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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他曾是少年     书剑长安txt下载     书剑长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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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5.12汶川大地震八周年

今天是5.12汶川大地震八周年

    我是四川人,当年发生地震的时候我还在读高中,记忆非常深刻,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八年,但是每次想起,还是会心有余悸。

    庆幸的是我的家人都没有在那场灾难中受到伤害。但我们的一些同胞却永远的长眠在那一场灾难中。

    逝者已逝,生者坚强。

    永志不忘,多难兴邦。

上架感言

    恩。说点什么呢。

    这是我写的第一本小说。后面还会不会写,不好说,但是这一本我会认真的把他写完。

    起初写这个只是为了圆自己一个写作的梦。

    我喜欢看书,各种各样,乱七八糟都有。博而不精,大概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所以不可避免的就萌生了自己写一本小说的想法。

    但很幸运小说被我的编辑看中,签约了。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我的编辑胡子是一个很好的人,不是他,我可能就是二三十万字草草了事。

    既然签了约,又出现了很多支持我的朋友,我自然也就得好好写书来回报你们。

    我只是一个上班族,每天要为生计奔波,写书都是在晚上。为此我从签约之后几乎放弃了其他的娱乐活动(比如说撸啊撸( ̄┰ ̄*))但我觉得能看到那么多人喜欢我写的东西我感到很幸运,并不觉得多累。

    这书在中间有那么一段质量有明显的下滑,那个时候我因为公司上的一些事情和老板有些矛盾。所以导致了写作水平的下降,但很幸运的是,我几乎没有看到有人骂我,大多数人还是在鼓励我,这让我真的很感动。所以也坚定我要写完、写好这本书的决心。

    我希望把这个我心里的故事以我能做到的最好的方式展现给你们,我也希望能得到你们的鼓励与回应。

    但现在既然上架了,那么就不得不面临一个收费的问题。我知道这样会流失一部分读者,或者一部分读者会回去看盗版。

    我不止一次说过我并不介意看盗版,毕竟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能喜欢看我写的东西对我其实就是很大的鼓励了,但我还是希望各位有条件的朋友能够通过正版的渠道来支持我。

    这样拉人买东西的话我不太会说,也就只说这么点了。

    最后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我,我会继续加油的。

第一章 长安有雨,长门有雪

    十二月的长安,冬将尽。

    长安城下着细雨。

    一个消息,在长安城里传开。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市井街坊。

    “莫听雨去北地了。”

    是的,莫听雨动身了。没有告诉任何人,亦没有带任何东西。

    他一个人去了北地,只带着他那把十年未出鞘的刀。

    这是一个可以追溯到十年前的故事。

    一个人族天才和妖族圣女的故事。

    朝廷把他当做秘密,最后却天下皆知。

    十年前的莫听雨和化身天岚院学生的妖族圣女相爱。被圣女利用,害死了自己的恩师摇光。

    那是人族硕果仅存的八位星殒之一。

    圣皇震怒,当场便要斩了莫听雨。

    “让我活下来。十年后我亲自去北地,取她性命。”那天,莫听雨俯首跪在圣皇面前。像一条狗一样乞怜性命,眼中却露着狼样的凶光。

    那年,莫听雨十九岁,是近百年来天下公认的天才,也是当时天下最有可能成为人族第九位星殒的人。

    但他毕竟十九岁,妖族圣女成为星殒已有百年。十年之后,二十九岁的莫听雨能成为星殒吗?没有人看好,即便他是莫听雨,是人族百年来最天才的天才。

    既然成不了星殒,那便斩不到妖族圣女的命星。斩不到命星,星殒便不会死。

    这是天下公认的道理。

    成不了星殒的人,就必须顺从这个道理。

    所以,所有人都认为,那是莫听雨的乞命之言,以圣皇之明,莫听雨必死无疑。

    但是,圣皇偏偏信了。

    从那天起,莫听雨便在摇光的故居住下。

    他不修行,不练刀。

    每天吃饭,沐浴,扫墓,当然更多的是发呆。可就是不修行,不练刀。

    于是,十年来,这位人族的天才,修为寸步未进。

    听雨斩星殒,成了长安城近年来最大的笑话。

    但是,在迎来第一场春雨的长安。

    莫听雨动身了,走出十年来未踏出的房门。

    临行前,他认真的将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将恩师摇光的牌匾端端正正的放好,重新补上三支香,待香燃尽,他提起十年来从未出鞘却也从未离身的刀。

    在无数或明或暗的注视下,他离开了细雨纷飞的长安城,只身前往北地。

    北地边塞,长门镇下着雪。

    这样的雪会一直下,直到三月。

    苏长安不太高兴。

    他愁眉苦眼的看着眼前这个躺在自己床上的男子。

    苏长安在雪地里捡到他的时候,他衣衫褴褛,身体被冻得僵硬。但即使这样,他的左手始终紧紧握着一把刀。

    苏长安觉得这样刀不离身的人,应该就是小说里的高手,若是自己救了他,他为了报恩,教给自己一招半式。那他苏长安应该就可以在长门镇过上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幸福生活了。

    于是,抱着这样单纯的念头,十四岁的少年拖着男子不知死活的身体,在雪地里跋涉了五里路。为了让男子快点康复,苏长安宰了家里唯一一只鸡,也让出了自己的床。

    悉心照顾数日,男子终于苏醒。

    “你醒了?”

    “恩。”男子知道是眼前这个少年救了自己。

    “太好了。你教我刀法吧!”苏长安很认真的说道。

    “不行。”男子也很认真的回答。

    “是我救了你!”苏长安强调。

    “我知道。”男子很认真,同时也很木讷。

    “你应该感谢我,这叫知恩图报。”苏长安觉得有必要和这个男人讲讲道理。

    “可是我忘了带钱。”

    “那就教我刀法啊!”刀法抵钱,苏长安觉得自己这个道理讲得通。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忘了。”男子的态度很诚恳。

    “你失忆了?”苏长安觉得这很正常,小说里的高手重伤被救起之后,失忆的概率是很高的。

    “没有。”男子抬起左手,以及那把仿佛黏在左手上的刀,横于胸前,轻轻抚摸。

    “那你为什么说你忘了!”苏长安开始不高兴了。要么这家伙是个傻子,要么他在耍我苏二爷!

    “我忘了刀法,可是我没有失忆。”男子很有耐心的解释,眼神诚恳。

    “忘了刀法,那你为什么带着刀!”苏长安并不想那么容易放弃这个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机会。

    “因为我还记得一招,这一招我不能教你。”

    “为什么,可是我救了你。”

    “因为这一招,我只能用一次,而这一次,我得用来杀一个人,一个必须死的人。”男子脸色很平静,杀人,或者说杀那个他口中必须死的人,在他眼里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苏长安突然变得很严肃,因为他老爹告诉他杀人本来就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一个生命强制性的终止另一个生命,在苏长安看来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因为在苏长安觉得活者是一件好事,与之相反死亡,自然就是很不好的一件事。

    但苏长安并不会去阻止男子,因为他知道当一个人要杀另一个人,一定是有原因的。不管这个原因是对是错,既然杀意已决,那就不会因为旁人的劝阻而改变心意。

    这个道理,是苏长安的老爹告诉他的。他觉得很对,所以便信了。

    “那等你杀了人,想起忘记的刀法,再教给我吧。”苏长安觉得男子很特别,于是便找了自己可以将男子留下来的借口。

    “谢谢。”男子感激的看了苏长安一眼,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倒头便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次日中午。

    莫听雨艰难的从床上起来,床头放着两个馒头,床下放着一双崭新的马靴。

    他没想太多,拿着馒头啃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便很认真的吃了起来。

    莫听雨就是这样一个人,向来认真。无论是对事还是对人。

    但无论再怎么认真,人终免不了犯错。莫听雨犯过一次错,然后害死了他师父。所以他决定不能再犯错。

    更重要的是,现在他要杀一位星殒。

    从十年前,他师父摇光永远闭上双眼那一刻起,他便决定要杀了她。

    这是一件很难的事。至少,莫听雨以前从未做过这么难的事情。所以,这一次他准备了十年。

    每一天,他都过得很认真,比以前更加认真。

    认真的吃饭,认真的沐浴,认真的为摇光扫墓,也认真的带着他的那把十年未出鞘的刀。

    他用了三十息吃完两个馒头,感觉自己恢复了一些气力。然后起床,穿上那双苏长安为他准备的马靴,他从长安带来的布鞋太薄了,在北地的冰天雪地里行走容易冻伤脚。

    莫听雨站起身子,走了两步,马靴很合脚。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弱,躺在床上太久,让他现在的脑袋有些发晕。

    他打开苏长安家简陋的房门,迎面而来的风雪差点把他吹倒在地。

    北地的冬天永远在下雪。

    他曾听她这么说过,至少这点上,她未曾骗他。

    这座叫做长门的边塞小镇,比不了长安的繁华,但也算得上热闹。

    苏长安的家,地段不错,站在院落里,就可以看见镇上的街道,来来往往有不少人,时不时还有官兵巡逻。毕竟边塞,每个镇上或多或少都住派有军队。而且每到冬季,北边的妖族们日子就不好过,时不时会劫掠这样的小镇,所以军队的调度就更加频繁。

    而且今年,据说北方妖国的太师算到有妖星临世,所以妖族的骚扰并不像往年那般小打小闹。莫听雨离开长安的时候,长安城的调令一个接着一个发往北地晋王府。

    莫听雨的思绪有些乱,十年的准备,终于快到了解的时候了,他心里总归有些起伏。只是可惜摇光一脉的刀法到他便从此泯灭世间,莫听雨觉得很遗憾,也觉得自己愧对师父,但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这时,从书院下课的苏长安回来了。

    他打开院门,看见了愣愣的站在门前的莫听雨。

    “你好点了吗?”苏长安问道。

    莫听雨的脸色没有了之前的苍白,但还是很白,或者他之前就这么白。而且长得也很好看,剑眉星目,棱角分明。当然苏长安并不觉得他比自己好看。

    “你记起你的刀法了吗?”苏长安对于学武念念不忘。

    “没有。”莫听雨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摇头说道。

    苏长安觉得他的样子,并不像在骗人。

    “那等你杀了你要杀的人后,你会记起来吗?”

    “或许会,但那个时候我更有可能已经死了。”

    “你不是他的对手?”苏长安很奇怪,既然打不过为什么还要去送死?活着不是更好吗?

    “我不是她的对手,但我可以杀掉她。”莫听雨的表情很认真,认真得不容置疑。

    “我不是很懂,但是你死了就没人教我刀法了。”苏长安同样认真的看着莫听雨,“所以我不想你死。”

    男孩的眼神,让莫听雨愣了一愣。他忽然觉得这个男孩和自己有几分相似。至少和十年前的自己有几分相似。

    “你为什么想学刀?”莫听雨问道。

    苏长安想了想,回答道:“不一定要学刀,只要是武功都行。”

    “为什么?你有什么一定要杀的人吗?”莫听雨算了算时间不算太仓促,如果男孩真的要杀谁的话,他可以帮忙,就算回报男孩的救命之恩。

    “没有,没有。”男孩连忙摆手。“虽然我不喜欢古宁,因为沫沫喜欢他。但是我不想杀他,他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我也不喜欢王宏和纪道,他们老是仗着他爸在军营里比我爸官大欺负我,我讨厌他们,但我不想杀他们。”

    “我只是单纯的想习武,可是我老爹不让。非让我读书,我也不是不喜欢看书,只是不喜欢看学院里的书。枯燥又无聊。他还想托人把我送到长安去读书,可是长安好远,而且在长安就看不到沫沫了,我很喜欢沫沫,虽然他喜欢古宁。”苏长安发着牢骚,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眼前这个男子很值得信任。

    “那你喜欢什么书?”莫听雨来了兴致,他有快十年没有和人好好聊过天了。

    “恩,像《游侠传》、《英雄志》、《离山奇侠传》、《荡妖侠客》都很好看。”苏长安很乐意和人分享他丰富的书库。

    “听上去很有意思。”莫听雨笑了笑,暗暗把这些书名记下,想着回去可以找时间看看,当然是如果他还有那个机会的话。

    “对啊,可是老爹不喜欢,有次他从军营喝酒回来,一气之下把它们都烧了,不然现在就可以给你看。”苏长安很惋惜,只是不知道惋惜的到底是那些书,还是没有机会看到这些书的莫听雨。

    “你爸爸很喜欢喝酒?”莫听雨皱了皱眉头,对于素未谋面的苏爸的印象很不好。“喝酒不太好。”

    “是啊,可是他不听我的。因为我打不过他。所以你如果教我武功,我就能打赢他。他就不会再一直喝酒了,王宏和纪道也不能再欺负我了,说不定沫沫也会喜欢上我。”苏长安的表情再次认真起来。“所以,你不能死,你还要记起你的刀法,然后教给我。别忘了,我救过你。《荡妖侠客》里的刀客都是有恩必报的。”

    “是吗?那那个刀客一定是位很了不起的刀客。”

    “当然。”苏长安很高兴,觉得自己找到了知己。

    “但是我不能答应你。”莫听雨也收起了笑意,同样认真的看着苏长安。他本可以安慰眼前这个男孩,告诉他自己一定会活者回来,教他刀法,帮他教训欺负他的同学。但他没有,他是一个很认真的人。即使这样会让苏长安很难过,他依然要告诉他实事。“我活不下来,杀了她,我就活不下来。”

    “那为什么一定要杀他?”苏长安终于问出了自己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因为我答应过别人一定要杀她。”

    “谁?”

    “天下人!”

