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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袖唐     崔大人驾到txt下载     崔大人驾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19章 太子

    “啊。”崔凝低呼一声,不知道是震惊于他的坦诚,还是惊于他今日一次次刷新自己的形象,“那……你走了,做了一半的事就这么放弃了?你效忠的人也愿意放你走?难不成也闹掰了?”

    崔凝不过是试探一问,不觉得谢飏会回答,然而出乎意料的,只听他道,“怎么会,有用之人到哪里都有用。”

    她脑子里思绪飞转,突然意识到谢飏今日这些话似乎不单是闲聊,遂压低声音问,“你在帮武成思出谋划策却似乎并不效忠于他,同时也不是太子的人,所以你真正帮助的人多半是庐陵王。你今日站在这里同我说话,是不是说明我师门的事与庐陵王无关?或许与武成思也无关?”

    谢飏垂眸看着她,目光复杂,“伱比我想的还要聪明一点。”

    这么说来,嫌疑最大的还是太子?符远也有可能效忠太子?

    崔凝没有完全相信谢飏的话,因为她不知道这个人在那些事里究竟扮演怎样的角色,会不会因为什么原因故意带偏她查案的思路。

    毕竟谢飏的套路之深,就连她那混迹官场几十年的老祖父都没看透。

    见她陷入思索,谢飏突然问道,“如果你突然发现,你难得发一次善心,却做了一个令自己后悔的选择,会怎么办?。”

    崔凝警惕起来,试探着道,“那就忘了吧?”

    “当初崔家有意联姻,我是动了心的。”谢飏说着,又突然补充一句,“当然,非是对你动心,而是对崔氏嫡女动心。”

    “哦。”这很平常,当时有意这门婚事的人都是冲着崔家嫡女的身份,就算是魏潜,也并不是因为什么男女之情才想结这门亲事。

    “只不过,条件是要护你一生平安喜乐。我自负聪明才智,总觉得这世间没有自己抹不平的事,可是若我来护你,平安无虞,喜乐却未必。因为我扪心自问,心中有太多东西比你重要。”

    若非条件不允许,谢飏怕是敢谋朝篡位。五姓七家往上数也不是没有掌过天下,他们只会臣服于时局和形势,野心却不会因为一时的君臣关系而被局限。

    谢飏掺和在这趟浑水之中,倘若最终发现他选择扶持之人便是屠了崔凝师门的凶手,那么到时候面临二选一的局面,他并不一定会选择崔凝。

    他放弃,也算是放过了崔凝。

    虽未曾说尽,崔凝却意会了,“那……谢谢你不娶之恩?”

    算计一个心机浅到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小姑娘,谢飏也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然而他至今仍不清楚崔凝究竟是哪里触动了他,竟叫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机会。

    谢飏自打成年后,便再未曾做过这样不理智的选择。

    “那倒也不必谢的太早。”他坦荡道,“因为我现在只是有一点后悔,等到我十分后悔的时候,未必不会做点损人不利己的事。”

    崔凝连忙道,“还是想开点。我也经常做令自己后悔的事,若是钻牛角尖,活得就太痛苦了。”

    谢飏见她戒备的样子,笑了笑,“恰恰因为不常做,所以才格外在意一两次失误。我该走了,表妹。”

    她突然发现这人简直就是成长版的崔况,嘴毒又自傲。

    “你不会回来了吧?”崔凝冲着他的背影扬声问。

    谢飏头也不回的“嗯”了一声。

    崔凝不由松了口气,她可一点儿都不想招惹上谢飏。

    不知道是不是身子尚未恢复,她忽而觉得心头有些闷,便没有急着回前堂。诸葛不离见她站在原地发呆,并未过来催促。新

    一阵风卷过,星星点点的冰凉落在脸上,不知是又下雪了,或是屋顶的积雪被风卷落。

    崔况走近,看见她头发上已经沾染了细碎的白色。

    “二姐?”崔况瞅着她苍白的脸色,一脸不赞同地道,“怎么站在风口!你这是嫌身子骨太结实了,可劲的糟蹋呢?”

    崔凝闻声侧首,“你怎么来了?”

    “我见表哥走了好一会你还没回来。”崔况见她情绪比之前更差,忍不住问,“出了何事?”

    崔凝忽然有点倾诉欲,想了想道,“你知道我师门之事吧?”

    崔况点头,旋即又摇头,“知道,但不多。”

    “真相似乎就在眼前了,我却有些彷徨。”崔凝垂下眼睫,掩住眸中倒映的盈盈雪光。

    崔况默默听着,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好奇心,听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才开口问道,“是表哥说了什么惹得你心绪不宁吗?”

    他了解这個二姐,她晌午的情绪都不见得会留到晚上,若是早就生出此种情绪,哪里会等到这会子难受?

    崔凝纯粹是想宣泄一下,叹了口气,“还没查实的事儿便不说了,我就伤春悲秋一会。”

    近日一桩桩事压下来,崔凝早已身心俱疲,即便听说符远可能参与谋害她师门也仅有一瞬的震惊罢了,眼下她都弄不清自己究竟难不难过。

    “二姐?”

    “我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崔凝拍拍脑门,问崔况,“你那么聪明,快帮我想想。”

    崔况忧心忡忡,嘴里却还是忍不住怼她,“我觉得你可能是把脑子放在哪里忘记带着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帮你想什么?”

    “罢了,等缓缓说不定就想起来了。”她一向不为难自己。

    天色渐晚。

    东宫正殿灯火通明。

    自打太子私铸兵器东窗事发之后,圣上虽尚未下旨,太子却自觉满盘皆输,心中慌张焦虑,看什么气儿都不顺,这几日与灯火较上劲了,先是觉着少点了几盏灯便把掌灯太监拖出去打了二十棍,这会儿还下来不床,今日又看着满殿灯火碍眼,把身边宫娥骂了一通。

    谁知这厢刚刚骂完,便听闻魏潜带着一帮监察司的人登门。

    “不见!”太子乒乒乓乓扫落满桌茶盏,吓得来报信的宦官匆匆退去。

    不料他刚刚坐下,外头便进来一人。

    来人一身红色官袍,身高腿长,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再是熟悉不过。

    太子见魏潜次数屈指可数,说不上熟悉,但“长安十魏”长相颇为相似,其兄长还曾在东宫挂名过一阵子太子少师,是以他对这张脸倒是不陌生,“魏长渊!别以为你在监察司混的风生水起便能为所欲为!谁给你的胆子带人闯入东宫?!”

    魏潜规规矩矩行礼,“回殿下,是圣上。”

    太子噎了一下。

    他没有丝毫怀疑,一是魏潜此人刚正名声在外,二是监察司直属于圣上,绝不会有人敢假冒圣上旨意行事。只不过,他想不到的是,确实没人敢假冒圣上旨意,但有人敢钻空子。

    “殿下放心,臣今日前来只是为了一桩陈年旧案。”魏潜道。

    一提到案子,太子便头脑发晕,口舌发干,可惜刚才大怒砸了所有杯盏,这会儿想喝口水润润口都没有,只得有气无力地哑着嗓子道,“问吧。”

    魏潜问,“殿下可还记得八年前从江南道观请回一位老道长?不知道长如今人在何处?”

    太子愣了一下,旋即皱眉否认,“孤不记得请回什么道长。”

    “把人带进来。”魏潜拖到大晚上才跑来东宫,自然是为了有所准备。

    转眼,太子便看见两名鹰卫架着一名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进来,眼皮一跳。

    这人从前是太子身边暗卫,如今在秘密为替太子训练私兵。

    他这几天一直被困在东宫,消息滞后,尚不知宜安公主已经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但倘若连此人都已经暴露,那说明情况不容乐观。

    魏潜道,“殿下不会想说不认得此人吧?”

    这汉子明面上是太子妃名下一个庄子的管事,太子若说不认识也没什么问题,但魏潜既然能将此人揪出来,说明手里一定有证据,他若是不承认,指不准还有什么等着。

    太子闭了闭眼,“那老道刚到长安不久便去世了。”

    “殿下杀了他。”魏潜心中微沉。

    络腮胡突然道,“是我杀了那老道,与殿下无关!”

    “多嘴!”太子脸色难看至极,汉子不知魏潜此人心思缜密,有窥一斑而知全豹的本事,他却十分清楚。

    魏潜目光从这主仆二人身上扫过,缓缓道,“若我没有猜错,老道长应是得知在他离开后道观满门被灭,欲杀殿下报仇,这才被你反杀。”

    络腮胡顿时脸色煞白。

    魏潜继续问,“那敢问殿下,又为何要屠道观?”

    “我没有!”太子怒声争辩了一句,却又泄了气,“不管你信不信,孤当真不曾对道观下手。”

    魏潜唤来书吏,在书吏铺纸磨墨的功夫,又与太子道,“几十条人命在殿下心中不知有多重,只是以您如今处境,哪怕轻如草芥,也有可能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臣信殿下,万望殿下也信臣,将此事毫无保留的说出来。”

    太子看向魏潜,放在膝头的手缓缓攥紧,显然是听懂了这番话中透露的意思,私铸兵器一事已然证据确凿,圣上迟迟没有惩处并非是在权衡什么,而是因为他身上还有其他案子没有了结。

    这几年圣上令朝野臣服,行事已经不似刚刚称帝时那般狠绝,太子毕竟还没有走到逼宫谋反这一步,罪名大小要看圣上的意思,一件凶案的罪名,他如今可背不起。

    魏潜知道太子会犹豫,是不想牵扯暗中搜集各种“遗落势利”之事,那他就不得不戳破这个多余的担忧,“老道长曾是绿林军的事,圣上已然知晓。”

    太子脊背上骤然出了一层细密汗水,被风一吹顿时入赘冰窟。

第420章 王韶音

    负责记录的书吏悄悄抬眸看了一眼,悬笔等着太子的回答。

    隔了许久,才听太子用干涩的声音道,“孤请道长回来是为了当年被绿林军带走的钱财,绝无害人之心。”

    络腮胡忍不住替太子辩解,“殿下令我过去接人之前已经派人去游说,是待那位老道长答应之后我才过去接人。谁料我们前脚刚回到长安,后脚便传来道观被屠的消息,老道长不知为何知晓此事,误以为是殿下动的手,所以便在殿下接见他时行刺。当时离得太近了,我们不敢留手,这才不慎将人杀了。殿下根本就没有动过道观里的人!”

    暗中聚集势利是谋反,太子自然害怕暴露,若真的成为大案报到刑部或者监察司,恐怕顺藤摸瓜就会查到他头上,于是他在得知道观被屠之后,只得背下这个锅,将此事按下来并且扫尾干净。

    “这么说,是有人跟在你们后面动手?如此未必是巧合。殿下可曾查到是谁?”魏潜问道。

    太子怎么可能不查?他本就害怕所行之事败露,突然有一个人洞悉他的动作,并且跟在后面搞出这么多人命,也不知有何目的,简直叫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可惜的是没有查到任何线索,他只得把自己人清理一遍又一遍。

    “我查了一年多,没有查到丝毫线索,只能相信是巧合。”此事有如悬在头顶的刀,太子也曾想过很多可能性,“或许是观中某人与人结仇一直在监视道观,恰巧碰上老道长被孤接走,这才找到机会动手。”

    魏潜看向络腮胡,“可知老道长武功如何?”

    有些高手以一敌百不无可能,是否如太子所说,幕后凶手忌惮老道长,所以才趁着他离开之时动手?

    太子看向络腮胡。

    络腮胡摇头道,“老道长毕竟年纪大了,行动迟缓许多,否则当时他行刺时距殿下只有不到一丈远,我们绝不可能在他得手之前将其击杀。当时情况紧急,周围诸多暗卫同时出手,瞬息之间便已毙命,是以我也不确定他真正实力如何。”

    魏潜又问,“你方才说,老道长不知为何知晓道观被屠,他有没有可能是偷听你们谈话?或者说,是不是你们传递消息不谨慎才会被他听到?”

    “不可能。”络腮胡立刻否认,“当时我们已经抵达长安,道长居住在郊外庄子上,消息是直接传到殿下这里,那边无人知道此事。”

    “也就是说,有人故意将消息透露给他。”

    太子脸色难看,毕竟他直到现在都没查出究竟是谁从中作梗。

    魏潜没再继续追问此事,而是问道,“殿下当年可曾查过道观中除了老道长之外的其他人?”

    “这条线失败,关于老道的一切都已销毁。不过,因为孤追查一年有余,所以至今印象深刻。”到了此时此刻,脱罪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太子就想知道在背后做鬼的人究竟是谁,他甚至怀疑自己今日东窗事发,全都是此人所为。

    太子斜了书吏一眼,见他战战兢兢的搁下笔,这才道,“孤可以全都告诉你,但有个条件。”

    魏潜耐着性子道,“殿下请讲。”

    “孤要第一個知道这个案子的结果,先于任何人。”太子意有所指的加重语气。

    魏潜干脆道,“好。”

    若是太子想要事无巨细地跟进查案进展,魏潜绝不可能答应,若案件查明之后他想看卷宗都行。

    魏潜猜测,事发前后太子一定查过道观,只是查的并不算仔细。崔氏寄养了一个女儿在道观的事虽说刻意隐瞒过,但也并非做的滴水不漏,至少对于太子这种地位的人而言,倘若认真去查未必查不到。然而看太子今日的反应,显然不清楚此事牵扯到崔氏。

    事实确如魏潜所料,太子的人开始查道观的时候是冲着钱财和招揽人才去的,所以看重的东西与查案完全不同,因此一开始就忽略了很多“没有价值之人”。M.biQUpai

    在他们看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和厨房里摘菜的聋哑老叟一样无关紧要。后来道观出事,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再想去查的时候许多细节已经找不到了。

    尽管如此,魏潜还是得到了不少有用的线索。

    夜深。

    魏潜带人出了宫门,拱手朝一众鹰卫行礼,“多谢诸位相助,改日请大伙吃酒。”

    众人连忙还礼。

    有人道,“我等皆曾受大人恩惠,这点事儿不过举手之劳,大人今后无论身在何处,但有差遣,我等无有不从!”

