吟唱。当时教堂唱诗班唱的是现代汉语,所以他唱得是现代汉语歌。

    他吟诵完毕,那些犹太人有点呆,他们很茫然,似乎不明白赵兴说什么。

    其实,赵兴地猜测是对的,这些人确实是犹太人——中国犹太人。但他们离开以色列那片土地已经很悠久了,现代考察现,这群犹太人甚至连犹太人后续新定的节日都不知晓。

    据称,这支犹太人是在大卫王神庙被毁之后,逃出巴勒斯坦的。现代考古现,他们或许现在巴比伦做了数千年的奴隶,而后花了数百年逃到南亚,又花了数百年迁往中国。

    犹太人是一个凝聚力极强的民族,再过一千年后,当犹太人重新建国时,那些离开民族源地,在异域漂流数千年的部族相继返国——无论他们身处何地,无论他们所处地环境多么恶劣,多么令人难以生存,数千年过后,他们仍没有丢失自己的信仰。

    但唯独一支迁徙的部族例外:因为这支部族不幸迁移到了中国。

    在世界各地上百万只迁移部族中,这支迁移到中国的犹太部落绝无仅有地、永远没能回归祖地,而现代考古现,他们离开巴勒斯坦后,在巴比伦、在南亚孤岛地时候。还与散居世界各地的犹太人有交流,但到了中国,他们跟外面的世界再无交流。

    连犹太这么强凝聚力地古怪民族,都没能抵抗住中国随后生的几次“民族融合”,彻底地消失在中国地土地上,这从一个侧面说明,我们民族战乱多么频繁。而中国犹太人的闭塞也说明:即使在大宋这样地商业社会,古代中国与外界的信息交流也几乎为零。

    由于这支民族最终消失。所以赵兴从不知道犹太人曾跋涉到这么远的地方,他见到对方对自己地所唱的赞美诗全无反应,暗自叹息一声——其实那诗还有后半句“若是我忘了你,耶路撒冷,

    愿我的右手萎缩!

    愿我的舌头黏在上腭。

    若是我没有思念你,

    没有眷恋着耶路撒冷,

    胜似我最大的欢愉……”

    但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遗忘,有时也是种幸福。

    赵兴招手请对方进入亭内,重新合拢了马车屏风,和颜悦色地询问:“三位,你们找我如此迫切,有什么事?”

    三个人当中。李维思是为,而“李维”实际上是犹太的部族长“利韦”的音译,到中国后改汉姓为“李”。这位李维掀起袍子,从袍下拿出了一块厚厚的布,他望了眼周围,现亭中没其他人,才单手举起这匹布递给赵兴。

    那是一块帆布——原来他们献上的西洋布就是帆布。

    赵兴仔细看完那块布后。他将这块布紧紧抓在手里,抬眼看向面前的三名犹太人。

    犹太佬果然不愧为精明之誉,赵兴观看那块布时的神态变化,能瞒过在场的几位傻书生。能瞒过擅于察言观色的廖小小,却没瞒过对面地李维思,他的唇角浮出一丝微笑,开口说:“一百多年前,我们向皇帝陛下进献过这种布。但随后。朝廷官员认为这种布又厚又硬,做不成衣服。没丝毫用处……今日,我总算找见知道它的人了。”

    “换什么?”赵兴一碰到交易的事,马上露出了商人嘴脸。他目光灼灼,兴奋的眼睛都红了。

    “布——大官人正在京城四处兜售印染的四色布,京城的布坊都快被你压垮了,我们希望大官人给我们分销权,让我们共同经销四色布。”

    李维思跟别人谈“分销权”,别人可能不懂,但赵兴明白,不过他要地更多:“我听说犹太人都精于算术,我需要大量的数学老师,大量的账房先生,你们能提供多少人?”

    周邦彦摇着头叹息着,他没有想到赵兴刚才还像一个文采斐然的大诗人,现在就市侩地像一名小贩。对面的李格非倒是带着微笑冷眼旁观,廖正一比较木讷,他神色看不出什么反常。

    周邦式年轻气盛,他脑子里面全是刚才的胡姬艳舞,人虽坐到那,心已经飞到马车上,频频张望胡姬所乘的马车,压根没注意这里的谈话。

    廖小小与宋小娘子则低眉顺眼,看赵兴捋胳膊挽袖,摆出一副寸步不让地态度与对方进行商业谈判,又看到周邦彦一副失落地模样,廖小小嘴一抿,提起酒壶替众人斟酒,宋小娘子则望着赵兴,一边偷笑,一边伸手帮廖小小照应。

    “我们一赐乐业十七姓,总共一千余户,会算账的有一百个人——成年、未婚配、还没有职业地一百多人”,李维思回答。

    “还有这种帆布,你们提供技术,我提供人手与场地,利润三七开,你三我七,销售方面——各显神通吧”,赵兴继续要求。

    “三七开,这个比例可以——大官人还能提供什么?”

    “一百多人的就业,难道还不够吗……好吧,我再加一点砝码——我在杭州有一片荒地,你们十七姓可以部分迁居到我的地盘……还不够,那么我再加一本《圣经》如何?从锡安山带回来的新圣经。

    我有一条商路,可以通往耶路撒冷。或我再替你们找一位拉比,我到耶路撒冷给你们找一位……这总够了吧?”

    赵兴提到“拉比”这个词时,李维思的眼睛猛的一下子瞪的仿佛牛眼——这说明刚才这厮压根是在装相,他明白赵兴说的什么,他明白“以色列”与“犹太”这两个词意味着什么。也明白“锡安”意味着什么!

    “好,这个条件足够沉重了!我们什么也可以不要,只要拉比。不过,我要申明:我们一赐乐业人可以做奴隶——我们迁居到你的土地上,你可以剥夺我们的自由、我们的尊严、我们的生命,但不能剥夺我们的信仰。

    我们背井离乡,七海流浪,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我们只剩下信仰。俗世可以让我们屈服,但我们的灵魂属于上帝!这是恒久的约定!”

    “我尊重你们的信仰,迁居到我的土地上后,我允许你们建设教堂,信仰自己的神灵——大宋是个信仰自由的国度,你们可以保留自己的信仰。如果你们给我服役满十五年,我可以把你们居住的土地送给你们,地契上写上你们的名字,但你们仍可在我的庇护下,在大宋的土地上信仰耶和华!”

    “耶和华”这个名字终于使这群犹太人的泪流满面,他们相互拥抱在一起,用赵兴听不懂的语言嚎啕着,话中反复提到“拉比”这个词,赵兴猜测,他们是在欢呼:“我们会有新拉比了!”

    赵兴不知道,他们还在说:“我们有应许之地了!我们有新领主了,他不会把我们当奴隶,他知道我们的大卫王,尊重我们的信仰……”

    在廖小小的劝慰下,周邦彦那里几杯烈酒下去,除赵兴外,其余在场的人都已经薰薰然,他们浑没注意这场谈话。他们不知道,自己当时见证了一段历史。

    若干年后,当赵兴最困苦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背离了这个“叛贼”,唯独“一赐乐业”人,他们哪怕吃糠咽菜,哪怕被围困于绝地,哪怕十死无生、明日无望,仍在默默地为赵兴打理后勤,管理产业。他们宁肯饿死,也不触动属于赵兴一根草——即使后根本没给他们薪水。

    世人惊叹于“一赐乐业”人的理财能力,也都在纳闷:为什么出任何代价,都引诱不动一位“一赐乐业”人离开那名“叛贼”——原本,当时在场的四名太学生能回答这个问题,但他们压根没注意这场谈话。

    或说:他们当时虽在现场,却不理解赵兴他们在说什么,理解不了这场谈话的意义!