第二章 我自远方来,来送故时人

    苏长安这几天过得很开心,他已经渐渐忘了刀法的事情,毕竟那只是一个十四岁少年的一时兴起。

    在长门他没有几个像样的朋友,他已经十四岁了,年纪说来算不得太小。但是却很瘦弱,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所以书院的学生并不太喜欢和他在一起,当然苏长安觉得自己也不喜欢他们。

    但是莫听雨不一样,他愿意和苏长安认真的聊天。那种聊天方式让苏长安觉得自己已经成为比书院同学更加成熟的人。

    是的,所有的小孩子都希望自己快点成熟快点长大。以为长大后就可以逃出书院,就可以不再面对喋喋不休的父母,就可以遇见一个漂亮的姑娘,就好像她一直在等着你,就在未来的某一处。只要你赶到那里,对她张开双臂,微笑的说一声“我来了。”她就会放下一切投入你的怀里。

    但事实上,当你长大了,你会发现书院其实是个很好的地方,那里有你喜欢的姑娘,她一直在那里,就算她从来不曾看你一眼,但至少她会一直在那里,不曾离开,也不曾嫁做人妇。父母虽然依旧喋喋不休,但他们年轻又强壮,足以为你挡下所有风雨。但当你长大了,你必须独自面对这个世界,它即美丽又残忍,像玫瑰,鲜艳却带刺。

    但苏长安不明白这个道理,至少现在的苏长安不明白。

    所以他也渴望长大,尤其是在此刻。

    他站在书院的讲台上,魏先生拿着戒尺严肃的望着他。

    台下纪道和王宏正在对他指指点点,眼里带着嘲弄的笑意。

    沫沫依旧没有看他,不知道古宁又讲了什么笑话,逗得她掩嘴轻笑。

    魏先生年纪很大了,脸上的皱纹就像幽云岭的丘壑那样又多又深。他还有一头白发,虽然已经尽力的梳得齐整,但依旧像杂草一样蓬乱。但即使是这样,他依旧是整个书院,甚至整个长门镇最有学问的人。据说年轻的时候,魏先生还中过举人,这在长门这种小地方可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苏长安,你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连续三天未交书院布置的课业吗?”魏先生的戒尺在书桌上敲打,每敲一下,苏长安的心就咯噔一下。

    “我说我忙着救人,你信吗?”苏长安尽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足够诚恳。但换来的只是台下学生的哄笑。

    这个世界是分阶层的,上至朝廷官场,下至长门镇的书院。

    书院在长门并不是每个孩子都可以去的地方,它需要不菲的费用,对于一般家庭来说更是一笔不可忽视的开销。

    苏长安的老爹在军营当着百夫长,在长门这种小地方大小算个人物。平常的百姓看见苏爸都得恭恭敬敬的叫他一声“军爷”。见了苏长安,便得叫声苏二爷。

    但是在书院不一样,孩子是没有阶层可以分的,但是他们的父辈有阶层,所以孩子便有了阶层。而很不巧,苏长安恰恰在最底层。所以在书院大家都不再叫他苏二爷,而是叫他苏二狗。

    而他的情敌,此时正和沫沫有说有笑的古宁,他在金字塔的最顶层。他的爸爸是长门镇的太守,在这种军事小镇,军政是不分的,所以古宁的爸爸同是也是苏长安爸爸的最大的上司。

    这并不是太让人高兴的事情。

    但最让人不高兴的事情是,无论是古宁或是古宁的老爹古相亭永远都温文如玉,所以人们都喜欢他。

    他们永远那么优秀,就像太阳,耀眼得让你不敢直视。

    苏长安找不到理由来讨厌他们。

    光这一点就让苏长安很沮丧。

    “手!”魏先生说道。

    苏长安很自觉的伸出手,魏先生的戒尺在苏长安的手心打了三下,苏长安觉得很疼。但他得装得不疼,因为沫沫可能正在看着他。

    于是关于苏长安不交课业的理由,在长门学院又多了一个版本。

    苏长安说的是实话,就算他以前找的很多理由都是假的,但一次是真的。

    苏长安觉得自己问心无愧,但同学的指指点点,依旧让他很不舒服。

    下午的课业终于结束了,苏长安终于结束了坐立不安的一下午,他飞一般的逃出书院。

    苏长安来到王嫂的酒家,店面并不大,但味道很好。

    苏长安并不常来,因为他并没有太多钱,但终归是有一点。

    莫听雨的身体还很虚弱,但他要去杀人。这么虚弱是杀不了人的,但莫听雨是他的朋友,所以苏长安觉得他应该帮帮他。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朋友就应该肝胆相照。

    现在还没到晚饭时间,王嫂的店里空空荡荡,她的生意通常要等到巡逻的士兵换班才会好起来。

    王嫂是一个很平常的妇人,已经四十多岁,脸上的胭脂已经快遮不住她眼角的鱼尾纹。

    “王嫂子,给我来一只烤鸭。”苏长安敲了敲门,对着还在打瞌睡的王嫂说道。

    “咦,长安你来了。又给你爸买下酒菜?”王嫂起身,麻溜的从架子上拿下一直烤鸭,放在砧板上。

    “不是,我爸还没回来呢。”苏长安摇头道。

    “哦,他这次去了快半个月了吧。”王嫂用刀准确的把烤鸭切成两半。

    “是啊,好像最近北边的妖族不太安生,搞不好要出大事。”苏长安说道。

    “那你可得要你爸小心点。”王嫂的菜刀在砧板上飞舞,说话间烤鸭已经被分成数份。

    “恩。”苏长安点头,心里却想着,自己老爹哪能听自己的话。

    “给你,拿好了。一共六十文钱。”王嫂用油纸把烤鸭包好,递到苏长安手上。

    苏长安付了钱,给王嫂道了声谢,提着烤鸭便离开了酒家。

    这时,天色已近傍晚,长门又开始下起了小雪。

    王嫂估摸着巡逻的士兵快要换班了,她又要开始张罗了。

    她把清水下锅,煮沸。

    若是食客来了,她就可以很快的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在这飘雪的夜晚,她家的面条是很畅销的东西。

    刺啦。

    那是有人的靴子踏破地上薄雪的声音。

    今天这么早就换班了?王嫂有些奇怪。

    “这位军爷,这么早就换班了?想吃点什么?”王嫂赶忙从厨房里出来,开始招呼客人。

    但让她很意外,来人并不换班的士兵,也不是以往的常客。

    来者是一位女子,面相很生,应该不是长门的本地人。

    年纪估摸十**岁,一身青衣,面着白纱,眸如秋水,腰间别着一支玉箫。虽从雪夜中来,衣裳上却不着一片雪花。

    她身上散发着一股寒意,就像天山上的幽莲,高不可攀。

    “有面吗?”女子在店里找了个位置随意坐下。

    “有!姑娘想要吃什么面?”王嫂回道。

    “就来碗清面,不要醋。”女孩的口味和她的人一样很清淡。

    “好,你坐一会,我这就去给你做面。”

    不稍片刻,一碗热腾腾的面就端上了桌。

    “您慢用。”

    “谢谢。”女子点了点头,取下面纱。

    王嫂这时才看清女子的容貌,很漂亮,比她想象中更漂亮。面若桃花,唇红齿白。就像高山上的积雪,地底的涌泉,无尘无垢。

    王嫂不免有些嫉妒。

    “姑娘不是本地人吧?”巡逻的士兵还有一会才会来,王嫂无事可做,于是便试着和女子闲聊。

    “恩。”女子应道。

    “最近长门可不太平啊!你一个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得多加小心啊。”王嫂带着善意的提醒,边塞之地本来就鱼龙混杂,更何况,近来北边的妖怪一直闹腾。

    “恩。谢谢姐姐提醒。”女子点了点头,不急不缓的吃着面条。“我会注意的。”

    “你来长门有什么事吗?是投靠亲戚?还是来这里谋什么生计?”王嫂觉得一个女孩,只身跑到长门这种地方来,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来送人。”女孩饮尽最后一口汤汁。

    “一个很久之前认识的人。”

第三章 决战未至,他早已手握兵刃

    苏长安回家时,莫听雨正坐在饭桌边发呆。

    是的,发呆。除了和苏长安聊天,莫听雨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发呆。

    苏长安拍了拍衣裳,抖落身上的雪。

    “你又在发呆?”

    “是炼刀。”莫听雨纠正道。

    几天前,莫听雨第一次发呆时,苏长安就问过莫听雨在干什么。

    莫听雨的回答是炼刀,苏长安的理解是练刀。他觉得练刀不应该是发呆,所以他不信。

    “给你。”苏长安把包着烤鸭的油纸递给莫听雨。

    “这是什么?”莫听雨接过油纸,他闻到一股香气,嘴里的唾液开始分泌。他并不会做饭,十年的静修,粗茶淡饭过来,已经有很长时间未有沾过荤腥了。

    “王嫂家的烤鸭。”苏长安嘿嘿一笑,“你多吃点,身体好了才能杀人。”

    莫听雨沉默。心里有些感动。

    “谢谢。”他打开了油纸,只见酥嫩的鸭肉被温火烤制金黄色,又被精细的刀工切成工整的数份。

    他试着咬了一口,肥厚的油脂瞬间溢满他口腔。

    莫听雨停不住了,开始大口大口的吃着烤鸭。

    “好吃吧?”苏长安得意的一笑,也拿起一块鸭肉,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恩。”莫听雨的嘴里喊着鸭肉,回答得含糊不清。

    “明天我给你买烧鸡,比这个还好吃。你多住几天,把身体养好了。才能做好你要做的事,才能活着回来。”

    莫听雨愣了愣,放下了手里的鸭肉。很认真的看着苏长安。

    “我活不下来。”他这么说道,语气平淡而恳切。就像是在说太阳明天会升起,冰雪终有一天会融化一样。

    很少有人能这样谈论自己的生死,除了那些早已放下生死的人。

    苏长安也放下了手上的鸭肉。他突然觉得很伤心,就算他跟莫听雨认识才几天没,就算他把莫听雨捡回来的初衷是为了习武,就算莫听雨已经强调过很多次自己必死无疑。

    但苏长安还是觉得很伤心。

    “你要杀的人很厉害吗?”苏长安试着说服莫听雨,如果对方真的很厉害,那就不要去了。不管怎么样,活者总是好的。

    “恩,很厉害。”莫听雨如实说道。

    “你说过你不是他的对手。”

    “对,我不是她的对手。”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苏长安很想大声质问他。但他没有,因为莫听雨的眼神告诉他,他必须要杀了那个人。

    “其实你不一定现在就要去杀他的,毕竟你还有伤。你可以在长门住一段时间,你可以在这里好好练刀,等你比他厉害了,再去杀他,这样你也不用死了。”苏长安觉得自己想了一个很好的办法。

    “不行。”莫听雨摇了摇头。

    苏长安不知道为什么不行,是过段时间去杀他不行,还是练刀到比他厉害不行。

    他只有看着莫听雨,等着他的解释。

    莫听雨沉默,他并不是不想解释,只是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尤其是对一个才十四五岁的孩子。

    但最后,他还是说了。

    “我的刀,十年未出鞘。十年来我一直把它带着身边,给它灌注刀意。刀不出鞘,刀意便一直累积。现在它的刀意已经到了我快压制不住的地步,我没有时间等了。”

    莫听雨尽可能的解释得简单,但是苏长安依旧不懂。只知道自己想出的办法似乎行不通。

    “那你什么时候走?”苏长安问道。

    “明天。”

    “这么快,你身上有伤,万一杀不了他怎么办。”

    “不,我一定能杀掉她。”莫听雨说得很笃定,就像他说自己一定会死一样。似乎他的世界里永远不会有意外发生。

    苏长安很不理解莫听雨的逻辑,既然你不是他的对手,那你为什么又能杀掉他?

    “因为送她的人来了,她必死无疑。”

    莫听雨很认真,从未这么认真过。

    他感觉到他等的人来,他来了,那她就死定了。

    长安以南,云州以北,有一座险峰。唤作天门山。

    天门山上,有一座塔楼。唤作星辰阁。

    星辰阁不属朝廷管辖,也不与妖族亲近,更不和魔族来往。

    它就像落尘的谪仙,超脱俗世。

    山下的百姓不知道这些,只当山上住着神仙,每年供奉,以期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但真正的修士却不这么看待他们,他们称他们为“送葬者”。

    星殒,是天下大能。命格与星辰相连。

    命星不坠,则肉身不死,灵魂不灭。

    命星陨落,则身死道消。

    肉身葬于大地,灵魂回归星海。

    但星海与人间太过遥远,即使强如星殒的灵魂也难以到达星空彼岸。

    所以世上便有了星辰阁,他们用魂曲为星殒的灵魂引路,让这些英魂可以安然的回归星海。

    所以,每当有送葬者出现,必有星殒陨落。

    这个道理,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亘古不变。

    即使俯瞰众生的星殒都必须遵循。

    星辰阁的人出现在长门镇。

    这个消息被各方势力的眼线以最快速度送到了各自本部。

    长安,皇宫深处。

    一个中年男子坐在高高的殿堂上,他看着台下为他送来消息的大臣。眼神深邃,就好像里面藏着星辰大海。

    他轻轻的敲打着身前的案台,台下大臣头上冒着冷汗,这是一种本能的畏惧。

    圣皇就是这样的人,他可以一眼看出别人的心思,但别人却永远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这么说,莫听雨会成功?”他终于说话了,厚重的声音像是经历了无数岁月才传到台下人的耳中。

    “虽然不可思议,但是送葬者和莫听雨同时出现在长门镇,那么就意味着。。。”台下的人如实说道。就算在此之前没人相信,就算自古以来从来没有人办到过——以星殒之下的修为斩杀星殒。但葬送者出现了,那么实事便不可争辩了。

    殿堂之上的人没有回应,台下之人没来由的一阵紧张。

    “而且,观星台那边也传来了消息,近日荧惑星星光黯淡,有暗质出现。”似乎为了佐证自己的论断,台下之人继续补充道。

    每个星殒都有自己的命星,每个命星代表的便是每个星殒的命运。

    而暗质便是星殒陨落的前兆,它就像跗骨之蛆,无法驱除。它会一步步的蚕食星辰的光辉,当暗质彻底吞噬了星辰,那颗星星便彻底死去。命星死了,那么星殒便死了。

    “他十年刀未出鞘,出鞘便要饮下星殒的血吗?十年刀意,便可斩了星殒。莫听雨啊莫听雨,你不愧是人族百年来最大的天才!”圣皇轻轻叨念着,嘴角终是浮现出一丝笑意。

    自从摇光死后,开阳隐世不出,玉衡垂垂老矣,人族北有妖患,西有蛮乱。即使有他圣皇坐镇,依旧渐渐感到力有不逮。

    若妖族荧惑陨落,那么北边的防线就可以交给古家晋王,他也可以腾出手来好好治理西方的蛮族。

    圣皇眯着眼睛,自从摇光死后,他已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他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少年。

    那个如丧家之犬跪在自己面前,却眼露凶光的莫听雨。

    莫听雨在摇光的故居住了十年,所有人都说莫听雨不过在苟且偷生。

    但他知道,莫听雨没有。

    那个少年从承诺要杀了荧惑那一刻起,便刀不离身亦不出鞘。

    他在为他的刀蓄意,而这一蓄,便是十年。

    即使这样,圣皇也从未觉得莫听雨能杀掉一个星殒。因为他了解星殒的可怕,与那种超脱人间的力量比起来,莫听雨不过蝼蚁。

    但若是有那么一个人,为了杀你,准备十年,光是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即使是星殒也会害怕,而能让荧惑害怕,光这一点就已经给了圣皇足够的理由留下莫听雨的命。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星辰阁现,荧惑陨落已成定局。

    圣皇在等着,整个天下都在等着。

    决战那一刻。

    早已手握兵刃的少年,将展现给人世人怎样惊艳的一刀。

第四章 莫倚楼台听秋雨

    夜已过半。

    长门的雪越下越大。

    苏长安在床上辗转反复。

    莫听雨倚墙而靠,怀抱着他的那把刀。再过两个时辰他就要出发,去杀那个十年前他便决定要杀的人。

    苏长安还太小。他才十四岁。他只知道死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但究竟什么是死,死了会怎样。他还不太懂。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苏长安坐起了身子,他看见莫听雨在黑暗中的身影。

    “莫听雨。”莫听雨回答道,他闭着眼,却从未睡着。他只是在等,一息又一息,每一息过去,就意味着离见到她就近了一息。光是想到这一点,他就感觉到他的血仿佛要燃烧起来。

    “我叫苏长安。”苏长安说道。

    “恩,是个好名字。”莫听雨很认真的夸奖。“你不睡觉了吗?明天不用去书院吗?”