    其他人接连附和,“正是,正是。”

    魏潜今日并未立刻前去刑部,而是先去了监察司组织人手调查太子一系势利,直到刑部快要下衙这才弄好调职文书送过去。监察司白日未出文书,这就意味着魏潜尚未离职,而刑部今日收到文书虽未来得及受理,但到底是已经收到了,如此一来,既没有违抗圣旨,又白用监察司的人手一日。

    与众人分开之后,魏潜上了马车直接前往崔况的宅邸。

    哪怕有宜安公主的供词,调查太子势利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他一整日马不停蹄,早已疲惫不堪,他差人去买暮食,就马车里等候的功夫,竟是直接靠在车壁上睡着了。

    “可是监察司魏大人?”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魏潜迷糊醒来,顿了一下才想起来是谁,推开车窗探身看过去,正见一中年文士在对面马车上也正笑吟吟的望过来,却是苏州司马王韶音。

    “苏州一别,数月未见,魏大人别来无恙?”王韶音十分熟稔地问候。

    实际上当初在苏州查案时两人除了公事之外几乎没说过话,反倒是崔凝与他相谈甚欢,被其单方面引为忘年交。

    能这般行事之人,自然不是寻常性情,王韶音自认为朋友的未婚夫就是自己人,哪怕并不相熟,打起招呼来却依然丝毫不见生疏。

    魏潜颌首,“一切安好。观王大人红光满面,可是要高升?”

    王韶音乐呵呵道,“托魏大人与小崔大人的福,是要动一动了。”

    他倒也没打算当街唠嗑,简单说上几句,便直奔主题,“某前些天给崔府递了拜帖,一直不曾收到回信,听闻小崔大人近日忙于公事多日不曾回家,不知她近日可闲下?某大后天便要离开长安,这才冒昧拦了魏大人车驾,还望见谅。”

    魏潜道,“我会尽快转告她。”

    “有劳大人。我现在住在东市大元客栈,您与小崔大人若是有空,改日一道聚聚。”王韶音行了一礼,“天色已晚,就不多打扰了。”

    魏潜道,“好。”

    吹了一会冷风,驱散了睡意,魏潜便翻了翻手边陈旧的卷宗,重新捋了一下案情。

    从前这个案子就像是一只茧,它就在眼前,你可以通过一些外在的模样猜到里头不是飞蛾就是蝴蝶,却始终无法下定论,如今有了突破口之后,抽丝剥茧,能够查到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

    案子是有一定难度,但令魏潜心绪纷乱的原因只有崔凝,这一场迟到的正义,给她带来的会是释然还是更多痛苦……

    马车停下,魏潜在车上坐了许久才下定决心,携了卷宗进门。

    院内挂满了素绢灯笼,正堂里传出呜呜咽咽的哭声,声音很小,要断气儿似的。

    屋内崔凝崔况一左一右抄手跪坐在蒲团上,蹙眉看着中间一脸惨白披麻戴孝的云喜。

    云喜边哭边往火盆里添纸钱,随时能晕过去的模样。他和陈元一起受了重伤,眼下将将能动弹便连滚带爬的来了,说是一定要为陈元戴孝,怎么劝都没用,说他若是死了,就在陈元坟头旁边挖个坑把他埋那儿。

    门口光线一暗。

    崔凝回头看见魏潜进来,皱了一天的眉头稍稍舒展开。

    魏潜上香祭拜后,这才与几人说话。

    “五哥劝劝他?”崔凝悄声道。

    魏潜轻轻摇头,他了解云喜,嘴碎了点,但心肠软讲义气,况且作为仆从没有保护好主子就是罪过,若是不让他最后一程,怕是这辈子心里都过不去,“让他守着吧,伱们三个先跟我一道用饭。”

    诸葛不离道,“娘子放心,我在此处必不会教他出事。”

    崔凝点头。

    崔况这个宅子买了之后就没有住过,仆役配置不全,杂役做饭的手艺终归比不上厨子,几人晚上也就随便对付几口,魏潜便是想到这一点才命人买了暮食,到这会儿已经算得上夜宵了。

    饭罢,崔况和诸葛不离看出两人有话要说,便极有眼色地先离开。

    屋里一片安静,分明都是一肚子的话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今天谢表哥来过。”还是崔凝先打破沉默。

    魏潜抬眸看着她,等着后面的话。

    崔凝道,“他说,宜安公主手里有符大哥的把柄,而这个把柄与我师门有关。”

    魏潜既然承诺过让她参与案件,就没打算一直瞒着此事,但也没有想到会如此猝不及防的被别人揭露,这一刻他突然不知道如何解释,毕竟没有第一时间告知她就已然算隐瞒了。

第421章 谁是他

    他办案一向讲究真凭实据,仅凭宜安公主一句话不能确认符远参与作案,就算符远真是凶手之一,现在告诉崔凝也无不可,只是接连折腾这么多天,身心受创,师门之案又猝不及防地重见天日,他眼见着小姑娘已然像一根绷紧的弦……

    符远于她有半师之谊,算起来比陈元还要亲近一些,他怕这件事会成为崩裂她那根弦的最后一道力。

    然而他并没有解释,只是默了须臾,低声道,“抱歉。”

    崔凝摇头,“五哥不会瞒一直着我对吧?”

    “不会。”魏潜想到方才一直在犹豫的事情,叹了口气,“还有一件事……”

    崔凝与他对视,窥见黑眸之中复杂难言的情绪,心中隐隐有了预感。

    “我今日……去见了太子。”魏潜不愿继续在她身上叠加不幸,然而再瞒无益。

    譬如符远之事,他只是想暂缓几日便被人拆穿。

    崔凝问到跟前的那一刻,魏潜心中便想,倘若她误会自己的用意,以为自己在符远和她之间选择偏帮符远,会不会打击更大?

    一向行事干脆利落的人,难得犹豫不决。

    “是不是,我师父已经不在了?”她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心中仍旧难以控制地抱着一丝侥幸。

    因着有这种期盼,就连声音中都带着一点连她自己都完全不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祈求,却被魏潜敏锐地捕捉到了。

    哪怕很想否定她的猜测,但还是只能轻轻嗯了一声,将事情经过缓缓道来。

    屋内只有魏潜的声音,待他停了又恢复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才听她轻声道,“其实直到今日我才发现自己……很矛盾,明明很想查到凶手,心中却很抵触知道关于师门案件的线索。”

    她目光中有丝许迷茫,像是因为大雪覆盖而找不到回家路的小狗,“当初二师兄把我一个人塞进密道,骗我说等我醒来就会到方外之地,需寻到神刀才能回去拯救师门。我后来已然知晓那是假的,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定的想要查到凶手,替他们报仇,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原来在自己心里很深的地方,师门还在红尘之外,等我找到神刀回去就能救下他们。”

    她声音很轻,表情也很平静,魏潜却觉得心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有一瞬的停滞后,疼痛酸涩密密麻麻的席卷而来,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将人紧紧揽入怀中。

    “他们把他葬在哪儿了?”她声音微涩。

    魏潜道,“在城东郊外,待案子结了,我们一起去。”

    他没有骗她,太子确实没有随便将人扔到乱葬岗。

    感受到怀中女孩的身子从平静到细微颤抖,在他肩头落下一滴滴温热时,魏潜脑子是空白的,之前在马车里做的那些心理建设全都化作泡影。

    或许是很久也或许只是片刻,魏潜理智回笼,轻轻拍着崔凝的背,无声安慰。

    若回到认识的最初,他必然能够说出很多理智到近乎冷漠的话去劝她,然而现在,他却只能跟着一起难受。

    由着她发泄了一会,魏潜才开口,“你猜我来时在街上遇见了谁?”

    不等崔凝回答,他又道,“是苏州司马王大人,他因官职调动,来长安有几天了,说是给你递了帖子却迟迟不见回复,着急的很,瞧见我马车上有魏家标记竟当街询问起来。”

    “重霄兄来长安了?”崔凝知晓他好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眼眶鼻头红红的瞅着他,“他说什么了?”

    魏潜帮她捋了捋凌乱的发丝,“就是托我转告你,他现下住在东市大元客栈,过两天就要离开长安,你若是有空可以找他聚聚。”

    崔凝叹道,“我现下走不开,也不方便宴饮,明日我写封信让人送给他,日后有空再聚吧。”

    “嗯。”魏潜迟疑片刻,又道,“长庚之事,现下尚且没有定论,他若是真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也该是他亏心,你便只当往日交情喂了狗,不必因此难过。”

    崔凝摇头,“我没什么想不开,也没有太难过,只是想到我当初因为他有几分像二师兄才觉得亲切,若是他当真参与那件事……”

    说着,她突然愣住,喃喃道,“像二师兄……”

    随即她又泄了气,“其实长得也不是很像,就是身上那股气质令他乍一看有几分相似,后来熟了之后便很少觉得他们相像,若说容貌,却还不如苏夫人的儿子像。”

    她喃喃,“我依稀记得……二师兄入道观之前叫陈相如。我可能出问题了,总觉得看谁都有几分像二师兄。”

    她是当局者迷。

    “倘若那只是化名呢?”前几天查案时崔凝曾经去拜访过一名苏姓女商贾,魏潜也是知情的,“或许不是你出问题了,苏夫人恰好有个失踪的兄长,不是过于巧合吗?”

    崔凝一愣,“会是苏雪风吗?”

    “还有,伱说长庚像二师兄,我认为也未必是巧合。世上总有许多相似之人,若是平常倒也罢了,但他如今牵扯进这件事中,又恰恰有几分神似,或许我们也可以查一查。”

    崔凝从来都十分信服他的话,当即条件反射的接话,“难不成他也有什么失踪的兄长?”

    话一出口,她猛然想起来一件事,她心脏突突的跳,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王重霄!”

    重霄是王韶音的字,若非刚才魏潜提到他,崔凝一时半会还想不起来他曾经随口提到的一件陈年旧事,毕竟旧事里的那人不是失踪,而是已经战死。

    魏潜倒了杯水递过去。

    崔凝接了水没有喝,急切道,“在苏州时,我无意间提到二师兄,王重霄听后便说起他年轻时曾有一挚友,性格与二师兄颇为相似,还说世间知己难寻,要烧纸告诉那人可寻我二师兄做个伴。他提到的那個人就是符大哥的族叔,名叫符九丘,据说很多年前战死沙场。五哥,你可知此人?你说他会不会没有死?”

    “我未曾见过他,但他的名字刻在忠烈祠中,朝野皆知。算起来,他已经去世二十年了。当年军机泄露导致北翼军全军覆没,符九丘便是北翼军将领之一。”BIqupai

    符九丘十岁出头便上了战场,十八岁成为北翼军将领之一,为将后作为先锋军征战九次,无一败绩,然而便是这样一名少年将才,竟然死于军机泄露,去世时年仅二十岁。

    “符家人丁凋零,又多早逝,儿子为搏前程,年纪轻轻上了战场,符相便从族中领回两个父母双亡的男孩养在身边,符九丘便是其中一个。”

    起初符危是想给儿子培养一些有血脉关系的帮手,因此平时视若亲子,在教导方面亦可谓尽心尽力毫不藏私,两个孩子也颇为争气,尤其是符九丘,天资聪颖,更令符危惊喜的是,他在军事上的天赋与儿子一样出众。

    符危本身便是因为出身低微,仕途无门,这才弃文从武,投身行伍之后拼命挣出一条路。

    然而,哪怕他当年已经是四品武将,他的儿子想要走文官的路子也几乎不可能。朝中文武一向泾渭分明,又有天堑般的门第之别,符危四处活动关系想给儿子寻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都受尽白眼。符家若是想走到更高的位置,只能继续在武官路上拼一拼,哪怕战场刀剑无眼,随时可能丧命,他们也不能退缩不能惜命。

    外边都说符远的父亲是战死,其实也不完全是,据说当时他领军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只受了一点轻伤,没想到过了十来天伤口都快愈合了,人却突然病发。由经验丰富的老军医判断是患了“伤痉”之症,病症来的突然又凶猛,最终未能救回来。

    符恒死后,年仅十二岁的符九丘便跟着符危上了战场。

    魏潜不知这些旧事细节,大都只是耳闻,“听说当年找到了符九丘遗体。若遗体不完整,也不能排除他还幸存。这也不难确认,一定会有人知晓此事。”

    “那我明日就去见王兄,顺道问问他。”

    魏潜点头道,“我也私下找当年北翼军其他人打听打听。”

    崔凝想起他之前说的话,有些迷惑,“若都不是巧合,那谁会是二师兄呢?”

    “此事想必很快就能有答案。苏夫人手里就算没有苏雪风的画像,也必然记得他的模样,至于符九丘……你试试看能不能从王大人那里入手,若是不行也暂时不要暴露我们在查这个案子。我记得忠烈祠中有供奉他的画像,我会带你去看看。”

    崔凝道,“好。”

    “还有,莫娘和大师兄已启程来长安,算算时日应当已经不久便能到。”

    崔凝惊讶,“他们写信来了?”

    “没有,是我秘密派去跟着他们的人传回密信。”魏潜道。

    参与了那么多次破案,抛去感情而言,崔凝知晓师门的事无法排除大师兄的嫌疑,派人去盯着也是为了尽快获得更多线索。

    她想起大师兄的话,有些欣喜道,“大师兄说去剑南道寻人,一年之内不管有没有寻到都会回来,如今这么快返回可是已经寻到二师兄的书童?”

