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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醉寻芳     朕的霸图txt下载     朕的霸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014章 一刀封五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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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寇们的行为动静,让难民们无所适从,犹豫再三,也都跟着站了起来,拱手哈腰行礼。有些人害怕刚逃出狼窝,又落入贼窟,纷纷猛抛媚眼,可惜卞大头领不解风情,手提铁棍大步走向迎上前的宣崇文等人。

    “砰”的一声,两只拳头在空中相撞,又化拳为掌紧紧握在一起,两人相视良久,爽郎地大笑起来。

    “就知道师兄非等闲之辈,数年未见,拳棒功夫一点儿没落下,我还没动手,你倒先闯出来了!”卞三郎大笑起来。

    “呵呵……哪里哪里!卞师弟过奖了!说来惭愧,若非这位小兄弟先摸掉岗哨,怕是要等到师弟动手才成!”

    “哦……他么?看起来年纪不大……”卞三郎一脸审视地看向章钺,言语间不以为然,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

    “章老弟!话说你是怎么拿掉暗哨的,为兄我至今还没弄明白呢!”宣崇文看着章钺猛眨眼睛,那意思不言自明。

    “哈!也没什么,先做掉暗哨,再弄掉明哨,总共就十四个辽军哨兵而已……”章钺一脸装逼讨打的样子。

    其实,那过程远不是他说的这么轻松。他窜出大营后,先是绻缩着滚到缓坡边沿处,趴伏在地伪装成一块大石头,观察了一会儿也没发现暗哨的位置,便随意扔了块石头打草惊蛇。

    果然,坡地下的芦苇荡就有了动静,而且是两处,以这里为点测算距离,两处暗哨潜伏点之间相隔六十步,这恰好在弓箭精确射程之内,而离自己约八十步,滚下坡地可以很快,但下面一段平地就必须要快跑了。

    默数了一百二十个数两分钟,章钺又向远处扔了一颗石头,打的芦苇叶子呼啦啦直响,估计这一下吸引了两处暗哨的注意力,同时飞快又无声地滚下了缓坡,猫着腰一阵疾冲,如一条黑线般冲进了芦苇从边,这瞬间的快跑累得他呼呼直喘气。

    两处暗哨都被惊动了,还站起身来看了会儿,互相打手势询问着什么,但都没发现动静,又悻悻地躲了起来。他们不动,章钺就动了,先是悄然摸到了北面那处,因为明哨走了。

    芦苇从非常茂密,一摇动就会沙沙作响,很容易惊动人。章钺不敢直身走,趴在地上爬行,这从林里湿度和热度要高,山蚊子多得要死,钉了一头疱疱,可是很快就发现,好像走错了,竟然爬到了河边。

    又根据现在的地点回想了一下,再爬进去找,可里面孔道四通八达,终于闻到一种特别的味道,是酒香!

    于是,两个倒霉暗哨身不由己地来了个对对碰,脸面在脖子的咯嘣声中转向了后背,声带都扭成了麻花,哼都没哼一声就向阎王爷报到去了。从此手里有了刀,就是好办事!另一处两名暗哨不用做扭头鬼了,但却做了断头鬼。

    这事办完,明哨就容易了,只是人有点多,但这对经验老到的侦察兵,一点挑战都没有。

    章钺戴起了暗哨的皮盔,在芦苇从边晃动几下,向坡地上的明哨招手,带队的倒霉蛋楞了楞,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犹豫了一下,招手带了个小兵走下缓坡。

    这自然是送菜,但明哨却没停,远去再回来的时候,章钺又勾引了三个下来,很快就吃掉,还想继续勾引,可人家不上当了。

    章钺只好自己上去,袖子里扣了一把短刀,见剩下的五个明哨站成一排,伸长脖子傻乎乎地猛瞅自己,章钺脸上微笑,一边嘴里咕哝着“草泥玛草泥玛”,一边手里瞎比划着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手势。

    只剩几步远,再近就要看出来了……

    在死神般的微笑下,章钺脚下骤然发力,疾冲上前,同时手中短刀出袖反转,瞬间划过前面两人的的脖颈,第三个时,已经有了反应,但逃脱不了。第五个张嘴想喊,于是他先死了,第四个弯刀已经拔出了一大半,最后还是倒下。

    尸体还在抽搐,鲜血还在喷洒,但章钺的身上并没沾上多少,他跑动的太快。加上出其不意,又选准部位,砍瓜切菜,一刀封五喉,就是这么简单!真要刚正面,马蜂炸窝都玩完!

    章钺说得轻松,但卞三郎这种见惯阵仗的人,当然就明白,没点真本事,是摸不了岗哨的,这个可不是指一定要多高的武艺。

    “哈!这么说……很有些手段罗!”卞三郎一听,伸出大手狠狠拍向章钺的肩膀,但章钺却飞快闪开,让他拍了个空,不由惊呼:“咦呀?果然反应很快!”

    “那是当然……话说现在天已大亮,浮桥也烧了,辽军一时半会儿也撤不回去,可谓是进退失据,十分被动,而周军正在南面盯着,卞师弟作何打算?”宣崇文接过话头直切主题,目光灼灼地看向卞三郎。

    “瞧宣师兄这话问的,小弟一介绿林中人,哪有什么打算?这要看周军怎么做,你说是么?”卞三郎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切!就那些脓包,否则我岂会送信打扰你?”宣崇文没好气地说。

    正说着,一名青巾裹头的小头目飞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急声说:“禀报大头领,辽军在列队集合,准备撤走,可南面的周军似乎得了消息,正全军赶来!”

    几人听了面面相觑,跟着大笑起来。

    “哈!还真他娘的来了!既如此,咱们见机而行,那辽军的战马看着都眼馋,说不定还能做笔无本买卖。你们先忙着,我去处置一下杂事!”卞三郎大笑,又命令哨探继续观察双方动静,自行去召集大小头领议事。

    “崇文兄!那咱们带出的青壮,要不要挑些好手拉出来试试?”章钺的心思又活泛了,一脸的跃跃欲试。

    “我也是这般想的,宗景澄那边有百多人,其中乡兵占了半数,我麾下的庄丁护院也有一些基本训练,应该可以凑出三百人,其他不识行伍的青壮就不要了,拉上去只会添乱。你先去把人挑出来,我去找卞师弟要些武器。”宣崇文盘算了一下,转身就走了。

    章钺心中大喜,总算可以找辽军出口恶气了,当然重要的是,立个大功劳,以此作为进身之阶。但这有个问题,龙捷军都使刘从诲当然是不错的选择,可以此人这些天来的作为,章钺真的瞧不上眼,在这种人麾下混饭吃,恐怕难有出头之日。

    另一个是成德衙内军都校何继筠,这是藩镇势力,难道去给人家当牙兵,从此过上牵马坠蹬的幸福生活?要么……劝卞三郎扯旗造反?

    唉……想远了,还是先办完正事,再拉起一支队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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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5章 角声秋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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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新的一天,碧空一片明净,朝阳融化了地上的寒霜。

    小队辽骑远远地观望,但不敢过来骚扰,河叉口边泥地上到处是水洼,这还看得见,有的表皮晒的发裂,但人马踩上去,瞬间吞的没影。水寇们很熟悉地形,在各处都做了一些自己人才能看出来的标记,使这儿成了一处安全岛。

    章钺和宗景澄挑出三百人来,宣崇文找卞三郎要来刀枪武器,就在这河岸边空地上整编。很快就编为三个都,自然是三个头头各带一都,以宣崇文和章钺为主。这有点山头的味道,章钺暂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做人做事不肯妥协,那只会闹崩了。

    卞三郎的人马昨夜战殒了一些,休整完毕后清点,还能拉出五百人,在船上等着接应的卞小妹等百来人还不算,让章钺不得不惊叹,一个绿林人物也能如此威风。

    水寇们是清一色青衣短打,刀枪弓箭齐备,列阵也有模有样,但章钺这边三百人,武器杂乱也就罢了,衣着是五颜六色,居然还有穿长袍的,太不像样了!

    “那个谁!把袍子给我脱了,否则换人!”章钺上前直接下令。

    “章郎啊!俺脱了皮袍子冷……”

    章郎!这称呼咋听着那么古怪……一万头草泥马飘过……

    “叫你脱你就脱!”章钺这些天来,在难民中也算得积威深重,这么一声吼,小兵只好一脸委屈把皮袍子脱了。

    “大伙儿给我听好了,找个布条或者绳索,把裤腿给我绑起来,待会儿他娘的要是打不过,你得跑快点……”

    “嗨嗨嗨!你小子咋说话呢?”卞三郎拄着他那黑乎乎的铁棍,站在一旁看好戏的样子,这时不满的开口了。

    章钺只好解释绑腿的妙用,卞三郎试了试,作为习武的人,立即就明白了,也让自己的五百弟兄全都打了绑腿,诸事已毕,就等哨探回战场情况了。

    不多时,哨探回报周军已赶到战场,高谟翰这时也才收拾好残局,拉出队伍准备跑路,恰好不期而遇,双方已在辽军大营外里许摆开阵势,看样子马上就要开打。

    要动真格的了,大伙儿又兴奋又紧张,一个个憋得脸红脖子粗,老牛一样呼呼地直喘气。

    “弟兄们!卞某人算不得好汉,但绝不是孬种!辽军杀进我们河北四处劫掠,抢钱抢粮,你们说,怎么办?”卞三郎开始鼓劲动员了。

    “杀他娘的!”

    “他敢抢我们,我们也抢他的……”

    “抢高谟翰的婆娘,给大头领做压寨夫人……”狗嘴吐不出象牙,水寇们大吼着,但越说越离谱。

    “出发!”卞三郎黑着脸,大手一挥。

    八百人以三人为列,排成长长的队形,在章钺和宣崇文两人带队开路下,顺着烂泥河边的芦苇从向南,绕道到战场侧冀,这儿四下里也没什么遮掩物,恰好与辽军和周军外围都相距约一里半,距离已经很危险了。

    为免过早投入战场成了炮灰,章钺与宣崇文打过招呼,又派人回报给后面的卞三郎,约束队伍就地停下来列队。可阵势还没形成,里许地外的战场就响起了鼓声,这是周军在准备出击。

    这边的杂牌武装,一进入对峙双方的视线,立即成了一根引爆战斗的导火索,号角呜咽声中,五百辽军铁骑离开中军,纵马疾驰着向这边杀来。

    大概是高谟翰恨死了自己这支杂牌军,那闷雷一般的马蹄声,势不可挡的来势,让章钺感到一股寒意,心里顿时十分不安,转头看向宣崇文,他目光锐利地盯辽骑来势,紧紧地抓着一支新的齐眉棍,不过却是黑黝黝的,质量要好很多。

    “周军骑兵也动了!”宣崇文长长地松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恐慌之色,不过还算镇定,可见也是个战场初哥。

    “沉住气,就算辽骑冲到面前也不要慌!”章钺安慰宣崇文,其实也是安慰自己。

    “咦?你上过战场?”宣崇文一脸惊讶。

    “这倒没有……不过是听人说的!”章钺眼望战场,随口回着。

    “是么?我总觉着你像个老行伍的,身上就有那么一种气,可明明很年轻……”

    “不好!辽军又杀过来一队,咱们赶快转移,绕道南行,向周军侧后靠拢!”章钺望见辽军中军动静,总算反应过来,刚才为什么那么忐忑不安了。

    宣崇文一惊,见辽军杀过来第二波,约有千来骑,也醒悟过来,前一波五百骑只是试探,后一波是增兵。辽军全部是骑兵,可以不停地向这边增兵,而周军骑兵就那么千来骑,拖也拖死了,步兵赶不过来,再傻站着就会成炮灰。

    这边地上坑洼不平,满是枯黄的杂草,后面数百步外就是烂泥河边的芦苇荡,转移并没什么问题,但有可能会被辽军不要命地冲过来截断队伍。

    其实就是逼近吓一吓,整个队伍都会散架,但辽军显然已探清地形,击退周军骑兵,咬在后面杀向周军大阵左冀了。可见高谟翰的随机应变,用兵也老辣得很,先诱出了周军骑兵,打残后使周军没了遮护能力,再试探着攻击其左冀,以便找到弱点,打开突破口。

    禁军和成德衙内军组成的精锐,以非常严整的枪盾阵拒敌,主将是刘从诲,反应明显慢了半拍,直到第二波辽骑绕过战场杀到,才匆忙调出弓弩手上前,进行远程打击,收效微乎其微。

    战斗就这样开始了,战场上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轰鸣,夹杂着呜呜的号角声,以及震人心魄的鼓声。

    “他娘的被吓到了!”战场离开视野,宣崇文提着齐眉棍哭笑不得。

    “章大郎果然有见识,就该离远点……先立于不败之地再说!”卞三郎赶了上来,肯定地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没见识罗?”宣崇文听了很不爽。

    “哈哈!叫你从军你不去,偏要做个赵州乡下土老财,你说你守着几个破庄园,教几个徒弟有啥鸟用?我是不得不继承老父的基业,不然早他娘当节帅了!”卞三郎不屑地奚落。

    “嘿?你怎么说话呢你?我来衡水访友才摊上这破事,龙游浅水遭虾戏而已。”宣崇文老底被抖出来,差点跳了起来。

    “咱可没想和你斗嘴……还是说说怎么打吧?”