    苏长安突然很想哭,我明天要去书院,你却要死了。

    我明天会在书院读书,会偷偷看沫沫,会被纪道和王宏嘲笑。

    你却要背着你的刀,去杀你口中的他,然后再也不回来。

    苏长安突然有些明白死究竟是什么了。

    想到这里,他的泪水再也止不住。

    “我还没看过你用刀。你就要走了,再也不回来。我又找不到人教我刀法了。”苏长安带着哭腔说道。

    他并不想哭,他努力装成大人。他觉得大人就应该像莫听雨那样,坦然面对生死。但他终究做不到,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男孩。

    莫听雨沉默,他自然听出了苏长安的哭腔。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因为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就跟她必死无疑一样。但不可避免他的心里生出异样,自从他师父摇光死后,天下人视他如敝履,他以为这世不会再有人为他悲伤。但就在此刻,他的眼前,一个刚刚认识几天的少年,却为他哭得那么真切。

    莫听雨觉得他应该做点什么。

    “我的师傅叫摇光,是人族八位星殒之一,我是他唯一的弟子。”他走到苏长安跟前,伸手,尽可能温柔的为苏长安抹去眼泪。

    苏长安疑惑的抬起头,看着莫听雨的眼睛。黑暗中,他的眼睛却闪着光芒。

    “后来他死了,我便是摇光一脉唯一的弟子。等我死了,摇光一脉便断了传承。我不想摇光一脉失传,我已经很对不起师傅了,我不能再辜负他了。”莫听雨顿了顿,似是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所以,我若死了。你便是摇光一脉唯一的弟子。”

    苏长安的表情从疑惑到错愕,从不解到讶异。他张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杀她的时候我会带着你,我会用一刀,也只会这一刀,能学多少就看你的本事。学成了你是我摇光一脉的传人,学不成你也是我摇光一脉的传人。”

    “只要你还活着,你就是我摇光一脉的传人。”莫听雨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

    他不仅说给苏长安听,还说给那些从长安一路跟着他的探子听,更说给这些探子背后的主子听。

    他为天下杀了妖族的星殒,不管曾经如何,这天下欠他一个人情。他用这个人情换苏长安一生无忧。

    长门的雪更大了。

    雪夜中,一个女子朝着长门走了过来。

    她穿着红色的宫装,在寒风中衣带飞舞,像黑夜中的火焰。

    她赤足上挂着一个铃铛,在雪地里叮叮作响,像山涧的溪流。

    她的脸不施粉黛,却美得不可方物,像落入凡尘的仙子。

    “你终于来了。”女子呢喃着,“我等了你十年啊。”

    长门镇的城门有三丈高,因为前方局势紧张,所以长门的晚上巡夜的士兵并不少。

    但对于女子,他们却熟视无睹。

    就连城门对她来说,都形同虚设。

    她轻轻的抬手,城门的立轴发出呜呜的声响,缓缓打开。

    她赤足走进城门,城门像是收到了某种命令,再次发出呜呜的声响,然后缓缓合拢。

    整个过程她不急不缓,巡夜的士兵从她的面前经过,却视而不见。就连她踏过的雪地,也平整得像刚刚铺就,没有半点足迹,就好像她从未从那里走过一样。

    而在长门一家不知名客栈的某一个房间中。

    一位青衣少女盘膝而坐。

    就在红衣女子踏入长门镇那一刹那,少女的双眼猛然睁开。

    她起身,将面纱带在脸上,将玉箫在腰间别好,身子微微一躬,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房内。

    这时星光忽然亮了起来,透过窗户照在苏长安的脸上。

    他的嘴越张越大,就好像再也合不拢了一样。

    他在刚刚那短短几息里,从长门镇一个不学无术的男孩,变成了摇光一脉在这世界上除了莫听雨唯一的传人。

    虽然苏长安并不知道摇光一脉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听名字就知道这东西绝对不简单。

    “我。。。”他终于回过神来,刚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莫听雨的眉头慢慢向他的鼻梁聚拢,最后皱成一团。然后,莫名的,莫听雨的眉头舒展,脸上又恢复了以前的平静。

    “她来找我了。”莫听雨说道。

    “谁来?”苏长安的问题只问了一半,便已知道了答案。因为他看见莫听雨拿刀的左手开始颤抖,他知道,莫听雨要杀的那个人来了。

    他没有等到莫听雨去找他,却自己找上门来。苏长安开始紧张了,他不知道这样的变故,会不会影响到莫听雨的计划。

    他试图从莫听雨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却发现只是徒劳——除了一开始的一皱眉,莫听雨的脸永远都是那么波澜不惊。

    叮。

    叮。。。

    叮。。。。。。

    忽的,雪夜传来阵阵铃声。

    由远及近,像空谷幽兰,又像高山流水。

    苏长安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寒意,那清澈的铃声落在耳中,仿若阎罗催命。

    呼啦。

    苏长安家的房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打开,一位红衣女子远远走来,在苏长安家的院门前站定。她愣愣的看着莫听雨,看着他嘴角拉渣的胡子,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努力的将眼前这个有些邋遢的男人和当年的翩翩少年联系在一起。

    最后,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来了。”

    那一刻,漫天风雪停下,乌云散去,月光与星光洒下。映在雪地,映在女子身上。

    她衣袂飘零,好似神明。

    苏长安这才明白,莫听雨要杀的不是人,而是一尊神。

    “你来早了。”莫听雨起身,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声音平淡。但苏长安却分明看见莫听雨的手颤得更厉害了。

    “早一刻,晚一刻,并无多大差别。”女子如实说道。

    莫听雨没有说话,他沉默着走出了房门,站在雪地里,于五米外站定。

    苏长安见状连忙跟上,站在一边,神情紧张的看着在场的两人。隐约间感觉到两人的关系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你变老了。”女子再次说道,语气听上去就像多年未见的老友间的寒暄。

    “可你一点都没有变,和当年一样美。”莫听雨神情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追着自己满长安城跑的少女,此时就站在自己眼前。她还和当年一样,蛾眉皓齿,美艳动人,就好像时光从未从她脸上划过。

    只是当年他唤她梧桐,只要他伸出手,她便会笑颜如花的扑入他怀中。

    如今世人称她荧惑,他得向她拔刀,挥向她的命星。然后了了这十年的恩怨,也了了这十年的相思。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人心生疑窦。

    你恍惚间会分不清现在与过去究竟哪个才是真实,你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然后你就忽然从床上坐起。你的师父依旧慈爱的看着你,你向你的女孩伸出手,她依然会像十年那样扑入你的怀中。

    莫听雨讨厌这样的感觉。除了他手上的刀,他早已一无所有。

    所以他抬起了手,将刀横于胸前,右手握上刀柄。他已经十年未有握刀,他的刀很寂寞,当感觉到它主人的那双手的一刹那,一声刀鸣冲天而起。

    那时,万籁俱寂,百兽伏蛰。

    但刀鸣如龙,直入云霄,像久违武士的重逢,又像沙场枯骨的凄凉。

    他要用他的刀,斩断这一切。

    不管是真是幻,也不管恩怨离愁。只需这一斩,万事皆休。

    “星辰阁的人来了。”女子对于莫听雨的举动置若罔闻,依旧自顾自的说道。“我必死无疑。”

    “是的,你必死无疑。”莫听雨的眼神变得凌冽。

    “可是这一刀出鞘,你也必死无疑。你的十年刀意,你驾驭不住。”女子看着莫听雨,眸子里闪着一种莫名的光芒,有幽怨,亦有不舍。

    “十年前,我便已经死了。”莫听雨将刀拔出一截,刀身在星光与雪地中泛着渗人的光芒。“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是只剩仇恨的修罗。”

    苏长安看得真切,那一瞬间天地间的星光似乎都变得晦暗,只有莫听雨的刀光依然恍若白昼。

    直到这时,苏长安才明白。

    这并不是两个人之间的厮杀。

    这是两尊神祇的战斗。

第五章 木曰梧桐,鸟曰凤凰

    长安城以北,大约五百里处,有一座高台。

    此台名曰观星台。

    台高三百丈,底方顶圆,取天圆地方之意。台顶刻有两仪四象,又分置星灯八座于八方。

    此时台顶站有两道身影——老道与童子。

    老道着一身七星道袍,白发鹤颜,剑眉星目。

    童子梳着一对冲天鬏,一张小脸粉雕玉琢,说不出的可爱。

    “师傅,弟子有一事不明?”童子脆声说道。

    “何事?”老道负手望着夜空,说道。

    长安方才雨歇,此时晴空万里,夜空里繁星灿烂,唯独西南角的一颗星辰星光黯淡。

    “朝廷之中都道是荧惑将被莫听雨斩杀,可荧惑命星已出现暗质,莫听雨斩与不斩,荧惑的命星迟早都会被暗质所噬。那荧惑之死,又与莫听雨有何关系。”

    “呵呵。”老道抚须一笑,道:“命理一说本就玄妙,其关因果,而因果莫测,故命理难料。只是当年若无荧惑杀害摇光之因,今日便不会有莫听雨北地斩荧惑之果。当年荧惑是因,莫听雨是果。今日莫听雨是因,荧惑是果。这因生果,果成因,因又生果。谁又能说得清荧惑命星的暗质不是因为莫听雨前往北地而生的呢?”

    “哦。。。”童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因果之说太过高深,又哪是他这个孩童能够明了的。

    “那那个孩子呢?他会怎么样?莫听雨不是将摇光一脉传承给他了吗?”童子忽然又问道。

    “那个孩子?”老道微微迟疑,半晌之后,方才说道。

    “那孩子本是凡夫,但今日之后,因果却与三位星殒相连。”

    “三位?”童子扳了扳手指,却是数不出究竟有哪三位星殒。

    “恩。”老道脸色有些沉重,“或许今晚除了荧惑还有两位大能牵扯其中,只是事关星殒,为师也看不真切。”

    “只是有一点却可以肯定,那孩子身负摇光一脉传承,长安城里的那些豺狼定会想些由头将他招入京都,从他身上捞出些什么好处。”

    “莫听雨想用摇光一脉的身份做这个孩子的护身符,但他虽然刀法独步天下,却终究不懂这世道人心险恶,长安城更是豺狼遍布啊!”

    童子不是太懂老道的一番话,只能睁大双眼,愣愣的看着老道背影。

    而此时长门镇中。

    莫听雨再将刀拔出一截,此时刀已出鞘二分之一。莫听雨身上的气势每一息都在攀升,藏在刀鞘内十年之久的刀意,此刻如同洪荒猛兽一般,奔涌而出。

    那刀意似骤雨似狂风。吹皱一地风雪,遮住满天星光。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任凭周围的境况怎么变化,荧惑的眼睛始终注视着莫听雨。她忽的一抬手,一道星光突破莫听雨的刀意从天际射下,照在她身上。

    “我的死,早已注定。”她神情哀怨。“你何必赔上自己的性命。”

    莫听雨一愣,这才抬头看向星空。

    他的刀意遮天蔽日,所有星辰都被掩盖。唯独一颗星辰,固执的将一道星光洒下。那星辰星光黯淡,已有一半被暗质所吞噬,而这种吞噬,每分每秒都在加剧。

    “为什么?”莫听雨皱着眉头看向眼前这个女子。

    他的心突然变得空荡荡的,你要杀的人就在眼前,你的刀已经要出鞘,下一秒,你便可以了断一切。她却告诉你,她本就是将死之人。

    莫听雨感到一股烈火在自己胸腔燃烧,他想要嘶吼,想要一刀斩破这个世界。

    他的眼神终于不再凌冽,他看着她,眼神复杂。

    “当年,我假意与你相恋,害死你的师父。我以为是我骗了你,可当我离开时看见你的眼神时。我才知道,我也骗了我自己。十年来,我被心魔所困,当你踏上北地那一刻起,我的心魔终于压制不住。我修炼的《太上忘情录》,需要修炼者心境无尘无垢,而动情时,便只有死路一条。”女子微笑着陈述自己将死的实事。

    然后。

    她赤足踩在雪地上,铃铛叮叮作响。

    每一步,雪地上便凭空生出一朵莲花。

    她每向前走一步,莫听雨的心就莫名颤抖一下。

    终于她在离莫听雨只有一刀距离处站定。

    她望着他,眸里含着秋水,嘴角带着温柔。

    “听雨。”她负着手,身子微微前倾,眼角弯成了月牙状。就像在十年前的长安城一样,她总是这么唤他。

    莫听雨在颤抖,他的手快握不住他的的刀了。他的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奔涌出来,但他极力忍住。

    “活下去吧。听雨。”女子伸出手,握住莫听雨拔刀的右手。荧惑星的星光闪烁,女子的手轻轻一推。

    铛。。。

    莫听雨的刀回到的他的刀鞘中。

    那时,漫天刀意消散,星光重新洒下大地。

    苏长安抬头望着漫天星辰,繁星依旧灿烂,只有东南角的一颗星星,忽明忽暗,像是将燃尽的蜡烛,散发着最后的光芒。

    莫听雨眼眶里的东西终于包裹不住,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梧。。。桐。。。”莫听雨叫出了那个藏在心底十年的名字。

    “恩。”女子应道,脸色苍白,却笑面如花。帮助莫听雨长刀归鞘时,她几乎已经耗尽了所有气力。她命星闪烁不定,似乎下一秒便会隐没在夜空中一样。

    “梧桐。”莫听雨放下了刀,那把十年未有离身的刀。他向她伸出了手,眼角带着泪水,嘴角却带着笑意。

    下一秒,女子扑入他的怀中。一如十年前一般。

    女子靠在莫听雨怀里,贪婪的嗅着那股让她着迷的味道。这时她才发现,莫听雨身边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她对着苏长安微笑,问道:“他是谁?”