第422章 梦里

    魏潜点头,“他们寨子有秘密联络暗号,莫娘很快便寻到了人。”

    崔凝长舒了一口气,喃喃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青玉枝案竟然牵扯出这么多东西,甚至连同她师门的案子一并扯了出来。

    从毫无头绪,到无数线不断涌现也不过就是这短短几日功夫。

    “关于二师兄……”魏潜迟疑了一下,“当初崔家提前收到的那封信,多半是你师父或者二师兄送去,你应当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崔凝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无法思考,只能愣愣得问,“什么意思……”

    道观里只有崔凝师父才知道她的来历,而最后按照信上内容把她放进密道里的人是二师兄。

    她这样的反应,说明第一时间便意会了他的意思。

    他们之前就谈论过此事,只是她一直有些逃避,而今已经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了。

    魏潜不语,只是关切的看着她。

    过了片刻,她才缓缓道,“假如……真是他们传的信,也就意味着他们可能早就预料到道观会出事,并非意外。”

    从江南到清河路途遥远,所以传信之人至少在事发前一段时间就已经将信传出,否则等崔家收到信再赶到江南,崔凝不是早就从密道离开,就是已经困死在里面。

    “嗯。”魏潜轻轻应了一声,“也有可能是你师门做好了最坏打算,事先商量的结果。”

    崔凝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也辨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只是思绪越发清明,“可是大师兄看起来并不知情。”

    目前线索十分散乱,尚且理不出一个完整的线,但根据现有的诸多线索,以魏潜丰富的查案经验不难推断出关键点,“二师兄作为一个占山为王的匪寨首领,突然解散匪寨跟随师父回到道观,应该另有隐情,我想这可能是整件事情最需查明的事。”

    经他一点拨,崔凝也不由回忆起很多事,“我师父说,二师兄‘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说他以前是匪寨头目,武功高强,能以一敌百,我当时觉得他肯定吹牛了,倘若二师兄真能以一敌百,道观也不会……”

    她突然哽住,喉头微微发痛,不禁轻吸了口气,继续道,“假如二师兄真是符九丘,那应是能当得起‘武能马上定乾坤’吧?”

    魏潜道,“他的确当得起。”

    “很不对劲。”崔凝如今细细回忆,发现隐隐有些违和之处,“二师兄武功的确很好,却并不像是個征战沙场之人。我从前不懂这些,如今却知道,一个身经百战的将领后来又做过土匪头子的人,应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二师兄却似乎并非如此,他武功很好,但身上的杀伐之气并不重。”

    魏潜沉吟片刻,问道,“你曾提起过,当时二师兄看上去差不多二十四五岁。若符九丘当年没有死,应当快四十了。”

    有些人天生就显得年轻,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可符九丘从十几岁就开始征战沙场,身上背负极多,这样一个人能显得年轻吗?

    或许在他年轻的时候的确是个落拓潇洒之人,可是北翼军先锋军全军覆没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一个满心抱负的少年将才隐姓埋名在匪寨中苟且?他是心甘情愿的吗?

    魏潜认为不会。

    “先不想了,明日事多,今晚就好好休息,这里我和阿况守着。”魏潜见崔凝想要开口便知她想说什么,直接道,“你中毒受伤尚未痊愈,不能如此折腾。听话。”

    “好。”崔凝应下。

    宅中客房早已收拾妥当,崔凝安排好一切躺到床上仍未有丝毫睡意,便索性起身命人送了纸笔过来。

    时隔这么多年,崔凝以为自己会忘记一些细节,然而落了笔才知道,原来二师兄的模样在她心中丝毫未曾淡忘。

    夜深。

    崔凝搁笔,站在书案前看着画中人久久未动,不知过了多久才转身离开。

    所有的消息和线索来的太急太猛,接连砸得她头脑发懵,甚至在听闻师父死讯之后都来不及悲伤太久。

    或许这就是五哥的目的吧!

    她躺在床上盯着帐顶,脑子里乱糟糟一团,还以为会失眠,不料没过多久便陷入梦中……

    “收了这半日,竟然只有半罐。”

    松林间清风簌簌,那人着一深青灰道士服盘膝坐在树下捧着一只青瓷小罐,一脸嫌弃。

    崔凝不受控制的出声,“爱要不要,不要倒掉!”

    “你过来,给伱一个好东西。”他把瓷罐放在面前小几上,待崔凝靠近,突然飞快伸手搓搓她头顶两个小揪揪,得逞大笑。

    崔凝扁嘴,眼睛里包了两包泪,模糊中见那人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塞到她手里,“瞧瞧,二师兄可从来不骗人。”

    烧鸡的香气扑鼻而来,崔凝忍不住破涕为笑。

    “这东西不好克化,少吃点。”道明又从树后拎出一个食盒,“先吃块糕点。”

    崔凝嗷呜一声冲上前,早将方才的恩怨抛之脑后,“二师兄最好啦!”

    她坐在小几前美美地吃点心,道明从怀中掏出一只很旧的桃木梳十分熟练地帮她梳头。

    “还是二师兄梳头好,昨日大师兄快要把我头给揪掉了。”她含含糊糊地告状,“大师兄说,那是因为二师兄在山下成天给小娘子梳头。”

    “胡说。”道明笑斥,过了好一会才又轻声道了一句,“我这辈子只给妹妹梳过头。”

    声音几乎混杂在林叶簌簌中,听不太真切。

    ……

    崔凝缓缓睁开眼睛,那句话恍惚还在耳畔。

    只给妹妹梳过头……

    师妹是妹妹,那除了师妹还没有别的妹妹?

    崔凝脑子有些懵,一时分辨不清那个场景对话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曾经真实发生过。她记性还算不错,却也不到记着每一句的话得程度,若当时她的注意力在吃食上,更不会太留心。

    外面天色熹微。

    崔凝刚刚起身便听外面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声问,“娘子可是起身了?”

    “青心?”崔凝微讶,“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青心青禄和映桃带领着几个捧着洗漱用具的小侍女鱼贯而入。

    青禄见到崔凝顿时红了眼眶,“娘子都瘦脱相了。”

    “你们怎么来了?”崔凝问。

    “夫人说娘子现下不住在官衙里,还受了伤,就遣我们过来伺候娘子。”映桃连忙解释道。

    几人上前服侍更衣,青心见她还有些不愿意,连忙劝道,“知道娘子嫌咱们慢,这回定然快快地!”

    “好。”崔凝失笑。

    一屋子人有条不紊,确实比从前要快许多,不过一刻的功夫便已经坐在饭桌前了。

    飞快用完早膳,崔凝带着崔平香和诸葛不离再次前往苏府。

    能成为一方巨贾,苏裳无疑是勤奋的,她们到的时候天才刚亮,她便已然在暖阁处理事务了。

    崔凝讪讪道,“再次唐突上门,实在是有紧要之事……”

    苏裳笑着接话,“我素来佩服女大人,苏府大门随时为大人敞开,崔大人无需同我客气。”

    崔凝心中惦记着事,客气了一句,便将手中的画递上,“我今次前来是想请苏掌柜帮忙看看,可认得画上这人?”

    苏裳笑着接过画卷,“这等小事,何劳崔大人亲自跑一趟,大人不若使人来唤一声,我自行过去便是。”

    这是一幅未装裱的画,苏裳唇角含笑小心展开画卷,当瞧见画上之人的面容时,笑容僵在唇边,不自觉的挺直脊背,目光久久未能移开。

    崔凝看见她的反应,立即确认道,“可是苏掌柜故人?”新

    苏裳回过神,急忙追问,“崔大人哪里得来这幅画?可是认得他?他如今在何处?”

    崔凝垂下眼帘,遮住眸中悲伤。

    诸葛不离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意识到什么,开口道,“苏掌柜莫急,大人既然来问,总不会瞒着你,不如先替大人解惑?”

    苏裳闻言敛住心神,侧首冲侍女道,“将书房里挂在墙上那幅画取来。”

    她再次看向手中的画,目光描摹画中人的轮廓,声音有些沙哑,“他极有可能是我失散的兄长,不,一定是。这幅画上的样貌与他少年时几乎没有太大变化。”

    “他是我二师兄。”崔凝道。

    苏裳急切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应该是叫陈相如。在道门中,我们都唤他道明。”

    苏裳惊喜道,“我母亲便是姓陈!定然是他了!”

    旋即她又喃喃,“既然选择母姓便说明从未忘记过去,可他既然还活着,为何连封信都不曾来过……”

    侍女取画回来,在苏裳的示意下在崔凝面前展开。

    崔凝进了监察司后,改学通缉人贩画像的写实画法,而面前这幅或许是执笔之人想要记住他的容貌,画的也并不算写意。

    画中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修眉星目,若朗月,若修竹,相貌与二师兄像了七八成。

第423章 相如

    凭样貌已经基本能够确定道明就是苏雪风,但是查案还需要更多佐证,“他有一把很旧的桃木梳,从我记事起他便一直带在身上。梳子上原本绘着一支梅花,后来时间久了就磨得斑驳了。道观虽然很穷,但他很讲究,手工活也做的不错,他却一直没有修整过这把梳子。”

    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细细想来,他定然是十分珍视才会将一把磨损的旧梳子一直带在身上。

    苏裳泪眼朦胧,“那是我娘的梳子。”

    他们父母双亡,家中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所余也不过是几样不值钱的日常用物。那把桃木梳子并非什么名贵之物,花样也是很寻常,是他们母亲生前在街边随手买下的。

    兄妹二人相依为命时,苏雪风还曾拿这把梳子替她梳过头,梳的实在不好,薅痛了她无数次才只能简单团个揪。后来他们被苏山海收养,从家中带走的东西只有寥寥几样,那梳子就是其中一件。

    彼时她已然学会梳头,身边也有了苏山海安排的小丫头伺候,他便将梳子收了起来。

    人、物、时间都的上,是巧合的可能性极小。

    苏裳一脸期盼的看向崔凝,语气却有些迟疑,“那他现在……”

    崔凝抿了一下唇,“他八年前去世了。”

    苏裳脸色瞬间惨白。

    缓了许久,她才似呓语般,“我当年曾在他失踪的路上搜寻到残衣鞋袜,还有大片血迹,其他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只有我不甘心。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日没有寻到尸体我便绝不会放弃。”

    他死的时候才二十多岁,苏裳猜测他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不测,“他出了什么事?”

    崔凝道,“八年前道观遭一群黑衣人屠杀,我现在正在追查凶手。”

    “会不会是苏山海?除了他,我们兄妹并无仇人。”苏裳已藏不住眼中杀意,咬牙道,“那个老东西对我兄长执念极深。他这么多年没有回来,也不曾联系我,是不是因为苏山海还没有放弃?”

    苏山海心理扭曲,说不定就会产生什么“得不到就毁掉”的变态想法,但是崔凝认为这种可能性不是很大,“假如只是事关他一人,他会拖累数十条人命吗?”

    “我兄长绝非那种人。”苏裳斩钉截铁地道。

    “是啊,他不是那样的人。”崔凝道。

    若是魏潜在此,并不会将这种“证言”当做佐证,她们对亲人的评价受到感情影响,并不客观,但此刻两人都打心底认为毋庸置疑。

    不过崔凝好歹在监察司待了这么久,倒也不是盲目信任,而是她知晓那帮黑衣人训练有素,苏山海一个在监察司挂上号的人,很难藏下这么大的势力。

    更何况,倘若苏山海有这样的实力,当年苏裳兄妹根本不可能逃离他的掌心。

    崔凝查过苏裳和苏雪风,这兄妹二人出身没落士族,身世清白,正如苏裳所说,除了苏山海之外并没有与旁人结下死仇,既然不是他们从前结下的仇怨,怕是很难在苏裳这里问到什么有用消息了。

    “我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定会再来拜访苏掌柜。”崔凝道。

    苏裳很想知道关于兄长的事,但也知道眼下不是时候,等了这么些年也不差这几日了,她逼自己咽下泪水,“好,大人若有差遣,只管知会一声。只是……我有個不情之请。”

    崔凝看向她手中一直未曾放下的画,“这幅画就留给苏掌柜吧,不过也请苏掌柜将你的这幅暂借于我。”

    “好。”这样的画苏裳还有很多。

    崔凝道了一声谢,起身告辞。

    坐在马车上,崔凝缓缓吐出一口气,后知后觉从骨头缝里泛出一丝丝虚冷。

    诸葛不离倒了杯热茶递过来,她道了声谢接下,慢慢饮了几口便放下。

    马车缓缓驶向东市,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大元客栈,方才下车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崔大人?”

    崔凝抬头看去,正见王韶音带着小厮从客栈中出来,拱手道,“王兄这是打算去何处?”

    “哎呀,你竟这样快便找来了!”王韶音一脸惊喜,大步迎上来,“我这正要去用朝食,世宁可曾用过,不如一道?”

    “好。”崔凝爽快应了。

    王韶音热情招呼道,“街角有一家朝食滋味不错,走走,一并尝尝去!”

    崔凝笑应。

    王韶音见少女瘦骨伶仃的模样,又想到家中肉呼呼的女儿,不由关心道,“近来可是太辛苦了?怎么瘦了这许多?”

    崔凝点头,压低声音,“想必您也听说太子的事,近来确实忙。”

    王韶音一听,立即止住询问的心思,只嘱咐道,“少时挥霍元气,老来悔。之后可得仔细将养,莫要觉得年轻不当回事。”

    崔凝连连点头,“您说的是,待忙过这阵子,定然好生调理。”

    朝食铺子不远,几人步行须臾便至。

    这家食铺有两层,不仅卖朝食,还是个茶馆,几人简单用完早饭,在雅间里叫了壶茶叙叙话。

    崔凝这次要打听符九丘之事,崔凝不打算惊动符家,便不能像问苏裳那样直接,与王韶音天南海北的唠了一圈,才将话题引到符九丘身上。

    符九丘是王韶音最为欣赏的朋友,自符九丘故去后,早已成了他心中的“白月光”,只需起个头,他便能滔滔不绝。

    崔凝很快便确认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当年其实并没有搜寻到符九丘完整遗体,只是找到了他残破的盔甲和部分残躯。

    这在战场是很寻常的事,但放到此案之中意义重大。

    即便现在已经几乎确定苏雪风就是二师兄,她也不打算放松调查符九丘。

    崔凝还记得王韶音曾说过符九丘与她二师兄的性子很像,便也细细说起二师兄的事,从他能文能武,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到为人雅致风趣……

    说的越多,王韶音便忍不住好奇,叹了一句,“世间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崔凝猛然一怔。

    二师兄化名“陈相如”,相如,也有“相同、相类”之意,这个名字是否本身便意有所指呢?

