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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扫雪煮酒     明朝五好家庭txt下载     明朝五好家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九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中)

    狄希陈只装做天黑没看见,乐呵呵站在第二排眼观鼻、鼻观心。待到了吉时,谢知府就整了整衣服袖子,走进大殿里磕头进香。狄希陈本来以为官员们都要陪同的,正想朝前迈一步,看左右都稳稳的站在那里,那抬起的半条腿就悄悄放了下去。正主儿不在,大家的表情都放松下来,教远远近近的灯笼火把一照,就能看见前排成都府的几位属官苦笑着相互丢眼色。

    这样大热天在空地里站着,又点起火把来,把半个成都的蚊虫都招了来,围着这群傻了八唧的人嗡啊嗡啊嗡。狄希陈见一只蚊子飞到自己面前,待落下来,就轻轻吹气将它吹走。好容易一阵热风吹过来,蚊子教风吹走了,却有一股溲臭味扑面而来,想必大多数人白天城门口站了一天,家都没有回就到城隍庙候着了。狄希陈微微转过身去看,果然除了县衙的衙役站得笔直,府衙的衙役们跟刘粮厅一样都两腿发抖。底下那些生员们更是可怜,两腿发抖者有之,汗流满面者有之,头顶十数只蚊蝇盘旋者有之,狄希陈再侧耳细听,腹如雷鸣者多之。待过了多半个时辰,还不见谢大人出来,就有一两个忍不住拿袖子掩了面,在那里偷偷嚼点心,因见官儿们都不言语,连衙役们也有从怀里掏东西吃的。狄希陈见底下讨吃的,溜出去的,坐下来歇脚的,取下帽子赶虫子的,拿扇子扇风的,千姿百态,霎是好看。因有些看不过去,忙转了身朝前边看,好么,几位大人都吃上了,唯有县里的那三位因狄希陈没有动静儿,都看着他呢。

    狄希陈摇了摇头,小声道:“只怕就出来了。”主簿伸进怀里的手忙抽了出来,点点头。只听得一阵嗡嗡声过,狄希陈以为那半城的蚊子也来野餐来了呢,伸了头去找,底下的人都站的直直的,偶尔能见着一个腮帮子动两下。

    谢大人在里边咳嗽了两声,方慢慢走出来站在门槛内道:“本官还要斋戒,各位请回罢。”众人都等不得一声儿,与谢大人拱手道别,待下边生员们都散尽了,方走到各自轿子边。狄希陈长吐一口浊气站在轿子边活动手脚,就听见粮厅刘大人道:“明儿早上来要还候他。咱们还要安排仪仗,各位都到我家边吃边商议罢。”又招呼府学的礼生道:“你也来。”

    狄希陈却是有些好奇,不似别人心里抱怨,他本吃得饱饱的,洗得干干净净的,就乐呵呵吩咐小桌子回家,找素姐要坛葡萄酒送了粮厅刘府上去,方坐上了轿子。

    素姐在家,备了酒菜要等狄希陈回来宵夜,听得前边人声沸腾,就开了大门等他回家。谁知道小桌子道明儿还有事,都去了粮厅刘大人家商议去了,大哥着他来家要酒。素姐听狄希陈说过刘大人是山西人,家里做得极好的酸汤跟荞麦面卷子,人人都爱的,所以只要请客总是这几样。忙叫人把井里浸的一坛葡萄酒提了出来,将蒜拌黄瓜,芹菜炒豆干,卤的猪舌头跟猪耳朵,还有剥好的一大攒盒干果子都装了食盒里边,觉得还轻了些,又装了满满一盒自家做的梅干菜腊肉馅的小烧饼。教个管家跟小桌子点了灯快快的送去。

    果然刘大人府上见外边来了十来位客,后边就先送了茶上来。众人本来肚饥,等了半日,只道今儿不是水面就是捞鱼儿,小厮来报说狄奶奶送了酒来。县里的主簿是常蹭周师爷饭的,知道狄家的饭食可口,忙笑道:“快搬上来。”已是说的迟了,教后边接了进去,等再送出来,菜还是原样,小烧饼只得浅浅半盒,酒也只得小半坛,另有一盒凉了的荞麦卷。狄希陈见了不过略动些筷子,喝了几钟酒。刘大人一马当先,换了大酒钟握在手里,另一只手一会拿只烧饼,一会夹条猪舌头,恨不能再长出两只手来,忙了半日也只得半饱,到底还是叫后头下了一锅水面送上来,吃完了方重新泡茶,坐了灯下说话。

    狄希陈是个小白,就会一招沉默是金。刘大人剔了牙,呸一声吐在地上,方笑道:“明儿还有紫气东来跟兜青龙。这一全套还是我爷爷当初任高密县令时摆过的,这个谢大人是哪里刨出来的古董?守着布政使司以下几十位大人都比他高一头儿呢,还要唱这出?”

    狄希陈环视众位,只有礼生有五十来岁了好像都知道的样子,其他几位都跟他一样不知其所以然,忍着笑各自喝茶。

    那礼生见大家都看着他,捻了胡子笑道:“我也是先君任榆林教授时见识过,离现在怕也有四十来年了。紫气东来就是从城隍庙出来捡从东到西的街道到府衙。到了衙门口还要向南兜半圈儿,叫是兜青龙。都是取吉利的意思。后头就是常例跪仪门谢圣恩拜印了。”说得众人连连点头。

    刘大人见礼生都知道,料得他唱礼无碍,抱怨了几句同知李大人回家,万事都要他费神,方与众人议定了明日行事,才各自散了。狄希陈到了家,素姐已是倚门等了他半日,见他满头是汗的来家,忙教小春香去厨下叫人抬水进来与狄希陈洗澡。

    狄希陈道:“已是洗过了,打盆水我浇浇罢,费那些事做什么。”

    素姐掩着鼻子道:“都成腌菜了,连头发都洗干净了才许进屋。”

    狄希陈举了袖子闻闻,又捞了衣襟嗅嗅,笑道:“想是在刘大人家吃了面,是那个浇头的味儿。”一路走就一路脱了外面大衣裳。素姐抬了抬下巴,小荷花上前两步接了退出去。狄希陈便站在洗澡的耳房阶下吹风,等洗澡水送了进来,先解了头发,素姐与他慢慢洗干净了,方进了澡盆坐着,将城隍庙里的故事说与素姐听,素姐笑得手里的团扇都掉了澡盆里,连声嗔狄希陈是胡说。

    狄希陈想起来就道:“咱们家的小子们也要说说了,一盒子烧饼教他们一路偷吃了一半。”

    素姐道:“我教了狄九强一起送去的,他哪里守得住话,若是真偷吃了,怕是半条街都知道了。想来是刘夫人手里经过拨了几根毛罢。”

    狄希陈想了想也是,小桌子跟小板凳虽然馋些,只要家里有的,想吃了不过说一声儿,不会做这样傻事。只怕是刘夫人留了一半自己宵夜。笑了笑道:“明儿还有得累呢,你明儿做些吃的教人捎了给我,只怕不得功夫来家吃中饭。”

    素姐拿了干手巾递给狄希陈,又自拿了一块替他擦背,嗯了一声,又问明儿要不要备前边衙役们的饭,狄希陈道:“明儿他们却没有什么事,倒是府衙的二老爷们要累一日了。”

    素姐松了一口气道:“我听说今天很有几位吃完了还装了回家去,咱们再这么着不如开个机关食堂算了,谁来都管饱。”

    狄希陈笑道:“那是咱柳嫂子手艺好,像刘大人家,求你你也不肯带他家的饭食回家。”

    素姐转怒为笑:“贫嘴。不然这样罢,以后不是咱们自己的事劳烦公差大人们,就不管他们饭了,如何?也省得别人说咱们收买人心。”

    狄希陈道:“你白天怎么说的?能吃掉多少钱,闲话让人家说就是。下次另做些教他们带回家去。如今大米比珍珠也便宜不到哪里去,想着家里人的总比只管自己吃喝的强。”

    素姐并不知道外头如何,睁大了眼睛看狄希陈道:“去年又不荒,不至于这些公务员家里都吃不上饭了吧?”

    “有些老实人的光景就差些,那些米铺子有米也不肯卖。”狄希陈皱了眉道:“看今年四川还好,只怕下游就要旱了。若是不打仗还罢了,打起来够头痛的。我听说陕西已是有个粮长反了。”看素姐呵欠连天,忙道:“睡去罢。”

    素姐边揉眼边道:“咱们明水靠着白云湖,想来不怕旱。”跟狄希陈走到卧房里,帐子都不及放下,倒在床上就睡着了。狄希陈忍着困意拿扇子扇了蚊蝇,放下帐子也倒在素姐外边睡下。

    到了第二日凌晨,小春香记着狄希陈要早起,已是在外边拍门,狄希陈披了衣服起来,素姐还没有醒,就将帐子掩好,悄悄开了门道:“让他多睡会子。教厨房蒸些烧卖中午送两盒子府衙去。”小春香点了点头,去厨房拎洗脸水,狄希陈拿青盐嗽了口,胡乱擦了把脸,传了个梳头的待诏来梳了头,因有些迟了,穿了他的官服忙忙的出去,早饭都等不及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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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姐起来收拾好正是早饭时,薛老三跟小九还有小紫萱都坐桌前等她。狄希陈不在,素姐猜他必是没吃早饭就走了,忙叫小荷花去厨房预备点心,小荷花拿手巾包了一把筷子正放桌上,听了笑道:“春香已是去了,跟柳嫂儿两个在那里发面要做烧卖皮呢。”素姐见她跟女儿前面摆的是杂粮粥跟煎蛋饼,一碟切开了流油的腌鸭蛋,小九跟前还有一个葱花炒藕片,薛老三面前照旧是一大碗浇了肉丝的面,笑道:“三冬,你尝尝这粥,大清早的吃那么油哪里舒服。”

    薛老三笑道:“在家吃什么由不得自己,姐姐就由着我罢,我不爱粗粮。”

    小九津津有味喝了一口粥道:“早起喝热粥最是养胃,嫂子咱们明早上换小米粥喝。”

    素姐拿了只鸭蛋将蛋黄挑出来给女儿,笑道:“明儿早上不吃饼,吃包子罢,回头叫胡三多跟屠夫订明儿早上的肉,中午再吃肉圆子汤,烙茄盒子。”

    薛老三笑道:“再拿辣椒里边塞了肉沫红烧,越辣越好。”

    小九忙道:“明儿中午我陪周师爷前头吃罢,正好明儿我要交功课给他,教他评评我破题好不好。”

    薛老三一提到读书,就觉得人生很失败,大口吃面道:“我今儿要出去逛逛,听说城外荷花池里的花开得正好,买几枝回来给你们顽。”

    素姐眼见女儿一脸雀跃的表情,心就软了,笑道:“今儿你舅舅先去,过几日等你爹闲下来,咱们一家子去看荷花。今天你没功课,跟小镜子她们一处玩去罢,只在树荫底下,回头晒黑了我可不依。”

    小紫萱连连点头,几日喝完了,跟舅舅前后脚就出门。小九见屋子里只有他跟素姐两个,看素姐小口喝粥,夹饼的样子又温柔又好看,脸不觉得就烧起来,忙道:“我吃饱了。”不等素姐说话,一路小跑出去,跑了院子门口,跟进来的小春香就撞了下,停也不停朝前边去了。

    小春香心里是喜欢,面上又怕羞,站在那里发了半天呆,方进门与素姐回话。素姐见小九走了,也没有多想,正在心里盘算送些什么与狄希陈吃。

    春香道:“大哥早上走吩咐蒸烧卖,我想着花样少了些,又包了些萝卜馅的蒸饺,并油炸了些小面卷。”

    素姐点头道:“你想的很好。另外煮一桶绿豆汤加了糖送去,点心多装些,总要这些人都够吃才好。”

    春香忙答应着去厨房吩咐每样再做一盒。等做好了就教狄九强带个挑夫挑了去。府衙里早完了一应故事,众人都站在厅上听知府大人训话,谢大人从盘古开天地说到了唐太宗有几个儿子,正说得兴头,见外头一个门子笑嘻嘻在阶下转转去,就问何事?那个门子却机灵,忙道:“狄大人府上给后边奶奶送了些点心。”

    谢大人胡子翘了一翘,点了点头,那门子又道:“还有绿豆汤给大人们解暑。”看谢大人有三分高兴的意思,就将绿豆汤并一盒子点心送了上来,那几盒却另捧了送进后衙。狄希陈本意是待谢大人不知道,与同僚一处充饥的,见这个门子来报,想必家里使的是狄九强那个大嘴巴,倒是很感谢门子灵活,忙笑道:“下官一点小小心意思,还请大人笑纳。”

    谢大人干巴巴笑道:“狄大人客气。大家都用些罢。”亲手去揭开了盒子,里边热呼呼三样点心,再捧上一碗温热的绿豆汤,肚子内就伸出小手来。刘大人一边吃,一边悄悄跟狄希陈道:“还是你想的周全,咱们到现在一口水都没有喝上。再说半日,只怕就要抬回去刮沙了。”狄希陈唯有微笑而已,心里后悔为什么要带狄九强这个二百五来四川,差一点就捅下搂子来。

    果然谢大人吃完了,又道如今年成不好,咱们为一方父母,万不可在饮食上奢侈云云,说完了连碗茶都没有,拱了拱手自进后衙去了。众人看这样子,想来是不会有旧例请吃酒,都谢了狄希陈,方各自回家。

第六十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下)

    狄希陈到了家就问是谁送了饭去。素姐见他脸色不好看,故意倒了一钟热茶给他,狄希陈接了皱着眉道:“怎么?”