    不待莫听雨说话,苏长安向前走来。

    “我叫苏长安,是他的徒弟。”苏长安也对着女子微笑。他不太清楚女子和莫听雨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喜欢眼前的景色。

    星光下,雪地上。

    男子抱着女子,他们嘴角都带着笑意,美得像一幅画。

    “徒弟?那你应该叫我什么呢?”女子对着苏长安眨了眨眼睛。

    “师娘!”苏长安脱口而出。

    “真乖。”女子说道,“比你师傅聪明多了。”

    苏长安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却并不说话,只是傻傻的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人,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但这种幸福却并没有持续多久。

    雪又开始下了。

    “下雪了。”苏长安喃喃说道,他伸出手,试着去接落下的雪花。

    “他来了。”靠在莫听雨怀里的梧桐在他耳边细语。

    “恩。”莫听雨回答道,声音沉重。

    苏长安不明所以,侧头向远处看去。只见不远处一道青色的身影,徐徐而来。

    那是一位青衣女子,面着白纱,腰间别着一直玉箫。她不急不缓的走来,一路星光为她铺路,大雪为她让道。似乎她便是这片天地的主人,意动山摇,言出法随。

    气氛忽然变得沉默,苏长安感到阵阵不安。

    这种不安随着女子的靠近,愈发强烈。

    “荧惑,你的时辰到了。”女子站在众人身前如是说道。

    她的声音,无尘无垢,很是好听。

    此刻,却如同判官勾魄,阎罗催命。

    她叫青鸾。

    她来自星辰阁。

    她是世人口中的送葬者。

    她活了三百年,送葬了八位星殒。

    今天她要亲自送她妹妹的英魂回归星海。

    星辰阁是个很神秘的地方,他们掌握着天下星殒的生死。

    有他们出现的地方,必定有星殒陨落。

    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定律。

    梧桐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她很艰难的从莫听雨怀里抬起头,即使将要陨落,她也不该虚弱到如此地步。但十年,整整十年才换来这样一个拥抱。她很不舍,非常不舍。所以她尽可能多的待在莫听雨的怀里,哪怕只是一秒。

    终于,她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一般挣脱了莫听雨的怀抱,她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笑得好看一点,泪珠却断了线一样往下掉。

    “我要走了。”她这么说道。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命星随时可能熄灭,她无力阻止,即使星殒,面对这浩大天地也终究不过蝼蚁。

    青鸾看着眼前泪眼婆娑的三人。

    她自然知道梧桐和莫听雨之间的关系。

    但她不懂那种关系究竟意味着什么的。

    她修炼的同样是《太上忘情录》,星辰阁的每个人都是修炼这样的功法。

    当年的北地妖王,就是用自己的一个女儿,为自己的另一个女儿换来的这样功法。

    她境界更高,所以她更不懂情。

    她只是在犹豫要不要和自己的妹妹相认。

    但她已经三百年未有见自己的妹妹了,而这一面,便是最后一面。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玉箫,只要一首魂曲,她的妹妹就会魂归星海。这样的事情她已经做过八次,按理说,应该驾轻就熟。

    但此刻,她的玉箫却似乎比以前重了许多。

    梧桐想要说点什么,却终究不知道如何说起,她只能看着他,用尽全身力气的看着他。

    他们之间恩怨纠葛了十年,即使现在也未解开,但在生死面前,很多事情终究释怀。

    梧桐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向他抬起手,朱唇微启。

    “再见。”她的话在喉咙里打转,却未有说出来。

    因为莫听雨突然伸出手,将她挡在身后。

    莫听雨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冷冽,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答应我,不再插手族人之间的事情。”莫听雨说道。

    不待梧桐应他,他再次转身,面相青鸾。

    似乎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梧桐惊呼,声音却被淹没在风雪与刀光中。

    这一次,莫听雨终于拔出了他的刀。

    那一刻。

    星辰涌动,山河呼啸。

    他举着刀,高高跃起,声音似虎,目光如龙。如天神下凡,修罗临世。

第六章 梧桐燃尽凤凰哭

    在这个世界上,古往今来,发生过很多蚍蜉撼大树的事情。

    有士卒弑将帅,下臣篡王侯,修士斩星殒。这些事情不管成功与否,他们都曾今真实的发生过。

    但是,自有史以来,却从未有人敢向星辰阁的人出手。

    他们是星辰阁,是星殒的送葬者,甚至可以说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宰。从未有任何人或妖或蛮或任何生灵敢于挑战他们。

    他们见过太多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星殒对着他们承欢献媚,摇尾乞命。但今日,他们终于看见了不同的风景。

    那是一把高举的刀。刀不过三尺,刀身雪白,映着星光与月光,明晃晃得让人睁不开双眼。

    它似雷霆似霹雳,带着一股决绝的意志挥下。划破了浓郁的夜色,也划破了一方天地。

    青鸾未有想过会有那么一天,会有那么一个人敢于向她举刀。她拿玉箫的手顿了顿,然后她感受到那一刀里所蕴含威能。她的双眼猛然睁大,一道青色的流光出现在她与那把刀之间。

    莫听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只听他大喝一声,握刀的手向后一挑。那刀贴着青鸾唤出的流光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转头斩向天际。

    云州以北,天门山上。

    有一位中年男子静默的站在山巅。他穿着一件灰色布衣,容貌亦不出奇。就好像一位寻常百姓。但若仔细看来,你会发现周天星辰似乎都以男子为中心在旋转,像众星拱月,又像百鸟朝凤。他仿若这世界的君王,天地山河,日月星辰,都随他调度。

    他一挥手,数十颗星辰一同射下一道若有若无的丝线,他们连接着这个世界各个角落的一些人。他们之中有君王,有宗师,有隐士,他们或人,或妖,或蛮。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是星殒,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一批人。

    这些星辰中,有一颗星,忽暗忽明。那颗星辰叫荧惑,他记得,这颗星成为星殒才两百年不到,算是很年轻的一颗星星。

    “可惜,你今天就要死了。”男子望着那颗还顽固的闪烁着的星星,很是惋惜的说道。

    不过很快他收起了他的惋惜。

    “咦?”男子感觉到了某些不一样东西,他极目看去,天上的云雾散开,地上的草木摇曳。他目光所到之处,走兽辟易,鬼神让道。

    终于,他看见了一道白光,自北方来,似猛兽洪荒。它咆哮,它嘶吼,它撕碎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东西,无论是地上的山岳,还是天上的星辉。

    他瞬息而至,闪电般越过男子的眼前,奔向东南。

    千年来,这世界上第一次出现男子不能控制的东西。

    男子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名为愤怒的东西,但他还未好好品味这种他执掌星辰阁千年以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情绪。一件更加让他暴躁的事情发生了。

    嘶啦。

    那是一条线被某种利器切断的声音。

    他赫然的转过头,看向东南方。那道白光,切断了荧惑与人间的命线。

    有人斩断了荧惑星与它星殒的命线!他想要救荧惑,他要逆天改命!

    男子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他感觉他的脑仁好像就要炸开了一般。

    他脸色变得狰狞,像是某种野兽。

    “尔敢!”他怒吼道,声如洪雷,震慑八荒。

    周天星辰像是收到了某种敕令,星光大盛,照得整个神州大陆恍若白昼。那些星光像是带着某种能量,荧惑星与人间被斩断的命线间开始出现一些极细小的白丝,这些白丝一条一条的缓缓出现。

    他在动用星辰之力,他要将断掉的命线重新连上。

    每个星殒都身怀天地伟力,他们的命运关系着数以千万计生灵的盛衰。命星连接着星殒,星殒连接着众生。控制了星殒的生死,便控制了天下的众生,便掌握了整个世界。

    星殒命线一断,便意味着星辰阁对于天下的绝对控制权受到了动摇,这种动摇,在男子的心里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

    白丝不断累积,断掉的命线即将连接上。

    男子脸上的狰狞终于渐渐消失,他又感觉到了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控制力。只要他念头一动,冥冥之中的伟力便会让世界按照他的意志运转。这种感觉简直让人着迷,让人欲摆不能。所以任何敢于让他的意志受到阻碍的东西,都将被消灭。

    比如那些曾经试图探究世界真相的星殒,又比如那道白光的主人。

    青鸾呆呆的看着这一切,看着那刀芒划破天际,轻而易举的斩断了荧惑星的命线。

    她只是不明白。

    她固然感觉到那一斩所蕴含的威能,但她也曾经看过更加强大更加古老的星殒,不甘毁灭,也曾试过斩断命线,但他们都失败了。命线中蕴含着因果、命运,那种东西并不是纯粹的力量所可以毁灭的东西。

    但眼前这个男人,他境界低得可怕,却能斩断命线。这比天方夜谭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却真真切切的发生在她的眼前,让她不得不信。

    但错愕过后,她心里升起阵阵窃喜。

    命线断了,她的妹妹便不用死了。她本已忘情,但藏在灵魂深处的念头告诉她,她并不愿意自己的妹妹就这么死去。

    就连梧桐也想不到此中变化,她只看见莫听雨的刀假意斩下,然后在半空中刀锋一转挥向天际。一切电光火石,她根本来不及阻止。但在那刀芒消失在天际的一刹那,她感觉到一直缠绕在她灵魂的深处的灰暗气息消失不见了。

    虽然她再也感觉不到命星的存在,她的境界从星殒跌落,但是死亡的阴影也同时离去。甚至她一直隐隐感觉到的某种枷锁也随之散去,天地忽然变得清晰,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萦绕在她心间。似乎此时,她才真正感受到这个世界。

    “咳咳。”莫听雨喘着气,汗水浸湿他的衣襟。他杵着刀,半跪在雪地上。鲜血顺着嘴角滴落下来,在雪地上绽出朵朵梅花。

    梧桐与苏长安连忙上前扶住莫听雨的身子。

    苏长安忽的想起了莫听雨曾今说过他刀一旦出鞘他就必死无疑。他看着现在的莫听雨,刚刚那个宛若神明的男人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他心里难过,却不想表现出来。他突然从莫听雨与梧桐身上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界上有太多事情你无法改变,无论你哭得怎样撕心裂肺,或是难过得怎样辗转反复,都无济于事。你能做的只有面对他,笑着面对他。所以苏长安努力的笑着,即使那笑容难看至极,但他依旧努力的笑着。

    “成功了吗?”莫听雨看着梧桐,他脸色苍白却满怀希冀。

    “恩。”梧桐泪眼婆娑的点着头,刚要开口说点什么。但那时天地忽然一颤,一道敕令铺天盖地而来。它从四面八方涌来,避无可避。

    “尔敢!”那声音宛若惊雷,带着无上威严。

    刚刚消散的死亡阴影再次漫上心头,那将死星辰的命线再次与她连接上,虽然这种连接很薄弱,但这种连接却以一种她能感觉到的速度增强。一股死气从星辰上传来,她的生机快速的消散。只是几息的时间,她再次变得面如白纸。她甚至难以支起自己的身子,倒头便要栽倒在雪地里,却被莫听雨一把搂住。

    莫听雨脸上刚刚浮现的笑意也随之消失,他抬头看着天际。那里除了一片繁星,别无他物。但莫听雨似乎能感觉到一些不同的东西,冥冥中有股力量无声无息却又强大得让人窒息。

    从日月星辰到禽兽草木,似乎天地万物此刻都在与那股力量相互辉映。他们共同散发出一个意志——今日荧惑魂归星海!