    崔凝此时心中有一个大胆的推测。

    她暂时压下心里冒出的想法,开始鼓动王韶音画出符九丘的画像,“素闻王兄书画高绝,不如今日你我一起将他们绘在同一幅画中?岂不圆了二人生不能相见的缺憾?”

    “好主意!”王韶音欣然同意。

    茶楼时常有文人墨客兴致一来便挥毫泼墨,小厮很快便从店家那里取来笔墨纸砚。

    时下文士画人像十分写意,能与本人像个三四成都算不错了,崔凝生怕他是那种画风,便抢先道,“我画技远不如王兄,若是相差太多在同一画面未免不美,不如让我先画,委屈王兄相和?”

    王韶音对自己的画技十分自信,当下也不客套,“那就世宁先请吧!”

    崔凝在绘画一道上有天赋,但入了监察司之后便往实用方向发展,加之想知道符九丘真实相貌,自是怎么写实怎么来,每一笔都透着工整严谨。

    搁下笔,她腼腆笑道,“在监察司习惯这么画了。”

    王韶音看着画面,表情一言难尽,倒也不是鄙视崔凝的画技,他只是觉得崔凝的提议实在绝妙、浪漫,一想到要将两位惊才绝艳却又无缘相见之人绘在同一幅画中,他便热血上头,结果一瞧这朴实无华的画风,顿时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这二人是多么的惊才绝艳、超脱洒然啊!怎么能用这样死板的线条?

    他提着笔站在案前看了又看,越瞧越不顺眼,最终还是没忍住,“我还是重新誊一幅吧!”

    崔凝无所谓道,“行行行,那王兄可要画像点,我迫不及待要瞻仰符将军真容了。”

    重新铺了一张画纸,王韶音先将崔凝的图誊下来,并没有出现崔凝担心的“不像”,反而因为线条流畅潇洒,就连气质都更像了几分,松下抚琴的二师兄跃然纸上。

    接着便是一身窄袖胡服岩上舞枪的符九丘,看上去英姿勃发。

    二人面容并不算相像,瞧着似乎性格也不大一样,但那种舒朗阔达、萧然洒脱如出一辙,如松柏,如修竹。

    王韶音灵感迸发,下笔如有神助,只花了大半个时辰便完成整幅画。

    “好!”崔凝抚掌,在王韶音满意的目光之中拿起那幅画欣赏半晌,待上面墨迹已干,飞快的卷了起来,“这幅画便归我了,反正王兄也知道我兄长的模样,日后想画几幅便画几幅!”

    王韶音笑骂,“强盗行径!”

    时近午时,崔凝婉拒王韶音热情留饭,急匆匆的回到崔况宅邸,见魏潜尚未归来,便与青心一同准备了些行路途中需要的物什和一些雅致并不累赘的玩意,命人送去大元客栈给王韶音,让他赴任路上用。

    做完这一切,崔凝抱臂看着铺在桌上的画怔怔出神,二人栩栩如生,仿佛能听见松下徐徐清风,长枪破风与琴声应和。

    “这是王大人所绘?”

第424章 又打架了

    崔凝闻声猛然回过神,抬头一瞧正见魏潜站在对面,松了口气,“是啊。他的二师兄已然有八九分相似,他更熟悉符九丘,想必更加逼真吧?”

    魏潜绕过桌案,在她旁边站定,仔细看着面前的画,“二师兄用的是剑?”

    “嗯。他屋子里挂着一把剑,但是极少用。”崔凝又展开另一幅画,“五哥再看这幅。”

    “这是苏雪风?”

    “是。根据苏掌柜提供的线索,苏雪风十有八九就是二师兄。他化名陈相如,陈姓乃是苏掌柜母亲的姓氏,相如又有相似之意,我总觉得这并非巧合。”崔凝抬头看向魏潜,笃定道,“五哥,他们认识。”

    “嗯。”魏潜不仅同意还提供了另外一种可能,“我推测他们可能用过同一个身份。”

    崔凝眼睛微睁,“用过同一个身份?!”

    “不错。我问过莫娘匪寨的旧址,后来曾调查过,那个寨子存在至少十年,并非一個打家劫舍的小寨子。算算时间,确实存在很久,而苏雪风从失踪到入道门,中间不过两三年的时间,时间对不上。匪寨存在的时候他才不到十岁,若有能力创建这样规模的匪寨又如何可能掉进苏山海这个火坑,说明匪寨创建与其无关。而他能在苏山海眼皮底下创立自己的势力的确很有才干,可我不认为他有实力收服这样一个大寨。”

    “所以我推测,苏雪风失踪之后不知何故进了匪寨,之后或许是为了躲避追踪,互为掩护,与符九丘共用同一个身份——山寨匪首。山寨解散之后,苏雪风便以‘匪首’的身份入了道门。”

    崔凝拧眉沉思,“可是师父和莫娘……莫非苏雪风匪首的身份也被他们承认?”

    “这只是其一。我仔细查过苏裳兄妹的出身经历,除了苏山海之外,他们没有与任何人结下生死仇怨,若行凶之人不是苏山海,那么起因多半就不在苏雪风身上。比起他而言,符九丘的身份更容易招惹这等仇杀,至少北翼军先锋全军覆没这件事便是最重要的一个疑点。且长庚似乎掺和了这个案子,他们是叔侄,我们更有理由怀疑此事因符九丘而起。”

    崔凝道,“所以我们想要查找凶手还是得从符九丘身上入手,首先得弄清楚当年北翼先锋全军覆没的真相,以及他为何会隐姓埋名躲起来。”

    魏潜道,“不错。”

    至于符九丘与苏雪风为何能够共用一个身份,无非就两个可能:一是,符九丘本就隐姓埋名,或许从未路过真容,也没有人知道苏雪风入匪寨,所以他们能够完成这个身份的转交,二是,苏雪风获得了匪寨其他人的认可。

    崔凝很容易便想通了,能够证实此事的人很快就能抵达长安,她便不再多想,只担忧道,“现下刑部休假,五哥又是新入职,手里无人可用,查案过程岂不阻碍重重?”

    魏潜安慰她,“莫要多虑。监察司的卷宗远没有刑部全,倘若我还在监察司,想要查刑部的卷宗需要颇多手续,现在反而更加方便。”

    魏潜放缓声音,嘱咐道,“我会想办法促成三司共同查案,到时候你便可以名正言顺介入,在此之前你要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不过,此事恐怕一时半日不能成,你莫要着急,这几日有什么进展,我都会告诉你,也不会阻止你一起查。”

    太子都私造兵器要谋反了,圣上也没有要三司全部插手的意思,崔凝知道他说的轻松,实际恐怕并不容易。

    崔凝并未说什么推脱客套的话,只默默记在心中。

    她早已深深体会到什么叫“大恩不言谢”,到这个份上,当真是连一个谢字都说不出口,只觉得这种轻飘飘的言语出口便是对他掏心掏肺的侮辱。

    “好。”她轻声道。

    接下来几日,崔凝白日几乎都在灵堂上守着,只在中间找了个时间去监察司查点东西。

    魏潜每日来回往返于刑部和灵堂,被许多人看在眼里,难免生出不少负面言论。

    典书处的茶室里烧着地笼,火炉上的壶中咕嘟咕嘟冒着茶香,几人捧着茶懒洋洋的靠在圆腰胡椅上,口中却说着尖酸刻薄的话。

    “瞧瞧魏五郎那不值钱的样子,生怕旁人不知他攀了门好亲事,日日跑去献殷勤。”

    “也不看他如今都多大岁数了,那崔二娘过完年才及笄吧,崔家说不定还要留到十八岁,可不要把魏五给急坏了,哈哈哈。”

    “欸,听说他从前还有打女人的癖好,也不知敢不敢对崔氏女动手。”

    “眼瞅着他如今的做派,怕不是恨不能跪着给人洗脚呢!”

    满室哄堂大笑。

    门一脚被人踹开门。

    “哈哈哈哈——嘎——”

    一众人像是被掐住脖颈的鸭子,看着面色黑沉的崔凝,一时没有一个人敢动,崔凝也没让他们愣太久,抬脚踹到一人心口,旁边之人正欲上前劝阻,谁料迎面便是一拳。

    屋内登时一顿鬼哭狼嚎。

    “快去请掌令大人!”

    外头差役听见哭嚎,一溜烟跑去赵掌令。

    不多时,赵凭之带着差役沿游廊疾步而来,屋内早就被揍到满地乱爬,不停传出“哎吆哎吆”的痛呼声。

    若是一屋子监察使,崔凝还真不见得能打过,但是典书处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书,她一拳打趴一个,一个个娇弱不堪,力气还不如与她起过冲突的那个女官。

    等赵掌令进屋时,只见崔凝坐在矮几上,怒视满地伤员,“继续说啊?怎么不说了?”

    “干什么!干什么!”赵掌令怒吼,“崔世宁,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崔凝看向他,冷笑,“王法?!赵掌令不如先问问自己手底下这帮怂货,背后非议上官,眼里究竟还有没有王法!我揍便揍了,闹到圣上跟前我也敢认,伱问他们敢在圣上跟前认自己说过的屁话吗?”

    赵掌令虽脾气暴躁,厌恶女官,脑子却是好的,眼见地上几个人一时哑巴似的,连哀嚎都不敢了,便知道是这几人惹了事。

    跟着崔凝一起过来的两名监察副使还在外头呢,这帮人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怕是抵赖不得。

    自己下属上职时间聚众聊闲话非议旁人,还被正主抓个先行,赵掌令觉得丢脸至极,一腔怒火顿时转移,“一个两个不好好上职,竟然聚众非议上官!要是活腻了滚出典书处再一头碰死,别赖在这里尸位素餐!”

    崔凝丝毫没有给任何人留面子,一脚踹到一名典书肚子上,“我今儿就告诉你们,魏大人不爱打女人,我却专爱收拾犯口业的。”

    赵掌令看着她的动作,脸色黑如锅底,“崔大人适可而止。”

    “今日看在赵大人面上便放过尔等。”崔凝收回脚,冲赵掌令笑眯眯拱手,“我今日只是路过典书处,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再来寻大人喝茶。”

    “崔大人请便!”赵掌令道。

    待崔凝出门走远,地上的人才哼哼唧唧爬起来。

    有人小声抱怨,“咱们不过就是提及魏大人开了几句玩笑,亏她还是典书处出去的人!竟如此欺辱我们!难道我们就如此忍气吞声吗?”

    “你这么能说,刚刚被打的时候怎么不说?!”赵掌令额头青筋突突跳。

    这帮人脑子装的都是屎吧!

    “满监察司谁不清楚她是什么秉性?!魏大人就是她逆鳞,没把你们肋骨打断都是好的!祸从口出,好自为之!”

    赵掌令甩袖离开。

    典书处除了抄录卷宗,日常便是喝茶闲话磕牙,整个监察司的八卦集中处,不过若是平常他们倒没有这个胆子非议上官,只不过正好最近过年休假轮班上职,整个监察司都没几个人,也没什么事,谁知道就这么寸,直接撞到刀口上了。

    此事若是闹开,崔凝固然捞不着什么好名声,但他们恐怕得玩完。

    崔凝越来越明白自己为家族争脸并不靠规行矩步贤良淑德。

    德高望重的老大人们还有一言不合当朝撸起袖子互殴的时候,她收拾几个碎嘴子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出了一通气后,倒是觉得最近这段时日积在心口那团郁气都消散了几分。

    魏潜那边在筛查海量卷宗,一面又要想办法攒集人手,短短两日功夫就已经瘦了一大圈。

    崔凝勉强歇了两日便已然待不住。

    她是后来才回过味来,魏潜说调到刑部更方便查阅二三十年前的卷宗,更多是为了安慰她罢了。因为军机泄露与普通案件不同,刑部虽参与协查,但归根究底与普通案件不同。

    监察司的优势在于情报网,未必查不到关于符九丘的事。

    崔凝长叹一声,她不能坐享其成!

    符远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呢?他有可能是暗中效忠太子,也有可能是为了符家。

    二十年前他还是稚童,不可能与军机泄露之事有关,他的父亲也早已战死,那么,他的祖父呢?

    早些年门阀势力比现在更胜,朝中绝大部分的高位都被世家包揽,符危能从中杀出重围坐到左仆射之位,绝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第425章 东硖石谷之战(1)

    不过符危这等身份之人,并不会如同苏山海这般浑身都是筛子,随随便便就能被监察司揪到把柄,关于他的记录大都是些最基础的信息。

    在许多细碎的记录里,崔凝注意到,符危在符九丘死后好几年才将人过继到了自己名下。

    想查这些陈年旧事应该不难,但势必会惊动符危。

    崔凝不知道倘若被符危意识到有人在查他会怎样,但她潜意识里就想避开这种可能。

    有了这种顾虑,崔凝突然就想到一个可以打听这些消息的绝佳人选。

    傍晚,崔凝让人去给魏潜和崔况分别稍了口信便回家去了。

    东苑。

    崔玄碧在暖房里折腾那几盆心爱的盆景,见崔凝进来亦未停手,只稀奇的看了她一眼,“怎么突然回来了。”

    崔凝行礼之后,直接道,“祖父。五哥把我师门的案子呈报圣上,圣上已准他彻查此案。”

    崔玄碧闻言放下剪刀,“有眉目了?”

    崔凝道,“查青玉枝案时牵扯出许多陈年旧事,我师门只是其中之一,目前所有线索都指向太子,但是太子只承认杀害我师父,否认曾经对我师门下手。”

    “此事的确不太像太子的手笔。”崔玄碧道。

    太子心不善却又也不够狠,行事瞻前顾后,所以他一开始才往圣上身上去想,不过既然魏潜将此事抬上明面,大概是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

    崔凝道,“我们从宜安公主那里得到一个消息,当初将我送回清河的人极有可能与符远有关。”

    “符远?”崔玄碧十分惊讶,“此事莫非与符家有什么关系?”