    周邦彦的记忆只到了这里,“一赐乐业”人拥抱在一起哭喊时,他已经醉了。等他醒来,现自己已回到城里——不,是回到相国寺码头,一艘独特的海鳅舟摇晃着,正在驶离岸边。没等周邦彦询问,一个老钻进船来,向他咧嘴一笑:“周太学,小老儿焦触。兴哥儿安排你坐这条船,我们直驶庐州,太学可以到庐州码头再下船。”

    没有船能直驶庐州,因为到庐州走水路,要到瓜洲拐向长江,在无为军辖内逆濡须水进入巢湖,穿过巢湖再逆流进入淝水……焦触所说的“直驶”,意味着这船需要拐来拐去,绕很大一个***。

    周邦彦感念赵兴的仗义,禁不住整整衣冠,向东稽。

    这时,赵兴正进入苏轼府邸……

第1068章 寒食节里燃起的新火

    今天是清明节,宋代清明被称为“寒食节”,这一天,不能举火做饭,只能吃冷餐。需要等到傍晚的时候,再点起“新火”,由宗族中年长将“新火”分入各家各户,这叫“分新火”。

    一般来说,这一天是不进行拜客的。因为不能举火,主人没法招待拜客的人。

    “寒食节”的风俗于宋代展到鼎盛,但过了宋代,这一节日正式消亡,消亡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宋代是个商业社会,汴梁城百姓连喝的水都向挑夫购买。“寒食节”自家不能点火做饭——简单,上街去吃。

    而宋以后,中国回归农业社会,或说回到原始的、自给自足的小农社会。经济力量、商业模式,都决定了宋以后的朝代,消费不起“寒食节”这样的节日。

    赵兴进房的时候,院里正在赌博,除了苏轼一家人外,屋里还有苏轼的弟弟苏辙,苏辙的长子苏迟、次子苏适、三子苏远,以及两家的各房女眷。

    赵兴这时能登堂入室,实际上是拿苏轼当自己家人。苏轼也而用家人的态度接待赵兴,并将其介绍给苏辙一家人——这是赵兴第一次见到苏辙,这位小苏学士现在是户部侍郎,也就是类似于“财政部主任”的大官。

    赵兴以前打听过苏辙,似乎这位苏轼兄长在文学上不如苏轼,但在会计学上却是赫赫有名,去年他与户部尚书李常等人主编了《元佑会计录》三十卷,应该算是中国会计的“祖师爷”。

    相比于苏轼那咄咄逼人的处事态度,苏辙显得很谦和,他微笑着的与赵兴打过招呼,开口便郑重谢过赵兴送来的靴子。

    原来。苏辙与兄长使用的是同一家靴店,赵兴只说让唐老板给苏学士一家男女都做套靴子。很不幸。苏轼一家,父亲是“老苏学士”,苏轼自己是“苏学士”,兄弟是“小苏学士”。有人付钱,靴店唐老板又正好有求于赵兴,便自以为是地将苏辙一家子的靴子也包圆了。

    事后。赵兴压根没看账目,这种小钱他交给马梦得审核,马梦得以为这是赵兴的本意,大笔一挥,把款全付了。所以才有了今日地致谢。

    苏轼一家子对赵兴的礼物没太介意。因为他们经常收到赵兴送来地小东西。比如:苏遁回家不久,还吃不惯苏轼家中的口味,程阿珠每天都送来一些小菜、卤味、水果,连她逛街购物都忘不了给苏遁买点小东西,所以苏轼接到赵兴府上送来的靴子,没大惊小怪就收下了。但苏辙那里不同。

    苏辙与赵兴没有见过面,虽然他曾听苏轼谈起过此人,但还不觉得双方熟络到可以接受对方靴子的地步。他不好直接向赵兴询问。转而向王夫人打听。此后,他虽在王夫人的劝解下,收下了靴子,但心中一直惦记着当面向赵兴致谢。

    “离人呀。靴子很好,恰逢雪后收到你的靴子,我全家上下都很谢你,到叫你费心了,来。孩子们。谢过离人叔叔”,苏辙招呼自己孩子上前当面致谢。

    苏轼哈哈笑着。翘起脚上地皮靴,得意地炫耀说:“那日我在贡院,突然阁长童贯送来一双靴子,他倒没来得及说这是谁让他送的,便急急走了。但我一看靴子的新奇制法,就知道:定是出自离人之手——瞧,麻逸龙血树做靴底,唯有离人有这样的大手笔。”

    苏轼没说的是:当时化雪了,地上泥泞,他地鞋子湿透,脚底冰凉。正在烦恼时,出宫办事的童贯丢下一双新靴子,令他从心里感到温暖。

    这种硬木底的鞋子,连靴底都细心地雕上了波纹状的防滑齿,坚硬的靴底踏在地上响声清脆,令他饱受同僚羡慕,感觉这份照顾,很有面子。

    苏辙对此也深有体会,他点点头,憨厚的承认:“不错,这种硬木底的靴子,踏进泥里靴底不滑。那几日化雪,穿这种靴子去上班,走起路来声音清脆。且这靴子两侧有靴带孔,一条皮绳穿孔一系,走起来脚上带风。不错呀!

    哈哈,户部的人也很羡慕,后来他们齐去唐家靴店定做这种靴子,听说那家靴店地订货,交货日期都排到九月了……嗯,最近春花灿烂,他们恐怕要错过了,”

    “上班”这个词诞生于宋代,它完整的叫法叫“上朝班”。宰相去工作叫“上朝”,其他内阁官员没上朝资格,就叫“上班”。尤其是诸班直、三司使的官吏,他们的工作通称“上班”。

    三人还在继续靴子这话题,王夫人牵着苏遁地手走来,身后跟着朝云,还有程阿珠与陈伊伊。王夫人随手递给赵兴一个木匣,笑着解释:“离人叔叔,这是分给你的新火,你回家用吧。”

    木头装火?还没有烟?好新奇!

    赵兴好奇的看了看木匣,这木匣倒是做工精致,油漆漆的能照出人影……但无论多精致的木盒,都不应该用来装火呀?!他拿在手里,轻轻晃了晃木盒,木盒内出一阵哗哗地微响。

    “这是法烛,离人没见过吗?汴梁城里都用这东西引燃新火,今日寒食,我就不让你打着火把回家了”,苏轼笑着解释。

    苏遁这时冲上来抱住了赵兴地腿,嘴里直嚷嚷:“阿大,钱,我要掷铜钱,你陪我玩。”

    朝云赶紧冲上前,一把捞起苏遁抱在怀中,嘴里急急解释:“离人叔叔,别理这孩子,今日分给他十枚铜钱,他一通乱掷,全输了。小孩子家,别让他养成轻贱钱财的习惯。”

    赵兴随手在身上一掏,掏出一把零碎钱币,有金、有银、有铜。他顺手塞进苏遁手里,笑着说:“没关系。输给谁,都是输给自家人——左口袋捣到右口袋地事情,何必计较。再说,小孩子有金钱概念,慢慢再教他如何理财,那才是正理。去吧。去玩,爸爸跟阿大有正事。”

    朝云抱住苏遁责备几句,苏遁新得了一把钱,已经达到了他来的目的,嚷嚷着还要重新赌过。

    苏辙在一旁憨厚的摇摇头。重复朝云刚才的理由:“虽说是小赌怡情,但孩子太小,可不能让他沾染挥霍习惯。”

    苏轼也在摇头,本想也轻轻谴责几句。赵兴已推开了木匣的盖子,翻看里面地东西。

    在古代中国,当面翻看礼物是极没礼貌的行为。然而,苏轼担心赵兴不知道法烛地用法,在使用时生意外。所以他没有责备,反而耐心等待赵兴提问。

    怪不得要用这么大的盒子装,盒里躺着数根形似棒针的木棍,棍头裹着些黄色物事。那似乎是个药粉包。赵兴隐隐间猜到了什么,他好奇的拿起一根木棍,把那药粉包凑到鼻尖——顿时,一股硫磺气息扑鼻而入。

    火柴,这竟然是一根火柴。古代的火柴!

    赵兴拿着木棍——不。那着这根古代火柴,惊愕的望向苏轼。苏轼一指这根火柴解释:“这叫法烛。也称烛,离人会用么?”

    “这……这玩意什么时候明地——啊不,我是说它何时出现的?”

    苏辙答:“此物出现于五代时。陶谷在《清异录》中曾记述:夜有急,苦于作灯之缓。有智批杉条染硫黄,置之待用,一与火遇,得焰穗然。既神之,呼引光奴。今遂有货,易名火寸。

    另外,周建德六年,齐朝亡,后妃沦落民间,无以为生,便制烛售卖,以此谋生。由此,法烛的做法流入民间。司马相公曾考证之后,并在《资治通鉴》中记录了这事……这物事该在五代就有了,不过制作颇费功夫,也易自燃,故流传不多。”

    苏轼补充:“或许更早——有记录说这是淮南王刘安的方士制作的,不过,此种说法有点子虚乌有,除《淮南子》中偶有提及,历代无人记述,亦无人提起。目下能确认地是:法烛是齐后妃制作的,或许齐宫中已有使用,后妃们沦落民间,便以宫中所学谋生。”

    赵兴头有点懵:难道书上又说错了?难道火柴原本是中国人明的?

