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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沁纸花青     心魔txt下载     心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四章 仙人抚我顶

    他就在小贩对面的树下,便扬声招手:“哎,你,给我来一碗——给我送过来!”

    小贩听了他的话,再一打量他,又皱眉:“自己来。”

    便不理他了。

    原来是个很有些脾气的。

    他旁边围着的几个人,都是晓得他身份的。见这新来的小贩不知他的身份忤了他,都在想他会使什么手段教训他。

    但惊讶地发现李云心只好脾气地笑笑,再不说话了。然后提起笔,铺开桌上的纸……

    作了一幅《上元图》——上元节、少男少女在水边放河灯的写意画。

    此时夕阳的余晖也快在天边消失不见了,已有店家出来掌灯。

    李云心丢掉了笔、站起身,用两根手指捏着这幅墨迹未干的画,走到河边去,站定了。

    随后扬声道:“谁送我一碗酸汤子吃,我就来变个戏法,好不好?”

    听了这话,那些早在一边等机缘的大户人家家仆立时去小贩的摊位抢了一碗酸汤子来,一溜小跑地送到李云心面前。

    李云心随意接过一碗、一仰头,豪迈地一口气吃光了,然后一手拎起那幅画,一手将碗慢慢地贴在画上。

    贴上去了,再继续往里面按——那画里竟就仿佛有个无底洞,将瓷碗吸进去了!

    众人见这一手,目瞪口呆。

    小贩也看了这情景,先一愣,然后大叫起来:“你如何弄没了我的碗?”

    人群里便有人不耐烦:“一只破碗,本公子一会补给你!”

    于是小贩便不做声了,也凑上前专心看起李云心的戏法来。

    李云心两手提着画,前后展示了一番——有眼尖离得近的,便惊叫起来。

    刚才那碗,出现在画里了!

    画中少男少女在河边放莲花灯,如今那水流中的莲花灯当中,却出现了一只彩色的瓷碗,分外抢眼!

    见这一手,众人便大声喝起彩来,觉得精彩极了!

    却听见李云心又笑眯眯地说:“承情吃了朋友的酸汤子——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现在,我来请你们吃。”

    说完一抖一这画,哗啦啦一声响。

    众人忙往他身前的地上看,要看会不会神奇地又变出一碗来。但瞧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正在微微失望之际,却又有眼尖的往李云心身后的柳河里一指:“瞧瞧瞧!”

    天色都已经暗了,柳河里也暗。

    但在这暗淡的河道中……顺流飘下了一盏亮着的莲花灯。

    先是一盏,随后两盏、三盏、四盏……

    只两三息的功夫,这柳河便已经被无数盏粉红色、散发着柔和微光的莲花灯点亮了。这柳河,在这样一个傍晚变得美不胜收——柔和的光映着水色、天色,还映亮了河边人的脸。

    人们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美景震惊,随后又被李云心的手段震惊——这不正是他那画里的情景?!

    极度的惊诧之后,便想起此前李云心曾将一只碗按在那河里了,又想起还说,要请人吃酸汤子。于是忙往那河水里的暗处看——果真看到在莲花灯之间,还浮着一碗碗冒热气的酸汤子呢!

    有一个人走到河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捞——疑是幻象。

    但竟然真的捞到了。

    又在众人的目光里小口尝了尝,微微一愣之后满脸惊喜:“是真的呀!!”

    酸汤子人人吃过。但这样子、漂浮在河水里、被人变出来的酸汤子……谁都没吃过!

    当下一窝蜂地拥去了河边,去捞那瓷碗。

    就连卖酸汤子的小贩见了也跟着跑过去,打算吃一碗占个便宜——这样多的碗,他都捞起来,往后也不怕碗打碎了嘛!

    老乞丐眯着眼,看河边的一团柔光,但毕竟不敢也跟下去。

    李云心站在柳树下,背手看那些人跑下河堤,侧脸被烛火光映亮。他看了一会儿那些人争抢,微微叹口气,走到坐在另一颗树下的老乞丐身边。

    他将手里的画递给他:“你收着。但这个不是你能拿的东西。一会会有人来向你买,你想要多少就要多少。”

    老乞丐刚才勉强看见他所做的事,也认得他的声音。因而惊诧慌乱,不敢接:“啊……啊呀,仙人呀,你……”

    “哪里是什么仙人,一个戏法儿罢了。”他将画塞进老乞丐手里,也不在意弄皱了。又微微眯起眼,看河堤下的那些人,“都是如此。都只看得见,容易看见的。一碗酸汤子,一点钱财,一点权势。另一些东西啊……都顾不得去看了。但我喜欢你。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活着是为什么。”

    他收回了目光,又看老乞丐。

    乞丐此时跌坐在地上,试着将那张被李云心揉皱了的画纸抚平。但他毕竟看不清,动作没轻重——在一边暗处盯着那张画的一些人看得心肝儿直颤……切莫将那画弄破了!

    李云心笑笑,又缓步走到他背后。

    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忽然凑在他耳边轻声问:“这世上,可还有什么牵挂?”

    老乞丐愣了,半晌才道:“……啊?哪有什么牵挂……就我一人了。”

    李云心又问:“对这世道,可厌烦了?”

    老头子仍是愣了一会儿才道:“……唉。也是活够了。只等老天哪天收了我。”

    李云心直起腰,再问:“对人心呢?”

    老人沉默了更久更久,才说:“人心啊……人心险恶啊。但……总还有些好东西的。”

    李云心便在满河的灯光里微微笑了。随后他轻出一口气,解开老乞丐松散蓬乱的发髻,用十根纤细修长的手指慢慢梳理起来。

    并且在这样的傍晚、在灯火的阑珊处,一边梳理他的头发,一边低声念起一首诗。

    “天上白玉京。

    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

    结发受长生。”

    这四句诗念完,他已为这老道,梳好一个道髻。

    老乞丐不明所以,一动也不敢动。而李云心看着他花白的头发,沉默了一会儿……

    问他——

    “可愿得长生。”

    这一声很轻很低。但老人偏偏在温暖的夜风里、在人声里抓到了这句话。

    呆滞片刻之后,这乞丐福至心灵,颤声道:“我愿……”

    不待他说完,李云心一把将他提起来、在后背猛地一推,把他推向一个巷子里:“那这画,便是你的福缘——你想一想,还要不要卖!”

    说完这话之后,他大袖一甩,如风一般大步离开了长门街。

第一百零五章 画中人

    老乞丐跌跌撞撞地被李云心推到小巷口、扶墙站稳了,忙转身去找那仙人。

    但夜幕已经彻底降临,他只能看到一片蒙蒙的光亮,却分辨不出人影了。

    想到仙人方才的话,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将画纸小心翼翼地折了,收进怀里。

    然而……已经阻挡不了了。

    这一幅。

    不是普通的画。

    即便在十几步、几十步之外,高明的画师依旧看得出……

    其上的灵力涌动!

    此乃……珍卷啊。

    老人刚进了巷子,那些在河堤旁捞酸汤子吃的人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起初那酸汤子相当可口。但渐渐吃的的人多了,就觉得味道寡淡。等几十个人吃过了,后面人再吃……

    味道竟同河水无异了!

    又过几息的时间,上游不再有莲灯漂来,下游莲灯的光也渐渐暗淡,这柳河,便又成了暗沉的一片。

    因为刚才的神异事件而过度兴奋的人们这时候才想起去找那年轻俊俏的仙师,可早已不见踪影。随后才懊恼……吃什么酸汤子?为何不向仙师讨个符!

    但那小贩却在河边眉开眼笑——他吃了四碗,撑得要吐出来才住口。然后便去收那些瓷碗。收了十几个,自己再抱不过来——便将那些拿不走的都踩碎了,不想便宜他人。

    等一群人重新走上河堤,他也得意洋洋地抱着碗,走回自己的摊子。

    但过了几息的功夫,还在说这神异事情的人们,忽然听见小贩爆发出一声惨嚎。

    随即看见他跌坐在摊位后面,边拍大腿边号哭——

    “那天杀的道士啊,你们方才吃的都是我的酸汤子!那碗也是我的!我凭白踩碎了十几个呀!”

    号哭了一阵子,忽然起身去拉扯人:“都不许走,不许走,谁吃了我的,还我钱来!”

    但哪里有人理睬他——恍然大悟的人们,都一边讥笑着、感叹着、诧异着,一边避开他跑走了!

    便是在这时候……

    老乞丐在巷子里被人拦住了。

    来者的气势……不同于之前那些,在李云心附近候着、等他作画的人。

    这是一个冷静沉稳的男人,穿一身黑衣。面目以黑布遮挡了,手里反握一柄匕首。

    在小巷拐角处跳下来、将老头子一脚踢翻在地,然后便将手往他的怀里探。

    乞丐……想起了李云心之前的话,立时疯了一般以手捂住胸口,只道:“仙人许我的,仙人许我的——来人……啊。”

    声音戛然而止。

    蒙面人一见他出声,便沉默而有力地将他的双手按在胸口上、只一刀就割了他的喉。

    干净、干脆,没有一丝犹豫,手法漂亮极了。

    随后他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幅画从老乞丐的怀中取出来。再三确认是原画之后,卷好装进一个锦囊、放进自己怀中。接着随手将匕首丢在尸体旁边、把脸上的面巾扯下来、把身上的黑衣扯下来、也都丢在老者尸体旁边。

    做完这一切,这蒙面人……

    才大步走出了巷子、满脸肃容,用极度警惕的目光左右看了看,一把拉住一个路人,厉声道:“立即去府衙,给我叫人来!有命案!”

    被忽然拉扯住的路人刚要发作,却看见此人的皂衣,便没言语。等再仔细看清了他的面容,更是赶忙道:“啊……是尹捕头啊!您这是……”

    “少废话。命案。速去!”他说完用力一推,那路人便再不敢言语,赶紧小跑着去了。

    而尹平志,挥手驱走几个准备拐进巷口的行人,脸色阴沉地守在那里,再次扬声道:“命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站开三尺外!”

    于是一个案发现场,便被偶然路过的尹捕头这样子保护起来。不多时,府里的公人便到了。这里本不是柳河府的辖区,但尹平志发现了这事,很是帮了他们一个大忙。因此在感谢一番之后,便客气地送走了尹平志。

    这杀人凶手便怀揣着这样一幅珍卷……堂而皇之地、沿着长门街一路走,走去了知府衙门的后街。

    府衙重地,附近一向是清净的。他往后街两头看了看,都无人,只感到了一丝微微的寒意。于是摸摸自己的脖颈、伸手轻轻敲了三下门。

    门开了。一个小厮探头见是他,便又将门开大了些。

    尹平志闪身进去、亲自转身掩上门。

    但实则……进来的不止他一“人”。

    老乞丐的亡魂、咽喉还留着一丝血红的刀印,也随他一同进去了。

    他死的那一刻……

    这亡魂就从身上站了起来。只那么一个恍惚的功夫,这见多了世故的老人便意识到……自己身死了。

    他愣在那里,过一会儿才又记起、且只记起一件事——

    仙人许我长生啊!!

    这强烈的执念,令他原本影影绰绰的魂身顿时清晰了不少。不假思索地便扑上尹平志的身、手脚并用地将他攀住了、骑在他的后背上,一个劲儿地向他怀里掏——

    还我画来!!我愿长生!!

    但无论这鬼魂还是尹平志还是任何一个善于观察的人都不会发现小巷子里,实则还有二位的。

    “依我看,唉呀,那李云心,和那魔头实则也一路人。都是人魔。啧啧。”白阎君尖声细气、幸灾乐祸地说,“可愿得长生?哎呀呀,这可不便是长生了?桀桀桀……他给这老头子结了道髻,便是结了缘果……咱们又是拿不得了。”

    黑阎君冷冷想了想,以赞同的语气重复一遍白阎君的话:“确是个人魔。不过这次……难不成是真的顺便生了些好意?”

    又将目光移向老头子的鬼魂:“这人。受一辈子苦,算是抵下他祖祖辈辈屠猪的杀孽。不过现在,也算否极泰来。算是补偿他当年救下五条人命。往后……就看他造化了吧。”

    “走了。那离国的天皇帝,一刻钟之后便死了。引他去。”

    于是这未被勾去的老乞丐亡魂……便缠在那尹平志的身上,一路跟他进了知府衙门。

    但一进这衙门,一种威严而肃杀的“势”,便如泰山压顶一般、压上了这鬼魂的身!

    “气”与“势”,在修行人看来,都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的东西。

    譬如说这渭城——居住了数十万人,阳气冲天。那大鬼穿了人的皮囊,躲进这渭城里,九公子法力再大,也难在这冲天阳气里寻到它。

    既是人的聚居地,便有生、死、嫁、娶、刑等等的活动。亦会有民居、商馆、义庄、府衙等等场所。

    格局各个不同、气机各个不同,于是便成就了一座城的“气”与“势”。在风水大家的眼中,一座宅院便是一个生命,而一座大城,便是一头气机流转不休的庞然巨兽!

    而在这巨兽、在这座城的身体里、统领、疏导各个气机流转的,便是一城权力的核心、人人皆畏惧的所在——官府衙门。

    一进这府衙门,冲天的威严肃杀之气就排山倒海般地压过来——老乞丐的亡魂,哪里受得住这强悍的人道之力!

    当即在尹平志的后背上被冲击得身形模糊不定,眼看就要散去了。

    但这鬼魂命不该绝——一股执念又记起“仙人赠画、许愿长生”这事……又往那胸口扑。本就身形模糊不定、如同风中残烛。这时候再一扑,竟然真的像一阵烟雾一样,扑进那胸口里去了!

    然后……

    这《上元图》图中的河边上,便多了一个老者的身形。

第一百零六章 投名状

    却说这尹平志被小厮引进门,却不急着走。同小厮到一处嶙峋的假山后站定了,问:“赵大人今日事情办得如何?”

    那小厮眼圈红肿,似是刚哭过,哑着嗓子道:“他这几日见人便打、便骂,也不怎的宠爱我了,一直在孙夫人那里过夜,我也不晓得详情。”

    尹平志略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孙夫人……其父乃是三司御史。他是讨好她去了。只是这几日有其他人来没有?”

    小厮抹抹眼睛:“我依三叔说的,这几日留心衙门马厩里的马。果真看到一匹北地的长毛马。想是北边来人了。那人走之后,赵大人似就不那么凄惶了,我猜……”

    “好好好。”尹平志略松一口气,“赵家来人了。咱们的这位知府,毕竟是赵家人啊。那我这画就是雪中送炭了。你引三叔进去,莫哭了。你那堂妹的仇……哼……”

    小厮听他这话,忙抬头瞪圆了眼:“仇?三叔你知道是谁做的?”

    尹平志咬了咬牙:“暂不好与你说。只管带路去。”

    小厮固然还想问,但知道自己这位三叔也不是什么好脾气。只好在心里叹几声他那命苦的尹妹妹,拿袖子抹着眼,带尹平志从后花园里一路走过去。

    到了后厢,小厮便道:“三叔稍等。大人在里面,我去通禀。”

    但隔了一刻钟之后这小厮才出来,捂着脸,道:“大人脾气还是不大好……但总算同意见三叔一面。您进去了……可小意着些……”

    尹平志不待他说完便随口应了,走到门前。

    稍稍理了理衣服、正正冠,他伸手推门、进门、反手关门,然后昂首往前走了两步。

    知府赵大人,正坐在案前。屋子里只点了两根火烛,光线昏暗。他单手持了一卷书在看,听见尹平志进来只微微眯眼看了他一下子,就收回目光。

    再看了一会儿书才道:“我知道你这人。”

    “有事说吧。我烦得很,捡要紧的说。”

    他说完又去看书,但显然只是用“看书”这个行为来平抚自己的心情。那一页,他实则已经看了一刻钟了。

    尹平志深吸一口气,从怀里将锦囊抽出来。上前几步双手将它奉在知府面前的案几上,沉声道:“我来为大人雪中送炭,也想为自己谋个好前程。”

    这话说完,赵知府微微一皱眉:“滚出去。”

    有那么一瞬间尹平志疑是自己听错了话。但在看到赵知府脸上随后流露出的强烈厌恶感之后,意识到自己没听错。

    这位大人没心思听他的下一句,直截了当地对他说——

    “滚出去”。

    因为他不清楚、他那侍奉这位赵大人的侄儿也不清楚的是,在这几日,已有很多人通过各种途径来见了这位即将失势的知府,并且提出很多自以为高明的建议。

    这些建议另这位赵大人彻底失去耐心——在一个时辰之前有一个人建议这位大人“据渭城而谋天下”——此人现被剥光了衣服关在大牢里。

    因而当尹平志说出那样一句他自认为“平地一声惊雷”的话之后,知府大人便知晓了他的来意——滚出去。

    但他仍旧试着做了一点努力。他没有乖乖滚出去,而是迅速地打开案几上的锦囊,将里面的画卷抽出来、展开,以急切又期盼的语气说:“大人,您看这幅画——画师说,这是珍卷!”