    崔凝疑惑,“祖父怎么不猜他或许暗中效忠太子?”

    崔玄碧摇头,“太子性情平平,容易被人左右,骨子里也更亲近世家,符危那个老狐狸不太可能任由唯一的孙儿绑到太子的船上。”

    更何况符危明面上是坚定的保皇党,太子的才智秉性不值得他冒如此大的风险。

    崔凝道,“您可了解二十年前北翼军军机泄露之事?”

    崔玄碧如今是兵部尚书,当年也有从军经历,自是比旁人更加了解内情,“当年时局复杂,那一役平白损失了许多将才……”

    历朝历代政权更迭都伴随着鲜血与动荡,更何况当今圣上以女子之身执政,在父权至上的社会里简直是把天地都掉了個儿!

    起初朝中八成都是反对的声音,虽被圣上以雷霆手段镇压,但一切归于平静之后,也就出现朝中无人可用的尴尬局面,许多官员都是因为无人能用才勉强提拔上去的。

    这也是后来接连年举行科举的原因之一,圣上不仅是要分世家手里的权,也是为了储备人才。

    因为与契丹之战中,令她吃够了无人可用的亏。

    当年那种局势,圣上绝不可能将兵权交给不信任的人,可惜手中可信又得用的人才又不够,于是只得在亲信里矮子拔高个。

    彼时契丹犯边,守边主将冒进大意双双被俘,二人贪生怕死竟在契丹人威逼之下写信诓骗手下几名小将带人救援,导致数万军士中敌军埋伏,全军覆没。

    消息传回,朝廷震怒,立即集结二十万大军清剿。

    契丹弱小,反叛军算上老弱病残也不过七万余人,大唐却足有二十万兵士,圣上挑挑拣拣选了两个还能凑合看武家人作为行军总管,下面几名将领也大都勉勉强强,不过好歹其中还有两位作战经验丰富的将领。

    尽管人才不尽如人意,但兵力悬殊总不能输吧?

    谁都没有预料到这一仗还真的会输,而且输的如此惨烈。

    彼时行至东硖石谷与契丹军遭遇,因道路险隘,便命卫极和符九丘为将率北翼军两万五千精锐打前锋拖住敌军,苏良率主力军从侧方包抄。

    两军在东硖石谷激战,契丹且战且退,卫、符二人按照原计划率军深入,至谷口时契丹突然反杀回来。

    前锋军队被围困于峡谷,身后本该策应的主力军却犹疑止步不前。

    北翼军前锋足足抵抗两日都不曾等到驰援,两万五千精锐全军覆灭,主副将战至最后,双双坠崖而死。

    武攸之作为统帅听闻卫极兵败,不敢前进,致使契丹乘胜进兵幽州,攻入城中大肆烧杀抢掠。

    因北翼军先锋军无一生还,当时具体发生什么事已不可知。

    率领主力军的主将苏良咬定是因为得知军机泄露,担心契丹早已设下陷阱诱主力军深入,为了及时止损才不得已放弃先锋军。

    后来安插在契丹那边的探子传来消息,契丹的确是收到唐军部署才设下陷阱。

    崔凝听的不寒而栗,“苏良怎会知晓军机泄露?”

    “当时揪出的奸细便是苏良麾下的一名副将,据说苏良截获了契丹传给副将的密信。”崔玄碧低声道,“彼时在圣上雷霆镇压之下,朝野已然臣服,越是如此,剩余那帮反抗之心不死的朝臣便越要孤注一掷疯狂反扑。当时人心混乱,即使查出了结果也未必就是真相……”

    崔凝明白了。

    与契丹第一次冲突已是因为主将无能导致全军覆没,倘若这一次出动二十万大军仍旧失利,必会再次引起朝野对女帝的质疑,毕竟太宗时玄甲军所向披靡,就算太宗去后实力大不如从前,也少有过如此耻辱的战绩。

    他们用战事失利告诉天下人,女人没有能力治理天下,是在用两万五千精锐将士的命去动摇女帝的统治!

    崔凝忽然就懂了那日谢飏话中的意思,他是个谋士、政客,在他们那样的人眼里,为了达到目的牺牲一些人命是很正常的事,他们不用亲手去杀死一个人,有时候只需要轻轻推动棋盘中几颗棋子就能令数万人甚至数十万人为此丧命。

    崔凝手臂上寒毛竖起,抓住崔玄碧话中的重点,“也就是说,迄今为止当年军机泄露之事仍有疑点?”

    崔玄碧点头,“不错。”

    崔凝道,“当年契丹胜了吗?”

第426章 东硖石谷之战(2)

    “并没有,东硖石谷一战,北翼军先锋虽然全军覆没,却也令契丹元气大伤。后来暗中煽动突厥趁契丹后方空虚发兵攻下契丹新城。契丹军闻讯军心溃散,被我军发兵一举击溃。而当时主导此计之人,正是符危。”

    大败契丹后,符危一路高升。

    “祖父,军机泄露的事,符家有没有可能掺一脚?”她本来以为太子十有八九就是凶手,但现在忽然觉得符家更有嫌疑。

    崔玄碧道,“不无可能。”

    崔玄碧明显更了解符危,崔凝很想将现在的案情线索讲出来,请他帮忙分析分析,但这不合规矩。

    她犹豫再三还是作罢了,只能打听别的事,“听说符相起初投身行伍,与契丹开战时他已经不在军中了吗?”

    崔玄碧回忆道,“记得那时他刚刚升任兵部郎中不久。他出身低微,又是行伍起家,原本几乎不可能挤进三省六部,只是时也运也,恰好教他撞上了圣上镇压反叛清理朝堂,朝中空缺颇多,他便抓住机会入了兵部。”

    符危这一生颇具传奇色彩,先是弃文从武,花了七年从最底层做到将领,后又抓住时机由武官转为文官,二十多年一路升任尚书左仆射,无论文武都做的极好。虽说这其中有一部分时运之故,但能够将时机利用到如此地步的人,放眼如今整个朝堂也唯有他一人而已。

    想到这些,崔凝突然压力倍增,假如幕后凶手是这么一个老谋深算、心机深沉之人,且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真的还能找到证据吗?

    在焦虑中过了数日后,到了陈元下葬的日子。

    其实葬礼也不过是形式而已,按照他生前愿望火葬不入土,骨灰早已洒入江水,棺椁中只有衣冠而已。

    他孑然一身,葬礼盛大而寂寥,一如这日明耀却并不温暖的日光。

    纸钱纷飞里的新坟添上最后一抔土,崔凝觉得,自己所有的情绪亦被埋好,从头到尾连眼圈都没红一下,竟这般平静的过去了。

    回到家中,崔凝草草梳洗过,去给凌氏请安。

    凌氏拉着她的手嗔怪道,“人家三过家门而不入,你倒好,前几日都回来见祖父了,也不知道来给我瞧瞧,待走了我才知晓人回来过。”

    母亲絮叨的话语和手心里的温热似乎顺着手臂、耳朵传到心口,骤然感受到暖意的心脏忽然开始钝钝的痛。

    原来不是感受不到了啊,只是冻住了。

    崔凝忽而一笑,抱住她的胳膊道,“我最近事多,怕匆匆来了冲撞母亲,若不是实在有要事也不会跑去找祖父呀。”

    凌氏知晓她说的是操持白事,崔况这些天也是住在自己宅子里不曾回来,她自从想开之后便极少事无巨细的管束儿女,一番抱怨也是心疼更多些,“这回总能多休息几日了吧?”

    “能的……吧。”崔凝见她又要皱眉,连忙软声道,“这事说不准,我倒是想哄哄您呢,又怕回头失信叫您白高兴一场。”

    凌氏叹了口气,“只盼你以后啊能换个轻省点的衙门,若是成亲之后两個人忙起来都不着家,可怎么使得?”

    崔凝难得认真道,“那可不成,五哥若是不回来,我一个人在家里头待着有什么意思。监察司有监察司的便宜,我若是想他了还能借职务之便去看看他。”

    有理有据,凌氏一时无法反驳,只得笑骂一句,“歪理。”

    崔凝殷勤给她端了杯茶,“姐姐最近怎么样了?”

    凌氏正要喝茶的动作顿住,无奈道,“应是看开了许多,胎相也稳当,就是……日后说不好。唉!我是真的悔啊!”

    崔净同意这桩婚事,凌氏还以为她是看上了凌策,毕竟二人年纪相当,凌策又生的一表人才,谁料后来才知晓她竟是看中凌氏宗妇的位置能够自由施展自己的才干!

    “你说说她!要是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她和你一样去做女官呢!”凌氏气道。

    崔净的性情与凌氏有一点像,早年间凌氏也是自恃能为,心底里不免觉得嫁给崔道郁这样不思进取的男人有些委屈,然而崔道郁只是不会做官,一身才华却终归令她喜欢,而且为人洁身自好,性情也极好,在家中颇能放低身段哄人。

    人心都是肉长的,处的时日久了,哪怕是为了这个人也甘心。

    可凌策毕竟不是崔道郁,凌氏一想到两个倔脾气,心里就有数不清的担忧,“放眼长安,他们夫妻间闹的这点小矛盾实在平常,什么纳妾喝花酒养外室,多数男人不都是如此?生个几回气也就习惯了!夫妻之间总也不能仅凭那点子爱意过一辈子,倘若脾性不合适,不知互相体谅,日后有的是怨怼,那才教人煎熬。我观两人都执拗的很,真真愁煞人也!只盼他们俩个互相磋磨几回,能学会如何相处。”

    在凌氏看来,有别的女人算不上什么,令她更为担忧的是,他们两人一个满身冲劲,一心想鞭策夫君成大事,一个满心闲云野鹤却被迫出去挣前程,只想要满身疲惫之后的一个能够放松身心之处。

    他不是她的青云上,她不是他的温柔乡。

    性情上的差异,劝是劝不动,只能凭着自己看开。

    凌氏想了想又叹道,“世上又有多少男子甘居妻子之后呢?男子总是既希望妻子有手段能将一切琐事料理妥当,又希望她温柔小意。可天底下哪有这么多两全其美。女子还希望嫁个会做官又一心一意会疼人的郎君呢!”

    说起女子,崔凝想到祖父说圣上血洗了半个朝堂,剩下半个朝堂瑟瑟发抖,“谁说只有温柔小意才能处呢,实在不行,若能狠下心也成,端看姐姐怎么想。”

    谁又敢要求圣上温柔小意呢。只要足够强,俯首相就的便是别人。

    凌氏没能明白崔凝真正的意思,居然也能被安慰到,语气轻松几分,“也对,若狠得下心,他想要温柔小意,寻个妾室搁在家里便是,免得像……”

    她想说,免得像婆母和阿翁一般,矛盾重重偏还斩不断牵绊,硬生生磋磨一辈子,但想到在背后议论长辈不好,只得止住话头。

第427章 查证

    崔凝知晓她的想法,也不解释,只是继续劝道,“实在不行还能和离,我知晓家族联姻牵扯颇多,可也没得耗死活人吧?若是实在过不下去成了一对怨偶,两家之间也难免生怨,还不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母亲可莫要再愁了!”

    “唉,和离也不是不行,可是孩子绝无可能带回来,为人母又如何能舍得下……”

    当初在清河之时,凌氏多么看好凌策,直夸他是青年俊才,长安多少小娘子都求不到的好郎君,这会子又觉得糟心透顶。

    有时候她会想,崔凝这个性子与凌策更合适,但现在完全没有这种念头,性子合适了,指定还有别的不合适,凭什么来挑她闺女呢?!也不瞅瞅自己一身的毛病!

    崔凝不知道凌策在自家母亲心里从“无数小娘子求不得的郎君”,直接变成了浑身毛病的混小子,只后悔自己多这么一嘴,于是连忙岔开话题,“还不一定就走到那一步呢!母亲别想了,快愁愁我吧,前几日我在监察司又打人了。”

    “什么?!”凌氏登时柳眉一竖,抬手点了一下她脑门,“你呀你!又和谁家姑娘打架了?不会改明儿人家又找上门来要说法吧?”

    崔凝不满道,“母亲这叫什么话,说的我好像只会打女人一样!”

    凌氏一口气尚未松下来,便听自家闺女骄傲道,“这回打的是男人,六七个呢!一拳一个,不堪一击!”

    “我的老天爷!”凌氏捂住心口,什么“夫妻矛盾、和离孩子受罪”统统抛到脑后,“受得一身伤,还出去干这种事!你就不能消停点!没伤到哪里吧?”

    说出这事儿也不过是为了转移她注意力,可当听到她第一反应竟是关心自己身体,崔凝心中不由一暖,“我没事,那几個碎嘴子还不如个小娘子有力气。”

    凌氏这才问,“他们说什么了?怎么就值当你动手?”

    “说我和五哥坏话呢。”崔凝挠挠头,不想细说,只道,“他们非议上官有罪,若闹出去说不得就要贬官降职,打一顿是便宜了他们,母亲放心吧,闹不出事儿来。”

    凌氏道,“日后还是要再稳妥些才行。”

    “知道啦。”崔凝乖乖应了,又犹豫了片刻,“母亲,我师门的案子已经过了明路。”

    如今案子都已经过了明路,崔凝不想父母最后是从旁人口中听说。

    凌氏愣住。

    崔凝回来之后是顶了她病逝的双胞胎姐妹的身份,起初也瞒着家中人,后来多少也都知晓一些内情,可是所有人都默契的避免提起她的过去。

    彼此心知肚明,却是第一次直面这些事。

    “我儿……”凌氏抓住她的手,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崔凝顺势将脸埋在母亲肩头。

    她们姐妹花开并蒂,本应是好兆头,谁料却是“此消彼长”的命数。

    崔凝如今经历许多之后再回想当年,在清河家中捡到的纸钱,以及当时祖母说的话、父母亲的种种反应,算算时间,她不用特地去查也大概能猜到,崔家接到道观来信之时她同胞姐妹便病了,就在有人把她送到清河前后,那个素未谋面的姐妹病逝。

    家中知晓她师门之事,便未曾发丧,用罚关禁闭的理由让她顶上了这个身份,而那个病逝的姐妹以族中别家女儿的身份下葬了。

    未曾成年的孩子夭折,不计入族谱也没有盛大葬礼,以什么身份下葬都只是宽慰父母之心罢了。

    崔凝虽在道观长大,但并不迷信命理,只是她偶尔也会想,倘若自己永远不回来,另一个孩子是不是就不会死?