    怎么打?这个问题有点扯不清楚,力量弱太被动,可不上场又如何捡便宜?周军兵力略少过辽军,肯定用得上自己这支人马,总要先看看再说……

    八百多人小跑着向南,终于到了周军侧后位置。哨骑拦住了他们,问明身份来历后,回报给了中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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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6章 临危安苟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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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会儿,数十名骑兵簇拥着一骑周军将官过来了,那军官头戴翻耳铁盔,身披华丽的山纹铠,手提一把长柄朴刀,但这刀样子有点怪,直刃的刀身居然有两尺多长,份量估计也不轻。看年纪约三十来岁,他勒马打了个转,上前就问:“哪位是卞三郎?”

    “某家便是!有何见教?”卞三郎恢复了一脸的桀骜不驯,歪着头,斜着眼睛打量那军官。

    “哈!见教不敢当!小可乃成德镇何继筠,早听闻卞三郎的威名,既然来了,不必客气,请到中军叙话!”

    章钺一阵惊讶,原来这军官就是成德节帅何福进之子何继筠,看他对卞三郎的傲慢模样不以为意,似乎人品还行,是不是先混个脸熟,套套近乎呢?

    “你确定能胜么?我这八百儿郎可不是来送死的……锦上添花还行,雪中送炭还是免了吧!”卞三郎直言挑明了,心里有些纠结,一旦去了就要听别人摆布,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可只看热闹不上场,又分不到好处,总之,去了就没退路,除非打赢,但八千对九千,悬殊也不大,应该可保不败。

    “胜负还言之过早,但为何不试一试呢?雪中送炭价值更高,不是么?”何继筠轻笑一声,对卞三郎的态度不以为意。

    “那怎么安排?有什么好处?我的人可以助威,但不站前排,不打头阵!非不得已,绝不出战!”卞三郎讨价还价道。

    “作后军备用,器械也可调一些给你,打完还回来就行,但是战场缴获,可以分一些给你,你看怎么样?”何继筠带着商量语气询问,可见周军主将心里很没底气,姿态放得很低。

    “行!就这么办!”卞三郎心里暗笑,真是个稚儿,东西上了我的手,你还想要回去?战利品也不用你分,哥最拿手了。

    八百杂牌军被带了到周军后方,这儿居然还有一支装备略差,军容不整的乡兵正来回忙碌着,章钺上前问过才知道,这些人是武强县临时征调而来,用为预备队兼搬运辎重,也就是当辅兵了。

    前方左冀喊杀声震天,东面的右冀也有动静了,后军大阵严阵以待,还没开始出战,预备队反而没什么事。很快,有人送来了大批刀枪弓箭,杂牌军们多是水寇,有的多次与辽军交战,此时并不害怕,反而欢呼起来,新装备紧张有序地分发到位。

    章钺也领到制式横刀一把,小型牛皮盾一面,长枪一支,弓一张,箭一壶,但这种一石步弓太软,他找人换了一石二斗弓,拉力约为一百五十斤,主要是这种弓做工不好,太废力。而且他很少练习射箭,并不是很熟练,想用弩但是找不到。

    “咱们真要出战么?”趁大家都在调试弓弦,场面稍微有点乱,宗景澄和杨守真、薛文谦、何驹等人围过来了。

    “谁知道呢,既然来了,等军令吧!到这地步无法可想了!”章钺明白,宗景澄等人又见异思迁了,干脆地打消他们的小心思。

    响鼓不用重锤敲,这下大伙儿都明白,侥幸心理只会让自己失去勇气,养精蓄锐待命才是正解!

    这时候,随何继筠去中军面见刘从诲后,卞三郎回来了,黑着脸传令:“辽骑攻势异常猛烈,左右两冀已被辽骑彻底打残,后军全被填补上去了,前军阵线也快垮了,诸位随时准备出战!”

    “竟然这么惨?站在高谟翰的角度来说,似乎……也在情理之中。”章钺若有所思,不确定地小声自言自语。

    “你有什么想法?”不想卞三郎耳朵很尖,居然听到了。

    “高谟翰要跑了!”章钺突然抬起头,惊醒般地大叫了一声。

    “怎么说?”

    宣崇文自进了军营,脸色就一直不大好看,这时突然抬起头大喊:“很简单!高谟翰撤退无路,被迫应战,但他又占着骑兵的主动,你说他会怎么做?”

    “击溃周军,或者歼灭周军,然后可从容撤离……对啊!”卞三郎被这么一提醒,顿时恍然大悟,大笑道:“之前烧浮桥,目的是声东击西,吸引辽军注意,好搭救宣师兄,不想你们自己出来了,然后也没多想这事,不行!我得去前面中军看看……”

    可惜,醒悟的有点迟,一阵急促的鼓点声传来,远远可见高高竖立的将旗,向前移动了二十余步,中军亲自压上,意味着前军已经开始崩溃,整个军阵雪崩式溃散已经不远了。

    形势危如累卵,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卞三郎才跑出数步远,顿时呆立原地,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无意识地来回走动,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接战还没一个时辰吧?”卞三郎突然停步。

    “半个时辰过点……”章钺回道,这年头时间概念模糊,很难准确。

    “也就是说,高谟翰的骑兵,马力已经尽了!”卞三郎的声音变得低沉下来。

    “擒贼擒王?”章钺与宣崇文不约而同地开口,互相探询着对方的意思。

    “赌吗?”三人面面相视,都忐忑不安。

    章钺手里没人,自然就不好开口,其实他心里早就跃跃欲试了。

    “危难之时,安能苟且?当奋不顾身!何况我辈武人,自当血战于沙场!”宣崇文也不知上没上过战场,居然脸红脖子粗地先开口了。

    “好像没什么好处……不过我他娘的就喜欢杀辽贼!”

    卞三郎张开又臂,狠狠一拍左右两人的肩膀,大笑着起身去找刘从诲和何继筠了,这事必须要与周军配合。章钺和宣崇文分头行动,立即挑出马术最好的骑手。

    宗景澄和杨守真、薛文谦都是小资之家,骑术自然不差,但何驹等人就不行了,章钺把他们留下看顾本阵。他自己马术还凑合,但马战也还是娘嫁女儿头一回了,心中是既兴奋又紧张。

    刚准备好,卞三郎带来了两三百匹战马,何继筠带来了三百骑精锐亲兵,共凑了五百精骑,随即纷纷上马列队集合。

    想玩擒贼擒王,自然得一往无前,必须列锋矢阵,何继筠与卞三郎自告奋勇要打头,章钺与宣崇文、宗景澄也不愿落后,便列到了第二个梯队。

    “杀!”卞三郎手提铁棍大喝一声,驱马前行,带动马队加速,远远向东南面绕开,斜斜地直冲向高谟翰中军狼头大纛。

    辽军骑兵很快就发现了他们,一个五百人的骑队试图冲上来拦截,但战马似乎有点不给力,大多口喷热气,速度提不上来,仅一个照面,毫无悬念地被撞了个对穿,只好重整队形,跟在后面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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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7章 一枪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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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头大纛下,高谟翰双目不停扫视战场,紧抿起的嘴角微微下垂,一脸的冷厉沉静,但心中却不像脸上表现的那样。这一战,他以九千精骑对阵八千周军精锐,完全占据主动,算是稳操胜券,可半个时辰的猛攻,居然还没击溃周军。

    这不是周军有多顽强,而是已方人马连日行军,已呈疲态,浮桥被烧后不能顺利回莫州,以至士气大跌。连续投入战场的七千精骑,轮番冲阵,已有了不小的伤亡,战马也大多出现体力不支的现象。

    见好就收?周军已全军压上,崩溃在即,高谟翰并不甘心,就在他犹豫着,是否也要全军压上的时候,周军居然调出了最后的一支骑兵。这支人马看来是生力军,连破两重拦截,很有些锐不可挡的样子。

    也许,以雷霆之势歼灭这支人马,让周军没了指望,这场战斗就可以结束了。

    “传令!左右两冀继续保持攻势,中军出击!剿杀这支周军!”高谟翰大喝一声,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中军最后的一千五百精骑出动了,高谟翰身边只剩下五百骑从亲兵,但他并不担心,这一千五百人配合近处游骑,剿杀小队周军只是手到擒来的事。

    卞三郎与何继筠两人,都算得上猛将,冲破辽军两次堵截,势头依然不减,这队五百骑仍保持着高速狂奔之势。这样的速度并不能持久,但只需要一次就够了,接近目标,然后……

    又一波辽骑冲过来,但这次变聪明了,没有再以半月阵试图拦截围剿,同样以锥形阵飞速接近,很快就相距百步了。

    “趴下!”马速太快,转向会很危险,只能对撞了,卞三郎与何继筠两人,很有默契地低伏在马背上,同时大喝一声,提醒后面的士兵们。

    八十步!“咻咻咻……”

    空中一黑,箭矢如飞蝗疾速飘来,卞三郎低伏马背,手中铁棍探出一阵绞动,叮当声密如骤雨。

    超快的马速,辽军仍可以骑射,而周军做不到这一点,只能被动挨打,好在这个距离,并不能造成什么伤害。辽军的重箭,五十步才穿透周军重铠。

    双方对冲,接近的非常快,瞬间只相距四十步了。

    “举盾!”又是一声大喝,卞三郎举盾的同时,铁棍再次伸出舞动几圈,随之扔掉牛皮盾,手提铁棍紧盯正前方目标。

    近了!正面辽骑平伸出手中弯刀,意图借马力冲杀,但卞三郎没给他这个机会,双方马头交错的瞬间,呼的一声,手中铁棍挥出,啪哒一声点中对方腰肋,借着反震之力向左一摆,前面两骑几乎同时落马。

    杀进敌阵的瞬间,卞三郎眼角余光瞥见何继筠也砍下了两骑,马蹄轰鸣声中,两军迅速对冲交汇。

    章钺在第二梯队,左边有宣崇文,右边有章景澄,防过两阵箭雨之后,根本没遇上过敌军,只看到前方的卞三郎几骑勇往直前,杀的辽骑血花飞溅,人仰马翻,他只需打马跟着冲,防备马前地上障碍物就行了。

    但是很快,前面的人马战损,只剩下卞三郎与何继筠两骑,章钺不知不觉就冲到了前排,立时就有一道长长的黑影带着呼呼劲风,出现在视野之内。

    手中长枪一抖,带着枪花兜转向黑影,“当”地一声巨响,挑开了右侧辽骑兵器的同时,一股巨力也传递过来,令章钺手腕发麻。

    来不及喘气,后续的辽骑身披铁甲,看样子是军官,他挥出了兵器,是连枷,这种兵器很讨厌,四五尺长的铁棍顶端,以细铁链掉着一个西瓜大的刺锤,令人防不胜防,挨着必受重伤。

    大刺锤呼地斜飞过来,章钺不敢硬接,他可没把握一枪挑中那刺锤,而且中间相连的铁链有多长也不知道,迫不得已,他玩了个“蹬里藏身”。

    刚闪避开,耳边就传来卟地一声,马背挨了一锤,战马吃痛地长嘶一声,陡然爆发出恐怖的力量,人立而起,一下子将章钺扬飞了出去。

    “草!”章钺感觉手里的马鞍肚带一下子崩断了,身不由已地飘飞,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撞翻了一名辽军,双双滚落在地的瞬间,章钺伸左手扭断了那士兵的脖子,从地上一跃而起,右手长枪同时扫动,打得冲撞过来的马腿啪啪直响,连串的滚地葫芦在身边上演。

    这情形危险到极点,根本就不能停下,只要靠近身边三米之内的人马,必须打倒,否则会被撞飞,再次被俘,或者被秒!

