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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赤虎     宋时明月txt下载     宋时明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71章 皇帝的女儿他不娶

    其实,皇帝赵煦本身对这事并没有反感,相反,当身材高大的赵兴蹲下来给他整理衣服的时候,赵煦感到的唯有父亲般的温暖与关怀,所以他才在背后摆手,阻止侍卫上前干涉。

    原本以赵兴的精明,完全能察觉到周围的异常,但当他蹲下的时候,刚刚新婚的他,心思全放在孩子身上,偶有警觉,又被进入皇宫的激动所掩盖,等事后一反省,又以现代人的思维衡量宋代,所以才自以为闯了大祸……

    现在,听到禁军戒严不是为了找自己问罪,他松了口气,想起当时学习礼仪的经过,又小心的问:“我听说见皇帝需要三跪九叩,怎么没让我们练习一下,我听说叩拜时礼节很复杂,礼部官员不教我们,师娘可否……”

    话说到一半时,赵兴已经觉出了错误,他想到一幅著名的宋徽宗手绘画,画上他与蔡京一同坐在板凳上……

    君臣都是坐着的!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宋朝,朝堂议事的时候,大臣们是不用跪拜的,而及第也拥有了士大夫资格,他们自然也不用跪拜。

    紧接着,王夫人的解释证实了他的猜想……

    赵兴还不知道,许多宋代遗世画册中都记录了这一现象:君臣相对。臣子并没有在皇帝面前跪拜——这说明宋朝官员确实无需三跪九叩。

    我爱这个大宋!

    然而,宋朝还是存在“三跪九叩”礼节地。那是庶民需要行的礼,而后,庶民与无赖出身地朱元璋当了皇帝,他才把跪拜礼引入朝堂……

    虚惊一场,赵兴才放下心来,转念一想,他又陡然出了一身冷汗。

    按他的经验,当此国难爆时。精擅斗争哲学的新党人士必定要想个主意转移“问责风暴”。怎么转移——内斗。而此时此刻,谁最容易受到攻击——苏轼。唯有苏轼这个中间调和派,斗争他,阻力最小。

    赵兴抬眼望了望王夫人,此时的王夫人略无所觉。她取笑完赵兴,又和程阿珠闲聊着服饰,详细向其讲解今后穿衣戴帽需要注意的地方。

    “比如靴子”,王夫人指指程阿珠那双漂亮的红靴子,继续说:“咱女娘穿什么颜色鞋子无所谓,但你今后只能穿黑色,这种鞋子叫黑舄。而你腰上挂的配饰也有讲究……”

    谈完了服饰需要注意的问题,王夫人又一指赵兴。笑着说:“还有,你以前地称呼也是乱叫,以后可要注意了,比如朝云。你常称呼为姨娘,这不对,你应该称呼她为少母,支婆。她是我买下的,随我姓。你可以呼她为王少母、王支婆。你的学生也一样。要呼伊伊为陈少母、陈支婆……

    还有,你称呼自家佣人为仆。这也不应该,你该称呼他们院子、客作儿,称呼管家为内知、宅老……昔日文相公曾与友人谈:他刚当承旨使时,院子们已称呼自己为仆射,等当了宰相,仆隶对自己的称呼又升格了。你瞧,仆这个词可尊贵着呢,你怎敢随意称呼自己的院子为仆呢……

    院子称呼男女主人为郎君、娘,你那些院子呼你为员外、老爷,一听这称呼就知是你教地,这都什么称呼法?做白身时你乱叫没人责怪你。往后要与官员来往却需注意,一句话称呼不对,会引来仇怨、惹来弹劾……”

    按王夫人的解释,程阿珠今后要被称为“孺人”,而学生们必须称呼她为程娘娘、“娘娘”。至于“姨”,那是丈夫称呼妻子妹妹的,不能让学生用来称呼老师姬妾。而身为官员之妻,阿珠的服装也是有规定的,到什么品级穿什么颜色的,穿什么款式的,要求都很细致,万一越轨,就会引来御史的弹劾。

    连称呼都如此麻烦,赵兴才听片刻,已觉头昏眼花。

    王夫人一直在赵兴家待到傍晚,等把要交代地问题都交代清楚,这才告辞而去,她介绍了注意事项比礼部官员的还详细,直到此时,赵兴才知道他过去是多么无知。他现在明白了,宋朝原来流行两套礼法,一套是平民礼法,需见官叩头;另一套是士大夫礼法。士大夫不用向皇帝叩头、纳税少,各种优待多,但他们之间相互来往,需遵守的礼节更繁多……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赵兴便被马梦得催醒。这次程夏学乖了,他知道自己进不了皇宫,干在外面等没意思,所以没要求跟随。赵兴一人骑上马,两名家仆给他挑着灯,他一路踏着星星赶往皇宫。

    路过苏轼府上时,苏轼也在出门,他的脸色郑重,似乎有点烦闷,见到赵兴,他匆匆点个头。赵兴没客气,催马与他并行。

    两匹神骏地高头大马一块走到街上,引来无数官员的喝彩,许多官员从轿中探头望见是苏轼,又把脑袋缩回了轿里。

    苏轼一路无话,等望见东华门时,他低声说:“昨日朝中有人谈到这次科举,有御史说我这次科举题目不妥,他们肢解考题,断章取义,而后说我意图诽谤先皇……幸好高太后拦下了。

    这事方罢,又有官员称我徇私录取你……幸好离人你的卷子答得很精彩,现场取卷阅过,朝堂众官皆无语以对。除此之外,如今京城都在传唱你谱的那三支新曲。尤其是《送别》,满城唱遍一觚浊酒尽余欢。倒令这指责显得无事生非。

    然,此事犹未罢休,又有官员称:既然离人有此等才学,为何却居于榜上末名,实在有失公允……还有人说:及第生员百三七,榜上末名是赵兴——不吉。

    哎,罢了,无论怎么做他们都要指责谩骂”

    赵兴地名字是啥?他姓赵。宋朝皇帝也姓赵,时值青唐之乱,科举榜上最后一名是赵兴,喜欢谶纬地古人觉得这样做兆头不好,所以打算在赵兴地名次问题上做文章。

    赵兴一听。猛地一乱马,他闷闷的说:“难道,让我因名字起得好就做状元?那我不成了千古笑料了嘛……罢了,没想到考这场科举惹来这么多麻烦——不如归去。”

    赵兴一边说,一边拨转马头,苏轼急了,他明白赵兴是担心给他惹来更多地麻烦,所以打算退出。但如果赵兴这样那个退出,对大家都不好。他赶紧拉住赵兴,低声劝解。

    东华门外已经围了好多官员跟举子,两人的拉扯立刻惊动了禁军。当值的禁军官员赶过来一声吆喝,但等他借着赵兴手上的***,看清马上的人后,立刻把嗓门降低了很多:“赵郎,你闹也不能在这闹呀。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我求求你了。今日兄弟当值,您安静会儿。回头我在和乐楼请你。若你喜欢在这儿吵架——明儿来,明天不是我当值。”

    赵兴听见对方说话如此亲切,他俯身一挑院子手中的灯——张用那张胖乎乎地脸出现在灯光下。

    既然“朋友”话了,赵兴闷闷的停止了动作。苏轼见赵兴不再坚持回去,他赶紧拉着赵兴的马,向东华门走,赵兴只来得及在马上冲张用拱了拱手,在他身后,张用拍了拍胸脯,长长的松了口气。

    这场吵闹已经惊动了官员,那些官员们都在东华门外等待皇城打开城门,他们脚下未动,相互间窃窃私语。赵兴也没理他们,在一群穿白衣服的及第中寻找了一遍,现了周邦式地身影,他走过去,一把捞住这人,低声回答:“怎么?这两日你住在哪儿,怎不去我府上?”

    周邦式在原地向赵兴拱了拱手,他的态度亲切了很多,压低嗓门先是答谢赵兴送走自己兄长的事,而后低声回答:“你府上住了好几群人,我不去凑那个热闹。”

    “不去凑那个热闹”是句气话,实际上是因为这家伙与秦观等人政见不同,所以合不来。

    其实,宋代经常有这种借寓现象,借寓与主人的生活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他们饿了自己吩咐厨房做,渴了则吩咐女使端茶上水。

    往往,借寓之间也没有太多的交集,这是因为宋式住宅都是一个院落挨一个院落的,每个客人都有自己的独立天地,除非主人召集,他们都两不干涉,各自过日子。

    赵兴房子里是住了很多人,但他地房子也就是一个宋代的小资住宅,大大小小一百多间房子而已。因为在外城,这种房子总体上还比不上内城的品级。比如苏轼居住的片区,就相当于宋代地高尚住宅区,搁现在也就是北京城里一环以内的片区,皇宫近在眼前。所以苏轼的房子虽然有四十多间,但总体档次上,比赵兴高出不止一两个等级。

    瞧见了吧——宋人的房子,京城人士在一环内拥有四十多间屋子,那是中产阶级的底线,出了二环就显不出档次。赵兴地一百多间房子,再住一个连地人进去也能住下。但这样的房子,确是不上档次地。

    按宋朝习俗,赵兴一百多间屋子,至少需要一百个仆人,才能打理过来。从这方面来说,他雇的仆人,不,院子,显然也不够层次。

    周邦彦离开京城后,周邦式成了无家可归,他借寓的寺庙离赵兴家不远,当初替周邦彦送行时,赵兴曾邀请他搬入自己家中,但周邦式认为,赵兴这厮交友太广阔了,屋里什么人都有,恰恰新党人士一个也无,所以他搬进去不合适。

    两人正在低声商议。赵兴还在劝解,皇城上地一声吆喝。接着响起了三声鼓声,皇宫大门缓缓打开了。官员们开始鱼贯而入,这些新科举子则被礼部官员引入礼部大殿,等待皇帝的召见。

    皇宫里有许多殿堂,每个殿堂都有专门地用处,而皇帝每天的任务就是在几个殿里搬来搬去。商议政事在一个殿,接待外宾在一个殿,接待朝廷官员外臣在一个殿。而接待科举考生的大殿叫“集英殿”。

    日上三竿,考生们已饥肠辘辘,朝堂上的讨论还没有终结,许多人都饿的头晕眼花,也有些人从袖里取出点心。偷偷嚼着,赵兴一拉周邦式,在他袖里塞了一物。

    “什么?”周邦式不敢乱动,他在袖里摸索着那个东西,悄声问赵兴。

    赵兴嘴里嚼着东西,含含糊糊的回应到:“肉脯,很好吃的……我身子大,经不起饿。随身老备这样的东西,快吃,等会上了殿,可就没机会。”

    周邦式身边一位英俊地男子凑上来。风度翩翩的说:“给我一点,还有吗?在下建始詹邈,字器之,这位年兄贵姓?上下如何称呼?”

    赵兴与周邦式赶紧向对方通名,又塞给这家伙一块大大的肉脯。几个人嘴唇蠕动。肉脯散的香味引得周围一片咽吐沫声,又有几名生员悄悄凑上来。向赵兴讨要肉脯,赵兴两手一拍:“没有了,私带食物入宫,能带多少——就三块,我三人一人一块。抱歉!”

    周邦式听说已经没有了,他担心别人转而向他讨要,加快了咀嚼,一不留神噎住了,正咳嗽着,赵兴一把提起他,拍了拍他的脊背,将一根小细管塞入他嘴里。

    竟然是淡酒,周邦式记得这是琅酒。他猛吸两口,惊讶地望向赵兴,用眼色询问赵兴怎么做到的。赵兴拍了拍宽大的腰带,腰带里出轻微的水声。

    詹邈听到水声,凑过来:“哪里有水,我听到水响,渴死我了。”

    赵兴一把提起詹邈,假意拍了拍他的背,仿佛也在给他止咳,借助身体的掩蔽,手一放,皮管塞进他嘴里。

    詹邈猛烈地大口大口吸着淡酒,赵兴原先带着笑容的脸逐渐僵硬——这厮是个贪心不足的人。周邦式只是小小地酌了几口,解了饥渴就吐出软管,但这个人一点没有自觉性,赵兴不开口,他就喝个不停,一边喝,一边将目光望向别处,生怕赵兴递给他眼色请他终止。赵兴也不劝,他就要看看这人能喝多少。

    等啊等,等到腰间水袋一滴不剩,詹邈将管子吸的噗噗直响,才意犹未尽的放松了管子,看也不看站回队列。

    周邦式怫然不悦:“这厮怎能如此,连声谢都没有?”

    赵兴轻轻摇头阻止了周邦式的低骂。

    爱占小便宜地人有个习性——占了小便宜后,生怕别人要求回报,于是就会寻找对方的小过错拼命诋毁,以便让自己摆脱受惠感。所以给爱占小便宜的人以小便宜,那是一种树敌结仇行为。赵兴已经开始了后悔搭理这个人,但他更知道,对方占足了便宜,正在等机会谩骂与诋毁,这时,只要态度稍稍轻蔑,恼羞成怒的对方就会记下这段仇恨,当时也许不会作,事后必然找茬。

    礼部大殿里等待的举子直到下午,才迎来了传召,他们在宣礼官地引导下,进入集英殿,席地而坐,礼部官员接着给每人身边摆了一个小桌案,摆上笔墨纸砚,殿试开始了。

    别人都开始诚惶诚恐地答卷了,赵兴等遮挡他视线的宦官一离开,他先带着激动地神情打量着这座大殿。大殿上摆着两张椅子,一个年老的贵妇人,神情威严的坐在那里,周围围着一群身穿朱紫的朝廷官员,大殿另一张椅子与他相对,但朝廷大臣站的时候都面朝这位贵妇,**朝向那张椅子。

    那张椅子坐的是个小孩,就是被赵兴拍了头的哲宗陛下,古代没窗户,大殿深处显得有点昏暗,但赵兴还是现了,当他望向那名小孩时。板着脸做严肃状地哲宗,忽然冲他挤了个眼。

    殿试结束了。紧接着宦官们摆上了简单的饭菜,每个举子面前还有一壶酒——这就是传说中地琼林宴,这是文化人一生中的最高期待,考生们先急急吃了几口饭菜,以应付饥肠辘辘的胃。

    多年之后,赵兴才见到真正的琼林宴,那时他才知道,自己当时被朝廷忽悠了……

    所有考生中。周邦式、詹邈、赵兴三人吃的最文雅,这三人酒足饭饱,自然没有狼吞虎咽的动作,在这当中,那位詹邈的姿势最令人赏心悦目。他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世家大族的教诲,连赵兴见了,都暗自窃止,自愧不如。

    考生们在吃饭,在场地官员们在讨论考生的卷子,毕竟只要一百多份,而中国式讨论。大多数是装样子,事先已经达成了基本意向,讨论只不过是给大家看看,然后宣布而已。

    赵兴吃了几口饭。他再度向座位上的哲宗望去,现那小孩不被人察觉的轻轻点点头,他把目光移开,免得在折磨这小孩了。当他目光望向另一边时,现坐在椅子上的高太后正在打量他们三人。她地目光在詹邈身上停留最久。而詹邈显然已察觉到这种注视,他露出最迷人的笑。姿势也更优雅了。

    不一会儿,朝臣们的争论已经停止,名单呈给高太后,高太后用笔点了点詹邈,立刻有人将一份卷子递上来,估计那就是詹邈的卷子。

    看过詹邈的卷子,高太后的笔又指向赵兴——赵兴觉她指向自己是因为苏轼赶紧站出来,指着赵兴低声陈述。高太后则不管他,但等她一看赵兴的卷子,马上噗嗤笑了。她马上将那张卷子递给苏轼,估计是说了几句取笑的话,令苏轼面红耳赤,狼狈不堪。

    他们一定在谈赵兴地字写的不好。苏轼的书法那是北宋四大家,他的弟子竟然写了一笔见不得人地丑字,难怪高太后要取笑他。

    朝廷官员们都出一阵轻笑,他们笑的时候,**都对着哲宗,完全没有向他介绍的兴趣,哲宗脸上一无表情。而后高太后提起笔,改动了几个名次,又把名单递给太监,太监转送给哲宗,高太后问:“官家,你的意思呢?”

    哲宗看了一眼那个名单,连拿起来的兴趣都没有,垂眼回答:“大娘娘地意思就是朕地意思,朕无异议。”

    省部试与殿试只是走一个形式,走完这个形式,因为是皇帝亲自点选,所以生员就没有了座师,他们的老师只能是天子,所以进士们便被称为“天子门生”。

    这张榜单跟省部试地榜单次序没大的变化,唯一调整的是赵兴的名次,因为这个名字坠在榜尾,实在令赵氏皇族难堪,但他那笔丑字又让他无法坐上状元的宝座。所以他从三榜被调整在不显眼的二榜,成了“进士出生”。

    太监们高擎榜单跑出去,这张榜单贴在宣德楼上,算是对全天下公布了。状元是詹邈那厮,榜眼、探花的名字赵兴没记。能够成为第二榜的进士出身,他已经很满意了。紧接着,宋朝著名的“拉郎配”节目上演,而赵宋皇室以身作则,先下手抢亲了——他们有这个优势。

    宝座上的高太后和颜悦色的问詹邈:“詹状元可曾娶亲?”

    詹邈回答的声音响亮:“不曾!”

    “好!”高太后笑了:“吾有一女待嫁,恰好配给詹状元,来人,请乐至县主上殿。”

    这位公主封赏的是一个县的名号,所以称为县主,乐至县主显然早已等在殿外,传唤的声音刚落,她就在宫女的引导下走上殿里,凤冠霞批,一身彩衣,让殿里似乎明亮了许多,詹邈本来充满期待的望着县主进殿,但等到县主与他擦身而过时,他脸色一变,面色阴沉。

    “詹状元,我家小女容色佳丽,你可满意?”高太后在宝座上和颜悦色的问,她一脸笑容,眼睛都快眯起来了。

    詹邈拱了拱手,答:“臣不敢奉诏。”

    殿内顿时大哗。

    这是据婚,皇家的脸面何在。

    高太后还在笑,但笑容里多了点冷森森的味道,她平静的问:“为何……难道哀家给不起陪嫁?”

    詹邈盎然回答:“乐至县主已经怀孕,下官不敢迎娶。”

    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

第1072章 抢亲是件技术活

    过了许久,大厅里响起一片深深地吸气声——整个朝堂官员与在场进士们都在吃惊的吸气。

    大臣们不敢说话,老谋深算的他们知道这时开口,会让高太后当作泄愤对象修理一顿。科举考生们不说话,是因为他们身处大殿,周围都是不熟悉的人,极度惶恐与震惊下,他们不知道该向谁倾诉。

    在这中间,赵兴做事是一向不顾忌,但此时的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人都感到震撼,他没有想到这位新科状元竟然如此胆大,当着满朝的文武的面,敢扇皇帝一个耳光,而且扇完之后,还沾沾自喜,自以为睿智无比。

    新科状元詹邈扇了皇家一个耳光后,只有丞相文彦博站出来一声吆喝:“众臣且退,三日后金明池校阅,朝廷再行除授。”

    众举子默默无言退下,留下一殿的惊愕的官员。

    出了皇宫,詹邈洋洋得意,几个举人围在他身边,与他闲聊。这厮还在吹嘘自家的房子多么豪华——赵兴从偶尔听到的片言支语推断,这厮的房子折算成现代的面积,大约有八千平方。湘西土匪横行,这家伙把自己的院落修的像一座中世纪城堡,不仅有高高的院墙,院落周围还有四个高大的箭楼……

    其实,赵兴这还是少算了,据现代考古挖掘现,詹状元家的箭楼占地约6000多平方米。其住宅占地约5300多平方米……另有射箭场、谷场、家人、仆人、妻妾住宅院落等等。因已变成农田,无法辨识,故不便计算。

    忽然之间,赵兴想到泉州清净寺那20米高的门楼,按理说,门楼造地如此高大,似乎也逾制了,可那寺庙竟然没事……不行,看来我胆小了,俺家的房子可以改的再高点。再高点。

    回头眺望汴梁城著名的“铁塔”,赵兴不禁想到:从那上面是不是可以**皇上的起居?别人做不到这点,可赵兴能够做到,因为他有望远镜!

    周邦式有点怒,看他的架势,是想走过去跟詹邈理论几句,赵兴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衣领,轻轻摇头,示意他别去招惹:“离这混蛋远点,这厮行事如此张狂,将来连死在哪里都不知道。你我最好离他越远越好。”

    周邦式在那连续做了几个吞咽动作,任赵兴拽着他走。倒是詹邈远远的看见赵兴走出来,向这里拱拱手,似乎打算过来打招呼,但赵兴逃一样扯着周邦式向外面跑,等见到仆人牵来的马,他头也不回的一把提起周邦式,将其扔在马上。而后一巴掌拍在马地臀部。

    骏马奔跑起来,赵兴头也不回的出一声“呀”,似乎刚才的举动完全是无心之失,他了一阵呆。马上撒开大脚板追周邦式,追自己的马。

    其实那马不用追,宋人骑马,就是马童牵着马走,他自己在马上坐着。

    才跑几步。看到一群家人打扮的家伙正在撕扯着一位新科进士——看来。宋朝著名的“拉郎配”迫不及待地上演了。皇家在集英殿里抢先下手,汴梁城高官显贵的家人则等在皇宫外。专门拦截那些在皇家选婿活动中落选地新科进士。

    其实,殿试进行完后的几天放假时间,就是皇家通情达理,专门留给东京汴梁城百姓的抢亲时间,让他们完成“拉郎配”的伟大事业,而后朝廷再与金明池举行校阅,检阅那群“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的双料新人。

    这几个“拦路抢劫”地人正挡在赵兴路上,赵兴刹不住脚,直接冲进人群里,连续撞飞几个家人,一把扛上被撕扯的新科进士,撒开脚丫子跑。

    赵兴身后,一群家人还在嚷嚷:“兀那新进士,休慌,慢走,我等有话问你?”

    更有些人爽直,干脆省略了过场白,直接追在赵兴身后问:“新进士,娶亲否?”

    赵兴的跑动似乎拉开了大骚乱的帷幕,宣德楼外等候的家仆见有人先使用了武力,他们也立刻撕掉了温情默默的面纱,直接动手明抢明夺起来。才出皇宫的新进士立刻卷入人潮,他们有人殷殷期待,有人惶恐,有人窃喜,有人不知所措……

    赵兴力气悠长,跑了两条街,直跑到苏轼家门口,才想起他肩上的战利品,他放下肩上扛地新进士,直起腰喘了几口气。这时,周邦式听到身后脚步声终止,他勒住了马。马上的周邦式似乎很享受骑着高头大马的感觉,他在马上晃了晃身子,又拨马兜了回来,在赵兴与那位新科进士身边停住马蹄。

    这位新科进士被赵兴扛在肩上一路奔跑,被赵兴坚硬地肩膀顶的,差点将隔夜饭吐了出来,好在他在礼部大殿饿了很久,刚才在集英殿,主要太激动了,虽然吃了点饭,但没敢吃太多,所以干呕几下,也没呕出东西。等胃舒服了,他直起腰,愤怒的看向赵兴。

    赵兴抬眼看看骑在马上的周邦式,又看看眼前这名新科进士的狼狈相,心里暗自嘲笑。

    周邦式不会骑马,他所谓地骑马,其实就是仆人牵着马快步走而已。由于悠闲,他骑在马上颇有点“一日看遍长安花”地翩翩风采,而眼前这名新科进士面色苍白,衣衫不整、髻凌乱,有气无力……要不是腰中还拴着一条玉带显示新科进士身份他,简直与街头乞丐毫无两样。

    看到这位新科进士愤怒的目光,赵兴望望左右,没人?!

    这是条官员居住地高尚住宅区。如今朝中生大事,加上又是科举殿试地日子,几乎所有官员都上朝了。寥寥几个没上朝的官员,则带齐家人等在宣德楼外,准备下手抢亲,所以巷子里显得比往日冷清……似乎,好像,也许,对方的愤怒只能针对自己。

    赵兴一耸肩膀:“阁下如果觉得惋惜,我再把你送到宣德楼外!”

    新科进士喘匀了气。摇摇头:“我怎么会……在下家有贤妻秦氏香莲,怎会停妻再娶?”

    秦香莲,赵兴猛然惊出一身冷汗。

    仔细回忆,似乎陈世美就是宋代人,中举之后被“拉郎配”了,不会是眼前这位仁兄吧?

    赵兴一脸的菠菜色,皱巴着脸问:“兄台贵姓。不会姓陈吧?”

    “姓陈,那是榜眼陈涛陈晓竹,在下怎么会姓陈呢,在下徐师锡,字伯修。今科三甲第三名!”

    “不是陈世美就好”,赵兴喃喃的回答:“千万不要因为我的参与,改变了历史行进的方向。”

    其实,赵兴记错了,陈世美虽然被宋代的包拯用铡刀铡了,但这人却是大清朝的官,“顺治八年”中进士。包拯铡了陈世美——俩人之中必有一人穿越。而“香莲”正是中国女人常用的名字,尤其是“莲”这个词。譬如潘金莲。所以宋代出现秦香莲不足为奇,但绝不可能出现陈世美。

    三甲第三名,意味着这厮就是新科探花郎。

    科举榜上,一门功课及格。位列第三榜;三名功课都优秀则在第一榜上,被称为“三甲”。

    可瞧瞧这厮地风姿,赵兴怎么都不能把他与那个潇洒的名词——探花郎,连在一起。整个来说,他还不如周邦式的风采呢。

    三名新科进士正在大眼瞪小眼。想着接下来的客气话。他们身后响起了一个脆声声的女声:“谁说我去晚了?谁?瞧,这不是有三名新科进士就等在我家门口吗。天赐姻缘啊——院子们,动手!”

    赵兴等人闻声扭头一看,见到一名女娘打扮的人身穿银绯衣,身后跟着一群孔武有力的壮汉,手里都拿着哨棒,正堵在巷

    “快跑”,周邦式骑在马上,直冲赵兴挥手。

    赵兴暗自点点头,这厮还算有义气,没有自己先跑。他用眼角瞥向探花郎,现徐师锡一边拍打着身上地衣服,神色慌乱的想要躲避,一边低声嘟囔:“陈世美是谁?今科没听到这个名字。”

    对面的家仆走了两步,现赵兴高大的身影,他们犹豫的停住了脚步,开始交头接耳。赵兴低声问探花郎:“怎么样,你想不想被抢亲,如果你想,我抬脚就走?”

    虽然这位探花郎地妻子也叫秦香莲,但对方却没有陈世美觉悟,他马上摇头,拱手向赵兴仰脸:“兄台救我,兄台救我!”

    “真不想?”赵兴再度确认一遍,周邦式还骑在马上,但他也低声附和:“京师大族啊,齐大非偶——唯有破落子才想娶京师女,蝶梦如斯岂自明,十年应悔误卿卿。雾中探花作菲雨,从此无须话旧情……赵兄,护我们冲出去。”

    街对面那女娘见仆人们都不敢冲上去,她不悦的大声催促——宋朝都是文化人,还没有张嘴骂脏话的习惯。所以那女孩骂人的词汇,贫乏的让赵兴心痛,翻来覆去也不过是“夯货”、“腌”两个词。

    “腌”这个词是纯正汉语。金人入侵中原后,从宋人那里学到了这个词,但这群满族人音不准确,把“腌”成“邋遢”。从此“邋遢”这个词就成了正宗满语,满人说起这个词来,觉得自己特有文化。

    对面那群仆人不觉得自己“腌”——这个词在宋代意思是“没用的废物”。仆人们只觉得委屈,其中一人强辩说:“十三娘,对面那个雄壮的汉子惹不得——他是净街虎赵迪功。”

    那位十三娘摇摇摆摆走过家仆群,站在赵兴面前,歪着头打量片刻,好奇的问:“你就是那位一拳打翻扑天雕,转身揍了辽人,又干掉卜庆地净街虎?你中了吗?”

    赵兴耸耸肩膀。挑衅地扫了一眼那群仆人,威胁说:“好像是我吧,说到卜庆那厮,应该没别人——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我出手不容情的,让开道!”

    这时,沿途住宅地官员家眷听到街上的吵闹,都探头探脑向外张望,苏迨的妻子、范仲淹的孙女范宜人站出来,冲对面的那个女孩招手:“春十三娘。休得闹了,这三人是我家地客,你若有意,不如进屋里聊聊。”

    这一声话说完,沿街伸出来地脑袋都缩了回去,这位春十三娘也有点尴尬,她扭了扭身子。犹豫片刻,还是跟随这大队人马钻进苏轼家中。

    宋代对官员妻子地封号从夫人、淑人、硕人、令人、恭人、宜人、安人、孺人,一共八个等级。苏迨是恩荫补得官,妻子得到“宜人”封号,而赵兴之妻阿珠只能称第八等级“孺人”。

    等赵兴进屋时。苏迨闻声出来招待,王夫人也带着朝云出来见面,她们之所以如此隆重,是因为对面这个女孩是苏轼家地亲戚。她姓黄,父亲是黄,现任京东转运副使,姊姊燕九娘嫁给了苏辙的二儿子苏适。而黄的舅舅是顽固的新党主力干将章,当时正值新年。苏轼钱财花光,要开饭了,朝云匆匆出来寻找一家之主,却见东坡独自一人,倚杖树下,雪落满身,望着远处的***呆呆的愣。

    天地苍茫,只有东坡一人,他的身影是那么地单薄落寞。

    黄时任淮西提举,正好也在这儿泊舟过夜,无意中看到了岸上的苏东坡,黄过来和他聊了一会儿就回船了。可能感觉到了苏东坡的困窘,吃完年夜饭时已半夜,黄安排家人送来了扬州厨酿酒两尊、雍酥点心一盒。

    黄不会想到,这一点点食物,居然让苏家的女人和孩子们一片欢呼,他们总算是有了过年的食物……

    这段历史记录在宋史上,有了这份情谊,苏家与黄家格外亲近。

    现在朝中出了大事,章在朝堂议事,家中无人主持,春十三娘便想着自己去客串一把,来一次浪漫地抢亲,抢着玩。由于家人不支持,所以她动身迟了,没想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在门口正遇到赵兴三人。

    了解了赵兴等人的情况后,这位春十三娘显然不死心,周邦式刚才骑在马上,风采翩翩的样子落在她眼里,此刻家中都是熟人、亲戚,所以她也就没有掩饰,指着周邦式问:“兀那进士,你在几甲?中了吗?”

    赵兴笑得很开心:“今天从宣德楼出来的都是进士,还没有不中地——这老兄是太学博士周邦彦的弟弟,娶亲没有我不知道,他在二甲。”

    春十三娘眨巴着眼睛,思考半天,天真的问赵兴:“我抢他,你要拦吗?”

    春十三娘也就是十四岁,这么点大的小姑娘就想着嫁人,赵兴笑了,他轻轻摇头,坚定地说:“拦——这是我朋友,他不愿意的事,谁也不能勉强!嗯,我若出手,你那些仆人统统不行……小姑娘,你还小,且等两年何妨?”

    苏迨笑的意味深长:“明年是正科,今年未录取的举子都要留在京城,等明年科举开考,春妹何妨再等一年,考生们全在京师,正好让黄伯父、章伯父打听一下他们的人品,等了解清楚,岂不更好?”

    苏迨在这里地称呼是乱地,黄是章侄子,按理,这两人不能平辈称呼。黄与苏轼有亲家关系。所以用父辈称呼。但另一方面,章确是苏轼青年时代的好友,却也不能用祖父级称呼,于是,苏迨地称呼听起来就有点混乱。然而,在座地人都没有反对这种称呼法。

    赵兴拍着胸脯保证:“没错!你只要等得起,明年亲自动手帮你抢人,我朋友,我不愿他委屈。别人的朋友,嘿嘿。恰好可以拿来委屈,还能与你做人情,好事……你那些院子们,都无胆鼠辈,抢人这种事还是我拿手。到时,你只管挑,看中了哪位。我包你扛回家。”

    这真是一个拉郎配的时代,宋朝女人谈起“抢郎”一点不羞涩,春十三娘毫不客气的跟赵兴定好了:“那你一定要来哟,明年我至少要抢个比骑马小子还要帅的!”

    骑马小子说的是周邦式。

    赵兴还想逗逗这位小姑娘,不想。程夏跑进来打乱了他的计划。

    “老师,你果然在这里……刚才,我去了宣德楼,没找着你……老师,高丽使朴寅光递帖拜访;扬州也传来急报,倭人源业平已抵扬州,陪同他的是倭国少将纪守中。据称,朴大人已经跟源业平见过面。他急切想见见老师。还说:既然纪守中出面,老师恐怕也得请出更有分量的人。”

    赵兴连忙起身告辞。那位探花郎看到街头抢亲风潮已经接近尾声,他也跟着告辞,生怕晚点儿被春十三娘抢回去折磨。周邦式也不敢停留。他孤身在寺里借寓不安全,干脆尾随赵兴回了赵府,自己选了间房子蒙头大睡。

    后院里,陈还在练习砍草席,经过这几日的锻炼。他已经砍地很熟练。朴寅光背着手,鉴定完陈的手法。他点点头,答:“可以了。”

    顿了顿,朴寅光又向赵兴道歉:“赵大人,寅光口风不紧,替你惹祸了,希望你能原谅。”

    赵兴一挥手,先替朴寅光介绍完河东狮的丈夫陈季常陈大侠,然后淡淡的补充说:“朴大人无需道歉——事无不可对人言,话既然说出口了,该对那些话负责的是我,所以你无需责备自己。”

    深吸一口气,赵兴回答:“这是我理应承担的责任。”

    夜深了,赵兴摆开酒席,与朴寅光密谈,等晚饭进行到一半,散朝的苏轼接到赵兴地留话,赶来赵府询问原由。

    “这是周礼,不是汉礼,也不是唐礼”,苏轼听赵兴解释过自裁礼节后,解释:“汉代时,这种礼节已经式微,很少人知道了,到了唐代,大多数人更是闻所未闻这种礼节——这是周礼,绝对是周礼。”

    “可是……倭人都称这是汉礼,说是三国战乱时,逃往倭岛上的华人带去的礼节,怎么不是汉礼呢?”赵兴觉得不可思议。

    苏轼责备的看了赵兴一眼:“我刚才说过,汉代还有这种礼节,但这种礼节已经式微。这种礼节只有封臣才会使用。

    秦王一统天下,丞相李斯有个著名上书——废封建,置郡县;废井田,开阡陌,车同轨,书同文。此后,郡县始兴于天下,华夏不闻封建久矣,所以,这种臣下臣的礼节也不许了!”