    她没有问凌氏有没有这样想过,因为她一直能感觉到每一个人对自己的情绪变化。

    起初凌氏心里并非没有一丝杂念,对她既有心疼,又诸多挑剔,相处起来多少有点别扭,所以当时她更喜欢亲近祖母。

    然而一个母亲终究不忍心将命运加诸的痛苦全都推到亲生女儿身上,她也是真心将她疼到骨子里,倒也不必将这话问出来伤人心。

    凌氏不知女儿思绪纷乱,回想第一次见她的样子,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当时你都是要八岁的孩子了,却瘦得像株枯草,仿佛风一吹便能折断,小手上全是茧子……”

    “我原本才不瘦呢,师父师兄们对我都极好,只是从师门到清河我一路都没有知觉,怕也吃不进什么饭食,想必那时给饿瘦了。”崔凝伸出手,点点如今已经初见修长的手,“原来我手上都胖出窝窝了。”

    道观里没有锦衣玉食,一口肉一口点心都稀罕,可也远没有凌氏想的那般苦,至少她并不觉得苦。

    她聊了很多小时候的事,将凌氏哄得眉开眼笑这才松了口气。

    待到崔道郁回家,凌氏提及今日之事,忍不住同他感慨,“女儿到底还是亲我。”

    崔道郁听她说起女儿小时候的事,心里酸的不行,“也就是我待在书院不能常在家。”

    隔日早膳之后,老父亲带了一堆稀奇小玩意送到她屋里。

    这位老父亲极为认真又酸不溜丢地道,“我都听你母亲说了,伱若是需要帮忙尽管同我说,我虽在官途上没什么建树,但终归是有一点门路,说不定就能帮上你呢?你祖父也并非什么都懂。”

    “多谢父亲。”崔凝眼中微热,上前抱了抱他。

    崔道郁虽不会在儿女面前端着威严架势,但也极少如此亲近,更何况女儿已经快及笄了,崔凝这一下子直接把他抱懵了。

    崔凝放开他,“其实我还真有些事想问父亲。”

    “啊……”崔道郁也就是酸一句,不料闺女还真问上了,越发懵了,“何事?”

    崔凝问,“父亲原来在御史台,想必对百官都有了解?”

    崔道郁点头。

    崔凝精神一震,“那父亲同我讲讲符相吧!什么都行!”

    崔道郁不知怎么一下子跳到符危身上,却也没有多问。

    御史台有监察百官之责,平常除了弹劾之外,也会参与案件审理,这些都需要真凭实据,总不能只凭“听说”,因此御史台也有自己一套探查手段,且他们与监察司、大理寺的关注点也不太一样。

    “这你算是问对人了!”崔道郁起身,“走走走,去我书房说。”

第428章 秘事集(1)

    崔况正从外头回来,刚进中庭,见父女二人步履匆匆,心中疑惑便跟了过去。

    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只见房门大敞,外头也没有小厮侍女,两人背对着大门正在找什么东西,崔道郁踩着一张小胡凳在扒拉书柜上面一口樟木箱子,崔凝站在下边垫脚探头看,像极了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雀儿。

    因在家中,平时白日院中总有仆役往来,脚步声不断,崔凝便不曾警惕。

    崔况就这么站在门侧探头朝里面瞧,只见那父女两个十分专注,竟丝毫没有察觉。

    “每一个御史手里都有秘事集吗?”崔凝问。

    “嗯……咳!”崔道郁张嘴被灰尘呛到,咳嗽了几声,“多少都存着些东西,不过一般废弃的都会毁掉。我这里没有什么机密,只是有些事令我心有感触,花心思写成文章,这才留了下来。”

    崔况默不作声的站在门口朝里面瞧,忽然听见身后有一些细碎的声音,循声回头见凌氏领着两个捧着食盒的侍婢过来,立即在唇畔竖了一根手指。

    凌氏一脸疑惑的在庭中驻足,顺着他的目光探头朝屋里头看,她站的远些,瞧不见身影,声音倒是听得十分清晰。

    “阿耶,找到了吗?”

    崔况和凌氏齐齐撇嘴,平常都恭恭敬敬叫父亲,这会子居然开始亲昵地唤阿耶了。

    “找到一卷。”崔道郁将书卷递下来,而后一边继续翻找一边叮嘱,“此物虽非绝密,但亦万万不可示与旁人。”

    终归是论人长短,传出去不好。

    “放心吧!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崔凝迫不及待地展开细看,时不时发出惊叹,“呀!您还写过这些啊!”

    崔道郁感慨道,“唉!起初那两年尽干这些不入流之事,一身清白尽毁,我都不敢叫你阿娘知晓。”

    凌氏越听面色越黑。

    “确是不能……”

    感受到身后光线一暗,崔凝话音戛然而止。

    父女两人齐齐回头。

    凌氏冷着一张脸,冲崔凝伸手。

    崔凝抬头看了看崔道郁,又看了看凌氏,正迟疑着,便听见身后“噗通”一声巨响。

    崔凝惊得书卷掉到地上,连忙回身去扶从胡凳上摔下来的父亲,“阿耶你没事吧!”

    凌氏和崔况也被吓了一大跳,顾不上别的,都围上来查看他的伤势。

    “无事无事。”崔道郁扶着胯骨顺势坐到胡凳上。

    崔凝见他一脸没事人的样子,连忙使劲冲他使眼色,提醒他赶快趁机装一装先躲过这眼前。

    崔道郁见她焦急,反倒安慰起来,“好女儿莫慌,我好着呢。”

    崔凝暗叹一声:我的傻父亲!

    凌氏跟着松了口气,这才施施然坐到旁边的胡椅上,“既然没事,不如同咱们细说你清白之事?”

    又扬声道,“来人,还不快去给你们郎君沏壶茶来。”

    “是。”门口侍女应声。

    崔道郁脸色一僵。

    崔况俯身从地上捡起书卷,展开看了几眼,不由“啧”了一声,双手递给了凌氏。

    凌氏接过来垂眸细看,脸色变幻不定。

    屋内落针可闻,直到侍婢端茶上来,凌氏这才回过神来。

    崔道郁仿佛听见有什么坍塌了。

    他一向都是清风朗月、闲云野鹤的形象,今日为了讨女儿欢心算是豁出去了,可他并没有想把自己这一面展示给所有人看,尤其是妻子。

    凌氏却不以为意,“我还道你在外头乱来,这点事儿伱慌什么?”

    “这不是有辱斯文嘛。”崔道郁讪讪道。

    崔况颇为感兴趣,“这些能借我看看吗?”

    “你看作甚!”凌氏瞪了他一眼,旋即爱不释手翻了翻,“这些合该是我看!”

    平日她们一众贵妇聚在一起也多是聊些家长里短,何况崔道郁文采一向出众,里面不仅记录探听来的消息,有时候还会忍不住点评几句,遣词用句辛辣风趣,一手字更是飘逸潇洒赏心悦目,这不比其他人讲的有意思?

    崔凝从她手里取过书卷,“母亲还是先等等吧,我有正事,让我先看。”

    凌氏酸道,“背地里偷偷唤他阿耶,到我这儿就成母亲了。”

    崔凝连忙抱住她手臂撒娇,“阿娘阿娘阿娘。”

    崔况忍不住打了個冷颤,搓了搓手臂上竖起的寒毛,一转眼又见父亲看着她们露出慈爱的笑,顿觉自己怕是融入不了这个家了。

    “况儿……”崔道郁怕冷落儿子,准备关怀几句,却见他急忙起身。

    崔况面无表情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疾步离开,看那背影颇有些仓惶逃离的意思。

    凌氏噗嗤笑出声,“臭小子也不知道像谁,待九娘大些,看他该怎么办!”

    崔况一张嘴淬了毒似的,哪怕关心人都是别别扭扭,好似对温情过敏,偏他主动要定下的未婚妻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小娘子,惯爱撒娇。

    崔凝眼睛一转,“裴家好像会留在长安?迁都之后分隔两地怕是几年都不得见一面,后天就是小年夜,不如明日接裴九娘子来我们家玩?”

    “也好。”凌氏觉得很有道理,立刻风风火火出门,“趁天色还早,我这就差人去问问。”

    崔道郁长长吐出一口气,似懊恼又似轻松,“一世英明毁于一旦了!”

    崔凝慢慢卷起书卷,意有所指道,“您何必担忧,母亲是最懂您的人。”

    崔道郁在御史台蹉跎这么多年,人人都以为他没有上进心,却少有人知他的难处。

    他出身大家族,是打小被父母兄长宠着长大幺子。他的父母都是头脑清明之人,即便两人闹到生不复见的地步,亦从未孩子面前吵过一句嘴,对儿子的教育也未曾落下,然而他们粉饰太过,以至于前面年岁大点的儿子养得心机深沉,后面这个年纪小的又过于单纯。

    说崔道郁心性犹如林间清溪都不为过,他心思清浅纯粹,抱着匡扶正义之心入御史台的头一年,所有经历都用来重塑三观。

    从那一天起,他才发现这个世界处处都是怪诞之事。

    后面几年,他从小心翼翼试探迈出第一步,到边哭边捡自己碎掉的节操,早已经忘记自己当初做御史时发下的宏愿了。

    他没有学会如何做御史,也不懂如何为官,但这些存留至今的“密事集”是他是挣扎着努力过的证明。

    崔道郁摇头,“不提也罢!我至今未曾想通天下最清正的御史台为何会是这般。。”

    崔凝没有急着反驳他,反而说起了别的事,“阿耶可知,我幼时看丹书,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

第429章 秘事集(2)

    崔道郁疑惑地看向她。

    “热性的药物多生于寒地者药效最佳,譬如人参鹿茸,而寒性药物则生于热地药效最佳,譬如黄连。阿耶以为这是为何?”

    崔道郁若有所思。

    崔凝并未等他的答案,继续道,“我问师父这是何故,他说道理都在经里头,可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答案。后来突然有一天我明白了。”

    她声音不急不缓,“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极寒之地必生极阳之物,极阳之地必生极寒之物,正午日光最烈时阴影最深,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独存之时,亡不远矣。”

    “要用光明照亮世间,就必定会看见至暗之处,若是不见、不知,又如何去解?见了、知了,却不懂如何去解,才会觉得这些糟污之事令人格外痛苦。”

    崔道郁震惊的看着崔凝。

    隔了半晌,直到崔凝面露疑惑,他才叹道,“怪不得父亲骂我眼拙。”

    在崔凝心里,崔道郁一直都是学识广博的谦谦君子,没想到竟然也会被骂,不由奇道,“祖父为何骂你?”

    崔道郁支支吾吾,“也没什么。你祖父,话不过三句就要开始怼人……”

    还不是别家父亲那种骂,而是阴阳怪气的嘲讽,嘴毒的很。

    崔道郁想到背后议论父亲是非不好,讪讪住口,只是越想越憋屈,忍不住愤愤道,“你阿弟就是像他!”

    崔凝笑道,“小弟只是口是心非罢了。我从前在街上买了一个很像他的泥偶送给他,被他好一顿嫌弃,可我后来看见那泥偶摆在他屋里书架上,表面都快包浆了,可见是背地里偷偷把玩呢。”

    过于早慧的孩子直接跳过了在父母怀中撒娇耍痴的时候,有时只是不知如何自处。

    崔凝喜欢他屋里用书柜隔开的小书房,常常带着各种各样的玩具、零嘴过去霸占地方,他嘴上嘲讽,实则每次都与她一块玩。

    “竟是如此!”

    上次崔玄碧提点过崔道郁,他开始更加关注儿子,但父子俩在一块都是正儿八经的谈诗论文,哪里会像崔凝这般像一只乱窜的小狗一样到别人地盘横冲直撞,撒娇耍赖无所不用其极!

    崔道郁随即又喃喃道,“也是!你祖父也曾是少年天才,他们秉性颇为相似。”

    崔凝随口附和一句,“大抵是天才多多少少都会有几分相似吧。”

    他不由深想:难道说父亲也口是心非?要不下回学女儿冲自家老子试试?

    崔凝若是知晓他居然生出如此胆大包天的想法,必会使劲晃着他大喊:阿耶你清醒一点啊!他可不是口是心非,那是大权在握说一不二!

    君不见就连他深爱的妻子捋虎须的结局都是死路一条!崔凝这么一个心中无尊卑观念之人,也只敢在他面前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

    崔玄碧那种人,就好比如今坐在至尊宝座上的皇帝陛下,她若感慨一句“寡人位高孤冷”,你可以匍匐在地上给她暖脚,可伱若天真的想爬上龙椅去用怀抱温暖她,一准要被拖出去砍了。

    逗一逗不会咬人的小奶虎还行,谁敢去挠老虎咯吱窝呀!

    她万万不会想到有人如此天真,便也未曾多说什么,至于自家老父亲一把年纪被勒令反省那都是后话了。

    此刻她得了崔道郁在做御史时搜集的“秘事集”,满心都惦记着事儿,索性直接将整口箱子都抬到自己屋子里,准备挑灯夜读。

    崔道郁早已不在御史台,能被他留下的东西,并不是什么辛秘,但崔凝并不觉得那些就一定无用。

    崔凝离开后,崔道郁就着茶水吃完凌氏带来的点心,想了很久,交代小厮准备一辆没有崔家徽记的马车,收拾一番便悄悄出了门。

    上了马车,他道,“去马御史府上。”

    车夫应了一声,正准备扬鞭,又听主人急忙道,“等等等等,还是去胡御史府上。”

    崔道郁在官场人缘还不错,试想,一个脾气好、有才华、家世好,但是不争不抢的同僚,是多么稀有!他不会利用背景挤占资源,反而可能会成为你的资源,除了一些傻子,谁会不愿意交好他呢?