    这位赵大人又盯着书页看了一会儿,才微微皱眉扫一眼这幅画。

    然后转头一边继续看书,一边用一只手将这画拿了,抖一抖、咳一声,搁在自己脸前。

    如此细细瞧了一会儿,才道:“怎么说是珍卷?这样的珍卷?”

    “卑职亲眼见他作出来的。是那李云心作出来的。”尹平志赶忙道,“作出这画之后,那李云心就到了河边……”

    “……卑职盯了他三天。怕漏了,还带了一个有些见识的画师……”

    “……那画师说是珍卷,想不会错的。卑职便……来献给大人。”

    他以急切却又有条理的话说了整件事——包括自己杀了那乞丐的事。

    知府静静地听了、沉思一会之后,放下手中书卷。然后在昏暗的烛光中盯着他:“你这个人,倒是有胆识。但此时我自身难保,你找我谋什么前程?”

    话至止,尹平志便单膝拜了下去,道:“小人虽是个吏,但好在结交的人多些,也不算见识短。因而小人清楚,大人是赵家人——大人是北地赵家人。”

    “都说这天下是天子的。但也有人说,这天下是赵家的。小人不清楚太多内情,但只知道本朝自立朝以来,进了太虚阁的三十四位历代贤臣中,有二十六位是姓赵的。”

    “知道这些,小人便知道大人绝对不会失势——哪怕暂时要避了风头、贬谪、去官,也终有起复的一天。小人今年四十三岁,是吏员出身,不识字。在柳河府做了捕头,已是做到了头,再无存进可能。因此小人知道,想要再有作为,就必须要兵走偏锋——大人您,便是小人的偏锋。”

    这话说完,他深深拜下去。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那赵大人说:“自以为……这番话说得一声惊雷、可令我觉得你这人新奇有趣,不同寻常?”

    “蠢。若不是看在你这画的份儿上,但凭‘这天下是赵家人的天下’这几个字,我就当场诛杀了你。”

    “我北地赵氏,世受皇恩——”他遥遥向北拱了拱手,厉声道,“这天下,便是陛下的天下,何来第二种说法?”

    又略缓和了语气:“你以后在我面前再说这话,我定不饶你。”

    尹平志微微一愣,随后深吸一口气,颤声道:“谢大人!尹平志,愿为大人差遣!”

    但知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又道:“我知道你这人。往日李耀嗣来我府里议事,都对你赞许有加,夸你做事沉稳老练。但今日……你说这些话,又说得如此唐突——是为何?这可不像是个一府捕头,倒像是那些轻狂小儿了。”

    尹平志慢慢抬起头来,看着赵大人,低声道:“好教大人知晓,卑职这些天,也是……”

    “也是……”

    他又深吸几口气,平复了情绪,才继续说:“卑职这几天也是……心如刀绞啊。卑职本有个侄女,一向是最疼爱的。那侄女……之前同李云心交好。卑职此前同那人打过交道……”

    说这些事的时候,尹平志便说得更详细。

    屋外无风,屋子里的烛火直直地升上去,没有一丝颤动。

    知府听他说李云心的时候,表情也极沉稳。

    直到他说完了,这知府才皱眉道:“你是说,这李云心在公堂上,当着两个修士的面,击杀了李耀嗣。”

    “是。那时候卑职并不知道他和琅琊洞天有牵连,只以为是个野道士,有些手段。但如今一想……那事,必然是他做的了。只是那两个修士道行太浅,看不出。”

    “你又说,那夜李云心去了你侄女家……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尹平志略一犹豫:“呃……有个少年,很是爱慕我侄女。后来……说与我听的。”

    “唔。那么你说他去了你侄女家……又走了。第二天你们发现,你侄女……只剩下残肢了?”

    “所以你想。是那李云心做的。”知府沉默一会儿,“这人的身份……那样的手段……不是没有可能。只不过,你想怎样呢?一个凌空子,便是我也要暂避锋芒——那女娃要我审自己?呵……她倒不清楚我大庆同道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正五品以上的官员,道统是动不得的——至少不能这样子动——叫我审自己?呵,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既然我也要暂避锋芒……你想怎样做呢?那李云心的来头不会比凌空子小……我是帮不得你的。”

    “我的确奈何不了他。”尹平志恨声道,“但他动了我的心头肉,我岂能这般干休。那日,我倒是知道他对那刘老道好,看得极重。又有人告诉我,那上清丹鼎派的从云子说……那老道是李云心的什么劫、什么心。总之,是极要紧的一个人。”

    “他害我那侄女……呵呵,等他被那凌空子带走了……”

    赵知府皱眉:“你要做这事……我倒懒得管。只要你做得干净利落。但因何同我说?”

    “也是给大人的投名状。”尹平志咬牙切齿,“卑职从前只想着,安安稳稳守住这份家业,就再无别的心思了。但如今……”

    “但如今我那侄女惨死,我却没什么法子奈何那首恶——这样一口气!!”

    赵知府抬起一只手,打断尹平志的话:“你这话,我姑且听了。你也该明白未必都是实话,但到这里便罢了。你这画,我暂且收了——可巧也有用。至于别的事,等你料理了自己的事情……我再考虑考虑。”

    “你这就退下吧。”

    尹平志微微一愣。但赶紧站起身:“是。”

    待他退出了这屋子,赵知府才忙将这珍卷小心翼翼地摊开在桌面上、贪婪地鉴赏起来。

    烛火昏暗,他又在这屋子里待了许久,眼睛有些累了。

    于是便没有注意到画中有一位老者……

    轻轻动了一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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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想今天上架比较兴奋。又加上睡前照例想第二天要写的剧情……结果也想兴奋了,折腾到三点才睡。

    早上六七点阿喵又在上厕所、练习捕猎,把我吵醒了……

    因此昨晚只睡了很少一会儿,今天写起来就很吃力。

    到下午的时候,手头在做的项目又在测试,测了一下午。

    因此今天只更3000字了,很抱歉。

    更抱歉的是,责编说,让我改到五一上架,这样子或许可以拼拼月票,好拿全勤。

    再等些日子,收藏多了,上架首订也好看些。

    因此……改到五一上架了。很抱歉,让大家白等了。但是接下来的剧情我还是会好好写的。

    感谢大家的关心和支持!

    我这章是七点就发了啊……一直刷不出来……起点又炸了。

第一百零七章 且听雨

    听完从云子的叙述之后,刘凌稍沉思了一会儿。

    然后轻声道:“是我想多了么?”

    从云子并不清楚这位仙子是不是在问自己,又是在问什么。因而只小心翼翼地不吭声,亦不敢走开。

    刘凌就这样把玩了一会儿那提子的梗,才随手丢在桌上:“那件事你使人传出去了?”

    “是。”从云子忙道,“那尹平志已经知道那事了。此时大概觉得是李云心杀死了他侄女……必然会去找那老道不痛快。但……仙子要料理那老道,废掉李云心,法子多得很。何必这样费周章?”

    凌空子微微笑了笑:“不是为他。”

    “好了,你且退下吧。”

    她抬起头向外面望了望:“我又不是傻的。”

    ……

    ……

    李云心回到龙王庙的时候,起了些微风。

    他穿过前庭、进了后院,看见刘老道在院子里等他。

    这老头子今天大方起来,置办了一桌子的酒菜。那石桌摆不下,就用一张云纹四方桌摆了,其下还置了席。

    老头子端坐在桌前,李云心一进门,就发现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

    他先微微一愣,然后笑起来:“这是做什么?”

    但刘老道只跪立起身,倒了两杯酒,以郑重而严肃的语气道:“心哥儿,你来坐。”

    李云心摇摇头:“搞得这么正式。”

    但还是走到那席边、脱了鞋子,跪坐了。

    酒席设在小院的池塘边,略有些水气。但水气蒸着庭院里的其他植物,味道就极香甜了。

    老道深吸一口这香甜的气息,先饮下一杯酒。李云心也要拿杯子,但老道忙拦住了:“心哥儿,你还有大事要做,不宜饮酒。”

    李云心也就笑着放下杯子。

    老道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饮下,才长出一口气:“心哥儿,你要走了,是不是?”

    李云心眨眨眼:“嗯?”

    “我知道你要走了。”刘老道认真地说,“老道我没有你聪明,但也总觉着,比常人要机敏些。你又教了我这些日子……我再不知道,也枉费了你的心血了。”

    “心哥儿,你说要把他们……都杀了。老道我知道你这是一时气话。但是其他的法子,你一定是有的。你不会跟那凌空子去琅琊洞天——这个我知道。你是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性子,去那种地方,简直是要了你的命。”

    “说得好。”李云心赞许地点头。

    “所以我想……你是想要逃走。弄出些什么事情,自己走。这些天你在城里转,到处作画,又去乔家那宅子里弄了些事情,都是在布局,对不对?”老道说到这里,又饮了一杯酒,似乎积攒了一些勇气才说道,“心哥儿,我想要跟你走。”

    李云心本在用筷子将一叠素炒里的姜丝往外挑。听见老道这句话,下意识地“啊”了一声,转眼看他:“……跟我走?”

    “心哥儿莫以为老道我是个怕事的。”刘老道睁大眼睛看着他,表情严肃极了——于是李云心便知道这小老儿……饮了三杯酒,又醉了。

    “老道我……姓刘。心哥儿一直未问我本名,我也没有说。实则我的本名是……刘公赞!”老道说了这话,顿一顿,略有些期待地看着李云心。但在发现对方对这名字实在没什么感触之后才叹口气,“啊呀。我糊涂了……你那时候……还……嗯。老道名头最盛的时候……还是三十多年前呀……”

    “那时候,唉。我本是,这渭城附近……有名号的当家呀。心哥儿也该知道这当家是个什么意思。实则,就是做盗匪的。那时葵子对你说我的过往——那都是我来哄她的。”

    “我年轻的时候家境不好,但头脑好。学了些跑江湖的手段、认了些字,和一群浑人混在一处。便觉得老天对我不公——我这样头脑机敏、断文识字的人,如何不得出头,穷困潦倒?”

    “正赶上和村里一富户起了争执,失手刺伤了人,恐官府索我,就逃了。然后……结识了孟噩。那时候他也二十上下,学了些武艺。我虽不通武艺,但也不是酸腐的书生。我们两个人意气相投一见如故,便说这世间不平事这样多……何不替天行道!”

    听到这里,李云心微微笑了笑,挑一下大拇指,继续细嚼慢咽地吃东西。

    老道又饮了一杯酒,嘿嘿一笑:“嘿嘿……替天行道。我们想的是好的……听哪里的大户为富不仁,便去杀了。听说哪里有一伙流窜的盗匪,也去杀了。有时候装作运镖的镖局,在山道上来回走,有来劫道的,也杀了。”

    “那时候我们没有寨子、居无定所,只四处游走。一边躲着官府,一边躲着黑道上来寻仇的。我们十几个人,胆子大。那孟噩武艺高,杀人多,人叫他杀人鬼。我……不通武艺,但出谋划策,事情只交给他们去做——他们叫我鬼算子。”

    “啊……鬼算子,刘公赞。那时候……这渭城黑道上,哪个人不知道我的名声。”

    刘老道闭上眼,在往日的那段岁月里略沉浸了一会儿,才又跪坐下来,叹口气。

    “后来便出了事。往日里,他们去办事,我是谋划的。兄弟们都怕我不通武艺出了闪失,只叫我坐镇后方。有一****饮多了酒……也便跟着去了。”

    “那次是个大户,为了秋租打死了一个佃农。兄弟们听了便说要除害。我扮作教书先生去那那户所在的村里探查了四日,回来定了个里应外合之计。到那一日一切都很顺利,我也在场。但那时……见他们杀人,我便觉得不痛快了。”

    “那人的发妻、几房小妾,都一并杀了,还要杀他独子。我说与这小儿何干?孟噩说,斩草除根。总之最后……唉。”

    “我平日也知道他们杀人。但只是听着他们说。这一次亲眼见他们杀人……回去之后,我便安不下心了。况且过了些日子又知道……那人,不是那大户打死的。只是喊去、催了些租,定了个日子……那人回去之后,急火攻心死了。而和那大户有嫌隙的无赖,故意编了这话出来。”

    听到这里,李云心叹口气:“所以说从前有新闻的时候,我都不敢马上开喷——肯定有反转。”

    喝了酒的老道,并不会去细想“新闻”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他认同了自己的话。

    于是又叹气:“唉。那事之后……正巧我也有了个相好的姑娘,便心灰意冷,不想做了。我们说替天行道……实则杀错了多少人呢?不晓得的。得来的钱财呢?都是我们自己花销了。实则……也只是与盗匪无异啊。”

    “我要走,孟噩不许。我们二人吵了一架,我终究是走了。娶了那姑娘,用手里的钱财置些地,也算富足。如此……过了三年。”

    “三年之后有了一儿一女……往事渐渐也忘了。也没什么人能找到我。”

    “那年快过年的时候,我就去渭城置办年货。一来一回要两天的功夫,我就在渭城住了一夜。我第二天夜里回去……回去……”

    刘老道说到这里,瞪着眼睛不断重复这两个字。

    李云心在心里叹口气、放下筷子,伸手为他倒了一杯酒。

    刘老道接过去喝了,又顿了一会儿,才道:“回去之后看见……我那娘子,一儿一女,悉数被人杀了。杀人者,喝了我家里的藏酒,正坐在屋里。”

    “见到我,便要杀我。我后来才知道,是有人对他说,我这个人,****良家,勾结官府,欺压村中百姓。而对他说这话的人,却正是村里的泼皮无赖——因见我娘子貌美来调戏,被我撞见了。我在村中,人缘是极好的,因此自有人为我把他好生教训了一顿。”

    “而这泼皮怀恨在心,偶然撞见这杀人者……”

    刘老道直勾勾地往远处看了一会儿,伸手狠狠地抹一把脸:“心哥儿可知这杀人者……是谁。”

    李云心叹口气:“孟噩。”

    老道先是一愣,随即凄苦地笑了笑:“是了。心哥儿这样的聪明人,怎会猜不到。”

    “是孟噩。”

    “我走后……他们的营生也不好做了。最终被人设伏打散,那孟噩,终是做了无本的买卖。只是临近岁末官府查得严,他的生意也不好做。一个人来到了这附近……遇到那无赖。听那无赖扯了谎,说‘想起了同我在一起替天行道的时光’……便饮了酒,来了我家。”

    “当头一刀砍杀了我娘子,又一刀砍杀了我儿子、一刀砍杀我女儿。然后坐在屋中继续喝酒,只等我回来。”

    李云心轻轻摩挲着酒盏的杯沿:“然后呢。”

    “那孟噩终是认出了我。要自尽谢罪。”

    “但我那时候……却心里一阵空明。”

    “我本该悲痛欲绝的呀。但不晓得因为什么……我那时候竟然头脑里一片空白。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啊。”

    “我对那孟噩说,死?死自然是很容易的事情了。你死了,被黑白阎君勾魂带走,消去了记忆……你额痛苦愧疚也都没了。可活着……良心难安、活在愧疚里,才是最难的事情。”

    “我就要他去杀了那无赖,然后每日好好想着当日那情景……一天天地活下去。”

    “我……亦是如此。”刘老道直勾勾地看着李云心,“我便来了这渭城,跟了先师。不想再娶了。我亦是活在悔恨里。那孟噩后来找到我,便去了乔家做镖师。我明白这人……是要守着我、照看着我。”

    “照看……没了他照看,这龙王庙,也在我手里放不到如今。他的确是照看到我了。”刘老道低声道,“这么多年。这么多事情,当初的那些……我也……渐渐地放下了。只不过……”

    “所以他被投进牢里,你急着四处奔走。”李云心用手指托起酒杯,在唇边慢慢地晃着,只闻那漾出来的酒香,“但也不去看。他被弄出来了,你也不问他哪儿去了。我原本疑惑,没想到是这样子。”

    “所以心哥儿。老道我……也本非什么贪生怕死之徒。或许从前是但现在……心哥儿,你若要走,带上我吧!”刘老道双手撑在桌上,“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便也走到天涯海角。我这一天,年轻的时候做错了事,之后又一直没做事。到如今我离入土也不远了……再不做什么,就真的做不成了呀!”

    李云心沉默了一会儿,便喝下那盏酒,微笑了。

    他搁下酒杯轻轻摆摆手:“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但是别这么激动。”

    “我啊……我这个人啊,老刘,你要记得一件事。”他笑着说,“可能喜欢逗逗乐子,可能扯个谎。但是在某些事情上,可不喜欢骗人。站在院子里说些狠话,然后转身丢下你,逃了——这像什么话?”