    赵兴明白了,苏轼说地虽然深奥,但翻译成现代语言就是:承担责任就是一种封建意识,奴隶社会没有承担责任也没有引咎,大家都是皇帝的奴仆,官员们只不过是当大奴隶主——皇帝的监工而已,谁肯为“不是自己的产业”承担责任,这既不是奴隶,也不是奴隶监工的义务。

    苏轼好学,虽然他从典籍里曾略约追寻到这种周代古礼的皮毛,但面对朴寅光这样熟悉内情的人,他忘了替赵兴担忧,兴致勃勃的追问整个礼节地详细步骤……

    苏轼边询问朴寅光边向赵兴解释:古人为什么选择剖腹作为武士最崇高的死亡方式,这是因为古代中国认为人的灵魂是宿于肚腹中的。而华夏文化圈国家继承了这一看法,武士们认为:在有必要将自己地灵魂向外展示的时候,应该采取剖腹以示众人的方法和仪式。

    除了切腹外,流传于古代中国的自杀仪式还有“自刎”等,原本那些仪式也很庄重肃穆,可如今他们都已残缺不全了……苏轼说到这儿,还特别遗憾地咂了咂嘴。

    等朴寅光交代清楚整个仪式过程,前转身向赵兴再次致歉:“听说源业平要来,我曾叫贵奉行长门不四暂留他几日,而后专门去了宫廷与关东。菅原大人说无法阻止,他给你写了封信,专门谈论对此事的看法。

    随后,在下又去了关东,关东武士团源大人说地也是这个话:事关荣誉,无法阻止。他也给您写了封信……对不起,我尽力了。”

    朴大人从怀中掏出两个信封,恭敬地放在地上,然后平推到赵兴面前,借助平推的姿势,他叩在地,向赵兴郑重致歉。

    赵兴所在地这座房子是倭女们布置的,完全仿造唐式风格,所以众人都盘膝坐在地上。

    苏轼略带欣赏的看着朴寅光行这种古朴的汉礼,全忘了赵兴可能遇到的危险。陈也在场作陪,但他深知自己学识浅薄,所以不敢插嘴,只是紧盯着朴寅光的一举一动,把他的动作全记下来。

    苏轼原先与朴寅光认识,在朴寅光第一次出使大宋时,曾赠送苏轼高丽白松扇,苏轼写诗回赠他,这诗记录了折叠扇传入中国的历史。原先苏轼与朴寅光平辈相称,没想到这次见到朴寅光,对方竟向赵兴行如此郑重的礼节——这全套古礼带着浓浓的舞蹈韵味,让苏轼看的津津有味。

    赵兴的动作也充满了古朴意味。他先侧着身子,表示不敢承受对方的礼节,然后欠身取过信函,用手刀裁开了倭国公卿菅原大人送来的信……

    那上面只写了三个大字:“杀了他。”

    这三个字写在宋纸上。

第1073章 心事浩无涯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宋朝上下,都以倭国产的纸为佳,他们写书信时,能用上倭国的纸,觉得很有品味。但倭国上下却喜欢用大宋产的纸,以显示自己的尊贵。

    关东武士写来的那封信也是录在宋纸上的,比菅原大人写来的信多了几个字,但意思相同的,上面写着——“请赐他尊严的死!”

    这真是件奇怪的事——如此一位风华绝代的著名“玻璃”,著名公关人士,倭国满朝上下却都希望他死,竟没有人期望他风采依然的活下去。

    赵兴把信笺递给苏轼,双手郑重的扶起朴寅光,致以最隆重的答谢礼:“感谢朴大人!大人尽力了,在下一定铭记这段恩义。”

    那头,苏轼拿着这两张字签,嘴里啧啧赞赏:“你瞧,荒蛮海外竟也有人写的一手如此漂亮的王右军书法,瞧瞧,这一笔一划,足见功力,太美了。”

    陈忍不住,问:“写的什么?”

    苏轼拖长了调门,一字一叹的说:“杀——了——他啧啧,这几个字柔润秀丽,转折之处如水到渠成,如飞流百尺倾斜而下……太绝了!”

    这下子,连陈都觉得不忍心,他伸手捂住眼睛,一副惨不忍睹的样子,过了一会,他又问:“那封信呢?”苏轼又把那封信念了一遍。用手来回在空中比划着,评价说:“写这个字地人。手腕一定很有力度,你瞧,他一笔一划,从头到尾毫无犹豫,毫不粘连,说明:写这个字的人是个铁石心肠,而且一经决断,决不反悔。”

    陈蒙着眼睛地手都不忍心放下来了,另一边。朴寅光见到陈这副模样,感动的都快哭出来了:“陈大人如此垂爱源业平,我回头告诉他,让他郑重致谢。”

    陈一头雾水的放下手,用目光望向苏轼。苏轼马上也跟着赞叹:“季常这个动作,倒是深合古意——不忍猝睹。”

    原来陈用手遮掩的动作,也是古代礼节的一种。意思是说听到自己所尊重的人的不幸消息,以手遮掩表示心痛——这一礼节类似现代西方法庭宣判人死刑时,法庭内的人要用手帕遮住脸,表示看同为人类的怜悯。

    这一礼节苏轼不用做,因为他是读信人,赵兴也不用做。因为他是当事人;朴寅光是送信人,也不用做出掩目地举动,恰好陈做了——这表示:同为武士,他尊重源业平。不愿听到对方的哀讯。

    放下了这两封信,苏东坡恋恋不舍的从信上移开目光,转向赵兴:“离人,你们怎么比试,需要我做什么?”

    赵兴觉得很奇怪。这群人谈了半天。却始终没为他的安危担心过,甚至一个字都没有提起。他诧异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郁闷地问:“我怎么听了半天,光听到你们称赞字写得好,纸好,周礼好,你们就没问问我么?源业平可是关东知名的唐刀手,你们就不担心我吗?”

    赵兴一指陈:“陈大侠练了这么久砍头,难道就没有想到,你挥刀砍下的可能是我的脑袋?”

    赵兴委屈的嘟囔一句:“从来没人安慰我一句……难道我的人品这么差吗?”

    陈先回答:“我担心你什么?你把东京汴梁城的无赖子打的满地找牙,打地连包龙图都无可奈何的丐帮匪类东躲西藏……我干嘛要替那个日本人担心,他又不是我亲戚。”

    朴寅光紧接着补充:“我听说赵大人闯荡七海,经历过无数的风浪,打散过无数的盗匪,有南洋地,也有西洋的,我在杭州已看到了您的战绩。源业平虽卓有名气,但他只不过是一位英俊美少年……我唯希望你手下留情,别把他的脸打花了——那可真是件遗憾的事情!”

    苏东坡一指面前地两封倭书,笑着答:“瞧,你与这群倭人熟识,想必你地本领他们尽知,既然他们都如此期待,我何必为你担忧?离人,我担忧的是那倭人,我等毕竟是上国士子,圣人曰:不以力取,不以威压。要以德服人,你可不要过于粗鲁哟。”

    粗鲁——这个词用地暧昧。可能苏轼还不知道源业平是个啥人物,所以他这个词一说出来,朴寅光暗自偷笑,赵兴直翻白眼,噎得喘不过气来。

    不等苏轼再问,赵兴马上打断苏轼:“老师,朝中议的如何?”

    苏轼苦笑的摇摇头:“经太医检验,乐至县主确实怀孕了。为了皇家体面,朝臣们已经决定:令选公主,适配詹邈。而乐至县主作为妾室随嫁,此事,朝廷上下不得宣扬……”

    有意思,詹邈这厮只扫了公主一眼,便能看出对方怀孕了。这厮的眼睛简直能与B媲美。

    从另一个方面,也可推测出:詹邈这家伙是个花丛老手,肯定不止一次使少女怀孕……可这关赵兴啥事?赵兴摇摇头:“我问的不是詹邈那狗屁事,这等小事我不屑于闻。我问的是青唐之乱,朝廷打算怎么应对?”

    苏轼张了张口,猛然愣住了,他了一阵呆,才慢慢的回味过来赵兴的意思,轻轻地说:“相比倭人,我等远远不如意啊。四海之外、蛮夷之地的倭人尚知引责,可我们弄出这么大的事,战祸又起,民何以堪,但满朝大臣却在争执该嫁哪个女儿给一无赖子……惭愧,实在惭愧。”

    听苏轼地话。朝廷今日商议了一上午,显然对“青唐之乱”没有结论。还打算继续商议下去。苏轼是文人,虽对军事上的事很感兴趣,但连番遭到围攻,已让他不愿多事,所以,瞧他地态度是不想再提这件事,赵兴不再勉强,随即把话题跳到了源业平身上。

    “日本有一种礼节,说的是:君子没有什么可争的事情。如果有所争,一定是比箭靶——这是一种东方式角斗,每年倭国宫廷里都要由倭皇组织竞射活剧,以平息公卿间的怨气与纠纷……”

    “这也是周礼!”苏轼马上打断赵兴的话:“《论语.八佾》中记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这场比赛仪式一定是按造这段话进行的!对不对?”

    赵兴歪着头想了半天,一脸钦佩的说:“确实如此……竟还有这样的事,原来《射义》的出处在这里!”

    赵兴不知道,这种较量射箭地仪式被喻为“中国式角斗”。因为它的起源地在中国,也唯独在中国短暂地存在过。日本韩国虽也流行这种仪式,但之后,日本武士道崛起,“日本式角斗”变的更加残酷与激烈;而韩国被金人入侵打乱了文明脚步……此后。到二十一世纪,这种角斗成了唯有两国高中生玩闹的游戏。

    “这事好啊,该让你的几位师兄弟们都来见见这原汁原味地周礼……你等着,我这就通知你的师兄弟”。得到赵兴的确认,苏轼兴奋了。

    没等赵兴开口,朴寅光先阻止:“学士,不可。这种较技是非常神圣的事情,比赛结束后。将有一人无诘。如果把它变成一场杂耍。或街头相扑,那是对武士的侮辱——不能啊。学士。整个关东,不,整个倭国都在看着这场比试,学士不能如此侮辱源业平。”

    难怪啊?难怪常听倭人说这种礼节传自汉国,但古代典籍中却从没记录它的细节,原来,见识过这场礼节的人都保持着神圣的沉默。所以,这礼节不得与闻。而胡人地入侵摧毁世家大族的同时,也将知道这种礼节的人屠杀殆尽,所以……

    似乎,三国演义中曾描写过:曹操召集众将举行类似的射箭比赛,但那场比赛与古代地射义似乎相去甚远,想哪曹操本不过是宦后代,也许他对射义的了解只是个皮毛,所以那场仪式便似是而非。

    真正的射礼是什么样的?就在眼前,眼前的人就能重现古代射礼。苏轼想到这儿,心更热了,他用目光频频示意赵兴,让他帮忙说几句。

    赵兴郁闷地嘟囔:“拼命地是我呀——拿我的博命做赏玩,还要我……没天理!……嗯,这样吧,纪守中要来,老师反正是必须出面做鉴证人地。师兄弟们如肯在佛前誓:决不把这场角斗书于文字,告知旁人,倒是可以作为观礼使出现的。”

    稍微停顿了一下,赵兴又补充:“既然朴大人作为中介人在现场,我们索性再添一人——我家小舅子来自越南,他是大越国郡公,依他的身份,出现在现场,也完全当的起。如此一来,这场比斗就成了四国见证的大战:倭国、高丽、越南,还有我大宋。”

    “这个想法好”,朴寅光立刻赞叹:“太好了!有四国见证,相信这场比赛足够公正了,源业平听到这个消息,该感动死了,相信纪守中也会满意了。”

    苏轼惊讶的问:“纪守中是谁?你们反复提到这个人,这人有名吗?”

    “非常有名,大大地有名”,赵兴忍不住说了句鬼子话:“有名的一塌糊涂——这位纪守中祖上出了多个名人,其中一人就是日本第一诗歌集——《古今和歌集》的编录,他也是日本第一诗人,世界笔名之父纪贯之。”

    这时候,“笔名”的风气还没有传入中国,所以解释起来有点复杂。这位纪贯之在世界上第一个使用假名,采用女性的手法写了一本游记《土佐游记》,从此开创了作家用“笔名”写作的风尚。

    纪贯之的侄儿、孙子都参与了《古今集》地编撰。纪家上上下下出了无数知名的大诗人。倭人请出这样地人做源业平的陪伴,说明他们非常重视这场比赛。所以,这场比赛格外不能输。

    苏轼知道这情况后,立刻搬到了赵兴这里,下朝就督促赵兴练习射箭。随后,苏门六学士……外带李格非这家伙都来凑热闹。至于借寓赵兴府上的周邦式更是嚷着要参加。令这场比赛显得更声势浩大。

    另一方,源业平、纪守中得知赵兴这安排,感动的泪流满面,他们加快了行程,没两日就赶到了东京汴梁城。

    源业平入城的时候。恰好前一天又下过一场雪,几个倭人在城门口被赵兴接上马车,一路车帘低垂送到赵兴府上,这让他们的入城显得波澜不惊。

    赵兴的后院已经搭起了一个射箭马场……宋朝这时候,符合“射礼”的铠甲已经找不见了。所以赵兴就用一套“备中铠”充数,他结扎紧束,精神抖擞的背着手等在院落,在他身后,一群倭女跪在草席上,手里都举着大大小小、长长短短、形状千奇百怪地弓。

    源业平是用这样一诗开场的,他仰望雪后枝头,吟唱:“春花何日有。心事浩无涯。枝上留残雪,看来也似花。”

    这诗是日本唐代时,一位无名诗人留下的,源业平吟诵这诗。既是写景,也是喻示心情——当此时刻,他“心事浩无涯”。

    苏东坡与苏门六学士,加上李格非、周邦式听到这诗,都在摇头晃脑的背诵。一边的朴寅光不甘心。他马上也吟诵了一当代高丽诗人崔冲地《绝句》:“满庭月色无烟烛。入座山光不宾,更有松弦弹谱外。只堪珍重未传人。”

    这诗引用得不好:现场无松无月无人弹琴,唯有一个庭院而已。这诗绝对不应景。

    陈公川嘴角露出鄙视的笑,马上还击了一当代越南名僧、福建移民空路的《渔闲》:“万里清江万里天,一村桑拓一村烟。渔翁睡着无人唤,过午醒来雪满船。”

    其实这诗也不应景。现场虽有一个小湖,昨天虽然下了雪,但哪里有“渔翁”?

    源业平笑的更倨傲了,他往雪地上一坐,直接吟诵起唐代高僧空海(774-835)所写的《后夜闻佛法僧鸟》:“闲林独坐草堂晓,三宝之声闻一鸟,一鸟有声人有心,声心云水俱了了。”

    这已经是斗气了,陈公川现了自己的失误,马上补救,吟诵越南当代诗僧满觉大师(1052-1096,俗名李长)所写的偈颂:“春去百花落,春到百花开。事逐眼前过,老从头上来。莫谓雪残花落尽,庭前昨夜一枝梅。”

    朴寅光怒气勃,他觉得唯有吟诵长一点的诗才能让这两人服气,一着急,他又吟诵了一更不着边地诗:“飞仙阁在青冥,月殿笙歌历历听,灯撼萤光明鸟道,梯回虹影倒岩中,人随流水何时尽,竹带寒山万古青,试问是非空色里,百年愁醉坐来醒。”

    这是唐代高丽诗人朴仁范写的《泾州龙朔寺》。

    自恃“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的源业平自觉这场斗诗取得了大胜,他不再理会朴寅光与陈公川,转向赵兴吟诵道:“未见君容但闻名,寒菊入夜白露生。终宵彷徨昼复念,魂断相思露也轻。”

    这是情诗,这种诗让源业平这位著名玻璃吟诵给一位男“同志”,直令赵兴浑身起鸡皮疙瘩。他赶紧转移话题,单手一指身后:“请鉴弓!”

    赵兴打岔,秦观那厮浑没有自觉,他跃跃欲试的说:“离人,你地诗呢,快吟诵两,你不行我上,我已经做好三了。”

    黄庭坚气的重重拍了他一巴掌,低声喝斥:“作诗?!在场的哪个不行,还用你来?”

    是呀,在场的都是宋代赫赫有名的大诗人,随便哪个扔出去,都可以当其他三个国家诗人地祖宗——除了赵兴。

    所以,在这场“三国斗诗”,以显示自己很有文化。很有品味地时候,赵兴虽一语不。但他身后那些重量级巨匠的出现,已经显示:这个时代地最强音在他身后,而那三个国家所炫耀的,都是汉诗而已。

    源业平没有回答,也没有移动。他身边的纪守中迈前一步,插嘴问:“刀呢?”

    赵兴一指自己院中的那间唐式小屋,喊:“请!”

    按照礼节,是赵兴先向客人展示自己用过的刀,或其他武器。刚才赵兴一时失误——主要是为了掩饰秦观的无礼——把这个细节忘了。现在。仪式又恢复正常。

    在这间唐式厅堂里,苏轼迎门而坐——在倭国,坐这个位置主持这场典礼的是天皇。苏轼身后站着那群好事的苏门六学士,两个好奇心太强的李格非与周邦式也站在学士堆中。陈公川坐在下,陪坐地是一位凑巧遇上的“一赐乐业”人俺诚。赵兴与陈、源业平与纪守中并排。相对而坐,四人相隔两丈远,场中心盘膝而坐的是中介人朴寅光。

    赵兴的武器多,他呈上来的大大小小五柄剑。第一柄剑是他曾经用过地唐刀,现代叫“日本武士刀”。他按照出刀礼,先用两手将刀剑托起,然后弯腰向刀鞠躬敬礼。

    这一鞠躬其实不是向刀鞠躬,而是向制作刀的工匠鞠躬。表示尊重他们的劳动。

    鞠完躬,赵兴取出一张怀纸。咬在口中,然后用左手紧握刀鞘,鞘底向前,右手持柄,用左手大拇指轻轻按着刀脊。悄无声息的。毫不停顿地一气拔出长

    等刀鞘分离后,他把刀与鞘横着并放在一起。刀柄向左摆设——这是因为刀左是刀的正面,而刀柄向左,也同时意味着自己无威胁性。若刀柄向右的话,即表示可以用右手拔刀,随时出鞘伤人。

    稍后,赵兴将刀与鞘平推给朴寅光。

    廊下,那位名叫翠依的倭女奋笔记录这幅现场景象。

    朴寅光把刀与鞘调了个方向,刀刃面向自己,然后平移到源业平所在地方位,再拿起刀鞘,将刀身平着推给源业平身前。

    源业平先没有伸手,他也向刀鞠了一躬。这也是向制作刀的匠人鞠躬。然后他取出一张怀纸咬在口中,手中又捏一张怀纸按住刀脊,一手持刀柄,一手捏刀脊,双手将刀举至齐眉,从刀右侧开始,慢慢向刀后移动目光,欣赏起这柄刀。

    在鉴赏刀剑前先在口中咬一片怀纸,是为了防止刀身沾上口沫。用怀纸捏刀,是为了防止手接触刀身的表面,令手上油脂弄脏刀身,破坏原有的防锈油层。

    鉴赏时是不能说话地,这是为了防止唾沫沾上刀身,引起锈蚀。所以,整个大厅显得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源业平鉴赏完毕,放下刀,并将其推到朴寅光身侧,郑重其事的赞叹。“好刀!这是天皇陛下御赐的三胴刀。真是好刀!那上面还带着血腥味,想必此刀曾饮过不少鲜血,啊,我听到它在吼叫!”

    赵兴听对方的说法,肚里笑——刀怎么会吼叫,工具而已。

    古人就是喜欢玩这些玄虚。

    朴寅光向对方递出刀鞘。源业平双手接过,将刀鞘移至腰部,然后左手在腰间按住刀鞘,右手持刀柄,将刀无声无息的**鞘中。

    日本式地拔刀与还刀动作,都要求刀与刀鞘不生碰撞,因为这样会损伤刀刃,刮花刀身或鞘内。这一动作要求优雅与舒缓,一点声音也不出可视为最佳。在这点上,赵兴做地不错,源业平也很好。

    倭刀被重新推回到赵兴面前,赵兴又向朴寅光依次递出黑色的弧形刀、花纹钢地阿拉伯弯刀,威尼斯刺剑——最后递上的是一柄条顿骑士大剑。

    源业平欣赏完这些五花八门的兵器,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他望着赵兴身前那琳琅满目的武器,再望望自己身边那孤单单的三柄长短刀,有点委屈:“长门阁下所使用的武器如此花样繁多,难道你都会使用吗?”

    赵兴诚实的点点头,一边熟悉他的秦观看到赵兴脸上又浮出那憨厚的笑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接着,赵兴一指身边的武器,一个个盘点:“这柄唐刀是我最早使用的武器,我爱它制作之华美,刀刃之锋利……但可惜,这种刀是低温钢制做的,在海上漂泊的时候,它太容易生锈,每天都要保养两三遍。

    于是,我开始寻找新武器——这柄黑色的弧形刀,乃是廓尔王国勇士喜欢用的腰刀,我叫它乌兹刀。

    我用十斤茶叶,跟廓尔人换了五十柄刀,又用一百匹丝绸跟他们买了二十名高山武士,这些高山武士,我叫他们廓尔喀武士……海上生涯很无聊,闲着没事我就要求这群人教授我弯刀术。

    后来,我又从阿巴斯王朝购买了多名马姆留克武士和百余把弯刀,在6地上,我就跟马姆留克学习骑骆驼,学习骑马战斗……也正是这群人,保护我穿越了阿非利亚大6,让我能活着抵达地中海……但可惜的是,在连续的、残酷的、不胜则死的战斗中,他们战死过半。

    三年里,我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我每天生活在刀锋边缘,一睁眼,当你们在樱花树下摆开席子饮酒作诗的时候,我在为生存搏斗,我在刀尖上舞蹈,我拼命地挥舞这些武器,杀开一条向前血路。阿非利亚大6啊,我不是坐着轿子穿过它的,我走过的路,身后都是鲜血,是它们帮我争取到呼吸的权力。想想看,我今天还能站在这里,说明了什么?你竟问我会不会使这些武器?”

    源业平不答,他身后的纪守中一指最后两柄一粗一细,对比十分鲜明的两柄剑问:“这两柄呢?”

    “这两柄剑属于两名欧罗巴人,宽的这柄是马上骑士剑,拥有是一位诺曼伯爵;细的这柄是随身佩剑,拥有是一位法兰西子爵。我在一次旅行中,解救了遭遇围攻的他们,于是,我跟前学习使用骑士大剑术,跟后学习使用刺剑……”

    赵兴瞥了一眼纪守中,指指那柄骑士大剑又说:“用这柄大剑需要穿上全身铁甲,那是一套非常华丽的诺曼全身甲。除此之外,还要配合战斧、盾牌、钉锤,链条、渔网……等等的使用,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战斗模式,光学大剑术花了我整整一年。”

    说完这些,赵兴看了看源业平那红润、俊美异常的脸,他轻声问:“你是在花前月下练出的箭,而我是在刀光剑影中、在丛林沙漠中、在生与死的搏杀中练出来的……还用比吗?”

    说完,他手在肩头比了个手势。

    纪守中面沉似水,沉默不语。

第1074章 生与死

    生死关头,美少年源业平依然保持着迷人的风姿,他拿出一块丝绸手帕,优雅的揩了一下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冲所有在场的男性抛了个媚眼,然后用充满磁性的,中性化的腔调,微启红唇吐出两个字:“鉴弓!”

    源业平这是存心找死。

    他虽然表现的不慌不忙,但实际上,他现在一张口,反而显露了心中的无措,因为按规则,他应该把自己的三柄剑:太刀,打刀,肋差呈送给赵兴验看,但他跳过了这个程序,直接要求鉴定弓箭,却正说明他慌的都忘了程序。

    按规则,两人应该从一堆弓箭中,选择自己使用的弓。不是赵兴不想进行公正比赛,但因为他平常拉惯了硬弓,那种软飘飘的弓,射出的箭极不稳定,用这种弓与源业平比斗,对他自己反而是不公平的。

    让源业平使用软弓,而赵兴使用自己的弓,行不行?

    规则上是允许的。但大宋禁止百姓携带弓箭旅行,尤其是面前两人还是外藩倭人,那更不被允许携带远程攻击性武器穿越整个大宋。所以两人登岸时,也知趣的没带上自己常用的弓。弓是管制武器,源业平想在外面买,也买不到。

    所以他只剩下一个选择:在赵兴那堆弓里选自己要用的弓。这差距很要命。源业平用的是赵兴制作的紫檀弓,这种弓最小的也在一米二以上,拉满弓需要有两百公斤的力气。虽然拉弓是个瞬间爆动作,但源业平是个长相秀美的男人,他玩刀地时候,别人拿他的刀术当舞蹈欣赏。让着“她”,所以令他有了大名声,但遇到赵兴这样从不怜香惜玉的巨人。没戏!

    反正是个死。源业平随意地在赵兴那堆弓里选了一个体积最小地弓……然后比赛开始了。

    《礼记.射义》曰:“射,所以观盛德也。”又曰:“射,仁之道也。射求正诸己,己正而后,而不中,则不怨胜己,反求诸己而已矣。”这是说:射手要调节好心态,从身心两方面锻炼来提高技艺。而不是怨恨过自己的强手。这样,对手不再是仇敌,而是推动自己长进的“另一只手”。

    孔子当年办学,并不像现在城里中小学,成天光叫娃娃们坐板凳。根据孔子的教育理念,射是六艺之一。古时的射击活动具有很强的文化仪礼性质,而作为学校教育课程的弓矢之教,更能让生徒站起身来。切实感受一下“无体,无德智也”的真谛。

    按孔夫子规定了射礼地细节:“古诸侯之射也,必先行燕礼;卿大夫之射也,必先行乡饮酒之礼。故燕礼,所以明君臣之义也;乡饮酒之礼。所以明长幼之序也。故射,进退周还必中礼,内志正,外体直,然后持弓矢审固。持弓矢审固。然后可以言中。此可以观德行矣!”

    射礼开始时,赵兴与源业平相互鞠躬。作为客人或挑战,源业平先登高,站在射箭台上,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检查自己的弓矢。审查完毕,将矢搭在弦上,他舒缓、但一气呵成地拉开弓,嗖地一箭射出……正中靶上,然后……

    射仪用的靶名“鹄”,也就是天鹅。传统上它是草编成的,扎在木棍上,木棍插在远处。“鹄”后还立有一张草席,是为了防止箭矢飞出去伤人的。而用草扎成标靶,是因为古时弓箭穿透力不强,标靶使用太坚硬的木质,箭矢击中目标时会跳飞。

    需要声明的是:赵兴绝不是故意使坏,所以才在这场射仪中使用了木质“鹄”。他只是误中了现代影视剧的毒,以为古代地箭靶与现代的枪靶是一样的,所以特地找技艺高的木匠,加班赶工雕出形象生动、栩栩如生的一只木鹄——还为此非常得意。

    苏轼不知道靶标出现了差错,他以为射礼中地靶标格外特别,所以没对木鹄有所表示。他点头了,苏门弟子都不敢异议,倒是李多说了一句,他说:“咱大宋的木匠手艺,该让那群倭人愧死!”

    苏轼这群人赫赫有名,他们一脸“本当如此”的神情,搞得倭人心中胆怯,以为大宋的靶标改革了,天朝是射礼的源产地,他们改了,咱倭人也得赶紧动作——落后,是要被鄙视滴。

    现在一射箭,倭人还不清楚靶标地差异,赵兴已知道错了。源业平那箭射中靶身,跳了下,落在地上。

    源业平脸色有点青,他深吸一口气,再度一箭射出——好!这一箭终于在靶标上站稳了。

    第三箭,又中了!

    赵兴暗自点头。

    他射过箭,知道射箭地技巧。拉弓动作是个爆力,弓拉开了,瞄的越久,弓弦地持续拉力会导致持续用力的手臂抖,手腕抖动一毫米,射出去的箭离靶标就会相差两米,所以射箭需快。瞅稳了目标快射击,反而射的准。

    这个人显然不仅会耍刀,射箭上也下过功夫。想必这段时间他也勤练不啜,所以表现并不像朴寅光说的那么差劲。

    射出第四箭后,源业平已经两膀沉,他现在现靶标的差异多么致命。草扎的鹄,只要箭射出去就行,而射击木鹄,需要调准箭矢的进入角度,才能避免靶上跳飞。勉力拉开弓,第四箭离弦了。软弱无力的箭根本没能飞到靶跟前,中途就坠地……以后,源业平一箭比一箭差……

    轮到赵兴了,他按照礼节先给众人行了个礼,然后站到射箭的位置。

    第一箭正中箭靶,强大的穿透力令整个箭靶都在摇晃。这一箭让所有的人呆住了!

    源业平猜想到赵兴射箭技艺高,但没想到能高到这种程度——这一箭正中鹄的脖子,力量之大。竟将鹄的脖子射断,而那支箭矢竟然还没崩飞,它插在鹄体上。余力让靶标颤抖摇晃。许久不止。

    苏轼也惊呆了。他知道赵兴会武,但没想到赵兴地弓术竟然厉害到这程度,嗯,以前他在院子里练习,也没见如此水平挥呀,今儿是怎么了?我竟然见到了传说中的百步穿杨?

    苏门弟子也惊呆了!他们刚听过赵兴讲述闯西洋的经历,只替赵兴经历地危难而感叹,但任凭他们怎么想象。也料想不到赵兴在生存危机下磨练出地箭技如此骇人听闻——竟然一箭中颈!

    朴寅光也惊呆了!他曾隐隐听说,赵兴在初入关东时,曾与一名中级武士打过一场,胜了。并因此获得关东武士团的钦佩。对赵兴的刀术他已经给与了很高的期待,但没想到,此人传说中的高刀术,与他现在展示的箭术比,简直不值一提。

    世上竟有如此绝的箭术。天哪,有些传奇可能是真的——譬如养由基。

    赵兴自己也呆住了——咦,我明明瞄地是鹄身,怎么就射到脖子上了?天!落差如此大,只差一点就能射飞……我的脖子怎么在凉……见鬼。再来!

    赵兴又以令人目不暇给的度射出第二箭……这一箭又中了。中在鹄身。

    赵兴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下子,源业平连质疑靶标的话都说不出口——瞧人家射的,完全没问题呀!怎么到自己,就如此困难涅?唉,人比人。气死人啊。

    郁闷呐。源业平别提有多郁闷了,他就好像一个去银行打劫的土匪。好不容易筹划好了,等闯进银行拔枪威胁柜员时,那柜员告诉他:今儿是警察薪的日子,在场的都是带枪地便衣警。

    他委屈的想哭!

    古礼,整场射仪总共要射2箭,每人十二只。源业平只有两支挂在箭靶上,赵兴两箭过去,已经追平了源业平的记录。陈看到这种现象,激动地摸着腰间的刀,跃跃欲试——我当大侠好久了,从没有试过令人尊重的、合法砍人脑壳,今儿可有机会了,兴奋呐。

    苏轼摇头叹着气。朴寅光拧起眉毛,似乎在为这名美少年惋惜。苏门六学士中,其他人都一脸肃然,似乎不忍心目睹后面地仪式,唯独秦观与李充满了期待。

    赵兴又拉开了弓,源业平优雅地掏出丝帕,带着迷人的微笑,洒脱地擦拭脸上的冷汗。这会儿,他的紧张再也掩饰不住了。

    赵兴扪心自问:这一箭,射还是不射?

    赵兴拉着弓,却没有松开弦,他在思考。

    这一箭拉的弦太久了,手臂已开始颤抖,见到这种情形,谁都知道,这一箭毫无准确性可言了。但他们都看出了赵兴地犹豫。生与死——这一箭代表着赵兴地决断。

    毕竟,除这一箭外,赵兴还可继续射九箭,剩下的九箭当中,只要有一箭射中目标,源业平都得去死。而以赵兴头两箭所展示地射击水平,想不中,除非他故意放水。

    射礼的靶标离射箭点并不远,换算成现在的单位,也就是十五米左右。这是古代礼仪中所规定的。因为古代的弓箭射的并不远,十五米的距离可以让大多数人射中,恰好满足了士大夫的骄傲。至于胜利结果,则需要计算射中的数量。这个漫长的过程很好地消磨了士大夫的时间。

    赵兴还在犹豫。

    这位源业平能随意处置吗?他在日本宫卿当中享有很高的声誉,是许多公卿大人们的玩伴,公卿喜欢与这位英俊美少年来往,以显示自己的风雅。一旦赵兴成为他死亡的罪魁,那么,源业平将成为倭国传唱悠久的悲剧人物,而在这场悲剧中,赵兴的角色并不光荣。

    日本是个喜欢悲剧的民族,源业平一旦成为悲剧人物,人们的同情心都将转向他,他会在传说中名流千古,与此同时,赵兴也就成了千古传说的狠心肠。

    源业平身上究竟生了什么?