    官场那些人都是什么心态,崔道郁很清楚,他一开始想去找马御史,并非因为两人关系更好,而是此人是御史台最世故的一個人,以自己的出身和名声作保,再许一些好处,不难从他手里拿到东西。

    不过得到消息固然容易一些,却也意味着更容易走漏风声。

    更重要的是,胡御史可能知道更多!

    他一向与符相不对付,连人家孙子二十多岁不娶妻都看不顺眼,还曾直言讽刺“符家郎待价而沽”,把符相得罪透透的。他一双眼睛总盯着符相,手里肯定掌握不少辛秘!

    只是胡御史这个人,说好听点是清正廉洁、刚直不阿,就算是被君臣一致认证过“刚正”的魏家人比起他都要逊几分。

    若去拜访他,原来给马御史准备的东西就没法用了,崔道郁只好又在中途买了一些朴素的伴手礼。

    马车停在胡家门口,小厮上前敲门。

    胡家有且仅有的一名看门仆役认得崔道郁,见人便连忙行礼,“崔大人。”

    “你家大人可在?”

    仆役请他进门,“在后面园子里呢,小的领您过去。”

    崔道郁没有提前递拜帖,来之前心中惴惴,却不料胡家竟然这般随意。

    踟蹰了一瞬,他交代自家小厮在门房里等着,亲自提了伴手礼进后园。

    胡御史家中清贫,一个小小的两进宅子,所谓后园也绝非赏景看花的后花园,而是在后院一侧辟出的一片小菜园。

    路过的时候还能隐约听见不远处屋里传出女子哭泣,“家里本就住不开,那片地方拆了盖两间屋子多好,偏他不肯!谁还缺他那口菜不成!”

    崔道郁心中尴尬,结果一转弯就看见须发花白、穿着洗到发白短袄的胡御史正在收菘菜。冻得蔫巴巴的菘菜被仔细整理好,整齐码放到地头。

    站在这里,屋里的声音听得更清楚,崔道郁越发局促。

    倒是胡御史听见脚步声扭头看了一眼,神色泰然自若,跳过各种繁琐的寒暄礼节,直接问,“崔大人寻我何事?”

第430章 密信

    屋里女子哭泣的声音戛然而止。

    “咳。”崔道郁讪讪拱手,“是有些事想请胡大人帮忙。”

    胡御史收拾完手里的菘菜才起身,拿起挂在栅栏上的汗巾擦擦手,“那去书房说吧。”

    从菜地到前院的书房约莫也就十丈距离。

    两人坐下,不多时,一名妇人低头提着炭炉火正旺进来,炉子上的壶中煮着茶,很快便沸了。

    观妇人衣饰似乎并非仆妇,但是胡御史没有介绍身份的意思,崔道郁便也只好装作不知,直到人退出去,他紧绷的身子才慢慢放松下来。

    胡御史烫过两个杯子,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崔道郁知道他不喜欢那些弯弯道道,便凑近压低声音,“胡大人,我想买你的密事集。”

    胡御史动作一顿,面无表情瞅着他,“让你重新说一次。”

    大有他说不对就要拿棍子把人打出去的架势。

    “借!是借!”崔道郁立刻改口。

    御史搜集别人私事是为了监察官员私德,若是拿出来买卖,那就完全不同性质了。

    崔道郁本没有打算谈买卖的事儿,只是方才不小心听了一耳朵胡家的事,就有心想帮帮,此时冷静下来私觉得自己实在是办了件蠢事。

    话都到这儿了,崔道郁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去说道,“其实也是为了公事,只不过是我私底下在查一些事,现在有些眉目了,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再找出一些线索。”

    “你都不在御史台了,还查什么事儿?”胡御史纳罕道。

    “就是……唉,我现在还不能说。”崔道郁只好开始保证,“咱们共事多年,您也知道崔某绝非那等不堪小人,想要这东西真是为了正事,等事后我一定一五一十的告诉您!”

    胡御史道,“你的人品自然没话说。”

    崔道郁面上一喜。

    胡御史又道,“但是不行。”

    “……”

    崔道郁知道很难说服胡御史,也很理解对方,因为如果崔凝不是自己亲闺女,他也绝不会把秘事集拿出来。不过,他现在满溢的父爱无处安放,一心想帮闺女,可惜一时找不到什么理由去说服对方,只好厚着脸皮赖着不走,就不信胡御史还能喊人把他扔出去。

    相对无言,胡御史也不急不躁。

    崔道郁捧起杯子喝了口茶,眼巴巴瞅着胡御史,“真是正事。”

    僵持半晌。

    胡御史冷声问,“你是想打听谁的事?”

    崔道郁小声道,“符相。”

    “是他?”胡御史立刻想到崔凝和最近监察司的案子,倾身压低声音难掩激动地问,“是不是监察司在查他?”

    崔道郁猛地向后撤身,“不是!”

    嘴上虽极力否认,但肢体反应完全出卖了他。

    胡御史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冷哼,“我就知道他身上必有事。”

    崔道郁不确定崔凝查符危是什么原因,担心会被人泄露,他相信胡御史的人品和能力,这才舍易求难,上门来求,所以即便被识破也没那么慌张。

    胡御史道,“东西我可以给你,但有条件,我必须参与。”

    此时若是旁人,说不定会先扯个理由把东西哄骗到手再说,偏偏崔道郁不是那样的人,“这我做不了主。”

    “那伱回去问啊。”

    “这……”崔道泄气,皱眉揣手,满脸为难,“胡大人,不是我不想问,我这不也是偷偷过来找你嘛!我还专门乘了一架没有徽记的马车,生怕被人知道。再说您若是拿出秘事集,怎么不算是参与呢?崔某拿崔家列祖列宗发誓,绝不拿您的秘事集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您就借我两天?”

    见胡御史没有立刻反对,又立刻坐直身子,“一天!一天也行!”

    大多数人都不会讨厌崔道郁这种心思至纯的君子,胡御史也不例外,这样一个人拿列祖列宗发誓,他相信但还是拒绝了,“我不能给你。”

    这是御史的操守。

    哪怕来时已经做好求不到的心理准备,崔道郁还是不免失望。

    胡御史此人,拿钱砸不动,也不吃“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那一套,崔道郁一开始说要买,纯粹是听见他家人的话想着帮上一把,这会子若是再说钱的事,一准要被他拿棍棒轰出去。

    崔道郁叹了一声,正绞尽脑汁的想办法,忽听胡御史道,“不过,我这里有個东西或许有用。”

    “哦?”崔道郁顿时来了精神。

    胡御史起身走到墙角,搬开地上盆栽腊梅,从后头墙缝里掏了半晌,取出一只指节大小的破旧竹筒递给他,“此物是我很久之前偶然间得到。”

    崔道郁带着疑惑小心打开,取出里面一张细长纸条,看见上面的字,登时双目圆睁。

    ——“符九丘在江淮,查其踪迹”。

    “符、符九丘?!”崔道郁懵了片刻,旋即低声惊呼,“他不是二十年前就已经战死在东硖石谷?!您何时从何处得来此物?”

    胡御史想到当年之事,显得越发沧桑,“这是我十四年前在淮南道山阳县任县令时意外截获。”

    按照时间来算,那时候符九丘应该已经死六年了,怎么还会有人暗中查他的踪迹?

    崔道郁压低声音惊呼,“符九丘没死?!”

    胡御史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写这封信的人应该是知晓什么内情。”

    崔道郁半晌才回神,“你怀疑当年符相……”

    胡御史睨着他,声音低到几乎只有气声,“当年东硖石谷之战疑点颇多,他却趁此时机凭献策之功扶摇直上,符九丘未死却不现身,难道不值得怀疑?”

    符危出身普通,凭一身本事位极人臣,因此在布衣寒门中颇有威望,胡御史在得到这份密信之前亦十分敬服他。

    人人都道胡御史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还软硬不吃,实际上他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被形势所迫。

    他当年是如崔道郁般的纯直君子,不同的是,他不似崔道郁天真,他出身底层,看遍世间冷暖黑暗,心中仍存光明,一心想要做个正直的好官。

    步入官场后,因能力出众,他很快便脱颖而出,争取到了一个极为不错的外放之地,在任上政绩突出。

    如无意外,他在外升任成州府官员也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就在他任期即将结束时,恰好查到一帮水匪的线索。

    倘若能解决祸患不仅利民,于他自己而言也是一桩功绩,于是他动用了一切能够支配的力量,查案布局月余,成功端了匪窝。

    当时水匪拼死反抗,战况很是激烈,几个头目都死于乱箭之中。

    事情到了这里应是完美了结,可是万万没有想,他扫尾时搜查匪寨,在首领的床榻暗格中意外发现这卷密信。

第431章 往事

    人的一生,有时候就在某一个瞬间的选择被注定。

    他区区县令根本没有资格直接上书圣上,这就意味着,东西至少会被他的上峰过手,而淮南道的主要官职几乎被世家把持。他不想草率的将这卷密信交给朝廷,万一是假的,却被政敌利用,极有可能对符危造成致命打击,可他没有人脉,没头苍蝇似的乱查了一阵子,也没摸到什么头绪,最终在任期到时,正好有个机会回长安。

    他深思许久,选择进了御史台。

    他没查到符九丘的消息,却查到一些其他问题,于是成为御史没几天便弹劾了符危。

    朝中各种势力抱团,符危无疑是寒门官员之首,胡御史也属于寒门官员之一,却因屡次弹劾符危,被同样出身的官员们排挤,而那些贵族官员更不可能接纳他。

    他从一开始就明白,一旦走上这条路,便会越走越独,越走越危。

    崔道郁小心的将纸条卷好塞进竹筒内,起身冲胡御史行了个礼,“多谢胡大人。”

    胡御史摆摆手,“十几年过去了,若是能查清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他老了,总得让家里人过几天松快日子。

    密信无头无尾,当年攻破匪寨之后,匪首已死,只有個“军师”当时不在匪寨,匪寨被灭之后闻风藏匿没有下落,余下满寨子的小喽啰,根本问不出什么有用消息。

    他从墙角插着画的杠里摸出一个信封,“当年漏网一个‘军师’,我未曾抓到人,却也查到一些线索,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不知道还能不能派上用场。”

    崔道郁没有打开看,只小心将东西揣进怀里后,忍不住道:“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密信是符九丘死之前……”

    崔道郁很欣赏符九丘,还曾为他赋过诗,实在不愿接受英烈变叛贼的可能。

    “什么原因能让匪寨头目将一封密信放在枕头下面数年?”胡御史瞪他,“更何况,我得到这封密信时,纸张和笔迹崭新!”

    “好、好吧。”崔道郁把东西仔细揣到怀里。

    胡御史道,“你要发誓,这些东西只能交给小崔大人或者魏大人,除此之外,不得给任何人,也不得将此事说与其他人听!”

    崔道郁毫不犹豫地指天发誓,“我发誓必将此物交到崔世宁手中,并且绝不说与其他任何人听!若有违此誓,不得善终!”

    “行了。”胡御史点头,“你走吧,家中贫寒,就不留饭了。”

    正好崔道郁怀揣密信没有心思吃饭,连忙起身,“那在下这就告辞了。”

    胡御史送崔道郁到大门处。

    他站在院内看着小厮关上门,喃喃道,“但愿我没有做错。”

    胡御史消息灵通,自然知晓一些旁人难以得到的消息,监察司最近的案子牵扯极广,太子连同几王、公主皆在其中,再扯出谁都不稀奇。

    今日来寻他的人不是监察司而是崔道郁,说明监察司多半还只是刚刚产生怀疑,并没有任何证据,他私底下把东西交给崔道郁,不过是不想冒然露头。

    若是没有人来找他,他说不得早晚也要去寻魏潜。

    只是崔道郁背后的崔氏毕竟是门阀世家之首,与符危站在对立面上,假若崔道郁拿回这东西没有交给崔凝和魏潜,而是给了崔玄碧,那后果……

    再者,魏潜如今也是崔家准女婿,他是否还会违逆崔氏的意思,秉公办案,都是未知数。

    可这是最好的选择了,至少他认识崔道郁十几年,可以相信其人品。

    他如今确实可以选择把东西直接呈上御案,可又如何向圣上解释自己藏匿证物十多年?

    交给魏潜和崔凝,至少在查明真相之前,这些东西不会递到圣上御案之上,他还有时间将思考后续安排,若是运气好,符危清清白白,他提供的线索就不会成为证据,也就不会出现在圣上面前。

    胡御史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又一次来到了人生的岔路口。

    马车不紧不慢的前行。

    崔道郁怀揣着密信,感觉心口都要被烫漏了。他这辈子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在御史台也不过是个边缘人,何曾接触过此等辛秘!

    他现在就如同一只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吓得一激灵。

    舔了舔因为过度紧张而干燥的嘴唇,他忍不住把座位下面的暗格打开,取出里面原来准备送给马御史的礼物,将密函放了进去。结果再坐下,下头有针扎似的,不安的挪动半晌,觉得怎么坐都不得劲。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

    他打开礼物匣子,盯着看了一会。

    预备送给马御史的礼物是一尊巴掌大的玉雕,盒子里面不仅垫了厚厚的绸垫,玉雕外面还套了一只抽绳丝绸袋。他眼睛一亮,如获至宝般将小袋子扒下来看看大小,不禁露出满意之色。

    忽听外面吵吵嚷嚷。

    崔道郁急忙藏好东西才察觉马车不知何时停下了,“发生何事?”

    车夫道,“郎君,前头有人打起来了,许多人围观,把路给堵死了,要不咱们换条路?”

    “行。”

    车夫正要掉头,又听他喊,“哎哎哎。不用绕道,先等等吧!”

    这主干道人最多,万一绕去小道上前后无人被劫了怎么办?尽管他明知道没人知晓密函之事,但他现在的心态便犹如一个突然得到大白馒头的乞丐,感觉所有人都要来抢自己的宝贝。

    恰这时,马车猛然往旁边冲了几步,崔道郁脸都白了,不会是真有人光天化日劫车吧!