    素姐笑道:“不是天塌下来了,你喝完了再说。”

    那钟茶热得烫手,好容易吹凉了喝下去,狄希陈已是消了气。

    素姐问他:“可是吃坏了肚子?”

    狄希陈苦笑道:“今天差点教送饭去的那个害我丢人。怎么人家的管家都千伶百俐,到咱们家全是大嘴巴。”

    素姐抿着嘴儿笑道:“必又是狄九强罢,下次不教他出门就是。”

    狄希陈看素姐还在笑,哼哼道:“你的丫头不是聪明的不要,叫你教的比猴还精,也不管管我。”

    素姐越发觉得好笑,道:“管家们都是你挑了收下来的,当初你不也说要老实的么。”

    当初狄希陈才中举的时候,就有许多小门小户来投,好靠了狄家大树避风雨。那时狄希陈一门心思想种地,拿定了主意凡是聪明跳脱的都拒之门外,老实厚道肯吃苦的方留下了。只有京里因推不掉收的几个长随,到了成都成了亲,因聪明太过都叫他亲手送走。如今跟前着实没有机灵的人使。他想着那个门子好,就道:“今儿多亏那个门子会说话,要不然丑大了,不然咱把他要来家?”

    素姐笑道:“门子可比管家出息,人家肯来不肯来且不说,来了不见得比那几个教你送走了的二爷忠诚。”

    狄希陈想了半天,笑道:“我从前看小说里打天下都要办教育培养人才,我就觉得幼稚。感情人家都是经历过的,人才到用时方恨少呀。”

    素姐道:“嗯,人家办学校教出来的都是官儿,你却想教出几个伶俐的管家。来,虎躯一震,散发一下王八之气,就有人才来投你了,开口主公,闭口家主。”

    狄希陈笑骂:“原来你有偷看黄书。说真格的,还是要找几个灵俐些的人前后跟着才是。”

    素姐笑道:“我记下了,这个还是慢慢去找方好,急不得的,你先凑合着使那老实呆的罢。”

    素姐因此就留了心,把狄九强之流的二三个都叫小春香记住了,不许使他们出门送东西。

    新任谢知府雷厉风行,来了不过十来日的功夫,府衙的门子、快手就教他打了七八个。府衙门首的站笼里还站了两个来送礼的士绅家的管家,主人家求了布政使的书信来说情,还教他尖尖的敲了二十棍方放人。成都府教他唬得一个月都没有人敢告状,就是狄希陈那里一连十来个放告日,都门可罗麻雀,一群衙役跟书办们都坐了檐下哎声叹气数麻雀玩。

    狄希陈因无事,不过早上来坐半个时辰,待热起来就回家换了葛衫光着头光着脚坐在树荫下边拿本《资治通鉴》看,边上小桌再放上一壶温茶,看累了还要打个盹,快活得恨不能要叫谢大人万岁。

    这一日素姐无事,坐在他边上纳凉,发愁道:“再不下雨,就买不到菜了,莲菜今天都十个钱一斤。”

    狄希陈笑道:“不要愁了,家里还有人家送的绿豆黄豆几十石,发豆芽得发多少?咱再自己磨点豆腐什么的,不是还种的有菜吗?”

    素姐叫狄希陈提醒了,笑道:“果然没有想起来,我就叫人收搭下间房来给豆子们住,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狄希陈拍拍手上的书,伸了个懒腰道:“省一年的豆芽钱还不够人家过一个生日的。刘大人家三闺女生日,你都准备了些什么送人家?”

    素姐道:“我自己穿的两个珠花,一套妆花纱衣服,以前人家送的象牙柄的团扇,一套家里带来的南瓜茄子的镇纸。”

    狄希陈笑了一笑道:“在你是惠而不费,算算也有二十来两银子,这些人一年闹生日也闹不清。”

    素姐笑道:“吃饭我就不去了,也省几钱银子的赏钱。这么热的天头上顶够几斤的杂碎还要穿了大衣服吃酒,做官太太还是体力劳动呢。”

    狄希陈想起来就笑,原来前几日刘夫人上一个士绅家吃酒,头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宝簪步摇挑牌,席前后围了七八个人,等着她头上什么掉下来,马上拾起来插上去,就是这么着,还掉了根宝簪不知道教谁拾了去,刘夫人回家查点少了一样,将从人都打了几下。谢知府听说了,认真将刘大人叫去说了半日的道理。满城就传了这么一个笑话儿,都道谢知府是宝簪知府。

    素姐会意,也笑了,说:“其实谢大人是有道理的,这两年女人头上越插越多,又沉重又费钱。他就该发个告示不许女人头上超过五样儿。”

    狄希陈看了看素姐头上手上,很聪明的闭嘴。女人见了珠宝跟衣服,都跟不要命一样。就是素姐自己,虽然身上只有那几样,可是也有一大盒子不能吃不能穿亮晶晶明晃晃的小东西,无事还要拿出来把玩,若是他说拿一两样送哪家夫人生日省得再买,立刻变身喷火龙。

    小春花拿了半盒李子进来道:“这个是快手陈湖峰家娘子送来的,我让她在门房外树荫底下坐了。”

    狄希陈忙揭了盒子,叫素姐来看:“没想到这里有这个,你最喜欢的。”原来狄希陈穿越前家里种了几棵李子树,到了八月间总要送一篓给素姐吃,就是这样的红李,咬开里边都是甜蜜蜜的汁水,一点儿都不酸。素姐见洗过了,就拾起一个来,咬了一口,笑道:“收起来。回她一盒米,再给她装几斤辣椒。”

    狄希陈忙道:“米就不必了,就拿她原盒子装一盒辣椒罢。”掉了头笑道:“这几个果子也不值钱,回他些吃的就罢了。米如今不好买。见你这样赏她,县衙里一百来个书办衙役明儿都送些小东小西指望你赏米,你赏还是不赏。”

    小春香见素姐点头,也笑道:“就是辣椒也不便宜呢,听胡三多说比猪肉还贵些。只有咱们家不当他是好的。”

    素姐笑道:“我也是想着他们买不到米,听你这样一说,果然开了例,人家心里存了指望来送东西,就是我的不是了。春香就给她装辣椒罢。”

    春香去了片刻又回来道:“外头送了来的。”双手将个梅红洒金柬递给素姐。

    素姐拿了展开放到狄希陈眼前,狄希陈看了忙道:“叫外边备轿子。”素姐扫了一眼,原来是谢知府召他去议事。狄希陈穿好衣裳,跺了跺脚道:“只教小桌子跟了我去罢,那孩子还机灵些。”

    原来谢知府将治下几个县的县令都找了来,并府里的属官足足有三四十人。狄希陈因谢大人坐在上头,只得拱手做了一个罗圈揖。接着刘大人也到了,冲狄希陈挤挤眼,两人挨一处坐下。

    谢大人道:“还有两年就要大造。各位切不可拿旧前的黄册誊抄了事,不如从今年起就先叫底下造起来,也免得到时慌乱。”

    狄希陈哪里知道什么叫是大造,东张西望,看在坐的各位都不言不语,盯着各自的脚尖儿,就晓得不是好差事,忙也看自己的官靴,恨不能拿刀子割出几个眼来做凉鞋,也太闷热了。

    谢大人见众人都不肯说话,拿眼睛一个一个扫过来,道:“各位大人要是无话说,咱们就做起来罢。”

    刘大人见他一言堂,忙道:“下官将任满,就等新任来办交接,此事不好代新任做主。”刘大人一开这个头,众人都在肚内算任期,只有谢大人自己今年才来,恰好轮到大造,摊着造黄册这个苦差事,别人都轮不着的,纷纷赞同。

    谢大人就捡软的捏,笑道:“狄大人意下如何。”

    狄希陈听说了造黄册就是大造,那个玩意儿就是个雷区,能离远些儿最好,站起来笑道:“这是后年的事罢,今年如何做得准,咱们拿今年的做了,不准可是大罪,下官不敢。”谢大人见一向好说话的狄希陈也硬了起来,倒是意外,因他说话里隐隐指着欺君之意,连忙改口道:“本官也没有现在造的意思,只是隐藏田产之事积弊已久,咱们现在留个底子,待后任来造册,也就方便了。”

    狄希陈摸不着头脑,生怕自己说错话了,就去看刘大人,偷偷问他:“刘大人,谢大人这是何意?”

    刘大人冷笑道:“查田产这种得罪人的事叫你们做了,他好从中取利罢了。只待一查起来,你看那银子就长了腿自家走进他家的钱箱。”

    厅里突然就乱了起来,有人大叫肚子痛,告了罪要回家,他边上的几个就道要送一送,趁乱朝上边拱一拱手一去不回。唯有成都府里住着的几位走不脱,都拿了茶碗在那里细品。谢大人无可奈何,忙摆手叫散了,自回后衙生气。

    狄希陈到了家与周师爷说起,周师爷也道:“回的好,若是含糊应了,将来你两头都讨不到好。咱们就当无此事罢。”

    谁知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不消几日就传遍了成都。狄希陈见县衙里头一片喜气洋洋,众人都在那里摩拳擦掌,看在眼里,与周师爷相对摇头。小九还罢了,薛三冬吃饭时就问狄希陈道:“姐夫怎么不做起来,这个里头油水极多的。”

    狄希陈板了脸道:“胡闹,明明是下任的差使。”

    素姐因狄希陈背地里跟他商量过此事,怕薛老三下不了台,忙道:“咱们做了又不合法又不合理。若是一意妄行,可是欺君大罪。兄弟你千万莫要从中揽事,这趟水咱们不搅和。守着作坊还怕没有银子使?”

    薛老三这么问,却是前边的书办来求他打听消息的,自己教那个书办哄的开心,也确有从中取利的意思,如今姐姐反对,虽然肉痛不得到手的银子,也只得罢了,笑道:“我也只说说罢了,其实咱们山东,听说回回造黄册都是抄的上次的,都几十年没改过一个字了。”

    狄希陈摇头道:“抄不抄的休胡说,不是我任上的事呢。”

    狄知县这里放出了话,县衙的人都晓得无指望了,因狄希陈平日里并不严苛,也还伏他管。知府衙里却极热闹。都传说谢大人家这几日买了七八个大板箱盛东西呢。世人教谢大人吓着了,布政使司那里都有人去送礼。谢大人任谁的书信送了去都石沉大海一般,直等银子收足了方改口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因此人背后不再叫他宝簪知府,改叫他六尺大人,道成都的地皮教前两位刮走了三尺,他又刮走了三尺,如今天高气爽,实为乐土。

第六十一章 求雨

    眼看九月将尽,成都地方雨水稀少,天气仍然炎热。素姐天天盼着下雨,这一日正与春香道:“好在咱们衙门里两口井还有水,不然也要到城门外江里挑水吃了。”

    春香叹气道:“可不是呢,听说这几日还有个老太太去江里挑水,教人挤掉下江去,天幸江里的水不深,自己就爬起来了。”

    正说着外边薛老三就兴兴头头跑了进来笑道:“姐姐,家里船到了码头了。”

    素姐忙问:“家里可都好?”