    他的刀身上忽然传来阵阵悸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涌入他的体内。

    那东西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以及对着世间万物近乎绝望的恨意。莫听雨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刀中,但他知道一旦接受了他,他拥有了和那冥冥中的力量抗衡的实力。

    但他本能的抗拒,那东西所带有的那股恨意,让他感到恐惧。

    似乎做了一个很重要决定,他长吸一口气,把他的刀收入了刀鞘,那一瞬,他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在咆哮。

    莫听雨艰难又坚定的站起身子。他把虚弱的梧桐放到苏长安的手上,摸了摸苏长安的头,然后把那把他终于出鞘的刀连同刀鞘塞进苏长安的怀里,笑了笑说道:“照顾好她,她可是你的师娘。”

    整个过程,每一个步骤他都做得很认真,也很庄重,像是某种仪式。

    “恩。”似乎感受到莫听雨要做什么很重要的事,苏长安重重的点了点头。他右手扶着比他高出一头的梧桐,左手拿着那把比他还大上一号的刀。他抬头,直视着莫听雨,眼睛里闪着光芒。他把它当做永恒的誓言,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承诺,是一位刀客对另一位刀客的信任。他把它深深的刻在心里,任凭时光荏苒,却永志不忘。

    等到了苏长安的答案,莫听雨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顾虑。

    他仰着头,张开自己的双手,像是要接受某种洗礼。

    这方天地的灵力也像是受到莫听雨的牵引,莫听雨在这一刻仿佛成为的它们的君王。它们向着莫听雨汇集,像是朝拜自己的君王。

    莫听雨的身体缓缓上升,他身上的气息也开始不断的攀升。

    地灵。。。

    天听。。。

    魂守。。。

    问道。。。

    他的境界一步步的突破,几息之间,连破三级,转眼便到了问道巅峰。而问道之上便是星殒,现在他只要沟通到一颗星辰,点燃命宫星火,与星辰用命线相连。他便是星殒。

    但这一步看似简单,却难如登天。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天骄妖孽止步于此,含恨而终。

    他能几息之内连破三级,是因为他十年里厚积薄发。但星殒之路却需要更多东西,天赋、岁月、历练缺一不可。每颗星辰都是一方世界,想要捕获一方世界何其困难?即使莫听雨,他这个人族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刀客,也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做到的。

    但如果他要点亮的那颗星辰是一颗将死的星辰,就另当别论了。

    是的他要点燃那颗将要死去的荧惑星,如果今天真的需要一个名叫荧惑的星殒陨落。那他,便代替她去陨落吧。

    十年前他眼睁睁的自己的师傅摇光回归星海,十年后他不愿再看见自己在乎的女孩再次以同样的方式离他而去。哪怕她害死了他的师父,哪怕他是妖族的圣女,是人族的死仇。但他依然不想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如果真有罪孽,那他来代她背负,如果真有地狱,那他来代她堕落。只为了十年后,她依然可以负着手,笑面如花的唤他一声:“听雨。”

    莫听雨的身体里忽然伸出了一道肉眼看不到的白线。那是他的命线,里面包含着他的命运、因果,那是连星殒也无法控制的东西,但莫听雨做到了。今天晚上他做到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个男人体内蕴含着一种可怕的力量,那力量可以篡生逆死,改天换地。

    莫听雨的命线开始衍生,朝着东南方向的天际,如蟒蛇蛟龙一般扑过去。万里之遥,转瞬即至。那命线似有灵性,对着正在重新连接的荧惑星与梧桐的命线便是一鞭。那本就脆弱的命线,瞬间崩溃。莫听雨的命线不待荧惑星伸出的命线有任何反应机会,转身便朝着荧惑星扑了过去。

    星辰有灵,而任何生灵都不会甘愿死去。莫听雨的命线带着他勃勃的生机,对于将死的荧惑星无疑是干材遇烈火,枯木逢甘露。两者的命线很快便纠缠在了一起。

    而莫听雨生机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被那荧惑星抽的一干二净。他身皮肤慢慢枯槁,黑发从根部开始苍白,整个人不消片刻便变得垂垂老矣。但看得出他很开心,前所未有的开心。他成功了,无论这世界有多少他不知道的力量想带着她走向死亡,但他终于还是救了她。

    “奏你的魂曲吧,荧惑星的英魂回归星海的时间到了。”他对着还在发愣的青鸾如是说道。

    然后,他艰难的转过头,看着苏长安以及面色开始红润的梧桐。用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声音呢喃着。

    他说:“活下去。笑着活下去。”

第七章 此间曾有凤凰来

    青鸾终于奏出了那支魂曲。

    时辰到了,荧惑星也做好了魂归星海的准备。虽然这位荧惑与一开始的荧惑有所偏差,但他确实是货真价实的荧惑星星殒。

    而她的妹妹也终于不用死了。不管怎么看,今天的结果她很满意。

    所以她拿出了玉箫,奏出了那支魂曲。

    莫听雨的眼睛缓缓闭上,他肉身化作星光散去,他的灵魂流连的看了人世最后一眼,然后回归星海。

    苏长安扶着梧桐,看着夜空,似乎看见了莫听雨笑容。他也对着他微笑,发自内心的微笑,他能感觉到他,就算他明明已经死去,但他就是能感觉到他。他在那片星空中,注视着他。

    于是,这位十年藏刀,刀出斩星殒的刀客终于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蛰伏在长门的探子们终于看到了这片雪地上的风景——荧惑星陨落,莫听雨身死。

    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答案,于是纷纷化作流光而去,将这个消息传到了他们主子的耳朵里。

    青鸾同样看着夜空,她的心情并不像她的脸色那般平静。那个男人舍身化为荧惑那一刻,她能感觉自己的心莫名颤抖。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人会愿意为另一个人含笑赴死。但她感谢莫听雨,他救了她的妹妹。

    最后,她朝着苏长安躬了躬身,声音轻柔的说道:“照顾好她。”

    然后在苏长安不明所以的注视下,她转过身,向着远处走去,最后消失夜色里。

    而梧桐也终于睁开了双眼,她的境界从星殒跌落,却依旧是这世界的巅峰强者。她曾经是星殒,她对这个世界的法理、规则有着更加深刻的理解。更重要的是,莫听雨斩断了她的命线,从此她不沾因果,不受天地束缚。所以现在的她不是星殒,却不惧星殒。

    梧桐在苏长安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子,她看见青鸾离去背影,看见荧惑化作流星消失在夜空。她明白了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啊!!!!”她大叫,泪水噙满了她的眼眶。

    “。。。。。。”苏长安想要安慰一下她,张开嘴,却终究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的大叫慢慢变成了悲鸣,她身体慢慢膨胀,身上的衣衫寸寸破裂,从身体里伸出一根根火红色的羽毛,那羽毛很快便覆盖了她的全身。

    “凤凰。。。”苏长安看着眼前这只火红色的大鸟,有些发愣的说道。这时苏长安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的师娘是一只凤凰。

    那只凤凰仰天一声悲鸣,如泣如诉。她挥动着翅膀,罡风搅动,深夜里的长门镇终于被吵醒。一家又一家的灯火被点亮,人们走出房门,看向那悲鸣传来的方向。

    阵阵惊呼在人群中响起,寻常百姓哪里见过这般异兽。他们看着那只火红的大鸟,眼里带着恐惧。

    “那是凤凰!”终于有人认出了火鸟的真面目。

    人群里的惊呼声更大了。

    太守也被惊动,古相亭甚至连官服都没来得及穿戴,裹着一件大衣便赶了出来。他一边吩咐着手下安抚好慌乱的群众,自己却带着儿子和几个亲信便朝着大鸟的方向赶了过来。

    古相亭并不是不害怕,但他是长门的太守,他需要为自己的百姓负责,所以他必须确认这突然出现的凤凰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

    梧桐终于安静了下来,她在半空中盘旋了一阵,转过身子,朝着北方便要飞走。

    苏长安赶忙向前,他朝着空中,用自己所能发出最大的声音吼道:“师娘!你要好好活下去!师傅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的!”

    “嘤!”那凤凰头也不回的发出一阵清鸣,像是回应。

    苏长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瘫坐在雪地里。

    半晌过后,古相亭带着他的人赶到了。

    凤凰早已离去,只有一个怀抱着一把刀的小孩坐在雪地中,古相亭看着眼熟,却叫不出名字。

    他的儿子古宁认出了苏长安,他跑了过来。

    “苏长安?你怎么在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古宁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一个接着一个。

    苏长安却不理他,他只是笑着望着夜空,望着漫天星辰。

    良久。

    他才说道:“刚刚这里来过凤凰。”

    长门镇的日子还得继续,关于那只鸟到底是不是凤凰,来长门镇到底为了什么。对于长门镇的百姓来说也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古相亭自然不能如此,他把这件事情交给信使快马加鞭的递到了长安。得到的却是“此事无虑”的答复。于是事情便这么不了了之了。

    北方的战事渐息,而苏长安又做回了那个终日不学无术的苏二爷,而唯一的变化是他的家中最显眼的位置供奉着一把藏锋于鞘的刀。

    日光荏苒,如白马过隙。

    这一天,长门镇难得的热闹。

    这一天,苏长安已经十六岁了,与他同届的书院孩子也都十六岁了。

    而十六岁在这个神州大陆上就算是成年了,既然成年,那么就会有许多问题要面对。比如你以后要干什么?做什么职业谋生?要不要取房妻子,生几个大胖小子?

    当然这只是对于寻常百姓。长门书院的孩子不用担心这些,苏长安也不需要。虽然他的身份比不上其他同学的显赫,房子也破破烂烂,比不上他们的高门大宅。但他老爹好歹也是军队里的百夫长,只要他苏长安不想着怎样过穷奢极欲的生活。以他爸爸的职位为他在军营里谋个闲职的本事还是有的,至少他不用为生计发愁。

    但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书院的孩子有他们担心的事情。

    朝廷每隔三年便会从各地十六岁到十八岁的孩子中选出有资质的人,送往各大学院加以培养。而择取的主要对象就是各地的书院与武馆,这种筛选只论天资,不看出身,可谓是寻常人家鲤鱼跃龙门的机会。所以无论是豪门显赫还是寻常百姓,只要家中有孩子习武或者读书,对于这三年一届的选举都是格外重视的。

    这种选拔开始时便会由长安城里派出的督官前往各地,由他们出面主持符合要求的孩童进行武考或者文考,然后再由他们把成绩派送到京都。京都会在十日之内做出最后的选择,将符合要求的孩童分派到各大学院。最后再派信使将这个消息送到各地,通知中榜的学子。

    而今天便是信使来长门镇的日子。

    此时距离信使来的时辰已经只有半柱香的时间了——长安来的信使总是很准时,与约定的时间不差一毫。

    长门镇的学院面前已经围满了前来等榜的学子和父母,当然还少不了看热闹的老百姓。在长门这种地方,哪怕有一个孩子能进长安城最末流的学院读书或者习武,那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这不,信使还未到,长门镇的百姓们已经议论开了。

    “你说这次咱们长门能出几个去京都的孩童?”

    “应该和往年差不多吧,也就三五个。”

    “我看咱们太守的公子应该少不了,听说他文考三甲,武考二甲,这样的成绩恐怕能进长安城里排名靠前的书院了吧?”

    “是啊,古公子不愧是晋王旁系,要说还真是不一样。我看他那青梅竹马的苏沫小姑娘也不差,听说文考也是三甲,武考也有一甲。”

    “对啊,还真是一堆金童玉女啊!”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热闹,就好像比自家孩子中了榜还高兴一样,由此可见古相亭在长门镇是很得人心的。

    但一旁同样在等榜的苏长安并不太高兴。

    他的文考自然是惨不忍睹,但武考成绩也是让他难以启齿。说来苏二爷本来就不是一块读书的料,这般成绩他自然也是有所准备的,按理说不应如此沮丧。

    这坏就坏在临考前两天他老爹苏泰突然从军营回来了,面色潮红,看上去像是喝了不少酒,一进屋也不顾正在练刀的苏长安,就在他那洗的发白的床单下一顿鼓捣。最后,在苏长安见鬼一样的眼神中,掏出了一袋碎银。

    苏长安数了数,一共三十八两。

    当时,他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他爸当上百夫长一共八年,每月军饷一两白银又五百文钱。除去学院那边和苏长安花销大概能剩下六百文左右,三十八两便是他爸五年多不吃不喝存下来的。而五年前,便是苏泰决定把苏长安送进长门学院的时间。

    苏长安当时突然觉得喉咙里有东西打转,想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苏泰这个时候拿出这个钱给苏长安,苏长安哪会不明白什么意思。

    “你妈走得时候拉着我的手让我照顾好你,让我要你有出息。老子一寻思,怎么才能有出息呢?读书啊!去长安的学院里读书那就有出息,所以老子就把你送到了学院。我知道你不喜欢读书,但是练武得花钱啊,那吃的用的那样不得钱啊。到长安待四年,你得吃好,逢年过节也得置办几件新衣服,不能让你把老子的脸丢到长安去你说是不。这些也都得花钱。”

    说这些话的时候,苏长安明显感觉到自己老爹身上的酒意很浓。他根本不待苏长安接话又自顾自的说道。

    “老子没什么本事,赚不了什么大钱。但我算过了,从你进书院那天我开始,我吃军里的,喝劣一点的酒,到你中榜的时候,攒出的银子差不多也够了你在长安的花销。但这也是紧巴巴的,若是你习了武,这钱也就不够了。”

    “但现在好了,大考来了,你中了榜去了长安,我老苏家也是光宗耀祖了,我也就对得起你死去的妈了!”说完这些话,苏泰打了一个酒嗝,倒头便睡了过去——就像每个父母一样,从来不会怀疑自家孩子的聪明程度。所以他很有信心,觉得自己的种不管读书还是习武,都会出头。所以他带着酒劲和对苏长安没有来由的信心幸福的睡去。

    苏长安却没办法开心起来,看着那沉甸甸的三十八两银子和在床上已经憨憨大睡的苏泰,他第一次后悔自己没有好好读书。

    但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当你知道后悔的时候,就早已经是来不及的时候了。

第八章 玉衡摇光

    长门镇上越来越热闹,距离信使到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苏长安看了看自己身旁信心满满的老爹,心里很是沉重。等到信使来的时候,便是那种信心破灭的时候。那时候若是他老爹当着全长门镇的面狠狠的揍他一顿,苏长安也觉得自己该罚。但他最怕却是他老爹对他的信任被辜负,那种一直憧憬的东西突然消失时的绝望。

    他不想这样,他希望他老爹可以以他为荣。可以在酒桌上向人吹嘘自己的儿子多么了不起。但他却做不到,所以他的老爹只能在别人吹嘘自己儿子的时候,默默的坐在一旁喝酒。

    想到这里,苏长安很沮丧。他又看了看沫沫,十六岁的她长得更加楚楚动人了,她站在古宁身边。一个英俊潇洒,一个娇小可爱。信使未到,所有人的赞叹却早已不绝于耳。仿佛他们才是世界的中心。

    有道是,红花有人看,野草无人识。而他,苏长安,就是那路边的野草。

    前方忽然传来阵阵惊呼,苏长安的惆怅被打断了。他抬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着黑色甲胄的男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绝尘而来。他知道,送榜的信使来了。

    长门镇沸腾了。

    古相亭作为太守自然要上去迎接,他一身淡蓝色官袍,头上用玉簪串着发冠,一席黑发梳理得井井有条。脸上春风和煦,更是掩不住的笑意。他的儿子今天便要中榜了,这样的事情又怎能叫人不开心呢?