    望着那根火柴,他忽然一阵激动——硫磺火柴呀!以前看电影,老觉得西部牛仔拿起一根火柴在靴底一划——啊,很有派头,很牛仔,后来自己拿安全火柴试过多次,老不能实现电影里的场景。如今,俺可以在宋朝做到了,硫磺火柴不正是干这事的吗?

    赵兴抬起脚底,很有派头地捏起一根火柴轻轻在鞋底一划,看着火焰跳起,很温暖,他心里满满浮起“卖火柴小姑娘”的画面,那位小姑娘也这般举着火柴……

    这时候,如果有根烟,那什么都全了。

    潇洒是什么?

    潇洒就是在宋朝划着一个“火柴祖宗”——这一刻,恰如一位普罗米修斯。

    火柴燃烧到了尾部,火焰一跳,由灿烂至黑暗。

    “十文钱”,苏迨叹息地说:“兴哥这一下子,十文钱没了。汴京百姓每日买炭买水,不算食物,每日所需不过十文,兴哥这一玩火,汴京百姓一日的花销没了。”

    原来这火柴每根十文,便宜,随身拿出一粒日本珍珠,五万贯,能买数百万根火柴。

    “这是个好生意”,赵兴沉吟着说:“一盒法烛二十根,加上盒子卖三百文,成本也就是些硫磺、硝、木柴。难怪齐朝流散宫女做这个挣钱,嗯,好,这不是体力活,女人也能干……”

    重要的是,开办这样一个场子,能合法囤积硫磺与硝石。

    苏辙笑了笑,目光定在苏遁手里地那些钱币:“怎么,离人也会做这物事?哈,也就是个小玩意。一个钱两个钱的挣,离人能看上吗?”

    赵兴塞给苏遁的当然是藩钱。这些金银铜元制作精美。但可惜是假钱。身为户部侍郎的苏辙对钱财极其敏感,他看着苏遁小大人似地拿金币跟兄弟们兑换成铜币,还一枚枚挑拣着铜币的成色,直到满意为止。

    苏辙看到这儿,笑了。

    苏轼对自家孩子很宠爱,他看了一眼苏遁。赶紧把目光避过去,冲赵兴身后地程阿珠说:“阿珠放心,离人的事就是我地事,当初你俩成婚就是我主持地,那时我还在纳闷。怎么只弄了半套仪式,既然明日要补——我亲自去,把你师兄弟都叫去观礼……对了,离人,省试张榜了,你去看榜了吗?”

    宋代还没有通报“红录”地习俗,这种习俗应该始于明代。所以在宋代,自己不去看榜。别人不会告诉你。

    赵兴显得很悠闲,他摇摇头:“马梦得派人去了宣德楼,估计已经把消息报回府上了,等晚上回家。就能知道结果了?”

    苏轼气绝。

    苏辙不知道赵兴的脾气,他一听这话,陡地瞪大眼睛。活了这么大年纪,在苏辙的记忆中,不曾记得有谁对自己能否中榜如此毫不关切。可有可无。他难以置信地抬手指着赵兴。嘴唇哆嗦,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轼对赵兴的极品态度无可奈何。他挥了挥手,招过一名仆人,吩咐几句,等仆人领命而去,他转向赵兴解释:“这里离宣德楼不远,马上就会知道……我记得榜上末名是你,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应该是这样。”

    程阿珠这时才插上话儿,她吟吟的向苏轼道着谢,兴奋的跑下去,陈伊伊不走,她嘟起嘴看着赵兴,赵兴连忙从身上摸出一大包爆米花,递给陈伊伊,讨好地说:“这是我在南熏门给你买的,还有曹婆婆的肉饼……”

    陈伊伊毫无形象的抓出一大把爆米花,放进嘴里嚼着嘎嘣嘎嘣响,仿佛要把她的怨恨都咀嚼碎,苏轼看到她那浓浓的敌意,连忙打岔:“哈哈,离人也喜欢用米花占卜?我曾闻;汴梁城仕女贵妇都喜欢在正旦之际,每人自爆糯谷于釜中,此名孛娄,亦曰米花,以卜终身大事……”

    苏轼的意思是说,这个爆米花在宋代,最初是贵妇仕女们用来占卜吉凶的,后来成为宋代地小资食品,深受富家女与贵妇们的欢迎。当然,贵妇们用爆米花占卜,是想测试婚姻。

    “以卜终身大事”——陈伊伊听懂了苏轼的暗示,她嘴里顿时嚼的轻了,她抓了把爆米花,正想问问怎么占卜婚姻,那名被派出看榜地家仆已经返回厅内,汇报:“回学士的话,赵大官人确在三榜。”

    苏轼奇了:“如此快?你走到宣德楼了吗?”

    家仆摇头:“没有,我在门口遇到程夏程舍人的人,他说不必去了,马梦得已经通知他们:榜上末名是赵兴。”

    苏轼更奇了,他望了一眼赵兴,又望了一眼兑换完铜板,正跟兄弟们掷钱的苏遁,疑惑的问:“离人,你是怎么教育出来地?这么大事,不仅你不慌不乱,连你地学生也无惊无喜!”

    赵兴淡淡一笑,随手将那盒法烛递给陈伊伊,请她放回马车。而后背着手,微笑着看苏遁与兄弟玩耍,借此回避了苏轼的问题。

    苏轼家中是另一种玩法,这家庭拥有地铜板数目比较多,都是一把一把的撒着玩。撒下的铜板,同样的一面朝上数目多于他人,则判赢。苏遁刚才资本小,现在财大气粗,将兄弟们赢得不亦乐乎。

    苏辙看那一串串崭新的藩钱在桌上翻滚,再也忍不住了,问:“子瞻,你家中为何甚多藩钱?我瞧着这些藩钱都簇新,好像以前从没用过。难道那传闻果真?”

    苏轼有点难堪。他还没有想出解释的话,赵兴插嘴:“子由公,朝廷对于藩钱的事有定论了吗?”

    赵兴这种称呼,是普通人对官员的尊称,苏辙点点头,回答:“离人不是外人,你可以直接呼我为三丈……藩钱的事情,政事堂已经议过了:我大宋每年流出铜钱无数。近日这些藩钱反向流入,朝廷虽没有铸息。但我大宋却不需要费一丝力气,白得这无数银钱,便由它吧。

    近日,高丽使臣即将入京,文相公已经决定:见面时,只字不提藩钱。这就是朝廷的态度。”

    “丈”是宋代对长的尊称。“三”是苏辙的排行。赵兴不记地苏轼有兄长,但怎么苏辙自称“三丈”,而苏轼反被唤作“二丈”。不过,这是细节,赵兴无心追究。他一派天真的问:“三丈,朝廷以前为什么禁止宋钱流出?”

    苏辙一笑:“我大宋铜钱本不够使,再流入诸边藩国,这岂不是我们铸钱他们使,白便宜了他们……赵兴地表情更天真了,他又问:“这些宋钱流入藩国,是有人带过去,然后白送给那些藩国吗?”

    苏辙被呛了一下。他耐心的解释:“当然不是,商人们重利,他们带我宋钱去诸藩,只想贩货盈利。”

    “既然我宋钱运到藩国不是白给。而是买了藩国的东西回来,为什么要禁止铜钱流出?”赵兴继续天真的问。

    苏辙无奈地笑了一下,怎么这位家资雄厚的著名海商还不清楚货币运营的道理,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但赵兴显然有自己地主见。他的看法彻底将苏辙说懵了。

    “既然我大宋铜钱因为铸造精美,深受诸藩国欢迎。那么,何必限制我大宋商人在诸藩国使用宋钱?诸藩国农民一年辛苦——种的粮食,织出的布、造的瓷器养地马,只要我大宋花一把铜钱,就能全买回来,如此一来,只要我们不禁铜钱流去,藩国百姓不成了为我大宋生产吗?如此利国利民的事,朝中诸公为何看不清呢?