    薛老三笑嘻嘻道:“家里都好,咱们老大升知府了。”

    素姐听得家里都好,方松了一口气,忙叫胡三多去买半扇猪,又着人去码头雇车,叫小春香安排家人打扫几间屋子出来。

    过了半日,就见狄周跟他娘子一起走了进来,满面笑容给素姐请安,送上几封信。素姐见有儿子的,有薛家两个兄弟的,还有计主管的。先拆了儿子的信封,厚厚十来张,上边都是核桃大的大字,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先没有看就笑起来,待一页一页看下去,不过说得狄员外老两口身体安好,姑姑又生了个小妹妹,自己很想爹娘等语,又问妹妹好,说给她带了个自己做的风筝,最后一页却写着作坊很好几个大字。素姐看了越发的快活,连狄周媳妇子梳洗过了上来站在她面前都没察觉。

    狄周媳妇子咳了一声正要说话,素姐见她来了,忙教给她看个坐儿,方含笑问她:“家里可都好?”

    狄周媳妇子滔滔不绝说了顿饭功夫,虽然素姐平常不喜她唠叼,今天却连她说家里养的母猪春上下了十只小猪都觉得有趣。直到狄周将家里带来的东西的单子并两个大箱子一起送了进来,他娘子方住了口,站起来帮着小春香剪捆箱子的棕绳结儿。素姐拿了单子细看,大宗儿还是五十坛葡萄酒跟玻璃制品,其他都是些家常日用的东西。小春香开了箱子,素姐看了两眼就教她看着收起来,自去拆了信看。

    薛老大升了知府,意气风发,不在话下,薛老二的信里有些抱怨,道作坊里的主管不伏他管。素姐拿了计主管的信对比着看,才知道计主管只将薛二的分红给了他,狄家的并薛三的都不肯交他手里,要等素姐来家。素姐猜必有缘故,看狄周站在边上就问他:“是不是家里要买地?”

    狄周笑道:“是姑爷一个朋友做的中人,说青州有个不小的庄子,姑爷看了说好,因想跟咱家合伙买下,计伙计不知道哪里得了消息,说那个庄子不能买,两个人如今都不说话。”

    素姐问:“那个庄子买了不成?”

    狄周道:“薛大爷京里述了职回家住了半月,也说好,买下了。爹娘好不懊恼。”

    素姐笑道:“原来如此,你且回去好好歇歇罢。”

    晚间狄希陈来家,素姐将书信都递给他看了。狄希陈也道:“还是你的计伙计忠心呀。”

    素姐苦笑道:“这又不知是谁眼红咱们,倒叫薛家一脚踏进去了。谁家有好地卖不掉,隔一个县来求咱们买?”

    “就是这话。薛老大也做了几年官儿,就不晓得事。”狄希陈把儿子写的信小心拿个匣子收好,道:“今天谢大人又有花样了,要求雨,咱们县商铺摊派五百两银子呢。”

    素姐叹道:“看上去不多,收银子的手里头不知道要扣几分儿,你也说说他们,是多少收多少吧。”

    狄希陈道:“这两三个月都没人打官司,官差们也有老婆孩子要吃饭的。昨儿周师爷还说西边困死了一个游击,只怕周守备要去。这么着咱们还要办粮草。这几个月都有的忙了。”

    素姐想起来就道:“信上说咱们山东今年大丰收呢,粮食贱的不要钱一样。”

    “四川是米贵如珠,山东是谷贱伤农,”狄希陈长长叹气道:“要是多修几条高速就好了。”

    素姐笑道:“真修了高公路速,只怕谢大人的名字又要改,不知道是九尺大人好还是一丈大人好。”

    狄希陈道:“千里做官都为财,咱们也不比他高尚多少,只是这样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的,他算是头一个。听说他家家眷就要到了,不知道他家一年能过几个生日。”

    又拿了单子细瞧道:“这里边的茧绸都是自家织的吗?这边人都说茧绸防虫子,经了脏不洗半年自己就变干净了,前儿布政使还到处寻呢,你估量着送礼时配上吧。”

    素姐道:“一件衣服半年不洗,还自己就干净了,亏他们想得出!又想穿绸缎,又想省钱罢了。”

    狄希陈笑道:“物件儿离了本土就稀罕,咱们那葡萄酒是个好东西,四川近陕,陕西的葡萄酒也多,就不值几个钱了,倒是那些坛子人家很爱,说是能当米缸使。”

    素姐忙道:“咱们回家做鱼缸水缸卖卖。”

    狄希陈打个呵欠道:“初九求雨,还有三四天,你记着备些吃食酒水先藏我帽箱里,谢大人要再唱那么一出儿,我还能充充饥。也不知道他哪里寻来的天师,只怕是个神棍。”

    素姐笑道:“说不定真是神仙呢,就许咱们穿越着玩,不许神仙下凡?只要不进咱们家门就好。这几个月,我打发掉的神仙半仙足足有一百,罗汉菩萨也有几十。”

    狄希陈拍拍素姐的肩膀道:“接着打发,一个也不要来往,高人都在深山修闭口禅呢。”

    因素姐请了个绣娘教女儿针线,就有女道士,尼姑指了各式各样的理由上门来,都教素姐挡了不让她们进门。就是那个绣娘来了,素姐也不让她单独跟女孩子们相处,总是教几个大嘴巴的媳妇子坐在边上,生怕她引诱坏了女孩子们。狄希陈说了好几次道女儿会绣个树叶子就成了,早些辞了她是正理,素姐却爱她手艺好,想让女儿多学点,总是不肯。

    狄希陈就道:“三姑六婆都是一伙的,你不把家里那个打发了,总是有人来。”

    素姐道:“来来往往为的都是衣食罢了。若不是为生计,也没有几个人肯这样东家串西家,小心赔笑脸儿就为那几钱银子。就是那个王卖婆,也是可怜,到处刺人家阴私卖给林大人,也是因为有个瞎儿子要养活,白白赔了性命。”

    狄希陈忙道:“罢罢,这些女强人都值得尊敬,也不见你放一个半个进来说说心里话。我觉得这天气也差不多到头了,总要下雨的,求下了雨那个神棍可就抖起来了,到时咱们免不得也要送份礼谢他。”

    过了两天,谢知府将各县先垫付上来的银子共计有一千百多两,将那个整数一千自己收起,征了些民夫在城外寻了个大坝子修求雨的高台,亲自去神仙山清风观请了紫宵道长在府衙里住着,就等初九日求雨。百姓素来敬鬼神,又是为了求雨这样的大事,人人来帮民夫们动手,哪消一日就搭好了高台。

    初九日紫宵道长在高台上禹步疾走,谢知府带领大明朝成都府的几十名官员站在太阳底下罚站,足足站了两三个时辰。四周隔了十来里地的老百姓都携家带口来围了看热闹。那个道长本来以为两三个月不下雨,到了深秋总要下一两场雨应景,所以欣然出山。可是他站在高台上看得远,跳了两三个时辰还是晴空万里,就是真神仙也累着了,只得歇了脚道:“众位大人怕是没有沐浴斋戒,还请大人们回衙闭门斋戒三日,小道自在这里跪求。”

    这话说到众人心里去了,就是谢大人也觉得有理,吩咐大家一定要在自己衙里斋戒,要是哪个心不诚求不到雨,就如何如何。狄希陈早上虽然吃得饱,此时也饿的前心贴后背,哪里计较谢知府说些什么,只想着坐进轿子里取了点心充饥,随了众人散了,也不理论那位道长是不是真的会跪求。

    紫宵道长见官儿们前后都走了,只是老百姓们还围了有几万人在那里看热闹。等了一个多时辰还没有散尽,只得拿个蒲团跪在太阳底下,嘴皮一张一合,看似念经,其实是在鼓励自己:“再等一会,再等一会人就都走了。晚上吃烧鸡。”

    第二日早上狄希陈还想上堂办公,素姐拦他道:“老实在家呆着,不然不下雨都怪你。”

    狄希陈想想也是,公事两三日不办不会死人,若是求不下来雨是因为他心不诚,却是大大破财的事,就关了书房的门道:“老爷我今天在里边参禅,无事不许打搅,还有,这三天不许见荤腥。”过不了一会因书房里有些闷,到底还是坐到树荫底下看书去了。

    素姐见他如此,少不得要小心行事,关上了院子的门,将小荷花跟小杏花都打发了女儿那个院子里住下,除了自己不许别人进去。

    薛老三跟小九都是年轻爱热闹的人,不约而同去看天师求雨。小九中午就回来了,道天师遣了两个弟子代求,自己在府衙与谢大人一处在静室祷告。晚上薛老三来家,就是实况转播,说是成都府卖吃食的摊子在高台下都摆了有半里长,人山人海在那里热闹。

    这样万众一心的求雨果然有效,第二日天上就有乌云,第三日就下起雨来。谢大人到底还召齐了众人在城隍庙又烧香磕了头,装神弄鬼了半日,方喜滋滋写了折子道圣上英明如何如何,天降甘霖等等等等,快马送进京里去了。这雨一连下了三日才停。果然江水都涨了有三四尺,雨停了菜价也降了下来,米也就有人肯卖。老百姓的日了好过了些,都道谢大人是个好官,开口闭口都道他是青天大老爷。

第六十二章 还击

    青天大老爷求得了几日好雨,极是得意,就与紫宵道长做了知己。狄希陈虽然不乐意,也免不得随大流跟人家一样备了份礼去谢那个道长。那个道长,收了众位大人的厚礼,借口还要修行再不肯下山。谢大人失了谈玄论道的好朋友,还来不及有寂寞之叹,有就极风雅的和尚,会做诗的道士自己寻了来。谢大人大乐之下荐与各位大人。狄希陈也有幸见识到这么一位高人,说是会看风水,看完了前衙还要看后宅。狄希陈教他缠得受不了,直接取了五两银给他道:“在这里看就有,进了后宅门就没有。”

    风水道长江湖走老,见狄大人光棍起来,肚子内寻思真惹恼了这位大人却是自己吃亏在先,不如闷声发财,收了银子拱手道谢,一句闲话也没有自去了。

    狄希陈来家当了笑话说给素姐听,素姐道:“若是得罪了谢大人可怎么好?”

    狄希陈冷笑道:“理他呢。公事上他无话可说,这些小事他要摆青天大老爷的谱,还要装装样子。”就高声叫小春香去跟门房说,不论哪个大人荐来的和尚道士,都不许放人家进来。

    谢大人知道了以为丢了他面子,因当今天子不喜和尚道士,却不好发作,公事上成都县有周师爷做主,更是钻不出一条缝来。

    因狄希陈没有妾,顶着个惧内的名声儿。一日提刑按察使孟大人家请吃酒,谢大人便当着众人的面道:“听说狄大人房内无人使唤,我家还有两个粗婢可供洒扫庭院,就送与狄大人罢。”不等狄希陈说话,又道:“听说尊夫人是姓柳?”说完了哈哈大笑。

    狄希陈穿越来的人,一向觉得退一步海阔天空,此时当着上司下属这许多人,也就觉得叔叔可忍婶婶不可忍,笑道:“府上的侍女,听道长说起过,都是极好的,大人太过自谦了。”

    孟大人一口酒就笑喷到了衣襟上。那几位副使与佥事也都是四品官员,私底下说起这个谢大人,哪会有什么尊敬之意,见长官笑成这样,一琢磨,都知道狄希陈话外之意,当下笑了个东倒西歪。唯有成都府里几位还要看谢大人脸色过日子,一个个脸都憋得发紫。

    谢大人与紫宵道长相与,一小半是真以为他是神仙,一大半为的却是道长炼制的仙丹有奇效。只是紫宵道长见好就收,别人却没有这么好眼色,什么房中秘术,五石散,九转天心丸之类的好东西流水价送去府衙,大捧银子抱了回家。谢大人来了不到四个月,他府里的婢妾里头就有五六个有娠。狄希陈偏要说他家的侍女好是听道长说的,这话意思就深了。

    孟大人见谢知府已是脸色发青,手里拿的筷子都在微微发抖,收了笑容道:“当今圣上最不喜这些入世的僧道,谢大人有魏晋风骨,自家烧几炉香不妨,若是张扬的京里都知道了,咱们可怎么给你开评语呢?”