    章钺的神经瞬间崩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竟发现自己被甩到了辽军马队中,四周围全是敌骑。而已方人马太少,似乎在左前方被堵住,骑兵失去速度,陷入混战,这不是好苗头,但也必须归队。

    这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随着手中长枪不停舞动,身上变得粘粘的,大汗淋漓,体力在飞快流逝,而已方人马似乎离得更远了。

    吵杂的场面呼救是没用的,没人听得到,章钺心中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骑兵从中步战,很危险,不但要躲避头顶攻击,长枪一刻都不停,雨点一般点刺马腿,还不敢用蛮力横扫打咂,枪柄打断就死定了,但实在太多太多。这样下去,没战死,也会脱力而死。

    头盔被打飞,带散了发髻,长发散乱下来,很快就染着鲜血粘在脸上。背上也挨了多次,细鳞甲的甲片脱落了很多,背上似乎开了两道口子,现在才感觉到火辣辣的味道。

    阎王爷招手的时候,人会爆发出非同一般的能力和智慧,章钺忽然就看到了希望。

    远处枯黄的田野在眼角边闪现,右侧人马稀薄了,那似乎是唯一脱出重围的方向,但战场上想抢马,很难!只有步战打穿。

    这想法一闪,章钺就开始向那边移动,手中长枪舞得更快,瞬间打翻身后三骑,飞奔向似是而非的出口,同时,手中长枪左右防护,正前猛攻。很快就跑近了,章钺心中一阵绝望。

    右侧辽骑确实稀薄了,但那边根本不是什么缺口,而是数十辆乱七八糟停放的大马车,车上满载着麻黄色的粮包和大木箱,这是辽军侧后的辎重堆放处。

    但心中瞬间又反应过来,这一堆障碍物,可以躲开辽骑一会儿,危险没解除,但可以吐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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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8章 狂野战车

    狂猛地挑翻前方拦路的数骑,章钺提枪疾奔向辎重车队,后面箭如飞蝗,咻咻声不断。几十骑辽军随后追来,紧咬着不放。

    章钺前脚刚冲进车队,后面辽骑就跟进来了,借着马车的掩护,长枪连连刺杀数骑,但这并没什么用。辽军骑兵冲过来,将拉车的战马惊动,一辆辆辎重车开始自行启动。

    无人维持路径与方向,马车互相碰撞倾翻,粮包和大箱子翻落一地,拉车的战马惊恐地嘶鸣,场面越来越乱。

    如此良机岂容错过,章钺脑中突然就浮现某个独臂大侠的剽悍狂野身影,一边在马车间空地上飞奔,躲避身后敌骑,一边寻找装载物较少的车辆,终于发现有一辆马车只装了几口箱子。

    章钺飞快地冲上前,手趴着车厢护板一跃而起,翻身上了马车,见辽骑也追到了数十步外,躬身抱起一只小木箱,在车顶上打了个转,运足劲力一把甩飞过去。

    呼地一声,前面一骑被木箱咂翻在地,立即失去了战斗力,那木箱着地摔烂,黄澄澄的铜钱散落一地,但却没人顾得上。四周围的马车都在乱跑乱撞,后面的辽骑顿时犹豫起来。

    章钺可没顾虑,他上车就连蹬带踹,将挑断绳索,失去捆绑的大箱子踢下车,底下露出了几捆皮甲、箭支、还有两三捆长枪,顿时双目发亮,心中大喜。

    马车本来就在跑,减少了负重,跑得更快,前面拉车的马没什么事,暂时由着他,章钺飞快地扯出两件皮甲,胡乱往身上一绑,扶起几捆长枪竖立着,随意地绑在驾车位后面厢板上。

    做好这些,他扶着厢板翻到前面驾车位,手持长枪左右开打,将两边的马车赶开,驱动马车飞奔而出,很快就冲出辎重车辆停放的地方。

    放眼望去,卞三郎与何继筠的马队,已被三倍于已的辽骑带离原地,喊杀声还在继续,具体看不清楚,估计陷入了苦战。

    狼头大纛又出现在视野,相距不过两百多步,章钺兴奋起来,自动忽略战场上各种吵杂的声音,双目紧盯辽军大纛,在敌骑从中寻找高谟翰的身影。

    “驾……”章钺大喝一声,一手拉着马缰,一手持枪抽打战马,蹄声轰鸣,马车跑得飞快,车轮发出吱吱呀呀的怪响。章钺有点担心这车跑散架,干脆站了起来,以便随时跳车。

    耳边风声呼啸,两边的战场飞速倒退,前方的情景清晰起来,一个头戴卷檐翻耳铁盔的身影端坐在马背上,正紧盯着他。

    “该死的屠夫!出个百人队,给我拦住他……”高谟翰又惊又怒,大喝一声传令。

    他忽然认出来了,狂奔接近的马车上,那个微躬着腰,随时准备扑击的骠悍年轻人,正是之前在冀州抓的屠夫,狗肉羹做得特别好吃。据伙房管事说,此人意图逃跑被杀了,后来撤军中,高谟翰顾不上过问,但每到用膳时,就可惜不已。

    “杀!”一名亲骑百人长率兵离开本队,打马加速冲向马车。但马速才刚刚提起,就听呼地一声,一道黑影飞来,钉进了战马前胛,战马痛嘶一声,一跃而起,将百人长甩飞出去。战马随之翻倒在地,后面的一骑跟着绊倒,前方一下子就乱了。

    呼呼声响不断,一支支长枪脱手飞去,穿透数名辽骑,章钺手拉马缰,带偏马车行驶方向,绕开正面拦截的辽骑,继续冲向高谟翰。

    毕竟只有一人一车,若再来几次拦截就要陷入混战,这不是章钺愿意看到的,绕开辽骑后,他持枪猛抽驱车的战马,将车速度提到极限。

    马车狂奔中,距目标仅剩六七十步了,迎面飞来一阵箭矢,高谟翰不退反进,亲自率兵压了上来。

    危险!章钺大惊,最担心的情况发生,再次尝到了刀尖上跳舞的感觉,但此时已无可避,再抽打了一次战马,干脆扔了马缰,伸手各抽了一支长枪,左右一阵抖动,枪花朵朵闪现,箭矢被拔打出去。

    又是一波箭雨,拉车的战马中箭了,发狂般地斜冲,瞬间越过三四十步,章钺上身微微后仰,猛地投出手中长枪,迎面两骑瞬间了帐,引起一波混乱。

    三四十步的距离,仅投枪两次就已接近,章钺再抽了两支长枪在手,一团黑影带着劲风斜扫过来,又是讨厌的连枷!

    没把握硬接的情况下,自然是闪避了,章钺纵身一个鱼跃,跳到了前方拉车的马背上,那团黑影恰好从头顶扫过。

    “再吃我一枷!”

    冷酷的一声大喝传来,章钺听出是高谟翰的声音,心中各种念头飞速闪过,但来不及行动,连枷大刺锤又扫了过来。

    “杀!”章钺不得不硬接了,但持枪硬接之前,他投出了左手长枪。

    当的一声巨响,成功地击中了大刺锤,枪头一下子断掉崩飞,就像击在铁板上一样,震的虎口发麻,手臂酸软,估计开裂了。但高谟翰的战马脖劲也中枪了,人立而起,然后翻倒在地。

    等的就是这一刻,章钺手提长枪,扶着马鞍双脚提起,踩踏着马背借力一蹬,大鹏展翅般飞跃而去。这一切快如电光火石,四周的骑兵这时才反应过来,想要阻挡但为时已晚。

    章钺半空一个“鹞子翻身”,眼角余光已瞥见高谟翰的身影,双脚着地的瞬间,手中长枪直刺而去,卟地一声,刺入高谟翰的后背,惯性不减,透胸而出。

    卟哧一声,拔出的长枪带出一蓬血花,抽打在高谟翰的肩膀上,将其抽得转了半圈,身不由已地转过身来。

    “屠……屠夫!”高谟翰有气无力地喃喃了一句。

    卟……又是一枪,刺入其前胸,穿透了心脏,高谟翰口吐血沫,抬起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无力说出口。

    “我就是屠夫!狗肉好吃么?”章钺嘴角勾起,满是嘲讽的意味。

    高谟翰出气多,进气少,正向死亡的路上狂奔,罪恶生涯即将结束。

    “杀了他!杀了他……为高大帅报此血仇!”惊呆的辽军亲骑们终于醒悟,有的发出惊怒地呼喊,有的已开始调转马头。

    呜呜的号角随之吹响,与周军混战的辽军都惊讶地转过头,望向中军位置,狼头大纛已经不见了。

第0019章 鸳鸯钺

    曙光初现,晨曦微露,远方天际,迷蒙薄雾与铺地寒霜白茫茫一色。近处,原野一片寂廖。

    章钺面朝滹沱河水扎起了马步桩,呼吸凝缓悠长,双手握拳放在腰间,整个人如石雕般一动不动。

    “喂!你在做什么?”一个轻柔婉转的年轻女子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她毫不在意,满脸好奇地又问:“听说你叫章钺?前天斩杀高谟翰的人就是你?”

    不用听就知道,这是卞小妹的声音。章钺很有印象,想回答她,但现在练功到紧要处,还不能开口,今天必须要突破一刻时,以后继续保持就容易多了。

    “问你话呢?耳朵聋了?”卞小妹很不爽,还没有人敢这么给我摆脸色呢,一个臭屠夫而已,真是胆大包天了。

    还是没有回应,卞小妹有点生气了,她施施然地走上前,围着章钺转了两圈,看出了一点门道,明白这是在练功,不由哧笑一声,没好气地说:“真难看!像个赖蛤蟆似的……谁教你的?你有师傅么?”

    “不理本姑娘是吧?”卞小妹真的生气了,胆子也大了,还起了某种心思,弯腰在地上摘了一根狗尾巴草,探向章钺的鼻孔扫啊扫……

    这妞儿真是瞎胡闹,不在船上呆着,上岸来干啥子嘛……章钺眼皮都没抬,心里只是闪过一丝杂念,很快又聚中精神,若连这点毅力都没有,还练个屁的马步桩。练不好马步桩这个基础,很多武艺都无法精通,以后还怎么上战场。

    前天上午的冒险虽然成功,可最后是累趴下了,被人抬回去的,大睡了一天一夜才恢复过来,这功夫自然不能丢下。

    意料中一个大大的喷嚏并没有出现,卞小妹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之色,这下真的生气了,本姑娘逗你玩儿,那是看得起你,居然敢不给面子。

    卞小妹哼了一声,气呼呼地将狗尾草揉成团一把扔掉,眼珠滴溜溜乱转,忽地转身就走,见两名丫鬟在旁捂着嘴,忍得很辛苦,她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抢过她的一对独门武器,拿起一个在手中打了两个漂亮的转儿,蓦地一转身,右手兵器一甩就掷向章钺。

    嗖地一声,劲风扑脑,章钺还来不及反应,感觉头顶一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着头皮飞了过去,早上起来刚扎好的发髻掉到面前地上。发楞的功夫都没有,一个明晃晃的圆盘状东西,在空中打了个盘旋,又飞向面门。

    “我草!”章钺猛地一个后仰,那圆盘几乎贴着鼻尖擦过,马步桩重心本就在后,顿时摔了个难看的仰八叉,只好接着来个“鲤鱼打挺”,轻巧地站了起来。可头发没了束缚,全散了下来。

    “我的头发……”章钺捡起断落在地的发髻看了看,恼怒地一把扔掉,两手摸着头顶,感觉巴掌大一块光秃秃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气极败坏地大吼:“太疯狂了!你这个傻妞!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切!这就是怠慢本姑娘的下场……看在你第一次知道的份上,本姑娘决定,愿谅你了!”卞小妹扬起脸面,背着双手,把凶器藏在了身后。其实心中后怕的要死,她本只想吓一吓章钺,没想到失手了,削下了发髻,这时当然不好意思说出来。

    “哼!不可理喻!”真是火大了,头顶光秃秃一片,估计得戴帽子好长一段时间,章钺脸色臭臭地问:“那啥玩意儿,给我看看,我也原谅你,否则……”

    “否则怎么样?”卞小妹挑着下巴,一脸挑衅。

    玛德!这小妞是发疯呢还是发骚?看样子是前者,傻的!昨天在宣崇文面前,乖的像小绵羊似的,现在身边没人就旧病复发,估计躲在哥哥卞三郎的羽冀之下,飞扬跋扈惯了,也没人管她,就成了这性子。真是有个好哥哥啊,带坏了!