    自从接到倭国寄来的两封书信后。赵兴一直忙地脚不点地,此刻胜利在望,生存的威胁远去。那两封信所带来的疑窦便浮上心头。

    这位“男”是继源英明之后地关东武士团“公关负责人”。倭国人到底为什么上上下下都希望他去死。

    且慢……赵兴从不怕生死搏杀,丧命在他手中地人算起来有数打之多,但让他作别人的手中刀,糊糊涂涂夺去一个与他不相干人的生命,还要让他背负骂名,却不是他心甘情愿的。

    打定主意,赵兴手一松,箭直接离弦了。它轻轻擦过鹄身,射到鹄后面的草席上。

    射完此箭,赵兴伸了个懒腰,垂下了弓,散漫地说:“时值春暖花开、万物复苏,阳春三月、气象万千、蓓蕾初绽、春山如黛……汴梁城如此良辰美景,源兄匆匆而来,尚未暇目睹。我却拉你在这里打打杀杀,实在遗憾。

    不如这样,源兄,且歇几日,逛逛这举世无双的开封汴梁。观赏一下天朝上国京师的繁华胜景,等源兄心定了,我也有空了,我们再继续这未尽之赛……今日就到这里,该是乡饮酒礼了。源兄。请入席。”

    赵兴说罢。拖着大弓,不管不顾的走下射箭台。

    按规则。他应该在鞠躬之后走下射箭台,然后大家一起去喝酒表示比赛结束。但他却没头没脑地拖着弓箭跳下了比赛台,现场的人都愣了,苏轼先反应过来,他含笑点点头,似乎对赵兴的处理手段表示很心安。

    等赵兴跳下台来,纪守中还愣头愣脑的问:“这算什么?这算暂停吗?……什么时候继续?”

    赵兴跳到台下,咧开嘴一笑,答:“且待哪日我的心情好了,再说。”

    这实际上等于把死刑变成了无期徒刑,如此一来,源业平、纪守中两人连回国的资格都没有,他们只能待在赵兴身边,随时等待这场比赛完成。而在这场未完成的比赛中,源业平已经毫无机会了,他的命运全看赵兴剩下九箭地临场挥。

    愣了许久,纪守中无奈接受了这个命令,他苦笑一下,先向赵兴致谢,而后轻声向源业平说:“我可被你害惨了……这样也好,你我待在天朝上国,虽终身无法返回故国,但对你……能与当代最伟大的诗人相识,日日请教,也算不负此生……”

    从纪守中吞吞吐吐的半句话中,赵兴已经知道,倭国定是生了什么对源业平不利的事,他来大宋找赵兴比赛,实际上就是为了寻求一个荣誉的死亡……

    荣誉,莫非源业平做了什么不荣誉地事情?

    喜好男风,在倭国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甚至被当作一种很有品味的文化人行为,这是唐风呀。唐风还不够臭屁的,天朝人的爱好,在倭国谁不追捧?

    如果因为赵兴讥讽了他几句,就要求生死决斗,理由是捍卫荣誉……嘿,按倭国地风俗,这算什么荣誉损害?这是夸赞!

    赵兴若有所思地望着这两名倭人。他还没问,那两名倭人的动作却让他插不上嘴。因为比赛已结束,纪守中抛开刚才那幅刻板地面具,他神情激动的转向苏轼,用唐礼郑重其事地致五体投地礼——也不嫌地下泥泞。

    “三月来鸣晚,鹃声已太陈。何如今日早,听此一声新——海外瀛洲学子纪守中拜见学士,学士的才华恰如天中明月,我等身处海外,平素仰望夜空,唯想能有一日,就近沐浴您那银华,佛祖慈悲,能让我有这个机会……

    我纪守中当日听到学士出面做鉴证人的消息,激动地哭了。感动啊,真没想到,我,蜗牛、蜉蝣一样的小人物,学士您肯亲自出来做鉴证,您赐给我这份荣誉,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激……有学士的垂顾,我便终生不能回乡,也值了。”

    说完话,纪守中激动的浑身上下哆嗦,许久才摸出一个皱巴巴的手本,郑重其事的向学士递出:“学士……这是学生写得游记,请您务必赏光,请指教。”

    苏轼有点得意,有点自矜,有人不胜其烦,有点故作为难地接过手本,还没等他打开看,纪守中哆哆嗦嗦又从怀中摸出……诗集、习作、皱皱巴巴的画稿,潦草的不知写什么的片纸:“还有……还有……”

    源业平也不甘落后,拼命地从怀中掏:“我的,我的……”

    接下来的场面就像是一个狂热粉丝遇到偶像,纪守中激动地话都说不清了,前言后语毫无逻辑关系,只知道激动的说个不停,话题漂浮的让人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那名画画的倭女翠依也赶来凑热闹。刚才她用学自李公麟的铁线勾描法连续绘制了几副素写,这时看到比赛进入尾声,她捆着厚厚一摞画纸,挨个请在场的名人提名留念——会不会,现代粉丝请偶像签名的习惯,就是从她这里流传下来的?

    轮到赵兴了,赵兴签完名,翠依并没有退开,她快的解下了腰带,衣衫随之敞开……

    这一动作将赵兴吓了一跳。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名倭女恭恭敬敬的递上自己的腰带,赵兴胆怯地快瞥了一眼——光天化日下,不好吧!

    低头一看,马上知道自己误会了翠依——腰带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抬头第一个是秦观,最后的名字还是秦观……居然还有米芾的名字!!

    这腰带叫做“血统带”,那上面留下了每一个名字,都是与她度夜的宋人的签名。这条腰带将会被翠依家族尊重保存,以此证明她们的后代属于“华族”,血统高贵。

    翠依用手频频点着腰带尾部的空位,殷切的催促赵兴签名,赵兴郁闷的快要哭了:“没有我什么事呀,干嘛,这不是栽赃嘛!……我可是刚成婚不久,你这不是……”

    两名倭人正狂热的对苏轼与苏门六学士进行尾追堵截,苏轼是中国古代作家中人气最高的一位,生前死后都讨人喜欢。他烧的肉叫“东坡肉”;沏的茶叫“东坡茶”;酿的酒叫“东坡酒”;用的砚台叫“东坡砚”的,唯苏轼一人。

    这是整个亚洲的千年偶像,在人类历史上没有哪个人像苏东坡一样,令人一痴千年。直到一千年后,每年苏东坡的生日,日本、韩国还举行“寿苏会”,为他祝寿——除了天上的神灵,人世间没有哪个人被人持续祭拜千年。

    至圣先师孔夫子也没做到这点,因为入侵的异民族不停地在中原建立自己的国度,所以孔夫子被连续祭奠的时间不及苏东坡的一半。故而日本人才有那句话——“除了天神,唯有苏轼”。此刻,倭人亲见自己的偶像,能不狂热吗?

    倭人热情之下,连带的,连李格非、周邦式这样的小名人也不能幸免。众人当中,唯有陈没有卷进去,他抱着怀中剑,用遗憾的神情打量着源业平的脖子,看的对方直毛——砍了这么久草席,陈已经习惯出刀前先选择下刀部位了。

    翠依还在频频点着腰带尾部的空位!

第1075章 多才多艺的女伎

    源业平被陈看的心里慌,这倒让他注意赵兴这里的争执,因此他快摆脱了陈的目光,跑来向赵兴解释:“长门殿,她怀孕了,她准备在近日回国,希望你能在腰带尾部盖上印玺,证明她孩子的华族身份——她是你领地的人,这是大名的责任。”

    “这么快,谁手脚这么麻利,一射中的?”赵兴不由惊讶的自语了一声,而后毫不犹豫的签上了大名:“既然没我什么事,只是一个证明,那么签名也无所谓。”

    签完名字,赵兴一把揪住源业平,但马上想到对方的身份,想到初见面时对方念得那诗,他浑身泛起一阵鸡皮疙瘩,立刻放手,轻轻掩饰说:“源殿……嗯,这么说吧……哈,你是一时半时回不了国了,留在京师,各项花费太大,不如干点事吧!”

    赵兴说到这里,话越来越溜:“我在京城有点小产业,你能帮我点忙吗……一点小忙,就帮着联系一下在京城的倭商,也好让我有个给你薪水的名义?”

    “便尊长门殿的安排”,源业平此时也知道了那场比赛的命运,他毫不犹豫地叩头答应:“我的生命都是你的,请您有什么,尽管吩咐!”

    接下来是酒宴时间。

    这场古朴而又充满华丽风格的比赛,给观礼的苏门弟子以很大的震撼酒宴进行到半中腰,李悄悄出去射了两箭,现自己也能射中靶子,他兴致勃勃的返回,开口向赵兴索要一套铠甲以及相应的弓箭,以便自己今后能随时射着玩。

    师兄弟们知道他索要铠甲弓箭后大为惊讶,等到他悄悄转告师兄弟们情况后,这些大诗人一个个溜出去偷偷试射,最后。连老成持重的黄庭坚也忍不住出去射了两箭,现此等距离的靶子自己也能射中后,也兴奋的加入了师弟们的行列,向赵兴索要相应器械……

    赵兴没有想到。这场比赛过后。射礼又重新回到了中国。当时在场观礼地人,虽誓不将比赛经过书之于文字,但他们的嘴还在。

    这些人都是文坛巨星,尤其是苏轼,他还是大宋时尚的领头人。这位文坛巨匠戴的帽子被人称为“子瞻帽”……而最近,他又添了两项,脚上穿地靴子被人命名为“子瞻靴”,而王夫人脚上地高跟鞋也被叫做“苏靴”。风行整个汴梁城。

    射礼这样古朴而高雅的玩意,怎能少了他的参与,当日过后,他拿走了一套弓箭,等在自家院中练得手熟,便拉着友人炫耀、比赛,经他一提倡,这种射礼作为一种新游戏。迅风靡汴梁,便开始向周遭扩散,此后,大宋文人逐渐改变了鄙视射术的习性。

    宴席进行到尾声,苏东坡忽然想起一事。他高举起杯子,说:“离人,你来京多日,我还没有好好招待,现在又来了履常、方叔。你也榜了。正好,你做官需要举荐人。我便遍请老友,正式收你入门……就本月二十九,恰好赶得上三月初一的授官。”

    苏轼说得是宋朝独特的反贪反腐制度。宋代反贪反腐,一是注重预防重于惩治。新官上任,要有保人,如有贪腐,保人连带负责。一个人如果行为不检,没有人愿意保你,你就寸步难行。所以宋代没有出过像明代严嵩清代和那样的大贪官,却出了一个在历史上名声最大的大清官包公。

    其次,宋朝反贪反腐还主要依靠道德、舆论。在宋朝,如果一个人犯了贪污罪,朝廷是不会封杀媒体地。所以,宋朝贪官即使未受法律制裁,也会受到舆论的压力,因此贪污所付出的贪污成本极大——官员退休后的不再享受原来待遇,也没有退休工资,给后代的照顾也没有,而且死后不得葬入家族坟山,永做孤魂野鬼。

    赵兴中了进士,眼看就要授官,按宋朝规矩,他必须找一个举荐人向吏部投贴,表示愿意做他的担保人。若以后赵兴贪污,这个保人就要负连带责任。苏轼此举,等于把自己的命运与赵兴捆在一起。

    “离人,前次我已跟和乐楼打过招呼,现在,既然倭国也来了两位友人,索性我们把宴席再办大一点。你去跟和乐楼再招呼一声……你的马快,回头我让你少母送帖子来,你给我分送出去”,苏轼醉醺醺吩咐。

    赵兴明白了,苏轼这是想炫耀。三新曲里有他最得意地作品——明月几时有。而此时,苏轼的仕途生涯已经接近顶峰,他的学生队伍庞大,宋代著名的蜀党派别正在形成,除了他的门生外,太学里李格非等人也在向他靠拢,这让他感到人生得意,需要拿出来炫耀一下。

    前面说过,两名倭人将随着赵兴地海鳅船赶来京城——他们不识路,也唯有这样才能摸到赵兴门上。现在他们来了,这也意味着赵兴的大批货物抵达京城。有了丰富的原料,苏轼操办起这场宴席,自然得心应手。

    宴席举行的这日,苏轼收到了一封信,他唤过早早在府上帮忙的赵兴,将信递给后看。“如何?”没等赵兴看完,他就急着问。

    这是一封厨师写地信——女厨娘。

    金明池三月一开放,整个京城里充满兴奋地骚动,连带着,各大酒楼出名地厨师,都被堆积如山的活儿压得喘不过气来。即使以赵兴与和乐楼地关系,也无法令对方腾挪出更多厨师,于是,和乐楼推荐了几位在京城较著名的、专为达官贵人家临时帮厨的厨娘。

    这种厨娘是女伎的一种,因为她们不以女色服务于人,所以宋人称之为“下色”。

    宋代小户人家,都重女轻男,倘若生下女孩则爱护得如捧珍珠,因为待女孩长大后,可以随着她的姿质,教给她一种艺业。以此待价而沽。如女孩无姿色,则可以培养成厨娘、女师等等,以高的伎艺安身立命、养家糊口。

    宋朝是个商业社会,具有不俗伎艺的厨娘的。也不唯豪门贵户能雇佣。市民阶层也经常雇佣女伎,享用女伎手艺。但和乐楼介绍的这位,确是东京城鼎鼎大名的梅三娘。

    宋代,脍地做法几乎绝传,在赵兴重新“引入”脍的做法前,京城里竟无能斫脍,只有梅圣俞家一厨娘会。史载:欧阳修等人想吃时,便提鱼前往梅家。这位梅三娘,正是当代梅家斫脍术的唯一传人。她有容艺、晓书算……当然,雇佣她的价格也不低。

    客人即将上门了,这位梅三娘派一脚夫拿一信先来,信中要求用车去接她,辞语很委婉,字划特端楷。一看就不是庸碌之辈!

    “瞧这笔字,写得比我还好”,赵兴诚实地承认。

    “客都快来了,你去,用你地马车。快快接她来。信上有地址……”苏轼催促。

    “好字”,赵兴边走边欣赏。

    赶马车地是萧峰,赵兴骑在马上一路尾随,在得胜桥附近寻着了片刻,便找着了梅家。

    门口围着几个闲汉。似乎正吵闹不休。见到赵兴来了,初不屑。继续吵。等赵兴走近了,忽一人喝了声“天,是净街虎……”那帮闲汉随即一哄而散。

    赵兴在那帮闲汉吵闹的地方住步,正是梅家大门。门上还挂着一个告示,赵兴一瞅,乐了。这则告示是一个征婚广告——宋代征婚广告。

    新鲜!

    告示一行字,写着:“我家女娘不善裁袍补袄,亦不擅治蛇虫,唯善斩脍,切抹批脔,片片似纸薄……”

    告示上为什么有“亦不善”——因为旁边一幅征婚广告在跟它打擂台,上写:“我家女子不善裁袍补袄,若修治水蛇、黄鳝,一条胜似一条……”

    梅家小院布置的类似现代私房菜馆。

    其实,最早的“梅三娘”与梅圣俞没有亲戚关系。她也不姓梅,本姓郑,是梅家厨娘。因为梅圣俞的缘故,京城里才开始有了吃脍的风尚,而这些嗜食脍的人,又多少是与梅圣俞有渊源的。久而久之,“梅家郑三厨娘”便简化成了“梅三娘”。

    中国古代女性地姓氏容易湮没,经常被冠以夫姓,或干脆以排行称呼。所以,历代斫脍传人干脆就以“梅三娘”作为伎艺传承人的称号,自己本身姓反而并不在意。

    赵兴正站在门口冲那两幅征婚启事笑,梅家小院里走出来一个女子,着红裙绿裳,梳高髻,穿宽领短衣,还在腰间配上一条绣花裹肚,更显俏丽。

    她手里拿着一个包裹,容止循雅地冲赵兴行一礼,柔柔说:“大官人请了——是大苏学士家来接我的吗?奴奴就是梅三娘,小女子先谢过大官人替我赶走那群捣子,怎敢劳动大官人亲来!”

    门内,一个瘦弱的男子畏畏缩缩地向外张望着,看到身材高大的赵兴,又马上缩回了身子。梅三娘倒是充满爱意地冲院内那人摆摆手,软语温声地吩咐:“郎且安心,大官人露面了,那群捣子必不敢再现身。郎定须照看好我娘,等我回家!”

    院内的人再没有露头,梅三娘像是在对空气说话,但她却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怅然望着院内许久,直到院内传来一声哼,她才轻移莲步,斜斜爬上马车。

    莲步?赵兴看看梅三娘留在地上的脚印,那是一双“错到底”地鞋子——这是赵兴在宋代,第一次看到裹脚女人。

    马车辚辚开动,从出巷内,赵兴突然问:“梅小娘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车内传来柔和地声音:“大官人的勇名传遍了整个汴梁,小女子全凭一双手穿街走巷讨生活,岂能不知大苏学士门下的惹不得,当日卜庆不信,今日他的尸骨何在?……咦,大官人怎么知道小女子认出你了?”

    “卜庆……市井传言,可不能尽信呀!”赵兴谆谆教诲说:“市井里都把我传成啥?说我是城管还是城管化的妖魔……城管是啥你不知?没关系!呵呵……开个玩笑!你刚才说大官人露面了,那群捣子必不敢再现身。我是从这句话里知道:你定是认出我了。”

    萧峰驾着马车缓缓而行,这一刻,场面显得很温馨——雄峻大马蹄声清脆,出了巷子。马车周围人声鼎沸。赵兴骑在马上,俯身说话,那梅三娘撩起车帘,软语款款:“市井之中倒是没说大官人啥坏话,只是大官人连夜追杀卜庆,一夜连破卜庆数处藏身窝,汴梁城一夕数惊,人人都惧家中忽来外客……大官人真以为。汴梁百姓都是瞎子聋子吗?

    人都说了:卜庆那厮不合绑架了大官人妻舅,惹了不该惹地人。大官人含怒出手,撵的卜庆无处可藏,只好向大官人负荆,没想,大官人铁石心肠,砍下那厮的脑袋给自己小妾玩耍,以赎自己照顾不周之罪。

    你在自家院门前说的话也传遍汴梁: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人做了初一。就需想到十五还债……这话多好啊。小女子活了这么大,没听过这么有道理地偈语,简直……太有道理了!”

    呜呜呜呜!赵兴来宋朝这么久,只见他崇拜别人,没见过宋人崇拜他。这是他第一次享受崇拜……这感觉,真他娘地——棒!

    赵兴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舒坦,他充满渴望地不住建议:“还有呢?”

    “人都说:大苏门下惹不得,身高马大心如铁,似笑非笑心如刀。出手不余半点情……都说:挺和善一个人。一旦惹毛了他,全家死光光。”

    “还有呢?”

    “奴奴阿父前年故去。家中无依,便招表哥来家主持,无奈表哥生性懦弱,不喜与人争斗。城中捣子日日前来纠缠,家母不忿,便怒出招贴,希望为奴奴招个能顶梁立柱的人,支撑门户。没想到,那群捣子反得势不让人,每日候在门口驱赶求亲。

    恰好大苏学士来请,奴奴就想了,若大苏门下惹不得派人来我家门兜一圈,那群捣子必不敢再来,从此表哥也敢出门做事,岂不两全,没想到却是大官人亲来,奴奴在这里谢过了!”

    “且慢!”赵兴止住对方地感谢:“人都说汴梁民风淳厚,邻居敢为不平事与无赖子、甚至衙役生冲突,以前文忠公、君实相公都曾做诗赞美。我也曾亲身体验过,以卜庆之威,我地邻居都敢出声呵斥,怎底你邻居不见出头,反而……?”

    “唉——汴梁城有淳厚百姓,却也有卜庆之类。叱责,不能令卜庆无疾而终呀……大官人也看到了,我家来往皆权贵,邻里相处自然不敦睦。恰巧邻家有女娘,与奴奴一般大小,奴奴放出求婚之风后,上门地都是来奴奴这里的,邻家心里自然……”

    “求婚”,赵兴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梅三娘,梅三娘不惧,坦然地迎着赵兴的目光。赵兴想了片刻,忽然拉住了车缰:“萧峰,你骑我的马回去一趟,把邻家那会摆弄蛇虫的女娘一并请来……嗯,顺便看看那梅家表哥,回头,把你看到的告诉我!”

    “大官人,我家表哥……”

    “你家表哥特别多,没有大事不登门”,赵兴回了一句,红灯记里的唱词,赶着马车慢悠悠的走,边走边跟梅三娘聊着天,倒也其乐融融。

    赵兴来自现代,他没有那么强烈地等级观念,自己一位新出炉的进士老爷赶着马车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走,车后载着一位女伎,他倒一点不觉的尴尬。这让梅三娘颇为自得,她坐在车上,顾盼身姿,也忘了提醒赵兴一下,两人就这样穿过宋代的东京汴梁城,那感觉,别提多安静。

    不一会,萧峰牵着马,马上驮着一个女子,一溜小跑的追上了马车。马身上斜坐着一名明目皓齿的妙龄少女。她穿一身鹅黄衫,绿裙……除了衣服颜色与梅三娘略有差别外,两人的装扮几乎差别不大。

    赵兴地马鞍是特制的,因他本不擅骑马。为了安全起见。他把现代的桥式马鞍搬了出来。这种桥式马鞍很大很稳,马鞍前方还有一个特制的“阑手”。那女孩斜坐在马上,手抓阑手,马镫被萧峰调整了位置,舒坦的坐姿让这女孩在马上一点没露出紧张情绪。她就像一名骑上旋转木马地现代小儿童一样兴奋雀跃,一见赵兴,她就得意的翘起双腿,露出了脚上那双做工精致的“错到底”鞋子。

    赵兴扫了一眼那双靴子。轻轻摇摇头。据说,宋代市井百姓为了谋生,并不提倡对妇女裹脚。赵兴以前在其他地方都未曾见到过裹脚现象,今日却一连见了两个。

    “怎么样”,赵兴勒住了马鞍,萧峰停住了马,掺那位女孩下来。同时回答赵兴的问题:“不怎地!……那男女胆子太小,一见我进门。连院子都不敢出,直缩回屋内,还是梅三娘老母出来应酬……”

    萧峰将新来地女子钱婉儿掺上马车,又继续补充说:“梅家家境尚可,院落里收拾地很干净。摆设用具都很精致,看的出,钱财上不缺少……”钱婉儿正在上车,听到萧峰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等她撩开车帘。看到梅三娘在车里,愣了一下。萧峰在后面一使力,便将她塞进车内。

    梅三娘听到车外议论,本来想插嘴,但钱婉儿地登车动作搅乱了她的话头,她冲钱婉儿抛出一个白眼,愣愣的在车里坐了一会,突然展颜一笑,撩开车帘,用更亲热的语气与车边的赵兴说话:“大官人,你派仆人打听奴奴家地事,为何?”

    赵兴一挥手:“我本来担心你家有表哥,是个人物。但现在看到你表哥如此猥琐,我也放心了……我知你与表哥尚有情意,这没关系,既然你贴出告示征婚,便不能拒人千里——这么说吧,你家要聘礼若干?”

    “我……”梅三娘张口想拒绝。马车里的钱婉儿充满嫉妒的一声哼,让她又把原本的意思咽回去,出口成了这句话:“奴奴不做妾的,小户人家……”

    钱婉儿脸上嫉妒的浓度更重了,赵兴扫了一眼车中两位女孩,散漫的回答:“你误会了,不是我娶!”

    他一拍萧峰的肩膀,说:“是他娶——这家伙与他兄弟年事愈长,前几年就该娶亲了,但他们随我去了海外,耽误了婚事。怎么样?这两兄弟小有身家,孔武有力,你一进门便是正妻,家中还没有婆婆……真是一门好亲事。”

    梅三娘瞥了一眼车中地钱婉儿,见对方嘴噘的老高,一赌气说:“一千贯,家母想要一千贯的聘礼!”

    萧峰咧开嘴无声的乐了,赵兴笑的更奸诈,他把目光转向车中地钱婉儿,又问:“你呢?”

    钱婉儿这才抬了抬眼皮,打量了一下萧峰,又看了一眼车中的梅三娘,摇头说:“奴家父母在堂,妾身不敢自己做主。”

    这是推脱的话。

    赵兴哈哈一笑,把刚才的话题抛到一边。

    苏轼的府邸门前人来人往,无数轿子停在门前,搞得府前地场地很拥挤。赵兴走到门口时,正好一队艺伎骑着驴进入这条街道,他们髻鬟峨峨,服装华焕,靓妆却扇,巍峨风骏,一路走来,颇有些今日时装模特儿展览之风味。

    在汴梁市民看来,多才多艺地女伎,是城市中最耐品尝的鲜花,野芳幽香,一朵比一朵美艳,是一道穷妙极妍地风景。他们当然不愿放过这亲睹伎艺集翔的良辰。

    看一看他们的仪容服饰,以分享到一点情意的愉悦,或能从她们的髻、服饰上得到一点借鉴,以使自家的孩子日后也能长成像他们那样。而那些青春少年,豪俊小子,则从市民行列里跃出,如追逐花蜜的蜂儿,紧随在明星其后。

    这些平日桀骜不驯的后生,抢着向偶像们送宝具,献果酒、掷果子……

    掷果子,这是一种中国古代风俗。据说,古代有位美少年,他想吃水果的时候就背着个筐出门转转,不一会儿,粉丝们向他投掷的水果就等装满一筐,当然,等水果筐满了他就回家,而后,“掷果盈车”就成了形容男性之美无法抵挡的专用成语。

    这位美少年叫潘安!

    平心而论,刚走过去的几名艺伎长的并不美,但偶像们投来的水果却不少,这段路他们走的笑意盈盈,走的志得意满,似乎很为自己的收获而满意。瞧她们随身带的筐,虽没满,但也差不多快溢了。

    赵兴是跟那队艺伎前后脚进来的,路边的粉丝还没有散去,见赵兴进来,他们先是陡的一窒,而后爆出更响亮的尖叫声,一眨眼,各种各样的水果像倾盆大雨般向赵兴袭来。

    赵兴手快,刚开始连续挡下数枚果子,而他那敏捷的身手更赢来了巨大的喝彩——水果雨下得更大了。

    人不可能挡住大雨,片刻间,赵兴被砸的晕头转向,他怪叫一声,一个蹬里藏身,丢下马车,狼狈地催马冲向院门,在他身后,那群粉丝还在冲他的背影掷果,苏府内知慌忙掩门,倒是苏轼对面看不过去了,门子吆喝一声跳出来:“小郎,投错了!这可不是伎——是赵老虎!大苏门下惹不得。惹不得你也敢惹,好大的豹子胆!”

    门口那群粉丝呆了一下,声喊,刹那间散的一干二净。

    院内,赵兴手里捏着刚才获得的几枚果子,满脸幸福的咬了一口,嘴里含糊地嘟囔:“没想到啊没想到,俺家居然能在宋代享受追捧……呸呸呸,这什么果子,酸溜溜的,难吃死了!”

    二月了,雪才停,能有什么果子——未成熟的海棠果、山楂而已!

    恰好有几位官员正在进门,听到这番对话,看到这番情景,有官员停下了脚步,招过对面的门子询问情况。也就在这个时候,萧峰赶着马车冲进了府门。

    中国历丁卯年癸卯月辛亥日,亦即元二年三月二十九日、公历1087年4月4日,星期日正午,苏轼家的午宴正式开始了。

    来的客人除了苏门子弟、苏辙一家子外,还有许多朝堂官员、外加几名僧道、柔云的丈夫王巩、小王驸马王诜王晋卿,以及当代最有名的书画家李公麟、米芾等。

    今天赵兴是主角之一,他却没有主角的觉悟,窜到后院,吩咐人悄悄去梅三娘、钱婉儿家提亲。然后带着萧氏兄弟大摇大摆的来到了后院,看梅三娘、钱婉儿表演。

    梅三娘正在收拾东西,她随身带的包裹摊开放在身边,露出了各种各样的奇形刀具,赵兴进来时,她正在往身上套“银索攀膊”——这其实是一种臂钏,形似“跳脱”。

    这臂钏上有一条银链,连到颈上的项圈。

第1076章 令人垂涎欲滴

    梅三娘的袖子挽起,袖角用“银索攀膊”固定,而“银索攀膊”又被链子固定在项圈上。卷起袖子的梅三娘露出雪藕般的胳膊,接着她一脸肃然的给自己套上团袄围裙,站在高木方桌前,从包裹中摸出一把短柄刀,打量着大圆木菜墩上的大鱼,脚边有一盆水,桌下一方形火炉,炉火熊熊,上置一双耳铁锅,锅中水正沸腾……

    赵兴望着这幅图像有点呆,等他回过神来,现萧峰兄弟口水都流出来了,萧峰正痴痴呆呆的望着梅三娘,而他弟弟色迷迷的目光则盯着旁边的钱婉

    难怪这两个女娘相持不下,彼此斗气不止。钱婉儿有不输于梅三娘的容颜,连两人的胳膊一个赛一个雪白,梅三娘还没有开工,钱婉儿已经动手了。只见她坐在一个长条凳上,身旁打开的包裹里什么都没有,唯一的刀具到了她手上——小刀,钩状。

    是镔铁雪花刀。好刀!

    梅三娘的刀也是同样……原来,她们所谓的家传伎艺,实际上是一柄家传宝刀。这柄锋利异常的刀令她们在无数伎中脱颖而出!

    “聘礼可以是宝刀”,赵兴自言自语嘟囔,萧峰兄弟听了频频低头:“这样的人家,肯定拒绝不了宝刀的诱惑,可我们缺什么都不缺刀……还愣着干什么?快去下聘!”

    套好“银索攀膊”的钱婉儿手里挥舞着一把钩状小刀,麻利地从提身边的水桶里拎出一条黄鳝。搁凳子上一按,水葱般的胳膊一阵眼花缭乱地不动,那条黄鳝已经剥的骨肉分离。殷红地鳝血粘在雪白的胳膊上,红的愈火。白的愈白。

    再转过头,梅三娘也已动手,她掉臂而入,切抹批脔,惯熟条理,真有庄子比喻的“运斤成风”之势。整个动作充满舞蹈的韵味,难以用语言形容其美。

    梅三娘做的是河豚脍。

    人都说:“二月河豚十月蟹,正是新鲜上市时”。阴历二月吃河豚是最当令的。

    俗语形容:“不吃河豚。焉知鱼味?吃了河豚,百鲜无味。”

    只见那条河豚在梅三娘手下,被切成一片片像菊花瓣似地透明鱼条,这些鱼条被她摆在盘中,一条条花瓣拼成一个白净、嫩玉般的菊花——这就是著名的“菊盛”。

    河豚鱼的肉本来就如嫩玉般温润洁白,这双巧手摆出的菊花,看了更令人垂涎欲滴。赵兴忍不住了,他丢下口水流了一地的萧氏兄弟。抢上前端起这盘河豚,亲自送上酒席。

    吃河豚的方法是从“菊盛”最外围吃起,然后逐渐向里吃。如此吃法,直到最后盘中依然保持着菊花瓣的形状。

    见到赵兴端来地是“菊盛”,苏轼本打算向客人们引荐一下赵兴。但美味当口,他也浑忘礼节,抢先举筷,夹起最外围一片菊瓣塞进嘴里。

    河豚与刀鱼、鲥鱼并称为“天下三鲜”,那些人一边叨。一边啧啧赞美着“天下三鲜”。有些人还在议论,怎么把这“天下三鲜”凑在一起。以便评鉴优劣。赵兴端河豚上来后,本打算走,但听到“天下三鲜”这个词,他噗嗤乐了。

    就在他一笑的瞬间,那盘“菊盛”已被分食光,众人正在闭起眼睛,享受河豚带来的中毒感觉,那感觉飘飘欲仙,苏轼意犹未尽,他举着筷子还在寻找新的菊瓣,看到赵兴,想起刚才的任务,便舞着筷子示意赵兴坐下。

    赵兴鞠了个躬,回头在师兄弟所坐地地方找了个位置。才坐定,几名仆人又流水般呈上新的“菊盛”——看来那位梅三娘的手脚不是一般的快,其久负盛名也不是毫无缘故。

    再等到众人抢光了河豚,苏轼丢下筷子,大吼一声:“也值一死。”

    他这句话是现代一句名言的微缩版,原话是:“舍命陪君子,拼死吃河豚”。这句话充分显示了河豚美味对人地诱惑力——能吃到它,死了也值。“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高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苏轼吟诵完这著名地河豚诗,又问赵兴:“刚才我们说到天下三鲜,我见你在偷笑,难道天下间还有比这更美的滋味!”

    按惯例,河豚不过三。也就是吃河豚不能过三片。过了,则河豚体内地毒素会让人走路不稳,说话大舌头,严重甚至呼吸麻痹。刚才在座,吃的都过三片。目前都有一点病症呈现,就连苏轼的舌头也有点大。但苏轼这番话还是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他们齐齐将呆滞的目光固定在赵兴身上。

    “天下——这个词太大!岂不知天下除了我大宋,还有百余个国家,还有几个大的大6。这天下三鲜局限于大宋,未免眼光太浅。河豚与刀鱼、鲥鱼——不如叫它江阴三鲜,或长江三鲜”,赵兴笑嘻嘻的回答。

    “难道世间真有堪比河豚的美味?”在座的一名官员问。

    “当然——天下三鲜,天下第一美味应该是松露。这是西洋美味,它是松树上长的一种非常罕见的蘑菇,形似拳头大小,像露水一样滑嫩,像松子一样带着森林的松香……啊,那简直是人间极品,美味中的绝妙!”

    “你吃过?”刚才那名官员又说:“臭小子,既然如此美味,怎不带来给你恩师享受一下?!”