    谢知府的脸上更是挂不住,提刑按察使无论如何都大他两级,只得站起道:“下官回去就将那些方外朋友送走。”

    孟大人方点点头,将此事揭过不提。狄希陈因孟大人偏着他,回家打点了一份不轻不重的礼亲自送去。孟大人都收了,笑道:“今上只得一位皇后娘娘,为了不肯选妃与大臣们吵了几年,又是看见和尚道士就恼的。这个人可不是疯了么,偏要两样都逆天,他当内相们都是聋子的耳朵呢。”

    狄希陈只是低了头笑。

    孟大人又道:“他偏不知死活自己上了折子去表功。看明儿怎么收场,只要咱们不被他连累就是阿弥陀佛。”因狄希陈不答话,又笑道:“我与两位布政使大人冷眼看这两年,只有你是个好的,又因你一向是个好好先生,怕你为难,不好保举你的。且看明年罢。”

    狄希陈因孟大人说了半截儿,知道他后边的话不好明说,忙请辞去。孟大人亲自送他到二门外。第二日谢知府就知道了,忙也备了份厚礼去送他,孟大人也见了,道了声多谢就端起茶碗送客。谢知府知道收了他的礼,想必不会再管他的事,因那日酒席上说过要送两个婢女给狄希陈不好食言,他就在家找了两个中人之姿,性子泼辣的丫鬟叫樱桃跟葡萄,教了半日话送到狄府。素姐一丝儿也不做难,收下了还拿个谢贴给送来的管家,赏了他五钱银子。

    素姐此时心平静气,将小樱桃跟小葡萄先找了个空房关了十来天,方在一日中饭时叫了她们上来。小樱桃跟小葡萄想着一来就掀风浪,在空房里两个人嘀咕了几天,又没有好吃又没有好穿,来来去去路过的人连正眼也不瞧她们,已是灰了一半的心。待春香带着几个人来开了门押她们上去,命她们在堂前跪下,又是半日不理她们。两个人抬头偷眼瞧进来出去的丫环们,不论大小,都比她们强些,就更怯了。

    素姐待菜都撤下去,一家人都坐在阁里吃茶,方叫人领了她们进去。薛老三满心欢喜欢盘算了半日要讨一个好的,见进来的是这样两位大姐,还不如他家小铜钱呢,先就叹了一口气道:“这个模样儿,怎么拿得出手?”臊得她两个满面通红。

    素姐就道:“也是,咱们家可不能用这样的,不如还了谢大人罢。”

    狄希陈忙道:“怎么也是谢大人心意,你还了回去,平白教她两个挨板子。”偏着头想了半日方笑道:“送了来可不就是咱们家的人了?”就问小九:“你记得前边有几个没有妻子的?”

    小九笑道:“正好两个,一个是快手王一刀,一个是门子钱虎。”

    狄希陈道:“这么着,小春香教人叫了他两个来。”对着樱桃跟葡萄道:“我替你们择了良配,到了夫家可不能丢谢大人的脸,教人家说谢府出来的不贤惠。”

    素姐本来听春香说这十来日两个人还老实,是想留下使唤的,所以没有跟狄希陈商量如何处置。狄希陈要将她们赏人,却是干净,只是谢知府面子上太不好看了,正想说话,小九冲她眨了眨眼,便也端起茶碗吃茶。

    那两个官差久闻狄府使唤的姐姐们生的好又能干,喜出望外,兴冲冲进来在帘外磕了头。

    狄希陈看了素姐一眼,素姐忙道:“春香每人给她二两银子四匹红绿布添妆罢。”

    狄希陈又道:“要知道孝敬公婆,善待子女。”挥手让她们下去。两个人跪了大半日,还要磕头谢狄大人跟狄夫人,小荷花见素姐脸上有不忍之意,忙拉了小杏花走上前扶了她两个出去,随手交给外头的媳妇子。

    小九看情形他们夫妻两个有话要说,就道:“三舅,今儿是大集,咱们去转转?”拉了薛老三就跑。素姐待下人都走尽,方埋怨狄希陈:“你这么送了人,只怕谢知府脸上不好看。”

    狄希陈笑道:“没帐。这人不比吴知府还有个夫人可以调和。皇帝不爱僧道,他玩出这们些花样,大家都不肯理他的。索性教他气个半死罢了。都说我是狄面瓜,教他也尝尝这面瓜的滋味。”

    素姐却是头一次听说狄希陈也有外号,笑个不了,又道:“听说成都风俗,大户人家出来的使女,夫家要先打一顿的,是不是?”

    狄希陈道:“那个是与主人有私的,方如此。这两种水果的卖相不好,想来不会被打。”

    素姐还不放心,叫小春香去打听了几日,方知道都悄悄儿打过了,如今都老老实实在家相夫教子呢,方放下心来。狄府知道的事,自然会传到谢知府耳内,听说两个婢女是狄希陈嫌长得丑了赏人,夫家还打了一顿,有多事的管家又将要打的缘故说与知府大人听,气得他一连几日都在家里装病。从此以后官面上谢知府总是淡淡的,狄希陈却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久西边真打了起来,催办粮草各衙门都忙得人仰马翻,也没人有要认真瞧他们的热闹。

    成都本来就富庶,狄希陈不贪,周师爷也是难得的好人,摊派到成都县的粮草不过加了一两分与书办衙役们做辛苦钱,过年前就轻轻松松缴到军前。又因是周守备的缘故,也没有半分刁难,就教别人州县眼红得不行。这一趟差使办下来,人人都道狄知县是个能员。

    不久驿站传来京里邸报,道是圣上又将京郊的一个道观拆了,木植拿去修了太学。谢知府方晓得怕,老实将家里的高僧神仙们都打发了。公事以外,只在家中的丹房静养,轻易不出来见人。成都的士绅们都大松了一口气,置了酒相庆。只有百姓们道谢大人是个好官儿,八成是神仙下凡来的。这样的话一传十十传百,传的多了。谢大人虽有几分真的修仙也的想头也着实的有些害怕,只得打点了礼物上下活动,公事上都交给他请来的一个钱师爷,只要得钱来便不理论。

    这位钱师爷还算明白,不至于像谢大人拿了人家钱还要装青天打人家板子,只要送了钱来都好说话,谁送的多谁有理,到了年底封印要过年,钱师爷自己的私囊也积了两千两大摇大摆码头上写了一只船送了回家去。

    薛老三听说了知府一个师爷来了不过半年就有两千两,眼红了半日,非要磨着素姐与他也算算积了多少。素姐被他磨得受不了,开了箱子柜子将他的银子称了给他瞧,不过两百来两,绸缎还有二十来个,其它都是些不值钱的小东小西,他就发作道:“我一个舅爷,还不如人家一个师爷值钱!”

    素姐因他糊涂,也不说他,只笑道:“周师爷的事你可办得来?”

    薛三冬对周师爷却是伏气的,只是摇头,素姐就道:“这些虽然不多,也置办得了一顷地,三年下来也有好几顷地。咱爹做了一辈子老教授,也不过四五顷地来家。你可是比咱爹强多了去。”说得薛老三抓头嘿嘿而笑。

    转过了年谢知府到是没有给狄希陈好评语。只是公文到布政使司,就教左承宣布政使大人改了几句好话,倒是谢知府,因怕他近僧道将来会有什么话说,加了两句年老糊涂、不堪大用的话。布政使司的书办抄了出来送与各家讨赏,大家看了都笑,唯有谢知府大把的银子白白送了出去还没有落上好,只能打掉牙齿肚里咽。

    狄希陈却是意外,本来以为开坏了评语就能报病回家做田舍翁,反得了嘉言,没耐何打发了来人赏钱,抖擞精神要将这个知县大人当下去。

第六十三章 家事

    正月却是收礼送礼月,狄希陈忙着酬酢往来,素姐就收礼到手软,收了多少东西来不及算,打发送礼的管家,抬盒子的赏银就有两百来两。这日正好谢知府府上摆年酒,狄希陈不肯去,只照常例送了礼,道自己感冒怕过了人。谢大人作张作致,点收了一个犀杯、一套玻璃酒具,别的都不肯收,连送礼的狄周都没有打赏。

    狄周来家委委屈屈道:“谢大人捡最贵的两样收了。赏钱都不打发呢。”

    素姐忙道:“听说谢大人后宅里边只有几位小的,正头娘子还没到呢,疏忽了也是有的。你也累了半日,厨房里吃饭去。”

    狄希陈好容易偷来浮生半日闲,跟小九、薛老三都坐在一处陪紫萱掷升官图玩,四个人在暖阁里边大呼小叫。素姐掀了棉门帘站在门口道:“外边好大的太阳,躲在屋子多没趣儿。紫萱我记得你早上跟我说玩一个时辰就写功课的,这会子中饭都吃过了,你的字在哪里?”

    狄希陈笑道:“官府还放一个月假呢。她的字也很好了,依我看以后不写也罢。”

    素姐板了脸道:“功课当初是她自己订的,说话怎么能不算数。”

    小九见素姐一进来脸色不好看,早在桌子下边踢了薛老三几下,又拿眼睛扫了扫门外。薛老三猜了半日,方道:“走,舅舅给你搬张桌子院子里写去。”

    小九已是快手快脚将桌上东西都收了,拉着小紫萱去她房里拿笔墨。薛老三见他二人在前头出门,后边就一手拎了只凳子要跟上。狄希陈笑道:“快放下,外头必是摆好了的。”薛老三笑嘻嘻丢了凳子出去。狄希陈看素姐还不高兴,因房里无人,就一把拉住素姐,要亲她。素姐扭了几扭,力气没有狄希陈大,又怕挣扎坏了头发,到底教他得手。狄希陈看素姐已是伏在他怀里,眼神都不对了,方笑道:“咱们再生个小三儿?”

    素姐方醒悟过来,呸了一下狄希陈道:“休想。”推开他拢头发。

    狄希陈故意叹了气道:“当年你可是为了生孩子死都不怕,如今只生了两个就不肯了。可是作怪。”

    “两个不好么?一个小全哥你就管教不了,当是养猪呢。”素姐整了衣裳,掉头道:“出去晒太阳罢,趁你在家有事呢。”

    “下次不要动不动就板个脸,咱家小紫萱又不去高考,得过且过罢,太有才了也不好。”狄希陈伸手搂了素姐的腰又道:“能认得几个字管管帐婆家就喜出望外了。”

    素姐看了他一眼,方道:“我只怕她在家随心所欲惯了,将来到了婆家,公婆不是穿越来的,她就吃苦了。”

    狄希陈笑道:“那得把她往泼辣里头教,知书达礼的女同志在家都是受气的小媳妇儿,比方你大学同班那个才女,不是生了个女孩,叫农村的婆婆吵得离了婚吗?”

    素姐也以为有理,笑道:“你说的是,是要好好想想,不能把她教的太贤惠了。”推开了狄希陈的手道:“人手不够,来咱们一处算帐。”

    院子里早摆下了两张桌子,小紫萱正在研墨,薛老三靠了个靠垫,眼睛却跟着小杏花转来转去。小九另搬了张椅子半倚在墙上,手里拿了本不知什么书在看。另一张桌子上笔墨帐本算盘一应俱全。素姐的得力爱将春香荷花都站在边上。

    狄希陈见了就在桌前坐下道:“请问夫人要下官做什么?”