    “所以说我不会逃。我呢,是打算坐山观虎斗。之前跟你念了两句诗——不识庐山真面,只缘身在此山中。就是说,实则你啊,也是我计划的一环。我要脱身,需要你帮忙。”

    “倒不用先问我怎么帮。知道就好了。我做了些事,让那妖魔和刘凌斗起来,主要目的是想要他们一起挂掉——当然,这期间需要做些调整。但大体思路,就是如此。至于你要做的事情……慢慢你就会知道。我这些天……嗯,就是做了这样一点微小的努力。”

    刘老道愣了一会儿,才眨了眨眼。即便头脑被酒精麻痹了,这出乎他意料的消息仍给他带来了足够的惊诧。

    他费力地思考一阵子,忽然瞪圆了眼睛:“那凌空子当天说,三日带你走。那么岂不是……岂不是……他们真要争斗起来,就在明日?!”

    李云心微笑着摇头:“又不是小朋友约架。哪有说好了日子,再乖乖到时候打架的道理。”

    老道皱眉:“那是什么时候?我今夜还可好好准备准备,我……”

    李云心长身而立,掸了掸自己的袍袖,背了手。

    “已经来了。”

    话音落,闷雷便滚过云层,将其中水汽尽数碾了出来。

    今夜的第一滴雨水敲打在银杯沿,铮然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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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章并作一章发。

    更新是这样子的:偶尔我会时间多、思路广,可能有一章存稿。于是会设成自动发布,在第二天早上八点发。

    但这种情况,只有两三成。

    大多数时候是早上先上班,上午不好开小差的,要工作。午休时间我开始码字,可能下午四五点更第一章。第二更,大概会在晚上七八点。

    如果下午四五点还不见更新,就是今天这样子,可能写得吃力,可能剧情连贯不好分,两章并作一章发了。

    如果无更的话,我会尽量提前请假。

    谢谢大家的喜欢和支持!

第一百零八章 云从龙

    老头子的惊愕还写在脸上未消散,李云心已向着天空仰起头。

    原本晴朗的夜空迅速变得暗淡,随狂风推进的滚滚浓云很快遮蔽星月。这雨云压得极低,仿佛站上屋顶、踮起脚尖、伸长了手臂便触摸得到。

    可李云心清楚这样的云,至少也距离地面一千米上下。

    他眯起眼睛看,但并看不到。于是并拢中指和食指,在自己的双眼上拂了一下子。体内杂驳不纯的愿力与灵力灌注双目,他终于看清那厚达千米的浓云之中的东西了。

    他紧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长出一口气:“还……可以啊。”

    “没我想象的那么丑嘛。”

    在他原来的那个世界,龙生九子的典故本是说“龙生性好淫”——在路上见了什么奇怪的动物可能就会交合一番。龙与那动物交合诞下的龙子,就一共有九位。

    因此他很不确定……那九公子螭吻的原身到底是何模样。实际上他都不确定真实存在的“神龙”,究竟是什么样子。

    但此时,终于看到了。

    千米高空之上,翻腾不休、电光四射的云层里,一条如龙似蛟的巨兽,正在向着渭城疾冲而来。据说螭吻是龙首鱼身。但它实际的样子,身体却极长——粗看去,几乎和他心中的“龙”并无二致。

    但,在若隐若现的电光中细看的话仍可看得出,它脊背上生的乃是一条长长的背鳍,而非龙的鬓毛。

    可即便如此,它仍有一颗龙首。

    真真是,如同鹿角珊瑚一般的双角,在明暗不定的电光中闪着熠熠华光。极长的、看起来又极软极韧的两条长须飘荡在体侧,亦有淡金色的宝光。

    它的双角是乌沉沉的铁青色,而它的鬓毛,却是雪白雪白的颜色——

    李云心这样又看了一会儿,略惊奇地笑了笑:“这配色还真是够潮。”

    第一滴雨水落下之后,很快暴雨便倾盆了。李云心第一次看这龙子“兴云布雨”——它每粗重地呼吸一次,便有云雾自它的鼻孔中升腾出来,迎风便涨,化为浓得化不开的雨云。

    它每晃动一次身躯,便有丝丝电蛇从鳞甲之间游窜出来,滚过乌沉沉的云层。

    它如此挟风雷而来,到李云心说出三句话的时候,雨便将他全身都浇透了。

    但他抹了把脸,放声大笑:“痛快!”

    随后又朝屋里一招手:“剑来!”

    话音一落,一道电光划破沉沉夜色,便直射进他的掌心。

    李云心将这柄白云心赠与他的剑握了握,随手一甩,横于身前,重又在积满了雨水的席上跪坐下来,闭上眼。

    刘老道怔怔地看着他做这一切,也陪他一起淋雨。直到他跪坐了才问:“心哥儿你这是……做什么?”

    “观虎斗。”他说。但老道并不能在这雨声里听到他说的话——实则没也法儿听了。

    李云心说完之后便一甩袍袖,一股柔和的力道便将老道击晕了,直托着整个人撞进房里。

    随后,李云心再次握住横于膝前的剑柄,在豪雨中一动不动地端坐着。

    三息之后,整座渭城都笼在水汽当中了。

    李云心听到踏水的声音。

    白衣的凌空子,看起来仍旧端庄又素净。她发丝柔软,衣料干燥。没有一滴雨能沾上她身体,捅捅被法宝隔绝开来。

    她走到李云心身边看了看被雨水填满的杯盏、被敲打得弯了腰的瘦竹、几乎没入水面的碗口莲,才将视线投在李云心的手上。

    握剑的手,在微微发颤。实则李云心整个人也像是怕冷一般的,在这豪雨中微微发颤。

    于是她问:“我不常见修士会发抖。你在怕?”

    可李云心的声音淡定如常,像在暖风熏人的午后闲谈,没有一丝颤抖:“因为疼。”

    “哦。”凌空子点了点头。

    “你已在功散身死的边缘了。”

    “尤其今夜这样的雨——每个人都会念……‘龙王爷’发怒了这样的话吧。但偏偏庙里那原本的龙王像,换成了你的。如此说,你是在那像里又留了些龙子的气机。心里念着他,实则也是念着你。”

    李云心深吸一口饱含水汽的空气,微微睁开眼,惊讶地发现凌空子竟然也跪坐在他对面了。于是笑:“你今天的话特别多。话多,要么是得意,要么是恐惧。你是后一种。在担心什么?”

    凌空子微微抬头,向天空看了一眼,说道:“你这几天做了很多事。”

    “那一日,你说的话我信了七分。但这些天你又做了这些事,我就只能信三分了。我想了三天,没弄清楚你究竟要做什么。”

    “但这些都不重要,渭城,已经被我布下了死咒。只要我一念起,谁都逃不掉。如果你是打算……假死,再试着修神鬼道,那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这死咒也可杀魂。”

    “所以如果你现在回头、放弃,还来得及。”

    李云心沉默了一会儿,睁开眼看着她:“我所做的事情,所说的话,本来就很容易令人产生误解。我说我这三天的确只是在体验最后生而为人的快活时光,你一定不信。”

    “而你这样的人,天之骄子,对自己又一向自信。有自己的世界观、逻辑体系、判断标准。我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为你提供参考。因此……你不可能放下心——在看到我死之前。”

    “龙子也是一样的。”

    李云心在大雨中艰难地抬起头,向天空看。

    那龙子正盘旋在渭城上空,似乎在寻找他们,也似乎,在布置些什么。

    “我对他说会帮他,但他现在又在这样搞。短时间里这么多惊恐畏惧的愿力汇聚到我身上,我会变得很痛苦、能力大打折扣。所以他……实则也并不全信我的话。”

    “你们两个说信我,但实际上都不信我。不过无所谓……当你看到我魂飞魄散的那一刻,也就再没法儿怀疑了。”

    李云心说着,用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的手抓住那种细长的白色小剑:“既然你对自己有信心,还在等什么?”

    似乎因为真的疼痛的厉害,他的手在握剑时候,往刃口那里滑了一下子。

    锋锐至极的剑刃轻易划破了他的手、又如同切掉豆腐一样切掉了他的小指——

    而李云心……竟然从脸上露出了某种轻微的、如释重负的神色!

    于是凌空子意识到……

    他真的很疼。疼到了手指被切断、再浇上雨水的这种痛楚与其相比起来,都像是一种享受了!

第一百零九章 定风波

    “既然如此。”凌空子便站起身,“我已给过你机会了。”

    她话音落下,便后退两步,自袖中取出了那支密布符文的笔来。

    而后,她再从袖中取出一幅卷轴。

    这金色的卷轴一出现在她手上,便立时放出璀璨宝光。整个后院都被那宝光映亮,甚至连正在倾泻而下的豆大雨滴的去势都为之一缓、每一颗水珠都被映照得晶莹剔透,更折射出这宝卷的华彩来!

    “此为洛书宝卷。”凌空子曼声道,“是我琅琊洞天至宝,可书写天地万里至理。如今我用它来写,便如你画派画灵。但……并不相同。”

    “倘若你因没有见过我道统宝物的威能,心存侥幸,那么——”

    “且看着。”

    她素手一拂,这金色宝卷便在半空中铺展开来。三尺卷,几乎相当一张小几的长度。其上空空如也,只有放着蒙蒙青光的空白纸。

    却说这洛书宝卷一出,宝气冲天、华光璀璨。一整个龙王庙顿时成了这渭城中最明亮的所在。

    便见那龙子看到这宝光,怒啸一声,便携着风雷俯冲而下!

    它那真身,真横放在地上,便能延绵出两里地的长度——同一整条桃溪路相当。如今这昂然巨兽的全力俯冲,顿时在空气中炸开了一声滚滚闷雷。雨云被他一同裹挟着,层云之间还闪耀着明亮的电芒——龙身立时隐没在云中不见,转瞬之间便形成了一条自黑暗的高天探下的、闪着骇人电光的龙卷风——直刺那渭城当中小小的一个院落!

    李云心抬头看那云,便只觉得,整个天地都压下来了。

    在极远处看,那只是自云层中探下的一条纤细枝蔓。但在地上看……这“龙卷风”的最末端纤细处,便已然是庞大得可裹下七八个院落的云团了。

    云团之后,龙子螭吻闪烁微光的角、须、利齿依稀可见,被雷电映得分外狰狞。

    李云心,第二次见到了那巨大的眸子——一只眼眸便有他一人高。

    而这整个头颅,如同一座小山——

    轰然压下!

    距离地面仍有百米,但破空的风压已吹散了李云心的发髻、就连院中的方桌,也连带其上的碗盘杯盏被撕扯得四分五裂。一整片房舍屋顶的青瓦都裂成细小碎块,房舍开始不堪重负地发出呻吟声。

    便是在这样可怖的雷声、风声、雨声、咆哮声里,凌空子立起了那支笔,在那洛书宝卷上,写下三个字——

    定、风、波!

    字甫成,这整片天地……

    陡然安静下来!

    风、雨、雷,在刹那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巨手,将原本是狂风暴雨、雷光大作的天空底片,在一瞬间换成了明月皎洁、星辉熠熠的默片!

    前一刻耳畔还有震耳欲聋的咆哮,身边还有寒意刺骨的风雨,到了这一刻云收雨歇,夜空明澈,就仿佛此前种种皆是幻觉!

    而那原本在咆哮俯冲而下的龙子陡然失掉了**,瞬间重新化身为人形的男子,从那百米高空当中,轰的一声坠落下来。

    这一落,庭院中土石四溅,顿时被他砸出一个两尺深大坑。

    这坑,便紧挨着李云心和凌空子。但这位道统修士不急不躁,甚至未向后避让半步。只在轰然一声巨响平息、那化为人形的九公子恼怒地从地上爬起之后,轻声道:“献出通明玉简。或可为守山神兽。”

    便是到此刻,才听到人声。

    小儿啼哭声,妇人的惊呼声,鸡鸣、犬吠声,都在这一刻才陡然爆发出来。

    渭城数十万人口,已不止一人,看见到那裹挟着雷电的龙卷风的异象。倘若有胆大眼尖的,之前更可见,云雾之中若隐若现的龙身!

    如此劲风豪雨已可算是天灾。城中有那房屋残破的,在今夜便已倾塌了。而龙王庙附近的房舍,更是因为龙子方才的倾力一击——即便是覆着青瓦的好房屋,也已颇难支撑,眼看便摇摇欲坠了!

    于是人们便知……

    是龙王爷发怒了!

    那真龙,现身了!

    就是在龙王庙的方向!

    龙王庙附近的人,自是慌乱奔逃——管他什么龙王爷显灵,先保了命再说!

    而那远些的,原本瑟瑟发抖,却忽见天空云收雨歇,恍如一场噩梦一般,亦是心中惊奇难耐——这一辈子,有谁能看见真龙?!

    既是**已经收了……

    何不赶紧赶去龙王庙瞧瞧,瞧瞧会不会有龙王爷落下个龙鳞、龙须……最不济,也能沾沾龙气呢!于是便渐渐有人大着胆子,往龙王庙这边走。起初是零零星星的,随后便是三五成群。一刻钟之后,已经呼朋引伴了——

    都说神龙在龙王庙显了灵,要去捡龙须龙鳞了!

    这样的嘈杂声……便很快,从四面八方涌了来。

    而此时这没了风雨的龙子,已经在庭院中站定了。他怒视那凌空子,一双眸子由乌黑变成浅黄,细线一样的瞳孔意味着他此刻处于极端的暴怒状态。

    他恼怒地咧开嘴,便露出两排锋利至极的牙齿:“你可知我乃螭吻?!我父乃是天下众妖魔的共主、这当世唯一的神龙?!你寻死——!”

    他说完这话,袍袖一挥,便又要从云而起、升上高空。

    然而这一次……李云心看到他那白袍底下忽地浮出些若隐若现的龙鳞,但很快又像幻影一般消散。九公子的身边生出几团水气,可就寒冬呵出的白雾一般,只一瞬,便不见了。

    他这一次没有从云而去……双脚仍牢牢地定在地上。

    但见凌空子伸手轻轻顺了顺耳边的一缕细发,看着龙子:“风波已定,还要往哪里去?”

    “你自是天生大妖之躯,寻常人不能奈何你。便是我化境巅峰,也只能重创你而已。但今日,我带了这法宝来,又布下法阵。我已断了你同这世间缘果,你法力被隔绝在渭城城墙意之外而不堪用,可感觉到了?”

    “若不是怕凭白害这满城百姓性命,你在空中时我便可叫你化为血雨,岂容你在此聒噪。”

    “献上玉简。或可为守山神兽!”

    听凌空子说了这些话,原本暴怒的九公子,却忽然阴恻恻地笑起来。他干脆不再试着飞起来,而是背了手,眼睛直勾勾盯住凌空子身前的宝卷:“咦?法宝?什么法宝?”

    李云心认得这眼神。

    那夜他从自己这里拿走了通明玉简,是一模一样的眼神。

    =====================

    加班结束了。困困困,饿饿饿!

    吃饭去了。边吃边想明天的剧情。

第一百一十章 金错刀

    大妖魔似乎并没有将凌空子的话放在心上,凌空子便轻轻摇了摇头:“冥顽不灵。”

    在她这里她知道妖魔毕竟与常人有异。哪怕看起来再似人类、再****机敏,一点本身的兽性却难除。

    譬如一只猫正聚精会神地紧盯着什么东西,这时候你在别处弄出点声响、放一个足以吸引它注意力的小玩意儿,它便立时转身跑过去了,将之前那事抛到脑后。

    九公子这样的大妖魔,一边觉得自己实力强横,一边又野性未除,凌空子便只当是他兽性发作,懒得理他了。

    反倒转向李云心:“你可看到了。”

    “这便是我道统法宝的威力。一城之内,缘果断绝。他的生死,已掌握在我手中了。”

    “你是个好画师,是个能作出宝卷的丹青道士。之前我容忍你在城内做许多事,也正是因此。你在琼华楼的时候,说得很好——你是很有用的。”

    “你之前又对我说的那些事情——譬如要以身殉他——我半信半疑。此刻对你说这些,也只是说,一旦你还有些其他的心思,想要继续活着、修行,那么,不要做傻事。在我这里,是给你留了一线生机的。”

    “第一次给你机会,是在乔宅。第二次给你机会,是在琼华楼。眼下,是我第三次给你机会。我对你有好感,不希望你落得个形神俱灭的下场。所以我眼看着你做了那些事,容忍到如今,便是为了让你看到我道统能做到些什么,以及在这样的力量面前,你的心机有多么无力。”

    但李云心只披散着头发坐着,膝上横着那柄剑。因为小指的伤口失血过多,他的嘴唇有些发白。

    他睁开眼,微微仰头看刘凌,长睫毛颤抖,整个人也都在轻轻颤抖。

    看了她一会儿,才只艰难地说一句话:“爱信不信。”

    刘凌看了他一会儿,才低低叹口气:“还有一件事,你可知道?我使人对尹平志说,刘道士,是你的道心。他自然不懂什么是道心,但知道是一个‘被除掉了,便可令你生不如死’的人。”

    “无论你用什么法子,真死也好,假死也好。你‘死’掉之后的那一天,尹平志会来除掉他。如果你真有死志,便是我多心了,要他去陪你。如果你的确是在设计……你甘愿失了道心,或者这个劫么?”