    我看是给你们享受——赵兴心里嘀咕一声。

    这玩意拿回来,依苏轼那喜欢炫耀的慷慨性格。肯定招朋唤友,眨眼之间便会把那罕世珍馐消灭干净。

    “我吃过……”赵兴老实地回答:“这东西极其罕见,据说三百年才现身一次。所以它的美味都留在传说中。曾有一次,天大的运气。让我地一位朋友获得一枚松露,他很兴奋地举办盛大宴会,我在其中,仅仅浅尝了几个小粒子……美味呀。

    据说,那块拳头大的松露,花了我那位朋友数磅黄金。折算起来:一斤松露需要用十斤黄金购买……真是天价美味。就这个价格,有钱你还买不到。

    所谓天下第二美味,有人说是鱼子酱。产于亚海地鱼子酱最为鲜美。这种鱼子酱浅浅酵后,会出现各种颜色:玫瑰色的像晚霞;金色的像透明的黄金;蓝色的像清澈的大海;黑色的像无尽的黑夜……晶莹地鱼籽含在嘴里,那种芳香,简直让人浑身穿透……

    人间美味啊,据说这河豚也只能排在天下第三。”

    赵兴这说法听得令人垂涎欲滴,口水分泌多了,中毒现象略有缓解。而李沉不住气,又追问说:“还有呢?还有呢?”

    赵兴动作慢。只蹭上一个“菊盛”的尾巴,盘中仅有的一个菊花瓣还是兄弟们特意给他留下的,他小心的夹起这片残根,生怕用劲过大,把它掐碎了。等他含到嘴里。品味完河豚的滋味,又继续说:“排列第四的美味争议很大,有人说是法兰西鹅肝酱——那是一种法国肥鹅的肝做成地酱汁,或酱肠;但也有人说是龙虾,一种蓝色的。身体大的像鸡一样的大虾。

    当然。也有人说是地中海牡蛎,还有人说是产于白衣大食的一种美味。不过,我对天下三鲜之外地东西没兴趣,所以没好好记……”

    赵兴带着回忆的神情,充满幸福的说上述那番话,等他说完,宴席的表演节目上场了,有些人还想问,但场中的喧闹已经让他们开不了口。

    先上场地是诨话张山人,他一上来查科逗咯,最后夸口说:“我地文章,你们谁也比不了。”

    捧场的艺人不屑地说:“吹牛!你凭什么呀?”

    张山人说:“凭什么?你们没看到我头上戴地子瞻帽、脚下穿的子瞻靴、妻妾穿的高苏靴高跟鞋)!晚上出来,我还提的明月夜……我能没学问!”

    客人们回头看着苏东坡头上的高帽子,都乐得前仰后合,独苏东坡一个人不笑。

    这时一位候场的艺人拎了根棍子冲上台去,冲着台上正表演的笑星们一通乱棍,嘴里还不停的训斥着:“笑星笑星,内翰不笑,你们算什么笑星?”

    一个被打得狼狈逃窜的秃瓢抱着脑袋说:“非不笑也,不笑,乃所以深笑之也。”

    苏东坡失声大笑。

    原来此人借用了他《王不治夷狄论》文章中的一句“非不治也,不治,乃所以深治之也”。

    忙着走**没时间看书的娱乐圈明星都能如此将苏轼的文章运用自如,可见苏轼文章阅读率有多高,这让苏轼颇为自矜。

    张山人继续说着“诨话”,赵兴乘人不注意,起身兜了个***。这时,萧峰兄弟在后院已经剑拔弩张,梅三娘与钱婉儿则忙完了自己的活,收拾好家伙,静静的坐在那里等人送她们回家,而萧氏兄弟似乎为这件事闹得不可开交,两个女孩抱着包裹,坐在那里看两兄弟为自己反目,笑的很开心,眉眼都眯成了一条线。

    一见赵兴来,萧峰抢先话:“大郎,给我兄弟另娶吧,这两个我都爱。”

    他兄弟笨嘴拙舌,憋了半天憋出两个词:“凭啥!”

    “我先看到的……”萧峰强辩说。没等他说出后来的话,赵兴已经一脚踹倒他,劈头盖脸一阵暴打。

    饭后运动一下,心情真是舒坦——赵兴心满意足的掸了掸身上,这时,钱婉儿开口:“我不要嫁他!”她眼珠一转,又补充说:“也不要嫁他弟弟……我听说你要回杭州。今后要四处为官,我不想离开汴梁,所以这两人我都不嫁。”

    梅三娘还在笑。她笑的喘不过气来,也赶紧申明:“我也不嫁……”

    “晚了……”赵兴充满遗憾地叹息说:“小娘子。你就从了我吧——我赵老虎说亲,整个汴梁城没人敢拒绝。来人,把这两个死猪暴打一顿,然后送两个女娘回家。”

    赵兴背着手重新回到宴席上,现在厅里上演的是幻术节目“七圣法”,由杜七圣亲自表演。

    “七圣法”属于惊险幻术一类,在汴梁城达官贵人中很流行。场上表演的是七个披纹身之士,他们手执真刀。正在相互击刺,叮叮当当地,十分吓人。

    等赵兴回到席上,那位杜七圣看到赵兴来了,匆匆一挥手,场中正在相互表演打斗的七个壮汉慌慌张张地收起了刀,一名小厮翻着一叠筋斗上场,他摆了个poss后。脱剥了上截衣服,露出玉碾也似白肉。

    七名手持尖刀的壮汉齐哄喝声采:“好个孩儿!好白的身子!”

    杜七圣站出来说:“我在东京上上下下,有几个一年也有曾见的,也有不曾见的。我这家法术,是祖师留下。焰火炖油,热锅煅碗,唤做续头法。把我孩儿卧在凳上,用刀割下头来,把这布袱来盖了。依先接上这孩儿的头。

    众位看官在此。先交我卖了这一伯道符,然后施呈自家法术。我这符只要卖五个铜钱一道!诸位看官。这符包管……”

    杜七圣在场边兜了个***,向客人们兜售符咒,有的客人不止买了一张符咒,等到赵兴身边,杜七圣略显胆怯,他才一晃堆咒符的盘子,看到赵兴微微摇头,马上一个侧身,端着盘子转向赵兴地下,再依次兜售。

    赵兴年纪最小,师兄弟们留的位子中,他恰好是末席。杜七圣这一错手,上的李被错过了,他下的陈公川也被跳过,两个人急得抓起银钱,直起身子向杜七圣购买符咒。杜七圣甚至顾不上数,慌慌张张的丢过几张符咒,窜向更下。

    上的李凑在赵兴耳边,低声问:“我感觉到他好像怕你!难道你知道这戏法的秘密?来,悄悄告诉我。”

    陈公川也竖起耳朵,赵兴轻声说:“他和扑天雕李应是朋友,卜庆逃亡的时候曾去过他那里,但他没敢收留,所以我放过了他。至于他这戏法……我确实知道里面地窍要。杜七圣也知道,可坏人饭碗的事我不做,所以你们也别想打听!”

    “噢”,陈公川表示了一下惊讶,低声向李解释那些人名。这时,杜七圣已经重新返回台上,他开始念咒,焚烧咒符,而后拿起刀,砍下那小厮的头、又挥刀砍去了小厮的四肢……

    鲜血流了一地,那是真实的鲜血,空气中弥漫着浓浓地血腥味。

    众人屏息观看,杜七圣放下刀,把卧单来盖了,提起符来去那孩儿身上盘几遭,念了咒,杜七圣道:“看官!休怪我久占独角案,此舟过去想无舟。逞了这家法,卖这一伯道符!……且看我道符的效应!”

    杜七圣将那小孩的残肢断臂塞在床单下,又焚烧了一道符,将符水洒在床单上,高声念着不知所谓的咒,猛的掀开床单,却见那床单下,小厮地四肢已经自动回到身体上……唯独一颗脑袋不在!

    杜七圣声喊道:“咦,每常揭起单,那孩儿便跳起来,今日接不上,决撒了!”

    七名壮汉神色沮丧,似乎又有点慌乱,众人大惊,站在厅外观赏地女眷甚至哭起来。突然间,躺在桌上的那个无头小厮霍地跳起来,嘴里喊着“决撒了!决撒了!”,就这样以没头尸体地形象,一溜烟跑出大厅,钻进自己的马车里,再不肯冒头。

    场中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杜七圣频频向周围拱手,厅外观赏的女眷叽叽喳喳谈论着自己的疑惑,那位杜七圣特地向赵兴方向郑重的做了个揖,似乎在感谢对方手下留情,等赵兴颔表示意会,他倒退着,走出厅外。

    苏轼这场宴会是由小史高炎师负责调配,他的节目安排的很紧凑,没等大家从刚才的节目中清醒过来,一名歌女踏着满地血腥上场——这位是官妓群里,美艳排行第四的倪都惜倪小姐。她迈着轻轻莲步,摇曳生姿走上场来,娇媚地向周围客人见礼。论到赵兴,他抬眼一望,头皮顿时炸。

    这名倪都惜倪小姐是男的,她有喉结!

    赵兴望着对方步步莲花走上场去,他低声问李:“怎么是官妓,他怎么会是官妓?”

    倪都惜站在场中开口了,声音娇脆,带着一种妖媚的力量。赵兴在清明节时,曾远远的望过拜祭柳七的她们,这次还是第一次近身观察,但他已经肯定自己的判断。

    这个人绝对是男的,只是她的嗓音为什么如此尖细?身为官妓,不应该啊。

    “怎么了?”李摸不着头脑,又问:“官妓怎么了?”

    按赵兴的理解,官妓应该是官府变卖罪人的家眷,使之成为官妓。如果这名倪都惜是罪人家属,她怎么会男扮女装混进官妓队伍的?

    李轻声向赵兴解释官妓的由来。原来,变卖罪人家眷,宋朝以前有,宋朝以后也有,但宋朝却很少见。宋朝的官妓的设置,最初也是灭亡北汉、南唐等国家后,将抄没的俘虏以及罪官罪人家眷罚入官妓,但以后,由于宋朝不对官员实行抄家,导致官妓来源萎缩,并且素质很差,还远远供不应求。

    于是宋朝就有了一个规定:凡向官府进行登记的就是官妓,不在官府登记,私下里开的妓院就是私妓。

    官妓要履行一种义务:“凡在籍娼户,谓之官妓;官府有公私筵宴,听凭点名,唤来祗头”——她们必须免费给官员提供娱乐,换取的代价是不纳税。

    换句话说,在宋朝,纳税的妓女是私妓,不纳税的则谓之官妓。

    而宋朝同时规定,官员禁止留宿官妓,或与官妓进行“零距离”……

    “怎么?大宋连私人开妓院都不禁止……”赵兴低声嘟囔一句:“这可真是个自由的国度,只要守法纳税,开赌场,开妓院都不禁止……”

    倪都惜开口歌唱了,赵兴的疑惑还没消。

    李没注意赵兴的低声嘟囔,赵兴才念叨完这句话,一听倪都惜的歌声,马上感到极度震撼。

第1077章 勾魂摄魄的妖魅

    倪都惜的歌声,让赵兴感到极度震惊。

    这是阉伶!阿拉伯皇宫正当红流行的一种演出方式。

    宋朝竟有阉伶存在?

    这种阉伶都是自小阉割的,而后刻意培养出来的,由于他们兼有女性尖细的嗓音,男性雄厚的胸腔,所以能唱出人世间闻所未闻的高音八度。他们的歌唱被称作天籁之音。眼前的倪都惜就是一例。他嗓音独特,具有勾魂摄魄的妖魅,他那充满妖气的眼睛扫过一圈,在场的客人都觉得色与魂授,浑身酥软。

    赵兴还在使劲回忆,他想不起史书上有类似记载。然而,史籍上确实有阉伶存在,《夷坚志》里记载了南宋时期成都的一位阉伶,培养他的那对夫妇将这位阉伶卖于迷恋他的成都通判,作价七十万钱,而后夫妇卷款跑路,留下那名上当的通判与苦命的阉伶,而通判直到与阉伶上床,才现有假……

    这位阉伶,最后的命运不得而知。

    倪都惜还在歌唱,他体态清盈,星眸滟滟;幞头诨裹,高簇花枝。上身内着抹领,外罩紧袖窄衫,下身紧裤及袜,足蹬筒靴,腰系巾帕,此为最流行的妇女时装“吊敦服”。她还背插团扇,双手合抱胸前拱揖,好一副表演的风流模样。

    但听了片刻,赵兴遗憾的轻轻摇头。

    阉伶的优势在于能唱出常高音,然而,倪都惜却没有意识到这方面,他的嗓音主要在魅惑上下功夫,语音娇嫩地想掏人心窝。这种女声,尖细里头带有男性的浑厚,使嗓音听起来非常独特,像是情人间的偶偶叮咛,又像是情郎的殷殷期盼。像撒娇。像嗔怒,像薄……但论到歌声的感人,他远远不如廖小小。难怪后成为汴梁城十绝之一。

    以前的廖小小就是音律大家,后来又受到王支婆的指点,再与胡姬相处数日,愈了不得,她地歌声更具有穿云透日地感人魅力,而这位倪都惜嗓音虽特别,可惜没得到很好的开。

    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宋代对音律的认识并不完全,这时代根本没有高音、低音、泛音、颤音……等等地说法。同一曲子,因为音律问题,每个演出班子演奏的都全不相同。

    比较著名的例子就是《羽衣霓裳舞》,这个唐代著名的曲目是用工尺谱记载的,唐代到五代,期间只有几十年过度,便跳跃到了宋代。然而。即使以宋代的人文鼎粹,却无法恢复《羽衣霓裳舞》——不是那工尺谱看不懂,大家都看懂了。

    但工尺谱仅记录的是弹奏的手法,完全没有音阶高低、拍节地体现,这种乐谱如果没有口授。即使宋代音律大家、甚至现代大音乐家,面对此种工尺谱,也不知道它说的是什么——因为它可以是任何旋律,只要弹奏手法与记载相同就行。

    显然,倪都惜不可能意识到他的优势在高音区。所以他的演唱虽令宋人痴迷。但想感动赵兴这个现代人,还远远不够。故此。屋中看客皆一幅迷醉模样,独赵兴东张西望不停。

    想想看,他传入的三新曲该有多么震撼,在阿拉伯女奴的记录下,它不仅有了音阶高低、拍节的标注,还有了演唱技法的突破,廖小小获得这些新知识后,她地进步可想而知。也许,如今她已是东京汴梁城的天皇级巨星。

    但廖小小怎么没出现?

    筹办这场宴会的是高炎师,依赵兴与廖小小的关系,他不可能不请廖小小,估计,小小不会拒绝邀请吧。

    或许,是赵兴自作多情了,人常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也许赵兴自认为他对得起廖小小,小小应该有份感恩之心,但对青春少年争相拜倒石榴裙下的天皇级巨星来说,他自己做地远远不够。

    倪都惜演唱完了,官员意犹未尽的谈论着倪都惜的歌喉,顺便也谈到了廖小小,闲言阵阵飘进赵兴耳里——“倪都惜都如此技艺了,想必京师十绝廖小小的唱绝,更令人惊叹,惜未能……”

    在众人议论这功夫,官妓状元金赛兰、探花唐安安、行潘称心、私妓胡怜怜纷纷亮相登场,庭宴一幅“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热闹景象。赵兴借机悄悄地退下。

    院中,演出完毕地艺人们已6续告辞,等待登场的是百戏班子“赵家喜”,“赵家喜”班子挑梁“浑身手张赛哥”见到赵兴出来,连连拱手。小史高炎师凑近赵兴低声说:“张赛哥要表演活变鲤鱼,可作脍地梅三娘已经回去了,他请大官人帮忙,遮掩一二。”

    赵兴微笑的点点头。

    这种“活变鲤鱼”的节目,在史书上记得非常玄虚,但如果主人不配合,变魔术的人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一魔术。

    “我家倭女个个会作脍,虽然不如梅三娘,但应付桌上的客人已经足够了。”赵兴答。

    张赛哥感谢不尽。这时,杜七圣从“赵家喜”班子里冒出一个头,冲赵兴连连拱手,好像有话要说。

    赵兴假作没看见,等张赛哥与他交流了戏法需要的关照,“赵家喜”班子里的人忙着去准备,赵兴身边空了,杜七圣凑到跟前,再度冲赵兴拱手。

    “大官人,小老儿有眼不识金镶玉,恶了,今日特地在此赔罪,望大官人赏小老儿一口饭吃……”杜七圣拱手不停,赵兴的脸色很冷淡。

    卜庆覆灭后,汴梁城内的黑帮风起云涌,刚开始人人想做老大,随后是例行的、血淋淋的优胜劣汰。起初,杜七圣很老实,他坐观风云。没想到等尘埃落定,剩下的三个“捣子头”竟然是他一向看不起的人。这时,杜七圣心动了。

    在剩下的三位领中,没人曾提到为“前任老大卜庆”报仇。杜七圣觉得这是个机会。他手下有七个徒弟。身强力壮,平时常打打杀杀,见惯了血腥。于是。杜七圣带领七个徒弟出场,广帖子邀集朋友,声言要为卜庆报仇,准备借此压过其他三人。

    汴梁城的底层社会与正常社会本来是两个世界,杜七圣自认为行动隐秘,他四处联络卜庆的旧友,原以为赵兴不会知情,等赵兴知道了。他已经有势力应付了,没想到这些暗地里地行动却被“一赐乐业”人侦查到了。

    犹太人一向生活在底层社会,他们对黑暗世界地敏锐性要远远过杜七圣等人。而犹太人玩黑社会的历史,要比杜七圣多出六千年的经验积累。所以,杜七圣所玩地花招,尽被一赐乐业人识破。犹太人正靠向赵兴,感觉杜七圣对他们今后的联合事业产生了威胁,他们自己对杜七圣无可奈何。但赵兴有资金有能力应对,于是他们便把消息通知了后。

    中国魔术是从印度传来了,最初魔术叫“巴戏”,这个词是印度梵语音的音译,而后“巴戏”演化成“百戏”、“把戏”。杜七圣引以自傲的“肢解活人”。只是印度幻术中的一种小戏法,别人不知道戏法中的秘密,那群曾在南亚当过数千年奴隶的“一赐乐业”人知道的很清楚。

    赵兴知道杜七圣地小动作后,写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的就是杜七圣把戏的秘密。随信附上一枚箭头。这枚箭头极其锋利。杜七圣起初不在意。但后来现,这枚箭头居然可以轻易在他的刀剑上刻画……

    杜七圣明白了。这是赵兴在警告。

    赵兴警告他:如果他继续执迷不悟,他将揭开他表演的秘密,砸了他的饭碗,让他无以为生,再后来,甚至有可能动用武力对付他。而赵兴所使用的武器,锋利程度是他不可想象的——想当初,卜庆就是丧身在这些武器之下。

    随后,开封府衙役地动作也证实了杜七圣的猜测。实际上,现在开封府黑帮的争斗,一直控制在开封府的允许范围内,前面数个声言为卜庆报仇的黑帮分子,都被官府以卜庆余党地身份连根拔起了。而杜七圣的出现,使事情出现了变故,张班头不想出现不可控制的势力,于是准备拘捕杜七圣。

    杜七圣原以为自己是大明星,有许多粉丝拥护,经常给官吏表演,也认识不少高官显贵,但他没想到,事到临头,没人敢支持他争夺黑社会龙头宝座,这让他顿时陷入困境。

    好在杜七圣很光棍,他醒悟过来后,立刻向赵兴郑重致歉……那时,赵兴正好闭门不见客,杜七圣只通过马梦得,递过去和解的话,并请求原谅。

    马梦得不像赵兴那么难以说话,他认为自己今后要立足京城,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所以他出面劝解……随后,对杜七圣的追捕戛然而止。经过这事,杜七圣明白了。他不敢再参与黑帮争夺,反而把他联络地那些卜庆旧党写了份名单,交给开封府衙役,由此换取张班头对他容情。

    杜七圣这人就是一个无赖子。赵兴从不打算跟对方频繁接触,所以他知道杜七圣地致歉,但不愿出面亲自接受。这回正面撞上了,他表现的很冷淡。

    杜七圣也感觉到了赵兴地冷淡,他浑身脊梁骨寒,不敢再纠缠,行了个礼,倒退着、准备回自己的马车——他早该走了,之所以滞留于此,就是因为好不容易见到赵兴,他希望亲耳听到对方的原谅声。

    杜七圣的一个脚已经踏在了马车踏上,赵兴突然想起一事,问:“廖小小最近怎样?我最近突然断了她的消息,她从良了吗?”

    杜七圣赶紧将放在踏板上的那只脚收回,叉手不离方寸,恭敬的回答:“前日大雪,廖小姐唱完庭宴,回来得了伤寒。这几日重病垂死。我听说,她病后门前冷落,无人光顾。

    前几日,她强扶病躯,写下了气余三两喘,花剩两三枝。话别一樽酒。相邀无后期的诗句。让丫鬟小青送给昔日按诸衙门行牒而奉候的朝士郎君,希望他们能把这诗,当她死作哀挽之词。”

    赵兴愣住了。

    这些明星们看似风光。没想到一旦生病,门前竟萧条如斯。

    人之心,竟然冷漠如斯!

    庭宴的歌舞还在响亮,赵兴却失去了欣赏的兴致,他只觉得那歌声充满了无奈、颓废、悲凉。

    按理说,廖小小如此当红,挣的钱也不算少了,没想到她竟然落得个四处赠别人自悼诗。希望死后有人替她敛尸,并为她立碑。

    可为什么,赵兴没有收到这诗呢?

    按时间推算,在大雪前,廖小小还在她家中学唱,大雪之前,她也就登台表演了一两场,怎么会患上了重感冒呢?

    重感冒。古代称为伤寒病,这种病在古代引起的死亡率比“*”还高。

    赵兴自认为与廖小小关系还不错,他很为自己没收到这悼亡诗而遗憾。但他不知道,他与廖小小还算不上恩客与妓女之间的关系。在宋代,点歌女唱几个小曲。也就是路人甲与路人乙地交情。

    相对来说,廖小小从他这里学曲学歌,反欠了他很大地情,而莲花坊争赏事件中,赵兴冷漠的拒绝。又让廖小小深深受伤。因而不敢要求他付出……

    屋内歌舞升平,赵兴表情有点寡寡的。他心里惋惜、觉得隐隐心痛。但廖小小将他排除在悼亡名单之外,又让他有点难堪,不知道该不该伸手。此时,杜七圣正偷偷观察,看到赵兴脸上哀痛地表情,大胆的插嘴:“大官人,不如我代你去探望一下她,若有机会,便递话给她……”

    杜七圣的冒险成功了,赵兴感激的拍拍他的肩膀,却拒绝了他的效劳:“我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既做了,就不怕别人议论。你带路,领我的人把廖小小搬回我府上,谁敢拦,打扁他!”

    杜七圣受宠若惊,赶忙领着赵兴地仆人冲出苏轼的府邸。赵兴了一阵呆,转身回到宴席上,这时,歌伎的表演已进入尾声,她们演出项目都是歌唱。

    赵兴现在明白了,她们如此迫切的一展歌喉,是因为廖小小病倒了。大病一场的廖小小,愈后歌喉能否恢复正常还不一定,而在座的都是些当代著名文人,所以,她们想先给这些人留个好印象,日后好争夺廖小小留下的“十绝宝座”。

    歌伎退下,在魔术表演前有个空挡。官员们打趣说着笑话,相互引古人语开玩笑,苏轼风趣,他指着场中一名官员高唱起大风歌:“大风起兮眉飞扬,安得猛士兮守鼻梁。”

    一桌子人都笑得捂着肚子。

    赵兴顺着苏轼指的方向一望,被看到地情况吓了一跳,连忙低声问身旁李:“那是谁?就是老师刚才取笑的那位?”

    赵兴是晚辈,坐的位子太靠后,此前又在关心梅三娘,关注表演,苏轼又一直未给他引荐,所以没注意官员情况,他到现在才注意观察。

    李顺着赵兴的指点望了一眼,低声答:“你是说那个眉毛掉光,鼻梁也断了的人,他叫刘贡父,编史地,生*跟人开玩笑,最近得了怪病……”

    得了怪病?什么怪病能让眉毛掉光,鼻梁变塌?

    赵兴冷汗直冒,他先想到的是梅毒。

    一念至此,赵兴一身鸡皮疙瘩,坐不住了,他方要跳起来,又觉得这猜测不靠谱——梅毒这种病现在仅在阿拉伯地区流行,等十字军东征后这种病才传入欧洲,欧洲传教士到了明代才将这种病传入中国,所以宋代,中国不可能有梅毒,也不可能有性病。

    但紧接着,赵兴想起一种更可怕的病症——麻风病!

    刘贡父得的是麻风病!圣经上曾记载过这种病!

    天啦——我刚才没跟对方在一个盘子里面吃饭吧?

    没有!宋代采用的是分餐制,每个人只吃自己盘中地食物。

    赵兴心慌地厉害,他反复安慰自己:没事没事,没听说苏轼被传染上麻风病的事情,应该没事。

    可苏轼没事不等于赵兴没事,正常地历史上有赵兴存在吗?所以,如果赵兴被传染上,他只能寂寂无名的死去。

    即使赵兴没事,也不等于他的亲人没事,如果阿珠等人感染上。那他也不会好受!

    赵兴再也坐不住了。趁着酒桌上地喧闹,他悄悄起身,窜到了屋外。先唤过和乐楼地伙计,叮嘱他们对撤下的餐具进行消毒,他语无伦次地将自己记忆中的消毒方法,全部倒给和乐楼伙计。

    说罢,赵兴心里已暗暗誓——今后决不参加类似地群众宴会。

    其实赵兴多虑了。正史上也曾记载了刘贡父的怪病,但并没有记载这种病传染扩散出去,这说明宋代的个人卫生习惯极令人钦佩,比如。这时代还多少延续着唐代的分食制,衣物也是单独洗涤,等等。

    所以刘贡父患上这种依靠皮肤接触传染的恶性传染病,在欧洲、在非洲,或许是场大灾难,但在宋代不会大规模扩散,而欧洲直到两百年瘟疫后,才知道采用分餐制——这种分餐制现代称为“西化”。在宋代。中国人的卫生习惯远远越同时代。

    屋里继续传来苏轼的声音。看刘贡父气得不轻,苏东坡说:“贡父莫怪,对不起对不起,罚我讲个故事给大家听,好不好?”

    在座的都知道大苏又要冒坏水儿。不待刘贡父接口,就催他快讲,苏东坡接着说:“有一次孔子外出,众弟子趁机跑到外面玩,没想到半路正遇孔老师。吓得四散奔避。颜回同学现得晚。来不及跑了,就躲到路边一个石塔中。等孔子过去了,他才出来。这个塔就在山东曲阜,因此还得了个雅称,大家知道是什么吗?”

    众人都摇头,苏东坡笑着说:“叫做避孔子塔。”

    众皆大笑!

    刘贡父是山东人,这个“避孔子塔”用山东话读出来,大致就是“鼻孔子蹋”。刘贡父地态度如何,赵兴已不愿意观察——得了这样的恶疾,还四处乱晃,还不肯以病辞官,赵兴心里很不舒服。他紧着催“赵家喜”班子上场,打断了这场笑话。

    浑身手张赛哥上场,先是给众人讲述了唐传奇中记述的“空手化鲜鲤”的传说,然后表示:自己也能做到,只要得到一片鱼鳞就可以了。

    苏轼命仆人取数片鱼鳞给张赛哥,张赛哥又要一个贮满水的瓦瓮,而后投鳞其中,盖上青巾,时时揭视,良久举巾,数鳞腾出,一座大惊。

    身穿高跟鞋的倭女婷婷娉娉的走近大厅,现场给众人用此鱼作脍……

    张赛哥能把鱼藏在身上,这种鱼跳进水里是活的,事先一定要把鱼麻醉了。古代没有其他地麻醉剂,唯有蒙汗药与酒,这种醉鱼做出的脍,其鲜腴当然过了市场上所卖的鱼,官员们不知,啧啧称赞着……

    现场的表演虽然热烈,但对着刘贡父那张脸,赵兴食不下咽如坐针毡,他时不时的溜出席外,询问仆人情况。不一会,仆人来报,廖小小已经被接回他地府中,但这位当红女星已经病的只剩一把骨头,现在仍陷入昏迷状态。

    赵兴站在院里,仰望着汴梁城的天空,沉思片刻,他低声唤过高炎师,把情况告诉了他,让他去通知自己的家眷,顺便再把这个消息告诉苏轼,请其代为掩饰,而后牵出自己的坐骑,催马离开了欢乐地盛宴。

    赵兴府邸显得有点冷清,府里面地人都去参加苏府宴会了,留下几个不出色的仆人。隔壁马梦得院子还有点声音,他带着一帮一赐乐业人正在院内,清点新运来地货物,并作分销计划。满院里只听到隐隐的算盘珠响。

    赵兴的家伎也去了苏轼府上,他没有雇女仆,所以,一时半会儿,连伺候的人都找不到。还是杜七圣想的周到,他顺路雇了一位女助教和两位老嬷,廖小小的丫鬟小青也被杜七圣“请来”府上。

    赵兴走进后院时,小青哭的两眼红肿,她感激的向赵兴做了个揖,哭诉说:“我家小姐昔日风光时,公子王孙追逐裙下,盼能一倾芳泽,小姐便一个青眼,那些朝士郎君浑身骨头都轻了二两。如今小姐病了,竟没有一个上门问候……公子再不来,老鸨要把小姐抬进柴房里,说是怕小姐的病过人。”

    赵兴同情的点点头,他毫不见外的拍拍小青的脸,替对方擦去泪痕。

    小青虽然处身妓院,但还是个清倌人,赵兴像对待小妹妹一样的抚摸,让她羞得面红耳赤,一愣神间,赵兴已经进了房里。

    屋里点着明亮的***。家仆们以前曾见过容光焕的廖小小常来府中学曲,这间房子也是廖小小平常的落脚地,如今这位倾城美女病成一把骨头,他们心中痛惜不已。家仆们无法用别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关爱,赵兴家里灯笼多,他们就点亮无数的紫金琉璃八宝灯,将屋里照的***通明、金碧辉煌。

    一位头戴道冠、做道士打扮的女助教斜坐在床前,正神色惶恐的给廖小小号着脉,见进来的赵兴,她吓得坐都坐不稳,连忙侧着身子躲开,让赵兴坐在床前。

    据仆人报告,杜七圣特别交代,请来的这位女郎中是汴梁城著名的女名医,但看到对方神色如此惶恐,赵兴不禁仔细打量着对方一番,而后安慰说:“别害怕,我不吃人,杜七圣吓着你了么?回头我替你讨公道。”

    这位女郎中容色平平,不过因为有医生身份,显得气质高雅,她沉默片刻,竟鼓足勇气,说出一句令赵兴大跌眼睛的话:“吾不怕杜七圣,独怕你!”

    “为什么?”赵兴惊讶的摸摸自己的脸:“难道我长的比杜七圣还凶恶……不对,今天我去苏学士府上,还有男女向我掷果子呢,这说明本人很耐看啊。至少有大明星潜质。”

    那位女郎中被赵兴逗的很开心,她的紧张情绪不见了,做了个揖,坦然回答:“大郎长的倒不凶,杜七圣虽然凶,可我听说他为了讨好大郎,特地把小小姑娘与小青赎出,送来府上。

    看来,长相凶恶的杜七圣也怕大郎的笑……再说,谁无生老病死,杜七圣再凶,他疾病缠身时也要求到小女子头上,所以他对别人凶,却不敢对小女子霸道。

    唯大郎例外……京师传闻,大苏学士的幼子病了,御医前去看望,尚且被大郎喝斥。御医啊,给官家看病的人,在大郎眼里不值一钱!事后,汴梁城的坐堂原打算等大郎出笑话,没想到大郎几杯茶,几块奶疙瘩,便让大苏学士幼子消除嗝气症……

    别人如何惊奇,小女子不知,但小女子行医多年,家父也算是医中圣手,却对大郎的治法闻所未闻。小女子也曾翻遍古书典籍,未见有这种记载——此法也能治病,京城名医都该跌碎脑袋,去喝茶。

    倒是此后,京师坐堂都传:关公门前舞不得刀,大郎跟前说不得医。小女子是怕今日在大郎面前出丑,坏了名声。”

第1078章 宫里发生了大事(上)

    “为什么?”赵兴惊讶的默默自己的脸:“难道我长的比杜七圣还凶恶……不对,今天我去苏学士府上,还有男女向我掷果子呢,这说明本人很耐看啊。至少有大明星潜质。”

    “幽默”这个词也是英语词汇的音译,宋代还没“幽默”这个说法,但那位女郎中依然被赵兴逗开心了,她的紧张情绪不见,做了个揖,坦然回答:“大郎长的倒不凶,杜七圣虽然凶,可我听说他为了讨好大郎,特地把小小姑娘与小青赎出,送来府上。

    看来,长相凶恶的杜七圣也怕大郎的笑……再说,谁无生老病死,杜七圣再凶,他疾病缠身时也要求到小女子头上,所以他对别人凶,却不敢对小女子霸道。

    唯大郎例外……京师传闻,大苏学士的幼子病了,御医前去看望,尚且被大郎喝斥。御医啊,给官家看病的人,在大郎眼里不值一钱!事后,汴梁城的坐堂原打算等大郎出笑话,没想到大郎几杯茶,几块奶疙瘩,便让大苏学士幼子消除嗝气症……

    别人如何惊奇,小女子不知,但小女子行医多年,家父也算是医中圣手,却对大郎的治法闻所未闻。小女子也曾翻遍古书典籍,未见有这种记载——此法也能治病,京城名医都该跌碎脑袋,去喝茶。

    倒是此后,京师坐堂都传:关公门前舞不得刀,大郎跟前说不得医。小女子是怕今日在大郎面前出丑,坏了名声。”

    赵兴这时已经装模作样的号上了廖小小的脉,小青正在扭捏的走进房子。

    赵兴哪懂得号脉。他跟女郎中聊天,也是拖延时间想对策的,看到小青进来,他眼睛一亮。马上询问病况。

    廖小小的体温有点高,赵兴一个手号脉,一个手用手背去触摸廖小小地额头,感受对方的体温,嘴里问:“你家小姐病初的时候,是怎么状况?”