    “瞧你这样子,是不是想过两招啊?”章钺很快就猜到了她的小心思,看她年纪,估计就是个刚入门的武林菜鸟,见同类就想过过招。

    “嘻嘻……你真聪明!怪不得我哥哥对你满口称赞,还想邀你去沧州,坐我们船社第二把交椅呢!”卞小妹笑嘻嘻地说。

    “什么什么……船社?你哥哥的公司吗?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哥哥叫什么名字呢?”

    “公司?……我哥哥叫卞……极!听明白了吗,极点的极!”

    “听懂了!那你叫啥名字?”章钺随口就问。

    “啊……我啊!”卞小妹忽然神态忸怩起来,歪着头想了想,还是觉得找个高手打一场,试出自己武艺进步了多少才是最重要的事,马上就下定了决心,小声说:“我告诉你,你要和我打一场,还不能告诉别人……我叫……卞钰!金玉的钰!”

    “哦……这样啊!我功也练不成,该走了……”章钺压根就没想过跟她打,想着自己还有一堆事,可没心思跟这小姑娘瞎胡闹。

    “喂喂喂!你还没打呢,别说话不算数啊!”卞钰立即跟上来嚷嚷。

    “我已经被你打败了!”章钺真的无语了,他练的是战阵杀人的功夫,哪有兴趣玩这种小孩过家家的把戏。

    “啊?没有啊!我告诉你……我这个兵器叫子午鸳鸯钺!是有一对,可以像放飞镰一样,放出去,收回来,就是下了水也能用。刚才削了你的发髻,真是对不住啊,疼不疼啊!你蹲下来让我看看……”卞钰难得地有了点讨好的意思。

    抓狂暴走到无言以对……章钺抱头鼠窜而去!

    “喂……你等等我啊!”卞钰追了上来,但她跑不过章钺,很快就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章钺一溜烟地跑回大营,立即找来镜子一照,一个大秃顶出现在眼前,真是欲哭无泪啊,赶紧找了顶范阳笠戴上,这下总算遮丑了。

    这时,一名禁军士兵来了,看到章钺先是惊讶:太他娘的年轻了!比我还小,真是个牛瓣的娃啊!

    随即,脸色开始慢慢泛红,眼里满是星星,一脸忸怩害羞地拱手行礼说:“这位章……那个章……”

    不是他结巴了,实在是想不出,该以何种称谓,才能表达心中滔滔不绝的敬佩之情。要知道前天一战,虽然辽军残部还是跑了,但打胜了就是不一样,战利品就不说了,回到东京赏赐妥妥的,肯定还能升官,这都是拜眼前牛娃所赐啊!

    “什么事!直说吧!”这小兵的眼神,章钺有点吃不消了。

    破军斩将!猛人说话就是不一样,辣么的有风度!小兵膝盖一阵发软,差点要五体投地,大拜主公了。

    “是这样的,昨日战后,捷报以八百里加急发往东京。同时,又发了一份给冀州何大帅,我家都使一直忙着善后,现在,想请章……章英雄前去叙话。”小兵终于认定,只有“英雄”这两个字,才配得上牛娃的本事和风度。

第0020章 争战功

    走进中军大帐,就见何继筠与卞三郎两人也在,上首矮几后坐着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发福的大肚腩撑得衣袍圆滚滚的,下巴也呈折叠状,却留了两撇小胡子,这让圆润的大胖脸,也有了几分刚猛之气。

    “小民章钺!见过二位将军!”这人应该就是龙捷军都使刘从诲了,虽然不是正式接见,章钺可不敢托大。

    “章钺是吧?人如其名,锋锐无匹,很好……这边坐吧!”刘从诲面带微笑,眼中满是欣赏之色,抬手示意,口里招呼了一声。

    章钺上前在卞三郎身边坐下,静待下文,就听刘从诲又道:“前日一战,斩获辽军首级三千余,获战马两千余匹,虽然获胜,但我军也损失惨重,某家龙捷军下七个指挥三千五百人,战后仅剩两千人,骑兵仅剩一半,现在战场已打扫完毕,急需补足缺额兵员,好班师回东京,诸位有何打算呢?”

    章钺看向卞三郎,见他盘腿而坐,以肘支着案几,手撑着额头打磕睡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想理会,也装作没听懂似的开口应和。

    “啊哈哈……多谢将军搭救,我代冀州父老乡亲们拜谢大恩大德……”章钺煞有介事地站起,躬身抱拳行礼。他虽然想投禁军,但对这个刘从诲可没有好印象。

    良禽择木而栖,这家伙看就是个笨鸟,先在葫芦河放走辽军,跟到武强县,若非何继筠进言,都不敢到滹沱河边,还差点没打起来。当然,这是事后,章钺问过何继筠才知道的一些内情。

    刘从诲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慢慢变得很难看,这个混蛋竟如此不识抬举。原本还想着,将此人先补为都头报功,再升个指挥是妥妥的,然后自己也水涨船高,哪怕不能升个厢都使,升个厢都虞侯总不成问题。

    “呵呵……刘都使!补充兵员可容后再议,昨日报捷,只是简明扼要地说了我军获胜,在坐诸位都有大功,当如何定,我看不如先报到冀州,交由我父帅定夺?”

    何继筠一听就明白了刘从诲的心思,照你这样一操作,大功全是你禁军的,那我成德军两千多人的伤亡损失,反而只能喝残汤剩水了,真他娘岂有此理?何某也是衙内都校,级别并不比你低。

    “可以啊!何大帅毕竟是帅臣,自然可以议功,但某家也受了陛下旨意,据实上报也是份内之事!”刘从诲轻笑一声,我一个禁军都使,自然是争不过藩帅,但陛下是相信我呢,还是相信你。

    “既然话已说开,那就这么办吧!”这也是意料中事,何继筠点头同意下来。

    “这功劳怎么说也有卞某一份,就送给这位小兄弟了,二位到时可别忘了加上一笔,另外……”卞三郎目中无人地开口了,转头看向何继筠。

    “卞三郎放心,何某答应的事,自然不会反悔,刘都使也没有意见吧?”何继筠还真有点担心,刘从诲若在这战利品上使绊子,那就不好办了。

    “别的好说……契丹战马可是军用良马,容后再商量!”刘从诲目光一闪,推搪之意甚是明显。

    “五百匹!一匹也不能少!这个数字并不多……”卞三郎哪听不出他的话音,斩钉截铁地定下了基调。

    “卞极!不要仗着你父与淮阳王的交情,在本将面前放肆!”刘从诲被卞三郎的态度激怒,大声警告。

    “嗯?你说什么?”卞极提起大脚,往矮榻上“嗵”地一顿,膝头抱怀里,歪着头,细眯着凶光四射的双眼,挑衅地又道:“敢再说一遍么?”

    “哼!”刘从诲勃然大怒,张了张嘴,但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心中忌惮卞极在河北水上的威名,更忌惮卞极在官场上的人脉势力,脸面渐渐胀红成了猪肝色,悻悻地哼了一声,起身拂袖而去。

    这场失败的会谈不欢而散,大家都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章钺跟着走出大帐,心中有些彷惶,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投军这种事,正常来说,只需要带上自备的刀枪武器,一个人去报名就可以了。

    但这是乱世,带上一帮兄弟最好,想到这里,他又心中释然,决定去找宣崇文和宗景澄,到获救的难民营中看看,赶快把队伍拉起来。只是,拉队伍要钱呐,安家费、吃穿供给啥的可不是小数目,而且也没个名目,人家会愿意吗?

    “卞三郎!你放心!何某答应你的,必为你办到,还有那个……章大郎!我成德军虽然不如禁军有地位,但牙兵也是不差的,你拉多少兵,就给你什么职位,只要你愿意,可随时来找我!”

    出了大帐,何继筠就开始拉拢了,武艺高强的好手,在哪儿都是吃香的,不下手快点,别人就勾搭走了。

    这话可谓诚恳之至,掷地有声,又是一起上过战阵拼杀的,交情更可靠,这个人不错,但他是藩镇啊,章钺可是想投入禁军的,心中又犹豫起来,想了想回道:“多谢!承蒙高看,章某会考虑的……”

    何继筠很快就走远了,卞极笑了起来,自来熟地伸出手大手一勾章钺的脖颈,猛抛媚眼。

    “那是否也考虑考虑我呢?水寇……这个名声是不好听,可他娘的快活啊!我麾下兄弟数千之众,分布河北各地,只要某一声令下,随时可调动各地人马……”卞三郎开始抖露家底,显摆威风了。

    “算了吧!我对你没兴趣,对你的职业更无兴趣!要做大事,必须光明正大,名正言顺,我看你还是早点把身份洗白了,建功立业岂不更好?”章钺反过来劝说,令卞极措手不及。

    “得了!你小子这么不上道,当我没说……这个拿着!”卞极没好气地说完,伸手从腰间解下一个铜牌,递给章钺。

    “这是信符!怎么联系到你?”章钺接过一看,铜牌呈椭圆形,边上有镂刻花纹,中间是一只大泥鳅在波浪上张牙舞爪,不由笑了起来,泥鳅还长出了这么夸张的爪牙。

    “笑什么,收好了!无论江河湖海,你只要看到打着青底河鳅旗,或者蓝底白船旗的,那都是我的人,明白了吗?”卞极很嘚瑟地一笑,扬长而去。

    章钺还想再问,但卞极已经走了,只好把话咽了回去,暗想河鳅旗和白船旗,可能是内部势力和外围势力的区别。

第0021章 南归信都

    周军大营边上,就是水寇和难民们混居的营地,此时帐篷已经收起。早膳后,水寇们已经先走了,马上就要上船离开。难民们也都很高兴,找到相熟的同伴,三三两两地闲聊。大难得脱,劫后余生,大伙儿言语间都是唏嘘不已。

    杨守真和薛文谦、何驹几人一直呆在这边,他们本就是乡中保长,与小民打交道较多,将营中杂务打理得很好。这时忽见章钺和宣崇文、宗景澄几人来了,忙迎上前去。

    “怎么样?消息散出去了吧?有没有青壮找你们?”章钺走进大营就问了。

    “俺昨天就按照你说的放出风了,个个都来问,但没多少人真愿意投军……就是之前带的三百人,也不是很稳,心思都没定下来。”杨守真表示无可奈何。

    “这事还急不来,路上我们再做做思想工作,等到冀州见了何大帅再说吧!”章钺又转看向宣崇文道:“崇文兄!你什么打算呢?”