    “长门镇太守古相亭见过大人。”古相亭拱手作揖。

    有道是长安书童七品官,从长安来的人大多有些背景,哪怕只是一位信使,古相亭也不敢怠慢。

    “古大人多礼了,小的只是一位送信之人,担待不起。”那马上男子嘴上如此说道,神情却傲慢得很。也不下马,而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

    古相亭微微皱眉,心中虽有不满,脸上却依旧恭谦道:“大人那里的话,这长安到长门舟车劳顿,不若在长门歇息便可。”

    “罢了。”那男子摆了摆手,“诸位学生等得心焦,我也早点放榜,赶往下一站。”说完,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卷黄色卷轴,小心翼翼的在手里展开。

    那是圣皇钦点的中榜学生名单。

    长门镇里瞬间鸦雀无声,都紧张的看着那男子,静待他将卷轴上的名字一一道来。

    苏泰也很激动,虽然他相信自己的儿子,但这个时候难免心里打鼓,他拍了拍苏长安的肩膀,像是给自己儿子鼓劲,又像是给自己打气。

    “一定有你。”他小声的给苏长安说道。

    苏长安闻言,心里更是难受,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脚,一言不发。

    “此次长门镇中榜学生有四人。”男子终于开始念榜。

    “第四名蔺如。入金百院。”

    话音一落,人群里便想起一阵欢呼,苏长安知道他,那是武院的学生,长得人高马大,年纪轻轻便入了闻道境。这修炼一途,无论是文武都分为九大境界,分别是聚灵、九星、繁晨、太一、地灵、天听、魂守、问道、星殒。这闻道虽是第一境界,却也是不简单,苏泰已经年过四十,也才堪堪聚灵境,便可以在军营里混得一个百夫长的位置。由此便知这入境难,升境更难如登天。

    “第三名纪道。入鸿鹄院。”

    又是一阵欢呼,鸿鹄院排名虽和那金百院一样都是末流,但好歹入了前一百。往年长门镇虽也能有四五个学生入选,但大都是百名以外的学院。这次才第三名便入了前百,实在是不可思议。这也让人们更期待古宁这个长门才俊的成绩了。

    苏长安低着头瞥了瞥纪道,这纪道虽然是个文生,却长得虎背熊腰。往年仗着自己的身体常常欺负苏长安。这两年大家长了年纪,苏长安也长了身体,看起来终于和同龄孩子差不多的模样。纪道倒也没怎么欺辱于他,但终归少不了时不时的冷嘲热讽。

    似乎感受到了苏长安的目光,纪道得以洋洋的横了他一眼,苏长安赶忙低下头,不敢看他。

    “第二名苏沫。入红袖院。”

    红袖院长安学院排名第六十一位,应该长门数十年来最好的成绩了。但人群却没有太多讶异,反而大家都屏气凝神的看着念榜的男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就连苏沫本人对于自己的成绩都似乎不太在意,而是紧紧抓着身旁古宁的手臂,一脸期待的看着男子。

    他们都在等着,等着男子告诉他们,他们的长门公子古宁究竟会是何等惊艳的成绩。

    而苏泰的脸色一片苍白,他虽然对自己的儿子很有信心,但是却也知道比起古太守的公子却相去甚远。如今只剩一个名额,难道自己的孩子还能和古宁相比?

    苏长安自然感受到苏泰地异样,却不敢多言,只能把脑袋低得更深。

    “第一名。。。”那念榜男子终于开口了。

    长门镇的百姓都秉住了呼吸,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便会错过些什么一样。

    “第一名,古宁!入昆仑院!”

    这次响起的不再是欢呼,而是惊呼。

    昆仑院!那可是长安学院里排名前十的学院。这在长门的历史上可是从未有出现过的事情。

    人潮里的欢呼一浪高过一浪,百姓们高声向着古相亭与古宁祝贺。

    苏长安闭上眼睛,不敢抬头。他在等着他老爹的臭骂甚至拳脚相向。

    但他终于没有等到。

    他疑惑的睁开眼,他看着自己的老爹,走向古相亭笑着向他祝贺,就像那些百姓一样。但他笑得很难看,像是极力忍着些什么东西。

    苏长安的心莫名的有些刺痛,他看着人群,看着雀跃的苏沫,看着洋溢着笑容的长门镇居民。他似乎感觉到这个世界正在离自己远去,他就像一颗煤球,与这个光彩艳丽的世界格格不入。他突然发现长大似乎并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

    “咳咳!”大马上的男子一阵轻咳,打断了兴奋的人群。他们转头看向他,眼神疑惑。

    “还有一事。”那男子说着翻下马背,不在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众人。

    他将那卷轴收入怀中,顺的,又掏出一物。那是一卷黄色的锦缎,两头镶着金边。

    是圣旨!

    古相亭心里一咯噔,他也是在参加古家晋王一次宴会上见过一次圣旨,那是圣皇颁给已经年过古稀的晋王的。却不知小小长门镇,有何事需要圣皇圣旨下诏。来不及多想,赶忙伏首跪地。

    周围百姓不明所以,但见太守如此,也都赶忙效仿,纷纷跪下。

    苏长安也被苏泰拉着跪在地上,心里却奇怪的紧,究竟所谓何事。

    “威德八十六年,大魏圣皇诏曰。”

    “长门县男,圣贤摇光之徒孙,天刀莫听雨之徒,苏长安,助其师诛杀妖邪。其功在社稷,德行天下。朕甚嘉之。念其年幼,封其为荡妖爵。其父苏泰,宣德明恩,守节乘谊,戎马半生,封为千户,赏地百亩,黄金百两。钦此。”

    长门镇忽的变得安静,那是一种落针可闻的死一般的寂静。

    苏泰地眼睛睁得老大,怔怔的看着宣读圣旨的男子,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他是很相信自己的儿子,也觉得他会有出息。但这圣旨的内容,超出了他预计的出息太多了。

    苏长安同样很惊讶,那夜之后他打听过,关于莫听雨与妖族圣女的故事。这本就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只是长门地处偏僻,所知之人较少而已。但那一夜,莫听雨并没有杀梧桐,反而救了她。那诛杀妖邪又从何说起?而且,最让苏长安疑惑的是,那一夜在他看来,知道的人不过自己、师娘、以及那位白衣女子。那长安城里那位圣皇是怎么知道的?自己和师娘断然不会说出去,那么定是那位白衣女子说出去的了。

    看着冷冰冰的,想不到却是一个长舌妇。苏长安在心里暗暗想道。

    而长门镇里的百姓更加惊讶,苏长安是谁?虽然比不了那些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纨绔子弟。但不学无术是出了名的,经常被学院的先生指着鼻子骂,那声音长门镇里都听得到。这样的人竟然是什么莫听雨的徒弟,摇光的徒孙。莫听雨是谁在座的可能不知道,但是摇光作为一名护佑人族近百年的星殒,虽然十年前陨落,但现在听到他的名字却依旧如雷贯耳。

    “怎么了?还不接旨?”男子见自己宣完圣旨半晌,依然无人上来接旨,有些奇怪的看向跪在一旁的古相亭,小声问道。“古太守,你们镇里的苏男爵不在吗?”

    古相亭不愧为太守,多少见过些世面,他回过神来,来不及细想。对着还在发呆的苏泰说道:“苏千户快和你儿子一起接旨。”

    这时苏泰才醒悟过来,赶忙拉着儿子上前恭恭敬敬接过圣旨,再高呼一声万岁,才算礼毕。

    众人跟着起身,街道上却依然鸦雀无声。

    “还有。”那男子认清了谁才是正主,脸上露出了献媚笑容,没有了方才的高傲。“爵爷的师叔祖,玉衡大人托我给你带句话,让你跟着去京都修行的学生一道长安。天岚院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在场有些见识的人再次倒抽一口凉气,玉衡是谁?摇光师兄,人族在世最长的星殒,传说他已有两百余岁。天岚院是什么地方,长安排名第一的学院,当年圣皇想送太子进天岚院,却被玉衡拒绝。

    苏长安木讷的拿着圣旨,点了点头,看似云淡风轻的应了下来。

第九章 此去长安路迢迢(上)

    “呵呵。”那信使谄媚的看着苏长安,说道:“小的宏武,家中排行老三,小侯爷唤我一声宏三即可。到时到了京都有什么用得到小的地方说话便是。”

    “哦。”苏长安道。他心里还在回味刚刚那道圣旨。宏武后面的话根本还没进入他的大脑中。

    这些反应落在周围人眼中反而觉得苏长安深藏不露,明珠暗藏。

    “那小的这就告辞了,还有几处地方等着小的送榜。”那男子见苏长安似乎并不想过多于他交谈,也不自找没趣。拱了拱手,便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这时苏长安才回过神来,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四周。却发现那些熟悉的长门镇居民此刻却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那神情里有忐忑、又好奇,而更多的是敬畏。

    就连平时从不看他一看的苏沫,此刻也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他。苏长安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才十六岁的男孩,此时他心里免不了有些志得意满。

    “恭喜苏千户。虎父无犬子啊!”古相亭拱手向苏泰道贺。如今苏泰贵为千户,论官职已经可以和他这个长门镇太守平起平坐了。以后长门镇也再也不是他古相亭一人说了算的时代了,至少明面上是他和苏泰一文一武。

    “不敢不敢。”苏泰不是自谦,他现在脑袋还晕乎乎的,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而且他虽然是个老大粗,但并不笨。这长门镇古相亭经营良久,他刚刚升为千户,很多事情还需要依仗古相亭,自然也得与古相亭好好相处。更何况,就算他还是个百夫长的时候,古相亭对他也是善待有加,他如今新晋,于情于理也要和古相亭好好亲近才是。

    “令公子深藏不露。想我还常常自以为我家犬子便已是长门的才俊了,现在想来,实在惭愧。”古相亭继续感叹道。脸色有些红润,看上去是真有几分羞愧。就连他身旁的古宁也跟着低下了头,似乎也在为自己往日的自以为是而感到羞愧。

    “古公子的德行,长门镇都有目共睹。我家小子是不知哪里踩了狗屎运。说来此时连我都不知道,口风够紧啊。”说着,苏泰不免有些得意的拍了拍苏长安的肩膀。

    苏长安挠了挠头,尴尬的笑了笑。心道:别说你不知道,我要是早知道还会担心这么久吗?

    “小爵爷可能也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吧。”古相亭说道,“对了苏兄,此去长安路迢迢,不知你可又为爵爷安排好如何去往长安呢?”

    “额?”苏泰愣了愣,他本是粗人,只想着送苏长安去长安读书,其他事情根本没有多加考虑。此刻古相亭提到,方才想起长安长门相隔万里若是让自家孩子独自前往,定是不让人放心。可一时半会又想不出一个好办法,但又不想再长门镇的相亲面前掉了面子。边打着哈哈说道:“咋去?让这小子自己走去呗。”

    “苏兄说笑了,你看不如这样,让你家小爵爷和犬子结伴而行。我雇了刘镖头的镖队护送犬子,届时苏沫、纪道、蔺如也同行。小辈们都同乡同岁,在路上多多亲近,到了长安也可以相互有个关照。古兄你看如何?”古相亭大概也料到苏泰未有准备,便提出早就想好的方法。措辞含蓄,既解决了苏泰的困难,又保住了他的面子。

    “好好!”还不待苏泰答应下来,一旁的苏长安一听可以和苏沫同路,哪还顾得上其他,赶忙答应道。

    “大人说话哪有你这小屁孩插话的地方。”苏泰白了苏长安一眼。转头笑着和古相亭说道:“那就麻烦古兄了。”

    “哈哈,苏兄见外了。今日高兴不如与我到府上小酌几杯。”古相亭热情邀请道。

    “小酌几杯?”苏泰这几年为了给苏长安凑够在长安的花销,省吃俭用,就连喝酒也是挑些最便宜的酒喝。而古相亭最为长门太守,家中自然少不了备有些好酒,光是想到这点,苏泰就已经双眼放光,食指大动了。“今天这么高兴,怎能小酌,今日我定与古兄不醉不归。”

    古相亭这时才想起苏泰在长门镇里那嗜酒如命的癖好。脸色一变,暗叹自己那壶上好的猴儿酒恐怕是保不住了。

    这场宴会几位中榜的学生连带他们的父母都被邀请,各位都恰逢喜事。自然都是举杯豪饮,几轮下来。当真是主客俱欢颜,好不热闹。

    从古相亭住处回来时已是亥时,苏长安扶着自己烂醉如泥的老爹,跌跌撞撞的回到了住处。

    “平日里说什么千杯不倒,这才喝几杯就被古叔叔灌成这样。”苏长安嘴中碎碎念道。

    说话间他把苏泰放在床上,这要转头去烧点热水——苏泰喝醉之后,就喜欢喝热水。却见苏泰脸上一点醉意都没有,反是直勾勾的看着他。

    苏长安被看得发毛,心里暗以为是他老爹要询问关于圣旨的事情。这件事情他从未与自己父亲提起过,一是苏泰那段时间忙于战事,在家时日不多。二是苏长安隐隐觉得这事太过不可思议,所以也不太愿意向人提及。但此时圣旨都下来了,想是也瞒不住了。便在心中措辞,他从今天的圣旨中听出圣皇似乎以为师傅杀了师娘,所以他断不能把真相告诉自己父亲。苏泰嗜酒成性,若是哪天酒后失言,岂不招来杀身之祸。

    打好腹稿,苏长安看着苏泰,说道:“你不是喝多了吗?”

    “喝多?你老子会喝多?就他古相亭能喝得过你老子?老子可是千杯不醉的。”苏泰平生最讨厌别人质疑他的酒量。

    苏长安瞥了瞥嘴,心里想到,方才古叔对着来客一一敬酒,杯杯满饮,五轮下来面不改色,依旧谈笑风生。反观自己父亲,几杯酒下肚便面红耳赤,这孰高孰低,还用说?

    “那你这是?”心里虽如此想,但嘴上却不敢拂了自家父亲的面子。

    “骗古相亭那小子的,想早点回来,我有事想问你?”苏泰脸上少见的正经。

    来了!苏长安心道,不过他早有准备,正要把自己想好的话说出来的时候,却听苏泰继续说道。

    “我看你小子刚刚一直盯着人家苏沫看,时不时看上人家了?”苏泰很认真的问道。

    “啊!”苏长安千算万算也未有算到苏泰会问此时。就像自己心里的秘密一下被看破一样,他脸色一下红润起来。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苏泰虽然是个粗人,但男女之事终究是过来人。看苏长安的样子,那还能不明白自家孩子的想法。他一下坐起身子,问道:“那你有告诉人家苏沫不?”

    苏长安摇了摇头。

    “你个怂包!”苏泰用手大力推了推苏长安的脑门。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模样。“你老爹当年要是和你一样怂包,就没你了!”