    素姐笑道:“等我们核算一样你记一样的帐。”就拿了人家送礼的礼单,起来笑道:“我把能收藏的先念出来,你记下。春香一样一样查过了。小荷花就带他们装箱子。那些吃用的回头咱们另记帐,就不劳老爷大驾。”

    第一张就是那个做扇子的潘家,礼单上写着川扇二匣、蜀锦十端、漆盒八只、宣威火腿四个。素姐再往下看,却是没有了,就教小春香将火腿之外的那三个分别收起。小春香小荷花先进放礼物的西厢房,过了半日,两个人手里都拿了纸裹的小包出来。小荷花放下了又进去,小春香就将一个包儿打开,里边还缠了一层棉布,打开了,是打造得极精巧的几对镶嵌了红宝石的金镯子。另一个包却是拿红线系好了的金戒指跟金三事两样,小春香数了数各有二十个。小杏花本来站在小紫萱身后,远远见了这些东西,忙进屋拿了只一尺高两尺长的小箱子捧到素姐跟前。素姐就连包的布一起放了进去。小荷花再出来,已是吃力的拿着个漆盒出来,里边还有六个小包。

    除了小紫萱自写她的字,小九自看他的书。院子里的人眼睛都盯着那个漆盒,素姐摸了一个纸包,里边硬硬的一坨一坨料是银子,拆了看居然是几锭金元宝,那几个包里也都是。

    狄希陈笑道:“我听说布政使两位大人那里也是这几样,想来里边装的都一样。只是为什么送我却想不通。”

    素姐因他这样说,忙道:“那咱们是不能收了?”

    “都收下了,再还回去教人家以为咱们还要打他主意呢。收下罢,他有的是银子,不在乎这点。”

    素姐就都放了箱子里,方道:“扇子是什么样的?”

    小春香笑道:“两匣都是白扇面儿。”素姐看狄希陈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方才明晃晃的金子都没有那么高兴。忙道:“扇子跟去年的搁一处,另拿箱子装,外边的盒子跟这几个漆盒都拿棉布棉花包好了装箱。”

    狄希陈问道:“我怎么写?”

    素姐笑道:“还要等会儿,小春香去看看是哪几只箱子。”

    春香跟荷花都去了,半日小春香回来道:“扇子是夏甲,一共四十八柄,漆盒是冬甲,十二个。”

    狄希陈看桌上果然有四本新帐本儿,上边写了春夏秋冬,揭开了写上。

    小荷花回来也道:“蜀锦是春丁卯。”

    狄希陈因没有数,停了笔看,素姐笑道:“这个先不记数,只怕后头还有。”

    后边的礼物里头,隔两三家就有一两家夹了些金银之物在里边。素姐只看了一眼就放到箱子里,惹得薛老三在箱子边上转来转去。等到有礼单的几十家写完,狄希陈笑道:“这些人去年可没有这么厚礼。”甩了手道:“比我收钱粮还麻烦些,不干了,三舅、九弟,咱们寻周师爷喝酒去。”

    素姐笑道:“去吧,出去把院子门关好了。咱们这里也只用装箱子数好数记上就得。”

    小春香就跟小荷花小杏花三个合力将那个装金银的箱子抬了素姐房里,退了出去开门叫进几个管家媳妇进来搬东西点数。素姐关了门将这些东西一样一样对了亮处细瞧可有标记。把金三事跟别家送的几十个金玉戒指放进妆盒,精致的镯子,簪子另收起。又寻了小称来称了金锭记了数。箱子里还有些小银壶、银镯,银簪等物,素姐就连箱子一起放了大柜子里锁上,方出去看春香她们收拾东西。

    素姐见素姐出来,笑道:“都差不多了,就是这些火腿腊肉等物都分类放好了。”

    素姐道:“家里吃用的之外,都分了上中下三等,待衙门里的书办们来送礼时回给他们罢。”

    又道:“小紫萱的字拿来我看,跟着你春香姐学学怎么分东西去。”

    小紫萱早写完了两百个大字,只是素姐不说,也不敢出去寻小丫头们玩,只在桌边拿了小九丢下的书本乱翻,听了素姐要她跟在春香后头,高高兴兴牵了春香的袖子进放东西的厢房。

    素姐便一个人到厨房去寻柳嫂儿,与她商量新年开了印要请县里的县丞、主簿、典史跟师爷书办们吃酒要哪些菜。

    就听得薛老三住的那个院子里吵起来,素姐跟柳嫂儿悄悄儿走到院门外听。里边小桃花正骂小铜钱偷吃了东西。素姐听了皱眉,柳嫂儿忙高声道:“桃花姐姐,大节下少骂几句罢。”

    小桃花高据正座,一边拿拨火的铜箸拨灰,一边道:“柳嫂子,我自管教我家的奴才,碍不着谁。”

    素姐就走了进去,见她居然穿了大红的绸缎袄儿,头上有十来根金银簪子,咋一看跟个红刺猬一样,就吓了一跳。小铜钱脸上两道青紫,哭得胸前都潮了碗大一团,还挂着一条鼻涕,跪在一架算盘上。

    小桃花见素姐来了,站起来开口叫了一声姐姐,柳嫂子笑道:“还是照旧叫我一声柳嫂儿就好,如今桃花姐姐是三舅爷的丫头,怎么说也是个客,不用跟俺们客气。”

    素姐因柳嫂子把丫头两个字咬得重重的,就把眼睛从小铜钱那里掉到桃花脸上。桃花果然脸红了半边,走到下手低头叫声大嫂,素姐方点点头走到上首坐下了,看着她慢慢道:“大红色不是你穿的。脱了换你的旧袄儿再来说话。”

    柳嫂儿就拉着她进里屋翻旧衣换,素姐方好言问小铜钱道:“跪边上,休跪坏了算盘。你桃花姐姐为什么罚你?”

    小铜钱哭道:“桃花姐姐前儿买了两升瓜子,今儿找不到,就说是我偷吃了。”

    素姐笑道:“两升可也不少,要磕完了人都不知道也不容易,必不是你,你先起来罢。”

    小桃花已是换了件蓝底白花布袄,外面罩了件青比甲,下边的绫裙也换了布裙。素姐看了道:“这才是做丫头的本份。小铜钱有什么错处儿,你回了主人处置就是。若再这么着,到了三舅奶奶房里使唤,她必要笑话咱们家出来的人不懂事。”

    看小桃花一脸的不服气,素姐也拉下脸来道:“小铜钱本是我怕你忙不过来给三舅使的,如今你们合不来我先领回去罢,回山东再交给三舅奶奶使。”

    柳嫂儿拉了小铜钱出去,烧水替她洗头洗澡换衣裳,晚上送了那几个小丫头房里一处睡。

    第二日中饭时,薛老三苦着脸求素姐道:“姐姐,把小铜钱还我罢,回了家热茶都没有一杯。”

    素姐不理他,自给小紫萱夹了一筷子炒白菜道:“都吃了。”

    狄希陈就问她:“送出去的还带要回来?”

    素姐冷笑道:“回山东我交还三弟妹。”

    薛老三忙站了起来对着素姐打拱做揖道:“还我罢,没了小桃花不过晚上睡不着,没了小铜钱我回家什么都摸不着。”

    狄希陈听了晚上睡不着等语,跟小九两个都扔了筷子笑得要死。素姐好在是现代人,不似边上侍候的几个丫头都红了脸,忍了笑道:“当初你也是这么求了小桃花去的呢。惯得她都会叫我姐姐了。”

    薛老三愁眉苦脸道:“她就是个空心草包,理她呢。”

    素姐又道:“小桃花穿了大红,头上顶着一头的金银簪子,”忍不住笑了说:“跟个红刺猬一样,你日日对着她就不怕扎着你。”

    小九好容易止住笑,又伏在桌子上笑个不了。

    狄希陈笑了半日道:“这么大个刺猬,你娘子见了一定喜欢,必夸你。”

    薛老三苦笑道:“不依着她,好不烦人呢。我想着她在家也无人看见,就随她去罢。”

    素姐看女儿吃好了忙叫小杏花带出去,坐正了道:“关上门在家她要穿上兽皮扮老虎都由你。可是打得小铜钱青一道紫一道却是为何?”

    小九也笑道:“三舅,小铜钱是个得力的,你又离不开她,可不能让桃花嫂子左一下右一下打跑了。”

    狄希陈突然听到小桃花打人,也正经起来道:“软刀子最磨人,小铜钱还是等回山东交给你娘子罢,好能干的一个小人。你房里只有小桃花,教她多做活,也省得无事生非。”

    薛老三见小九跟狄希陈都说了话,垂头丧气应了声是。小九忙拉他道:“走,外边正热闹呢,咱们去看看去,”又笑对狄希陈道:“五哥不好去的,可有什么要我捎来?”

    狄希陈道:“你嫂子托你们寻些好吃的好玩的,也不见你们买来,现在去寻吧。”

    待他们走了,素姐方气道:“老三真浑,宠得小桃花真当自己是舅太太了。”

    狄希陈无所谓道:“也就得意这年把。回了家,你那个三弟妹一声哼哼,老三就软了。咱们说正事,我订了正月二十请他们前边的,里头有两个在教,你记得不要上猪肉。”

    素姐道:“怎么才说,菜单子都拟好了,又得花半日功夫换。”就问:“还有什么别的要注意不成?”

    狄希陈想了想道:“咱们用的磁器平常,教人买套请客用的罢。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可是好菜若是有美器,就锦上添红花了。”

    素姐由红花就想到小桃花红刺猬的怪模样,又笑了,不理狄希陈,等不及小春香几个吃完回来,又去厨房寻柳嫂儿。

    厨房里开了下人们的饭,挤了一群人分了里外两间在那里吃喝,远远的就听见说笑声,素姐站在门口见里边忙碌,正想进去,就听见一个家人问胡三多:“你媳妇儿在娘家有两个月了,你就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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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喜宴(上)

    胡三多嘿嘿了两声道:“理她做什么。房里略值钱的东西,眼错不见就教她搬娘家去了。”

    “依我看你娘子比那几个的媳妇儿可是好多了。”柳嫂子一边拉了抽屉数鸡蛋的数目一边笑道:“不然这几个娶了成都媳妇的怎么只留了你一个?”

    “枕头风是吹,也要咱做汉子的拿得定主意。”胡三多也笑道:“咱又不是薛舅爷。”

    厨房里哄笑成一块,素姐叹了一口气掉头回上房,问小春香:“这几个月小桃花是怎么回事?”

    春香道:“小镜子跟小铜钱好,我叫她来说。”就丢了手上的纳的一只鞋底出门,转过角门去小紫萱的院子里叫人。

    素姐拿了春香丢下的鞋底,中间是方胜纹,四角还绣着四只小蝙蝠,看大小不像是狄希陈的,猜是小九。这个可比从她笨手笨脚给从前叫狄自强现在叫狄希陈的某人织的第一双毛线袜子强太多了。素姐正在那里微笑,春香带了小镜子进来,红着脸道:“这是柳嫂子求我给小板凳纳的。”羞答答抢回手里,一阵风一样掀了帘出去,在暖阁外火盆边坐下接着做活。

    小镜子过了年就喊十二了,到了狄家大半年个子也高了,人也胖了,就出落的比才来时出息。

    身上穿着件小荷花的旧袄儿,略改了改,倒也合身。因这几个里头只有她是缠过脚的,素姐就教她在小凳上坐下说话,慢慢问她小铜钱脸上伤可好了,为什么桃花姐姐不喜欢她等语。

    小镜子毕竟是个孩子,见素姐问她,慢慢就都说了。原来小铜钱比小镜子还大一岁,虽然相貌平常,可是伏待薛三舅跟小桃花极尽心的,三舅不该在小桃花面前赞她:明儿回了山东,三奶奶一定喜欢你。小桃花就当了小铜钱是个对头,又因家人们都赞小铜钱勤快能干,赌了气什么都支使她做。这两个月桃花都没有换洗,就道自己有了,因老家的王氏没有生养,越发撒娇撒痴,想趁机降服了薛三舅。三舅教她缠的没法,换了好些首饰绸缎给她。因三舅日日不肯回家,桃花就将气全撒在小铜钱身上。

    素姐听说小桃花有孕,虽然意外,也有一两分替龙氏跟薛老三欢喜。古代医学不发达,王氏一年都没有动静,教龙氏背地里着急了一年,就是薛老三,也有些眼热姐姐和两个哥哥都有孩子,所以成亲之后待小全哥跟小紫萱特别的好,孩子们要什么,他都四处想了法子寻来。

    第二日素姐就请了个有名的大夫来给小桃花把脉,果然是真有两三个月的身孕,只是冬天穿得厚,桃花本来身量苗条,所以不显。素姐寻了些安胎的药物吃食亲自去看小桃花,劝她道:“小心安胎,一儿半女都是你一生的依靠。我教三冬择了日子与你上头开脸就是。”

    小桃花就有些动容,欲言又止。

    素姐笑道:“你若是跟调羹一般,自己先尊重起来,谁敢小瞧你?以后再不要胡闹,汉子让你闹的不着家,不怕他在外边另寻一个么?小铜钱我教她回来,你好好待她,也是你的膀臂。将来回了薛家,都是王奶奶的人,你可怎么处?”