    “哈哈!我能有什么打算,回赵州呗!”宣崇文干笑一声,似乎对投军没什么兴趣。

    “你真甘心?高谟翰的人头已送往东京,以我们这次的战功,一个指挥使应该没什么问题,难道你还嫌官小了?”章钺半劝说半试探。

    “这倒不是,你知道我在家开馆授徒的,总得回去把这些事处理一下。”宣崇文如是说。

    其实他是不看好,斩首高谟翰的战功,刘从诲与何继筠都想要,就看谁的报功表章先到东京了。但现在刘从诲已被排除,何继筠是藩镇,章钺也不打算投到他们旗下,就算以功得个禁军指挥使,但在东京,指挥使多了去。

    “这样好是好,但你有可能错过一次好机会。”章钺苦笑。

    “我明白……你也收拾收拾吧!大军开拔,我也就走了!”宣崇文微笑着伸手一拍章钺的肩膀,转身大步而去。

    一个时辰后,大军离营集结,几个大方阵像拉线一样越拉越长,渐渐排成长龙滚滚南下,卞极与卞钰兄妹俩骑着马,领着一帮水寇们送行,宣崇文与二人话别后,一人一骑先行去了。

    “章大郎!后会有期!”卞极拱手道别,打马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嘻嘻……这顶帽子送给你!再……见!”卞钰轻笑一声,扔了一顶崭新的草笠给章钺,打马也跟着去了。

    章钺无奈苦笑,趁没人注意,飞快地换上新帽子,调转马头回归队列,马自然是缴获辽军的战马,但也只是一般。

    大军路过武强县,有县令带了一班官吏士绅,准备了很多吃食和酒水犒军,于是,大军停下休整了半个时辰,当天傍晚到达下博县宿营,两天后的黄昏时分到达信都县。

    何福进已提前得到消息,亲自率冀州官吏在西城门外迎接。作为节帅,本不必亲迎,但自己调出的军队打了个大胜仗,运筹帷幄之功自然是跑不了,这么长脸的事,节帅的一生里也不多见,当然要亲自来。

    先是仪仗队一字排开,鼓乐暄天,待大军近前便闪到了道边,现出了后面的一大群官吏,簇拥着一名头戴软脚幞头,两鬓斑白,年约六十余岁的紫袍老者。刘从诲与何继筠等军官上前见礼,随后一起进城了,后面的五六千大军和千余难民则就地停驻,站在路上傻等。

    章钺也站在人群中,等了小半个时辰,有人前来安排驻营,便和宗景澄领着难民住进了军营。这里驻扎的是镇州来的成德军,什么都是现成的,难民们也得到了很好的安置。

    晚膳后,章钺找来了宗景澄、杨守真、薛文谦、何驹等人,商量以后的去留问题。估计明后天,难民们就要开始遣散了,拉队伍的事情刻不容缓。

    七八人围坐在帐中,章钺先开口道:“都说说吧!你们在衡水没走,跟到这里来了,我就知道你们的想法,路上先走的拦不住,也不怪你们,毕竟人各有志,不能勉强。目前还没个准信,何大帅那里也还没消息,但也就这几天的事。”

    “一直没个准,有的人走,有的人来,总之,人数还维持在四百人左右。若是何大帅给个准信,估计能很快招齐五百人。”杨守真在负责招兵的事,这时就回道。

    “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跟他们说起都吱吱唔唔的,若有准信了还要他们,我回乡拉人马,保证都是会拳棒的好手。”宗景澄十分不爽地说。

    “那不一样,这些难民虽然没上战场打,但见过战场,心理素质也要好多了,不是乡下小民可比的。”说起这些,章钺也想到了自己的家,过几天还得回去看看。

    次日上午,一名小军官前来难民营找到章钺,说何福进召见。章钺并不意外,去马厩牵来了战马就打算进城,宗景澄闲着无聊,要拉了薛文谦一起去,章钺也没反对。

    到了州衙门口,小军官将宗景澄二人拦在门外,只带了章钺到州衙贵宾馆前堂,何福进与何继筠父子正在叙话,见章钺进来,停止交谈都看了过来。

    “晚辈章钺,拜见何大帅!”没办法,这年头动不动就是各种礼,还好不用下跪,也不用口称大人。

    “身板不错!是块好料!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高谟翰死得不冤呐!”何福进捋须微笑,眼带欣赏之色。

    “大帅过奖!小民原是一介屠夫,并没什么本事!”该谦逊的时候,就不能狂妄,章钺深得其中三味。

    “年轻人!本事可不是嘴上的东西,救出近千难民,又有了高谟翰的人头,首功非你莫属,老夫已上凑章为你请功,到时一个指挥使是少不了的。听说你在拉人马,只管去做,粮草器械有缺,只管报与我就是。”何福进十分爽快地为章钺解决了各种难题。

    “多谢何大帅!晚辈感激不尽!”就是会做人呐,章钺不由感慨。

    “这是犬子化龙,你们都认识,不妨在信都多等几日,待朝中旨意下来再作打算吧。”何福进说完,起身离席。

第0022章 初到东京

    下午,章钺趁着有空骑马去城西菜市章家铺子看了看,居然是关门,这里没人那就是回家了。章钺出城后打马飞奔回安阳里,老远就见村中还是好好的,并没遭到多大的破坏,在村口下了马,牵马步行回家。

    院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沙沙的磨刀声,有人在家,章钺心中一喜,把马拴在了院门外的树上,推门进去,就见二弟章铖蹲在小院角落里,两只膀子来回蹭动。

    “老爹呢?今天怎么没进城开市?”章钺开口就问。

    “爹进城了啊……咦?你啥时候回来的?没出事?”章铖呼地站了起来,一脸的惊讶。

    “昨天就随大军回来了,你希望我出事啊?”章钺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嘿嘿……还以为你被辽军抓走了呢!害的我和爹到处找人打听,乡亲们都说没见着你……”

    “那是肯定没见着我了,因为他们没被辽军抓走啊!”

    “啊?这啥意思呢?”

    二弟不解地挠着后脑勺,章钺也懒得解释,进屋就找东西,反正就是衣物鞋袜捎了一包,提着就要出门。

    “这才回来,你又要去哪呢?还带衣物,要出远门?”章铖疑惑不解。

    “小子唉!想去东京当兵吗?”章钺出门把包裹往马鞍上一挂,扳着马鞍一跃上马,得意地大笑起来。

    “想是想,可咱爹不会答应的!你几时投了军,连马都有了!”二弟章铖羡慕的要死,眼瞅着高头大马,喉结上下滚动。

    “在家呆着,等爹回来了告诉他一声,就说我住在城外大营,没啥事也不用来找,我会去城西肉铺子。”章钺打马就走,回头见二弟还站在门口伸长脖子傻望着。

    刚回营不久,老爹带着二弟找到了军营外,章钺这个名字在成德军中还是很响的,营门士兵立马跑腿找到了章钺,说明了情况。

    章钺出营来见了老爹章永和,不得不解释了被辽军俘虏后的悲惨生活,并说了自己今后的打算。章永和并没几句好话,也不赞成章钺从军,但又不得不接受儿大不由爷的事实,眨巴眨巴眼,臭着脸叮嘱几句,就强拉硬拽着二弟回去了。

    送走老爹刚回营,又来了一名小吏带着几名差役,让守营士兵进来找,说是冀州刺史张廷翰要见他,章钺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自己的大名何时传到了州刺史的耳里,料想没什么好事,便干脆的拒绝了。

    接下来的两天里,章钺在难民营中鼓动如簧巧舌,终于把士兵招齐了,剩下的难民陆续被州衙派人来遣散回家。

    士兵是够了,可合格的基层军官还大量的缺,章钺找了何继筠帮忙,亲自从成德军中,选拔出一百五十名作战有功的年轻老兵,登记造册,编丁入伍,总算是把架子搭了起来。

    章钺是先上车后补票,自领指挥使,以宗景澄为副使,没办法,人家一直跟着连家都没回,忙前忙后的总得给点甜头。然后是亲兵队了,暂时以李德良为队正,张智兴为队副。李德良是药材商人,擅长与各色人物打交道,以后再另用。

    麾下五个都,第一都正副都头分别是杨守真、何驹,后者不用说,能力还差得远,不过资质不错,算是一支潜力股。

    第二都都头是薛文谦,副都头是新调来的老兵,名叫明金荣,长得身材高大,剽悍威猛,个头和宣崇文有得一拼,不但擅长骑射,一把朴刀也使得非常不错。

    后面三个都,军官全部是成德军中调来的,没正式操练,章钺也没怎么上心,连名册都不怎么看,反正不是自己的人,中用不中用,需要点时间来考验。

    时间已到九月底,东京朝中以中书舍人知制诰、翰林学士王溥为宣诏使,带了三十多人赶来冀州传旨。大意是:成德节帅何福进忠勇可嘉,加检校太尉,同平章事。尽快处理完善后事宜,入朝陛见。

    另有旨意:龙捷军都使刘从诲,升调龙捷军左厢副都虞侯,领磁州刺史;成德衙内都校何继筠升调入朝,授殿前司内殿直都知,领濮州刺史。其余有功将士,可随军入朝,等待召见后再赏其功。

    章钺就在其余有功将士之列,他一直呆在军营编练新兵,这些是何继筠转告他的。章钺很奇怪,他是此战首功者,下来的旨意,竟然没有授予官职,让他白身进京。

    就算赏功,他也只是中低级军官,应该是枢密院叙功议定,但不知咋回事,竟未曾提及。章钺本就有投效禁军之意,现在何继筠授内殿直都知,章钺就开始抛媚眼,但何继筠竟视而不见,之前明明直言招揽,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不好多问。

    九月二十八,这天一大早,冀州城外大军开拔后分作两队,成德军将领率兵一万回归镇州,章钺则率新募的一营士兵,随何福进、何继筠一起等南下东京。

    一路上,刘从诲看自己的眼神很是不善,章钺就有点明白了,敢情这家伙已经记恨自己了,不过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反正不会投到他麾下,能奈我何。

    兵力少而且没什么辎重拖累,行军速度还算快,六天后的下午,终于到达东京北郊十里。得了中书相公们的敕命,鸿胪寺卿带了典客署的官员们在此迎候。

    一众官员见面,又是一番寒暄,休息了小半个时辰,刘从诲先率麾下四个指挥绕道向东南,前去禁军侍卫司大营。何福进则招呼章钺,让亲兵带士兵们先安置在城外。章钺会意,只带了宗景澄、李德良等一队亲兵跟随何福进父子,由鸿胪寺官员引路入城。

    青灰色的城墙高高耸立在原野上,巍峨壮观,一眼看不到头。城墙脚下是宽约数丈的护城河,一直顺着城墙延伸向远方。

    东京!我来了!章钺仰头眺望富丽堂皇的城楼,心中狂喊。

    “第一次来东京吧?”何继筠笑着问。

    “是啊!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指点指点如何?”章钺笑了起来。

    “好玩的地方嘛!还真不少……反正不是河北那等荒僻之地可比得上的。”

    “河北原本是富饶之地好不好……”

    几人一路闲谈着过瓮城,进了城门,迎面就是一阵吵杂的的声音传来,城内的热闹与城外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感觉一墙之隔,简直是两个世界。

第0023章 入朝陛见

    进了封丘门,沿着马行街一路向南,到了横穿城中心中轴线的梁门大街,顺梁门大街转道向西,可直到内城宣德门前。进了宣德门,正中就是崇元殿,两侧有高墙分隔,西面开有月华门,东边开日华门,两门之外,则为各大中枢机构。

    马行街与梁门大街交叉口内侧的坊区叫景明坊,何家在东京有府宅,便在景明坊内,所以不用鸿胪寺安排住外藩馆驿。方镇节帅入朝,是有潜规则的,不能第一时间回家,必须先递贴求见。

    何福进先派亲兵回家通报一声,直接带何继筠、章钺进宣德门,前往日华门东面的枢密院备案,然后交上陛见贴由枢密院上报,坐等皇帝召见。

    得胜还朝的藩帅武将递贴,枢密院的官员当然不敢怠慢了,立即就将贴子呈递到了皇帝郭威的案头。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从窗外照进暖阁的金漆镶边御案上,反射出点点金光。凑折还有一大堆没有批阅完毕,御案后的紫袍老者一脸倦色,揉了揉太阳穴又放下笔,拿起旁边几本凑章,打开细看一会儿又放下。

    “官家!何大帅已等候多时了,老奴该如何回话?”一名年老的宦官躬身上前请示。中唐时,内廷宦官就称皇帝为“大家”,到如今,又改称“官家”。

    “宣!刘从诲来了吗?恰好赶着明日崇元殿大朝,可一并赐宴!”御案后,郭威面无表情,淡淡地说了一句,心里却对这些官僚的作为很是恼火。

    一个乡下屠子,却不知何等人,何福进报了斩将夺旗的首功,他是此战的主帅,这在情理之中。而刘从诲却未在报功表章上副署,自行上报却语焉不详。还有冀州刺史张廷翰,也为此人请功,为冀州乡兵请功!

    这个张廷翰未出战,功在何处?此人乾佑年间为冀州牢城指挥使,杀刺史何行通自领州事,这个旧帐还没算,又迫不急待地跳出来抢功了,真是岂有此理。

    看来,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王溥所上有关“甲料”的凑章必须颁发了。

    强干弱枝,整顿吏治,势在必行!