    苏长安红着脸不敢搭话。

    “苏沫家好啊!你要是取了苏沫,那长门学院不就是咱家的了。这一路去长安,你得和人家好好相处,争取早点拿下,给咱们老苏家开枝散叶。”苏泰一脸憧憬,眼睛里透出的神彩,仿佛已经可以看见自己儿子财色双收的未来了。

    苏沫的父亲苏河是长门学院的院长,当然他这个院长自然没法和长安的学院比,但放在长门镇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若放在往常,苏泰虽与他家同姓,但却是高攀不起。但现在不一样了,苏长安被封了爵,若论地位,就是古相亭也无法和他相比。苏泰自然心里便打起了小九九。

    苏长安不高兴了,他觉得他对沫沫纯洁的爱慕之意,受到了他老爹世俗钱财的玷污。他愤愤不平的看着苏泰,说道:“君子重义,小人爱财!”

    苏泰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他指着苏长安的鼻子,吼道:“你敢教训你老子!什么君子小人的!在哪学的这一套!”

    “书里写的!”苏长安想着沫沫,难得的在自己老爹面前直起身子。

    “什么破书!老子现在就烧了它。”苏泰心中怒气更盛,睁大眼珠子瞪着苏长安。

    “《荡妖侠客》里面一个刀客说的。”苏长安见状,气势顿时弱了许多。

    “又是什么妖怪、侠客的,老子给你说了多少次不准看这些破书!”苏泰虽然没读过几天书,但也知道这些志怪小说多是玩物丧志的东西。心里愤恨,作势便要揍苏长安。

    “可是,我师父说它是本好书。”苏长安小声说道,他心里更慌了,暗暗后悔不该在自己老爸面前逞英雄。况且沫沫也不再跟前,也就不会知道自己为了她和自己老爸据理力争,那这顿打岂不是白挨。

    “你师父?”苏泰举着的手顿了顿,苏长安的师傅是谁,名字他记不清楚了。但他师祖是摇光,那可是个大人物。他师父喜欢的书,那摇光应该也不会讨厌。

    想到那位虽然陨落十年,但威名如初的摇光。苏泰地脸色变得难看了,他收回手,讪讪的笑了笑,摆手说道:“咳咳,既然你师父喜欢,那就算了吧,不烧了。”

第十章 此去长安路迢迢(下)

    在长门的日子过得很快,一晃便是三日过去。

    苏长安这几日过得很惬意,他是爵爷,长门镇若是论身份,连古相亭也不如他。没人叫他苏二爷,更没有人敢再叫他苏二狗。哪怕纪道遇见了他,也得乖乖的唤他一身苏爵爷。莫说再欺负他,就是看他一眼也得畏畏缩缩的。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却又很不喜欢。

    喜欢的是自己无论走到哪里,大家都得看着他,仿佛这世界的中心终于转向自己。但是,他也自己知道这不对,大家看着他,却只敢远远的看着他。这个世界依然在离他很远,不同的是,以前他在仰望这个世界,现在他在俯视这个世界。但不变的是,他依然孤身一人。

    这天,是动身前往长安的日子。苏长安早早的起了床。屋子空荡荡的,他老爹因为军中有急事,昨日便被调到北地的最前线困龙关去了。苏泰现在已经是千户了,军中很多事情多少都需要他在场,即使没有发言权,但旁听却是必须的。他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苏长安问他,他也不说,苏长安也就作罢了。

    苏长安不是太喜欢苏泰的差事。他太忙了,自从圣皇登基以来。他雄才大略,励精图治。适逢人族星殒层出。他高座在长安城里,运筹帷幄,北击妖族,西扩蛮地,一路开疆扩土。也就这数十年,曾经的星殒们或老死、或战死、或如摇光一般意外陨落,但终归是死了。人族的星殒仅剩七位,他才渐渐收敛起了南征北战的步伐。苏长安的老爹就这样,圣皇要开疆扩土,他就得去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圣皇要休养生息,他就得去边关保家卫国。

    所以,自苏长安记事以来,苏泰就很少有时间陪他。

    所以,苏长安的心里其实并不太喜欢圣皇,但他知道这不能说出来。因为大多数都很喜欢他,他虽然开疆拓土,却不穷兵黩武;虽好大喜功,却赋轻税薄;虽篡了汉家天下,立了大魏,但又名正言顺。

    坊间都说他是千古一帝,苏长安想若不是自己老爹常年在外征战,他或许也会喜欢他。但现在,苏长安就是不喜欢他。

    苏长安的把从王嫂家买来的包子吃完,再舔干净手上沾的油脂。来到大厅供奉的那把大刀前,恭恭敬敬的上了三炷香。他就呆呆的看着那火头一点点的向下蔓延,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待香燃尽,他取下那把刀,背在背上,关好自家的房门。认真的检查了三遍是否锁好,他可不想待到自己老爹回来,却发现自家被贼人翻了个顶朝天。

    然后他转身,踏着一地薄雪,走出了长门镇。那模样,像极了当年离开长安的莫听雨。

    镇门口,古宁已在等候,同行的苏沫、蔺如、纪道也在,还有几个中年男子亦牵着几匹马车站在雪地里。

    “苏兄,你来了?”古宁迎了上来,他穿着一席儒生青袍,发髻用一根雪白的玉簪扎着,满脸笑意。一如他的父亲,温润如玉。

    “古。。。古兄久等了。”苏长安还不太适应这样的称呼,但他们已经成年了,以往直呼其名的叫法也就不合礼数了。他努力让自己目不斜视,可余光不由自主的瞥向了一旁的苏沫,她一身青衣,梳着两只马尾,向两边垂着,似乎感受到苏长安的目光,她冲着苏长安笑了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苏长安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他轻咳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异样。身子顺势转过去,对着另外几人说道:“也让诸位久等了。”

    几人也连忙见礼,苏长安现在贵为爵爷,他们不敢怠慢。

    “苏兄说笑了,我们也是刚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刘镖头。”古宁指着正在走来的一位中年男子说道。

    这中年男子长得很是粗壮,国字脸,厚嘴唇,手提一把柳叶刀。脸上着不住风霜,一看便是从辛苦日子里走过来的人。这男子,苏长安倒是认识。

    此男子名曰刘大宏,在长门镇也算小有名气。他是个镖头,带着一个七八人左右的镖队。每年往返于长门与长安之间。有镖的时候他们便走镖,没镖的时候便带着货物做些倒买倒卖的生意。

    当然,这并不稀奇,在大魏朝这样的镖队数不胜数。但长门与长安之间隔着幽云岭,那里精怪横行。别说寻常百姓,就是朝廷军队的人想要从幽云岭过都得有圣贤给的宝物护体,否者也是凶多吉少。但是刘大宏他们偏偏就能从幽云岭安然出入,每年押着镖从长安到长门,再从长门到长安,赚着让人眼红不以的银子。

    坊间盛传刘大宏会古语,能与精怪们交流,每年给他们带去供奉,才换来在幽云岭安然出入的机会。但对于此,刘大宏只字不提。

    再没有遇见莫听雨之前,苏长安一直觉得长门镇里最像书里面那些刀客剑侠的,莫过于这刘大宏了,甚至曾经还一度很崇拜他,想着跟他拜师学艺。

    今日一见,却发现他很普通。和一般的中年男子没什么区别,甚至看上去还没有自家老爹厉害。

    苏长安不由有些失望,但看见了他手上的刀,眼睛又亮了起来。

    “你会使刀?”苏长安问道。

    刘大宏一愣,他正要拜见苏长安,却被苏长安没头没脑的一个问题,把到嘴边话生生咽了回去。

    “是的。小的常年在外奔走,练了些刀法,以作防身之用。”说着,他瞥了瞥苏长安背后的那把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大刀。那大刀藏于刀鞘,看不见刀身,但刀鞘破破烂烂,甚至还沾了些油污。刘大宏用刀多年,除了大点,确实看不出这刀有何特别之处。心里暗暗奇怪,按说苏长安被圣上封了爵爷,也算一位人物,怎么使这样一把破刀?

    “刘某看爵爷负着一把刀,想必也会使些刀法。小的的刀法跟爵爷比起来应该上不得台面。”虽然心里奇怪,可苏长安毕竟是爵爷,刘大宏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自然见风使舵的眼色还是有的。

    “我不会用刀。所以想请你教我刀法。”苏长安如实说道,莫听雨当年说教他一刀,只教一次。苏长安也看了他那一刀,也记住了那一刀。他这两年来,每天都很真的练那一刀,可就是练不会。

    他觉得他还算聪明,也算勤奋。那么练不会就应该是这一刀太难,所以他想先找点简单的练起。

    “这不该啊?天刀莫听雨不是你师父吗?”刘大宏问道。他常年来往于长门与长安之间,消息自然灵通得很。关于莫听雨的事情,他早已烂熟于心。被誉为人族数百年来最天才的天才,当年他境界堪堪太一境,刀法就已经独步天下了。前两年,更是以太一境的实力斩了星殒,天下人都称他为天刀莫听雨。而苏长安最为他的弟子怎么能不会刀法?

    “他是教过我。”苏长安有些为难,若是说自己没有学会,怕是在苏沫面前掉了面子。思来想去,方才说道:“可我现在使不出来。”

    “哦?”刘大宏一愣,方才醒悟过来,当年莫听雨太一境一刀便可以斩了星殒,那用的刀法定是极为高深。眼前苏长安连聚灵都还没有成功,使不出那般奥妙的刀法也是情理之中。可转眼又陷入了两难,苏长安是莫听雨的徒弟,莫听雨是摇光的徒弟。他的刀法倒不稀奇,可若是教了苏长安,自己这身份就尴尬了。与友人喝酒吹牛到可以说说自己和莫听雨平起平坐,多些面子;但要是被有心人知道,恐免不了祸患。但苏长安贵为爵爷,当着这么些人请他教刀,他又不敢拂了苏长安的面子。心里微微斟酌,才说道。

    “苏爵爷说笑了。教你刀法我可不敢,但若是你在刀法上有什么问题,我们倒是可以探讨一下。”

    “那好。”苏长安想不到那么多,只要能学刀,怎么都行。“那要是得了空,我便找你。”

    “好勒。”刘大宏笑着应了下来。

    众人又寒暄一阵,便准备坐上马车动身了。

    刘大宏一共带了七个人,四辆马车。古宁苏长安一辆,纪道蔺如一辆,苏沫一辆,剩下一辆是给自己人休息用的。这一路免不了风餐露宿,得有人守夜,那辆马车就是给守夜人在白天赶路的时候休息用的。

    “各位坐好了,老刘起镖了!”刘大宏跨上马,向车里的众人招呼一声,便扬起手上的鞭子抽在马屁股上。

    那马吃痛的嘶叫一声,迈着腿便向远处走去。

    苏长安撩开马车的帘子,回头最后看了长门镇最后一眼。

    时至晌午,小雪纷纷,长门镇炊烟寥寥,街道上恍惚有下课的学童在追逐。

第十一章 北地闲话

    不知不觉,苏长安等人上路已有两日。

    北地不比中原,山路崎岖,少有官道。众人虽坐在马车上,但终免不了一路颠簸。

    这时,时至傍晚。

    “苏爵爷、古公子。前面便是北岚城了,今日我们便在那里休息。这几日颠簸,辛苦众位了。”赶着马车的刘大宏对着车厢内的二人说道。

    “好啊!”苏长安从马车里探出头,这几日犹如大家闺秀一般待在不见天日的马车内,苏长安感觉自己就快要生锈一般。

    “北岚城?”古宁也探出了脑袋,他极目看去,却见风雪中远处矗立着一座雄伟的城郭。在北地,能有这般气势的城郭也就只有古家晋王的北岚城了。

    “刘镖头,这去长安,走花楼镇不是要近一点吗?从北岚城绕行可要多好几日的脚程。”古宁作为长门镇太守的世子,多少还是有点见识。他有此一问倒不是怀疑刘大宏等人,只是怕耽误了在长安学院开学的日子。

    “哈哈,古公子莫怪。这到长安老刘跑了不下百遍,心里有数,自是不会耽搁几位的大事。”刘大宏笑道。“实不相瞒,来北岚城刘某是有点私心的,这儿,我们还有一位雇主,也得送一位世子去长安读书,所以便绕了点路,来接这位世子,一并送往长安。”

    “哦。”古宁点了点头,刘大宏跑镖这么多年,德行方面还是信得过。若是为了接人,倒也没什么,不过绕几日路,不耽误到长安的日期便可。

    “接谁啊?”苏长安更不在意,他只想着找时间让刘大宏教他些刀法,只是这几日风餐露宿,镖队的几人得轮换着守夜,所以并没有太多时间。但今日到了城中,想必刘大宏也不好再拒绝他了。

    “晋王古家的一位公子吧。说起来应该还是古公子的亲戚吧!”刘大宏说道。

    长门古相亭本来就是晋王古家出来的分支,说是与古宁亲戚倒是不差。

    “晋王古家?”古宁的眉头皱了一皱,他并不太喜欢晋王古家的人。小时候古家王爷每逢大寿便会邀请他们这些旁系祝寿,但主家人却不太看得起他们这些旁系,他爸爸说是长门太守,但跟主家比起来了,根本上不得台面。所以,每次去别说主家的那些公子小姐,就是下人也对他们爱理不理。

    古宁虽然是为儒生,深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但终究不过才堪堪十六岁,对于主家多少有些怨言。

    “恩啊,古家公子身份尊贵,到时候还得麻烦和二位挤一挤。”正在赶车的刘大宏没有注意到古宁的异样,继续说道。

    四辆马车,一辆是个他们镖队休息用的,挤着三四个男子,自然不能再住人。而纪道与蔺如的马车,虽然只有两人,但二人虽在长门算是富家子弟,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军人的孩子,苏沫又是女眷,虽说大魏民风开放,但若与男子长期共处一室免不了一些风言风语,自然是不妥。只有苏长安与古宁,一位是大魏爵爷,一位是古家旁系公子。这虽比不上晋王古家人,但也不至于掉了他的身价。

    古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若是与主家公子的人常日同处一室,这一路的旅程想来不会太过愉快。

    “古兄,你这是怎么了?”苏长安看出了古宁的异样,几日相处,苏长安虽依然把古宁依旧当做情敌,但却依旧免不了被古宁的风骨折服。二人又年纪相仿,不自觉的倒是熟络起来。

    “没什么。”古宁强颜一笑,退回车内。

    “是不是晋王古家的人不好相处?”苏长安小声问道。

    “恩。”古宁点了点头,微微斟酌,方才继续说道:“晋王古家毕竟是大魏的王侯,多少有点傲气。也不是说不好相处,只是。。。恩。。。只是眼界不同,与我们这些村野之民,少有话题可聊。若是同处一室,怕有所尴尬。”

    以古宁这种儒生的性子终究是说不出自家主家的坏话,只能措辞的谨慎的大概表述一番。

    苏长安自不是本人,当下便听了出来,道:“就是说他们晋王古家的人瞧不起人呗。”

    “恩。”古宁点了点头,算是默认,心里对主家的怨气让他终究未有反驳苏长安的话。

    “那又何妨。他看不起你我,你我不看他便是。”苏长安亲近的搭上古宁的肩膀,“我俩说我俩的,他要是愿意听就听着,不愿意听便去车下走着。难不成他一人还得想着我们来伺候?”苏长安的想法很简单,古宁是他的情敌,但那是长门镇内的事情。新来的古家公子是长门外的人,安内必先攘外,所以这次他很明确的站在古宁一边。

    古宁闻言,心中稍慰,点了点头。说道,“苏兄说的是,是古某女儿态了,让你见笑了。”

    “各位,北岚城到了!”说话间,已到了北岚城,刘大宏扯着嗓门吼道。

    众人下车,准备接受入城的检查。

    北岚城市大魏在北地的重镇,时常会有些异族想要混进城中打探消息,所以这种例行检查是常有的事。平日里只是看看名牌,再自报家门则可。但今日的检查却异常严格,苏长安踮着脚看了看,搜身、名牌、连从何地何时来,到北岚作甚,何日离去都问得一清二楚,还得一一登记。

    苏长安平日里走动得少,但也知道这般架势绝不寻常,便小声问道。

    “刘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平日里北岚城的检查也这么严吗?”