    藩国喜用宋钱,这对我大宋简直是天赐其财,我大宋钱在诸藩国越值钱,我们就能用很少的钱,买回藩国百姓一年的辛劳,甚至让藩国户部为我大宋数钱——铜钱这东西,饥不能食,渴不能饮,用一堆铜钱换回我们急需的战马、粮草、布匹……天予不取,何其蠢也!

    我听说京东东路地力紧张的厉害,连岩石都裸露了。那里人多地少,地力耗尽以至百姓穷困,现在既然有这些藩钱流入,我们何必禁止铜钱流出?不如把这些藩钱收集一下,让京东东路无地农民都来铸钱生息,而后用这批铜钱去西夏、去辽国、去交趾去高丽倭国,买光他们的战马,买光他们的粮食,这岂不比种地合算?”

    赵兴说地这番话,其实是“货币战争”的道理,可惜即使苏辙这样的会计学鼻祖,一时之间也难以接受。他先想到的还是眼前地藩钱问题:“如此说来,这批藩钱的流入,也是对我朝不利……”

    赵兴被噎的昏,他耐下心来,向苏辙解释这批藩钱有何不同:“这是纯铜的铜钱,我猜这批铜钱不是藩国朝廷出面做得,而是种个人行为。必是有个掌握铜矿的人,他想把铜直接变为钱、变成现金装进兜里,所以想出这等办法。

    因为向我大宋直接输入铜锭,可能藩国朝廷会限制,加上铜锭换钱还要倒一次手,变现度太慢,环节过多,所以他直接铸成伪宋钱。这样,藩国看在大宋地脸面上,不好禁止。

    可这对我大宋有好处呀,单把这批纯铜钱融了,添加铅锡铸成新钱,我大宋就能白得一笔铸息,两个藩钱流入,我大宋就能翻造出三枚宋钱,如果我大宋再不禁自己地铜钱流出,那么两枚藩钱进来,在我大宋打个滚,我们会滚出更多的藩钱,去藩国购物,相教之下,谁得利?”

    苏辙被赵兴地新颖理论所吸引,他思考片刻,又问:”你说的可能是个猜测,我大宋何以得知这是藩国朝廷所为,还是藩人个人所为。”

    “很简单——我是海商,对海外状况清楚,所以我做如此猜测。朝廷要想确认这点,派两三个商人出去,记录一下藩钱在藩国出现的日期,与在我大宋出现的日期一核对,马上就清楚了。

    如果此事是藩国朝廷所为,那藩钱必先出现于藩国,而且要流通一段时间,才能流入宋商之手。如果相反,它直接流入大宋,藩国内部反而不见,那只能是藩国有人现了铜矿,却不肯让国王知道……

    不过,调查到这儿就该终止了。因我大宋官员言行无忌,万一在勾栏瓦舍中将这消息透露给藩国,让藩国查出来是何人所为,我大宋反断了一项入息……”

    “不查了”,苏辙断然说:“我信得过离人,既然离人猜测这是藩人私自行为,那么,这事就到此为止……事情一上政事堂,怎会保住秘密?不谈了,我只将这事私下里与要紧人员说说,今后离人切记守口……嗯,再谈谈你说的宋钱开禁的事,我们只谈这个!”

    剩下的时间,苏辙都在与赵兴讨论货币学理论,倒把苏轼晾在了一边。等夜色朦胧时,苏轼准备叫外卖招待赵兴,但赵兴却起身告辞:“明天还有半场婚礼,老师,我需先回府收拾一下……我答应送遁儿一匹马,老师去挑一下。”

    “无妨,童大官说你的马都不错,随意哪匹都成”,苏轼不客气地回答。苏遁还小,这马实际上的使用只能是苏轼。

    望着赵兴的背影,苏辙轻轻问:“你曾说:程氏私下里说他是武侯遗徒?……把你那篇秘而不宣的《刺牛》给我看看!他今日所谈,匪夷所思却句句在理,有机会我倒真想看看武侯遗书都写得什么。啊,兄长好福气,此人定不是池中之物。”

    苏轼摇头:“看今日情形,他对科举极不上心,恐怕此人无意仕途,存心做个豪商……可惜了,我等须想个法子,勿使其留恋于江湖,窜于草莽之间。”

    赵兴回到府邸,府中的人都喜气洋洋,先期回家的倭女又来那迎接的一套,连胡姬也齐声向赵兴道贺。只是秦观、陈师道那几人跑的不见影子,后院里唯陈还在,他还正按赵兴的交代,猛练砍草席的本领。砍断的草席扔了满院子都是,金不二则在他旁边指点。“我听说,你的船今天返回杭州了,打算三五日回航,顺便接回源业平——有这事吗?”陈问。

    赵兴仰脸看了看朦胧的夜色。

第1069章 告别宋代处男生涯

    今天汴梁城全城没有举火,夜空显得格外清澈,星星很明亮。

    赵兴叹了口气,回答:“离决斗还有半个月到一个月时间,如果装货顺利的话,十五天后第一艘船抵达汴梁,那时,这位日本关东唐刀手就要来了。”

    陈收起刀,活动一下了胳膊,又问:“这几天,我越琢磨越觉这事该跟你老师说说,你不认为吗?”

    “回头再说吧”,赵兴晃了晃脑袋,突然有点倦怠:“夜深了,陈大侠请安置……对了,我明天与阿珠圆房,季常兄一定来!”

    前院里头,程阿珠已吩咐把赵兴那夜给她点亮的马灯全部点亮,她兴高采烈地擦着法烛,亲手把一盏盏明灯点亮,挂在檐头,放入草丛,摆在窗下,星星点点的烛火令整个院落亮如白昼,她兴奋地只顾驱使仆人忙碌,陈伊伊在一旁,依旧把爆米花嚼的山响。

    陈公川看妹妹两眼噙着泪,忍不住劝解:“他在后院,去找他,他不是背信的人,让他给你个话儿……”

    “算了”,伊伊颤声答:“阿珠我比不过,他们新婚,兴哥就去了海外三年,阿珠守了三年,今日才圆房。阿珠等得三年,我怎能等不起?兴哥答应的事,不会反悔的——我等他。”后院里。马梦得流水般呈上明天需要地物事,让赵兴验看,同时汇报近况:“我们运来的三船货都已经销出去了,订单签了好几份,估计黄州那块儿出产的货能装五条船——就是东主所说那种百吨快船。恰好送周邦彦的船回来带一船货,以后必须每俩月一船货。

    杭州那边,海货订单,每月需六船运量,其余茶、丝绸、琉璃灯等国内货,每月要12艘船——我指的是那种海鳅船。这船在运河走得快。但每船只能装50吨,再多就触河底了。总算下来,每月有十八船货来东京——东主,船还必须提高。否则船不够用。

    还有,东主,海路虽然通商了,但西洋海贸还不稳定,时断时续。等忙过这一阵,东主该把海贸的事情理一理。我们每月需要向藩外五船货物,西洋那里去三艘进三艘,可现在船只不够,水手也缺。

    还有,东主要建立海鳅航运,沿途踩鳅人需要有个安排,货物的供给才能稳定……”

    “踩鳅人这事我已经有了想法”。赵兴边思考边说:“我打算借这次海鳅船入京这件事,在运河沿线建立一些货栈,先在大城市建,在码头附近修一个小仓库。派个人手主持,有些货物可在当地分销,顺便采购点当地特产……把这笔费用恰好用海鳅船的盈利负担。

    等到货栈建起来了,沿途各点也是我们一个分销店,货物可以直接销往当地牙行。然后通过牙行收集各地特产。让货栈雇一些当地人员当鳅夫,有船来了他们就踩鳅。没船的时候帮忙扛货。只要力钱高,定会有许多人愿当鳅夫。

    船的问题我也有办法,埃及那里有种运河船,在船尾挂帆,桅杆随时可以放到,就按这种方法改装海鳅船。用不了两三年,我们就可以利用这条航路,建立一个物流中心——这就是钱,有了这条物流中心,哪怕是卖石头,我们也能坐地收钱……”

    马梦得先是一喜,稍后又皱着眉头说:“东主地雄心虽大,可是我们的人手不足,如此规划,前后怕要建上百个鳅站,一个地方撒上一两个人,那就是大投入,可我们哪里找那么多可信的人呢……”

    “不必太多人,就用承包制,我们在码头买地,建货栈,地产握在我们手里,经营则让当地人承包,一包五年,盈亏自负……”