    “咳嗽不止,我家小姐原以为是唱脱了力,哑了嗓子。后来。助教说着了风寒,接着小姐鼻涕不尽,头晕目眩。心悸急喘……”

    果然是感冒了,小病。

    赵兴还带着当初来到宋朝时,从那些旅行箱里翻出的旅行药丸。一片感冒片、一粒消炎药就能解决地问题。他连忙起身,吩咐:“等我。”

    再次出现在屋里,赵兴手里拿了一瓶高度白酒,一杯略点浑浊的淡琅酒,身后还跟着几个仆人,搬了一个大木桶,提着几桶热水。

    “给你家小姐用这烈酒擦身,主要擦额头、耳后。腋下、虎口……”赵兴把烈酒递给小青,自己到床后,轻轻扶起廖小小,将手中淡酒用小勺,一勺一勺的喂进廖小小焦枯的嘴唇中。

    喝下几口水。廖小小醒了,她睁眼看见身边是赵兴,便睁着迷离的双眼,垂泪道:“吾快死了,幸好还有大郎……”

    仆人们紧跟着往木桶里倒热水。弄的房间里蒸汽腾腾的。另一位仆人端过一杯清水,赵兴又把这杯清水喂向廖小小。

    廖小小一气喝下半杯水。恢复味觉后马上觉得水不对味。她急吐一口水出来,撒娇的皱着眉头说:“咸地!”

    赵兴现在的样子慈祥的像一位父亲,又像一位兄长,满脸都是柔和地表情,但语气坚定:“我知道,我让他们在白水里加了点盐,所以水是咸——听我的没错,来,把它喝下去。”

    廖小小眼睛有点焦距了,她转动着眼波,半似撒娇,半似欢喜的吵闹着,慢慢将剩下的咸水喝尽,随后,丫鬟小青蘸着烈酒,开始擦拭她双手的虎口,然后是额头……

    女郎中没有走,她两眼瞪得比牛眼还大,脸上全是崩溃的表情:“这就行了?两杯水?这,就行了?我还准备针灸呢?我还……”

    宋朝正是古代中国针灸水平展到顶点的时候,这时代出了一个著名的针灸铜人。

    刚才那位女郎中是想说,她准备用针灸促使廖小小醒来,然后医治对方的高烧,然而,赵兴两杯水让廖小小醒来的做法,让她数十年积累地医学理念彻底崩溃。

    “等一会儿,你们再将廖小姐泡在木桶里,多喝这种淡盐水,淡酒,等她睡了,再搬出木桶。”赵兴边吩咐边向门口退去。

    “等一会,等一等,廖行身体似火炭,怎能再泡热水……不对,伤寒症既是风寒入骨,用热、捂汗的方法祛除风寒,也算是一种治法,可这时候汗,是不是太过凶险?最好等身体凉下来……”那位女郎中焦急的问。

    赵兴这才想起来,他一直忘了问女郎中的姓名:“助教贵姓,怎么称呼?”

    “大郎可以称我媳妇徐……大郎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怎么回答?

    感冒病是细菌病毒感染引起地。病人在病时体温提高,实际上是体内白细胞与病菌搏斗时引的生理现象。而变“体内升温”为“体外升温”的汗治疗法,实际上是一种原产于非洲的巫术疗法,就是通过体外升温,创造一个热环境,使病菌难以生存,而这个升温又在正常细胞耐受范围内。

    非洲土人是将病人埋进热沙里捂汗的,而阿拉伯人更进一步展出“蒸汽疗法”,这种蒸汽疗法后来被叫做“土耳其浴”,日语也称“桑拿”。

    饮用淡盐水补充盐分,引用淡酒——琅酒是蔗糖酒,这做法实际上是补充葡萄糖。

    赵兴干脆故作高深“嘿嘿”一笑,一言不地背着手离开。

    才一出门,米芾领着李公麟急吼吼闯进院里,身后还跟着倭女翠依。

    “我等才接到讯息,说翠依要走。有这事吗?……唉唉,我们才弄懂你说地那个黄金律,还要靠翠依整理文稿画卷,你怎么就让她走了呢……”

    赵兴装糊涂。根本没提米芾跟人上床的事——宋人对自己地血脉看的格外重,如果知道翠依怀孕,孩子有可能是……那么米芾决不会放人。

    “她家中召唤,必得走地,米公既然不舍,那回头让她再来!”

    “可不能太久”,宋代文人风流,并不认为与侍女偶尔风流是多么大的事。米芾的态度很随意:“刚才你走得早,哈,小王驸马王诜说。苏府这场宴会办得好啊,眼看春暖花开,他打算四月里也办一场宴会,在西园。说了让你筹备,到时我与李公麟作画……嗯上次我要的四彩墨你搞到了吗?翠依最好那时在,替我们准备颜料……”

    “翠依此去需一年”,赵兴打断米芾地话:“新颜料在侧院,马梦得正在清点……”

    米芾怪叫一声,拉着李公麟急急向侧院走,生怕去晚了被马梦得藏匿起来。他边跑边喊。“回头聊,回头聊!”李公麟一直搭不上话,只来得及歉意一笑。

    连翠依都顾不上了!?

    赵兴在背后直疑惑:小王驸马的园林叫做“西园”。

    西园,这个名字好熟,在那里听到过?

    赵兴递给廖小小的第一杯淡酒中。放入了碾碎的感冒药片与消炎药片。古人的耐药性比不过现代人,这点小小的剂量马上使廖小小的病症去了一半,等第二天早晨,她已经能像正常人那样进食了。正午时分,廖小小强扶病躯下床。在“女郎中”媳妇徐的搀扶下。准备向赵兴致谢关爱之情,却被告知赵兴一早去了吏部。等候授官。

    赵兴不在,廖小小是啥人,恢复了清醒她也恢复了精明,赶紧让人搀着,前去向赵兴地妻妾致谢,顺便沟通一下感情。

    与此同时,皇宫大内的吏部,赵兴与周邦式窃窃私语。那名才认识的探花郎徐师锡徐伯修也熟络地凑近俩人身边,聊着些毫无意义地话。詹邈志得意满地与几个熟识的人打招呼,还特地向赵兴招手,但赵兴明明白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一心与朋友聊天,让詹邈很没面子地讪讪而去。

    “怎么了?”徐师锡弄不懂状况,冲詹邈的方向歪歪嘴,问:“赵兄怎对他如此不客气?状元啊,今后不可限量,赵兄不怕……”

    “徐兄,那你当朋友说句实在话——你若向活得自在,离那厮远点”,赵兴看徐师锡有点想过去道歉,或想对詹邈解释一下,撇清自己干系的意思,他笑得有点冷:“这厮——只有他占别人便宜,没有人能占他便宜。

    这条喂不熟的狼,吃光喝光不会谢你;无论多少付出,他都觉得是你应该给他的;一旦有事,最先牺牲你,所以要想长命,最好让他怕你——我现在正找这机会呢!”

    徐师锡还想说什么,可听到赵兴说的凶恶,有点胆怯,脚下动了动,依然站在原位。这时,他听到赵兴已转向周邦式,问:“南伯,你的荐书是谁写的,我一直忙碌,没顾上问。”

    周邦式摆摆头,淡淡地说:“没有,我没备荐书——现如今,吾兄被贬出京城,幸赖有赵兄在,尚不至于流浪街头,哪顾得上荐书……不过,赵兄也无须为我忧心,我家尚有良田千亩,不做这个官也衣食无忧,所以我无心求人!”

    赵兴不禁有点惭愧。苏轼一手包揽了他的保荐问题,他太忙,也全然忘了周邦彦出京后,周邦式处境难堪地现象,现在,所有官员对他避之唯恐不及,而新党人士也不愿惹火,所以,即使周邦彦想找人保荐,也求告无门。

    “周兄,真对不起,我倒忘了此事,你放心,我这就去找秦观,这厮今日在宫中,我让他赶紧补一份……”

    周邦式嘿嘿一笑,默然无语。

    赵兴让秦观现写荐书,是为了尽自己的朋友的义务,而用不用在他自己,所以他也不反对。

    赵兴一溜烟向翰林院跑,半途,见一熟人,这人看到赵兴也愣了一下,先是一把笑,而后摊开双手,说:“迪功,你还想去宣德楼外闹事吗?快去,现在那块不归我管了。”

    是捧日军使张用,赵兴上前不顾官衔差距与文武差别,亲热的搂着张用的肩膀,问:“怎么了,瞧你,愁眉苦脸地?现在正当值的时间,怎么往外跑,小心我告你擅离职守……”

    张用瞪大眼睛,反问:“你不知道?我的事,朝中闹那么大,你岂能一点不知?”

    多大的事,现在还有比“青唐之乱”还严重的事吗?国家遭到入侵啊!

    据赵兴所知,这两天,关于“青唐之乱”地应对已经下来了,大将种世略被任命清剿青唐之乱,至于西夏那方面,朝廷一边调集重兵,一边准备和谈……估计这“和谈”会一谈13年,等西夏对宋朝动50余次战争后,朝廷才能想起“原来西夏侵略我们了”。可这些都不关张用地事啊,这家伙就是一个看门人——虽然是“皇宫看门人”,一个看门人,朝堂大事与他何干。

    “小瞧我……”,张用气急,连忙解释。

    生在张用身上的是件大事,针尖大地“大事”——张用从赵兴那里获得紫檀弓后,拿回去向同僚炫耀,同事、捧日军使唐宣与他起了争执,而后唐宣“藏刀入崇政殿门,偷割捧日军使张用银带”

    张用随后将这事告到了大理寺,于是,事情闹大了。

    唐宣能藏刀入崇政殿,说明皇宫的门禁多么疏忽。文臣们恐慌了——军官们稍有仇怨,竟然动了刀子?那可是在崇政殿动刀子!崇政殿是啥地方?大臣们议论国事的地方,卧榻之侧有人舞刀?这还了得。

    这场官司就是宋朝著名的“锦带案”。

第1078章 宫里发生了大事(下)

    事件生后,文臣想把这事闹大,但殿前都指挥使燕达却只想息事宁人,他要求唐宣赴本营前,当众道歉,以便大事化小。但大理寺是文臣掌握的,于是追查下来,殿前都指挥演出了一场大戏……最终,哲宗潜邸旧人冯世宁乘机上位,成了独一无二的殿前都指挥使、实权太尉。燕达被贬去青唐前线,张用也被调职前往密州,担任团练使——密州是一个苏轼被贬时曾任职的地方。

    国家遭到入侵,军队高级官员、决策与皇宫守门人却只纠缠于别人的裤腰带问题。内讧闹到动刀子还则罢了,竟然用刀子偷割别人的裤腰带——赵兴听完事情原由,心里忍不住笑,尤其是听到事情起因竟然是自己所赠送的弓箭引起的,他冷笑片刻,大度的说:“一张弓而已,张管军何必跟那厮浑闹。他要,不妨让他玩几天。便是送给他又何妨,张管军自可来我府上,再取走一张弓便是。”

    张用听了这话,又惊又喜:“原来,迪功府上还有那样的弓,我再取走一张,真不妨吗?”

    前一个问题让赵兴出了一身冷汗,他赶紧表白:“我府上也不多,还有两张弓而已,张管军想要,取走一张便是。”

    张用盯着赵兴看了半天。确定赵兴说地是真心话,他叹了口气:“迪功不知那张弓的珍贵吗?……原来你是真不懂——你不知道,我大宋军器监制的弓,分为良弓、宝弓、与普通弓。就拿宝弓来说,那是用多种材料,由优秀的良匠耗时两三年做出来的,这张弓弓头有牛角、弓弦用兽筋……”

    张用向赵兴罗列了一大堆他不熟悉的古代词,意思是说:军器监制出来的弓,弓臂是用多种材料复合而成。由于材料复杂,粘合剂不过关。所以这种弓保存很困难,一旦保管不善。弓身就要开胶,复合材料爆开,近而使整个弓成了废物。

    “迪功那张弓,通体是一种材料制成,这种龙血木材质均匀……先说木纹吧,它的木纹匀直,从头到尾竟不偏离数毫。这样的材料千古难寻,且这种单一材料做成地弓极好保管。武将得到这种弓,简直是天赐宝物……”

    张用接着又向赵兴讲解弓的挂弦问题:为了保持弓臂地曲张力,弓弦平常是不挂在弓身上的。只有临战时,弓箭兵才给弓臂绞上弦。不挂弦时,弓身就是一段反曲地木棍,这种反曲木棍,一个人完成不了挂弦工作。需要两三个人合力。所以古代弓箭兵在遇到突然袭击时,是最脆弱的。

    而赵兴送给张用的那张弓,由于弓身没有经过火烤,所以弓弦可以一直挂在弓臂上,这样。一旦遇到突然袭击。抓起弓来就能射箭,紧急时刻能挽救武将一命。所以张用当初一见这张弓,连自己来的目的都忘了,只顾拿弓跑路。

    “我猜,当初你不知道这张弓臂宝贝,所以才拿了弓就跑”,张用也老实的承认:“不过,现在这些对我已经没用了——那张弓引起同僚不合,已经当作脱罪的礼物,献把冯太尉了。在下此去密州,位卑职小,要弓也无用,倒不敢再向迪功讨要新弓。”

    赵兴愣了半天,勉强说:“其实,同僚间起了争执,原不至于闹那么大,怎么不来一场角斗呢——周礼式角斗?”

    张用翻起了白眼:“你说啥,角斗?周礼?这些词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周礼,现在都大宋朝了,谁还用周礼?谁敢?”

    赵兴默然。

    张用反过来又拉着赵兴的手,舔着脸说:“迪功,我听说周邦彦那厮出京的时候,你又是歌又是舞的,那歌后来传唱了整个京城。你把我也当朋友是吧,咱武人,不喜欢那些风花雪月。在下出京盘缠不够,正愁找谁去挪借呢,正巧撞见赵兄,不知迪功能否解我燃眉?”

    赵兴怜悯地看了看张用,一拍肩膀:“也罢,你先去我府上,等我回府……”

    “别……”张用嘿嘿笑着,上下打量着赵兴:“迪功,现在可是朝议的时候,宫禁虽然不严,但也不是随意可走动的,你入宫不久,还在等候选官,可不能大意了……莫非有什么事要办,在下虽然被贬出皇宫,但出入宫禁不成问题,赵兄有事,不妨找我。”

    让张用去找荐书,隔了一层,不知道求托的人肯不肯。而赵兴自己去,他有把握没大没小的随意揪住一人,要求对方写封荐书。

    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数秒钟等待,赵兴立刻决定:敏感时刻,还是别惹事地好。他把周邦式的事情交代一番,说了几个人名,请他去求封荐书……张用办事很快,不一会儿,跑过来,塞给他三封荐书,然后大咧咧的说:“如此,我便先去迪功府上等候。”

    赵兴返回吏部,等候的新科进士们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唯有周邦式与探花郎徐师锡还在等,见到赵兴塞来地荐书,周邦式笑了一下,郑重其事地谢过赵兴,却随手塞进自己怀里:“离人兄,快去,我刚打听了,离人兄得除密州团练判官勾当签押事,快去领官牒吧,余人皆去了金明池,官家正在那儿大阅水军呢。”

    赵兴停住脚,看了看周邦式,好心的问:“你决定了?”

    徐师锡插嘴说:“南伯兄除提点行江东刑狱,签押公事,已经辞诏了。”

    “其余人呢。都怎么样了?”

    “状元詹邈除权著作佐郎,榜眼陈涛字晓竹,除行淮南节度推官,在下除行蔡州通判……除我们之外,九十余人入职馆,二十余人得寄禄官……”

    北宋官员任职主要有“行”、“守”、“试”、“权”,“除”等形式,以高兼低曰“行”,以低任高曰“守”。而“试”地意思是“试用”,“权”的意思是“暂且代理”。“除”是正式任职。

    照这么说。只有十多人得以授给外任,赵兴也在其中。这一点说不上好坏。因为在古代,官员们待在京城,哪怕是做个小吏也觉得十分光荣,而外任官,除非是那种下去挂职的,否则,则处于权利边缘了。

    榜眼与探花的外任属于“挂职”,因为整个一届的考生目光都凝聚在三位及第身上,不怕被人遗忘,所以他们的官衔前面有个“行”。代表以高就低。而赵兴这样的红椅子,有可能终生奔波在外,以一位地方官的身份终老,所以他的官职前面有个“除”,表示正式任职。

    周邦式看来是真不想当官了。赵兴犹豫片刻,边走进吏部,拿了相应地官牒。吏部官员叮嘱了注意事项后,又吩咐:,金明池大校。赵迪功到时可要备好官衣参加点校……对了。今日开放金明池,你的同年都去了。金明池,迪功也可以去熟悉一下场地。”

    赵兴谢过了这名官员地关照,告辞而出。门外,周邦式与徐师锡还在等他,两人身边,一名太监模样的人还在唠叨,而周邦式频频摇头,见赵兴出来,他没等会和抬脚领先向外走。

    出了皇宫,赵兴长出一口气,询问周邦式:“怎么回事,刚才那小太监为什么找你?”

    周邦式平淡地摇摇头,不想说。徐师锡替他开口语气里充满遗憾:“刚才太后又下诏,改任南伯兄知宿州,这可是升官啊,新科进士,哪有直接当知州的,惜南伯兄又不奉诏。”

    什么?一日之内连抗两次旨,周邦式这下子可比詹邈还出风头,可这至于吗?

    赵兴楞了一下,反手掂了掂托在手上的官牒——密州团练判官,眼屎大的官。判官的责任是啥也不干,只监视最高军事长官。也就是说,赵兴一不留神,成了大宋朝冗官队伍中的一员,而且是最低级的那种。

    月薪十五贯,不够赵兴在汴梁城买一双靴子的钱。而赵兴现在已经有三十多艘船来往于海外,平均每个月都有一艘船进港,每艘船能给他带来十万贯左右的收益。除此之外,他还掌握着一条开成熟的商路:从黄州经扬州、彭蠡湖至泉州、福州地商路;目前正在开通向京师的商路,这两条商路每月带给他的收益也有数万贯。

    这么说吧,赵兴现在平均每天的收入在千贯之上,他还需要为十五贯的月薪而操劳吗?

    周邦式竟然一日之内连抗两次旨,但在大宋,抗旨就是这么简单。出了大宋,到任何一个朝代想“目无组织目无纪律”地抗旨,之后还能继续逍遥的活着,就基本属于神话范畴了?

    陡然间,赵兴忽然有种感觉:人来大宋,不抗一次旨,太可惜了,怎对得起这个自由的国度?

    中国历史上,唯独在这个朝代,得罪皇帝没啥大事。这是多么宝贵的机会呀!

    片刻间,赵兴想通了,他反手将官牒塞进怀里,牵着马陪着周邦式向自己府内走去。

    徐师锡得了外任官,本来想去庆祝一下,但听说赵兴打算回府邸摆酒,马上退掉了朋友的邀请,一路尾随而来。

    赵兴啥人,据说他是蜀党地钱袋子,只要是蜀党人员,从他兜里拿钱,打个招呼而已。此外,这人来往地都是当代名人,苏门六学士且不说,连御史头子刘挚都跟他喝过酒,李公麟、米芾、小王驸马这些名人也常上他家要笔墨,听说此人的家伎班子也不错,周邦式兄长出京时,一曲胡旋舞、一曲《送别》轰动整个京城,去他那里好吃地好喝的,外加好听的,整个京城找不见第二家。

    有这么多好处,徐师锡自然不肯放过,等他进到府门,这才现,连皇宫大内的禁军头目也在赵兴府上,他正围着赵兴的战马看,嘴里啧啧称赞:“果然是好马,果然!这才叫马呢,其他的都是驴。”

    张用直到今天才完成他最初来赵兴府上的任务,遗憾的是,他不用找人汇报了。

    赵兴一指他身上的皇宫侍卫服,笑着说:“张管军,你这身衣服穿不得了!”

    张用一翻白眼:“谁管?……对了,你授了什么官?”

    赵兴随手从怀里掏出官牒递给张用:“巧了。我当初原想学南伯兄,领个寄禄官回家逍遥,没想到却授了这个官!”

    张用打开一看,立刻兴奋的一拍大腿:“巧,撞大运了——我为密州团练使,你当判官,咱哥俩要好好唠唠……”

    张用将官牒递还给赵兴,赵兴却没接:“你拿着吧,我已经决定了,便与南伯兄一起结伴回乡,这玩意儿,我要了无用。”

    周邦式以为赵兴是因为他不做官,而坚持与他结伴,他心里感动,连忙出口劝解。徐师锡也不能闲着,众人劝解的话很多,唯张用这个粗人说到了点子上:“别,赵兄,我还指望你在密州帮我呢!

    你现在不想做官,不要紧。新官上任还有一年的时间呢,这一年时间,是朝廷留给新科进士处理家务的。一年后,你只要来密州报个道,其他的我替你遮掩……先别急,这官牒你先拿着,什么时候想来就来——别那么急着决绝!”

第1079章 金明池点校

    赵兴不是矫情的人,几个人七嘴八舌一劝,他也就懒懒地收起官牒。看他不再坚持,等候在一旁的仆人轮番上前祝贺,倭女们也出现了,郑重向他行迎夫礼。程阿珠喜动颜开,招呼着给家仆们派送红包,陈伊伊则忽闪着大眼,咬着嘴唇不满地瞪着赵兴。

    赵兴还在纳闷,怎么她此时还吊着脸,顺着伊伊愤恨的目光望去,廖小小被人搀着,笑意盈盈地向他作揖,见他的目光转向自己,嘴里虚弱地祝颂:“名播乡闾人素许。科诏相催,谈笑挥成金玉句。贤书果见登天府。

    阔步青霄今得路。脚底生云,拥入蟾宫去。好是今年三月暮。琼林宴处人争睹——则愿的哥哥福寿绵绵,松柏齐肩。”

    廖小小说的是宋人常用的“贺科举及第加官升迁祝颂词”。程阿珠来自乡间,陈伊伊来自越国,两人都不知有这套礼节,廖小小这一出现,倒是把它补上了。

    她这是显摆,诚心欺负两女不懂官场礼节,以此显示自己的价值。遗憾的是,赵兴并不在意这些讲究。他倒是温柔地问了句:“春风似剪,小小姑娘病才安定,不要再受风!”

    赵兴这一说话,陈伊伊快手,立马下令搀廖小小回屋,容不得她有半句分辨。阿珠的动作也不慢,马上邀请赵兴朋友至内堂,而后,预备好的裁缝穿梭而上,丈量好三人的身体后,立刻呈上现成官衣,替三人装扮起来。

    有赵兴掏钱治装,徐师锡心中欣喜。周邦式则有点不肯。可赵兴知道,自己屋内的两个女人纯粹是用忙碌堵住自己的嘴。让自己问不出话来。他心领神会,便假作被照顾的受宠若惊模样,顺便劝解着周邦式。

    乱纷纷一场后,早已准备好的宴席流水般呈上,阿珠、伊伊轮番上场,堵嘴措施接二连三。直到把三人灌得晕晕乎乎,送出门外,赵兴才有机会找帮闲孙小二问话:“孙小二,小小姑娘的卖身契纸送到了吗?赎身金多少?”

    周邦式陡地一下瞪大眼睛,他刚才完全没认出那位病地走形、又没化妆的姑娘是廖小小,片刻,他转了几下念头,想到东京妓女病后的凄凉传说,倒没取笑的心思。只深深叹了口气。

    徐师锡、张用也听过“十绝”廖小小的大名,张用是有求于赵兴,再加上廖小小现在一幅憔悴模样。也令人痛心,所以这二人也是一声叹息,竖起耳朵倾听孙小二的回答。

    “大郎,杜七圣送契纸地时候,没说是否付了赎身银,小的怕大郎问起,特地前去问过老鸨,听说:杜七圣付了十贯赎廖小姐与小青,大官人,这个价钱实在是……”

    “活该!”赵兴冷冷地打断孙小二的话:“人病了。就该请医延药,怎么要往柴房里送?杜七圣干的事我不管,你给大娘打个招呼,给杜七圣送过去五百贯,算做廖小小的赎身金——咱家不欠他的人情!”

    孙小二犹豫了一下。嚅嗫:“恰才小小姑娘与大娘、少母请安致谢。大娘尚好,少母脸色没个好儿。府中银钱都在少母手上管,契纸也在,我怕……”

    周邦式与徐师锡、张用等人已从孙小二的话中,侧面了解廖小小经历的悲惨。两人再无心调笑。

    周邦式家境富裕。刚从赵兴那里获得一套价值不菲的官衣,正想着补偿。他忍不住慷慨表示:“离人,这钱我出,算我赠你,如何?”

    徐师锡也要表示,赵兴摆手:“孙二,拿我地玉佩找程爽,让他出面支取500贯。南伯,诚意我领了,这事不用你出钱……对了,你再支取500贯给张管军。张管军,你随我的内知一起去……”

    张用感激第一拱手:“谢了,离人兄,如此,金明池我就不去了……嗯,离人兄的马不错……”

    “休想!”赵兴打断张用地话:“我那几匹马你喂不起……它吃的饲料太精致了,照料起来麻烦,稍一疏忽马就会生病!”

    “嘿嘿”,张用傻笑着说:“瞧你,我就这么一说而已……也是,听说从你这儿牵走的那匹母马,进御马监没两天就不吃食了,几天功夫,竟病死了。原先,禁军还想从你这儿再牵一匹走,听了这事儿,自觉养不活如此娇贵的马,想等到秋天再开口。我听他们说到了秋天,那马也该适应京城气候了。

    不过,这段时间你也甭想好儿,我还听说,开春马情,许多人就等着牵母马来配种!你那几匹公马……嘿嘿,性福着呢!做马要做离人的马!”

    赵兴听了这话,呆了片刻,摇摇头,黯然不语——他在为那匹母马默哀。6奥马是北方马,适应海洋性湿润气候,汴梁城的气候与它的栖息地相差太大,照通常的方法饲养,必定是个死。

    战马是个娇贵的动物,也是个非常胆小的动物,换个环境需要适应很长时间,也会生出忧郁病。御马监可能许久没养马了,牵走战马时竟不知道找几名马熟悉地马夫,帮忙饲养一段时间……

    母马折腾死了,他们还想干什么?这时的赵兴再不是初来大宋的那傻人了,现在找他要马,哪怕是皇帝开口赵兴也敢抗旨。

    他可是就等这抗旨的机会了。

    一匹战马改变不了世界,果然!

    张用告辞后,一身新官衣的赵兴三人则匆匆出门,朝金明池赶。等他们到哪儿时,大宋水军地彩排已经结束了,院内到处是三三两两的市民,他们每年只有一次机会来皇宫林园游玩,都抓紧时间四处闲逛,一眼望过去,满目尽是人头。

    金明池内、棂星门里对立彩两座楼名为魁星楼。两座魁星楼,其中一座是新科进士在三月三赞礼的地方。另一座则留给朝廷官员。赵兴他们到的时候,彩楼上人还没散。无数官妓的存在让这片区域比别处更香气袭人,满眼地盛装官妓在礼部官员地指点下,花枝摇曳地在指定地位置选择站位。台上官员见到新科进士打扮地赵兴他们上楼,急忙招呼三位报名。

    徐师锡是探花郎,站位靠前。主考官之下正数第三位;赵兴省部试是红椅子,殿试虽是二甲,但现在的排位仍是按“红椅子”给的,所以身处最后一位,靠边站;周邦式名次不前不后,站在队伍中。

    原本周邦式打算拿上寄禄官就走,可赵兴强拉着他,竭力介绍说“金明池盛宴千古难遇,既然来了。能以进士身份亲身参与,位列其中——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儿”!周邦式一想,也对呀!所以他没再嚷着走。此刻在台上,他很乖地听从礼部官员的指挥。

    赵兴左右一打量,明白了!

    原来,宋代是把官妓当现代的礼仪小姐用地,她们的一个重要使命是点缀官府主办的娱乐等重大活动。每有重大活动,官府便征用官妓令其排列上面,以壮观瞻……嗯嗯,好像有传闻:“熙宁中,王安石实行新法,政府散青苗钱。曾特命官妓坐肆作乐,以蛊惑民”……

    不过,宋代官妓比之礼仪小姐,没有遭遇“潜规则”的烦恼。因为宋代法律规定不许官员与官妓生“暧昧”。因有这层法律保护,她们对待官员的态度就很“平视”——这也就是现代所说的“态度散漫”。“不听话”,“不服从管理”等等毛病。

    “万恶”的是:在宋朝,官妓如此散漫竟不是罪行,那些吃“组织饭”的官吏还用非常欣赏的目光看着她们“胡闹”,连句轻轻地责备都没有。一个个表现得像个护花使。这让楼里乱得向一锅粥。新科进士反成了满楼雌粥的点缀。

    礼部官员自己折腾的满头大汗,叮咛了又叮咛。可那群官妓依然言笑无忌,她们站位地时候脚下虽没移动,但嘴里没有片刻停歇。尤为可气的是,“科级美丽”的官妓不像科长级官员搭话,“处级美丽”的官妓不理睬处长吩咐,见到新科进士的年轻,立刻毫无组织原则地乱抛媚眼,顺便还把香气息人的手帕四处挥舞,令人熏熏欲醉。

    “东启明,西长庚,南极北斗,笑问谁是摘星手?”站在官妓队的妓中状元金赛兰眼波一转,向挤来的徐师锡打招呼。

    “春牡丹,夏芍药,秋菊冬梅,缘来我是探花郎”,徐师锡笑的很得意,站定以后,像个偷腥的猫一样幸福。

    周邦式那个气呀——交友不慎,这厮太可恶了,人说东南西北,他说春夏秋冬,这还让不让人活了?他略一沉思,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吐出一句:“周有骚,汉有赋,唐诗宋词,今朝浅语弟周柳。”

    歌伎们悚然动容,赵兴叫苦连天——交友不慎!怎么办?徐厮鸟说了“春夏秋冬”四种花,周厮鸟说了周汉唐宋、骚赋诗词四种文章,我干啥?我总不能上山打老虎吧?

    苦!苦啊!痛苦啊!

    周邦式对联中地“周柳”,说得是宋代情诗派代表人物:周邦彦、柳永。时人评价此二人诗词:“淡语有味、浅语有致、轻巧尖新、姿态百出”。周邦式人虽不是探花郎,可他说了:俺是周邦彦他弟。

    对妓女来说,还有比这个名字更牛叉的嘛?所以他轻轻一句,探花郎靠边了!

    赵兴不能犹豫,他一眨眼,赶紧回答:“紫状元,杏榜眼,素郎探花,莫问榜中红椅子!”

    众人捧腹大笑,妓女们更是笑倒一片。

    宋朝规定:在琼林宴或金明池点校时,状元穿红装,故俗语称为“状元红”;榜眼穿杏黄衣服,故民间称之为“黄金眼”;探花穿素白衣服,衬得肤色白净红润,故民间称“素郎”、“粉郎”,二合称“探花粉郎”,再后来则简称“探花郎”。

    除这三人服色有规定外,其余新科进士根据授官品级。各着本色官服——多半是黑色或绿色。

    科举中,除状元榜眼探花的称呼外,还有“红椅子”的称呼。因为科举张榜公布的名单末尾,最后一名下勾红,表示名单正确无误,并到此结束。于是榜上最后一名就俗称“坐红椅子”。

    赵兴现在穿地是“惨绿”。也就一“惨绿少年”。他先用羡慕的语气盘点三鼎甲的衣着服色,然后说自己是科举末名,坐了把红椅子,希望别人忽略他……

    比较起来,新上楼的这三人对对联,其中以徐师锡地水平为最高,这厮不愧探花郎地文采;而周邦式抬出兄长,未免有点意气使然。

    赵兴地对联并未遵守严格对仗,但前两人把话都说绝了。他在这种情况下,能对出来就算出色,更何况对联中蕴含的搞笑成分。让人也严肃不起来。一阵哄笑过后,反而赵兴最受欢迎。

    金赛兰先搭腔,话里透着亲热:“大郎,昨日在大苏学士哪儿,奴家本想找大郎学学歌艺,没想到大郎出出进进,片刻不得闲。今儿既遇上了,回头我坐你地车走,大郎不会拒之千里吧。”

    胡怜怜是私妓,感受与金赛兰不一样。她做个揖,说:“听闻大郎昨日把廖小小接去了……小小患病多日,奴家身不由己,未及探视,幸好小小有大郎眷顾。奴家真是羡慕。不知小小现在怎样,这事散后,奴家能随大郎同去探望吗?”

    妓女都渴望遇到一个有情有意的情郎,赵兴与廖小小关系并不深,但危急时刻赵兴能站出来。替廖小小挡住风雨。这样地男子怎不令妓女青睐。胡怜怜话音刚落,一群妓女乱了队形。纷纷凑近赵兴跟前,借探望的名义,要与赵兴同车……

    一群妓女围上来莺莺燕燕,现场的秩序全乱了。其他新科进士向这个方向头来羡慕的目光,状元郎詹邈眼光里却全是愤恨。礼部官员见到这种情况也气不过去了,他们长叹一声;“罢了,今日就到这里吧——水秋千由谁负责?”