    自五月讨平慕容彦超,幸曲阜,谒孔庙后,郭威心中的理想治国方略,便已定下了基调。这样一来,又让他想到枢密使王峻,此人恐怕会成为极大的阻力。

    枢密院的权力很大,不但参与军国机要,协助皇帝掌管禁军后勤及调动布防,还负责地方节帅的升迁调动。因为皇帝郭威就曾为后汉枢密使兼邺都留守,身兼朝官与方镇,让枢密使的权力达到巅锋。

    现任的枢密使是王峻,也是“乾佑之乱”的受害者之一,皇帝郭威的从龙功臣,为人骄横,性情急燥,且有大权独揽之势,皇帝郭威也只能捏着鼻子忍着,还经常以兄、以字相称,表示敬重。

    尽管如此,王峻还是十分不满,因为原为内客省使、恩州团练使的郑仁诲,在今年三月间被提拔为枢密副使;四月又被提拔为右卫大将军,依充前职;五月讨慕容彦超得胜还朝后,又被大量赏赐,让王峻感觉到了危机,再三上表请求解去辞去枢密使之职,这当然是以退为进了。

    如此要求,郭威当然不允,王峻恼怒之下,干脆躲回家不再理事,于是,郑仁诲就成了枢密院的临时话事人,何福进入朝陛见,郑仁诲便亲自接待。当然,章钺可没这个待遇,只能在外干等着。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一名宦官前来传话,何福进父子二人从里面出来,叫上章钺一起前往金祥殿,因为皇帝在那里召见。

    金祥殿是内殿,需过宣佑门入禁中,好在前面有宦官带路,否由绕来绕去头都转晕了。何福进父子在前面也不说话,跟着宦官一路低头疾走。

    章钺一路走来东张西望,那高高的台基上,雕栏玉砌环绕,气势恢弘的宫殿群巍峨壮丽,令人目不暇接,更有成排的禁军士兵,甲光闪闪,戒备森严。

    “这边是偏殿东阁,到了!”前面的宦官低声说了一句。

    何福进父子二人连忙停步,整理衣冠仪表,随那宦官步上台阶。

    “你稍等片刻!”何继筠回头提醒了一声。

    “我好像还是白身,有什么讲究没有?”章钺心里有点忐忑。

    “等会儿有人来教你入见的礼节……”何继筠眨眨眼,神秘地怪笑。

    章钺莫明其妙,只好在外等着。

    不一会儿,台阶上又下来两名小黄门,前面一人看了章钺几眼,板着脸问:“你就是阵斩高谟翰的人?叫章钺是吗?”

    章钺只好又点头,小黄门转身就走,喊道:“跟我来!”

    章钺只好跟上,左绕右绕的到了一个大房间,小黄门关上门,转身说:“把衣服脱了!”

    “什么?”章钺差点跳起来。

    “一惊一乍作甚?给你整理仪表,换身衣服,以免你见了陛下失礼!”小黄门没好气道。

    偏殿东阁中,何福进父子见礼后,郭威先是问了镇州成德军边防情况,因为镇州与北汉、辽国边境接攘,接着又说起了河北战事。

    “善长此战可谓大快人心,给了辽军狠狠一击,乐寿都监杜延熙又在赢州西南斩首三百级,可惜我朝骑兵不足,不然全歼来犯辽军,令其不敢再越境劫掠方为上策。”郭威侃侃而谈道。

    “陛下所言甚是!臣以全部精锐北上拒敌,仍是惨胜。若非冀州壮士章钺,先是妥善谋划,解救被掠乡民,又火烧浮桥,飞车怒斩高谟翰,此战胜负未知。”

    何福进表字善长,皇帝以字称之,让他心中很是感动,便顺势提了一句。本来之前所上凑章,就已表章钺为成德衙内军指挥使,枢密院也打算批准,但皇帝却派人传话拦下了,当然,这是刚刚在郑仁诲那里打听到的。

    这时,那老宦官小跑进来,请示道:“陛下!刘从诲已带到!”

    “传!还有那个……章钺!”郭威说到这里笑了笑,自语了一句:“这名字倒也不错!”

    片刻,刘从诲先进来了,已卸去盔甲,换了一身常服,上前就躬身见礼。郭威挥了挥手,示意在旁边矮榻上坐了。

    看这情形,何福进心下嘀咕,河北战事的来龙去脉,皇帝可能已经完全知道了,不过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第0024章 散指挥使

    章钺可不知道,火烧浮桥也成了自己的功劳,他现在由两名小黄门拾缀停当,送到了偏殿东阁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迈开大步就走了进去。

    他心里还在想着,见了皇帝该怎么说话的事,之前小太监教的礼节,什么步子要正,什么目不斜视,被忘得一干二净。猛地一抬头,见里面已坐了三四人,目光齐刷刷地看着他,顿时心里就有点慌了。

    何福进父子和刘从诲,之前就认识,对面条案后,坐着一名面色微黑,蓄有短须的紫袍老者,想必就是当今皇帝郭威了。

    “冀州乡野小民章钺!拜见吾皇万岁!”章钺两手在前互搭,九十度躬腰,这个他可不敢忘了。之前还一直担心要下跪,脑门磕得砰砰响,还好没这种事,这时代还是开明的,没那么高压奴役的礼节。

    无人应答,寂然无声,章钺的腰微微抬起了一点,但又不敢完全抬起来,眼睛继续盯着脚下的军靴,顿时十分难受。悄悄抬头看了对面紫袍人一眼,见他正目光锐利地盯着自己,吓得赶紧又低下头。

    “免礼!”

    章钺如蒙大赦,立即直起了腰,感觉舒服多了,但好像没叫我坐啊!

    郭威面带微笑,居高临下地看着,只是眼神有点复杂,对面的年轻人,躬腰行礼时动作铿锵有力,活像一头按爪待扑的猎豹,沉稳而不失敏锐,但眼神飘忽,内心明显紧张不安。他身上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气质,有军人的杀气,还有市井痞气,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那仿佛就是年轻时的自己。

    父亲兵难,母亲病逝,他应招从军到昭义节度使李继韬麾下做了牙兵,他好斗、好赌、好酒、还爱打抱不平,然而时运不济,一事无成,直到在广顺客栈遇上柴氏,他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高谟翰此人朕知道,擅使连枷,心性狡诈,辽军连年入寇河北,此人多半在列,你能阵斩此人,想必非是浪得虚名,有何本事,可否展示一二?”作为一个精通骑射的马上皇帝,郭威对武艺高强的人很感兴趣,有点期待起来。

    “小民擅拳脚枪棒,骑术一般,步射勉强能行,骑射没练过,娘去得早,家里穷养不起马。”章钺老实地回答。

    “据说你给高谟翰做狗肉羹得以活命,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呐?”

    “是的!家里还有老父和一个弟弟,都是以屠宰为业!”这思路也转得太快了吧,章钺一惊,连这个都打听到了,干脆老实交待。

    “你这样的屠夫,那也太剽悍了!来日让朕看看你的枪棒手段如何,今日就算了!章钺……姓好,名也好!文章的章,节钺的钺,可谓是文武双全,看你如此年轻,可有表字?”郭威一脸戏谑地笑道。

    “小民愧不敢当!尚未起字!”皮厚如章钺,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皇帝问起表字,他还没意识到****运临头。

    旁边的何福进父子和刘从诲三人听了,都有些动容,前者是既羡慕,又觉得古怪;后者是嫉妒。

    “既如此……朕为你起个吧!听说你在冀州连士兵都募齐了,可见你胸怀大志,这也没什么不好,但做人做事要诚实,就叫元贞吧!元者,大而始也,贞,意喻行事中正,这两个字应该适合你。”

    “是!谢陛下赐字!”章钺可不傻,虽不懂起字意味着什么,但也知道是好事。

    “明日去殿前司报到,先做个散指挥使吧!”见章钺荣宠不惊的样子,郭威越发觉得,此子可堪载培,意味深长地一笑,授予了职位。

    “谢陛下恩典!”

    望眼欲穿,终于名正言顺了,章钺大喜,但散指挥使,貌似还是杂牌部队啊。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还是识趣地退到外面等着吧。

    一会儿,刘从诲先出来了,不过面色有些不好看,路过章钺身边时,冷冷瞥了一眼,脚下带风,大步而去。

    “你以后得提防此人!”何继筠随后出来了,低声提醒。

    “你是内殿直都知,不是有你罩着吗?”章钺笑了起来。

    “啧啧……小子!前途无量啊!老夫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天快黑了!去我家小酌几杯!”何福进感慨了一句,笑眯眯地催促道。

    天色渐渐昏暗,三人由小黄门带路出了宣德门,外面已有何家亲兵守着一辆双马大车等在这里,车厢装饰简朴,但很宽大,坐三个人丝毫不显拥挤。

    大概到了下值的时间,街道上车水马龙,显得有些拥堵,两边的楼阁房舍,都亮起了灯光。章钺探头看着车外,心绪万千,以后就要在这汴京任职了,也不知好是不好。

    “东京的夜景是不错,但你有的是时间看看。殿前司散指挥使啊,这可比内殿直自由多了!”何继筠有些羡慕地说。

    “怎么说?有什么特别的?比如说,我报名就职后,该去哪里上值?”章钺是两眼一抹黑,完全不懂。

    “都说了自由,你还不懂?就是不用上值,遇有战事,从征上战场就可以了。”何继筠解释说。

    “这么说是个闲差罗!那军需供给呢?”章钺一脸惊讶,果然是杂牌部队啊。

    “散指挥使是直属殿前司的,自然是殿前司负责供给,无战事你就在家呆着,但以老夫看来嘛!你恐怕是没这种好福气。”何福进看不下去了,接口说道,心里暗暗可惜,两个女儿都出嫁了,长孙女今年才十岁,不然倒是一门好亲事。

    “哦……我明白了!”章钺恍然大悟。

    看来……我这个散指挥使,就相当于中央警卫司令部下属独立营营长了。还不错啊,平时练练兵,有空把把妹,怎么叫没福气呢?章钺还想再问问,但何老头已经闭目养神了。

    次日一早,何福进父子去崇元殿上朝赴宴,章钺一个散指挥使,为正八品上的宣节校尉,当然没这资格,在何家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想等何继筠回来,一起去殿前司办理入职手续,估计要等到下午,便找到宗景澄、李德良等亲兵的住处,打算带上几个人,上街逛逛,说不定就有艳遇了呢。

    “要不叫个何家的奴仆带路吧,咱也没来过东京呐!”宗景澄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倒是来过一回,就到过开封府衙那边街上,东京城大着呢,不找个向导怕是会走丢。说起来,逛街没钱可不行,咱们好像没多少钱呐!”李德良立即展露出商贩本色,先想到了钱。

    “他们不是将缴获的战利品卖给卞三郎后,分了点给我们么?”宗景澄奇怪地问。

    “还剩下多少?老实交待!”除瓜分的部分,卞三郎送了两百贯,章钺也没理会钱的事,都托付给李德良了。

    “嘘!嘘!四百五十多贯!五百号人的吃喝,我都不敢再花用了。”李德良一脸的肉痛之色。

    “行!你们准备一下,最多五个人!我就去找何管家。”章钺点头答应,转身去找向导。

第0025章 玄鹿枪

    此时的东京城尚未经过扩建,虽比地方州城要繁华得多,人口密度也相对拥挤,但在章钺看来,还是显得寒酸破败,甚至有些土气,底蕴不足,没有一国都城应有的厚重。

    坊市规划,界限已没有唐时那么严谨,虽也存在,但多按街巷分区。一行六人出了景明坊,过梁门大街,转大内东角楼前街南下,沿途街道上行人并不多,倒是两边的商铺甚是热闹,卖米面布等衣食杂货,门前也多有摆摊的,还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沿途叫卖。

    李德良总是吊在后面,看到店铺总要进去逛逛,问问货物来源以及价格,见章钺几人走远,又飞快地追上来。

    “诸位贵客是要出门游玩呢,还是要购买日常杂用之物?再往前走就到汴河大街了,回去就远喽!”带路的是何府一名管事,显得没什么兴致,有点不耐地提醒。

    “都说说……要买点什么?”一路走来,都没看到感兴趣的东西,章钺也没心情再闲逛了。

    “置办一身新衣吧,瞧这成德军那儿领来的旧军服,都退色了。”宗景澄一直没回家,也没带衣服。

    “那我也要一套,最好再买双新鞋,还有就是日用杂物了。”李德良想了想,也跟着说。

    “衣服都不急,等办好手续,去禁军大营,可以领新军服,有住有穿都省了。我看还是找个铁匠铺,置办一件趁手的兵器吧!”个个都要买,那可是价值不菲,章钺担心钱不够用了。

    “说得也是啊,不过也要一两套新衣出门见客啥的……你现在是指挥使,那更要穿得体面一些。”李德良还是坚持要买。

    “说到兵器,我也想买把朴刀,马战步战皆可用的那种,就不知有没有现成的。”

    “有有有!我知道相国寺前街就有个王记铁匠铺,专打造小件兵器摆卖,诸位跟我来,保证满意。”何府管事接口说。

    “那好!我们就先去那儿看看。”章钺一口决定,转头见张智兴背着钱袋默默无闻地跟着,便问道:“张大!你想买点什么?”