    “不会!”回答他的却是古宁,他每年都会来北岚城一两次,参加主家的一些聚会。但即使是古家王爷八十大寿时也未有这般严格。“想来应该是有些什么事情发生吧。”

    “好像是北边的妖族又不太平了,估计是为了防外族吧。”刘大宏接话道。

    苏长安闻言,想着前几日自家老爹被急匆匆的调往困龙关,心里多少有些担忧。

    只消片刻,便轮到了苏长安一行。

    刘大宏是个老江湖,塞了十来文前,守城的士兵倒也不难为,正常过场一过便放了行。

    北岚城不愧是北地重镇,街上商户林立,行人络绎不绝。让几位几乎从未出国北门镇的年轻人看得目瞪口呆。

    “恐怕连长安城也不过如此吧。”走在队尾的纪道如此感叹道。

    “没见过世面,长安城比这里不知道要繁华多少倍。”苏长安难得找到机会,挤兑一下纪道,以报当年在学院里被欺负的仇。

    纪道闹了个红脸,一时无言。只是碍于苏长安的身份,愤恨的看着他,却不敢再想以往那般动手。

    “古哥哥,你看那个镯子,好漂亮。”

    “沫沫喜欢?我们去看看。”

    两人斗嘴时,身边响起苏沫与古宁的对话。苏长安转头看去,却见苏沫亲昵的拉着古宁的手,走到路边的一个摊铺前,对着上面的饰物精挑细选。也不知道两人说些什么,只听见苏沫发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苏长安见此,如打了霜的茄子,刚刚和纪道斗气取得的小小成就感,顿时烟消云散。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纪道上前说道,眼里满是戏谑。

    “。。。。。。”这次换苏长安无言以对,同样愤恨的看着纪道,可碍于对方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身子,同样不敢出手。

    “和气生财。”一边的蔺如上前劝道,这家伙虽是武生,却寡言少语,一路上惜字如金。而说话少的人,一说话,通常分量不轻。

    所以苏长安与纪道都买了蔺如的面子,不再大眼瞪小眼,带着些许怒气跟上了大部队。

    众人一路走走停停,终于是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那是一座大得快赶上半个长门镇的府邸,门高八尺,宽四尺,门钉九纵七横,上书牌匾晋王府!门前侍卫八名,手持战戟,腰挎长刀,对面而立,器宇轩昂。

    路上刘大宏曾告知,众人到王府报道,王府的人会负责安排住处。所以众人除了感叹这王府气势鸿宇之外,倒无其他疑问。

    天色将晚,刘大宏也不敢再耽搁,带着众人走到王府门前,正要请门前侍卫前去通报。却见那古家大门被缓缓推开,一位老者正站在门后,正眯着眼睛看着几人。

    那老者身着灰色布袍,满头银丝,脸上皱纹密布,身子还有些佝偻。看上去,似乎已有古稀之龄。

    “来者可是长门镇刘镖头?”还不待刘大宏自报家门,那老头便朗声问道。

    那声音中气十足,实在不像是一位这样的老者发出的。

    “是个高手!”苏长安表情严肃,小声对众人说道。

    “哦?何以见得?”古宁见苏长安神情不似玩笑,但这老人是古家管家,古宁也见过几次,未觉得有什么特异之处,所以便好奇的问道。

    “书上说过,大户人家的老管家,不是隐世高人就是绝世高手。”苏长安如是说道。

    “还有这等奇书?苏兄得空时可与我讲讲?”

    “好说好说。”苏长安一向很乐意和人分享自己的书库。

第十二章 此祸杀身

    “正是在下。”这边刘大宏也不敢怠慢,拱手称是。

    “呵呵,那众位随老朽进来吧。马车交给侍卫,他们自会为你打理。”

    刘大宏一行人将马车交于侍卫,便随着老管家进了王府。

    古家门内,一王三侯,可说已到了人臣的极致。府内也是水榭楼台,雕栏玉砌一应俱全。别说几位从未出过长门的少年少女,就是刘大宏这种见过长安景象的老江湖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老管家带着几人穿过几处院落,来到一处客房处,对着在一旁候着的丫环吩咐道:“带几位贵客住下。”

    转身又对众人说道:“诸位今日便在这里休息,刘镖头你和我来一下,王爷有话与你说。”

    刘大宏将行李交给手下的伙计,朝老管家应了一声是,便随着他去了。

    苏长安与古宁安排在同一房间,苏长安摸了摸洁白的被褥,感觉又软又顺,心中暗叹,这王爷府就是不一样,随便一张床也比自家里的好了不知多少倍。转头却见古宁又皱着眉头,心里奇怪,便问道:“嘿,我说你这是怎么了,今日我看你皱眉头的次数,比在长门镇数年还要多?”

    古宁闻言苦笑,说道“苏兄难道就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不对?也是,按理说你也算古家人,不应该和我们一样住这里,怎么也得有个自己的房间吧?”苏长安随口说道。

    “苏兄想哪里去了!古家旁系数以万计,我父亲来也是住这样的房子,更何况我?我所说的是其他事情?”

    “其他事情?”

    “对!苏兄难道就没觉得今天古家院内侍卫巡逻很频繁吗?”古宁一脸沉思的说道。

    “是吗?”苏长安回忆了一下,今日古府确实三步一岗,时不时便有带刀的侍卫巡逻,但他没来过古府,一位这王爷府平日便是这样,所以不觉有它。

    “我以为王爷府平日便是这样。”苏长安如是回应道,末了又问了一句,“难道这很奇怪吗?”

    “恩,很奇怪。”古宁说道:“古家太爷可以说是北地最厉害的人物,就是放在大魏,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别说常人,就是妖邪想要入府也逃不过古太爷的法眼,何须这些侍卫?但你看看,今日进城时关卡严密,现在古府内又侍卫棋布,平日里那些喜欢装腔作势的世子们也未见露面,似乎全都龟缩在房内。整个古家严防死守,似乎如临大敌!”

    古宁说得认真,听得苏长安一阵头皮发麻。

    “没这么严重吧?古王爷还有怕的人?”苏长安故作轻松的说道,似想要驱散古宁刚刚无意制造出的恐怖气息。

    “按理说,大魏天下,除了几位星殒与圣皇,不会有人再让古家这么忌惮,但事有万一,你我还是小心一点吧。”

    “恩。”苏长安应道,抱着那把大刀方觉心安一些。这把刀很奇怪,莫听雨赴死时将它交给他,但从那天后,苏长安无论怎么努力都拔不出那把刀。它就像伏蜇的野兽,静静潜伏在自己的洞穴,等着能有与之匹敌的对手到来时,再如那夜一般,惊鸿而出,覆雪盖星,呼啸河山。

    想着想着,苏长安的眼皮开始打架。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天晚上,他看见莫听雨举着刀高高跃起,看见梧桐哭得梨花带雨,看见青衣女子卸下白纱,露出一张他看不真切的脸。

    “苏兄!苏兄!”就在苏长安极力想要看清那女子的模样时,耳畔传来了古宁的声音。

    “恩。”苏长安应了一声,他起身,揉了揉眼睛,看着已经穿戴齐整的古宁,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是辰时了!”古宁说道,“刘镖头刚刚来说过了,让我们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了。”

    “哦,我睡了这么久?”苏长安有些诧异,不觉间竟是睡了四五个时辰。

    “是啊!我本来想叫苏兄和我一起去用膳,但见苏兄着实睡得太香,不忍打搅。不过沫沫怕古兄饿着,便让我带了些酥饼备着。”说着古宁递来一个包裹着薄饼的淡绿色的手绢,上面绣着苏长安认不出的花朵。

    “沫沫买的?”苏长安的瞌睡似乎一下便醒了。

    “对啊。”古宁如是说道。

    苏长安赶忙接过那手绢,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放着三张酥饼,散发着阵阵香气。苏长安一夜未有吃东西,此时闻道这般香味,经不住食指大动,拿着一个酥饼便吃了起来。

    今日的酥饼特别好吃,苏长安暗暗想到。却不知这好吃究竟是因为沫沫,还是因为酥饼。

    “对了,昨日无事吧?”苏长安满足的吃着酥饼,向古宁问道。

    “恩。无事。看样子可能是我大惊小怪了,让苏兄笑话了。”

    “没事,你说得也有道理,出门在外是要多加小心。我老爹就常和我说,害人之心不可少,防人之心不可无。”

    “。。。”古宁觉得这话似乎有些不对,但苏长安嘴里含着酥饼,咬字含糊,他也一时未有听出那里有问题。

    苏长安一口气吃了两个,觉得意犹未尽,正要吃第三个。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将拿在手上的酥饼又放回手绢中,再小心翼翼的包好,放在自己怀中。

    “苏兄为何不吃了?是不合口味吗?”古宁见状觉得奇怪,这酥饼并不大,苏长安昨夜未有用餐,想来现在应该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额。。。”似乎是有什么秘密被撞破了一般,苏长安脸色略微有些尴尬,他强做镇定道:“时候不早了,我等会再吃,先去与刘大哥他们会合在说。”

    说着也不待古宁继续追问,便把刀放在背上,拉着古宁向王府外走去。

    在古家家丁的指引下,他们来到了古家门前。

    刘大宏一行人已经在此等候,苏长安抬手想和刘大宏问好,却发现刘大宏的脸色难看的可怕。想是昨晚发生了些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但此刻在古家门前也不便多问,边和古宁一起上了马车。却未有见到昨日说好会同处一车的古家公子。

    苏长安心里奇怪,心道这古家公子排场够大,竟然要让众人等他。却听刘大宏马鞭一扬,镖队便应声向外出发。

    “刘镖头,不等那位古家公子了?”古宁心里也很是奇怪,便出声问道。

    “已经接到了,是位小姐,已安排和苏沫姑娘同车。”那头刘大宏说道,那声音有些苦涩。

    古苏二人自然听出了异样,却又不知从何问起,一时马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镖队继续向前,转眼便出了北岚城。

    “不知是那位小姐,说不定古兄还认识。”苏长安终究受不了这样的气氛,试图通过一些话题化解此刻马车内的尴尬。

    “古羡君。”刘大宏说道,声音却更加苦涩。

    “古羡君?这名字好生熟悉。”苏长安想了想,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却又一时半会想不出来。正要询问身旁的古宁,却见古宁一脸苍白,全无血色。

    “可是古家三侯之一,靖天候古羡君。”古宁的声音在发颤,就像有什么东西卡在他的喉咙。

    “恩。”马车外刘大宏沉闷回应。

    “刘镖头糊涂啊!这样的镖怎么也敢接!这是杀身之祸啊!”古宁的声音压得很低,或是怕被同行的同学们听到。

    刘大宏沉默,或是已然无言以对。

    “这是为何?”苏长安不明所以,想不通古家其他公子能送,为什么换成这个古羡君就成了杀身之祸?

    “苏兄你有所不知,这古羡君虽与你我同岁,却天资绝佳,是北地出了名的天才。年纪轻轻便继承了古家三侯之一的侯位,可谓是古家最重要的后辈。这样的角色若是真要去长安,何须刘镖头护送,古家自家高手,哪一个不比刘镖头强上百倍?”

    “在想一下昨日我与你说的北岚城与古家王府的异象,这古家招惹到了他们惹不起的东西,而这东西的目标很有可能便是这位靖天候古羡君。”

    风雪忽的大了起来,吹开马车的帘布,苏长安觉得有些冷意。

    “古公子说得是啊。”刘大宏这时也接口说道:“我昨日听闻要护送的人是古家靖天候时,本有心拒绝,但王府之人何其霸道,拿我等性命相逼,甚至你等也不能幸免。说来我老刘山野村夫,贱命一条,大不了一死百了。可若是害了爵爷与公子的性命,却是不知九泉之下如何面对众位。”

    “古家想把古羡君安全送至长安,却又不想引起某些人的注意,自然就得需要做些障眼法。你我等人便是那障眼之物。”

    古宁声音变得冰冷,眼眸里闪烁着某些东西,似要喷涌出来。

    这东西苏长安在莫听雨的眼神里曾见过,他知道,那是愤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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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长安介绍:
两年前,莫听雨横刀赴北地。两年后,苏长安负兵往长安。天地太大,众生如介子。江湖太深,处处伤人心。刀,剑,书,友,又是几许春秋。喜,怒,哀,乐,究竟因何缘由。大道二两三钱半,舞剑吟诗话离愁。人生哪能尽如意,对酒当歌几时休?书友群346162676书剑长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书剑长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书剑长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