    李云心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才又睁开:“看你原本是朵小白花,怎么也成了心机婊。因为我之前在琼华楼对你说他可能是我的道心或者道劫……就惦记上了么。”

    “不过……你总说道统好牛逼。搞我的法子自然千千万,何苦为难他。其实你还想做点儿别的什么?”

    刘凌似乎微微一笑:“你到底是个聪明人。不是只有你才会使一石二鸟的计谋的。那知府残害百姓,但我没法儿凭借这个去动他。可如果他手底下的人杀害了修士——这刘道士,应该已被你授了天心正法了吧——就是我道统的事情了。我是为他,也是为更多的事情……只是你撞上了。”

    李云心叹一口气:“我明白了。那人徇私枉法也只是个借口。你或者你背后的什么人,在图谋更多的事情……你总是要搞他的。”

    “只不过你说了这么多的话,也只是想说这么多话么?总觉得你是在拖时间。”

    凌空子轻声笑了笑:“的确是。断缘果,杀生魂,都是有干天和的事情。既然是干天和,就要天来做,人,最好别插手。”

    “眼下是戌时,天地正道持兵巡游人间的时辰。杀这妖魔,最适合不过了。”她终于转向九公子,“既然不肯献出玉简,我便料理了你,慢慢找吧。”

    她说完这话,便听到了墙壁倾塌的声音。

    龙王庙的院墙,早在九公子百丈真身自天空俯冲而下的时候就已摇摇欲坠了。到这时候,再被水浸泡得久了,终于支撑不住、颓然倾塌。

    因是雨后的夜,并没有太多的烟尘。虽说只倒下门边西墙那一长条,但……已经可以看得到墙外的人群了。院中洛书宝卷的华光顿时倾泻出去,洒满一大片的街道。

    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时候,见到这样的光华,以及站在那宝卷之前的人……

    赶来龙王庙“看热闹”的人只愣了片刻,便发出一阵微风一般迅速传播的低呼与惊叹——仙人,显灵了呀!

    有认得出李云心是最近在城里走来走去、又在柳河中弄出那等神异景象的,便道今夜这异象,十有**又是这仙人弄出来的。

    但也有机灵的,觉得那里的气氛似乎不大对劲儿……看起来不像是仙人们在赞颂清风明月,倒更像是……神仙打架,于是在“远远避开”与“好生看看这难得一见的奇景”之间摇摆不定。

    直到他们看见那面目模糊的“女仙人”,抬起自己的左手搁在头顶,像拔掉一根透明的发簪那样,拔掉了什么东西。

    于是凌空子的身上,青光一闪!

    她竟然在这一瞬间,完完全全地变了个模样!

    原来是素净的白衣、梳简单的道髻。但此刻她终于露出了本来的真面目——

    是大袖的粉红色宫装、缀满了宝珠金丝首饰的华丽凌云髻、饰于周身的环佩,以及……

    一张美艳无匹、真真貌若天仙的面孔!

    便是见到了这种只会在画里出现的装扮、这样非亲眼所见便难以想象的容颜,那院外的凡夫俗子们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却又在下一刻,齐齐地拜倒在地,杂乱地高呼、称颂起来。

    但凌空子并不会去理会那些凡人。她只微微侧脸看了看李云心。

    然而后者却似乎对她的真面目,并无太多特别感觉。仅仅是……轻轻挑了下眉毛。

    她便肃容看向那坑中已被她禁锢住的龙子:“你的时候到了。”

    随后将左手在身边轻轻一抖,便有一个无形的虚影站立在地上。一息的功夫,这虚影慢慢变得清晰……竟然是从前那个素净而面目不清的“凌空子”的样子。

    一直冷眼看她的李云心,这时候终于问:“这是个什么宝贝?”

    一丝微妙而奇异的满足感略过心头。刘凌略一犹豫,但还是微微仰起头,冷眼看了看李云心,说道:“此为羽衣。穿戴在身上,除了摒除外邪、隐藏容貌之外,还可吸收人的精气灵力。等时机到了、脱下来,便可暂时生出另一个‘自己’。虽说终不能长久……但却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做很多事。”

    “比如说承担这有违天和的缘果。”

    随后素手轻摆,低喝:“去吧!”

    低喝出这一句之后,这宫装华彩的凌空子陡然退后一步,让出洛书宝卷之前的位置。而那分身而出的刘凌则踏了过去,一把握住悬于半空之中的符笔、笔走龙蛇,一气呵成三个字——

    金、错、刀!

    字一成,宝卷上立时泛起一阵青光。便见那坑中九公子的身周,陡然自虚空当中生出了四个金甲力士。这四力士占据他前、后、左、右、四个方位,每人皆手持一柄缠金冷艳锯,眼中精光暴射,口中齐齐颂道:“四方夜游神在此。奉敕令天师正法——斩邪祟!”

    声如洪钟、激荡方圆数里,唬得那围观的百姓更是磕头如捣蒜,连声音都不见了。

    这四力士的话音一落,四柄冷艳锯,便兜头向那龙子斩下!

    这正是、气势如虹、杀意无双,神鬼辟易,风云激荡!!

    只听得一声巨响——那坑中陡然腾起一阵冲天的尘雾!四下飞溅的土石碎片击打得断壁、残竹噼啪作响,只叫人怀疑……那其中会不会还掺杂着妖魔的血肉碎末!

    而凌空子,在退开那一步之后便只盯着跪坐于地的李云心,不曾有片刻分神。待那四力士奋力斩杀、尘雾腾起之后,她才道寒声道:“当真,不再好好思量思量了?如今你已看到。我道统法宝斩杀这龙子,便如同……”

    “一个黄毛小丫头……当真以为,凭这东西,就能,奈何,本公子了?!”

    但她的话,却忽然被这样一句浸透了杀意、怒意、寒意的话语,打断了!

    凌空子当即转过头去,接连退后两步远,一把自袖中抽出一面金灿灿的黄铜小镜,而后才看到那尘雾已经消散的坑中……

    龙子螭吻的额头已经生出了两对乌黑乌黑的珊瑚鹿角。他的衣衫都已残破,却露出了其下一身如钢似铁的鳞片来!

    他的发丝已变成了如同真身鬓毛一般的白色,那脸颊两侧生出了纹身似的、细密的小鳞,正张开一张满是闪烁寒光利齿的血盆大口,发出宛若亿万雄兽对月怒号一般的吼叫声来——

    “吾乃!!”

    “渭水龙王——!!!”

    ====================

    断断续续写了一天,期间出去溜达想剧情。越写越不满意。

    今天只能更这么多——今天时间是有的,但是写得很慢很焦躁,总是觉得情节不舒服。

    眼下外面似乎要下雨,天也黑了。

    这一章发出去,我到外面找找感觉。

    总觉得这个场景,气氛烘托得有问题。大概是因为黑暗、夜雨……我白天写着实在没什么代入感……

    收拾收拾下楼。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与君双别离

    这一声穿云裂帛、震动九天的怒号还未歇止,九公子已摇身一晃,见风便长!

    好一个龙子!

    只一息的功夫,便成了一尊身高丈余、眼似铜铃、口若血盆的魔神!这足有两个刘凌高的魔神,身上肌肉虬结,覆着边缘利似刀锋的乌青色鳞甲。虽然眉眼细长、闭上嘴时亦有一番妖异美感,但额角却生了一对硕大的珊瑚鹿角!

    看这龙角,鲜红欲滴,似乎每一根枝杈都涂抹了人血,下一刻便要流淌下来。偏生头上生着的却是雪白的发丝,更衬得这一双鹿角熠熠生辉!

    却说这龙子一现出神魔之躯,那庙外的凡夫俗子立时惊骇异常!

    世人皆谈神仙、鬼魅、妖魔。但却又有几人真见过妖魔?

    禽兽畜类生出灵智本就百万无一,有了灵智,有那在人世间行凶作恶但道行低微的,早被除了去。道行高深些的,已懂了人事。要么耍弄些神通,扮作在世神灵收取些香火,要么仍作恶,却不敢太嚣张放肆。

    便是九公子这样的大妖,虽明目张胆地吃人,却也不会在白日里现身闹市——当真触怒道统剑宗,倾力之下,总讨不得便宜。这世间毕竟是人道旺盛,即便是通天彻地的大妖魔,也忤逆不得这天道。

    但此刻这龙子便在渭城百姓面前、愤怒地现出了人道法身。这一现身,数丈之内青光缭绕、水气蒙蒙,真如自九幽魔狱当中跃的神魔——那严威唬得庙外一干人腿脚发软,连逃命的力气都不见了,只能磕头如捣蒜,直道仙人仙子救命!

    再听这龙子,发出洪钟一般的笑声,用一双金黄色的眸子恶毒盯着凌空子,微微侧头俯视着她:“你这蠢道士。”

    “断缘果?天下间亿万妖魔,你去断谁的缘果不好……偏生来断本公子的缘果?!”

    “没人教你,我龙族,本就不在三界五行之中吗?!本王同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缘果!”

    说到这里,眉头忽地一皱。

    “聒噪。”

    便顺手一挥,一股神力就从人群中抓了个哭叫不止的稚童,落在他手掌里。

    还不等凌空子作何反应,这妖魔便一握拳,仰起头——

    将那自指缝中汩汩流出的孩童献血、统统吞入口中!

    手掌再握几次、挤不出汁水之后,便将一团已看不到原本面貌的骨肉啪的一声甩去一旁。在方才孩童的惨叫声戛然而止的一刻,这龙王庙附近的人群……也陡然寂静下来了。

    九公子斜着一双妖异的眼眸看他们,道:“再聒噪不休惹本公子心烦——就都吃了!”

    雷霆怒吼一出,再无一人敢发声。便是有不晓事的孩童啼哭的,也被死死捂住了嘴。有人经这一吓已缓过了神,从人群中寻一个空子,偷偷往外溜。

    而更多的、没什么见识、却又懦弱胆小的百姓,便只像是被吓破了胆的待宰羔羊一样,只在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拿眼神……去看那位美艳无匹的凌空子。

    九公子,便也看向凌空子,残忍地一笑:“你这蠢道士,自身都难保,还想为他们出头?嗯?”

    但凌空子已经握住手中那面铜镜、镇定下来。她伸手自满头的钗饰中拔下一支嵌金丝凤翅鎏金白玉簪,冷哼道:“我可没什么心思为这些凡人出头。”

    “但自身难保?你却是真不知我道家法宝的厉害!”

    话音一落,便用那白玉簪轻击铜镜。

    金石交鸣,叮咚一声响。

    仿若九天之上传来仙乐、余音袅袅,萦绕在每一个人耳边。更见那原本站在洛书宝卷前的素衣凌空子,忽然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样,四肢猛地一阵颤抖。

    凌空子又敲了第二声。一个虚影忽然自那“木偶”的身上分了出来,亦是手舞足蹈起来。

    她如此迅速地叮叮叮叮敲了四声,那宝卷前便多了五个分身。这五个分身一出现,就一同携了手,齐齐在那宝卷上书写起来。洛书宝卷再次青光大盛,甚至迫退了九公子法身所散发出的凶戾气息。

    而凌空子脚步再动,在虚空之中手书六道符文。一时间洛书宝卷前方又金光大盛,似乎是被她布下了数道强力禁制,以保那龙子不至于冲到卷前,也好让——

    但在下一刻,那龙子便冲到了洛书宝卷之前。他那巍峨的巨大身躯一动,平地便起一阵旋风。刚由凌空子布下的金色禁制便如同纸糊一般片片碎裂,只在空中留下道道光晕。无论何种禁制,甚至都没能伤到这龙子一丝一毫,亦不能阻碍他半分!

    他三步跨到那宝卷之前,大手一抓,便将宝卷连同凌空子那羽衣分身一通抓在掌中。又不知使了什么神通,再摊开的时候,已经不见踪影了!

    这龙子放声大笑,震得地上砂砾都微微颤动:“蠢道士!可是知道本公子最喜欢这样亮晶晶的宝贝,来送宝了,嗯?!”

    “你若是藏在城里趁我不备用你那道家法门害我,或可有效。但如今偏偏自己送到我面前——我既没有缘果,怎么会怕你这些由天地大道衍化出来的法门?嗯?蠢道士,你以为,本公子是以何纵横天下的?!”九公子往前微微倾了身子,瞪着刘凌,陡然拔高了声音,“你——取死有道!”

    话音一落,这神魔已悍然向前,一拳便向那凌空子身上砸去!

    如同山岳斜劈而下,这一拳撕裂空气,激荡出的波纹刹那间便扫开了周围一大片地上的积水。对面这样的一击,凌空子只能躲闪。她口中低喝一声,身上的环佩齐齐发出炫目光亮,竟就托着她,生生往旁边挪出了一步!

    龙子一拳砸在地上。

    轰然一声巨响,另一边没有倾塌的墙壁,也哗啦啦地倒了下来。

    激荡的劲风、利箭般的水流、四处迸散的土石碎块……一股脑地轰击到李云心的身上,险些将他击倒。待他再费力地将自己撑起来时,那龙子与凌空子已经争斗在了一处。

    修士们虽然淬炼身体,但终究没有妖魔强横——这凌空子本不可能同这龙子斗得旗鼓相当。但……她的身上,竟有着层出不穷的法宝!

    法宝之所以为法宝,便是因为它们稀有珍贵,轻易不可得。但李云心意识到这凌空子的身上,似乎……

    每一件衣物、饰品皆为法宝!

    怪不得……要穿那羽衣遮掩本来面目啊!

    但她也只在这一方龙王庙之内同那妖魔争斗,左躲右闪,总也不出这方寸天地。李云心意识到她当是在图谋什么。但他并不怎么在意。

    他眼下,就在那二人你来我往劲风之中——凌空子使一柄细剑与龙子争斗,无论是剑风还是拳风,便是有一点挨着他,他这肉身便要毁了。

    于是他……吃力地站起身,提着那柄剑,顺着墙边……晃晃悠悠地走到了人群之前。

    原本被这争斗吓得瑟瑟发抖的人见他来了,忙道:“仙师在上、仙师在上,那两位在争斗……我们……该如何啊?”

    李云心找到一块倾塌的大石坐了,朝问话那人翻了个白眼:“蠢吗?跑啊?”

    “但那是……那是……龙王啊?”问话的人哆哆嗦嗦,只敢拿侧眼去看那二人,“那一位是……唉,不知谁是妖魔,但是见到神仙斗妖魔,我等逃了……日后神仙怪罪下来……”

    李云心听他说了,先微微一愣,然后才叹口气:“噢。对。你们毕竟是……嗯,愚昧迷信的古代劳动人民,平时没什么正经信仰,但真看见神仙显灵,比谁都怕什么因果报应。”

    他无力地挥挥手:“本仙人给你们免罪了。都逃命去吧。但是你们几个,去那屋里,里面有个老道,给他抬出来,带他一起走。”

    他这话一说,在外面的一群人如蒙大赦,扭头便跑!

    被他指住的几个人,反倒面色有豫,哆哆嗦嗦地往屋里看了一眼,跪下道:“仙人莫要为难我们啊……那里斗得正凶,我等进屋子去了,万一塌了……”

    李云心本就疼得烦躁。听了这话,当下眼睛一瞪眉毛一竖,抬起一脚将当先一个人踢翻了:“老子跟你好好说话,你还他吗顺杆儿爬?”

    然后一挥那柄剑,立时如同切豆腐一样,将身边一块大青石一分为二:“你他吗看我像好人吗?!马上给我去!里面那老道但凡出了一点意外,我杀你全家!”

    他这一吼,那几人立时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脑袋腿脚打着哆嗦,就奔那屋子去了。

    不多时,从屋里抬出了刘老道,但远远看着李云心不敢再过来——龙子和凌空子已斗到小院的另一边。

    一个猛烈霸道,一个轻灵敏捷,细剑在龙子的鳞甲上戳出点点火星,叮当声不绝于耳。但这细剑始终突不破龙子的一层甲衣,反倒叫这屡次击不中凌空子的大妖魔恼怒地怒号不止!