    唐安安、潘称心扬起手帕,脆生生的应了声。

    礼部官员又问;“蹴鞠是谁?”

    金赛兰、胡怜怜等一群妓女举起手来响亮地答应着,礼部官员按照名单又问;“驴球呢?……左右军呢?……百舌呢?”

    一组组的妓女响亮地答应着,礼部官员有气无力地说:“今日看来弄不成了,你们回去自己练吧,两日后但有闪失,哼哼……”

    礼部官员放弃了,妓女们立刻散了队列,但礼部官员没说让新科进士们散摊,进士们都站的不敢动。那群妓女却不由分说簇拥着赵兴跑下楼。赵兴是个傻大胆,况且他根本没在意这份小官职,连礼部官员都没给打招呼,也丢下跟他同来的周邦式与徐师锡,埋着头,被这群女孩驾着往金明池门口跑。

    楼上的周邦式愣了一下,猛然想起来自己也不在乎这份官职,抬脚就追赵兴。他这一动,有了第一,就有了一群,其他人也不等礼部官员招呼,撒开脚丫子往楼下跑。

    金明池对公众开放地时候,园林里最有趣地方不在这座魁星楼,而是金明池的草丛里、树丛中、花树旁——在那里,东京城青春少女正打扮的花枝招展,等待这些新科进士“人约黄昏后”,呆在魁星楼上站队伍,那不就错过了金明池地艳遇了?

    探花郎徐师锡愣了半天,等人都跑光了这才想起:“离人还约我吃晚饭呐,可我不记得路啊!离人兄,休走……别跑的那么快,别丢下我!惨,人都跑光了,今晚我跟谁庆祝?离人府上的美餐可是全汴梁闻名的,有胡姬艳舞,还有倭女弹唱……喂,谁知道赵离人住哪

    赵兴被一帮妓女簇拥着,不,他是被那群妓女抬着,脚不点地的抬进了自己的家。俗语说“三个女人一群鸭”,三十个女人……天哪,别活了。

    程阿珠被喧闹声吵的不知所措,紧要关头,还是陈伊伊表现出贵族气派。她气势十足地指派那群倭女将满院的鸭子领到廖小小房间……顿时,整个世界清静了。

    还不算清静,妓女刚走,府门外跑进气喘嘘嘘的周邦式,接着,徐师锡也跑了进来。两个人都跑的像两条参加比赛地狗,坐在地上只剩下吐舌头地力气。

    陈伊伊支走了妓女,本来想作,但看到赵兴的朋友进来,她换上一付笑脸,殷勤地请两人到正堂就座,而后指挥家仆摆上了宴席……徐师锡期待已久的盛宴开始,可惜人有点少。

    赵兴与周邦式徐师锡同一科中进士,按照明代说法。他们应该叫“同年”。

    本科有一百三十七个人中进士,其他人都联袂钻进汴梁城的大小酒楼、勾栏瓦舍,庆祝自己地及第。赵兴这里只有三人。相当于私宴。而其中,除了徐师锡外,那两人都是不想做官的人。这场宴会对徐师锡来说,很不利于他联络同年、促进同僚友谊,进而对今后地仕途产生助益。但徐师锡却毫不在意这些损失,他吃的很开心,听倭女的演唱如痴如醉,对赵兴府邸布置地奢华惊叹不已。

    等金赛兰她们“看望”完廖小小,秦观、陈师道、李也都回来了,宴席变地更热闹。面对知名的风流才子。面对肯对她们负责任地情意郎赵兴,金赛兰等人使出诸般手段献艺,不一会儿,就将气氛推向*。

    秦观不愧是“情多累美人”的爱情杀手,眨眼之间。宴席的主角变成了他,妓女们轮番献媚,探花郎徐师锡也占了不少雨露,赵兴反而被凉在一边……这样正好,赵兴心里惦着陈伊伊地怒气。见众人不再注意他。便悄悄起身逃席。

    后院门口,怒气冲冲的陈伊伊咯嘣咯嘣地吃着爆米花。她咬着嘴唇看赵兴走来,匀了半天气,轻声问:“你要去找廖小小吗?”

    “也是……她的病怎么样了,晚上还该服一次药”,赵兴顺嘴说。

    “我陪你同去……嗯,你想收了廖小小吗?”

    “你怎会如此想?是阿珠让你来问地么……”赵兴讶然问。

    陈伊伊摇着脑袋,叹息:“阿珠姊姊是个你杀人她递刀子,事后还替你把地上的血搽干净的人,她不会问的。想问的是我……王支婆前不久跟我们说,大苏学士近日手头宽裕了,也开始蓄养家伎。我听说他最宠爱采菱、拾翠,你也会这样吗?你得了官之后也会这样吗?”

    没等赵兴回答,陈伊伊马上又说:“我知道这次是不一样的,咱家早有家伎:胡姬的娇娆,倭女的温顺,汴梁城人人羡慕。还曾有人私底下向我们递话,准备买几个回去。但我知道,阿珠也知道,你从没把她们当妓乐看待,你乎情,止乎礼。从没过分要求她们,没踏进她们屋内,也没呼她们侍寝。

    我知道:胡姬是女奴,倭女视你为家主——只要你点头,她们都巴不得爬上你的床。你让阿珠姊姊为你守三年。这三年里,别处我不知,但我知你在大越从未招妓,哪怕我哥哥他们招妓侍寝,你也没有;哪怕他们因此嘲笑你,你也不怒。我知道你有情有义,只把家伎当家仆,无心狎昵,所以我和阿珠姊姊都很开心。

    可廖小小不同,她是汴梁京师当红的行,你把她赎出来,放在家中,最近又开始招引一群莺莺燕燕,闹得家里跟鸡窝鸭窝一样吵。你要变了吗?我知道人会变,你也会——记得当初你第一次见我地时候吗?那时你多么恭敬,但我知道你与普通人不同,你跟我见过的那些男子都不同。

    即使恭顺,你的态度里带着自傲,你看人从不是仰视的,我感觉到了,你当时看我,是带着欣赏的目光。我为郡主你为商人,你彬彬有礼但却不谄媚,那时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你走后三年,别地男子我总看不上眼,看到他们的卑躬屈膝,我眼前总晃着你那无所谓的微笑。

    三年后,你回来了,带着一只庞大的船队,那时你就变了,对我不再谦恭,不再小心讨好,不再嘘寒问暖。后来,轮到我父母讨好你了……现在你得了官,是不是又要变了?”

第1080章 最俏丽的女人与最有学问的人同台绽放

    赵兴翻了白眼,一肚子委屈。

    虽然教科书中说宋代是礼教最严苛的时代,但教科书中的话能信吗。刚才赵兴已经知道,宋代官妓与礼仪小姐没什么区别,他还记起了——这是一个女权高涨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妓女是最不能得罪的。

    这个时代,有一位官妓做到了太后,这就是刘太后;这个时代,有两位抗金名将娶了妓女,一位是韩世忠,娶了官妓梁红玉;一位是张俊,娶了钱塘官妓张——后来这两位都获得皇帝封赏,即诰命。

    这个时代,还有一位皇帝在跟人争妓女:皇帝是宋徽宗,妓女是李师师。而李师师的情郎、武功员外郎贾奕,留宿皇帝的女人家中,气得皇帝想寻死,却不敢把他满门抄斩,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才给了个贬谪琼州做参军的处分……

    这些都是他记起的知名官妓。那些他记不起来的事件呐?还有多少?

    据说岳飞的结妻子就曾“两经更嫁”,嫁第三次,丈夫是岳飞……

    这些事例说明什么?

    宋朝女人能得罪吗?宋朝妓女敢得罪吗?

    赵兴沉吟片刻,轻轻搂过陈伊伊,安慰说:“一样的,我还是我!你刚才谈到得了官就会变,我正要告诉你,我从没打算做官。这次我准备就跟周邦式一块回家……团练判官,月薪才十五贯。可我待在家里。每天都是数千贯上下的收入。你说我会为了十五贯逢迎上司,讨好同僚,钻营官场吗?

    至于说廖小小……我在汴梁城没几个熟人,她重病垂死。我能不管吗?现在她毕生积蓄被老鸨吞没,我打算找老鸨讨要回来,然后替她在汴梁城置一座小宅,今后由她婚嫁,我不再干涉。

    至于说我在变,不错,我是在变。人生就是在不断地改变中,刚开始我们都是孩子——为人子;成了家,我们必须为人父、为人夫——我们必须变,这就是生活。但无论如何改变。我们是不变的,因为我们是一个家庭,我对别人改变,对整个世界改变,那是因为生活。但我们是一个单词,这是不能改变地。

    你说起我们初见面的时候……初见面时,你是大越国郡主,而我是一个商人,我俩本就不平等。为了货物中转。我必须讨好你,你地家人。这就是生活。再后来。你跟了我,我俩地关系不再是生意伙伴,我是你的夫主。

    我变了,我是你的夫,天字出头是为夫,我必须为你撑起一片天来,为你遮风避雨,令你衣食无忧……我现在我做的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你?难道你不能变一下,把生意伙伴地嘴脸收收,以妻妾的心态看问题?”

    陈伊伊听到这划时代的甜言蜜语,感动的一塌糊涂,她连忙伸出指头按在赵兴嘴唇上,止住了赵兴的话:“夫君,科举及第不易,得一个实授官更不易,现在家里的钱也够花了,夫君是大丈夫,不应该被小女子所累,止步于庭院间。以前种种,是我不好。今后夫君无需为阿堵物烦恼,一切有我,夫君只管在仕途大展宏图……”

    仕途?这个问题在赵兴看来没有讨论的必要。他虽然记不清未来历史的具体细节,但现在朝堂党争越来越恐怖。新党、旧党;改革派、保守派;你方唱罢我登场,谁都悠闲不了几日。今朝得意,明日有可能前往海南岛数贝壳——为了十五贯,做这么危险的官,不值。

    赵兴不继续刚才的话题,陈伊伊消去了心病,自然不愿纠缠,她开心地随着赵兴探望廖小小。赵兴进门时,那位女助教“媳妇徐”正嗅着水杯,看到赵兴来,马上出一阵欢呼:“我晓得了,你不是没用药,你用的是汤剂——药是放在水里。好奇怪,这种药没有颜色,竟是白粉……好怪的味道,有杏仁味,这是什么药?”

    赵兴没有回答,他从对方手里接过水杯,递给廖小小,廖小小很有眼色地一口饮下——毁尸灭迹了。

    不等媳妇徐做出反应,廖小小快把水杯递还赵兴。赵兴还没伸手,依偎在赵兴身边、恨不得把赵兴贴上专属标签的陈伊伊快手接过水杯,心结打开的她坦然地望着对方,笑盈盈地、用明显对付外人地客气,询问廖小小“好点了吗?感觉如何?”等等

    廖小小稍稍感到诧异,这女孩怎么一下子消除了敌意,等她回味过来对方口气里的客套。媳妇徐已经插话:“大官人,这是什么药?……原来大官人治伤寒最拿手,不知大官人可肯教我吗?大官人今后为官,也不指着这手段吃饭……若大官人肯教,我便拜您为师!”

    赵兴眼珠转了一下,爽快地回答:“可!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伤寒——不管它是由五行八卦引起的伤寒症,治疗的东西都是一把粉。这个粉末确实是白色晶体,它是种麻逸树皮里熬出地汁,晾干了就是白色晶体。当地人把那种树叫金鸡纳,这种白色粉末就叫做金鸡纳霜。主治:……”

    其实,“金鸡纳”是个人名,他是一名英国子爵,因为他现了马来土人治病地秘密,所以就用自己的姓名命名那种树木……当然,这些东西赵兴并不知道,他以为那种树本来就叫“金鸡纳”,所以就照实命名。

    其实,赵兴杯里面放地是消炎药而不是金鸡纳霜,是头孢类。但这没关系,他需要再为麻逸增加一个物产。所以,就金鸡纳霜了。

    这玩意儿的引进能让大宋在开南方时。减少疟疾的肆虐。

    媳妇徐动作很快。赵兴刚答应,她立刻拜倒,口称“师傅”。拜过师后,她马上缠着要求观看金鸡纳霜……此后。不用号脉,仅症状下药地治疗方法引进了大宋。

    赵兴府上安定了,苏轼府上愁云惨淡。因为今日又有人找苏轼的岔了……

    苏轼这段灾祸地起源要从赵兴早先对他说“何不归去”谈起。赵兴说过这话后,苏轼当晚留宿宫中,心情郁闷地他对政客的嫉妒已是十分厌恶,喝着赵兴送来的淡酒,喝着喝着醉了。忽闻高皇太后招他草拟诏命,苏轼连忙漱口进殿。

    当时,年幼的皇帝正坐在祖母身旁。苏东坡在一旁毕恭毕敬地立着听记吩咐。在告诉苏东坡草拟圣旨任命吕大防为宰相之后,皇太后突然问他:“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几年前你官居何职?”

    “常州团练副使。”

    “现在身居何职?”

    “臣承乏翰林学士。”

    “你为何升迁如此之快?”

    “仰赖太后的恩典。”

    “这与老身无关。”

    苏东坡只好瞎猜:“一定是皇上的恩典。”

    “与皇上也无关。”

    苏东坡又猜道:“也许是有老臣推荐。”

    太后说:“与他们也没关系。”

    苏东坡立着呆了片刻。然后说:“臣虽不肖。但从不运用关系求取官职。”

    太后最后说:“这恰好是我早想对你说的:此乃神宗皇帝的遗诏。先王在世之时,每当用膳时举著不下,臣仆们便知道是看你写的文字。他常说起你的天才,常想用你,但不幸。未及如愿便尔崩逝。”

    这话是蒙人,搁一个现代人她蒙不过去。比如他说神宗总是犹豫——神宗这一犹豫,苏轼光在黄州就待了五年,那种生活……但古人不同,古人讲究“雷霆雨露。均是君恩”。对于人才。古人的主导思想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亦即:我特别看重你,所以我才迫害你,等你习惯了被虐待并享受虐待的快感,我才重用你。如果你等不到我重用的时刻就被虐待致死……抱歉,我虐待地不止一个人,下面有很多被虐待的人等我重用。可我没法重用死人,所以……我会怀念你的!

    在场的三人都是古人,在这种氛围下提到先王,三个人不觉一齐落泪。太后于是赐东坡座,赐茶叶一包,又对他说:“你要尽忠辅保幼主,以报先王之恩遇。”

    等苏东坡鞠躬退出时,太后又从桌上拿起一个刻有莲花的金烛台,当礼品赏与苏东坡。

    苏轼此后有段时间没提辞职地话,但正是这份吕大防的任命书又出事了。吕大防上任不久,御史赵挺之等人看了任命书中“民亦劳止,汔可小体”一句——这本是《诗经》中的话,却被说成是将神宗比为无道暴君周厉王,其心何其毒也,臣心何其伤也!非杀杀杀杀杀,不足以安慰老臣们这些受伤的小心肝。

    苏东坡对赵挺之也深恶痛绝,反驳说他是“聚敛小人,学行无取”,“挺之险毒,甚于李定、舒、何正臣”……

    这个赵挺之不很有名,但他的儿媳妇在中国没人不知道,叫李清照。

    事后,虽然“苏粉”高皇后力挺苏轼,令苏轼避过这场攻击,但苏轼对官场中地“斗争艺术”已充满了绝望。

    你说随便说个词都算是“影射”——这还让人写不写字了?一个国家政坛、一群国家精英,居然把“文字狱”当唯一治国手段。烦恼郁愤地苏轼再度想起赵兴那句话——“不如归去”。他慢慢站起身,陡地加快度,铺好纸研好墨提起笔,写下了今年以来的第四道辞官表……

    苏轼这里郁闷,但生活还得继续。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这天是三月三。金明池大检校先在“口号”声中开场。

    所谓“口号”,指地是没有配乐的祝颂诗。古代诗歌都是可以歌唱地。而祝颂诗虽然也可以用来歌唱。但不加配乐,全凭人一张嘴抑扬顿挫地吟诵,所以叫做“口号”。

    《全宋诗》中记录了一千多“口号”,这种赞颂诗后来也被叫做“讴歌作品”。但这一千多“口号”诗中。没有一句可以被反复传唱并流传于后世,可谓“千诗,一声屁。”

    现代的“口号”继承了“屁”地传统,但它们已经没有诗地文采,只剩下声嘶力竭的喊叫。它甚至不是诗,只是一声吆喝而已。这种吆喝即使在宋代也乏善可陈,但这种形式必须走完。

    “口号”由今科主考官开始——苏轼、张耒开始,而后詹邈接力,新科进士们按照名次,依次站出队列。吟诵一讴歌当今圣上如何伟大英明正确的诗歌,宣誓紧密团结在十一岁的皇帝陛下身边,誓将大宋王朝地伟大统治事业进行到底……

    队列中,苏轼今天出现是为了递送辞官表的。因为大宋官员都来金明池上班了,所以他不得不站在队伍中唱“口号”。等詹邈接力。他立刻摔袖下了魁星楼,向对面跑去——对面那楼坐的是朝廷大臣与皇上、太后,以及宫妃。

    令人逗笑的是,“口号”结束,紧接着上场的是“百舌”。那是以人嗓声模拟非人类声音。对大宋进行继续讴歌——人的声音随时会被“文字狱”,鸟声没有这种担忧。只见场中宋小娘子嘬起嘴唇。含着喉里的嗓叫子,模仿百鸟齐鸣、群兽争啸的情景,将“讴歌事业”的气氛推到了*。

    *处,一声锣响,六条龙舟分为两队冲出起跑线,他们在池边数万京城百姓的欢呼声中,向立于湖中一根挂着锦彩、银碗、纸币地“标竿”划去。

    只见湖水腾波,条条龙舟如离弦箭,似翔跃鱼,直奔“标”去!岸上,锣响鼓鸣,管骤板急,成千上万的市民们,以春雷般的欢呼给湖内竞渡“争标”的龙舟鼓劲……

    这就是《金明池争标图》描绘的场景,这幅大宋传世国宝不知道是李公麟还是张择端绘制地,赵兴记得嘉德士拍卖行曾经展示过这幅作品的仿造品,据称,连明代仿品起价也在一亿美金以上。但现在,赵兴在这里,他亲眼目睹金明池争标实景——这一切都不要钱。

    有什么文字能宣泄赵兴心中的激动?

    金明池里万众欢腾,人声鼎沸,无论在场的官员还是百姓都情绪热烈,周邦式看着忘乎所以的人群,他也跟着群众一起闹,同时频频向赵兴点头“不虚此行,不虚此行。离人啊,幸好听你地话,没有早走……”

    离地太远,赵兴没有看清今年“金明池争标”谁是最终的胜利。因为此时,楼上地那些花枝招展的官妓是主角,她们不客气地将新科进士挤到一边,占据边上最佳观赏位置,竭尽所能地展露自己的欢颜,引得附近观看的百姓时不时向楼上掷来新鲜水果……

    这些水果当然都被官妓们笑纳,连最受官妓欢迎的赵兴都没能分享一片果肉。

    然后是“牙膏广告”时间,官妓们手里拿着当令的水果,冲着汴梁城的百姓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咔嚓咔嚓地把水果嚼的轰响,让挤在一边的新科进士们狂。

    詹邈身为状元,不满自己的风头被人抢去,一直向台边挤来挤去,嘴里不停唠叨“有失体统,有碍风化……礼部官员也不管管。”这厮嘴里说这话,手上做得事纯粹是男盗女娼,他借着挤来挤去的功夫,不停施展抓奶龙爪手,却慷慨激昂地说着义愤填膺的话,仿佛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伸张进士们的权益。

    赵兴气的只想打人。

    体统?亏他好意思说。

    宋朝的体统就是纵容礼仪小姐抢去新科进士的风头,在这个开放的时间段向百姓奉献美丽;就是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日子,让汴梁城最俏丽的女人与这时代最有学问地人同台绽放——这就是大宋的体统。

    詹邈还宋人呢,家里都盖着碉堡。还嘲笑宋代体统。这厮连着娶了两个公主,都不知道天高地厚。竟敢如此蔑视这个时代!赵兴现在手里要有把刀子。准能插在詹邈地嗓子眼。

    赵兴没有刀子,不代表别人没有。顷刻间。金明池里无数刀光闪耀——现在表演地是“水秋千”。

    可惜这刀子不是用来砍人的。

    水秋千开场的这段舞蹈,仍旧由军方人士把持。诸班直里头精选的魁梧壮汉裸着上身,手里拿着寒光闪耀地腰刀。在船上竖立的秋千架上迎风鼓荡着,每当秋千荡到高处,他们便松开一只手,煞有其事的舞动着手里寒光闪烁的宝刀……

    舞蹈好看,在半空中舞刀很炫,观众喝彩一片,掌声雷动……可惜,在身有海战经历的赵兴看来,这不是武术,而是“舞术”。

    它只能是一种舞蹈动作。与实战毫无关系。

    在秋千架上舞刀,看似接近海战中的“跳邦”,但实际上,海战的“跳邦”是吊着一根桅索跳到对方船上。海上风大浪大,战斗中两船摇晃起伏不定。能够跳到对方船上而不坠入海中就是胜利,哪有机会在桅索上展示自己优美的造型——即使最有经验的水手,两手紧抓桅索“跳邦”,还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坠入大海。而两手松开,在荡悬索同时舞刀。基本上属于活得不耐烦了。

    不等赵兴把这场水秋千鄙薄到底。接着出场地美丽让他眼珠陡然睁大了几圈。此后他最后悔的是没带望眼镜来——大宋水兵表演完了,轮到大宋官妓表演了。两艘富丽堂皇的画舫在故乐声中缓缓驶到池心,在画舫高高竖起的秋千架上,唐安安、潘称心各带一队官妓队伍,两两成双的当着秋千。

    鼓乐悠扬,秋千架上美女们彩群飘飘,大风卷起她们单薄地裙装,露出白如玉、嫩如葱的胳膊与大腿……要是有望远镜在,可以看到大腿深处了。

    两船驶到湖心,相对而立。只见秋千越荡越快,越荡越高,荡到极高处,两个秋千相距不过两米。等秋千荡到与秋千架相平,秋千架上的人坐了个非常华丽poss,两人齐齐双手脱开秋千绳,纵身飞向空中。

    每副秋千架上有两人,其中一人瞬间在蓝天白云间翻了个筋斗,像一只轻灵的燕子钻入水面,漾泛了朵朵浪花。而另一人则向对方荡起了秋千架……现场十数万观众出一声惊呼,在众人屏息凝神的寂静当中,唐安安与潘称心在空中交换了位置,她们各自跃到了对方地秋千架上,向观众展示了一个胜利地姿态。这个胜利姿势是单腿翘起,人在秋千架上形似一个停留水面的蜻蜓造型,或像一只凌空地飞燕。

    恰在此时,跃入水中的两名美女像芙蓉出水一样跃出水面……嗯嗯,这可不是“芙蓉姐姐出水”。两名美女都是汴梁城出色当红的官妓,金明池的碧波浸透了她们单薄的春衫,两名美女几乎像没穿衣服一样跃出水面,出水的那一刻,胸前的两枚樱桃像跳出的豆子,直立立地耸起,现场无数观众都将手伸到半空,模拟抓握的姿势,恨不能亲手把玩。

    那两名官妓接着像现代跳水队员一样,在水面上做了一个鱼跃的芭蕾动作,重新入水……看的赵兴口水长流,他跺着脚,只后悔没能贴近观察。

    现场十余万观众随着赵兴第一滴口水流出唇外,齐声出了一声叹息。他们跟赵兴是同一个心思。

    十余万色狼同时出遗憾的叹息,多么令人感动——看了这两名美伎展示的美妙身材,他们都在遗憾——怎么跃入水中的不是唐安安与潘称心,如果是后,这两女的身材……那该多美妙。

    他们注定看不到期望的场景。

第1081章 晴天霹雳

    唐安安与潘称心都是汴梁城顶尖的歌伎,即使她们再展露身材,也不会获得更大的收入。而哪两位跃入水中的官妓,恰是汴梁城娱乐界今年力捧的新星,估计这场大会后,这两位美伎会红得紫。

    金明池的欢乐*是一波接一波的,“水秋千”的队伍刚刚散去,该是群众娱乐时间了。先是几艘大的画舫驶入池心,画舫上,一对一的美女们正在展示她们蹴鞠技巧…蹴鞠船的出现也意味着散场时间到了,围绕着金明池的百姓开始三三两两的离开湖边,散入花丛中寻找自己的娱乐项目。这些娱乐项目就是蹴鞠。

    赵兴听说过蹴鞠就是足球运动的起始,但现场看了宋代著名的蹴鞠表演,他气的只想抓狂:蹴鞠踢得球虽然和足球一样是圆的,但地球与火星也是圆的,它们能与足球是一回事吗?

    湖中的画舫上,一队队正在表演两人蹴鞠、三人蹴鞠,一直到七个人蹴鞠。她们踢得球是用十二块牛皮缝成的,“十二香皮,裁成圆锦”,里面灌满了气,踢起来像踢气球一样,球体轻飘飘的在空中,滞空时间极久,足以让人做出各种poss。

    这种蹴鞠已经类似踢毽子,它的对抗性几乎不存在,对踢得人只是将球踢到空中,然后利用球的滞空时间展示各种舞姿,炫耀自己的身材体型,如此而已。

    其中七人蹴鞠有个特别名义,叫做“落花流水”七个人站成一排,依次把球踢给下一个人,一边踢一边换位,从第一个人把球传到第七个人叫做“落花”。第七个人接到球后,直接将球踢给第一个人,叫做“流水”……

    这就是宋代的三月三。这个节日也是华夏传统的“上巳节”、“元巳节”,亦即“女儿节”、“妇女节”。宋代以后,这一节日在中国绝传,至今日韩尚存。

    赵兴幸福的想呐喊:我爱这个朝代,在这个朝代里,进出皇家园林不需要行政级别。只需要你长着一张同胞的脸,你也无须掏门票钱,因为这是庶民的福利。

    金明池上,官妓们在卖力地踢着球,草丛中,散布在皇家园林地百姓也任意组合在一起,开始蹴鞠娱乐,他们踢着花样百出,但赵兴这些新科进士已经无暇观看。因为小皇帝的封赏开始。宋朝官员除了月薪之外,还有种种额外的收入,逢年过节的赏赐也是收入之一……没办法。宋朝的节日据说有三十多个,每个月都节日钱。

    皇家现场赏赐是由皇帝现场给的红包,红包里装着不同于市面流行的铜钱。这些钱铸造更精美,偶尔保存在现代,这些钱常被称为福钱。它们与流通钱币不一样,上面没有年号,而是铸造一些吉祥的图案和花纹。

    赵兴乐呵呵地扯着周邦式去领取皇帝分地红包,红包的是大太监李宪,到赵兴时,他听到这个名字。他特地仔细打量了一番,看到此人与自己的徒弟童贯更威武,便不为察觉地轻轻点点头,递钱的时候还特地叮咛了一声:“迪功郎,拿稳了。”

    捧日军指挥室张用是李宪的人。在不久前生的锦带案中,李宪落入了下风。而这场锦带案,也意味着小皇帝潜邸旧人、冯世宁等人正式上位……这标志着:李宪的时代已经结束。

    按说,知道这些内情的赵兴,为了避免卷入权力争斗漩涡。该对李宪的示好避而远之。但赵兴却没有这个觉悟,他毫无避讳地上前握住李宪得手。热情地说:“大官在秦凤与西夏相持多年,为我大宋开疆拓土,久仰久仰……没想到,我今日也能握住这双打江山的手……”

    在古代中国的历史上,太监阉人如论做出多么大地事情,都要被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鄙视。大太监李宪是个特例,中国历史上唯一的特例。他擅于打仗,而且颇打胜了几仗。但即使这样,依然被那些文化人看不起。赵兴敢不顾嫌疑握宫斗中失败人的手,不吝啬词汇的赞颂对方的战功,反惹来新科进士鄙薄,他们悄悄挪动脚步,尽量和赵兴拉开距离。

    李宪却很感动,这位过了气的阉人反手会捏了一下赵兴的手,眼中泪花闪现:“迪功郎相貌威武,听说还精通武艺,这次官家使你前往密州团练,望迪功能不负官家所托。”

    赵兴郑重地点点头,顺便夸奖了一下童贯:“大官的徒弟童贯我见了……大官找了个好徒弟呀”。赵兴说完这句。其实在肚里又补充了一句“真乃天下第一酒囊饭袋也。”

    不过,后半句话他只在肚里嘀咕了一下,脸上依旧保持热烈诚恳的微笑。

    奇妙地是,赵兴与李宪的亲热并没有触怒在场的冯世宁等人。太监的心思跟常人不一样,别看他们内部争得你死我活,但实际上这群人很排外的。赵兴无权无势,本就威胁不到太监地地位,对他们内部争斗也毫无影响,但他肯当面称赞以及肯定李宪的军功,这让冯世宁也感到非常亲切,他端着茶盅眯起眼睛,心里默默地记下了赵兴这个名字。

    大宋官员在节日是放假的,这类似现在公共的假期,拿上皇帝的红包,向皇帝谢恩之后整个大宋朝进入了公共假期,官员们完了钱,立刻溜下楼往草丛里一钻约会去了,留下一群不知所谓地新科进士。

    接着上演地是拉郎配的余兴节目,在场地官妓看中顺眼的进士,立刻出约会邀请,不一会,一队队狗男女搂肩搭背,消失在涌涌的人头中。皇帝也不见了——他还小,高太后一个老太太,不喜欢吵闹,例行了场面结束后。由不得官家反对,她便带着皇帝回宫,整个楼上只留下寥寥的新科进士。

    “人情恶、欢情薄……啊,啊”,赵兴站在楼上,看着所剩的新科进士,感到极度郁闷。昨天他还是最受官妓欢迎的青春俊男,但不知道陈伊伊给来府上的那群官妓下了什么药。今天她们一个个见了赵兴,都装不认识。到最后连个场面上的邀请都没得到。

    怏怏地独自下楼,赵兴晃晃荡荡的走出金明池,沿途他看到了宋代特殊“驴球”表演:一百多个女伎,穿棉袄,着丝鞋,各跨雕鞍花鞯驴子,“花装”成男子模样,分为两队。手拿涂金银围的彩画球杖,直奔场地上立着的一个彩结小球门。现场观众一边观看比赛,以便大声吼叫着“孟入”。恍似现代足球赛中,四川人吼叫的“雄起”。

    “孟入”就是“雄起”。这个词也是四川人创造的。驴球队员将传给她的球带射进球门,唤作“入孟”。从语言角度追溯,“孟入”的来源乃是“蜀人打球一棒入湖谓之猛入,音讹为孟入”。

    宋代女子驴球比赛,球场、球门、旗帜、球杖、球质大小、乘骑、服饰、装具、乐队、唱筹地裁判、比赛的章程和“大打”的男子马球相差大致不远。但显然,女子的驴球比赛更受观众欢迎。

    这样的欢乐将持续一个半月,金明池从三月一日开放,一直到四月中才关闭。

    出了金明池,赵兴回头眺望这繁华胜景。这是1087年的春天,他深深地歇了口气,从心里说:“我爱1087年的大宋。”

    人世间的欢乐总是伴随着苦难,回到家中,看到府中坐的苏轼。赵兴知道,他又要回到现实地烦恼了。

    苏轼朝皇上递上辞官表后,没回家,直接到了赵兴这里。他需要一个地方安静一会儿。当然,不用问。他的辞官表照例会被太后驳回。

    烦恼与是非纠缠了苏轼一生。这位十一世纪亚洲最璀璨的明星有了烦恼不能跟其他人说:他要在同僚面前表现自己博学地一面;要在学生面前表现自己睿智的一面,要在皇帝与上司之前表现自己干练的一面。要在妻子与孩子面前表现自己当家男人的稳重,所以他有烦恼只能找赵兴诉说。

    苏轼说出自己递上辞职表的事,而后心事重重地谈起自己屡受攻击的处境……

    大宋朝正在遭受入侵,那一片繁华胜景下,掩盖着边境百姓的哭嚎,在这国难当头的时候,斗争学派的传人绷紧了党派斗争的弦——他们秉承儒家传统:对敌人讲究以德服人,对同胞斗争到底。从字眼里断章取义深挖毛病,然后展开大批斗以瘫痪朝政。

    这就是大宋,美丽并痛苦着。四境强敌窥测,每一个敌人都曾灭国无数,但大宋蹒跚前进,一边绽放着文明之花。西方人对此总结了一句精辟地话,叫做:刀锋下的辉煌。

    赵兴不知该怎么开解苏轼,他不是心理导师,不懂得如何化解人心头疙瘩,而面前的麻烦让他有种无力感,他只是个小人物,怎么能撼动官场大树,怎能改变官员的世界观……

    他长长叹息一声,唯一会说的就是“何不归去?”

    据他所知,宋朝对读书人是非常优待地,比如潘大临那厮,这家伙现在有钱了,足够追星开销,据说他现在五台山,正跟张商英厮混在一起,两人很是写了些名传千古的诗句。若苏轼不做这个官,他的钱财足够几辈子花了,宋代又没有抄家,离开了朝堂就与那些党争没有利益冲突,写什么也不会陷入文字狱——回家躺在摇椅上,风花雪月的,何苦忍受这“文字狱”。

    “吾岂能归”,苏轼想起那晚高太后的嘱咐,带着哭腔说:“吾岂能归……官家……太后……”

    “太后有旨……”,门口响起童贯那公鸭嗓:“离人呀,太后懿旨……咦,学士也在此。在下给你见礼了……离人兄,听说钱塘进士周邦式在你这儿,快请他来接旨。”

    赵兴现在对宋朝圣旨已无当初地神秘感,他随意地站在屋中,大:“得了吧。这么晚了,再说百官现在都放假,你还来跑来传旨?别逗了!找我什么事,快说!”