    宋代是个宗法社会,赵兴建立的这种承包制运输企业,相当于用宗法管理所有地下属,这样一来,等他这条物流线路建立起来,估计沿途数万人将被绑在他的战车上。

    “至于人手……对了,我忘了跟你说,明天一赐乐业人,也就是蓝帽回回要送来一百名帮手。一赐乐业人算账的本事可是家传,这些人不用培,养就能直接当账房。回头你先挑几个水平高的,让他去杭州家学,给我们的孩子教授教授术数,其余地,让他们分散到沿途鳅站,当管事,做账房。”

    马梦得惊讶的问:“竟有这样的民族——如果这些人等可信,倒是能一下解决不少问题……”

    两人又聊了几句今后的安排,各自回房安置。

    宋代的婚礼不同与现代。宋代婚礼上,新娘新郎是不出来敬酒或宴客的,酒席上出现的是新郎的长辈,没长辈存在,则要请宗族里地长出面主持。赵兴既无前也无后,加上他向来不太讲究,所以就亲自招待客人。

    亲身经历后,赵兴才知道:宋代的婚礼次序也是颠倒的,是先举行宴客仪式,等到傍晚再正式举行典礼。赵兴在这一方面倒是完全按宋代的形式走,客人来了,先被迎进了餐厅,好酒好菜伺候。

    昨天是董小亮举行盛宴地日子,他一举办完虎豹大餐,像是打响了比赛的令枪。其余酒楼的老板开始登台,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那种。这些酒楼一全力运作,原先日日出没于赵兴这里的厨师都回到了自己地岗位上,这倒让赵兴地婚礼没有了掌厨。

    但赵兴这里缺什么也不缺做菜地人。几个孩子经过他多年训练,都会舞几下勺子,借助前几日厨师留下地半成品,他们煮制出来的饭菜倒也不逊色。马梦得则左右招呼,仆人们也谨慎小心,这顿饭宴请的又都是熟人,倒没坠了赵兴的体面。

    当天的主菜是“海豹炙”,赵兴这里的海豹肉已经酱了三天,调料味已浸到肉里,用竹炭炉一烤。屋内香味四射。再佐以清淡的米酒——现代把这种酒的韩国版本叫“真露”,日本版本称“清酒”——味道别提有多鲜美。

    与古时候的“炙”吃法味道不同地是,赵兴的酒席上,除了绿色芥末膏、葱丝、姜丝外。还多了数碟格外的调料——辣椒丝。

    辣椒原产地是美洲,但现代科学考察现,印度、日本、中国神农架地区都有辣椒品种存在。其中最辣的是印度黄辣椒,其辣味素含量高地惊人。而最早进入食谱的是日本的五彩樱桃椒。这种辣椒如樱桃大小,不仅有红色。还有紫色、黄色、蓝色、雪青色、绿色等多种颜色品种,“五彩”只是泛指,并不只是五种颜色。

    别人见了五彩樱桃椒可能不认识,而这种辣椒吃入口中形似一团烈火,在中医学理论中,这种口感的食物常常是毒药。所以他们不敢也不会当食物品尝。但赵兴啥人,一见就知道这玩意利润丰厚。

    三年前,他将这些樱桃椒种子带回杭州。目前已在杭州、黄州小范围播种……嗯,也正是因为他掌握了这种绝无仅有的调料,所以他才受京师各大酒楼地追逐。

    既然是独家武器,赵兴当然不会让人追查出来来源。这种辣椒他制作时不惜工本。先把辣椒籽全挑出来,辣椒则剁碎,掺以各种配料制成辣椒酱。比如紫色的辣椒酱里掺了虾酱,让它的颜色愈紫,蓝色的辣椒酱里掺了点蓝莓。让这种蓝色辣椒酱甜中带有一种火烧火燎的灼痛;黄色则掺入蟹黄酱……

    如此不一而足。故而这些辣椒酱因颜色不同。而味道各不相同。唯有红色辣椒酱则不掺任何杂质,专门给嗜食辣的老饕享用。

    说到蓝草莓……原本草莓该在明清时期才传入中国。等到它当水果端上百姓的饭桌,需等到二十世纪才能普及。但赵兴在这里煽动了蝴蝶翅膀,这种东西已开始在海南栽培,目前他还是件稀罕玩意,但赵兴结婚,他不能不亮相……

    今天来的客人,体现了赵兴这段时间以来地交际成果。除了苏轼一家子外,还有苏门六学士,加上陈,另外还有一名不之客——李格非。因为清明节朝廷放公众假期,所以他闲来无事,带着三岁女儿上苏轼家串门,等他到苏轼府上,恰好苏轼出门往赵兴这里赶。

    如此多的赫赫有名之辈出现在赵兴的婚礼上,这让赵兴顿时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投入真值。开玩笑,古往今来,谁能让苏轼主持婚礼,让苏门六学士齐齐到场——捎带一位大学士李格非,还有其女儿。

    望着场中客人,赵兴不住地哆嗦——太有面子了!古往今来,有谁结婚能如此?!

    李格非昨天欣赏过赵兴地歌舞,早有心结交。他这次上门,本就是想让苏轼引荐这位小师弟的,听了这事,立刻带女儿来凑热闹。他的女儿才三岁,梳着双环髻,满脸的精明相,李格非介绍说,她名叫李清照。

    听到李清照这个名字,赵兴晃了晃,差点晕倒。然后恍然大悟,原来这厮是李清照他爹……怎么回事,这厮都奔四的人了,怎么孩子才三岁?

    其实,这是赵兴对宋代社会还不了解。与他从教科书上看到地截然相反,宋代反而是古代中国女权最高涨地时代,这个时代妇女有财产继承权,有主动约会男子的权利——比如李清照之后另一位女词人朱淑真,此女就是个约会狂,据考证,她前后跟一百多位男子谈过恋爱,写下了三百多恋爱诗词。

    因为女权高涨,再加上这时代女人又有独立地经济权,便导致了现代中特有的现象出现在古代中国——剩男剩女格外多。宋代男大不娶女大不嫁。

    男大不娶,是因为在这时代,身为一个男人负担极重,如果不能金榜题名,许多村秀才终生都没女人眷顾。而女大不嫁则是女孩贪玩,一时疏忽,错过了婚嫁地年龄,然后高不成低不就——李格非正是这种现象的男注解。朱淑真老大嫁作商人妇则是这现象的女注解。

    李清照这丫人小,一点不傻,才一见到赵兴。立刻摆手招呼赵兴蹲下,等俩人拉近距离后,她脆声脆气地问:“离人叔叔,你好高大哟……听说你的度曲本领高强。京城一夜唱《送别》,什么时候也教教我!”

    这几句话哄得赵兴心花怒放,一不留神,一盏紫金琉璃“明月夜”就改姓“李”了——“让侄女提去玩儿”,赵兴慷慨地说。

    正午时分。酒宴进行到一半,各大酒楼开始送来点心,祝贺赵兴中榜,听到赵兴今日“圆房”的消息,他们又纷纷补上一份贺礼,令这场酒宴更加丰富。但早知道余兴项目的秦观,直阻止兄弟们吃酒楼的东西。

    “快端上来,蛟呢。离人,快把蛟呈上来,董小亮这厮不够义气,昨天请客。都没散给我一张帖子,我听说最大的那条蛟在你这里,快呈上来”,秦观醉熏熏、直着嗓子喊。

    赵兴颇有点得意:“在董小亮那里你能吃到啥,论到海鲜的烹饪。原装正版在我这里。董小亮学到的是简装版——来人,抬蛟来。让你们见识一下真正地海鲜烧烤!”