    几个人抬着刘老道,在一阵阵的罡风中颤抖得像是被弹了好几下的弹簧。

    李云心就叹口气,朝他们摆了摆手。于是这几人,抬着刘老道一溜烟儿地跑了。

    然后他在重新坐下来,盯着那仙子与龙子看。

    凌空子……当是刚才在这院里布下了阵法。因此才不出这方寸,只待时机。

    至于那九公子……

    李云心觉得他命不长了。倘若真的胜券在握,依照他那种性格,绝不会如此恼怒急切。

    他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挪开视线,往远处看了看。

    渭城亮起来了。这事儿,传出去了。今夜几乎没人能安然入眠,人气会和白天一样旺盛。

    至此为止,虽有小波折,但一切都在依照计划进行。

    李云心想了想,再拿起那柄剑、抬起左手。

    微一用力……

    切掉了自己的无名指。

    随后咬牙切齿地咝咝吸着气,盯着地上那一截断指和鲜红的血,脸上却露出扭曲的笑:“我真他吗是个天才。”

    ……

    ……

    这场争斗果真如李云心预料的那样子,没有持续多久。

    如果九公子眼下这法身可随意变化——平时干嘛还要那么一副白衣公子的模样?平日那个九公子出手和眼下的九公子出手,可绝不是一个量级。

    一刻钟之后,原本惊天动地的轰鸣声,慢慢减弱了。两人争斗数回合,这龙王庙的后院已被夷为平地。便是那前庭,也已倾塌成一堆瓦砾。

    待烟雾慢慢散去,终于可见凌空子在这龙王庙中布下的东西了。

    李云心觉得这龙王庙的小院算是“方寸天地”,到如今……竟真的看到了。十二条纤细的金色光线,以这龙王庙小院为底,在空中勾勒出了一个立方体。而方才凌空子左躲右闪、只以手中一柄细剑牵制那龙子的攻击,始终都不曾跃出这个立方体。

    到了此刻……那龙子看起来竟是隐隐有些精疲力竭的模样。他看起来仍然雄壮威严,但已半跪在地上,胸膛起伏得像是风箱。用两只手臂将自己撑起来,一双金光暴射眸子死死盯着那女道士。

    而凌空子手中的细剑已然折断。她高高地立在唯一一根还未被劲风吹折的细竹上,看看那断剑,随手便甩向龙子。

    龙子避也未避,任由那短剑霍霍转动着划过他的脸——

    击下三片细鳞来。

    李云心轻轻地“啊”了一声。原来他这法身也并非天生强横无匹、破一切禁制。没了法力……也是会脆弱的呀。

    他便把这点也记下了。

    “此宝名为‘方寸’。”凌空子好整以暇地开口,并且理了理自己的鬓角。夜风将细发吹拂过她嘴边,令她看起来美艳不可方物,“你在这方寸空间之内使一分力气,它就加倍抽掉你的力气。寻常人入了这里,大概只几步便要瘫倒。大成真人入了这里,倾力出击,也只能撑上一刻钟。你竟撑了这样久,到底是天生的妖魔。”

    “现在你法身已破,交出洛书、羽衣、通明玉间,我便……”

    说到这里微愣了一下子。似是耗费了太多的精力、脑筋不大灵活了——本就是要杀他,还能如何呢?

    凌空子的脸色阴沉下来。沉默一会儿,说道:“也罢。你这妖物,必然是死性不改。我便先除了你,再慢慢找。”

    她这话说完,便微微侧脸来看李云心。

    而九公子……这时候也侧过了头,死盯着他。

    自初见起,这妖魔从未如此狼狈。他用一双金黄色的眸子盯着李云心,咬牙从鼻孔中喘出云雾一样蒸腾的白气——便只是瞪着他。

    被两人同时这样看着,李云心便也只好叹口气。他一摊手,歪头:“怎样?”

    衬着夜色的白发凶兽,瞳孔变得越发细了。他猛地转头看看凌空子,又看李云心,终是双臂一发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站稳了。

    “你——骗我?!”

    李云心耸了耸肩:“是啊。”

    龙子猛地瞪圆了眼睛,往前走出一步,几欲倾倒。便不得不停了,从鼻孔和口中喷出更加浓烈的蒸气来:“为什么?!”

    李云心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皱眉:“总要为什么为什么,很尴尬的啊。朋友你说为什么啊?你总打我啊。打了我两次了。还总想吃我——你让我不舒服了。”

    “你还拿走了通明玉简——你知道吗我可喜欢那东西了。”

    “而且你还把尹雪柔吃了。这些事儿但凡你少干一件,我都琢磨琢磨,要不要真弄死你。”

    李云心直视着龙子的眼眸:“我最烦杀妹子的人。妹子明明是那么可爱的生物。”

    九公子瞪着一双黄澄澄的眼睛、披着一身乌青色的鳞甲,看了李云心好一会儿,才忽然暴怒地叫起来:“什么通明玉简?!你说那个小玩意?!”

    “本公子,只是想拿了你一件东西,便送你件甲衣!那甲衣,是本公子的,逆!鳞!本公子的逆鳞!”

    “那女人?!你说了本公子便不吃了!本公子也没吃那老道!!”

    这龙子说了这些又死死地盯着李云心看了好一会儿,才又暴喝一声:“不是朋友吗?!!你说过的!!”

    李云心只坐在石头上,不说话。

    但他的眼光慢慢地垂了垂,听见夜风掠过这院中唯一一根瘦竹的声音。

    龙子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但口鼻间喷涌的云雾,却越来越少。他身上的鳞甲慢慢变得稀疏,他的体型慢慢变小,他头上的双角开始褪色、缩回去。他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李云心,最终变成那个俊美的九公子。

    只是此刻他不着寸缕、头发散乱、虚弱得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李云心沉默了一会儿,才微微笑了笑。

    “这样啊。”

    “抱歉……辜负了你的好意。”

    “但是很多时候并不是……你自己觉得付出了,对方就该接受的。也许你给的,并不是对方想要的。感情这码事……总要你情我愿的嘛。”

    “真抱歉啊,九公子。”李云心重新抬起眼睛,看着他,“如果,我是说,呵呵……你运气好死掉了又穿越了——你当然不知道什么是穿越但这不重要——再遇到我那你记得……”

    “我的话,一个标点符号也不要信。”

    “那夜吃了我便是。”

    李云心说了这些话,终于强撑着站起身。他的状况实则并不比这极度虚弱的龙子好到哪里去,但,终究还是要好些。

    他提着那柄剑,慢慢走到龙子面前站定了,看着他的眼睛,叹口气:“朋友,既然因为这么多误会走到这一步。就……由我来送你吧。”

    “我想你不会乐意死在那女人手里。”

    龙子仍不说话,但只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李云心艰难地抬起那小剑,只轻轻一刺,便整根没入了龙子的胸膛。随后他再往下一拉——这剑,便几乎将龙子的身体剖为两半!

    鲜血和内脏,哗啦啦地流淌出来。但李云心也因为这动作身体微微前倾。于是那即将死去的龙子便借势扑到他怀里、右手的指甲陡然暴涨、深深地刺入他的身体!

    这龙子,用最后的力气、瞪圆了眼睛,在李云心耳边嘶吼道——

    “吾乃——渭水龙王!!”

    这话带走他最后的生命力。一声之后……他的身躯陡然变得模糊起来。先渐渐变得透明,然后这透明的身形开始抖动。最终……化为一片流散的青光。

    失了支撑,李云心便噗通一声跪坐在地。

    他的后背出现五个可怕的空洞——已经刺穿他的身体。倘若不是因为修行者的强横体质,此刻的他早已身亡了。但鲜血仍旧不停地流淌出来,只一会便将他的身子彻底染红。失血带来强烈的晕眩感,以及难以抵抗的困倦。

    他便在这样的疲惫感中、拄着剑,盯着九公子的尸首消失的地方,沉默了一会儿。

    “他似乎没你想得那么坏。”凌空子自竹稍飘然而下,担忧地看看李云心背上的伤,“不过畜类终究是畜类,死也想你陪葬。”

    李云心咳出几口血,试了几次,才能说出话:“你这话也没道理的……”

    “至少一见他,就知道他是个危险的家伙。有些人……看起来好看和善,其实好可怕的。”

    凌空子微微向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皱眉看李云心:“此话何意?”

    李云心仰头虚弱地笑:“怕我啊?”

    这艳丽无匹的宫装女冠又细看了他一会儿,才微微摇头:“照理说你该是不活了的。但你这个人……”

    她下意识地看看九公子的尸首刚刚消散的地方:“你这个人确是可怕。但他这尸首……这是怎么回事?竟连魂魄也一同散了?”

    李云心微微抬头向远处看了看,很快收回眼神,将手中的那柄细剑、递到凌空子面前。

    “怕我,就杀了我啊。”

    凌空子仍皱眉,甚至又退了一步,没有接。因为她意识到从某个角度来说……是李云心设计,让自己帮他除了那龙子。她自己是化境巅峰,那龙子更是天下罕有的强大妖魔,却似乎都被他利用了!

    “你在怕啊,美女。”李云心看着她,“问题是我都这样了,你怕什么呢?”

    凌空子仍只看着他。

    于是李云心叹了口气,努力地、试着用手里的剑,插入自己的胸膛。但勉强地立了起来……却再无力插进去。

    便只得求助地看着凌空子。又吐出几口血,才道:“真的……很疼啊,朋友。”

    这样看了一会儿,在他终于不支、眼睛要合上去的一瞬间,凌空子才重重地叹口气、走上前、一掌按上了那剑柄。雪白的小剑毫无阻滞地刺入李云心的胸膛,他吐出最后一口气,解脱似地合上眼。

    凌空子又将左手在眼上一拂,便看到一个魂魄,正懵懵懂懂地自他的尸身上站起。

    便立即毫不犹豫地、以袖中那面小镜朝那魂魄狠狠一击!

    一声……微风似的低沉叹息之后。

    李云心的魂魄,也消失无踪。

    凌空子握着那小剑,怅然若失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就……这样?”

    但……

    随即听到了铜铃声。在夜色与夜风里。

    只一声。凭空出现。

    她警惕地持剑转身向这院外的街道上看去——

    一个骑着黑驴、头发松松地拢在脑后的少女……

    正死死地盯住她手中的剑。

    以及李云心的尸体。

    ==============

    三章并一章发。

第一百第一十二章 顶级掠食者

    与龙子争斗时激荡起的尘雾已散去,空气中尤有李云心所流淌出血液的腥甜气。

    倾塌的断壁残垣弥漫些微的土腥气,院中被碾碎零落的花木却仍留浓郁的清香。

    在这样的夜晚、时刻,凌空子微微吐出一口气,以不易觉察的姿态,将自己的身体再次调整为临战状态。

    心弦紧绷,警兆大作。尤甚刚才面对九公子与李云心——这女子……何时出现的!?

    她身上皆是法宝,因此在面对九公子那样的大妖魔时,亦不吃力。可眼前这女子……

    她看不透。

    因为无论怎样看、怎样感应,都只觉得是个普通人。

    因此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柄,杀死过九公子、李云心的白色细剑,问:“姑娘是什么人?”

    远处隐约传来犬吠声、还有人声。

    不知哪一个胆子大的,在这附近见两人都死了……便去报了信。渭城毕竟是天子治下。仙人打架凡人们没法子,但此间事“已了”,官府再不出面,便说不过去了。

    可那骑黑驴的女子,却只盯着她手中的剑。

    盯着看一会儿,偏腿下了驴背。她和凌空子身量相当,虽穿得素净像是个小家碧玉,但仍不失为一个极出色的美人儿——相比凌空子的美艳,另有一番韵味。

    她并不答话。站定了之后,将视线从那剑上,挪到凌空子的脸上。随后抬起手,轻轻一招。

    凌空子疑是她要出招,下意识地抬剑格了一下子。但掌中的那柄剑……却嗖的一声脱离了她的掌控,飞到那女子手里了!

    她是化境巅峰的高人,肉身的强悍程度已超过凡人所能想象。握住剑的虽是看起来纤细白嫩的手指,但这样的手指灌注了灵力,两根便可以轻易捏碎一个壮汉的臂骨。

    可如今这剑从她掌中轻易脱困则是因为……

    这剑,化成了一根翎羽。

    当它落入那女子手中的时候,已经变成一根洁白的、长长的翎羽。这时候凌空子意识到那细剑之前的造型,的的确确很像是一片修长的羽毛。

    她轻轻摩挲了一下子这羽毛,抬手收进袖中。

    然后,才忽然微笑了,说:“我呀。”

    “我叫白云心。我是李云心的好朋友,他是我的。”

    “你是不是还用这片羽毛杀死了龙小九?他也是我的。”

    白云心微微仰起头,瞪圆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凌空子,像一个真真正正的十七八岁小姑娘那样子问她:“你说说,你为什么,杀死他们呀?”

    就在这一刻,凌空子确信,这是一个妖魔。

    大妖魔。远比九龙子,还要强大的大妖魔!

    这样子诡异的邪气……是从她的发丝里、衣衫里、每一句话里,幽幽地透露出来的。

    人,没有这样的味道。

    她在逃离与开战之间迅速地权衡了一会儿,慢慢说道:“那九龙子,抢夺了我道统的法宝,执意不归还。那李云心……乃是自戕。”

    “我道统,琅琊洞天的宝物——洛书、羽衣。还有双圣的宝物——通明玉简……”

    说道这里,便被白云心的笑声打断了。

    她像是听到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掩嘴、轻笑。但声音虽然轻轻柔柔,却异样的清亮,仿佛打这片龙王庙废墟里,便能直传到九重天上。

    这时候,官府的衙役们终于赶了来,便只看到两个美丽的女子在说话。

    带队的公人小心地观望了一会儿,意识到事情……似乎并没有如他们想的那样子结束。因为那掩嘴笑的姑娘,虽说在笑,在出声,但两只眼睛,仍是圆溜溜地瞪着,并没有像寻常人一样弯曲或者眯起来——就好像天生不会弯眼睛……看起来很诡异。

    她这样瞪着眼睛小了一会儿,才放下手,表情蓦地冷下来。

    “羽衣?”她语气森然,好像怀着满腔怒火,“道统法宝?放你娘的屁!”

    但说了这句话,她连忙又掩住嘴:“啊呀……不能这样说话。你们……都听到了呀?”

    这一句,是问那些公人的——她另一只手捻住衣角,就真像是一个做错事、很怕被发现的女孩子。

    再迟钝的人也意识到眼下的局面不同寻常。带队的公人下意识地按住腰间短刀、往后退了一步:“我们……”

    “一定是听到了。”白云心皱起眉,“麻烦。”

    话音一落,便将胳膊随意地甩了一下子。一大片羽毛似的残影随她的手臂一同出现,迅速暴涨——那公人的话还未说话,便住了口。

    一息之后,他以及他身后的二三十人,上半身齐齐滑落下来——露出一片极度光滑整洁的切口。残躯还未落地,他们身后的一排房舍,轰隆隆地开始倾塌、升腾起大片烟雾。房屋去倾塌所制造的轰隆隆的声响,一直延绵出数里——

    待烟雾终于散去,凌空子意识到……

    白云心刚才那样随意的一击……

    便毁掉了半条桃溪路!

    这不是……这绝不是……绝对绝对不是……化境巅峰的她,可以应对的、妖魔中的顶级掠食者!

    即便舍了这满身的法宝,大概也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白云心又盯死了凌空子,露出一口细密雪白的小牙齿:“羽衣还来!小九还来!!魂食还来!!!”

    这尖利高亢的声音一出口,刘凌便没有半点儿犹豫起冲天而起,直向北方飞射而去!她身上的法宝齐齐闪耀,便好似一颗七彩流星一般,只一眨眼的功夫,便远遁出了数百米!

    但下一刻,渭城中所有人都听到了令城中门窗震颤的、轰隆隆的一连串巨响——

    夜空当中忽然爆发出一团圆锥形的白色云雾,紧接着是第二团、第三团、第四团——一连串由于超越音速时而形成的音爆云几乎在同一瞬间在渭城上空,直追着凌空子的身影怒放!最后那流光溢彩的修士身周陡然爆发出一大片盛放的金光……

    便像是一只折了羽翼的鸟儿一样,斜斜地往渭城外的山林中坠去!

    这一夜,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在同时听到了一声尖利、高亢、几乎刺破耳膜的鹤鸣声,以及在天空当中一闪即逝的、双翼几乎可以笼罩整座渭城的,白鹤幻象!