    童贯嚅嗫半晌,只拿眼睛看着苏轼不说话。

    苏轼这人非常自傲,看到赵兴与童贯想亲热地不分彼此,脸色有点阴沉,他站起身。甩了甩袖子,准备说几句气话告辞,但紧接着闯进来的马梦得马上亲热地拉住他,不由分说拽着他向外走。

    马梦得来到京城后,忙地脚不沾地,也就拜访了他一次,此刻有千言万语要跟他说,苏轼苦笑一下,随着马梦得走出厅外。廊下,赵兴的学生程爽缩头缩脑的冲苏轼行了个礼,苏轼默默点头。随马梦得绕道中院,他止住脚步问:“是程爽呼你来地?离人有个好学生啊!”

    “你不也有个好学生吗”,马梦得答:“童贯那阉人闯来的时候,小爽舍人看势头不对,就急急拉我来找你,就是想着你见不得阉人。”

    “离人交友也太杂了点!”苏轼一声叹气。

    “比你还杂……嗯,那就是真杂!”

    苏轼一下子笑了。

    笑过之后,他又一声叹息:“这是我今日第二次吃上闭门羹,想我苏轼还有这一天!”

    “咦……还有人给你吃闭门羹,谁?”

    “晏几道!”

    “说说?”马梦得显露出八卦的潜质。兴致勃勃的问:“晏几道,就是前任宰相晏殊相公的儿子?晏相公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可是一绝,据说小山小令更胜乃父——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正是小山……晏相公留下万贯家私。晏小山却毫无节制,大手大脚,仅这几年就花光了能花几辈子的钱,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人百负之而不警。尚信人终不疑其欺己。如今只落得个谱曲卖诗为生。写的都是艳词俗曲。今日散朝地早,我本想顺路劝劝他——颍昌府许田镇有个镇监的空位……没想到。却被他赶了出来。”

    “他怎么说?”

    这次是四个声音同时问。苏轼与马梦得边走边说,此时已走到马梦得房门口,秦观、李以及陈季常恰好勾肩搭背来找马梦得,听到这话齐声询问。

    “他说当今朝廷高官,多半是我晏府当年的旧客门生,我连他们都无暇接见,更何况你!言罢掉头回屋,喝令送客。”

    这段话中,透露着没落世家弟子的“怀旧”情结,以及孤傲与不甘……还有无尽的颓废。

    在座的几个人都默然。

    马梦得跟着赵兴经商,已经沾染了不少市侩气,他没有心情去怜悯没落的世家子弟,一边神态轻松地推开自己的房门,邀请这些人进屋,一边熟络的分别向这些人打着招呼:“季常,海鳅船已经了,你怎么还没有走?是打算与离人同船回家吗,那得等十天以后了……少游、方叔,你俩来找我,一定不会有好事,回头季常走了,看你还能拉着谁做幌子?

    子瞻,前一闭门羹,你倒是吃地结结实实;后一段,不算闭门羹。离人的学生让我拉着你走,就是还要与你再聚……童贯前次来了,牵走离人唯一的母马,这次也没有好事,但有你在场,他定不好开口。阉人身体残缺,性格阴毒,程爽舍人让我拉你走,也是不想你惹怒他……好好好,我知道你不怕,但他们是瓦片,你是瓷器,瓷器非要和瓦片碰,你说亏地是谁?”

    苏轼被马梦得说笑了,他笑着说:“正卿你呀,现在满嘴的商贾话,凡事都能说到亏赢上……对了,离人善用于猜测别人心思,你跟他久了,现在咱暂不说童贯,你说说少游与方叔来找你,作何计较?”

    “纸与铠甲……离人新到的货船里,运来了倭国的白纸与备中铠,这两人最近迷上倭纸,还迷上射礼,他们定是来讨要这两件物事的。方叔,这小东西不值几个钱,直接吩咐内知就行,但你日日跟在少游后面。别让少游带坏了。

    秦少游与李嘿嘿笑起来。

    赵兴的客厅里,只剩下童贯与他自己,童贯小心的关上了客厅大门,走到赵兴身边,轻声问:“人都说离人够朋友,离人兄,我若后半辈子跟你混,如何?”

    这句话像个晴天霹雳。惊的赵兴坐不住:“别胡说,这句话能乱说吗,我是什么人,敢使唤阁长……诺诺喏,你不想活了我还想活,今日你再敢说这话,休怪我杀了你,以表白我自己。”

    童贯急得面红耳赤,他那雄壮的身躯佝偻着像煮熟的虾。他冲赵兴连连拱手,说:“迪功,休大声……这个。我跟你说不清楚,詹邈……乐至县主地事你知道吗?”

    “詹邈拒婚,我在现场”,赵兴慢慢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接着问:“我听说乐至县主已经被剥夺了封号,她现在怎样了?”童贯低声说:“说得就是乐至的事情,你知道乐至已经被剥夺了封号,官家为了掩饰,打算把乐至作为随嫁,赐给詹状员。可詹状元坚决不肯娶。你说说现在怎么办——幽禁宫城吧,可只要乐至在一日,皇家体面何在……”

    赵兴向烙铁烫**一样满地乱跳,急地摆手:“别找我,我有妻有妾。可受不了因为皇家公主那脾气……”

    “谁说让你娶了?”童贯责怪的看了赵兴一眼:“现在谁能娶乐至,她,不该存在啊……”

    赵兴本来想问“难道杀了不成?”但他马上又想到,宋朝还没有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屠杀宗室地历史。皇家连士大夫都不杀,怎会杀自己的血脉?

    赵兴比童贯多了几百年历史阅历。他知道杀一个人还有多种名目……

    可惜。这些话题讲不出来。

    “太后琢磨半晌,决定将乐至悄悄送出海外。从此不在人前提起。这个事非你不行。官家最近听一些侍卫谈起你的事,在太后犯愁时,他给了这个建议,说:“今科进士中有个大个子,吾听说他去过海外。据卫士张用说,当年苏老坡落难时,他因为打赌输了,就一力养活了老坡幼子苏遁,还跑东跑西地,还挣钱供老坡家用。

    ……这个人行,可靠,连老坡都说他可以托妻寄子。我还听说他府中住的哪国人都有,倭国地,高丽地,交趾的……”

    童贯顿了顿,低声说:“这是密诏,太后希望你把原来地乐至公主,现在的赵氏琴儿秘密送到外面安置,无论哪国都行,这件事只能你知我知。”

    赵兴慢慢的坐在椅子上,慢慢地端起了茶杯,慢慢地问:“赵琴儿……男的是谁?”

    童贯知道赵兴问什么,低声回答:“这事你无须打听,县主喜静不喜动,很少外出,身边就那些人。宫里知道那位是谁,可不能说……”

    赵兴愣了一下,快瞥了一眼童贯,心里纳闷:怎么宫中禁卫这么松弛,有人在政事堂前舞刀;还有人把公主地肚子弄大了,难道宫中太监人手不足,已至没把公主的篱笆墙扎好?

    童贯察觉了赵兴的那一瞥,他应该猜到了赵兴地意思,脸上闪过一丝怒色,赵兴立刻醒觉,赶紧补救:“我明白了,你是想跟在乐至身边伺候,就此离开皇宫——所以才有你最初的那番话。”

    童贯脸色缓和下来,他苦笑了一下:“宫中在商量派谁送乐至公主出去,我现在无权无势,师傅李宪也倒了,与其我在宫中受气苦熬,不如随乐至出去,还能有离人照顾余生。”

    这个诱惑太大了。

    赵兴目睹眼前的繁华胜景,想到数十年后,胡人的铁骑将踏碎这片山河,总是泛起一阵无力感,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痛苦。

    他时时想为这个时代做些什么,想挽救它灭忙的命运,或减缓宿命的到来,而眼前就是一个机会。

    童贯正是促使宋朝灭亡的“六贼”之一,把他拐走,是不是能改变历史走向呢。

    稍一沉吟,赵兴缓缓地摇摇头,心里说:“不可能的。大宋灭亡的命运真地是由这六个人引的吗。六个人就能将延续了二百余年的辉煌文明引向灭亡?不可能的!

    是宋徽宗造就了童贯,造就了六贼,而不是六贼造就了宋徽宗。没有童贯存在,还会有王贯,马贯,刘贯,与其弄走一个已知的危险人物,去等待命运赐予地另一位陌生的危险人物,还不如将眼前这位的好处榨尽便宜占够……”

    童贯被赵兴的摇头弄得心惊胆战,他提心吊胆地说:“老兄,你可得答应下来哦,这事不能给别人知道,我在官家那里拍了胸脯,现在你知道了,还不肯奉旨,那我回去还有活路吗,老兄,兴哥,迪功,判官大人,你可不能负我哟。”

第1082章 如获珍宝

    赵兴慢慢地说:“我摇头,就是替你惋惜,你瞧,这么大一件皇家秘密握在掌心,又为掩饰皇家脸面付出如此大的功夫,你却要远走海外,陪这位公主……

    可惜呀可惜——你知道海外是个什么状况吗,周围一个熟人都没有,你想说话都找不见交谈的人,因为你完全不同他们的语言。

    想想看,海外可没有人给你俸禄,所有的花销全靠公主**来的那点钱,坐吃山空。你再想想,一个熟人都没有,一举一动都需要拿钱买,那该有多么大的花销?你买地,买房子,雇一群人保护你,所有这一切,都是拿钱买来的,每月光工钱你该花多少?

    你不会种地、不会营商、不会纺织,你孤苦无依身在海外终身不能回乡,死了都没人知道,都没人敢埋……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真打算过这种生活吗?

    别说我会照顾你,我在海外苦挣了三年,正想享受大宋的士人生活呢,我不会在到海外,我要居住在这片土地上。所以,你们有事不会立刻找到我,如果想强迫我,我决不会奉诏,你看着办吧。”

    童贯急得乱转:“这咋办,这咋办?”

    等到童贯急得满头大汗,赵兴才慢慢地说:“如果相信我,就让我来安排,公主是个可怜人,那就别拖累其他人了——这话是对你说的,你回去告诉太后。说我在交趾有套房子,在琼州也有套房子,这两个地方与我大宋隔海相望,6地上也能走的过去,可请太后任意选一个作为安置。

    至于公主身边,那就什么人也不用带了,公主是出去做普通人地,带上阁长大官,反而令她触景生情。不如不带。

    有愿意跟的宫女,可让公主随身带几个……请太后放心。我那两处房子都很舒服,没有烟瘴恶痢之苦。两边海6很近,等风声平息,公主愿嫁,我一定找个好人家嫁了……且慢,我有好主意了,把她嫁给大越郡公,这我能办到。告诉太后,我一定风风光光让她出嫁。”

    赵兴眼睛亮着像一位成功偷到鸡的贼。童贯得到他的保证,坐不住了,焦急的准备回宫报信,临走忽然想起:“对了,钱塘进士周邦式在你府上?我这次是打着给他宣旨的幌子来的,你可别说漏了。有诏:除周邦式知滑州。这旨意我需宣给他。”

    “他在侧院,院门口挂着周字灯笼……我叫院子领你去!”赵兴回答。

    童贯走两步,忽又止住脚:“四月初一。无月,那晚上最适合走,日子你可记住了。”

    “知道了!你回去一定把情况解释清楚。记住:为你好,一定辞去公主身边的活儿,最好按我说的,不派宦随侍……”

    两人再聊了几句细节,敲定好离宫计划。童贯兴冲冲跑了。赵兴送走他后,独自一人在屋里推敲一会。便慢慢地走出屋外,马梦得房间走去。

    按皇家一般的处事原则,决不会允许那个无名无姓地野孩子生下来,宋朝最出名的医学功夫是针灸,一针扎下去。也许那为公主已经悄悄流产。

    赵兴慢悠悠地在院子里走着。边走边替那名未出世的孩子哀叹……可这已经不关他的事了,他已经走到了马梦得门前。

    苏轼正在房子里评价几名弟子的新词新作。这是他已经忘了刚才的烦恼——苏轼就是这样的人,他是个想得开的人,随时给自己寻找快乐。

    黄庭坚作了《渔父词》,其中有“新妇矶头眉黛绿,女儿浦口眼波秋,惊鱼错认月沉钩”的句子,黄庭坚自个儿觉得不错,“以水光山色,替却玉肌花貌,此乃真得渔父家风也”,乐颠颠地让苏老师评价。

    苏东坡看完,笑咪咪的连连点头说:“不错,真不错,才出新妇矶,又入女儿浦,这渔夫够风流的,不过这家伙还有心思打鱼吗?”立刻引得弟子们哄堂大笑。

    苏东坡又说:“鲁直啊,你的字最近是越写越清劲了,就是笔划太瘦,看上去像树梢挂蛇。”

    屋内的黄庭坚立即回敬:“老师的字学生固不敢轻议,然而看起来有点儿扁,就像石压蛤蟆。”

    赵兴在门外听了几句,听不懂,太深奥了。苏轼讲话引经据典,赵兴知道数理化知道哲学,唯独对那些经典不熟。他笑嘻嘻地推开门,像没事人一样窜进了屋里,自己找了个座位坐下,便学着马梦得的样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

    苏轼现他,瞥了一眼,才一张嘴,赵兴已经摇头晃脑地说:“不可说!不可说。”

    “好吧,我不问你”,苏轼也放得开,马上说:“离人来晚了诗一,你这名弟子,也曾有数诗流传,可你写诗的时候都不在我身边,是否总是不承认别人亲眼所见,今日进定须做出一诗来。”

    做什么?赵兴只会唱歌,他拍着桌子,唱起三国演义地主题曲,拖腔怪掉的《临江仙》,唱到“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谈笑中”,苏轼听了大为感动,连声夸奖好好好。

    这词挺符合苏轼的风格,里面的豪迈与看穿世情很和苏轼的胃口,尤其是最后几句,简直是针对他刚才的烦恼,劝解他的话……当然,这词赵兴已经否认是他写得。

    这确实不是他写得,可大宋没人相信。

    苏轼毫不吝啬夸奖这词,狠狠地夸奖一番,而后又说:“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吕相公想见你,明天恰好他在家,你跟我同去。”

    吕相公指的是吕大防,也就是苏轼些任命书,得罪地那位当朝丞相,他想见赵兴,难道是间接想苏轼表示,自己不在意,苏轼诏书中地词句吗?

    “吕相公好古甚切。且以为周礼必可行于后世,近日黄鲁直、张文潜在宫中谈论射礼。吕相公知道了,打算问一问你周礼的一些细节,那两个倭人跑哪去了,你带他们同去。”

    周礼,赵兴想起张用的话,苦笑一下:“现在还有人关心周礼吗?现在可是大宋啊,周礼忽视倭人,高丽人、越人守的礼节吗?他难道不怕别人骂他哈日哈韩?”

    “哈日哈韩?什么话?”李好学。问地很急。

    “哈,这是一种胡人语言,你不需要知道,是我说漏嘴了。啊啊,吕相公喜好周礼,喜欢到什么程度?”赵兴最后一句话纯粹是没话找话。但在座地这些人都没有因此鄙视他,马梦得赶紧将手中的一本书塞到赵兴手里,看情形。他们刚才还在谈论这事。

    书上写着四个字:蓝田乡约。

    乡约是一种乡里公约地意思,内容是在日常生活礼仪规范,乡人互助条列,互相劝善戒恶规诫,目的是为了使风俗淳厚。

    赵兴不知道,他手里拿着这本蓝田乡约被喻为中国第一乡约。它是由吕大防的哥哥吕大钧编撰地。在宋代以前,周礼的一些亲民仪式只深入到县级单位,而且是由官府组织地。到了宋代。这些亲民措施短暂地深入到乡间,就是由吕氏兄弟倡导的。

    为了让乡规民约易于实行,并能够持久,吕氏兄弟建立了相应的组织。推举约正主持其事,大家轮流担任值月。定期聚会。记录并赏罚善行恶行。这是民间起的自治。由乡民自愿参。来亦不拒,去不追。

    这本书记录了乡民间的一些习惯。按现在的说法就是“自然法”或“习惯法”,其中最初的部分也就是宋代的“宗法”。

    这才是宗法,真正地宗法!以前我看到的那些宗法都是垃圾,妇女没有财产权,宗族内小辈们没有私权的东东,竟然被说成是宗法?!哪玩意怎么看怎么像胡人的原始部落酋长制,编这种瞎话的人一定没有看过《蓝田乡约》——当然,他也许看过蓝田乡约,但奉钦命,特地出来蒙人的。

    拿部落酋长制来蒙骗世人,然后要求汉人用汉语承认这东西是汉人的,并批判它多么丑恶——人世间颠倒黑白的事情莫过于此。

    崖山之后无中华啊!

    赵兴掂着这本蓝田乡约只想哭。

    崖山之后无中华并不可怕,可怕地是故意告诉你一种别样的中华、告诉你崖山之前的中华跟他们编的一样。

    我们失去了中华,连中华的本来面目都失去了!

    苏轼兴致勃勃向赵兴介绍着蓝田乡约,这本乡约在刚诞生的时候,也给吕大钧惹了不少麻烦,朝臣们主要议论说有“结党”之嫌。因为自的乡民聚会,未经过组织许可,是“群体*件”……幸好吕大钧是生活在宋代,组织上到没有调集人民衙役镇压人民。

    在后来,吕氏兄弟名气越来越大,世人已把吕氏兄弟及门人归为礼学,或称关学,或称关中理学。朝廷不好意思干涉,便采取不鼓励,不支持,不打击、不压制的策略。而随着官学弟子越来越多,他们分布四处做地方官,也身体力行着将蓝田乡约在各地推广,于是,这一周代礼节历经战乱,便继续在民间流传下来。

    赵兴拿到地是全本蓝田乡约,乡约章的乡民行为规范,记录的就是宗法。而后是民俗礼节……这些民俗礼节中,赵兴看到很多熟悉的东西,比如社戏、庙会、赛龙舟,春秋祭等等。

    这些娱乐活动原先都是“乡礼”的一部分,是由官府组织,通过乡民联谊活动,促进敦亲睦友地民风。后来,因胡人来了,这些东西变地支离破碎,民间只剩下娱乐。它的出处反而没人知道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是”,赵兴茫然地嘟囔:“人都说崖山……,我现在知道出处了。原来,从那以后,我们地文化失去了本源,我们连民俗的处处都不清楚了!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哀?!”

    马梦得给赵兴出示的,是《蓝田乡约》的早期版本,那时吕氏兄弟只在自己的家乡蓝田推行这种乡约,所以被称为《蓝田乡约》。后来闲言碎语过多。在蓝田划地自守推行这种封建礼节,有封建割据及恢复封建的嫌疑。而宋代是皇帝为的寡头奴隶制,所以吕氏兄弟悄悄地把它改名为《吕氏乡约》,给它披上了一层宗族的外衣。而宗法属于百姓家务事,朝廷便从此再不干涉。

    也正是因为《吕氏乡约》的推行,中国开始有了宗法的说话。也就是说,中国是从这部《蓝田乡约》开始,正式踏向宗法社会地,所以它被称为中国第一宗法。第一乡约——虽然此前因为战乱,中国已开始以家族为单位聚集生活,但那时还没有明确的、体系化地宗族“习惯法”……

    “我去,我很想见见这位吕相公,不止带那两个倭人去,还要带上高丽的、交趾的。子曰:礼失,求诸于野。我们现在已经失去的太多了,而我们正为这些国家都在自夸: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让他们谈一谈。”

    “好”,秦观最喜热闹,他雀跃说:“前一次四国大战,虎头蛇尾,这一次一定让那三个国家见识一下我大宋的锦绣文章,见识一下大宋的物化天宝。”

    陈公川听到这个消息沉思半晌,一拍怀里的陈宜娘,陈宜娘乖乖地起身闪到一边。陈公川坐了起来,眼一瞪,反问:“你终究要娶我妹子,是吧?也就是说,我迟早是你的大舅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上次四国斗诗。你也没提前打招呼,让我很没面子。

    这次你提前说了。可你地给我准备时间。那两个都是什么人——源业平是倭国著名诗人、武士、唐刀手,纪守中的名气比他还大;朴寅光是高丽大词人,这些都不是善茬,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亮出我的身份,以便我和他们平起平坐,再一个就是给我时间,我要找帮手,”

    “亮出身份——这不可能,找帮手,这倒是个办法……这可是一场有影响的大会,恰好小王驸马要在西园组织一场雅会,那地方够大,不如我们就把聚会推到月底……”

    赵兴说的“月底”是指公历4月30日,这一天是中国历丁卯年癸卯月癸亥日庚申时,亦即元二年三月二十五,星期五,立夏。

    这一天,站在西园这个著名的地方,赵兴立刻回想起来,为什么西园这个词这么熟悉。这是“西园雅会”举办的地方,西园雅会与兰亭集会并列为中国文坛两大盛事,前一次集会的主角是王羲之,这次集会主角是苏轼。

    西园外,人头涌涌,那景象就仿佛是后市明星演唱会剧场外地情景一样。拿不到票的粉丝簇拥在剧场外围,等待见他们的偶像一面。不过,这时的场面比明星们的演唱会还要规模宏大,西园外足足围了四千人,他们眺望着紧闭的园门,仿佛眺望着一座圣殿。

    它必将会成为圣殿,这一刻,也必将成为历史,唯一遗憾的是,旁观的名字爬不上记分牌。

    园门微微开了条小缝,园门边几个衣着华丽地大胖子立刻用肥硕的身躯堵死了园门,他们凑了过去,与园内的人窃窃私语,离园门稍远处的读书人没有挤过去,他们仍保持斯文状态,文质彬彬的站在原地,期待着园门地密谈出现结果。

    这种现象似乎出现了很多次,学子们已经习惯了,所以他们只是耐心期待。果然,不一会儿,园门缝里递出了几片纸,那是园内大师们地诗稿。其中一个锦衣胖子如获珍宝的接过那几张纸,其余几名人则露出失望神情,略让几步,让出了此人地身形。

    那胖子略扫几眼,立刻晃着手中的纸片高声喊:“东坡居士、少游先生词各一、小王驸马诗一篇,由我盛和印书坊获得,现场只朗读一……”

    学子们群情涌涌。乱七八糟的嚷嚷:“读大苏学士的……”、“读秦少游地”……

    园门语声嘈杂,园内则一片宁静。

    这次宴游实际上是一场文人们的劫后重聚和人生小憩。在座的众人们都是度尽劫难,才重新相聚于此。善画人物的李公麟将这一文学的盛会描成一幅图——《西园雅集图》,米芾为此图作记,即《西园雅集图记》。这次聚会,被称为是不逊于东晋兰亭雅集的盛会,而该画所描绘的场景,从此被当作中国士大夫理想生活的典例,变成后代名家画UU小说反复描摩的主体。

    赵兴看了李公麟描写的“西园雅集图”,这幅图画由李公麟绘制。米芾作序,它地真迹已经遗失。赝品保存在日本,是日本国宝。《西园雅集图》在国际上赫赫有名,因为它是唯一记录古代中国文坛盛事的图画,相类似地文人聚会,西园之后,再没于中国出现。

    西园松桧梧竹,小桥流水,极园林之胜。宾主风雅。一张石桌陈列于花园中高大的苍松翠竹之下。一只蝉向一条小河飞去,河岸花竹茂密。主人的两个侍妾,梳高誓,带甚多饰,侍立于桌后。苏东坡头戴高帽,身着黄袍,倚桌作书,驸马王诜在附近观看……米芾立着。头仰望,正在附近一块岩石题字。秦观坐在多有节瘤的树根上,正在听人弹琴……

    此外,黄鲁直、蔡肇、李之仪、郑靖老、张耒、王钦臣、刘泾、晃补之以及僧圆通、道士陈碧虚,他们或写诗、或作画、或题石、或拨阮、或看书、或说经,极宴游之乐。主友16人,几乎囊括了当时京都的文坛精英……

    这次集会还有六名侍姬、书僮——历史本来应该如此记述,但现在。似乎历史出了点岔子,它比原先多出无数人来……

    这一刻,历史偏离了原有轨道。

    明白了这点,赵兴激动地快要晕了——历史改变了,我终于改变了历史。

    本次参加西园集会的人多了一倍不止。除了原先那二十二人外。还有大群洛党人员——比如吕大防、王岩叟等等。原本的历史上,现在正是蜀党洛党斗争最激烈的时候。自苏轼主持“馆职事”。傅尧俞、王岩叟、朱光庭等人断章取义攻击苏轼地考试题涉嫌诽谤神宗皇帝。这一攻击被苏轼粉丝高太后挡了回去后,傅尧俞、王岩叟、朱光庭等人转而猛烈攻击吕陶。朱光庭等人是程氏弟子,是洛党的代表人物,而苏轼、吕陶均为蜀人,于是蜀党、洛党之说不胫而走。

    原本洛党该竭力攻击苏轼学派,他们这一攻击是无差别的,不光包括苏轼学派,只要对方是四川人,就是他们放对的理由——凡是四川人赞成的,他们都反对;凡是四川人反对的他们都赞成……但在西园,两党竟坐到了一起,在小王驸马这座精美的园林里,欣赏周边三国所做的周礼演示。

    西园聚会不光有蜀党洛党,还有数位朝堂官员,三位重量级人物——尚书左仆射文彦博、尚书右仆射吕公著、枢密使章也在其中。这三人再加上中书令吕大防,等于整个大宋地政事堂高官全聚到了西园。

    参加西园聚会人数变了,聚会的目的也变了,而如果让李公麟再来描绘西园集会场景,想必他绘画的手法也将改变——他从倭女翠依那里学到了唐画的艳丽与重彩,又在赵兴那里获得了多种奇妙的油墨,加上他新学到的黄金分割布局手法,画风也从素净淡雅变的喜欢浓墨重彩,注重画面布局。

    ……这些小小地改变,能引起大宋这个庞然大物稍稍改变前进方向吗?

第1083章 失落的文明

    赵兴看着泾渭分明站立舞台两侧的蜀党、洛党官员,出一声轻轻叹息。

    今天的西园集会是一次演出,为此赵兴精心筹划了20余天,并经过反复实地彩排,这场盛装演出先开场的节目迎合吕大防口味——乡饮酒礼。随着若有若无的丝竹声,一群带着假胡子的倭女成两对上前,模仿乡间老人的礼让恭辞。

    整个辞让过程是一场相互询问年龄、问家世、按长幼排序的过程,他们当中年龄最大的被让到座,其余人依年龄大小依次排序而坐。倭女的动作严格依照周礼记述,一举一动中显示出乡民的敦睦。

    接着进行到“传酒”,由地方官员——在倭国,扮演这个角色的是倭皇——端着一杯酒,从座开始敬起,然后依次下传,每到一个人身边,则必有一番祝颂……

    现场气氛庄严肃穆,赵兴站在台脚指挥演员,听到身后有人在低低谈论:“这个乡饮酒礼,在汉代尚有记录,比如汉高祖刘邦曾邀请乡老举行乡饮酒礼,席上做《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汉以后,晋代开始,此礼衰微,不过,唐代太宗还举行过乡饮酒礼……本朝倡乡饮酒礼,还是我洛派——关中理学的功劳……”

    说话地人不知是谁。但最后传来了秦观一声“哼”,赵兴头也不回开口:“今儿表演的是周礼,台上教导的是温良敦睦,谁敢在这个时间喧闹不安,信不信我打他个满脸桃花开!”

    赵兴这话其实是针对秦观说得,秦观听出他的怒气,自觉刚才做的不妥,没有吭气。但刚才悄声议论的那人不知好歹,又出一声重重的“哼”。以示轻蔑。对这一声“哼”,赵兴的回答是慢慢举起手中的杖刀。

    今天苏门弟子来地时候。都整齐地穿上了“备中铠”,显得英姿飒爽——因为等会儿他们要配合倭人表演射仪。而赵兴尤其装备齐全,他这一举刀,给人的感觉像一头怒地公牛,虽然没转身,但他身后的人已感觉到赵兴的认真,脚下已开始偷偷移动。

    “台下休得喧哗!”台上的吕大防见势头不对。出声喝止。他深深盯了眼赵兴,后耸了耸肩,无所谓地放下举杖刀的手——自始至终,他的杖刀没有出鞘,所以看起来像挥舞木棍吆喝。

    苏门弟子中秦观最爱惹事,但他最了解赵兴,知道对方一旦怒,那是无所顾忌谁也劝不住。这事自己本就做得不对,闹大了对名声无益,所以他脚下悄悄移动几步。开始专心看表演。他都安静了,苏门弟子中,其他人都没有秦观那样跳脱,苏轼在台上这番景象,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出面。

    争执平息后,台上吕大防感觉很没面子,他慢慢的摇摇头。自言自语地对台上的其他人说:“周礼不在矣——人在表演乡饮酒礼,台下噪声一片,不是让倭人看笑话吗。”

    文彦博是古代中国著名的“三君子”之一,他与古人郭有道、介之推并称为“介休三贤”。据说,年幼时的文彦博为了修身。准备了两个罐子。做了好事就在其中一个罐子中放一粒红豆,做了坏事就在另一个罐子中放一粒黑豆。他每天检查红豆和黑豆的数目,日积月累,红豆越来越多……

    君子是不轻易开口之责人的,这位君子还是倡把领土归还西夏的人物——国家领土他都肯舍,还有什么能让他激动?所以对吕大防的抱怨,他轻轻摇头,示意后不要再在这话题上纠缠,继续观赏节目。

    乡饮酒礼结束,接着射礼。高丽人与倭人、越人与苏门弟子轮番上场,两对一组,向中国宋人展示古中国射仪——这么说好像有点可笑,但往深里一想,唯余悲哀。

    射礼结束后,顺势进入和解礼。台上表演的是高丽与倭国继承到的中华饮食。上场地高丽人端着个炭炉开始烧烤,一群高丽舞姬拿着各种各样的乐器伴奏,其中就有唐代著名的十三弦筝——演奏的乐曲是渤海乐,或称乐。这种十三弦筝现代叫做“日本筝”。而高丽烧烤的手法就是“炙肉”,现代中国称为“韩式烧烤”。

    与此同时,一群倭国人也端着桌案走上台来,他们盘子上盛的是香鱼脍、鲤鱼脍、以及在晋代最有名的美食——鲈鱼脍,现代中国把“脍”称作“日式刺身”、或“日式生鱼片”。

    高丽人、倭人在场上再现的是古代宴会地场景,高丽舞姬穿的是汉代妇女裙装,这种裙装现代称为“朝鲜服”,高腰、系带、裙袍肥硕,现代中国只能在古墓葬壁画中见到它的图案;而倭人男子穿的是晋代人穿的深衣襦裙,女子穿地是唐式“十二单”,这种男女服装,现代称为“和服”。

    两国人脚下蹬得都是木屐,史载:晋代时谢安听到淝水之战地胜利消息,激动地把木屐上的木齿在门槛上磕断——谢安穿地那种木屐,现代中国称之为“日本木屐”,或“和屐”。

    两国人在酒宴上表演汉唐时代的敬酒礼,一人喝到酣处,倭人下场起舞,并邀请同伴共舞之——《三国志》中记载,陶谦也曾在酒宴上如此邀人起舞。这说明在三国时代,这种邀舞礼节还存在于中国,但到了宋代,即使博学的苏轼也不知道这种舞蹈的存在。

    日本人在宋代将这种舞蹈称之为“汉舞”。中国人在现代称之为“日本能舞”;伴奏地唐乐,日本当时称为“乐”、渤海乐、唐乐,但现代我们称之为“日本能乐”;舞姬展示的唐代伎乐,当时的宋朝已经绝传,现代中国则把它称为“日本歌伎舞”。

    倭人在跳舞,高丽人则表演唐手——就是现代被称之为“跆拳道”的那玩意——他们齐声欢唱:“君问吾风俗,吾风俗最淳;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

    幸运的是,宋代没有“哈日、哈韩”的斥责。所以,政事堂的衮衮诸公是带着欣赏与叹服的态度观看。他们被自己的文明所征服,连台下地大臣们也沉迷其中,暂时忘记了争斗。

    高丽倭国人退下,跟着上场的是越南人,越南人展示是建筑艺术,郡公李源特地从越南赶来,带了一群能工巧匠。向人呈现地是一叠叠建筑图纸,雕梁画柱精美绝伦……

    不过,他在宋代展示建筑艺术,似乎早了点。中国是在蒙古入侵之后,才丢失修建大型建筑的技术。然而,李源展示这项技术是赵兴特地安排的,在罗列了失传文化之后,赵兴让越南人呈现汉唐时代的建筑技术,不得不说这是一种隐喻。

    可惜,这种隐喻台上人看不懂。反而让吕大防找见了作机会。他对苏东坡不满地抱怨:“你这徒弟怎么搞的,让交趾人呈上一堆乌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金明池还在开放,叫你的徒弟领这**趾人在金明池转一圈,看他们还好意思来这儿炫耀……这等技术,好意思拿出手。”

    越南巧匠无言退下。随后上来地是越南的歌舞伎队伍……最先上场的是一对40人的队列,他们手持两头杖,腰悬鼓,边走边手里翻舞击打着腰鼓。声音古朴而沧凉,像是历史老人渐走渐进,唤醒了隐藏在众人基因里的敬畏。

    台上苏轼很博学地介绍:“这是杖鼓乐。今人击鼓常时只是打拍,鲜有独奏之妙。而古曲击鼓则两头皆用杖,只用鼓声表达乐曲的意思。谓之杖鼓乐。此乐唐时犹存。传闻《秦王破阵子》就是最后的杖鼓乐,今人多不闻矣。这乐曲……”

    苏轼说到这儿,唤过赵兴问:“此乐甚至古朴,必是上古遗物,离人,此为何乐?”