    “买啥都成,俺都拿着就是……反正俺也没地方去,何三也是的,就都跟着章大郎了。”张智兴憨憨地笑,话说得叫人听了心酸。

    相国寺前街很快就到了,这儿是东京城内几大的商业区之一,街头人口稠密,车水马龙,两边各色商铺林立,卖蒲合、簟席、屏帏、时果、脯腊等家用,还有帷帽幞头、腰带髻冠等衣物店铺,看的人眼花缭乱。

    王记铁匠铺居然是一栋两层的临街小楼,不过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灰头土脸的样子。店堂里也很冷清,正中柜台后也没见着人。

    “人呢人呢,死哪去了?”何府管事很不客气地开口叫喊。

    一名身着青布长袍的中年人从楼梯上下来,见进来五六人,知道是有生意上门,脸上挂起了笑容,开口询问:“哟……是何管事的!几位要买什么?盔甲鞍辔,刀枪弓剑,敝店皆有成品出售,诸位要不先看看。”

    “看个鸟?把品质上乘的都拿出来,看到没?这就是现钱!”何府管事显然对这里很熟,替几人开口张罗着。

    “呵呵……都是熟客,还怕欠帐?诸位要什么,尽管开口!”这人看着是掌柜的,一脸矫情地贱笑。

    “马具盔甲就不用了,刀枪武器都要长的,有好弓的话,也可以拿出来!”章钺干脆地说。

    “诸位稍等,马上就来!”掌柜答应一声,转身就进后堂了。

    不一会儿,掌柜又出来了,后面跟着六名伙计,每两人一起,手里都抬着长条大木箱子。掌柜笑眯眯地看了几人一眼,上前依次打开了。

    “这箱是五支接好柄的朴刀,有长柄和短柄的两种,柄都是酸枣木,以桐油浸泡半年,坚硬有韧性,刀是上等精铁百炼而成,不易卷刃崩口;这是两杆长戟,就是有点重;最后这个是敝店收藏的一支长枪,也是最好的。杆子是马槊一样的复合杆,份量可不轻,放了多年保养也要不少钱,可以便宜点。”掌柜如数家珍一样,介绍了一遍。

    “还有复合杆的,先看看再说!”章钺被勾起了兴趣,上前拿起长枪,也就二十多斤的样子,略略重了一些,不过目前正合用了。

    整枪全长约两米二的样子,取下缠着枪杆的油布,黑黝黝的枪杆很光滑,表面涂了油脂,尾端有尖锥形铜扣。枪头色泽呈乌黑,长约一尺二寸,扁平的棱形,后端接柄处,长约半尺的镏金吞口上,铭了两个篆体字,但却认不出来。

    “这两个字,掌柜的认识么?”章钺递给掌柜问道。

    “某家开始也不认识,后来问了人才知道,是玄鹿两个字。”掌柜笑着说。

    “玄鹿不就是黑鹿么,这么奇怪的名……”章钺哭笑不得道。

    “这说来有个典故呢,鹿千年化为苍,又五百年化为白,又五百年化为玄。汉成帝时,山中人得玄鹿,烹而视之,骨皆黑色,仙者说玄鹿为脯,食之,寿二千岁。所以这枪叫玄鹿,大概是说,有此枪在手,可保长命吧!”掌柜侃侃而谈。

    “枪头太旧了吧,黑乎乎的,多少年头了,什么材质的?”

    章钺一脸遗憾之色,还是不太满意,走开几步,拿在手里用力一抖,嗡地一声响,眼前只出现了一朵枪花。感觉枪杆很好,硬性十足,韧性弹性也不错。

    “这枪绝对锋利,当初是一个穷汉卖给小店的,搁了有五六年吧,以某家看来,应该是合金打造,含铅和锡较多,所以……”什么材质,掌柜也有点不确定。

    章钺伸出手,以手指在枪头侧边刃口上来回刮动,感觉确实很锋利,屈指一弹枪尖,叮咚声清越悦耳,应该不是什么铅和锡多了,别他娘的是钨钢吧,这时代应该能锻造出钨钢的武器来。章钺也不确定,心中顿时犹豫起来。

    “这样吧!客官要的话,三十……不!二十贯钱如何?”掌柜试探着开价了。

    “太贵了吧,王掌柜,还是熟客,你就开这个天价!五贯钱,多一分都不要!”何府管事在一旁惊叫起来。

    “唉哟!何管事,你也太狠了!这枪杆可是复合的,保养的钱就好几百钱了!要不折中十贯吧!不然我是真赔本了啊!”

    何管事报出底价,也不好再开口了,转身看向了门外。

    “八贯钱!你不卖就算了,其实我也不太满意。”章钺笑着说,这折算起来,约两千多块了,就买一杆破枪太不值得。

    “得了!这条枪我没也想着赚钱。”掌柜一脸无奈地苦笑,点头答应了下来。

    这时宗景澄也挑中了一把朴刀,那刀柄只比刀身长一尺多,看起来像斩马刀一样,只是大了一号。张智兴也挑了一把长柄短身的朴刀,乐呵呵地扛在肩上。

    李德良对武器没什么兴趣,在旁看热闹,见大家挑好了,便找掌柜付钱出了店堂,大伙儿手提刀枪逛街,顿时引得行人纷纷观望。

    “现在把该买的都买齐了,然后找家酒肆吃午饭,你们先回去,老宗随我到宣德门外等着。”章钺定下了接下来的事。

第0026章 殿前司

    章钺和宗景澄刚到宣德门外,恰好何继筠已经出来了,由几名亲兵护卫着正要上马车。章钺连忙喊住了他,赶上前也不客气,暄宾夺主,先钻进车厢。

    “下来下来!殿前司官衙可不在外城,你上车是想去哪?”何继筠没好气道。

    “那你刚才不是上车吗?”章钺奇怪地问,心思百转,原来入禁中不能乘车啊。

    “我的事办好了,是准备回家,还以为你自己去了呢,这又得转回去一趟。”何继筠抚着额头一脸无语。

    “我怎知殿前司在哪?直属上官是谁都不知道,你是门清,你不带路谁带?”章钺理所当然地说,下车就走向宣德门。

    “往哪去呢?走这边左掖门!”何继筠转身就走,一脸的哭笑不得。

    “卧槽!干吗不早说!”章钺简直要晕死,上次就是走宣德门,为嘛这次不呢。

    宗景澄在旁也是无所适从,讪笑着为自家上官的行为感到无比的羞愧。

    “哈哈哈!你这样不行呐,快跟上来,我给你说说各衙门的情况,以及进皇城的规距。”何继筠大笑起来。

    “那好!先说说早上的崇元殿大朝,都有些什么内容啊?”人在京都,想关注国事,还是很容易的,章钺有些好奇。

    “就是走个过场,大事已经先定下了,颁发诏书而已。先说的是河北战事,冀州刺史张廷翰被勒令罢官;其次是外藩移镇,这不……我家老父打了个胜仗,拜太尉,挂相衔,调任山南东道节度;最后说的是有关进贡甲料的事,你有兴趣我就说说。”何继筠接着解释起来。

    这天颁布有关甲料的诏令是:诸州罢任或朝觐,并不得以器械进贡。

    因为在此之前,各方镇和州、府都有自己的兵器作坊,打造的兵器按季度送往东京进贡,州县官员便以此为名目,每年截留钱财,称为“甲料钱”。

    这也就罢了,还在辖区广征土产,私造铠甲,当然还是截留大部分,上贡一点点,这无疑加巨了民间负担。但截留的部分铠甲武器,当然是用来卖钱了,卖给谁?自然是价高者得,这又造成了地方的隐患。

    所以诏令停止进贡,又让地方官挑选各地的工匠,充入东京将作监,以备使用。这一招可谓是滏底抽薪,高明之极,既削弱了地方武力,又整顿了吏治。

    “此诏一下,恐怕有不少地方官要触霉头喽!”何继筠幸灾乐祸地笑道。

    “可能吧,不过我们还是办正事要紧!”

    三人一路说着,不觉到了枢密院,由何继筠带着,章钺和宗景澄一起领取正式的任命诰身文书,并登记备案,最后再走右掖门到禁中殿前司官衙。

    自五月征慕容彦超后,国势渐稳,殿前司建制也日趋完善,下辖有内殿直、御马直、小底军押班、控鹤、铁骑,再加散祗侯、散员、散都头、散指挥,番号仍非常杂乱。

    军力约五万人左右,相对于侍卫司四个厢十万兵力,仍显单薄,不过算是初步达到了制衡侍卫司的目的。

    现任的殿前司都指挥使,是郭威的外孙李重进。何继筠已刚找此人办理过内殿直入职手续的事,所以人还在。

    步上台阶,气势非凡的牌楼门头上挂着书有“大周殿前司衙署”字样的匾额,章钺不由多看了几眼,进门就是一个大院,左右厢房侧院是杂物房,以及各司属官办公之地。

    又过仪门到了大堂,也称节堂,走边上的回廊过一道侧门进去,眼前又是一个四合院,里侧正堂才是殿前司主官的签押房。

    “哟!何衙内怎么又回来了?这是……”一名身材高大,面相儒雅的年轻将领从正堂迎面出来,见何继筠又带来一人,看着面生得很,不由就问。

    “张驸马,这就是我刚才和你们打过招呼的章元贞,表字可是陛下新赐的哦!”何继筠眨眨眼笑道。

    “是吗!这就是……阵斩辽将高谟翰的那个章钺?”那将领应了一句,见章钺这么年轻,很是意外。

    “元贞老弟!我给你介绍下,这就是殿前都虞侯张抱一,娶陛下四女寿安公主为妻,加驸马都尉,领恩州团练使,可是你的直属上官哦,你可得好生巴结!”何继筠调侃地怪笑。

    “原来是张……驸马!末将有礼了!”章钺赶紧上前抱拳行礼,心中明白,这应该就是驸马张永德了,看着才二十多岁,也是年轻得很。

    “无须多礼,以后同在殿前司任职,有事你可以来找我,是来办入营手续吧,李重进还在……”张永德客气地说,见何继筠在,便自行去了。

    两名属吏站在桌案前递交文书,上报粮草甲仗消耗,对面坐着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将领,头戴软脚幞头,身着深绯色绣纹团花官袍,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显然是无心处理这些琐事。

    忽见何继筠带了两人进来,在门口徘徊着也不上前,转而就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库存不足,找兵部领取,写好条据拿来我用印画押。”

    两名属吏应了一声,苦笑着对视一眼,只好收起文书,转身出去了。

    “有何事?”打发走属吏,李重进就问,看样子想收拾走人,语气就有些不大客气。

    “之前已说过,咱们殿前司又多了一散指挥的编制,有劳李都使!”何继筠上前见礼,说明了情况,他是内殿直都知,虽然是管禁中宿卫,但也是下属,而且这个职务,之前就是李重进。两人也似乎没什么交情,态度都很冷淡。

    “新任散指挥章钺,见过李都使!”章钺一听,立即上前见礼。

    “副指挥宗景澄,见过李都使!”宗景澄跟着见礼,

    “免礼!下属名册带来了吗?稍等片刻,我写个文书……”

    李重进对二人似乎并不感兴趣,也不知是有事急的,还是本来就雷厉风行,很快就写好了,放下笔就起身道:“划分营房,粮草被服、旗鼓符信、武器铠甲可找属吏办理,办完让他们带你去,某家有事,先走了!”

    接下来又是来回地跑了,好在只在殿前司衙署之内,办妥这此手续,然后就要去营地。出了殿前司衙署,何继筠就先回家了。章钺和宗景澄正要随带路的小吏去营房,这时昨天那个黄门小太监跑来了。

    “章指挥!陛下要见你,快随我来!”小黄门满头大汗地说。

    “昨天不是见了吗?怎么又召见?”章钺心中纳闷,话就说出口了。

    “人家巴不得天天入禁中,这是多大的好事,快走……陛下有差事给你!”小黄门一撇嘴,很是无语。

    记得昨天何福进说,自己没福气闲着,难道就是指这个?章钺心中恍然,老家伙早就知道,就是不说,可……恶!