    小桃花因素姐把话都说明白了,低了头称是。

    素姐又找了薛老三来道:“她有了怎么不早说?我就奇怪她好了几个月怎么又闹起来?”

    薛老三搔头道:“她上次也有两三个月经水没来,说是有了,我当她唬我呢。”

    素姐又好气又好笑,道:“就趁了后日你姐夫请客是个好日子,咱们里头也摆起酒来,给她开了脸公道做妾罢。”

    薛老三得了有孩子的确信,喜不自胜,道:“都听姐姐的,我回家看她去。”走到门口又教素姐叫回来道:“你家里那个还没有生养,这一个不论男女,休要宠他。不然回了家大的小的都不依你。”

    薛老三应了声是,已是飞快的出门,遇到了小九进来,咧了大嘴笑道:“我要当爹了。”

    小九睁大了眼睛看他背影半日,摇头叹息:“这孩子疯了。”边上胡三多见素姐站在门槛处,忙抢上前来施礼。

    素姐索兴走到太阳底下,小荷花跟小杏花忙将坐位让出来,一个去倒茶,一个去取点心。

    胡三多站在小九后边笑道:“老爷说要买套瓷器,咱们走了几个铺子,捡好的每样买了一个给奶奶瞧。”说着就将手上拎的一个篮子放在桌了,将草绳解了,又一层一层扒开,是八个茶碗,花样各不相同。

    素姐道:“怎么都买的是茶碗?”

    小九笑嘻嘻捡起一个来吹了里边的灰,拿盖子敲了敲碗沿,笑道:“东买一个碗,西买一个盆子,就不好看了。这八个摆了桌上却好看,不知道的就以为是一套了。不然各人拿一两个心爱的,也使得。”

    其实素姐也不懂陶瓷,只会看看花样儿,再看看是不是釉下彩。掂量再三,因是请客,总要体面,就挑了一个釉里红刘海戏金蟾的道:“就这个,照三席用的数买。咱们也不摆看席,不要糖仙。”

    小九笑着站起来,捞了一个缠枝莲的茶碗道:“这个我要了。”

    素姐也看中了的那个茶碗,小九先开了口只得罢了,便道:“那我先留下这个梅花的跟梵文的罢。”

    小九抢了那个梵文的道:“这个我给周爷送去。”也不等胡三多,大步出去。

    正好小杏花送了点心上来,素姐就教小杏花装了让胡三多拿家去给他娘子吃。

    胡三多站了不肯走,素姐就不问他,他好半日才吞吞吐吐道:“我娘子娘家去几个月不肯回来。”

    素姐方笑道:“想去接就去接罢。”

    胡三多应了一个是字,抱了盒子倒退了几步出去,小春香就伸了头出来瞧他们都走远了,方笑道:“这个胡三多的娘子,怕是再不肯回来了。”

    素姐笑骂:“偏偏你什么都知道。”

    小春香将几个茶碗送了房里搁板上,出去关了院子门道:“大嫂不问我也要说的。那个胡三多的娘子,就是知府衙门里快手沈老爹的六女儿,头一遭嫁了个监生做小,不上半年教人家送回来了,再嫁了胡三多,就嫌他没本事没钱。如今听说沈老爹吵着要胡三多写休书,要把她再嫁个什么秀才呢。”

    素姐问:“她就不知道从一而终的道理?”

    小春香愣了愣,小荷花已是接口道:“穷人家只要有口饭吃,兄嫂弟继的事多着呢。那个沈老爹一年能有多少银子?听说小儿子跟孙子一般儿大,哪有闲钱养活女儿。咱们家没有油水捞,必要想法子把他女儿再卖一次银子。”

    素姐道:“我倒觉得胡三多不舍得他娘子呢,不然拿几两银另娶个也不难。”

    小春香笑道:“他娘子生得好,咱们家的管家私底下都叫她玉观音,柳嫂子说是赛貂婵。”

    素姐摆手道:“怪可怜的一个人,嫁了两次,夫主见在,还要嫁第三次,到了婆家就能抬头做人了么。以后休笑话她。你去拿我的针线箩来。”

    小春香便将素姐跟自己的针钱都拿了来,小荷花跟小杏花无事,也坐在一处,主仆四个边说些闲话,边等小九跟胡三多买碗碟来家。

    一个媳妇子隔了门轻轻叫春香姐姐,还是小杏花耳尖,听见了去开门问,是绣娘杨嫂儿来了,问要不要放她进来。

    素姐想了半日,问小荷花:“紫萱去年学的如何?”

    小荷花笑道:“绣个嫁妆够用了。”

    素姐便要春香取了一两银子去赏杨绣娘教她以后不必再来。春香回屋取了块银子笑道:“她那一张嘴,死的都能说活,我不去见她。孔嫂子你把银子给她罢,说今年冲太岁,咱们院子有几个月不能来生人,教她回家去罢。”

    素姐因春香能得像颗豆子,指了指她两下,笑得说不出话来,那个孔嫂子接了银子也笑道:“不来才好,每次来了总要厨房里吃半锅饭,还要捎一包锅巴回家。柳嫂子抱怨了几个月了。”

    素姐想起来就教她叫柳嫂儿来。收了针钱,取了纸笔要跟柳嫂子商量请客的菜。

    不消一柱香功夫,柳嫂子拿了个小盒子进来,揭开了给素姐看,是一小吊罐热气腾腾的红枣汤。小荷花忙取了几只茶碗来,一人倒了一碗。那半罐小杏花就盖上盒盖捧了给紫萱送去。

    素姐呷了几口放下道:“听说客里边有两个吃不得猪肉,只有换了。你也要另换了新锅用素油。”

    柳嫂儿点头道:“不用猪肉还省些。如今东西虽不似年前那么贵,倒底猪肉一斤比羊肉还要贵两三个钱。”

    素姐笑道:“可省不下来,那一日里边还要摆几桌,小桃花有了,不给个妾的名份,孩子生出来不好看。”

    柳嫂儿忙给素姐道喜,又道:“这可是喜事,东西尽有,只怕忙不过来,还要请两个厨娘来助忙。”

    素姐道:“要请厨娘,今天可以不必定菜,她们都是有定数的那几样。明儿清早去寻两三个,小荷花带小梳子去盯着她们做活,看能不能偷学几招。”

    小荷花欢喜应了。素姐又吩咐柳嫂儿桃花的饮食要当心。

    待小九汗流满面进来,后面胡三多已和几个管家挑了碗、盘子、汤盆等物进来。春香跟小荷花一个一个看了都无损坏,最后点了数,方照着胡三多说的数称了银子给他。

    柳嫂儿就道:“我叫几个人来洗干净了收起。”就跟着管家们一起去厨房不提。小春香紧跟两步,也踩着柳嫂儿的脚步出门。

    素姐就盯了小九的脸笑,小九的脸由绯红变通红,寻了桌上一碗茶喝下去,方道:“嫂子我去了。”掉了头一头撞到树枝,哎呀一声,也不停下看看撞到哪里,脚底不沾灰回了自己院里拿凉水先了半日脸。

    素姐叫小荷花隔壁院子里找了小春香来道:“明儿咱们忙一日,那四个里头你觉得哪个好带了身边使。”

    小春香喜欢小镜子聪明,又爱小露珠听话,便道:“教小镜子跟小露珠明儿帮我忙罢。”

    小杏花就对着小春香笑,素姐不解其意,正想问她,小春香红了脸要撕她的嘴,两个一路笑闹着就去了紫萱的院子里。素姐叹气:“姑娘大了,春天就到了。”

第六十五章 喜宴(中)

    十九日清早起来,素姐便集齐了全部家仆道:“明儿县太爷请客,薛舅爷纳妾。狄周去寻厨娘来,两个三个都使得。柳嫂子在前边借周师爷隔壁两间设个厨房,你着人记清楚了器皿家伙,小荷花回头带了小梳子跟厨娘后边看。咱们后宅留一个厨娘,狄周嫂子在后厨帮一日忙罢。柳荣守门小心出入有夹带。”狄希陈跟素姐前后带到成都的家人全部人口加起来也不过七八十口。又教狄希陈送走几个,家人里边有还有七八个媳妇子不是孩子小就是有身孕,就显得不如去年宽裕,不然哪消素姐安排。

    当下各安其位忙乱起来,胡三多等几个买办寻小春香称银子买东西,柳嫂子一边开早饭一边打点搬家伙计数。小九被派去各家送请客贴子,素姐连薛老三都捉了来跟小紫萱并几个丫头一处剥干果装攒盒。

    等到狄周请了两个厨娘来,到素姐跟前磕了头,素姐问她们:“你们各自拿手的都是些什么?”

    一个穿蓝缎子袄儿的道:“小妇人手艺平常,拿手的是平常人家请客吃酒的那十几二十样。”

    另一个未语先笑,嗓子粗哑道:“小妇人只会烧几样鱼。”

    素姐听了道:“叫柳嫂儿带了厨房去罢。”

    小春香见素姐满脸不高兴,问她:“难道寻的人不好?”

    素姐道:“那个笑的,眼睛好不老实,只在你们几个身上转。我瞅着就不像个女人。”

    小春香笑道:“大嫂是教传了几个月的那个人妖唬着了,这样的人哪能到处都遇到呢?”

    素姐还是不放心,前边找了狄希陈回家,跟他说起,狄希陈道:“听说还有余孽在外,这起人扮了妇女混进内宅,也不知道坏了多少人的身家性命。我想个法子查查她。”

    因人是狄周召来的,就叫狄周进来问他这两个妇人来历,狄周回道:“一个常五嫂,一个曹六儿,是姑嫂两个。厨娘里头极有名气的。住在东城门口也有一年了,听说是重庆搬了来的。”

    狄希陈道:“这么着,我叫两个快手坐在厨房里罢,就盯着她们。你们关好门户,孩子们都不许出来。请完了客咱们再说话。”

    狄希陈吩咐完了又走到前边跟周师爷说了。周师爷也道极该小心,他就想了个法子,待二十日请完客,教人送她们两个回家,堵了她家前后门,半夜使个女番子翻进去瞧瞧,若真是,也是除一大害。

    柳嫂子跟曹六儿在前衙,常五嫂在后宅,狄希陈都在厨房里派了个机灵的衙役守着,只说是怕人乱丢了东西,常五嫂低了头不苟言笑做活,曹六儿时时与柳嫂子说笑,见来了个官差拿了板凳坐在门口不走,她偏要撩拨几句,哄的那个赵快手如雪狮子向火,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素姐心里有事,便不肯放小荷花去厨房,几个人一起在暖阁里先净了手剥干果。剥了半日,薛老三坐不住了,抓了一把核桃仁道:“我出去瞧瞧那个曹六儿去。”出了院子门就看看小九,问他:“哪里去?”