    赵兴的脸上满是近乎于绝望似的悲哀,他颓废至极地低声回答:“老师,这个……是……《黄帝炎》。”

    “轰隆”一声台上的座椅倒了一片,连年纪最大地吕公著也站起身,惊问:“是《黄帝炎》?你确定?“炎”是一种曲调类型,或作“盐”。唐曲有《突厥盐》、《阿鹊盐》。所以杖鼓乐又称炎杖、盐杖。

    据说,《黄帝炎》的起源比甲骨文还悠久,传闻它起源于上古时代,是炎黄民族赞颂自己民族始祖的民族初始音,鸿蒙时代,我们的原始先民们纯用鼓声,敲奏出自己对民族始祖的崇敬,这声音透过了千年苍穹,记载了我们民族起源的历史……可现在,连最博学的苏轼都不知道这个“民族的初始音”了。

    对一个民族来说,还有什么样地悲哀能比这个更令人绝望!

    我们民族可是最擅于讴歌的民族呀,连地震遇难都要被讴歌为“纵做鬼,也幸福!”,却连歌颂炎黄民族起源的《黄帝炎》遗失了……

    这会儿,越南人开始唱了,他们边鼓边唱:

    “先取山西十二州,

    别分子将打衙头。

    回看秦塞低如马,

    渐见黄河直北流。”

    又唱“天威卷地过黄河,

    万里胡人尽汉歌。

    莫堪横山倒流水,

    从教西去作恩波。”

    再唱“马尾胡琴随汉车,

    曲声犹自怨单于。

    弯弓莫射云中雁,

    归雁如今不记书……”

    苏轼在台上犹自喃喃:“这是《柘枝》旧曲,汉时尝做雍凉军歌,唐时以羯鼓为音配奏,故称《羯鼓录》,曲名《浑脱解》,至今秦凉地区犹有唱……”

    吕公著一指那群越南人。语声颤抖:“留下来,留他们下来,让他们把曲子留下再走……《黄帝炎》啊!巍巍吾皇、赫赫武功,老臣今日能再闻此声,呜呜呜呜……”

    文彦博也激动,但他还把持得住,劝说:“吕公,他们现在走不了,不如且静听之。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料,回头再一起找他们!”

    接下来演奏地是杖鼓乐《庄周梦蝶》、白居易《母别子》等等。台上人倾听的更用心了,赵兴心里唯余悲哀。

    留下这群越南人有用吗?

    其实,在正常地历史中,《黄帝炎》也会在这时候传回中原——越南为了感谢宋朝赐还它们地领土,特地派遣使臣来大宋觐见,使臣携带的就是李源带来地这个伎乐班,于是。《黄帝炎》回归中国……但这没用——又一次改朝换代来了,从此,我们永失《黄帝炎》。

    鼓声少歇,部分越南人走下台去,抬来了一个更大的鼓,少数留在台上的越南人继续唱:“君问吾风俗,吾风俗最淳;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

    歌声中,李源亲自持鼓槌上场,一众越伎娉娉婷婷随之而上。随着李源几声鼓响,她们在鼓声、檀板声中素丽地清唱起来,唱的歌词是白居易地《琵琶曲》、李白的《剑客行》……

    这种唱法,现代称之为“陶娘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把它评定为越南地“世界文化遗产”、“古中国歌乐的活化石”、“越南国粹”。而这里说的“陶娘”是宋初的一名宋伎,她与男伎廖守忠先后受雇佣到越南,在越南宫廷演唱,从此把原版的“隋唐乐府辞”演唱技巧带入越南。

    所以“陶娘歌”在越南也被称为“宋伎歌”。更严谨的翻译是:“隋唐乐府辞”……但现在它被称为“越南歌筹艺术”、“陶娘歌”。在现代,中国人要想听到中国唐代诗人白居易原汁原味的《琵琶曲》、李白地《剑客行》以及唐乐《庄周梦蝶》,都必须去越南,因为那是越南的国粹。

    台上李源敲鼓的手法称之为“朝鼓”。隋唐时期把宴上击鼓人称为“官员”,可能这工作本身就是由官员担当。越南人照本宣科地延续了这一称呼。这名击鼓官员又被称为“局外人”。他既是欣赏品评歌声琴艺的“局外人”,许多时候又是“局内人”。有时甚至还用鼓声当场对陶娘进行批评。所以,隋唐乐府辞演唱时,鼓手的作用最重要,唐代酒宴前,艺人们在准备演唱的同时,往往互相询问那位官员担当是鼓手。

    檀板鼓声中,歌韵悠悠。台下人被这穿越数百年的歌声所震撼,他们交头接耳,低声谈论。赵兴心中却忍不住悲哀……以上展示的这些文化,最终将永别炎黄,在这股汹涌的浪潮中,个人努力有用吗?

    人世间最悲哀的是:或许我们还要讴歌这种文明丢失……

    台上地节目并没有为赵兴的悲哀而停留,李源接下来展示的是织锦工艺。

    中国纺织史上有个重要人物名叫黄道婆,她是海南人,约两百年后,她会将先进的印度纺织技术传入中原,而她的技术本源——海南“黎锦”一直将其这套宋代工艺保存至现代,成为一种价格高昂的化石级宝物。据说,黄道婆带来的纺织技术,是由移民从隔海相望的越南带入海南岛地。

    台上展示的绸缎灿若云霞,现代越南人用喃语称之为“唐锦”,中国人把它称作为“越南绸”。

    李源这次展示了越南绸恰好跟《簪花仕女图》里的唐朝贵妇身上穿的图案完全一样,这种绸缎隐隐反射层层鳞光,像夜光锦,在华丽的绚烂外披上一层含蓄地外衣,雍容华贵中透着不引人注意地谦逊,正适合以君子自谦的台上诸公。

    “唐锦?这是唐锦?”文彦博惊愕万分:“不料唐人竟能织出天溢彩霞……跟你地那弟子说说,让交趾人留下织法——内造,让皇宫大内出面建立织造坊。子瞻,唐锦啊,我等今生能再现唐锦,也算对得起先人了!”

    吕公著摸着胡子说:“老夫老了。垂垂欲死——这事让我来,若能在临死前恢复唐锦、射礼、唐乐,再闻《黄帝炎》、《琵琶行》……此吾平生志愿矣,朝立书,夕死足矣!”

    吕公著说地什么?他说的读书人最高理想——青史留名。干成了这件事,就能青史留名。

    所以,现在的问题不是恢复周礼合不合适的问题,是谁来做的问题!

    台上诸公顿时各有想法,低声讨论起来。赵兴则在台下流水般继续指挥“演员”轮番上场。

    表演的场地是赵兴特地在小王驸马王诜院子里面平整出来的一块空地。政事堂几名宰相坐的位置搭了一个一寸高的木台,也就是铺了一层木板而已。木台上几名官员坐着看。其他人地椅子则散布于松石之间,他们或站或坐,神态很悠闲。

    刚才的兴奋平息后,场中恢复了平静地气氛,大家的注意力全在观赏节目上,赵兴听到身后再无动静,心中嘟囔:“这才对。看表演还要吵架,这人怎么了?连娱乐的时候都不忘斗争。”

    这场表演是赵兴精心排练的,三国的客人为了显示自己的文化,也卖力的表演着,在每一个细节上都力求完美,以体现自己地华夏传承。华丽的演出服、精心的情节安排、中规中矩的表演,连操持这一切的赵兴看过多少遍,此时此刻,也禁不住被他们的表演所倾倒。

    这就是文化,华夏民族自身创造的文化。这种文化潜藏在每个炎黄人的基因中。血脉中,现在,它正被唤醒。

    文明是什么,文明就是文化礼仪,懂得礼仪的民族就是“文明一族”,失去了礼仪……

    崖山之后,我们还有炎黄礼仪吗?

    此时此刻,赵兴心中突然想起以色列歌——““在巴比伦河畔。

    我们坐下,想起她,

    想起她,就止不住泪,啊锡安……”

    以色列人失去了锡安。他们还有权利哭。他们能够放声大哭!但我们……

    还有什么样的悲哀比这凝重?!

    赵兴只想在这个有资格痛苦地时代好好痛哭一场,他想大喊:“我夫我母。我族我宗,你们到底丢失了什么?”

    赵兴这个现代人的都被全套的古礼盛典所感动,更不要说在场的那些宋人了。看了不一会,他们也纷纷倾倒,倾倒在他们自己祖先所创造的辉煌之下。

    窃窃赞美声越来越强烈起来,但生活还得继续,赵兴仿若未闻地把目光转向了李公麟、米芾,那两个人正在新来的那批倭女的伺候下,奋笔疾书,描绘着现场的情景。

    这是一场盛典,值得用浓墨重彩来书写。

    李公麟、米芾地笔触已经跟原来的《西园雅集图》完全不一样,两人的绘画手段再现了盛唐时代的奢华铺成,西园里的一枝一叶、一松一石在他们地UU小说都描绘地像是人间仙境,驸马王诜站在此二人身后,满意的直摸胡子,这场集会过后,他王诜以及他地园林,必将流传千古。

    赵兴慢慢的踱到李公麟身后,神色激动地看着那幅即将完成的《西园雅集图》,心里一遍遍狂喊:“我在这里,我看见了——我他妈爱死了这一

    如果有人听到他的心声一定会大为惊愕,因为他用了太多的现代词……

    这就是赵兴,一个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人。

    李公麟已开始润**上的瑕疵,赵兴禁不住伸手,呼喊:“我的,全我的,谁都不许跟我争?”

    王诜鄙视的看了一眼面红耳赤的赵兴,得意的说:“我家的园子,这东西当然归我,没我的吩咐,看谁敢准许片纸流出西园。”

    赵兴本来对王诜态度很恭敬,对方帮自己解决了香脂厂的麻烦,他欠对方一个情,但此时此刻,由不得他客气了,因为《西园雅集图》可是价值数十亿美元的日本国宝:“小王驸马,不知道我老师告诉过你没有,我这个人一旦急了,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

    赵兴上下打量了一下王诜的身材,嘴里啧啧出声:“唉,就凭你这小身板还想跟我抢……嗯,你需多叫上数十个院子做帮手。”

第1084章 其乐融融的凑在一起

    他们自顾吵着,李公麟怒了:“赵离人,我在你眼里算什么?死人吗?我画的东西,我不许人谁敢抢?……再说,这场演艺展现了多个古礼,我还觉得一个场面不足表现……或许该多画几个……嗯,全画在一幅图上不容易布局,米元章,你以为如何?”

    炮弹不行糖衣上,赵兴从来不怕花钱:“一万贯,把它许我!”

    王诜气的直哆嗦:“赵蛮子,我竟不知你是这样一个蛮子,这我的院子,我的家,在我这里动拳头,谁怕你?”

    现在该晓之以情了,赵兴马上扯着李公麟的袖子说:“李公,你说你学了黄金律,我管吃管住的,笔墨纸画油彩任你挥霍,怎么地你也该给我留下一副作品吧——我喜欢你这幅画,这才是顶峰之作。不仅是我大宋的顶峰之作,而且越唐画成为我华夏的巅峰之作……就它了!你说我第一次开口,你好意思不许吗?”

    王诜见自己一直受到无视,他愤怒的挽起了袖子,在赵兴说话的功夫对其拳打脚踢……赵兴说的对,就他那小身板,拳头捶到赵兴穿铠甲的身上跟搔痒差不多,赵兴恍若未觉,自顾自的把想讲的话说完。

    米芾一直埋头作画,这会儿看不下去了,他停下笔,不满的瞪了一眼厮打地两人。又对李公麟斥责说:“如此良辰美景,你不赶快把这场面记在心里,怎有心与人闲聊?”

    而后米芾又对赵兴、王诜说:“古人祭祀的时候,猪头摆上几日,等要祭礼结束才想着分猪肉。我俩还没把猪杀了,你们已经在台下为分猪头厮打……怎好意思?台上演的什么?温良敦睦,瞧瞧你们自己?”

    米癫子这次说的是正理,连赵兴都被他说惭愧了,他赶紧拱手:“对。温良敦睦,那我就辞让一下。粉侯,这幅画归你了,我不与你争。”

    宋代又把驸马叫做“粉侯”。赵兴把那个“争”字咬的格外重。

    赵兴谦让了,王诜不得不表现自己的谦让,他也赶紧一拱手,假惺惺的谦让说:“哪里,离人兄。我为主人,主随客便,这幅画该我让你的。”

    赵兴的表现立刻让人知道他刚才地谦让纯粹是诡计,王诜这样稍一谦让,任谁都看出他的虚情假意,但赵兴立刻满脸激动地伸手握住对方的手,感激的语声颤抖:“粉侯,您太客气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a&*……王诜郁闷的要吐血,可这是他自己表现谦让的。哭都没地方哭。

    台上的几名高官原本看到这里吵闹,有点坐卧不安,突然间他们表演起温良敦睦,像两名谦谦君子一样亲热的拉着手,让政事堂地高官禁不住微微点头,表示赞赏。

    “周礼可行乎?”吕大防开口问文彦博。

    文彦博点点头:“或可!然,唐锦之事,在必行!此事与我朝有益。想必推行起来,朝议不会反对——我等就先从这儿着手。射仪吗?也不知它能否平息纠纷,且做个娱乐,让门生们学起来……”

    其他人商量的时候,章眯起眼睛。笑的很冷淡。

    “温良敦睦”对章不管用。他是枢密使,青唐之乱是在他主持枢密院时爆的。战乱爆后。他担心别人议论,便布了《告密令》,要求百姓揭“诽谤青唐之乱”的人。

    前不久,有个百姓在茶楼里议论起,被人揭。章将之逮捕下狱。此事引起很大的反响,无数人认为议论罪不该死,连小皇帝都替那人求情,但章接到皇帝的求情后,立刻下令处死议论……

    章不需要“温良敦睦”,他只是在琢磨——唐锦织造可是件大有利润的事,自己怎样才能插一脚?

    三国客人的表演进入尾声,等他们退下后,进入了通常文人聚会的例行时间。政事堂地官员们招呼自己的弟子门生上前,一边闲聊着刚才见到的景象,一边享受着赵兴送上来的“冷餐”。同时,弟子们就刚才的情形吟诗作对,做一篇美词华章歌颂之。偶有觉得看不够的,再叫上表演上场,就近来一次贴身演出……

    跟兰亭集会一样,这场聚会的后半段类似一场现代冷餐会。汴梁城六大名楼的厨子都被赵兴召集而来施展身手,因为刚才韩日两国使节呈现地食物中有“脍炙”,所以冷餐里临时添加了烧烤项目——就是现代称之为“韩式烧烤”的东西。

    六大名楼的厨师呈送的有很多外国菜,很多菜当时还没有传入中国。但政事堂,或说西园在场的人都提前品尝到了。这些政事堂地官员们多数肩负着师长地责任,他们一边享用着冷餐,或弟子呈送的“韩式烧烤”,一边就刚才所观赏地节目,引经据典的考证着出处,向弟子们讲解那些礼节的应用。

    由于赵兴是半个主人,也是这场集会的总导演,各位老师,也就是政事堂的官员不停的叫他过去咨询,并询问那些菜肴与菜式的出处。在他的穿针引线下,这一刻,蜀党洛党官员倒是奇妙的放下了政见,其乐融融的凑在一起,享受着汴梁城立夏的冰封。

    文彦博询问完赵兴后,宽厚的望着赵兴,说:“我听说离人新授密州团练判官,这个官职倒是有点委屈离人了,不过到地方去,积累一些经验,了解一下地方吏治,也算是朝廷养士之

    苏轼在一旁笑着补充:“是呀。我也这样认为。”

    赵兴看了看苏轼,冲文彦博一拱手:“文相公,我听说当初朝堂争议地时候,你曾劝王相公说: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应当广泛听取意见……我此时说这话,不是在议论朝政,而是特特向文相公表达敬仰之情。

    古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庶民百姓不能采取煎熬的做法。文相公此语正道出了一派君子风度——广泛听取议见,求同存异。矫枉取正,才是治国正道。

    我曾去过西洋。西洋有位哲人说:反对派的存在,正是对我们的警醒,让我们时时提醒自己,不要认为自己的意志永远正确的……”

    赵兴这番话说的冒失,他官小位卑,朝政大事本不该由他这样级别的官员插嘴,他说话的那功夫。章地脸色阴的都能拧出水来,他屡次想插嘴责斥,但文彦博是谁,他是君子政治地身体力行,所以他没有责怪赵兴的冒失,反而默念着赵兴最后面的那句话。

    “反对派的存在……西洋竟也有哲人?说出如此有哲理的话?”

    赵兴笑了笑,解释说:“是呀,我初到西洋时也感到惊讶。那些西洋人目无余子,但相较大宋来说,他们也有很多经典的学问——比如物理学、化学、微积分学、三角函数、植物学、动物学、力学……等等。就连他们的吃客也认为,做菜手段中他们除了酱油之外,也什么都有,包括我们没有地香料……”

    “噢”,赵兴这一说话让政事堂几位官员悚然动容,他们齐齐问:“那些是什么学问?”

    赵兴详细的解释一番后,又指指刚才表演的场地,拱手向吕大防致敬。说:“吕相公,学识的奇妙之处在于它的实时更新,不停前进。我听说吕公创恢复周礼,可我认为:恢复周礼是件大好事,一个古老民族不能没有传承悠久的礼节与习俗。但周朝的很多学问。很多观念却没必要恢复。

    周代的时候,人们刀耕火镰。使用的农具都是青铜器,在这种情况下,许多见识未必正确;许多经典名句,恰恰是错误的。比较起来,我独欣赏这句古语墨守成规,我等切勿墨守成规。”

    赵兴这话又是冒失。吕大防是谁,关学当代学术代表。赵兴一个无名无分地人,竟然劝解倡导恢复礼制的吕大防,尤其是他的话中隐含必须变法的意思……吕大防大度,他一笑置之。

    吕大防不知道,中国总有一种化神奇为腐朽的力量,他倡导的恢复礼制最后成了宋朝的主流思想,到了朱熹那儿,他“恢复礼制”逐渐走了样,成了说一套做一套,禁锢别人的枷锁。比如吕大防、程颐就反对女子裹脚,他们把这个作为家训,让吕氏程氏家族一直坚守到了元末。但这点到了朱熹哪儿,成了提倡女子裹脚……

    历史能改变吗?面对吕大防地“大度”,赵兴泛起深深的无力感。但他也知道,这是正常现象,即使以自己所受的教育,让自己处在吕大防的地位,一个无名小辈上前来跟他长篇大道,他嘿嘿一笑,已经是极大的宽容了。

    “都都平丈我”下地人们啊,怎能理解“郁郁乎文哉”!?

    放下得失之心,赵兴带着敬仰之情,再次打量着这位“中国第一乡约”地创始人。

    史书上记载,吕大防是个大高个,他“身长七尺”,也就是说,他在宋代长了个穆铁柱的身高……古人说话就是这么夸大。

    史书中关于古人身高地记载从来就没有准确过。因为按蓝田乡里的记载,吕大防与他哥哥吕大钧“比肩”、“齐顶”,也就是说两人身高是相同的。而现在考古研究表明,吕大钧的身高在一米六九至一米七一之间。以此推测,吕大防的身高也在一米七左右,上下误差不过一厘米。

    史书记载,吕大防在朝堂上是罕见的大高个。他有个外号叫作“铁蛤蜊”,做宰相时,他经常有熟人亲戚来托他办事。吕大防每次都是正身危坐、洗耳恭听,但是无论谈多久,他只是个听众,绝对不一言。这些走后门地人每次都给弄得失望又无奈,于是送了他这个外号。

    刚才赵兴跟他讲话,他充分展示了“铁蛤蜊”的风度,光微笑不言。等赵兴走开,他的弟子冲赵兴的背影鄙视的撇撇嘴:“一个小辈,也来呱噪……”

    “住口——”吕大防厉声劝止。

    那名弟子王岩叟生性倔强。他不服气的说:“刚才我等与秦观就相互哼哼了几声,这贼厮鸟竟然挥舞着木杖。威胁打人……”

    “那不是木杖,那是一柄刀,非常锋利的倭刀”,吕大防淡淡的说:“我在子瞻那里见过这种刀,据说是赵离人送给他护身的。苏子瞻性好冶游,在黄州时,山林间蛇虫不断。赵离人送给他,用来扶杖而行,紧急时刻则抽出杖中刀防身。我听子瞻说,这种刀可以将人横断两截,刃上丝毫不沾血。”

    吕大防再一指秀美地源业平,后正钻进大宋官员群里,跟对方谈诗论赋,兴奋的面色潮红。

    “瞧见了吗,那个人就是倭国著名地刀手,他们叫武士。就是他来与赵离人比斗。由此引了一场遵循周礼的射艺。听说此人在倭国曾是百人斩,也就是曾斩杀过百名知名战将的勇将,但他来到汴梁,见了赵离人却不敢与其斗剑,宁愿与赵离人比试射艺。

    最后的结果是:他两箭落败,那条性命是赵离人的了,赵离人一声令下他就得自裁……这说明什么——他刚才是真敢动手啊!”

    吕大防是指着赵兴的背影低声说的,这时赵兴正一头扎在师兄弟堆里。指点着黄庭坚、李射箭地姿势。吕大防话音落地,他身边一片抽冷气的声音。而吕大防唯恐语不惊人地继续补充:“刚才小王驸马说他是蛮子,我看也像。此人说话莽撞,自有一种爽直的风范。不过,你们猜开封府尹钱穆夫是怎么评说他的。他说——只可为友。不可为敌!”

    王岩叟惊讶的问:“钱穆夫为何如此说?”

    吕大防答:“我曾在子瞻那里看过一篇文章——《刺牛》,是他在黄州写得。记述赵离人杀牛替他小妾补养身子的经过。文章写得畅快淋漓,尤其是赵离人一剑刺倒壮牛的场景,令人血脉奋张……那篇文章苏子瞻轻易不肯示人,据说,离人当时的凶狠吓倒了一屋子的人。他不愿别人误会,故秘而不宣牛一声不吭地刺倒,但钱穆夫前不久告诉我一件事,我却有些信了。钱穆夫说,前不久,开封府的捣子头卜庆绑架了赵离人的小舅子,惹翻了他。赵离人怒而出手,丝毫不顾忌诸般禁忌变出手无情。

    据说他将卜庆追杀多日,卜庆的百十号楼下相帮、房中做手,都被他砍杀殆尽,无一幸免。最后不得不负荆请罪,但依然被赵离人当场打死……

    如今,汴梁城的捣子都在流传卜庆求饶时赵离人说的话:但凡不出手,出手不容情,还有:最好的敌人就是死去的敌人……你们想想,刚才争执下去,这蛮子敢不敢动手。”

    王岩叟等人蠕动了半天嘴唇,终于骂出一句:“这简直是侮辱斯文,读书人地争吵,怎用到拳头!蛮子,确实是蛮子,蛮得很呀……”

    但他们最终还是非常小心的,轻声细语说出了这句抱怨。由于嗓门太低,这句话就仿佛是闺中怨妇的轻嗔。被他们抱怨的对象则毫无所觉,正慢慢走向章。

    在西园中,章是孤独的,其他人都有弟子围在身边,至不济也有两三同党,但章身边却无一人,他独自坐在一台炙炉边,闷闷不乐地吃着倭女替他烤地炙肉。赵兴在周围兜了个***,好像很无意地走到炙炉边,看到“倭女烤法不熟练”,“不耐烦”地挥手赶开了两名倭女,亲自为章烤肉。

    章有点不悦。刚才赵兴冒失的跟吕大防与文彦博都说过话,话里地主张是尊崇古法。这恰恰是他反对地——除了对方所强调的“不能墨守成规”。现代看到赵兴靠近,他以为后还想找他说同样的话,便阴沉着脸,只等对方开口便作。

    然而赵兴却始终没开口,他手法娴熟的替章烤着肉。每块肉的熟嫩程度都恰合章的口味,让章吃的非常舒心。

    连吃几块肉,赵兴拿过几片橘黄色的胡萝卜片,借着肉脂滴在炭上引起的旺火,手法娴熟地翻弄着胡萝卜片。先撒上盐,然后撒上安息茴香。加上一些倭国辣椒粉,滴几滴海豹脂油让胡萝卜多点油腥,等胡萝卜即脆又香,他殷勤的递给了章。

    这种烤法既有胡萝卜地脆香,又带了股肉味,章吃的很可口,忍不住开口:“听说汴梁城的厨子都呼你为师。原来的你的手艺真不错,可是圣人云君子远包厨,你怎会迷上厨子的手艺?”

    赵兴从苏轼那里听说了,章在青年的时候曾与苏轼是好友,但章这人有一段隐秘地身世,他是其父亲与乳母偷情生下的*私生子。出生时,父母不想要他,把他放在水盆里溺死,被人救止。

    这样的人当上枢相,放在别的朝代里是不可想象的。但居然在所谓礼教最严苛的宋代实现了,这不能不说是对教科书的嘲笑。

    因为有这段身世,章对“水”一词格外敏感。苏轼是知道这段隐秘,他在一赠诗中写道“方丈仙人出渺茫,高情尤爱水云乡”之句,章认为“水云乡”三个字就是嘲讽自己那段身世,从此将苏轼视为毕生死敌。也因为这段身世,章在正史上显得格外睚眦。

    跟这样的人说话很难。赵兴既要保持一种坦然的气度,又要小心翼翼,避免自己的话题引起对方地联想。他顺着对方的话题回答:“我曾经去过海外,人在海上的时候,大海茫茫。极目之处除了海水还是海水。连续走数个月看不到一点绿色。

    海船上,能活动的只有尺寸之地。在这种地方待上十天八天。每个角落木头的纹理是什么,人都能说得一清二楚——可这样的日子我连续过了三年。

    我这人是闲不住的,既然无事,就自己找事。于是,我每天就在舱室内琢磨,刚开始,我默写自己读过的文章,学过地知识。但总坐着写啊写,日子久了人也要狂。于是我又替自己找点事:一件是习武,通过习武每日活动身体;然后是学习做饭——海上寂寞啊,没有别的食物可吃,所以,每一件能获得的食物,都被我琢磨出多种吃法。一来二去,我成了出名的厨子,岸上的船员听到相关传闻,都爱上我地船随我出海。

    章相公,你能猜出一条鱼可以作出多少道菜?……我现在已经琢磨出鱼地一百余道做法,其中还有一道椒炸鱼鳞,很受船夫欢迎,鱼鳞都被我琢磨出吃法,相公可知我多寂寞?嗯嗯,相公何日有闲暇,我做给你吃椒炸鱼鳞。”

    这个话题轻松,章的脸色也解冻了,两人闲聊一阵风花雪月,章终于憋不住,问:“奇怪,离人跟文相公、吕相公说国事,却只与我说吃食,莫非我论不得国事?”

    心眼小就是难相处,连不谈犯忌地话题都不高兴。但赵兴不敢显露出丝毫不满,他笑的很憨厚:“章相公,错误岂能连犯数次……刚才文相公、吕相公的脸色我都看了,咱小人物,谈这些大事不合适。所以现在我只谈***——章相公再吃一片芙蓉萝卜,这玩意清爽,无愧海员三宝啊!”

    “海员三宝,什么东西?”章好奇的问。

    “船夫们把胡萝卜、洋葱与淡酒,呼作海员三宝。章相公可知道,人长期不吃菜,容易牙齿脱落,眼睛变瞎,所以船行到大海要带很多蔬菜。其他的蔬菜容易腐烂,唯独洋葱与胡萝卜容易储存,所以被称为海员三宝。”

    “长期不吃菜,牙齿脱落……真有那么回事吗?嗯,也对,人在6地上,怎样也能找见野菜,在海上吃不吃菜马上就能看出来。就可以比较。这么说……再来一片芙蓉萝卜!……那么淡酒是怎么回事?它有何益,列身为海员三宝”

    “海上没有淡水,船只光装运淡水地话,时间久了水容易臭,喝了会上吐下泻,所以船员便拿淡酒当水储存——他们平常所说的饮水,就是饮用这种淡酒”,赵兴说罢,随手递上一杯蓝色的姆酒。

    章泯了一口淡酒。马上斜着眼看看赵兴:“这么说,你的酒量很大哟——都拿酒当作水饮。那酒量能不大吗?”

    苏轼跟弟子聚在一起吃吃喝喝,频频望望赵兴这边,见到赵兴现在与章聊得热火朝天,他稍微松了口气,便端着杯子去找吕大防,联络感情。苏轼的门生连忙随着老师一起来到了吕大防身边。

    章见到这番情景,用手中的竹签指了指苏轼那边。问赵兴:“你怎不去?”

    赵兴扫了那边一眼,**没挪,答:“此间乐,不思蜀!”

    章大笑:“你那老师,我一生都不服气他,但我现在佩服他会打赌——诗酒之赌!全大宋就他会打赌,不服不行!”

    “此间乐,不思蜀!”是刘禅说的。刘备建立了蜀国传到刘禅手中亡国了,刘禅被司马昭接到靖国,酒宴上司马昭问他想不想自己的祖国。刘禅做如此回答。苏轼是蜀党领,赵兴的“不思蜀”语带双关,让章很得意。

    这场盛宴尽欢而散,因为这场宴会,蜀党与洛党稍微缓和了一下争斗。当然,一场吃吃喝喝不可能完全消除歧见,但这场宴会过后,双方多少顾忌点情面。不再那么斥驳相见了。

    宴会结束已经日上三竿,原本王诜还打算满院子摆上“明月夜”,让众人做静夜之欢,但吕公著年纪大了,他撑不住先回。紧接着文彦博也告辞。剩下地政事堂官员里,章倒显得兴致勃勃。但众人都不待见他,王诜心里想着李公麟的画,抢先宣布结束宴会。

    等赵兴送走一拨拨地家伎,走出王诜的西园时,时间大约相当夜里十二点。程族的几个学生已经全副武装等在西园门口,马梦得也提着灯笼前来迎接。

    “船准备好了?那就走吧,正卿,你先回吧,京里的事以后就拜托了。”赵兴拱手告别了马梦得,又低声下令:“吹灭灯。”

    在场的除了赵兴学生,还有源业平与纪守中、陈公川。后几个人都是穿着铠甲来的。***吹灭后,几个人摸着黑向皇宫走去。

    汴梁城是一座不夜城,东华门外尤其光明,一行全副武装的人晃过东华门,宫中禁卫上前查寻,赵兴亮出手中地一块金牌,禁卫们无声而退。

    拐过明亮的东华门,来到僻静的左掖门,这时夜更加深了。

    左掖门正对的是袄庙,即拜火教。这里白天人就不多,夜里就更加幽静了。门外孤零零插着一盏灯笼,从明亮程度来看,那是一盏“明月夜”。这盏明月夜被挂在一人高的木杆上,木杆左右无人,静静地在宫门口燃亮着。

    程爽点着了手里的明月夜,程夏止住了兄弟们上前的意图,赵兴独自一人大步走向宫门口那盏明月夜,提起灯笼,凑到自己脸边,照亮了自己的面容。

    左掖门的门洞里传来童贯小声的说话音:“我就说么:这么大地个子,汴梁城找不出第二人。小姐,动身吧,这是金牌,你给离人送去,老奴就不出宫门了。”

    一顶二人小轿慢慢被抬出门洞,童贯的脸从门洞中露出来,他也像赵兴那样,用点亮的明月夜照亮自己的脸庞,然后用手指指一指那顶轿子,撮起嘴唇,吹灭了灯。

    一切都重归黑暗。

    赵兴马上也吹灭了灯,刚才抬轿子的两个人把轿子放在他身边,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跑进左掖门。轿子两边,一胖一瘦两名侍女默默向赵兴作揖。赵兴也不说话,他一招手,源业平与纪守中跑上来,抬起了轿子。

    一路上,几个孩子们轮流替换两名倭人,抬着那顶小轿,尽捡隐蔽的地方走,等到天蒙蒙亮,他们穿行了半个汴梁城,来到了大相国寺码头。

    这时的汴梁城还没有苏醒,码头上除了一群一赐乐业人外,再无旁人。领头的俺诚向赵兴鞠了个躬,唠叨了几句拜托地话。在此期间,小轿被抬上了码头的海鳅船,而后众人鱼贯登船。等赵兴登船后,他冲岸上的俺诚拱手告别,转身下令:“起锚,开船!”

    船舱内的程阿珠听到他的声音钻出了船舱,来到他身边,留恋地望着东京汴梁城,轻轻地挥手。赵兴也忍不住抬起手来,向汴梁城做了个告别的手势。

    别了,1087年地汴梁,我爱它。

    我以一个旁观的眼光观察这世界,清晰地看到了她的光明,也看到了隐藏在繁华胜景里的黑暗,然而……然而,就连它的黑暗我也爱——因为我是这时代的一份子,我属于这个时代。

    我爱1087年的汴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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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明月介绍:
这是一个穿越做小人物的故事。
不经意间,赵兴成了一名宋朝人,他交往的对象不乏名传千古的词人、遗臭万年的大贪官、逼上梁山的大盗、艳名四播的绝代风华。
这是一个“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时代,这里有真情浪漫的千古好男人;有闪烁千年的诗歌佳句;有精彩纷呈的商业性歌舞表演和花样百出的商业竞争……
在这个瑰丽的时代里,赵兴处身其中,如鱼得水地享受这时代的雅致人生。
本书中没有朝堂争斗没有官吏倾轧。本书描写的只是宋代市井人的世界观。
或许,书中的内容颠覆了你对宋代的惯性思维,但请你细细品味。宋时明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时明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时明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