    而被留在了原地的小黑驴,等了一会儿,不见主人,便踢踢踏踏地沿着路、避过断壁残垣,慢慢地往主人飞去的方向走。

    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打一个喷嚏、疑惑地抖了抖耳朵。

    因为……

    整座渭城,忽然安静下来。

    在白云心同凌空子争斗而去之后,这一整座城、居住了数十万人口的一整座城,陡然安静下来。

    他们在同一时刻感到了困倦,又在同一时刻、在这样一个本不可能安心入眠的夜晚……睡去了。

    数十万人的阳气,开始流转。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夺阴阳

    便是在这样的安静当中,渭城河西府的一户人家里,出现一点微弱的光亮。

    这一家是富户。朱门、石狮,三进的院落。

    光亮出现在这家主人的书房中。

    三天之前李云心曾登门拜访过这人家,门房为他通传了。这家主人是个胆子大的,便迎了他进门,好吃好喝地款待,说要求些墨宝。

    适逢这家主人喜得贵子,李云心便作了一幅《仙翁送子图》。不是宝卷、不是珍卷,只是名卷。但对于这样的人家而言,出自李云心之手的名卷,也是可以传家的宝贝了。

    家主便将这画请老师傅装裱了,挂在书房里。本是打算先欣赏半个月,待它彻底干透了,再以黄绸锦囊好生收起来,逢年节家里来了贵客,再请出来好好夸赞一番。

    但今夜,先是狂风暴雨大作,又传来了仙子斗龙王的消息。本是半信半疑,可很快,听到了轰鸣声,以及天空当中的异象。这些事对于世俗人而言,可谓天灾。因此一家人便聚到一处——都到了这书房里,想着高人的名卷或许能保佑平安。

    但就在那一团流光坠出渭城之后,突如其来的困倦很快袭击了这一家人。家主觉察到异常,用心中最后一丝清明试着去抓墙壁上挂着的宝剑。

    但仍是昏睡过去。

    于是……墙壁上那副仙翁送子图,泛起蒙蒙的金光。

    这光芒一闪之后,便见那画上的婴孩活了起来。由金色光芒构成的小婴儿一跃出了画,踩在昏睡于地的几个人身上。它先凑去阳气最旺的家主口鼻处、深吸了一口,又凑到主妇口鼻处,再吸一口。如此将屋中男女老幼的人气都吸一口,便一蹦一跳地出了门。

    穿墙过壁,再将这宅中的仆役们的人气吸个遍。

    随后才出了门。

    这金灿灿的小孩儿似乎最喜爱人气的味道,继续去寻找那些寂静无声的房屋中,睡着的人。

    等过了半个时辰,它走得愈发远了,才会看到同类——

    有自《申屠背剑图》上走出来的壮年,有自《苏秦凿光图》上走出来的少年——皆出自,李云心头两天的时候为那些大户人家所作的画卷。

    这些在满城飘飘荡荡吸人气的金人,有婴孩,有少儿,有青年,有壮年。有喜悦的,有悲苦的,有恼怒的,有平静的。

    那前两日李云心共计作了四十六幅图,这四十六幅图上的人便纷纷走出画卷,都只在做一件事——吸阳气。

    被吸的人醒过来,大概不会有什么感觉——最多有些体弱的,会觉得有些乏力罢了。

    但这些金人吸得人多了,身体就慢慢胀大。身体里有些不同的颜色翻腾纠缠,就好像真真是被吸的那些人,梦里梦到的情绪。

    到两三个时辰之后,无论哪个样子的,都撑得肚子圆滚滚、脸上的五官都被挤成一团,说不出的滑稽诡异。

    随后……

    它们爆裂开来。

    而这个时候,渭城东北方的轰鸣声还未歇止。那一边的天空,仿佛早晨提前到来了。山脉之后隐隐泛出红光,宛若朝霞。但实际上,那是山火——如同巨龙一般翻滚的山火,以及延绵不绝的轰鸣。

    在这样的轰鸣声音中,这些金人爆裂开来。它们体内被吸来的阳气本该散去,却忽然在渭城的街道上,依着奇异的轨迹流淌起来。若说它们是顺着大街小巷流淌,其实也不尽然……有的时候,也是会穿过墙壁与房舍的。

    但这些被吸引出来的阳气,就仿佛老式抽水井里的第一碗水——有了这碗水,井里的水才能被源源不绝地抽出来。这些饱含了各种情感的阳气在街道上流淌,渐汇聚成流。便牵引着渭城中更多更多人口中的更多阳气,自从房舍当中流淌出来……

    最终渐渐汇聚成更加粗大的洪流。

    倘若是在这那三日内曾经暗中跟随李云心穿街过巷的人们还清醒着、且能开了阴阳眼,看见这阳气洪流,就会意识到……

    它们所流淌之处,皆是李云心曾经踏足过的地方。

    譬如说一处细流流经柳河边,漫卷过一块石板——那石板上有一个原本并不显眼的图案,便亮了起来。

    这是那日李云心用手中的狼毫笔刻了一半的图案。当时他说阳光好,便要画这太阳。画得抽象拙劣,最终只完成了一半,便掷笔而去。

    便是这样的图案,在被那阳气冲击之后……亮了起来。因这光亮和指引,阳气的洪流分出枝杈、构建出玄妙却又暗合某种规律的回路。

    这东西……便是随便一个郎中也能觉得熟悉的了。

    是……手少阳的经络图。

    而类似的东西,在整个渭城,还有三十五个。

    ……

    ……

    在这样的夜晚,在渭城之外三十余里、渭水边姚家村的一间小庙里,庙祝还未睡去。

    这是一间小,却香火旺盛的庙宇。不过一殿、一院,两间厢房。

    平日里庙祝洪松道人早该睡去了,但今夜,却被远处隆隆的雷鸣声以及山火惊得睡不着。

    他披衣坐起,推门走进院中,在如水的月色以及斑驳的树影里穿行,最终走到正殿门前。

    心中烦躁,便打算去正殿里打坐。

    殿中供奉了新得的大成至尊至圣玄妙灵宝嘉文皇太子以及红衣龙女的神像——出自一位高人之手。起初他心中还有抵触,但供上画像之后,便心悦诚服了。

    这像,确有安神清心的功效。不要说上面的确有正神灵气,便是没有,仅凭这画卷本身的效果,也足以令他视若珍宝了。更何况,他这人是天生的阴阳眼——平常可见鬼怪。鬼魂虽不常见,但总有些枉死鬼爱慕庙里香火,会凑来他这边。他晚间往殿中一坐,有这画像,那些鬼怪便也不敢上前了。

    但今夜走到正殿前向门内一看,却发现屋里有微弱的光亮。

    登时便疑心是村里的泼皮眼红这神像,胆大包天来偷了。忙四下张望一番,在墙边找到一根半截覆在泥土里的短木棍,持在手中便大步上了石阶,一把推开门。

    然而一声“贼人尔敢”在喉咙中还未喷吐出来,他便愣在原地。两息之后手中短棍当啷一声落在泥地上……洪松道人噗通一声跪了,拜伏在地不敢抬头,口中只道:“真君显圣、真君显圣!小道惊驾,罪该万死啊!!”

    就在他刚才推门之后……

    正看到一个金光闪闪的神人,自那画像上走下来!

    他只看了一眼,未看清。于是便也没有意识到到这神人的面貌,有七分似李云心。

    由信徒们香火愿力汇聚而成的金色虚影,带着李云心原本留在画中的、属于他的那一点灵气缓步前行,未看那洪松道人便直接穿过门板,向着渭城的方向疾疾而去了!

    便也是在这一刻,他散下的三十七份、被供奉在各处庙宇当中的神像上,皆走出一个金光神人,带着他的灵气——汇聚于渭城!

    而这渭城……

    倘若当日凌空子起了疑心,高高地飞行在天空上,去看李云心那几日的行走的路线、并且将其绘制出来的话会发现……

    他用自己的脚步,丈量出了一幅以整座渭城为画卷的、栩栩如生的——李云心画像!

    他有意或者无意留在城中各处未完成的、玩闹的笔触,则构成了人体经络当中的三十六处大穴!

    而那藏着《上元图》珍卷的知府衙门,便是这幅图的心脏!

    现在,渭城三十六万人的阳气,已经被那三十六处大穴引导,构成了流淌的经络。而那三十七位金色神君,则带着李云心的灵气,先后投身到这经络运转当中。

    阳气、灵气,洪流——在运转三个周天之后,终于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扑向那知府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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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被大家喜欢、评论、催更,我受宠若惊。

    也知道定时更新、多更新,成绩会更好。

    但作者本身是华阳天府地铁口附近上流社会的社交红人。

    每天上班的时间又是早九点半到晚九点半,因此真的不确定,到底每天的更新什么时候能写完。

    也并没有因为要上架,所以故意少更新、攒存稿。

    也没有想着卡上架、拖眼下这个大**。因为那样子注水会不好看的。

    每天都是写多少,发多少。

    量与质的确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其实注注水、不走心,每天6000字也不是难事。

    但之前说过,这本书首先我要写得自己满意,才会去考虑其他事。

    因此,我只能保证质。量的话,不敢打包票。

    无更会提前请假,不请假的话,最晚会保证各位睡前能看到每天的保底4000字更新。

    如果卡情节了,没想好了,可能就3000多字。

    谢谢大家的打赏和评论,我都会去看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参造化

    渭城知府衙门,已有四百四十三年的历史。前身本是前朝的“京畿府”,统管京城刑盗事宜。本朝攻破渭城、开府建衙之后,仍将一城行政中枢设在这里

    这府衙,统领渭城已三百年有余,早成了一城风水当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没有这一府,整座渭城的阳气、人气流转便不能通达——贼盗四起、诉讼无门、民生无着。因而这一府,在渭城一地的风水当中除了“镇势”,还有“生势”。

    构建成精妙经络循环的阳气洪流滚滚而来,而那三十七个金色神君当中的三十六位都已投身到那三十六处大穴之中,成为镇穴之灵。

    只余一位神君,站在洪流的波涛之上,被一路簇拥至府衙门前。

    好神君!相貌有七分似李云心,面沉似水。

    着金甲衣,华彩缭绕,仿若真仙,金光射人。

    身旁阳气簇拥、更兼嬉笑号哭之声,作乱舞群魔,作持戈亲卫,护于身周。

    但虽至门前,却不得入。

    因为这府衙大门忽然洞开,走出一个身长丈余,人马皆身着金甲的大将军来。而这将军身旁亲卫数百、张弓持剑,直逼李云心近前,喝问:“汝乃何方阴神,夜闯府衙重地?!”

    李云心未发声,但他身边那乱舞群魔已俱都化作渭城居民模样,成千上万、男女老幼的声音汇作一处,齐齐喝道:“我携渭城三十万人道阳气而来,今日借府镇神魂、正神位、重塑法身,你岂敢拦我?”

    但那大将军只道:“我身为渭城守府大将军,因一城风水天道而生,镇守一城首府不侵外邪,怎拦不得你?”

    李云心身周那万千幻象便喝道:“你身为渭城守府大将军,可知镇守的乃是这一城百姓、人道、气运,而非这一府、一衙、一人?!”

    “若这渭城不存,百姓不存,人道气运不存,要你这首府、守府将军何用?!你这首府的权势、天子权势何来?乃是这天下亿万百姓分出了权力、气运、交予你手,要你护这一城百姓周全——如今你倒拦在我这三十万人道气运之前,你法身根基可还在!?”

    此话出口,那金甲大将军周身神光陡然黯淡下去,身侧亲卫俱都寂寂无声。

    俄顷,这大将军默不作声地让开一旁,身边的亲卫一哄而散,俱都隐去了。

    但府衙大门依旧紧闭,他以灵力、阳气构建的法身却也穿不透这门外肃杀威严之势。

    李云心便高声喝道:“乞儿何在!可愿得长生!”

    如此高声呼喊三次,那府衙内终于生了些变化。

    知府的书房里,那一幅《上元图》上的老者听到这呼喝,便动了起来。

    第一声,他舒展了筋骨。第二声,身形暴涨,从画中走了出来。到第三声,便如大梦初醒,在原地转了一转,忽然瞪圆了双眼,口中只道:“……仙人许我的,仙人许我的!”

    随后这画中人便直向府门跑出去——虽是幻象,但也如同李云心之前画来杀人的绿甲剑士一样,也可以触摸得到的——伸手便推开了府门。

    一见李云心,便拜倒在地:“仙人许我长生的!”

    李云心昂首直入府门,道:“日后自有封赏。”

    随后穿过前庭,进了那知府大堂。略一检视,走到那大堂之后的官椅上……

    坐定了。

    这一下,环绕他身周的金光、人像、嬉笑号哭声陡然不见,像一阵云雾一般,在一瞬间尽收入他体内!

    而这神君幻象,也从透明的光影渐渐内敛为实质一般的光流。这光流再在他体内流淌奔腾一番……终于凝成真正的实质。

    于是这初生的、看起来同生前无异的李云心,缓缓拿起案上的惊堂木,啪的一声,拍在桌面上!

    便是这一声响,渭城里所有的阳气洪流,皆奔涌入了他的体内。

    借这府衙四百年集聚的威严肃杀之势,他的神与灵,终于定了下来。由一整个渭城的街巷所构成的李云心画像,在这一瞬间,因为心脏这一声惊堂木,牵动着三十万人的气机、狠狠地颤动了一下。

    于是……

    人们醒过来了。

    李云心独坐在这幽暗空旷的大堂里,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道:“借我重塑法身这个机缘,我已经解决了你的问题。日后可别忘了谢我。”

    便见一只面似瓜皮的大鬼弯腰进了这大堂,瓮声瓮气道:“君何出此言?吾乃至尊,岂有食言之理。”

    李云心便指了指一直候在门外那老乞丐的鬼魂:“你们是同类。先前我答应许他长生。既然如此就不能让他做个孤魂野鬼。我法身初成,还未归龙子神位,需要好些日子修养、积聚法力。既然现在你已寻回了从前的记忆,我就暂且将它交给你。待你日后做成了那事,封他做个土地山神,也不枉他同我结了缘果——这可使得?”

    大鬼声如洪钟:“自然使得。君可安心。”

    李云心便起身走下大堂:“那么快去吧。不要耽误了你的事。我也有我的事要做。”

    说完这些,便径直出了门。

    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人活着,是因为那阳气。人体经络之内气机流转不休,生出了阳气,于是人能走能跳,甚至能将阳气炼成灵气——这便是修士。

    他以渭城为画卷,将自己的一点灵、用三天时间,“画”在这城市里。

    这便是为了身死做准备。一人死,肉身损毁,神魂就变成鬼魂。哪怕以鬼魂重修,都会如同那大鬼一样,总有些浑浑噩噩,更何况他清楚,刘凌绝不会放过他的鬼魂。

    因而在那三天里,实则他已经用整个渭城画卷,又画了一个自己出来。

    死而复生,夺阴阳造化。他用那些日子散出去的画卷作引,引了人的七情六欲和阳气出来,在那画中流转,实则是构成了身体气机。

    再唤回那些饱含乡民愿力的灵气分身。至此,身体一切完备,再使那求长生的乞儿开了府衙大门,他一拍那有定城之功的惊堂木——

    这新生的身体的“心脏”,便搏动了起来。

    以满城三十万人的阳气、无数乡民的愿力,终是夺了天地造化,硬生生为他重塑了一个法身。

    这,便是当夜那白无常告诉他的法子。而知晓了这个法子,他花数日布局,终于做成这件事。

    眼下的他,便同那“绿甲剑士”一样,是被他画出来的。以他对自己的细节、气机、体内灵气流动的无与伦比的了解,以三十万人的阳气为笔墨,以大城为画卷,成就的法身。

    但这样的法身,终不能持久。

    世间万物的存在皆有定数,他眼下是一个被凭空创造出来的人物。他需要一个“空”。

    便是那龙子的“空”,或者说……“神格”。

    整座渭城都已经醒来,每个人都渐渐意识到今夜发生了极端诡异的事件——他们竟在同一时刻睡去了。但人们会在日后将此事推给神魔,或者那龙王。

    甚至还会在许久之后,待恐惧感消失了,将此事作为可对外乡人炫耀的谈资。

    但今夜终究还是有些慌乱的。先醒来缩在家中,看家人是否无恙。

    随后才敢慢慢出街……因为渭城的东北方,隆隆声与火光,还未歇止。

    他们不清楚那是一个化境巅峰、身怀众多法宝的修士在同一个强横无匹的大妖斗法。但渐渐会发现那火光所在之处,距离渭城实际上很远很远的。

    那么……

    自然想看热闹了。

    这一夜,街头弥漫着诡异的热闹气。

    而在这热闹的气氛当中,一个俊俏的白衣男子穿街过巷,很快到了已倾塌一半的桃溪路上。

    这里死了很多人。哪怕不算之前被白云心斩杀的公人——之后那些倾塌的房屋里,也很是埋葬了一些人。但这样一个修罗场,此时却一点也不冷清,且人比别处更多。

    有来看热闹的,有亲属住在这里帮忙的,有想着救人的,还有,想要趁着混乱,寻些死人财物的。

    李云心穿过人群向着龙王庙那废墟中走的时候,便见到了一地的亡魂。

    死状惨不忍睹,几乎成了肉泥。站在废墟上怅然若失地徘徊、偶尔几个见人便扑,却总触摸不到。

    他也不理会它们,再走几步,看见了龙王庙的废墟。

    小池塘都被碎石填满了,一具尸体躺在地上。

    几个闲汉在龙王庙的正房废墟里翻检些什么,但似乎并无所获。

    李云心便走到那尸体前,借着月光和那几个闲汉手中火把的光亮,细细打量。

    这么盯着看了一会儿,才有两个闲汉注意到他,便走来道:“这具我们还没摸。可不是你的东西,识相的赶紧走!”