    小九笑嘻嘻比了个六,薛老三大乐,伸手就要勾他肩膀,小九躲过了道:“像什么话,也拿出舅爷的款来。”

    前头厨房门外有一圈人坐了院子里晒太阳,有坐着装找虼蚤的,有解下佩刀在那里寻了块磨刀石磨刀的,还有两个就站了树底道:“今年雨水不错。”另一个接口:“白菜我家买了二十斤。”无一例外的是这起人的眼睛都盯着里边那个赵快手跟曹六儿。

    小九伸了头进去看,那两个的眼神都能碰出火星来了。再一看边上的薛老三,张大了嘴半日合不起来。小九推他道:“快走,咱们进去看戏。”

    薛老三两只脚自己就走起来,甩下了小九好几步。

    柳嫂子见他们来了,擦了擦手拿出一个盒子来道:“曹厨娘做了几盒点心呢,我装了盒正要给老爷送去。九爷跟三舅爷来了,就省得俺寻人送去了。”

    小九接了盒子笑道:“咱们喝钟茶就走的,有好茶泡一杯来。”

    那个曹六儿哪里见过小九这样的少年,听他说要茶,就丢了赵快手泡了两碗茶。薛老三眼珠不错的看她,她只往人面前一丢,另一碗拿袖子试了碗口的水渍,双手捧了小九跟前笑道:“九爷喝茶。”

    小九接了,仔细瞧了她半日,方道:“嫂子脖子上这是怎么了?”

    曹六儿捏着公鸭嗓子道:“伤风了,喉咙痛。”

    小九心里就猜到八九分,只是不说破,低了头吹吹茶碗,不肯喝她泡的茶。薛老三已是将自己那碗吃了,见小九放下,拿起来一边喝一边对曹六儿笑道:“嫂子泡的好茶。”

    曹六儿不得已跟他飞了个眼风儿,薛老三突然一抖,涎着脸正想说话,小九怕他丢人,将那个点心盒子送到他怀里,拉着他去见狄希陈。

    狄希陈正与周师爷闲话,见薛老三色迷迷抱着点心盒子笑,小九在边上笑的鬼头鬼脑的,就晓得他们两个会过那个曹六儿了,笑道:“可是个美人儿?”

    小九道:“看她脖子上围着块布,想来是有喉结,我猜是个男的。”

    “这个美人我喜欢,姐夫不如我讨了她罢,也好回家做饭使唤。”薛老三道,小九拍了他一下,方醒悟过来自己说了胡话,老老实实低了头吃点心。

    周师爷道:“不是桑党余孽,只怕咱们衙门的官差们日后也要去她家多走几遭。”忍不住自己也去瞧了瞧,半日回来笑道:“只怕是个公狐狸精变的。”

    狄希陈兄弟两个都笑喷了,一个点心渣吐了一火盆,一个一口茶呛得直咳嗽。唯有薛老三不信那是个男人,独自坐了一角抱着点心盒子道:“你们不吃,我吃。”

    过了半个时辰,炖煮的几个汤香味飘的到处都是。曹六儿就央了赵快手来回,说是明日一早再来。狄希陈就命赵快手送她们姑嫂两个回家。

    第二日正午客都到齐,狄希陈陪县丞、主簿、典史三个坐了外书房里间,小九跟周师爷陪了书办们坐了书房外间。又接了两个唱的,在那里乐了一日。

    唯有里头薛老三因被曹六儿迷住了,左一钟右一钟喝起来,心里总想着把她搞到手,不免喝多了些,中间就逃席回去睡觉。

    素姐此番与小桃花分庭抗礼,自己与薛三一席,让女儿陪带了狄髻的小桃花一处吃饭。平常不肯搭理小桃花的姐妹们今日都上前给新姨奶奶道了喜,在边上待立,小桃花满面春风,大摇大摆坐在椅上受礼,改了口叫素姐姑娘,只恨这席酒不能吃一辈子。

    素姐因薛三走了半日,猜他睡着不来,就教小春香几个坐下来吃饭:“只怕今日你们吃饭迟,都坐下来一处吃罢。”

    小春香跟小荷花应了一声,拿了碗筷,站在桌前吃起来。小杏花因那桌上菜不多,就站在了紫萱身后吃饭。小桃花平日也只跟杏花能说几句话,就笑道:“妹妹,这个鱼不错的,你多吃些。”

    小杏花点点头。紫萱却道:“我吃饱了。”站了起来要回自己屋子去,素姐哪里肯放女儿回去,忙道:“今儿你就跟我呆一处,哪里也别去。”

    小桃花就坐不住了,笑道:“姑娘我回去瞧瞧三冬去。”

    素姐看了看她,含笑应了。这边小桃花才出门,小荷花就小声道:“轻狂成什么样儿?”

    素姐叹气道:“她若总这么着,回了家就难过了。”又冲着小春香道:“你也是,明明是火坑还往里跳,将来可怎么好?”

    小春香红了脸道:“各人有各人的福气。”

    小杏花忙打叉道:“这两个厨娘手艺真好,咱们要跟她学两手儿就好了。”

    “大嫂,不如咱们闲了再请她们来教咱们罢。”小荷花也笑道。

    素姐摇头,放下碗筷嗽口,拉了女儿的手坐在边上要她背《离骚》来听。待到前边到后宅来又要了两坛酒,素姐打听已是喝的差不多了,就命家人四处查看,不许让那个常五嫂出厨房门。寻来寻去,只有薛三舅不在后宅。

    素姐亲自站在大门前,要柳荣开了门前边去寻,就听见前边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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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喜宴(下)

    素姐细听了半日,渐有喊打喊杀之声,忙教柳荣锁上门,带上几个男仆去厨房。常五嫂正在帮狄周媳妇收拾家伙,见素姐带了几个如狼似虎的仆人进来,吓得手上一个盘子咣当一声落到地上跌得粉碎。

    素姐见她面色如土,浑身如筛糠一样乱抖,存心吓她,怒道:“你们男扮女装,前边曹六已是招了。”

    那个常五嫂教管家按住了,不住挣扎道:“没有的事,奶奶不要跟小妇人顽闹。”

    管家狄九强因那次捉小寄姐没有赶上,总想着找个美人摸摸,见这个常五嫂长得也不丑,就从后边蹿了出来,伸手去她怀里摸胸,扯了两下,扯出两团棉花几条布出来。

    素姐正喝道:“狄九强收手!”却见这个常五嫂已是露了馅,掉过头去教他们再验,果然上边少了两样,下边就多出一样来,狄九强故意拧了两下。常五吃痛,哎呀两声,就妆不出女声来。素姐确定这是个男人,头都不好再回,就叫柳荣拿绳拴了送到前边去。

    素姐回了房,还有些后怕,并没有想到常五也是个男人,只想吓他一吓教他招供曹六的,若是此人公堂上攀扯出来是让县令夫人发现他是个男人,可就是笑话儿,急切间眼前只见着小春香,就道:“你去前边寻你大哥,就说这个常五,是狄九强瞧见是个男人的。”又喊了狄周来吩咐此事不许外传。

    小春香也晓得事情重大,见大门开着,跟守门的柳小三道:“掩上门,我去去就来。”也等不及前衙守门的门子里边叫人,自己就撞进去了。门子知道她是夫人的爱婢,就引着她去寻小九,绕了几绕到了书房,众位大人已是又喝上了,见进来个美婢寻小九,都笑起来。小九忙出席拉着她到院子角落里道:“嫂子可是叫你来有事?”

    小春香红着脸嗯了半日,方道:“大嫂说常五是狄九强瞧出来的。”

    小九笑道:“叫嫂子放心,那两个人已是分开关起来了,不会教他们乱说的。”

    小春香见小九一笑如同冰雪里梅花绽放,语气又温柔,就觉得自己飘在半空中,从怀里掏出她藏得温热的一个荷包丢给他,也顾不得门口那个门子要领她出去,红着脸就走。那个门子冲小九挤了挤眼,笑着在后边护着去了。

    小九瞧了瞧手里这个绣了莲叶荷花的小荷包,抛了几下,打开瞧里边是空的,随手就丢到袖子里去。进了门,周师爷冲他点了点头道:“无事吧?”

    小九笑道:“无事。”

    周师爷便道:“那两个人家还怕是还要搜一搜,咱们先喝盏醒酒汤罢。”

    待柳嫂子亲自送了四盏酸辣醒酒汤到里边给四位官老爷,狄希陈就道:“今儿还有正事,只怕他们家里还有同党,咱们查完了,晚上回来再乐。”众人都应了,各自擦了脸吃了几口茶,在那里坐着闲话,狄希陈怕常五曹六家里查出人家妻女的阴私教无良衙役们传开了坏人名声,就亲自带了人,命狄周引路,去抄常五的家。

    到了常五家的小院子门口,狄周道就是这里,快手番子们已是将前后门都守住了,踢开门进去,西厢里锁着一个十一二岁极清俊的小厮,正房东西两间都搜出些男人的鞋袜并女人的胭脂花粉等物。狄希陈道再查,周师爷跟小九也亲自动手,挨着板壁敲了半日,敲到桌底下,果然有暗橱,打开了看,里边约有二百来两银子,还有一本帐。周师爷翻了几页合起摇头,狄希陈就知道是找着了,只将这银子帐本并那个小厮带回去。那些官差们落后几步,就将这屋里搜刮干净,方寻了个地方来问他这常五姑嫂可有什么男人来往,因前边走得远了,干脆另寻把锁锁了门,连地方也叫了衙门里去问话。

    狄希陈有周师爷这样的能人做主,不消两个时候就审问清楚,常五曹六这两个人妖流串到成都将近两年,并无余党。起先是真做厨娘,后来就借着教人家做菜做些事情,拿下把柄骗些银子,高门大户都不敢动手的,只寻的中等人家做事。

    狄希陈叹息,就不细审,银子充了公,公堂里一把火烧了帐本,把这两个不男不女的妖怪拿乱麻堵了嘴站笼里站了几日,半死不活才扔进监里,再过了几日果然瘐死,就将此案了结。

    成都城里传说常五曹六扮了厨娘引诱人家妇女,就有那几家与他们走的近的,家里妻子媳妇也有投水的,也有上吊的。布政使听说了这事,反赞他宅心仁厚,保全了人家名声儿。

    唯有谢知府听说了,在家里笑道:“这么一个大案子草草了事,天大的功劳都不晓得要。怕是与他家母老虎有碍罢。”

    谢知府的夫人正在边上,却是个明白事理的,就骂道:“审下去,多少妇道人家都要提到堂上出丑,功劳是有了,背个臭名儿倒好?你还是修你的道去罢。”

    狄希陈因此事到他手里为止,只有那个小厮,问他他也不说话。因他生的太好了些,有些不放心,就教周师爷暂领着管几日。

    这日回家吃中饭,方见到消失了十来日的薛老三站在桌边,素姐冷了脸不说话。

    狄希陈道:“舅爷坐下说话。”

    素姐气道:“这个人教那个曹六哄了,在城外一个小客店等了十四五日,身上的钱都让小贼偷了去才回家。”

    狄希陈笑道:“人没事就好。想是饿了罢,先吃饭。”

    待小九进来,见薛老三人都瘦了一圈,也是好笑,只是素姐不太高兴,就要寻些事来说说,笑道:“好不容易正经请一次客,咱们当时正吃着呢,就听厨房里头那个曹六叫救命,原来守着他的赵快手吃了几杯酒壮了胆子搂住了他。”

    薛老三又来了精神道:“得手没有?”狄希陈三个都一阵恶寒,小九教他色眯眯的一问,就不肯再说。薛老三又看着狄希陈道:“姐夫快说,可得了手?”

    狄希陈便将经过说给他听:曹六叫救命,柳嫂儿去拉,边上几个衙役们趁乱就想卡油,一个伸手摸进曹六怀里的,也是扯出两团棉花,曹六本来装女人力小,见败露了就推开众人要跑,不防边上有人拿了只炒锅敲倒了。

    素姐笑道:“我也是听见前边吵闹,方去寻的那个常五,就没想到他也是个男的。”

    小九也笑道:“他妆的倒像,我都没看出来。”

    薛老三瞅了瞅小九道:“你要妆上……”

    小九跳起来拿本书使劲一敲道:“休胡说。”

    素姐本想取笑两句,只是想到古代叔嫂之间不像现代可以随便说笑得,只得忍住了。待紫萱来了见到舅舅,高兴的扑上来问好,薛老三就笑眯眯跟她说话儿,顾不上取笑小九。

    狄希陈又道:“那日酒席上典史问我,有个狄希清升了督察院右督御史,也是山东的,可是咱们同宗,我含糊了几句。小九可知道是不是咱们家的?”