第0027章 赴唐州

    仍然是那间偏殿,章钺再次见到了皇帝郭威,见礼后,郭威也不理他,自顾自地低头批阅凑章。这让章钺感受到莫大的压力,偷偷看两眼,旁边有两名小黄门侍立,似乎都当自己不存在一样。

    这是考验我的耐力么?章钺缓缓直起腰,站得笔直,还是没人理会。不时瞟一眼,但皇帝始终没开口。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有两名文官进来了,前面一名文官,身着圆领窄袖散答花绣纹紫袍,年约五十来岁,品阶应该不低,他看都没看章钺一眼,走了过去;后一人约三十余岁,着深青色无绣纹八品官服,手中捧着一叠凑本,微躬着腰,小心冀冀地跟着。

    “臣金紫光禄大夫、左散骑常侍、兼给事中王延蔼拜见陛下!”紫袍文官躬身见礼。

    左散骑常侍是归门下省,低于门下侍郎,为正三品下,掌规讽过失,侍从顾问,但只是个荣衔。重要的是兼给事中,这是本职,秩正五品上。掌侍左右,分判省事。也就是分管门下省的事务,有驳回中书凑章的权力。

    “微臣给事郎、监察御史温元恺叩见陛下!”青袍文官也跟着行礼。

    给事郎是文散官阶位,监察御史隶属御史台,都是正八品下,管分察百官,巡按州县,狱讼、祭祀、营作、太府出纳等,可谓是位低而权力大。

    郭威终于开口,招呼紫袍官员坐下了。小黄门适时地过来,接过后面文官手中的凑本递上去,郭威看翻看了一下,放下凑本,抬起头看向章钺,招了招手道:“上前来!”

    章钺如闻天簌,飞快上前几步,旁边侍立的小黄门见他走得这么快,闪身过来拦阻,吓得就站住,与那名文官并排而立。

    “两件事!其一是赴冀州传旨……”见章钺面无表情,郭威又开口道:“其二,带上本指挥人马赴唐州,协助御史台调查唐州刺史李彦章私贩兵甲。这两件事,你愿意做哪一件?”

    “末将愿赴唐州!”

    章钺毫不犹豫,这还有得选么?费那么大周折,就为了去冀州传旨这种小事,怎会召见自己一个小小的指挥使。而且,刚从冀州来,带上士兵衣锦还乡当然愿意,可皇帝昨天才赐了表字,总要表示表示吧。

    旁边两名文官看了章钺一眼,都有些意外,尤其是年轻的青袍文官,眼睛在章钺身上扫来扫去。

    “也好!明日一早就必须出发!”郭威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也不解释。

    其实倒希望章钺去冀州,因为张廷翰的事,牵涉到另一名重臣王殷。此人也是开国功臣,广顺初年就任大名府天雄军节度使、加同平章事、兼典掌禁军,凡河北诸州镇戍,皆归其节制,简真是一个“河北王”。但此人太贪财,在河北各地搜刮财物,让郭威很为难。

    这次罢免张廷翰,恐怕王殷会干预,用一个初入官场,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与王殷刚正面,似乎更合适,但这小子很不上道,那就让他去唐州也不错。

    “禀凑陛下,此人太年轻,老臣恐其不能胜任,是否另外物色人选?”王延蔼很不给面子地开口了。

    “王卿多虑了,能带着难民逃出辽军大营,再返回战场斩杀高谟翰的人,你觉得能做事么?”郭威微笑着回道。

    “咦?就是此子?老臣倒是听说了,也相信陛下的眼光!”王延蔼点点头,不禁多看了章钺几眼。

    “温卿可准备好了么?还有何建言,不妨一并说来!”郭威又转头看向温元恺。

    “微臣已准备妥当,明日便可出发!”温元恺躬身回道。

    “你们同行,有不懂的可以问他……王卿暂且留下,朕有事与你详谈!”郭威转头对章钺道。

    章钺一听,连忙告退,温元恺也跟着出来,两人一起出偏殿,温元恺便先开口招呼:“章指挥!暂且共事,以后还望多多照应!制书敕命我已受领,明日一早在朱雀门外等你可好?”

    “温御史太客气了!只是……唐州在哪?”章钺只对河北之地有些了解,其他地名完全不一样,实在有点晕头转向。

    “这个……唐州隶属河南道,州治比阳,为武胜节度治下,路上还有时间,我再与你细说如何?”温元恺态度还算和蔼,毕竟章钺是正八品上的宣节校尉,位阶略高,而且这年头武人地位高。

    “那好!不瞒温御史说,我麾下士兵刚从冀州带来,尚未安顿好,那就先回去准备了!”

    章钺拱拱手,急匆匆地先走了。出宣德门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前后约一个时辰,估计殿前司小吏已经带着宗景澄去了禁军大营,但自己还没去过,叫了一名当值的伙长带路去大营。

    到了辕门前,取出刚领的腰牌验明,再打听了一下,宗景澄果然已带兵入营。本指挥营房在营地东北角处,士兵们正在忙进忙出地打扫新房间,见章钺回来,都喊着见礼。

    章钺也不理会他们,找到宗景澄一问,武器装备果然全部到位了,便召齐十个都头开会,说出接下来的任务,几个军官都骂骂咧咧起来。

    “这他娘的风尘仆仆刚到东京,才搬进禁军大营,来不及喘口气就要下河南,累死个人咧!有啥好处没有啊?”一名原成德军转过来的都头就叫开了。

    “事情办妥,自然有好处,章某也绝不会亏待你们,何大帅麾下过来的一视同仁,想要回何大帅麾下,现在就可以报名!”章钺冷着脸开口了。

    几名都头喋喋不休,闹了一会儿,想着回去可能反而不受待见,甚至有可能再被赶回来,然后就都安静了。

    章钺随即作出安排,决定带齐本指挥全部人马,共五百五十人南下。当然,还有很多杂事要办,比如南下行军所用物资,以及出差后的粮草补贴由地方提供。但这期间,殿前司照常提供按季度支付的粮草补贴,可以先写好条据,由别人转交。

第0028章 舞阳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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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还是一片漆黑,章钺就起来了,匆匆用过早膳,披好崭新的山纹甲,戴上翻耳铁盔,手扶腰间横刀,走出何府大门。李德良率一队亲兵打着火把,已在外等了多时。张智兴一手扛着玄鹿枪,枪杆上挑着一大包裹的衣物,一手牵着战马等在那儿。

    这时何继筠也骑着马,带了一队亲骑从侧门那边过来了,他今天要去殿前司上值,不过并不急,说好要送章钺到朱雀门外。

    “换了新装备,看着倒是不错!”何继筠见亲兵们站得队形错乱,不禁怪笑道。

    “你就瞧好吧,假以时日,必成精兵,出发!”章钺回了一句,接过张智兴递来的包裹挂到马背上,又接过玄鹿枪,扳鞍一跃上马,打马小跑着先走了。

    何继筠打马跟了上来,一脸严肃地说:“此去唐州,事情可能不会顺利,但你必须办好这趟差事,否则……不用我说你也懂,散指挥就只是散指挥,再无高升的机会!”

    “明白!”章钺淡淡回了一句,心里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皇帝赏识自己,赐了表字,就有了一种天子门子一样的关系,但若办咂了这趟差,以后就不会再用自己了。至于这个表字,还真能拉虎皮当大旗,到处说么。

    这事说起来有点沉重了,二人不再说话,一路南下到汴河大街转道向西,从州桥转朱雀大街,恰逢一支装备精良的铁甲卫队护卫着一驾马车从西过来。

    马车上挂着书有“药”、“成德节度”等字样的灯笼,何继筠勒停战马,对章钺道:“这是原晋州建雄节帅药元福,现移镇镇州,等他们过去再走。”

    “药元福!我好像听说过此人!”

    章钺回想了一下,终于想起来了,这可是一位智勇双全的四朝老将,但一直地位不高。似乎兖州之战后,一直镇守河东晋州,防备太原刘崇南下,并没调任到镇州啊!

    貌似何福进也没镇守过山南东道,一直在成德,既守河北边境,也防太原,还制衡大名府天雄节度使王殷,好像后来王殷被杀,就是何福进的功劳,然后才入朝,不久病逝。看来真是这场河北战事,改变了历史的车轮啊!

    何继筠上前见礼,药元福下了马车,看起来头发花白,年纪很大了,但身材高大魁梧,说话声如洪钟,嗓门很大。

    “元贞!过来过来!见过药老令公!”何继筠招手喊道。

    章钺只好下马上前,拱手为礼道:“末将殿前司散指挥章钺,见过药老令公!”

    “年轻人!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啊,老夫听说你枪挑高谟翰,也是心向往之……”药元福豪爽地大笑,伸手一拍章钺的肩膀,又勉励道:“此去唐州,好生办事!”

    “是!自当用心办差!”章钺苦笑,暗想这药元福看起来是个直爽的人,大概是对政治不在行吧!

    两队人马汇合一起,出了朱雀门,在龙津桥边道别,药元福自称要办些事情,然后去河北上任。

    宗景澄带着士兵们列队等候多时,见章钺来了,带着十几名军官过来见礼,寒暄了几句,章钺就将他们赶回了队列,上前检阅了一下序列,士兵们虽然装备精良,面貌一新,但军事素质还不行,带过兵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群新兵蛋子。

    不多时,温元恺乘坐马车来了,后面还跟着两名骑马的年老家仆,挟弓挎刀,手提这时代比较常见的朴刀,看着也像是上过战阵的。

    “温御史!你还带保镖了!这是对我不放心呐!”章钺笑着打趣。

    “岂敢岂敢!他们就是个门面货,主要是路上照料起居的。”温元恺笑着解释。

    “照料起居?你为何不带婢女,那不更好么?”

    “咳咳……那太麻烦!看你年纪不大啊,等到了地头,你想要的话,我给你找个开开浑!”温元恺眨眨眼,暧昧地怪笑。

    “得了!那种快餐货有个意思,何大帅府上就有,我没要!”章钺一惊,这要来真的,可不大好玩。这年头主人家的婢女家伎可不少,当货物送人,或者陪睡的,已经成了一种恶习。

    “那是……咱们这就赶路!”温元恺钻进了马车,这大清早的,除了应酬几句,都没有多说话的兴趣。

    东京汴梁到唐州并不算很远,中间只隔了许州,但章钺带的是步卒,路上走得很慢,而且他是边行军边练兵,直到六天后的黄昏,才到达许州最南面与唐州交界的舞阳县。

    舞阳县令姓常,名叫德本,是一名年约五十的干瘦小老头,绿色官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一阵风吹过,鼓得像个大青蛙一样。偏偏还很爱笑,总露着一口黄黄的暴牙,不知这副尊容,是怎么当上官的。

    显然是提前得到消息,常县令带着县中官吏出城迎接,并亲自带到城外一处庄园安置,殷情倍至,完事了还磨磨蹭蹭,废话连天,东扯西拉,赖着就是不肯走。

    章钺没兴趣理会,出门转了一圈,见士兵们都住进了县中小吏带人打扫出来的房屋,感觉很满意,与宗景澄一起回到庄中大宅时,常县令居然还在,与温元恺对面而坐,说的口沫横飞。

    温元恺直皱眉,显然也是不胜其烦,但想着人家不肯走,可能是有正事,也就不好开口轰人走。而且南下还有很远一段山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总共几百号人,需要对方提供干粮和酒水。

    “温御史!章小将军!你看这天色还早,是否有兴趣随本县一起进城逛逛?”常县令总算说够了,发出了邀请。

    “多谢常县令款待,我们连日赶路,疲乏之极,就不进城叨扰了!”温元恺无奈地重复拒绝,心中只想骂娘:你娘的!这话都说了十遍了!

    “既然疲倦,那不妨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本县再来,到时再一起进城如何?”不邀请到贵客,常县令老脸不要,死不罢休的样子。

    “常县令!”温元恺火大了,提高了声音,想想又口气温和下来,脸上再加点笑容,放缓口气说:“贵地虽好,奈何本官事急,明早就必须走,有劳了!”

    “要得要得!本县明早一定前来恭候!”常县令满口方言,终于站起身,连连拱手,飞快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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