    程夏领着众兄弟抬上两条大蛟。苏轼一看。就知道赵兴又在忽悠他们了,因为抬上来的一条是旱蟒——一条身长过五米、色彩斑斓的热带丛林蟒;另一条才是海蛟,浑身亮银色,身长三米出头。

    几名程氏兄弟麻利的在屋里搭起一个架子,开始剥那条蟒蛇皮,苏轼现,那条蟒蛇地身体才化冻不久,有的蛇皮还冻在蛇身上,但那条蟒蛇肉非常细白,露下皮的部位亮晶晶的,像是白玉。

    对那条长海鳗,程氏兄弟则没有过多加工,而是抬过一个大铜瓮,周围升起炭火,将海鳗盘绕在一个架子上,放入瓮中,旋转着架子开始烧烤。

    “这叫蟠龙烧”,赵兴指点着烤海鳗的大瓮,解释:“这玩意肉质腥,需要加很多香料才能除去腥味。等到烤地七八成熟了,在瓮中倒入烈性酒,瓮的热度会引燃酒精,这叫蟠龙烈焰——酒香渗入蛟体内,肉质鲜嫩的入口即化……

    董小亮没这器物,再说,要客人饿着肚子等烤熟蛟,恐怕客人会饿的受不了。唯有我这里才行。来,等孩儿们把那条蟒洗剥了,把肉块酱好,我们自取烤炙,一边吃着蟒肉,一边等蟠龙烈焰。”

    既然赵兴话里点出了蟒,苏轼也就不揭穿了,他等着孩子们把蟒皮剥干净,而后,在坐的人用筷子指点着蟒身上的部位,要求孩子们割取相应的肉,包上酱料,呈送到桌上,客人夹取蟒肉放到竹炭炉上……

    这顿饭一直吃到傍晚,傍晚时分,三百余盏琉璃灯在院中各处点亮起来,在***通明中,赵兴那场婚礼的后半段开始上演了。

    后半段婚礼是在婚房中举行。今天苏轼是家长,他与王夫人端坐在座,接受两位新人地行礼。苏辙今天有事……或许他认为,与赵兴的关系还没有亲近到登堂入室的地步,所以他人没到,只送来了贺礼。

    赵兴带着程阿珠向苏轼行礼完,又向观礼的师兄弟们及李格非、陈行礼。在这样地仪式上,陈伊伊这位预备妾室是没有资格露面的,而陈公川为了陪妹妹,干脆带着她出去拜访京城名士,所以没在现场露头。

    李清照精灵古怪但也善体人意,苏遁的聪明一向被苏轼欣赏,但在李清照面前,立刻显出两人的差距,没过多久,苏遁这孩子反而围在年纪比他还小的李清照身边,一副跟屁虫模样,原本他会到赵兴跟前闹腾一下,但现在,在李清照地管制下,他乖地像自己脚边的猫。

    婚礼地伴娘走上前去。打散新婚夫妇地髻,而后把夫妇二人的头系在一起,梳成一个顶髻——这是举行“结”仪式。在宋代,结”这个词普遍用来表示婚姻生活的开始。但大多数宋代文豪认为,这个习俗产生于对古诗的误解,是不顾上下文把著名诗篇里的句子截取出来,很无知。

    对此,赵兴认为,这恰好体现了文学意象的力量……不管了,来到大宋。怎能不享受一下宋礼呢,就它了!

    “伴娘”也是在宋代出现的词。那时候的伴娘更像是婚礼主持人。在宋代,充任伴娘的应该是中年妇女,多是宗族中见多识广。身份尊贵的大婶。程阿珠独生在汴梁,赵兴又没有亲眷可以聘请,所以这位伴娘是邻居麻秀才提供地,她在婚礼中客串赵兴与程阿珠的长辈。

    伴娘一边结一边吟唱着诗句,等将夫妇二人的头系在一起。伴娘又递给夫妇二人每人一个紫金钵,钵底用红、绿丝线打着“同心结”——这是新人行“合卺”礼,亦即双双喝酒。该仪式很早就见于经典。《仪礼》记述的是用刨成两瓣地葫芦,盛上酒端给二人喝……

    行合卺仪式时也有诵诗相伴。饮罢,赵兴与阿珠一齐丢掉酒具。阿珠充满期待地用力掷下,赵兴则轻轻一抛——果然,阿珠的酒杯落地后跳起,赵兴的落地后寂然不动。观礼的众人见到这种现象,齐声赞礼:“好兆头”。

    酒杯一个跳,一个不动,宋人认为这意味着会生很多男孩。

    等欢呼声平息。一名歌伎端上“定情十物”。伴娘先从第一个盘子上取下第一定情物——手镯,边向程阿珠手上套,边吟唱:“何以致契阔?绕腕双玉镯。”

    套在程阿珠手上的是一对翠绿地翡翠玉镯,浑体没有一点杂色。

    套上玉镯后,捧第一个盘子的倭女退下。第二名倭女走上前来。将盘子呈上。伴娘从盘中取下第二件定情物——臂钏,吟唱道:“何以致拳拳?绾臂双跳脱。”

    臂钏是一种套在上臂的环形饰。特别适合于上臂滚圆修长的女性,能够表现女性上臂丰满浑圆的魅力。沈括曾在《梦溪笔谈》中记述道:“金陵人登六朝陵寝,得玉臂之,功侔鬼神”。但当今汴梁城最流行的是一种叫做“跳脱”的金银臂环,如弹簧状盘拢成圈,少则三圈,多则十几圈,两端用金银丝编成环套,用于调节松紧。这种“跳脱”式臂环,可戴于手臂部,也可戴于手腕部。

    赵兴送给程阿珠的是一对阿拉伯风格地“跳脱”,金丝编出蛇的形状,蛇目用红宝石点缀,蛇身镶满了名贵宝石,在斑驳的阳光里熠熠生辉。稍一舞动,蛇便仿佛跳动起来。

    伴娘给阿珠套上这对臂钏,轮到第三件定情物:戒指,她接着吟唱:“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歌伎合唱:“捻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

    古代未字女子均不戴戒指,因为戒指是定亲或定情信物,所以这个最小的信物在女子心中地分量却是最重的,到今天也是如此。伸出手让对面的人为自己戴上,而后,或幸福的戴一辈子,或,早晚有一天对着它哭到心碎。

    戒指需要赵兴给阿珠带上,因为戒指最重要,所以要在场的女性合唱,以示叮咛与祝福。

    第四件定情物是耳环,伴娘吟唱:“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而后从盘子里取下耳环给阿珠带上。宋代把耳饰里小巧简洁地耳环称为“丁香”,繁复华丽地耳坠称为“络索”。现在阿珠带上的是对“络索”。第五件定情物香囊,吟唱地诗句是“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第六件定情物玉佩,吟唱的是“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美玉上系着穗子,或同心结名叫“结缡”,是古时成婚的代称。《诗经》中:“亲结其缡,九十其仪”。

    第七件定情物正是同心结,这是它第二次出现在赵兴的婚礼上,伴娘接着吟唱:“何以结同心?素缕连双针。”

    宋代同心结是用双色线编织的——现代所称的“中国同心结”是单色编织的,而“东方同心结”指的是日本韩国流行的同心结,它们依旧像宋朝那样使用双色编织心结。

    按宋俗,编织“同心结”的时候要用两根针,分别穿不同的线,因为“针”谐音同同心,结双针”,意味着告诫夫妇双方,都要对婚姻忠诚。

    递上第八件定情物金簪时伴娘吟唱:“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九钗吟唱:“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十裙吟唱:“何以答欢忻?纨素三条裙”

    婚礼进行到这儿,赵兴已明明白白的体会到,为啥宋代剩男多。身在宋代,结个婚有多难啊。要凑全十件价值昂贵的定情物……也就是他这位海贸大豪商了——在这个女权社会,娶一个老婆实在太花钱,难怪连李格非这样的“女大词人他爹”,都成了“剩男”。

    婚礼已到了尾声,赵兴从新娘阿珠的花冠上摘下一朵花,伴娘吟唱着诗句,新娘阿珠解开新郎花冠上的绳结,然后,花朵散落到床上。

    花朵在宋代诗词的意象里经常象征着性,这里也不例外。摘花之后,新郎赵兴请求放下帘子,亦即床上的帐幔。周围集聚的人齐声吟唱贺诗贺词,众人边唱边退出婚房,接着是关门声,婚房安静了……

    四处点起的灯烛,使屋里亮如白昼。赵兴轻轻一搂阿珠,对方的呼吸陡然变粗,赵兴慢慢增加力量,手用力拥住她的背部,将她紧紧压在自己胸口,他感觉到阿珠的*被挤压得变了型,*被自己的胸肌压得凹陷进*。他一低头,含住她的耳垂儿轻轻舔著。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兴放开了阿珠的粉唇,阿珠忽然轻轻一转,变戏法似地变出一幅白绢,抿着嘴铺在床上,而后娇羞地用手捂了眼睛,脱去外衣,露出了白色纱稠内衣,隐隐约约可见嫩绿色的肚兜。