    但李云心并不理睬他,仍盯着尸体看。看了一会儿,才由衷地低声感叹一句。

    那两个闲汉互相交换了下眼色,正要伸手将他殴走。但听他说这句话,忍不住一皱眉:“你说什么?”

    这时候,一直低着头看那尸体脸的李云心,才将脖子扭了一百八十度,向那两个闲汉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柔声道:“我是说,真,帅啊。”

    两人先是愣了。因为这张脸,和地上尸体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然后才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这人本是背对着他们的。但此时身体未动,脸却面对他们了。

    一阵麻酥酥的凉意自尾椎一路蹿上天灵盖,这两人吓得连声音都没了,扭头便跑!

    但李云心一伸手便提住了一人,一把将他掼晕在地。

    令几个人不晓得那人为何突然就在废墟里、手足并用地逃了。但只看到李云心将另一个摔晕了。一时间只道生了事端,却又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走——他们毕竟没同那打人的争夺什么。于是就只远远地站着看,好再做决定。

    就看见那白衣的年轻人蹲下来,在地上那具尸体身上摸索了一阵子。

    随后一用力,自尸身被血染红的衣服底下,扯出一件黑黝黝的软甲来。那尸体被他粗暴的动作带得一动一动,脑袋歪向一旁睁了眼,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几个人——看到他们头皮一阵发麻。

    本觉得这个搜检这尸体的人透着几分邪气,打算走了……却忽然看见,他将那软件在手里一抖。

    没变样。

    那人便想了想,又抖了几次。

    终于,青光一闪……那软甲不见了!

    见这情景,那几人吃了一惊。便很想好好瞧瞧他究竟是怎么把那么一件大家伙给弄没了的——或许是夜晚光线昏暗,他们眼花了罢。

    就又看见那白衣人摊开手,手上出现一枚乌沉沉的,鳞片一样的东西。

    他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将手中那东西探进怀里,似乎用力按了按,放在某处了。

    随后……

    他蹲了下来。

    方才被他摔晕那人手中的火把落了地,落在一丛瘦竹上。虽是春末青翠的的竹子,且地上泥泞,但火把毕竟是桐油的。这么一小会儿,火把已将瘦竹引燃了……

    便像是一堆篝火。

    他们看见那白衣人的神色有些古怪。仿佛身体里、面皮下,有些什么东西要生长出来、突破出来,而他却在努力压抑着。

    他略有些艰难地张了张嘴,却又像是怕下巴脱臼,用手托了托、又按回去。

    接着……好像从指缝里,弹出了一柄白森森的弯刃小刀。但隔了那渐旺的篝火堆,且略有些烟雾,看不大分明。

    他就持着这小刀,另一只手拉住那昏迷的汉子的一只手臂……划了一下子。

    切下一片带血的皮肉。

    这一下,那些人是看得真真切切了!!

    便当即有两个胆子大些的,持着火把上前几步,喝道:“都是来发死人财,何必弄出人命!”

    但那人并不理会他们。用手中那种弯刃刀将那皮肉串了,竟放在火上烤了烤!

    两人瞠目结舌,过了好一会儿才又上前,要将他踢开,救下那人,道:“你这疯——”

    但走了两步,再不敢向前!

    因为终于看清那人手中的“弯刃小刀”……竟是从他手指中探出来的、锐利又狰狞的指甲!而此刻他将这指甲上穿着的肉片,送到嘴边……用那一口白森森的、略有些尖利的牙齿……

    咬了一下子!!

    这两人顿时魂飞魄散、想要转头逃,两腿却压根儿不听使唤,只觉小腹一阵一阵地缩胀,竟是要吓得失禁了!

    因为又看到那人的眸子变成了金黄色,眼中只有一条细细的黑线!

    是妖怪啊!!

    但下一刻,在庙宇的废墟中、在这篝火堆旁……

    那人却将那片肉丢掉了。

    狰狞的指甲缩了回去,口中的利齿变得平整,眼睛重新变成黑色。他叹了口气:“还好……并不想吃人。”

    随即站起身一挥手,那地上、本属于他自己的尸首便被他击成了一地的血糊。

    两个瑟瑟发抖、牙齿打颤的人见此情景,终于裆中一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而更远处那些人,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不顾在废墟中磕碰得鼻青脸肿,惊恐地大叫着跑远了。

    两人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只道:“大仙饶命、大仙饶命,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我家中……”

    但如此磕了好久的头,却不见回应。等大着胆子再看,面前已无人了。

    那人……

    已出了城,站在滔滔渭水边。

    夜色中的渭水更显雄壮。

    东北边的火光映得这河流微微发亮,奔腾怒号的水流激荡起了浓重雾气,笼罩这不见边际的河面仿若幻境。

    水汽蒸腾着两岸茂盛而青翠的芦苇、菖蒲、细叶水团,在夜风中散发出浓郁的清香气。流水声充斥了整个世界,就连那边的轰隆声也变得微弱而不可闻。

    滔滔大河,瞬息千里,滋养万物。如今……

    便是他的了。

    李云心站在那边那缓坡上,在夜色里轻出一口气。

    “吾乃……”

    “渭水龙王啊。”

    ======================

    并作一章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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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一起来拼新书月票榜吧!!

    都留给我吧!!

    吾乃渭水龙王啊!!

    ps:什么鬼?

    我是说,本社交红人,同地铁口那几位名媛——三花姑娘,白毛黑尾巴女士等——有着良好且愉快的投喂关系。

    我很受欢迎的,每次都会被热情簇拥。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余烬

    余烬都已熄灭。

    这里本是一处青草坡——位于渭城之外四十里,莽莽野原山脉的一处缓坡。

    从前这里草木茂盛、古树参天。林中有几人合抱的巨树,飞禽走兽无算。即便是在山中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也不敢太深入——因为可能会迷路。这林中猛兽极多,稍不留神便要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可如今这野原山横过渭城附近的山岭,已经全然变了模样。

    仿佛天上下了火雨,又仿佛地底喷涌了熔岩。方圆十几里之内,寸草不生,鸟兽无存。地上铺满黑灰,灰堆中偶有未燃尽的、已被烤干的树木枝干露出来、见了风,便又腾起火苗。

    目力难尽的区域内烟雾升腾,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刘凌就站在这里,像一颗直挺挺的树。

    面目全非。

    发髻都散了,头上一件首饰也无。满头青丝倾斜下来,长发及腰。

    身上的粉红色宫装也不见,只余下一身白绸内衣。光洁修长的腿裸露在外,赤脚踩在灰烬当中,微微发颤。

    但并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力竭。

    现在她手中握着身上最后一件法宝——腕上的“音铃”。

    半个时辰之前她刚舍弃了身上穿着的那件粉红色的“霓裳衣”。这样一件法宝被她催至极限而后自爆,顷刻间毁掉方圆三四里之内所有的东西,就连地上的泥土都剥去了厚厚一层。但对这个白云心造成的伤害仅仅是——

    撕破了她的衣服。

    眼下刘凌握着手中最后一件法宝,感觉自己的雪山气海已被压榨至极限。她还有最后的力量催动这件法宝自爆。但现在她唯一犹豫的是……

    自爆,还是自尽。

    听过很多妖魔的事情,她明白落在妖魔手中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她声音微颤,但同样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力竭,“究竟是什么东西?!”

    但白云心便看着她,像一只伺机猛扑而上的野兽那样围着她慢慢地走、又像是猫儿在戏弄猎物一般,脸上的表情安静沉稳,仿佛刚才就只是在玩耍。

    “龙小九啊……你知道吗?”她细声细气地说,“本来这里就没什么好玩的。龙小九最好玩了。”

    “细细长长的一条,里面很韧,外面又脆脆的。”她一边说一边停在刘凌面前,距离她只有一步远。她的眼睛似乎因为兴奋……又变成乌溜溜的颜色。只有黑色,没有眼白。

    “而且又笨又蠢……不像他那几个兄弟姐妹。”她伸出细长的粉红色舌头舔了舔嘴唇。但似乎很快意识到这样不妥,又赶紧缩回去,“唔……所以我只能吃他了呀。”

    “可是被你杀死了!!”

    她忽然尖利地叫起来,声音穿云裂帛,死死地贴在刘凌面前,盯着她。

    两息之后,刘凌的双耳中蜿蜒出细线一样的血流来。

    音铃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刚才下意识地以最后的灵力护住自己的心脉,没有被震死。但现在开始后悔……刚才该死去的。

    现在她几乎动也不能动了。

    白云心这样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猛地缩回头去,微微仰起头,退后两步。

    “哎呀还有那个……李云心呀。”她微微皱起眉,似乎开始生气,“他的味道啊,是……嗯……”

    她飞快地眨眨眼,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很好闻啊。他的神魂的味道……又新鲜,又香醇,还有一点点的辣味儿……我可从来没闻过那样的味道呀!”

    “可是也被你杀死了!!”

    她猛地转过身,就贴在刘凌的耳边,再一次尖利地叫起来。

    刘凌晃了一下子,直挺挺倒在地上,身边腾起一大片灰烟。

    她的雪山气海,已被震碎了。

    “两个好玩、好吃的,都被你毁掉了。”她似乎越来越生气,“那我就要回家!可是我的羽衣!被你们这些臭道士偷走了!本可以寻回来的,但是竟然交给你这样一个小道士带出来!现在你告诉我——告诉我——我的羽衣,哪里去了?!!”

    她蹲下来盯着刘凌看。

    然而此刻的刘凌便只能瞪着眼,血液开始浸红她的眼白。雪山气海被废掉,即是修为被废、散了功。有很多种法子可以在废掉修为之后,仍让人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子活下来——但绝不会是这一种。

    她的眼睑开始急速颤动,鲜血从喉咙里涌出来,很快就会倒灌进肺中。

    白云心皱了皱眉,站起身。

    “烦死了。”

    又狠狠地踢了刘凌几脚,见她不再动了,才仿佛出了口气,脚步轻快地、一蹦一跳地下了山。

    ……

    ……

    而此刻刘老道坐在龙王庙废墟的一块石板上。头发蓬乱,脸上有泥渍,道袍破了几处。

    晚上将他带走的人算有良心——搜刮了他身上的银钱之后,将他丢在一条巷子里了。

    到早上他醒过来、走回来,便发现整个桃溪路已经面目全非。他花了些时间才认出这地方,随后看到满地的血糊。

    便在这堆,残砖碎瓦中,一直坐到如今——东北边已没什么声音了,火光也已经熄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老道才觉得口渴。

    附近有女人在哭,声音断断续续,吵得心烦。旁边一户废墟上也有两个人呆坐着,大概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老道抬起袖子抹了抹眼,在一堆碎石中翻检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三根参差不齐,但总算没有被浸湿的线香来。然后又花一刻钟找到了火折子,将三根香点着了……

    插在黑褐色的泥地上。

    随后又坐了回去,盯着那三根香升腾出的袅袅青烟,渐觉得自己的脊背被升起的日头晒得发烫。

    但很快,老道又听见脚步声。

    鞋底与粗粝的碎石摩擦,哗啦啦地响。来者从废墟中穿行过来,最终踩到了这泥地上。

    再往前走几步,一脚踩熄了那三支线香。

    刘老道略茫然地抬起头,看到来者的脸上带着快意又复杂的笑,手按着腰间的刀柄。一双官差们的制式快靴还在地上碾了碾,然后才往地上啐了一口,道:“好,死得好。这祸害。”

    “死他还不够。不能缺了你这老棺材。”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南山

    老道听这话愣了一会儿,才道:“啊……尹捕头啊。心哥儿……他都死啦。”

    尹平志用脚底在地上蹭了蹭,看看四周:“死是便宜了他。依我看这些个——”

    他抬起左臂向周围划了一圈:“这些个家破人亡的,都是因为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妖道!也许就是个妖怪。但凡和他牵扯上的,都好不了。你带这妖道进了城,害死这样多的人,害死我那侄女!我非要杀了你,为这世间除害!”

    尹平志说了这话,手腕用了力。腰刀出鞘一截,露出雪亮的刃口反射阳光,晃得老道一眯眼。

    这刘老道便抬起手挡了,道:“你要杀我泄愤,跳过来一刀斩杀了便是。何苦……说这些。老道我想,你是不是怕了。你怕那心哥儿还未死,一旦动手急了,就没有寰转的余地了,是不是?”

    尹平志皱眉。他往四周看了看,嗤笑:“未死?已有人告诉我昨夜一个白衣妖怪将他尸身都捣烂了,怎的未死?”

    老道便叹口气:“既然如此啊,尹捕头,你就动手吧。”

    尹平志咬起牙,两腮紧绷。他又向刘老道迫近两步,将腰刀抽了出来:“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老道伸手从一旁捡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捏在手中,抬头看着尹平志:“尹捕头啊。老道我从前听过你的名声。都说你这个人心思藏得深,为人豪爽但是做事也果绝。但你那侄女,你又说不好是不是遭了心哥儿的祸。现在也害怕心哥儿未死,找你算账。”

    “可是哪怕这样子,你还是要跟老道我纠缠不清……你这样的人,怎么就乱了方寸,做出这样的事呢?”老道说到这里,叹息一声,“你莫不是乱了人伦,对你那侄女起了心思吧。”

    这样随意的一句话一出口,尹平志便陡然变了脸色。先是身子晃了晃,然后便一刀劈过来:“我砍了你这老棺材!”

    这一刀使尽了这壮年男子的全部力气,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但下一刻,噗通一声响,身体摔倒在泥地上。

    刘老道……又掂了掂手中那块拳头大的石头。石头上沾了血。

    尹平志跌倒在地、瞪圆了眼,似乎难以明白他一个多年的捕头擒过贼盗无数怎么就……被这老头子一下子砸倒了?

    这老子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力气、这样快的速度!

    他只觉头晕目眩,仿佛额头被开了一个大洞,光、声、风,都在往里面灌。只模模糊糊地听见老道说什么“……心哥儿这诛心术……”之类的话……

    便看见刘老道手中的石头,再一次砸下来。

    刘老道又砸了七八次,没留余力。他修习了李云心传他的水云劲,虽然只有月余,但已经感受到天心正法的威力。这七八下……将尹平志的脑袋彻底砸瘪了。

    然后这老道才丢了石块,啐一口。

    “我让你踩。”

    随后,他才如梦初醒般地往四周看了看。

    日头升到正当中,洒下白晃晃的阳光,让他有些眼晕。不远处的几个人已站起了身,目瞪口呆地看他。刘老道觉得口中更干燥了,一阵焦躁意从心底升腾起来,让他觉得胸口发闷。

    他在原地转了两圈,发现还有几个人也在看他。但一碰上他的眼神就往后躲一躲,像怕他。

    他便俯身从尹平志的尸体上撕下一大块衣襟做了包裹,又从废墟中寻摸了几件东西放在这包裹里,系在了背上。

    实则都是些莫名其妙的小物件。比方说半块瓷碟、一盏酒盅、一块炕上的草席边角。也不清楚捡这些东西做什么,但只觉得背在身上心里觉得踏实些——总还有点儿熟悉的玩意傍身。

    然后,这刘老道离开了他居住了几十年的渭城。

    在城里的时候一路上走得很快,怕人拿他。但其实并没有人注意他——即便真有人报官了,这时候官府也没什么精力去理会单独的一桩命案。毕竟需要善后的事情太多了。

    于是他顺利出了城。出了城,在官道上走半个时辰、拐上一条小路。这小路之前李云心也走过,沿路一直走会到渭水边的码头。但老道走了一半,往东边上了另一条岔路。

    这条路离渭水近,水气足。两边的树木便也生得郁郁葱葱。林叶遮住路上面的天空,只偶尔有斑斑点点的阳光漏下来。他在这林荫道上走了一阵子,身上因赶路起的热意渐渐消退了,变得清爽舒适。

    又走一阵子,看见路边生了一株酸枣子。花谢了,只结出小拇指肚大小的青枣。他走过去拉下一枝,慢慢摘上面的酸枣吃。枣子一枚一枚送进嘴里,不时往外吐一吐被吃进去的胡须。

    绿色的汁液嚼得满嘴都是,枣子里未成形的核也一并吃了。

    他这么站着吃了一气,将一枝上的青枣都吃没了。手一松,那树枝便弹回去。

    刘老道继续上路,觉得嘴里泛酸、口水横流,似是没之前那么渴了。胃里填了些东西,也不是很空。

    可心里还是觉得空。好像飘忽在半空,缺个什么衬着托着。觉得心里慌他就拿右手捂着胸口,继续赶路。

    再走一段路,这小道就入了野原林。树木渐渐茂盛起来,参天的大树多了。阳光被隔绝在外,光线愈发幽暗。老道走着走着忽然站住了,想起刚认识李云心时被掳到那林子里的事情。

    于是盯着远处的密林瞧了好一会儿。

    然后抬起另一只手用袖子掩住脸——这个六十岁的老头子,终于在这野地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野地无人,老头子就一直哭。哭了一刻钟才止住声,拿手掌狠狠抹了抹脸又搓了搓脸,擤鼻涕。再从路边薅一蓬细草擦干净了手,深吸一口气,继续走他的路。