    砰!

    不知什么东西砸到车上,发出一声巨响。

    外边突然有人高喊,“死人了!死人了!”

    “老余,你没事吧!”崔道郁一惊,这会也顾不上做鸵鸟了,一把掀开车帘,正对上车夫一脸心有余悸。

    车夫道,“郎君放心,我没事,刚才那两人砸了一张小几过来,还好我避的快。”

    崔道郁松了口气,又忙问道,“死人了?”

    车夫朝前面张望,“还不知道呢,一个人被另外一个人给砸倒在地上,好像流了很多血,估摸着不死也伤的不轻。咱们现在若是不掉头,一时半会走不了。”

第432章 热闹

    长安百姓惯是爱凑热闹,且看热闹不怕事大,一听说出了人命,围观的人竟然不减反增!

    崔道郁一想,等会官差来了管控现场,万一拉人去衙门作证把自己给捎上,岂不更浪费时间?!

    金乌已坠到天边,夕阳余晖给长安城笼上一层暖金色。

    约莫再过半个时辰,天就会黑了。

    他见外面人虽多,但骑马尚可通行,只得下车,“解下马来,我先骑马回去命人来接你。”

    “是。”车夫利索的解马。

    附近的马车,有如崔道郁一般下车解马,但多数还是掉头绕路去了。

    崔道郁牵着马挤出人群,长长吁出一口气。

    驭马回府路上倒是没再遇见过什么事,但不妨碍神经紧绷,简直像是把心脏放在马背上颠着,等进了府内,人都快要颠麻了。

    还好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藏着这么一个惊天秘密回到府中,崔道郁扶着影壁喘了口气,习惯性地往东院去找父亲,走到一半又猛然停住,打了个激灵,果断转身去寻崔凝。

    崔凝在书房听见侍女通传,还未来得及起身去迎,便见崔道郁风风火火的走进来,不禁奇怪道,“您这是?”

    “有要事。”崔道郁正要掏出密函,突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僵,抛下一句“你等会”便跑去了隔壁盥洗室。

    他这副模样倒是引得崔凝担忧不已。

    盥洗室屏风后面,崔道郁僵立了一会儿,脸色变了好几变才解开裤带,顺着拴在裤腰上的绳子把吊在裤子里边的小布袋拽出来,一脸嫌弃的取出里面的东西,草草把小布袋揣进袖袋里。

    “阿耶?您没事吧?”崔凝见他进去良久没有动静,忍不住去敲门。

    “没事没事。”崔道郁整理好仪容,开门出来,“走!进书房再说。”

    崔凝见他面色果然好了许多,略略放下心来,“什么事神神秘秘。”

    待进书房,崔道郁把两样东西递给她,神色不无得意,“看看。”

    崔凝带着满心疑惑打开,看罢面色微变,“阿耶从哪儿得来这些东西?!”

    没想到阿耶居然会带来这么大的惊喜!

    “胡御史十四年前在淮南道任县令,剿灭水匪时偶然在匪首卧房里搜得此物,此后又秘密探查十余年。”崔道郁施施然坐下,与她详说了胡御史的任职经历,又问,“这些东西可有用处?”

    “有大用处了!”崔凝跳起了抱了他一下,险些撞得椅子翻过去。

    被她这么一闹腾,崔道郁紧张情绪尽散,心道,再是担惊受怕也值得了。

    “我见您方才面色不大好,没什么事吧?”崔凝一边收好东西一边问。

    崔道郁立即道,“没事!”

    崔凝观他神色隐约透出一丝心虚,立即追问,“真的没事?您可别瞒我。”

    崔道郁现在满脑子都是——“万一闺女知道我把东西藏在裤子里头,那我这辈子算是到头了”。

    为了打发闺女,他只好暴露一点相对而言不那么紧要的事,“能有什么事,就是事关重大,我一时有些着急……和紧张。”

    “没事就好。那您先歇着,待案子了结,定然好生谢您!”崔凝见他神色尴尬,便不再追问,转身从屏风上扯过披风,“阿耶,我出去一趟。”

    看着外面夜幕降临,崔道郁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叮嘱一句,“带上崔平香。”

    崔凝笑道,“知道了!五哥还给我寻了個特别厉害的女护卫呢!您放心吧,有她们两个在,便是几十高手围攻都伤不到我!”

    这牛叫她吹的!

    崔道郁瞅着她急匆匆的背影,越发不放心。崔平香算是护卫里顶尖的高手了,最多也不过以一敌十吧?什么人能护她在几十高手中毫发无损?

    不过想到最近不宵禁,城中加强了巡防,她只是去魏家并不出城应当很安全,崔道郁安慰自己一番,倒也勉强放下心来。

    再一想闺女揣着那么大的秘密竟然毫无压力,不免对自己之前的表现感到羞愧。

    “大人,我们去何处?”崔平香问。

    崔凝这才想到不知魏潜今晚在何处,若他回了魏家,自己这大半夜上门惊动家中女眷,实在失礼。

    诸葛不离道,“不如我陪娘子先去朱雀街,让平香去魏家问一问,魏大人若是在歇在酒楼正好,若是在家,便请他到酒楼,如此也不会叨扰到魏家人。”

    崔平香皱眉,“为何是我去?你去!”

    诸葛不离揉着帕子,娇声冲崔凝道,“我这身娇体弱,哪有她快呢……”

    崔凝抄手,摸着藏在袖中的竹筒迟疑片刻,“那便这样办吧。”

    她本想着不该这大晚上把人叫出来,却也不过是一念闪过,终归这些年也没少烦他,没得事到临头反而矫情起来。

    “是!”

    崔凝发话之前崔平香一百个不愿意,可得了命令,却未有丝毫犹豫,转身几个起落身影便消失在夜色里。

    府内。

    崔道郁负手哼着小曲往凌氏那里走,路上碰到个侍女,吩咐道,“你去马房那边,让人带匹马到仁安坊附近的主道上去接老余回来。”

    “是。”侍女欠身。

    他想到那只丝绸袋,忍不住搓了搓袖口,决定先处理掉这只尴尬的“罪证”,于是脚步一转去了书房。

    直到心满意足的看着东西被火炉吞噬,这才突然想起来似乎少了什么!

    是钱袋!

    时下不论男女多穿窄袖或束袖的圆领胡服,袖中不便装东西,许多郎君会把钱袋系在腰带上,但崔道郁更喜欢宽袖,认为把钱袋拴在腰带上极为不雅,因此一直是都把钱袋装在袖袋里。

    他伸手探近袖袋里摸了一遍,“噫……真的丢了。”

    丢就丢了吧,反正也没有几个钱!

    他拍拍袖子,潇洒起身,带着一种卸下江山重任的轻松回了后院。

    夜色渐深。

    官道上一驾马车慢悠悠行到驿站门前停下。

    车角灯笼摇摇晃晃,照的四周树影重重,犹如张牙舞爪的鬼怪。

    马车里的人躬身下车,露出一张俊逸绝伦的脸。

第433章 偶遇

    差役打着灯笼引人入内。

    正对院中的窗子大敞,暖融的灯光里一个身着烟青大氅的身影坐在窗边饮茶。

    谢飏抬头,正见那人垂首向下看,待看清那人面容,不免露出几分讶异,“寒冬凛凛,符大人迎风饮茶,真是好兴致。”

    那人倚窗,清俊的五官在灯影下更添几分深邃,竟是去了南诏归来的符远。

    他的表情似乎也有些意外,“谢君可要上来喝杯茶?”

    “恭敬不如从命。”谢飏道。

    算算时间,符远此时本应在路上,想必是得到长安这边的消息快马加鞭赶回。

    谢飏能猜到符远为何会那么快就得到消息。

    符远是宜安公主喜欢的那类男子,以她的德行,屡次施软不成,手里握着把柄怎么不用?一旦她以此威胁,符远绝不可能任由那么大一个把柄捏在别人手中。他人虽离开长安,但想必早已挖好了坑,等着埋土给她做坟呢!

    只是世事难料,太子的事先暴露了。

    宜安公主被监察司关押,对于符远而言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长安之事出现变故,必定会有人快马加鞭传信给他,以便尽快做出调整。

    谢飏一见他清减不少,便知是赶路吃了不少苦头。他在茶桌对面坐下,“符大人回来的时机很巧,又……特别不巧。”

    符远笑着递给他一杯茶,意有所指,“世间多数巧合的背后都有个有心人。”

    谢飏面上轻笑,心中却没那么平静,他设计太子的办法,可不就是推动了诸多“巧合”!魏潜和崔凝接触过不止一起相关案件,能查到他身上很正常,可符远不在长安,竟然也知晓,手段果然不可小觑!

    不过,一想到符远如今都摘不清自身,语气中似乎有些幸灾乐祸又似乎是物伤其类般,“有心,便会心软,未必是好事。”

    符远面色不变,心头却是一跳。

    他人不在长安,得到消息滞后,只知道宜安公主被捕。谢飏不会平白无故的会说一些废话,倘若他所指的“心软”是那件事情……

    心眼子多似筛子的人,就连说话弯弯绕绕、点到为止的习惯也像了九成,若有旁人在侧必然听得一头雾水,他们却已暗暗传达了许多信息。

    谢飏从来不是拘泥于习惯之人,婉言能绕九曲十八弯,有时候说话又比任何人都直,“符大人此番赶回,心中可有决断?”

    符远不答反问,“那谢君此番急流勇退,想必是已经做好打算?”

    谢飏失笑,也并不回答,朝他举杯,“符大人果然消息灵通。”

    这算不上消息灵通,不过是根据他以往做过的事情推测而已。

    “既是如此,那便……”符远举杯回应,想了想道,“愿君此去,鹏程万里。”

    “同祝。”谢飏道。

    *

    城中灯火煌煌,映照瓦上残雪一片暖融。

    入夜的朱雀街比起前几晚稍稍冷清一些,热闹都在各個坊市里。

    崔凝到乐天居后院让人把火炉升上,不多时,魏潜便到了。

    “这样冷的天,怎么不多穿一些?”崔凝见他衣衫单薄,不由蹙眉。

    “跑着来的,都流汗了。”魏潜在她身侧坐下。

    城中不可无故纵马,骑马坐车慢慢溜达还不如用上轻功跑的快,只是崔凝见惯了魏潜从容不迫,很难想象他在城中拔腿狂奔的模样,听着感动又想笑。

    崔凝见他鬓前果然有细汗,用帕子帮他擦拭,又将薄毯推过去,“不能晾汗。”

    “好。”魏潜应下,又问,“你这会儿寻我,应是有要事?”

    崔凝从袖中掏出小竹筒递给他。

    魏潜打开竹筒看见里面的内容,眉峰微动。

    崔凝道,“这是我阿耶今日从胡御史那里得来的东西。”

    她将崔道郁打探到的消息转述给魏潜听,说罢不解道,“胡御史拿到这个东西,为何十几年都没有给圣上,如今却轻易交予我父亲呢?”

    魏潜道,“胡家最近接连发生两件事,或许是令他做出如此决定的原因之一。”

    “何事?”

    “胡御史的一个孙女出嫁未满一载,却因犯错被婆母罚去跪祠堂的时候感染风寒,不愈而亡。胡御史怀疑那家人戕害人命。”

    在商议亲事之前,胡御史自然是查过那家人,书香门第,家中儿郎颇为上进,规矩却也极多,除此之外并无什么不妥,只是好不好的,终究只有进去过日子才知晓。

    后宅磋磨人的法子花样繁多,未必就要动毒动刀,胡御史知道查到证据的希望不大,他也不是那种格外疼爱孙女的人,可自家女孩儿死的蹊跷,他总要替她做主的。

    “我会知晓此事,是因为胡御史寻了监察司一个相熟的女仵作帮忙查看。胡夫人带人过去私下验尸,结果被揭穿,闹了出来,他那亲家还说,谁家也不能保证媳妇一生无病无灾,指责胡御史欲图抹黑他家名声。胡御史索性直接撕破脸报了官,指控那家人虐待儿媳致死。听闻因着此事,你那同窗正在商议婚事也作罢了。”

    风寒致死的那个,正是胡敏的亲堂姐。

    崔凝并不替胡敏可惜,倒不是因为两人前阵子闹掰了,而是打心底觉得没必要,“婚事黄了也未必是坏事,这般听风就是雨的人家,嫁了去也不知道是什么境况。”

    再说回胡敏堂姐的夫家,好好一个女孩儿嫁进去不到一年便没了,还是因为婆母惩罚所致,说什么也是夫家没理,就算心里没鬼也当有愧,私底下让人查一查也是应当,偏还要闹出来反扣一口黑锅,想必这其中确实有点问题。

    崔凝追问,“那结果如何呢?”

    魏潜道,“且审着呢,仵作验尸之后,发现除了膝盖乌青,并无其他伤处,不过又查出她两个月前小产过,许是还未养好身子。那家瞒得很紧,此前胡家竟然丝毫不知情。”

    崔凝怒道,“怪不得抗不过风寒。若实在不满,直接一拍两散便是,哪至于如此草菅人命!”

    这种案子难的不是如何破案,而是如何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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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大人驾到介绍:
严肃正经的文案:阿凝是个目标明确的女孩纸,从懂事以来对自己的形象定位就是:贤淑、优雅、淡定、从容、大气!但在做到这一切之前,她首先,必须得撸起袖子掀翻那帮装逼的伪君子!!!
不正经文案:他那么耀眼,宛若烈烈金乌让人不敢直视、不敢靠近,就连他主动接近,阿凝都觉得自己要被烤化了,始终不敢置信自己竟然拥有了这个男人。
她有时候会惴惴:你不嫌弃我笨?
他道:智多者夭寿,你能拯救我和我们的孩子。
她恼怒又担忧:就算以后我生的孩子能笨点,可你又不会变笨。
他抱住她道:近墨者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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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悬疑、推理、逗比、暖萌,希望大家会喜欢,欢迎入坑!崔大人驾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崔大人驾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崔大人驾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