    赵兴俯下身去,用嘴轻吻阿珠芳颊,秀颈,同时手也不闲着,在阿珠身上四处游移。摸索了一阵,似乎觉得障碍太多,他的手抚上去,脱了阿珠的内衣,肚兜,将其变成*裸的白羊一般。赵兴再也克制不住,低下头用嘴**起来。右手则翻山越岭,从柔美滑润的背部摸起,直摸到美臀,然后又用力揉搓起来。阿珠眼神朦胧,喉间出了哀求的哼声,身体微颤,粉脸羞得通红,一双腿夹又不是,合又不是。

    赵兴搂住那纤腰,慢慢沉下身子,与阿珠合拢在一起,阿珠陡地一声惊叫,声音里充满惊喜……

    公历1087年3月31日,星期三;中国历丁卯年壬寅月乙巳日壬午时,亦即元二年二月二十五日,赵兴完成了自己的宋代婚礼。

    第二天是殿试的前一天,按照规矩,赵兴这一天需要去礼部报到,学习觐见皇帝的宫廷礼节。

    这一天也是程阿珠以正妻的身份,接管家务的头一天,由于没有公婆存在,晨起那套奉茶仪式便可以省略。

    程阿珠倒是想昨晚宿在家中的苏轼问了个安,但王夫人迎出来,谢绝了程阿珠的奉茶仪式,反提醒赵兴赶快去礼部报到,免得误了时辰。

    整理好行装后,赵兴一身轻便装束,骑着高头大马前去礼部报到,程夏也想见识一下,所以跟着一路跑来。

第1070章 皇帝脑袋也敢乱摸

    皇宫大门外等待的举子很多——不,现在不应该称他们是举子,应该称会元。元二年,恩科,本届考生数目稍少,参加省部试的举人有六千人左右。本科录取137名会元,等完成了殿试,他们该被称为“及第”生。

    进士共分三榜,第一榜有三人,依次为“状元”、“榜眼”、“探花”。这三人称“进士及第”。第二榜上的人数不限,称“进士出身”,第三榜则称为“同进士出身”。

    赵兴在省部试中,坐了把红椅子——亦即最后一名,除非咸鱼大翻身,否则他就是第三榜的料,所以他不慌不忙,走起路来慢悠悠的,这在那群诚惶诚恐的及第面前就显得态度嚣张了。尤其是他的随从程夏也骑着罕见的高头大马,这让他们更愤恨不平。

    “这谁呀,名人吗?如此嚣张?”场中响起窃窃私语。

    “不知道,刚才听宣礼官说,唯有那把红椅子还没有人坐,这厮到的最晚,定是那把红椅子来的人。”

    果然是红椅子,等赵兴报完到后,宣礼官宣布人到齐了,领着众考生进入皇宫,行动匆匆,程夏被留在外面,赵兴只来得及向对方打个眼色,皇宫大门便吞噬了他。宣礼官将众位考生领进大殿,开始引导考生向一把空椅子毕恭毕敬行礼,而官员们则逐个纠正他们的动作……

    赵兴个子大。在一群面黄肌瘦,营养不良,单凭苦读吟诵才考中的及第中,显得异常醒目。偏这人行礼时还不卑不亢,全没有那种诚惶诚恐地哆嗦,因而受到了礼部官员的重点关照,上下教育了数次,看赵兴还是那副散漫劲。宣礼官只想将其驱逐出礼堂,然而,一名官员俯耳在他耳边说了句悄悄话,此后宣礼官干脆对赵兴无视。

    不久,赵兴被调到了队伍的最后排,他无所事事的看着这群考生煞有其事的冲那把空椅子行礼,肚里直想笑。而宣礼官在他身边绕来绕去。就是不理赵兴。等了一会,一名官员悄悄把宣礼官叫出来,现场的及第都在乖乖的低头站着,赵兴东张西望起来,寻找周邦式的身影。

    周邦彦没找到。他地目光偶尔转向宫墙,猛然间想起,自己在其他地方都未曾见过砖石结构的房子,据说汴梁城考古挖掘,也未现汴梁民居有砖石结构,但记载上,皇宫明明是是砖石结构的……想到这儿,他把目光转向宫墙。细细打量宋代的砖木结构。

    宋代砖石结构很少见,现代,除一些残破的宗教建筑外,唯有赣州还保留宋城墙原状。可以从中看到宋砖。现存宋砖厚重坚固,长方形,砖泥纯净灰蓝,火候高,质地精良……

    没等赵兴观赏完。他身后响起一阵靴声。一个十来岁大的小孩背着双手,独自一人走进礼部大殿。他背着手兜了几圈,站在东张西望的赵兴面前,仰着脸问:“好高大啊!这么雄壮地汉子,也会写诗做赋么,何不习武?”

    若赵兴是土生土长的宋人,他此刻必定不敢乱动,或许他都能从服饰上猜出这男孩的身份。可他是个历史白痴,看到对方身上穿的绛红色袍,心里还在纳闷:“不是说赵匡胤是黄袍加身吗,怎么这小孩穿的红袍在皇城四处乱跑……嗯,皇城里面敢四处闲逛地人,那一定是宗室弟子——皇室成员啊。”

    这小孩戴着一顶通天冠,冠上缀卷梁二十四道,冠前有金博山加蝉为饰,用玉犀簪导在头上,冠带的扣子是一粒“北珠”。一身云龙纹绛紫色纱袍,白纱中单、方心曲领,腰束金玉大带,前系蔽膝,旁系佩绶。

    小孩问的天真,赵兴看到对方粉嘟嘟的脸,又看到袍子上溅了点泥巴,他温柔的蹲下身子,先拍了拍小孩的头,打断好奇宝宝地问话,然后细心的掸掉对方袍子上的泥巴,关切的说:“道路泥泞,天冷路滑,走路小心点,瞧,一身泥!”

    赵兴蹲下身来后,心思全放在那小孩身上,没注意到周围地考生都在哆嗦,尤其在他抚摸小孩头的时候,有一两考生竟然昏倒在地,而那小孩则背着手,直向身后打手势。

    那小孩看到赵兴蹲下来,个子仍比自己高,他也坦然地摸了摸赵兴的肩,好奇的问:“不学武,你长这么高大干什么?”

    赵兴被这句童趣的话惹笑了,他继续蹲着,开玩笑说:“人都说站地高,看地远。我拼命的长,长这么高,就是为了看得远。”

    小孩老成地点点头,又问:“那你看到了什么?”

    宋人崇佛,这小孩似乎在与赵兴打禅机,也叫“打机锋”。赵兴也就顺嘴绉下去,他一张嘴:“我……”

    顿了顿,他续道:“前方雾太大,我看不清。”

    赵兴本打算说:他看到了亡国;看到了党争;看到了百姓苦难等等,用这些沉重话题做预警,但他转念一想,他现在的身份,说这话有点不合适。旋即,他又想改说一些趣话,一时半时想不出来,所以干脆就含糊其辞。

    好在他这话听起来玄之又玄,像是一句禅机。那小孩也就世故地点点头,背起双手,一言不的离开。

    小孩才一出门,院里的考生咕咚咕咚跌倒一片,似乎刚才憋气过久,虚弱的身体撑不住。随后赶来的礼部官员倒没有斥责这种现象。他们和颜悦色地向考生们交代了几句,匆匆结束了这场礼仪培训。

    “就完了,我还没学磕头呢,不是说见皇帝要三跪九叩吗?”赵兴心里直纳闷,他刚想找宣礼官聊聊,没想到宣礼官一见他,态度恭敬、语气坚决地一指大门:“出去。”

    “还好,这话前面没加上滚字”。赵兴纳闷的走出礼部大殿,数名宦官像肉屏风似地挡住及第的视线,急急引领众人向皇宫外走,赵兴跟随人流走出宫门,途中他现皇宫的戒备一下子变的严厉起来,路上遇到童贯——那厮还曾说是朋友呢,跟前都不凑。就站在远处冲赵兴直挤眼。

    赵兴隐隐觉得,问题可能出在那个小孩子身上,他走到东华门口,门口多了许多禁军,一位大太监执刀守在门口。见到赵兴走来,威严的冲他一招手。大太监身边的人朗声介绍:“殿前司都指挥、太尉冯世宁有话垂询,那举子,通名上来。”

    “黄州生员赵兴赵离人见过大官”,赵兴拱手回答。

    冯太尉看了看赵兴,满意地点点头,扬着尖细的嗓门,意味深长地嘱咐:“咱家猜你就叫赵兴。张用那厮说过你的个头罕见……回去吧,以后好好伺候着。”

    出了皇城,赵兴看到周围突然增加了禁军,他若有所思。猛然间。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便翻身上马,也不顾程夏在后面呼喊,快马向家中奔去。

    赵兴回来的急,原本程阿珠要学学那群倭女的样子。摆个迎接仪式。没想到赵兴匆匆闯了进来。当时,程阿珠正在跟王夫人、朝云、陈伊伊聊天。看到赵兴进来,忙站起迎接,但赵兴潦草地点点头,马上转问王夫人:“恩师何在?”