    刘老道就这么一直走了三个时辰没停歇,终于走到一座小山脚下。说是小山,但也有三四百米高——山顶也笼着若隐若现的雾气,很有些出尘的味道。

    一块半塌的石碑掩在荒草里,一条小道斜着攀上半山腰。刘老道拨开草,碑上刻着“南山”两个字,字缝里填满泥土。

    他便转身上了那山路。又走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半山腰的一座小庙前。

    时葵子正躬着身子,持一柄大扫帚扫庙前那一方平地。地上一边是五六畦青菜,正青翠。另一边生了一颗黄山松,再踏出一步去便是悬崖,云雾缭绕。松下一方木桌两只凳,摆着一只木盘,木盘里盛半只未吃完的红薯。

    老道站在这里,看了时葵子一会,沙着嗓子开口。

    “我本名刘公赞,早年做盗匪,绰号鬼算子。刚才杀了个捕头,无处去了。你敢不敢容我。”

    说完这话,在刚转过身来的时葵子惊诧又惊喜的目光里,昏死过去。

    ==============

    注:时葵子,见琼华楼、宝华会章节。刘老道的红颜知己。

第一百一十七章 空

    滔滔渭水,自渭城西北方奔腾而下,往东南方去。在流经渭城西侧的时候,又有锦江、洛水两条支流汇入。

    这三条河流汇聚之处,便名为“三河口”。渭水至三河口,陡然向着东南方转折。因这一转折,便积成一个大湖,名为洞庭。

    洞庭湖号称千里洞庭,实则广阔无垠,几可称海。洞庭与渭城之间有一片茂密的森林,名为野原林。虽说是林,但实则面积广阔,方圆足有千里。这林中亦有名山——虽不像渭城东边野原山脉中的山岭那般高耸雄壮,但也别具一番风味。

    除了君山、别山、微山这样的名山之外,亦有些类似南山、东山、小筑山这样不知名的小山峰。

    三河交汇处那三河口,有一块正向那洞庭湖中突出,如一点锋刃。又因这一点“刀锋”上常年栖居着白鹭,得名白鹭洲。虽说是“洲”,但实则是个半岛,其上亦有村庄农田、居住着百十来户的人口。

    几十年前有人说这白鹭洲既锋且锐,是插进渭水、洞庭的一柄刀,败坏一地风水,于是便在这白鹭洲向河心、湖口的那一端建起一座庙,以镇风水。

    这座庙,便是三河口龙王庙。

    李云心现在站在庙外,有一事不解。

    这庙外的风景是极好的。大庙正对千里烟波洞庭,水光潋潋,晴空万里,入水处有浅白沙滩。

    庙宇一侧被修成园圃,有木亭、花木丛、盘根老树。

    此时还有几个文人坐在那木亭中饮酒说笑,一些游人香客来庙中进香。谈论的大多是前几日发生的事情——渭城中一条桃溪路几乎都被摧毁、龙王爷显圣了、有人看见一个白衣妖怪切人肉吃、尹捕头被人杀了——

    李云心知道老道做的事,昨天也去看了他。

    但并没有露面。现在不是好时机——他去看过白云心和凌空子争斗的地方,也去渭城上清丹鼎派的驻所瞧了瞧。

    眼下渭城中唯一的修士从云子惶惶不可终日。因为琅琊洞天凌空子仙子的遗蜕就停在驻所里。他想方设法不令那遗蜕**,等候洞天来人调查,同时也担心来者将怒火发泄到自己的头上——修士们都明白一位不到二十岁的化境巅峰意味着什么。

    但现在陨落在渭城了。

    这对于李云心而言算是个好消息——从客观的角度讲。

    只是……白云心的强,超出了他想象,成为计划中一个巨大的变量。

    原本该是……两个人两败俱伤,他去收割的。

    但眼下,理论上完美的计划被出了问题、情况脱了轨。几个人在渭城看到了自己——本来应该在解决两人之后,以其中一个作为傀儡,摆平这件事儿。

    他又不好杀了他们。任何不借助他人之手死掉的人都有暴露的风险,他又不能杀上几十个……那样子不如直接把自己送到道统面前。

    道统的人将知道的是,凌空子杀了龙子、又杀了李云心。

    而白云心杀了凌空子。

    眼下还会意识到有一个妖怪出现在事故现场——绝对也有牵连。

    这锅……李云心意识到,得找个人来背。

    他为这件事儿想了两天,如今有人送上门。

    在原本的计划里,他要死。让刘凌杀死九公子,然后再让刘凌杀死自己。杀死自己,刘凌一定还会击散自己的魂魄——至此,没人会怀疑他真的已经魂飞魄散了。

    杀九公子,用白云心赠他的那柄剑。

    杀自己,还用白云心赠他的那柄剑。

    在此期间他用那剑削掉自己的手指,已是在引来她。

    软甲和剑都是妖魔的鳞羽所化,同自己气机感应有牵连。白云心赠他剑,本就是为了能日后找到他。他最后同刘凌拖延了许久,终于等来了白云心。

    于是便要那两位争斗,他……夺舍去了。

    实际上在他被刘凌杀死的一刹那,这计谋已成了——最难的,便是杀死九公子。刘凌很强力,轻易做成了这一点。

    九公子,或者说整个龙族,亦或,所有的神兽,都是与这世上所有生物不同的。

    譬如说人,有肉身,有神魂。虽说两者结合在一处,但身死之后仍有魂魄。肉身受损,神魂未必受损。神魂受损,肉身也未必受损。

    然而神兽们,却是只有法身——肉身即神魂,神魂即肉身。一具身躯,既可以变化原形,又可以化为人形。神魂强大,这肉身便极其强横。肉身受损,便是神魂受损。

    因而九公子、或是神兽一死,便是死得彻底——连鬼魂都没有。

    但虽没有鬼魂,却有一个“空”——李云心叫它“神格”。

    他不清楚这世界上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个秘密,但他的父母从未提起此事——似乎刘凌也不知晓此事。

    白阎君告诉了他这个秘密。因而夺舍龙子……实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神格,好比一个“官位”。这官位的名字,叫“螭吻”。

    九公子身死,这“官位”空了出来。

    但这东西,就好比“福缘”、“运气”——虚无缥缈,你并不能看到一张椅子、一个空档、或者一块金印。

    需要“钥匙”。

    九公子将自己的逆鳞赠予李云心,实则变成了李云心的东西。他身死,这软甲却保留了下来。

    这便是那“钥匙”。

    他将这“钥匙”,融合进自己以阳气、灵力构建的身体里,便打开那扇“门”,即了这“官位”,成了……

    螭吻。

    他不清楚九公子是不是第一代的、原装的“螭吻”。但清楚自己眼下,是的的确确的螭吻了。

    他同原来的那个自己,除了相貌、记忆,已再没有什么关系。但对于李云心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他甚至经历过更可怕的。

    譬如说“穿越”。

    他已为“神兽”,或者说“妖魔”,他需要香火愿力。

    因原本那个他魂飞魄散,那三十七幅画像已经失去了他的灵气。

    因原本那个九公子也身死,这些曾经供奉过去那位“渭水龙王”的庙宇当中的塑像,也失了灵气。

    但李云心不打算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暴露自己,今日来实则只是为了游览。

    可是在来到这三河口龙王庙门前的时候发现……

    本该空着的塑像神位……

    被人占了。

    这令他很疑惑。

    ==================

    这章枯燥哇?

    啊,因为在解释嘛。这个本来打算在以后的剧情里,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梗。

    但很多朋友在问,我就只好改下剧情现在拿出来解释一下了。

    还没解释完。但其他的留以后再说。

    不要心急嘛,一些事情,是要在剧情发展里慢慢揭示的。抖包袱嘛!

    这样没意思了吧。哈哈哈哈。吃饭去了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洞庭君(凌晨上架)

    实际上,这本也是一件不平常的平常事。

    在这个世界,凡人们是有很多忌讳的。譬如说晚上不要谈论鬼神、不要随便拜什么人形的东西。

    因为一谈一拜、时间久了,就产生了愿力。当愿力足够强大,就可能引来“阴神”——即所谓“招邪”。

    “阴神”不是神,而是泛指不属于人类的、有些法力灵力的东西。可能是在阳世间徘徊不去的野鬼、可能是刚刚开了灵智的精怪。你不晓得会引来好的还是坏的,终究是一件麻烦事。

    像三河口龙王庙这种香火鼎盛之地,对于阴神来说自然是一个好地方。九公子已死,这庙中泥塑上的灵气消散。凡人们感受不到,依旧来朝拜,但阴神却是可以知道的——此地已无主。

    可即便如此……

    阿猫阿狗却也不敢随便附身、占神位——因为从前这里属于龙子、渭水龙王。

    ——不晓得是否只是因为龙子不满意供奉,收了灵力。

    或者说哪怕龙子已经不在了,那么会有同样强大的妖魔、精怪来争夺这宝地。但凡不是脑子不清醒的,都不会迫不及待地来这里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然而……

    偏偏就被占了。

    李云心化一身月白的文士衫穿了,手里持一柄泪竹骨的折扇在庙前站了一会儿,微微摇了摇头,在心里笑起来。

    已身为神兽,勉强算是妖魔的同类,因此能都很敏感地辨别出一些气息。

    譬如说他知道眼下这庙里的塑像上的灵力,应该属于一个水族。道行不高,但也不算低。依照修士们的标准来衡量——虚境巅峰。这东西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力量,似是在得意洋洋地示威。

    他眼下则是化境巅峰——原本的九公子必然不止于此,但他毕竟是新“即”了这龙子位。三十万渭城人的阳气、三十七份香火愿力塑了他的法身出来,实则堪堪够用。

    他现在是一个大木桶,可以盛装很多水、很多香火愿力,不会像从前一样痛苦不堪有生命之忧——但里面的水不多。

    需要供奉、信仰、愿力。但最近这一段时间还得暂时蛰伏……等他找到人背了那个锅。

    不想便有枕头送过来了。

    李云心便没有往里面走,打算再等等。

    等些别的事情,好验证他的猜想。

    此时是晌午过后,正是这千里洞庭风光最好的时候。乘船再往前去,便只见广阔水面,虽说的确壮丽,但看久了也觉得乏味。再往后去,便只有渭水以两边山色,始终是不及此处——

    三河汇聚之处,水流却缓。向前看可见浩淼洞庭湖,两侧又有秀丽挺拔的君山、微山。既雄浑,又灵秀,可谓美不胜收。

    因此那几个坐在木亭中的文士兴致正高,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李云心安心等待一会儿,等见有人斟酒的时候险些洒在杯外,才啪的一声打开折扇,一边轻摇一边走过去。

    这世上哪有不爱好面貌的?他生了讨喜的面孔,说话又拿捏得恰到好处。因此只拱了拱手,说了几句俏皮话,这四个酒意正浓的文士便将他当作了一位有趣的书生,请他一同坐下了。

    本是四个穷酸自己携了杯盏出来,也没什么礼仪规矩。自桌边的竹篓中又取一个小盏给李云心满上了,便又开始做些狗屁不通的诗。

    李云心可没心思“名动文坛”,就只好负责拍手叫好。待这四位肚子里的墨水用尽、话题渐渐冷下来,他才问起附近是否有什么奇闻轶事。

    冷场中遇到这种话题当然开心极了——酒后吹牛本就是男人最大的兴趣爱好,没有之一。

    于是这四位便说了同一桩事——就在本月,传遍了整个白鹭洲的事情。

    白鹭洲上住了百多户人家,却不是村,而名为镇——白鹭镇。

    因为总有许多游人往来,这只有一条长街的镇上多做些茶馆、旅社、饭馆的生意。镇西有一书生,姓杜,名子咢,年方二十。还有一个妹妹,名子藤。

    原本家中还算殷实,父亲是镇里的铜匠。但又因祖上出过读书人,于是在长子出生之后不叫他继承手艺,反叫他读书。

    这杜子咢聪慧,但偏是个闲散性子。到十五岁中了童生之后便不思进取了,整日同镇上一干闲人厮混,自命风流文士。如此到了十九岁时候还未娶妻,父母却双双染了病。捱了一年耗光家中钱财溘然长逝,只留了他和他妹妹。

    杜生懒散,其妹杜子藤却勤劳。便去了渭城给一户富商做厨娘,三餐也能落个温饱,还偶尔会接济她那哥哥。

    家道中落,杜子咢便生出进学的心思,打算苦读讨个功名。因此变卖了家中房产搬到镇西边的一个小院里,每日闭门不出,只读书。

    如此到了上个月,发生一桩怪事。

    杜子咢手中积蓄要应付笔墨纸张开销、又要留作明年开考时候上下打点,因此用起来极省。他平时吃两餐,每逢年节才吃三餐,也多是粟米饼、谷饭之类的粗粮。

    却说冬天时候,杜子咢走在街上见到有人卖咸鱼。捱不过嘴馋便忍痛买了条,挂在家中房梁上。挂好了,他却不吃。每餐用饭时将咸鱼解下来搁在盘中,吃一口粗粮饼,便舔一舔这咸鱼,以那咸腥味下饭。

    如此,这咸鱼竟被他“吃”了半年,还完完整整。

    但到上月的时候,这咸鱼不见了。杜生自是心疼,却也还想不明白——这咸鱼是如何没的?

    睡觉时门窗都关好了,家中无猫,也不闹老鼠。偏偏一觉醒来那绳子还好好的,房梁上的咸鱼却不见了。

    心疼叹息一番之后,便如往常一般读书写字,晚间入睡。

    可这一夜半梦半醒刚要睡着的时候,却模模糊糊听见床下有人唤他:“……杜生、杜生!”

    他只当是自己在做梦,便没有理会。

    但第二夜又听见这样的叫唤声。他便清醒了,侧耳仔细听。却听见那声音渐渐清晰了,就来自床下——“杜生、杜生,我死得好惨呀!”

    这杜子咢睡意全无。自床上跳下来奔到墙边抽出剑,便挑开床帘往床下看——却什么都没有。第二日,便舍了些钱财请三河口龙王庙的庙祝来家里驱邪。那道士来了,洒了些水,持桃木剑作了法事,便说了些含含糊糊的话走了。

    到这夜,杜子咢终是没有听到那声音,不知不觉睡去了。

    却做了一个梦。

    梦见一中年文士,自称洞庭君。说那咸鱼本是他的女儿,原形乃是一条小鲤鱼。因得罪了龙子,被龙子打回原形放到洞庭湖中任其自生自灭。后被渔人捕捞制成咸鱼,被杜子咢买了去。

    那小鲤鱼身为精怪死得凄惨,尸身又不能下葬,便集聚了一股怨气,使得魂魄始终附在那咸鱼上。待杜子咢日日去舔她下饭、日日给她渡了人气,她便渐渐恢复了法力。

    昨日才托梦告知洞庭君自己身处何地,今日其父便找来了。

    洞庭君对杜生说,可去他床下挖掘。若是挖到一条咸鱼,便以清水养上三天,再在一日夜里捧着那咸鱼去洞庭湖边,为它翻三次身。

    杜生做了这梦,醒来之后便去床下挖掘,果真见了一条咸鱼——便是之前在梁上挂的那一条。

    于是依言行事、在三日后捧着咸鱼去了湖边、翻三翻……

    那咸鱼竟变成一条红鳞大鲤鱼,跃入水中!对他点了三次头之后入水而去,不知所踪。

    当夜,那洞庭君又托梦来,说杜生于他有大恩,三日之后,必有重谢——

    便是在今日。

    杜生同人说这事,人只道他说笑、发了癔症。那杜生也不恼,只说今夜便可来他家里观瞧,好知道他所言非虚。

    李云心听到这里,眨了眨眼。

    这事儿有趣。

    因为洞庭君这名字……

    听起来可不像是什么阿猫阿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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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上架啊朋友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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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1221/ 第一时间欣赏心魔最新章节! 作者:沁纸花青所写的《心魔》为转载作品,心魔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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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介绍:
或许在某个冬日寒夜,你听到一墙之外有人轻声曼唱: 玄门羽衣白云心,一琴一剑一丹青。 浅雪红炉黄芽酒,夜读紫薇洞庭经。 余音袅袅,宛若天籁。你便踏雪循声而去,忽见远方灯火幽微。 复行一刻钟,直入竹林,眼前豁然开朗、暖意扑面。 便看到一只白鹤翩然起舞,一红衣龙女抚琴唱和。 你心中惊诧,便揉了揉眼。 再定睛看去,只发现自己站在自家门外,街上草木萧瑟。 世人皆谈神仙,却不知或许他们,就在你身边。心魔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心魔,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心魔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