    “今日早朝后不久,宫里太监来传讯,要求朝臣无论是否当值,尽皆入宫——他赶着入宫了,你慌慌张张的,怎么了?”王夫人答。

    “不会吧”,赵兴满脸地难以置信:“多大的事啊——不就是拍了某人的脑袋吗,怎闹得这么大动静?”

    王夫人取笑道:“怎地?离人,还没有授官呢,便开始关心朝堂大事,过去也没见你这样啊。”

    程阿珠关切地看着他,走上前来帮赵兴理了理因奔跑而弄乱的头。陈伊伊没抢到这份活儿,她连忙伸手接过了赵兴手中的马鞭。

    赵兴的神色又好笑又无奈:“我可能闯了大祸……我在皇宫摸了一个小孩的头,那小孩可能是宗室子弟。”

    王夫人噗嗤笑了,笑够了,她又问:“那小孩穿什么衣服,戴什么冠?”

    赵兴详细地描述了那小孩的衣着服色,特别提到小孩的帽子:“那帽子很特别,一圈24根梁,帽上缀着明珠美玉……”

    满屋子的人都笑的喘不过气来,程阿珠刚刚笑完,又神色忧郁的望着王夫人。王夫人停住了笑,说:“那种帽子叫通天冠——通天啊,你猜谁会戴这种帽子?”

    赵兴已经隐隐猜到了真相,要不然他不会说“自己闯了大祸”,但他犹不肯认错:“可他穿的是绛红袍,皇帝,不是该穿黄袍吗。”

    “谁说官家应该穿黄袍……枉你还是大布商,成天染布,竟连朝服、冕服都分不清楚,我问你,在场的礼部官员穿什么颜色衣服?”

    “好像……品级高地官员穿的是朱紫色,等级低的穿绿袍,当日我们穿的是白袍”,赵兴边想边回答。

    “本朝尚火德,冕服、朝服以朱紫为贵……”,王夫人意味深长地说:“不是有句诗说: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满朝朱紫衣,皆是读书人……”

    “那……”赵兴张口想问——“那么,黄袍加身是谁干的?赵匡胤不是在陈桥驿被部下黄袍加身,然后做了皇帝么?”

    但他才张口,想到这话太犯忌,赶紧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心思一转,赵兴已经明白了,原来。赵匡胤的“黄袍加身”不是宋朝人干的。

    宋朝人以为自己传承了火德,而“金木水火土”是儒学理论中地重要部分,它认为改朝换代是“五德循环”,包括亡国和异族入侵也是“五德循环”地一种——这是古人最坚定的世界观。

    宋朝既然尚火德,服装当然以朱紫色为贵——明朝才崇尚土德,服饰以黄色为贵。所以,黄袍加身它应该是明朝人做得!

    “我竟然被黄袍加身迷惑了一辈子……”,赵兴想通了这个问题。他马上明白了自己地处境,禁不住惊呼出声:“我居然摸了皇帝的脑袋,还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走路小心——我出宫时,禁军都出动了,皇城好像戒严了……”

    王夫人笑的更大声了:“我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拍过皇帝肩膀的人不是只你一个,至于为此在宫中加派禁卫吗。如果当初要治你地罪,根本不会让你走出皇宫……不是你,我家官人被叫走的时候,大官说是为了青唐之乱”

    青唐之乱,青唐乱了。又生战事了?赵兴心里一沉。

    赵兴不知道,从这一年起,大宋朝再度陷入连绵的战争,沉重的战时经济加上贪官与党争,最终拖垮了宋朝。

    青唐之乱的起因仍是“归还土地“。在赵兴赶往大越国时,他曾看到大越国为重获北方五省而欢呼,就在这之后不久,大宋继续本着“以德服人”的思想。将历次战争中攻占西夏的战略要地以及边境五省归还给了西夏,以显示自己地“道德高尚”。

    司马光这一想法,是儒家思想千年所倡导的——对外敌“不以力闻”。

    大越也是儒家治国,他们得到归还的土地。感受到这种仁德,在若干年后收留了南宋逃亡皇帝,并在他死后安葬了他,设立“飞龙皇帝墓”祭祀,但西夏人体会不到大宋的“仁德”。

    1086年7月。西夏皇帝秉常去世。乾顺即帝位,年仅3岁。由母后梁氏和舅父梁乙逋共同辅政。为稳定政权,马上迫不及待的动了侵略战争,此后13年时间内,西夏对宋朝动地大小战事达50余次,有的一年内达六七次以上。这场漫长战争的导火索就是“青唐之乱”。

    很难用最简单的话说清一团乱麻的“青唐之乱”,战争的起始可以推导至唐代……

    赵兴只记得:西夏建国后,宋军为了夹攻西夏,着力拉拢位于西宁的“青唐政权”,并取了的丰硕成果,6路丝绸之路重新开通,罗马板式铠甲传入中原,被称为“青唐甲”,随之传入地还有先进冶铁方法,一条畅通的贸易商路。

    王安石执政时,派遣王韶乘青唐生继承权之争,将青唐一部分领土夺归大宋统治,这就是“王韶复五省”。但这项工作却虎头蛇尾结束,当地土王关系没理顺,地方行政管理尚未建立与稳定,只是象征意义上的占领,便匆匆召回了王韶。

    于是,马蜂窝被捅了,大宋却没穿好保护衣——青唐一地由稳定的盟友变成时叛时降,心怀叵测地仇敌。

    宋神宗熙宁七年,宋军与青唐的军队在踏白城生了一次战争,宋军大败。从此以后,青唐大将果庄青宜结洋洋得意,不断出兵掠夺宋朝。而宋军来了就投降,宋军走了就战斗的青唐族领董毡,在踏白城之战后不旦收复了原属本族的土地,而且还派兵收附了西域诸国,其势力也逐渐强大起来。

    此后,青唐鄂特凌古即位,写信给西夏专权的宰相梁乙逋,双方约定同时向宋朝动进攻。本月初,果庄青宜结率军向洮州动了进攻,掳掠归顺宋朝地赵醇忠、包诚、包顺等领,还杀死了归顺宋朝地其他青唐领经斡穆等数千人,而后驻兵常家山,修筑洮州城……

    就在赵兴进入皇宫不久,“青唐之乱”的战报传到了宫中,宫中顿时乱成了一团,朝臣终于尝到了“鼓励侵略”地苦果,但他们却不认为这是儒学理论的错,满朝上下正为寻找责任人乱成一团。

    哲宗赵煦年纪还小,换句话说,他在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件摆设。朝堂上大臣争吵时,或许会看一眼案头的笔墨,但决不会费心望一眼哲宗。无聊的哲宗便带着几个亲信太监在宫中散步,走啊走,走到了新科进士练习礼仪的大殿……

    然后,就生了被赵兴摸头事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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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明月介绍:
这是一个穿越做小人物的故事。
不经意间,赵兴成了一名宋朝人,他交往的对象不乏名传千古的词人、遗臭万年的大贪官、逼上梁山的大盗、艳名四播的绝代风华。
这是一个“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时代,这里有真情浪漫的千古好男人;有闪烁千年的诗歌佳句;有精彩纷呈的商业性歌舞表演和花样百出的商业竞争……
在这个瑰丽的时代里,赵兴处身其中,如鱼得水地享受这时代的雅致人生。
本书中没有朝堂争斗没有官吏倾轧。本书描写的只是宋代市井人的世界观。
或许,书中的内容颠覆了你对宋代的惯性思维,但请你细细品味。宋时明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时明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时明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