    小九想了半日道:“咱们绣江这一枝从济南府搬来也有百来年了,若是这位大人是济南府人,就算同宗,也是远枝罢。”

    素姐笑道:“难怪这么多人送礼来,我还以为是相于庭迁詹士府的少詹士呢。可惜他们没打听清楚,都白送了。”

    狄希陈笑道:“现在的风气,不是一个姓的认门生,是一个姓不是一个省的认同宗,一个省的就自称子侄了。巧了他又跟咱们小翅膀名字差不多,是不是,咱们不说。”

    小九也笑道:“多亏他,我跟周师爷这两个月也发了财的。咱们还是闷声发财要紧。”说得素姐跟狄希陈都笑了。

    唯有薛三舅不快活,因小紫萱陪他说话,就不好说人家不送他钱的话。待饭菜都上齐,素姐给小九跟薛老三都布了菜方道:“其实那两个人手艺真是好,老老实实做个厨子也能过得日子的。”

    狄希陈看了女儿两眼,忙道:“吃菜吃菜。”素姐会意,就说些别的事混过去,饭罢薛老三自去安抚他的小桃花。狄希陈跟小九去寻周师爷闲话。

    周师爷见他们来了,笑道:“我可问出这孩子的来历了,你们再想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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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少爷的磨难(上)

    小九因那个孩子生的好,倒有些与他同病相怜的意思,忙问:“难道是谢大人家的?”

    周师爷摇头,狄希陈细想那孩子的相貌,笑道:“谢大人骨格清奇,神仙一样的人,生不出这么……”又看了看小九,道:“可爱的孩子。”

    周师爷胡子抖动不停,转过背去拿茶钟,好好笑了一会,方板了脸正经道:“再猜。”

    小九狠狠跺了门槛一脚,去耳房瞧那个孩子正坐在火盆边烤火。见人有进来,那孩子站起来施礼,抬了眼看是个长得比他还要俊的十七八岁的少年,盯着他上下打量,吓得直往墙角缩。

    小九只得掉头,才走到台阶上,后边门已是悄悄关上。小九赌气想回家睡觉,又怕他两个背后取笑。

    狄希陈见小九又进来了,笑道:“可是瞧出来长得像谁?”

    小九眼珠一转道:“像五哥你。”

    狄希陈大笑,因小九还是恼了,便直说:“有五分像林大人,我都瞧出来了。”

    “好在这个孩子才落到曹六手里没几天,还不曾吃过什么苦。”周师爷在案上烧的一小壶水已是滚开,就拎了起来给狄希陈小九一人冲了一杯茶,笑道:“明儿贵府找两个管家送他去绵阳罢,只说路上遇到的。”

    狄希陈点头道:“也只得如此了,天幸赵快手手快,不然这孩子只怕也教那两个人妖引诱坏了。”

    小九忙道:“周先生可有问清他为什么孤身在外?就这么送了去,不好。”

    周师爷摇头道:“只说是寻亲。”

    小九又道:“咱嫂子与林夫人来往过几次,不如问问嫂子再说。”

    狄希陈果然晚间临睡时想起来问素姐,素姐冷笑道:“林夫人说她只得两个女儿,还没有生儿子。”

    狄希陈奇怪道:“难道他家就没有几个妾?”

    “林夫人说他们两口子极恩爱的。”素姐想了想又道:“听说林大人本是贫士,是林夫人父亲爱他才学,将女儿配了他,送了大把嫁妆。林大人感激妻子,不肯纳妾。”

    狄希陈笑道:“这就奇了,难道这孩子也是个骗子?这个时代通迅不发达,隔了几千几万里的一个孩子,他哪里知道四川有个同知林大人呢?”

    素姐道:“你就是太热心了,休要送他去,那两口子下手可狠。”

    “难道你就不热心了?”狄希陈凑了素姐跟前撒娇儿:“不许说我。”

    素姐学恶少挑他的下巴,另一只手就去解他的衣裳,故意色眯眯的道:“只许我放火,不许你点灯。”

    狄希陈半推半就被素姐推倒在床上,正要化被动为主动,就听见外门守夜的媳妇子叫门。素姐忙起来披了衣服出去,狄希陈拉了件皮袄道:“你回床上去,怕是衙门有事。”一面说一面开了门出去问话。

    素姐卧床上瞅着一枝蜡烛烧了小半截,还不见狄希陈回来,只得穿好了衣服,掀了棉门帘出去。外头明月高悬,满地白霜,院子里一行大大的脚印朝外。冷风一吹,树上挂着的几片枯叶哗哗乱响。素姐就觉得身上寒冷,回屋加了件大袄儿,想着狄希陈出去时没穿多少,要打发个人出去问问送两件衣裳,就转到后边耳房叫春香起来。春香应了一声在房内摸索穿衣,一边要来开门一边道:“大嫂屋里烤一会火。”

    素姐道:“我穿的不少了,就外边站站罢,你穿好衣裳再开门,看冷气带进去冻着。”

    她两个说话,小荷花跟小杏花都醒了,纷纷起来穿衣,春香开了小半边门缝出来扶了素姐道:“小心地滑。咱们先前头去吧。”

    素姐点头道:“这么着,小荷花去我房里就火盆上烧一锅酒酿鸡蛋送前头去。小杏花把他的夹袄跟大毛披风找出来,两个一道送前头去。”

    小春香已是点了一个四面玻璃的方灯笼,远远的守夜的两个媳妇子见就迎了上来,素姐道:“你们守好门户,不必跟了来。”待走到大门处,门房里柳荣跟几个管家还没有睡,在那里烤火闲话做耍,听见声音出来笑道:“前边有个小哥儿上吊了,已是救下无事。”

    素姐道:“我还是瞧瞧去,房里还有谁,叫两个跟了我前头去。”

    门房里的几个管家都出来帮忙开门,素姐见有狄九强在里头,就自己直接叫了两个人跟着,推开前衙的后门,一行人到狄希陈书房。

    狄希陈的前书房里灯火通明,一个门子守在门口,见是县太爷夫人来了,忙喊了一声:“狄奶奶来了。”就退了几步到墙边面朝里。

    素姐教他喊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退回过道转角,等里边人都出来,小九已是接出来道:“嫂子使个人来瞧瞧就是,怎么自己过来了?”

    素姐含笑正要说话,他却掉了头在前边带路。小春香的脸教灯笼一照,红的放光,素姐看了更是好笑,就不理他们两个,拾阶而上,狄希陈背了手站在里间门口正与周师爷说:“这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见素姐进来,忙道:“这么冷,你来做什么,明儿又要叫膝盖疼了。”

    素姐不理他,进了里间瞧那个孩子,小眼睛哭得红肿,脖子上一道勒痕,缩在床上一角,偶尔抽泣一下。因他只比小全哥大两三岁,素姐教他引动了思儿的慈母心肠,就坐下问他道:“孩子,不要怕,谁欺负你了跟俺说。”

    素姐到明朝这些年,说话已是带山东口音,那孩子听了亲切,眼泪汪汪牵了素姐的衣袖哭道:“俺娘死了,教俺找俺爹。”

    素姐拍他的背道:“你知道你爹在哪里,俺们送你去就是,上吊做什么。”

    孩子哭了半日,小荷花已是送了热气腾腾的酒酿来,先就盛了一碗给那孩子,素姐接了道:“你先吃点儿,你可是大男人了,不作兴哭哭啼啼。”

    那孩子方慢慢止了哭,一口口吃起来。素姐见他吃的香甜,又盛了一碗给他,吃完了左一句右一句哄他,方慢慢套出来缘故。

    那孩子说他姓林名天赐,爹爹是个秀才,他一岁时去了府里考试,只送了封休书回家。他娘带着他找了几年,变卖了家里的房子田土,才有族人跟他说他爹中了举在四川绵阳做官。待他娘搜罗了衣裳铺盖当了几两银子寻到绵阳,又听说他爹在成都做知府了。再寻到成都,他娘已是病入膏肓,挣扎着做些针线活,在东门租了间小屋,与常五嫂做邻居。因常五嫂常到大户人家走动,求她去知府大人家里打听。谁知常五嫂只是口里应的爽快,拖到上个月他娘病死,哄他说帮他找爹,关在他家厢房饿了几天,教他妆女孩子,他不肯,打了两次了,说再不肯就要卖他。他在县衙等了一天都没人送他去寻他爹,心灰意冷才上吊的。

    等林天赐说完了,素姐方觉得有些困,瞧外边狄希陈坐在那里小鸡啄米,周师爷跟小九都不见了。小春香还在强打精神一边打呵欠一边拨火盆。小杏花跟小荷花都倚着墙睡着了。

    素姐教林天赐睡下,给他压了压被子道:“你先睡几个时辰,婶子回头再来瞧你。”又将他里间的门帘掩上,推狄希陈道:“咱们回家睡去罢。”

    小春香也推醒了她两个,先点了灯笼去叫门子来,吩咐他好生守着这孩子。狄希陈就扶着素姐回家睡觉。

    将到凌晨,狄希陈听见素姐梦哭,移了灯看她半边枕头都潮透了,怕她着凉,抽了她枕头要将自己的换给她,素姐已是醒了,摸摸头下冰凉,脸上还有泪痕,忙自己爬起来将枕头掉个面,笑道:“我这是怎么了?居然梦到林天赐变成咱们小全哥了。”

    狄希陈搂了素姐道:“我也想儿子了,不知道他在家怎么样。不然咱们辞了官回家去罢。”

    素姐苦笑道:“不行,儿子长大总要单飞,让他受些摩练吃些苦头比在咱们大树底下乘凉强。”

    狄希陈伸懒腰道:“咱们儿子可以无忧,那个林家的还给人家吧。林大人两口子没有儿子,这时跳出一个儿子来,林夫人不想要也得要了。”

    素姐本来躺下,听了这话又爬起来道:“林夫人还不到三十岁,不见得就生不出来儿子。你就这样送去了教她折磨死了,不是咱们造孽?”

    狄希陈笑道:“女人的心思你最懂,可是明朝不比两千年。两千年还有国家干部为了生儿子开除公职的。这个时代,没有儿子的人,就是要过继,也还要本族近支,女儿生的那是外姓。我担保送去了没事。林大人一定拿银子谢咱们。”

    素姐叹气道:“换了我可忍不得,一定想法子赶走。”

    狄希陈笑道:“再睡一会吧,我们叫你家老三带了狄九强送去,一路上传的人人都知道了。林夫人还要妆妆样子,又不比你现代女性更愿意生女儿的想法,有这么个男孩儿,她就不用给林大人纳妾,必肯的。”

    “只怕这个孩子还要吃苦。”素姐不放心道:“那么聪明呢,给我做儿子就很好,不行,你过几天再送他,我给他作几身衣裳,教教他适应现实。”

    狄希陈呵欠连天,拉了素姐一头睡下道:“教吧,小心别把两千年那套带出来。他学点世故人情,也能过得好点。”

    第二日狄希陈到了衙门,就教小荷花带了林天赐到后宅。素姐正查小紫萱背书,他就在边上静静的站着,待紫萱背完了方上来给素姐磕头。素姐笑道:“快请起,到婶子这边坐下。”

    小紫萱并没有见过比她大的陌生男孩儿,就多看了两眼,又怕妈妈骂她,掉了头看素姐的脸色,素姐笑道:“这个林哥哥在咱们家住几日,他千里寻亲,可了不起呢。你跟他见个礼罢。”

    小紫萱忙立起来福了一福,林天赐也还礼。素姐笑道:“绵阳的林大人前几个月来成都府署过知府印,虽然也是咱们山东人,却不一定是你亲爹爹。”

    林天赐的眼圈就红了,因昨晚素姐说男子汉不作兴掉眼泪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转。

    素姐又道:“若是咱们家突然来了一个人说是你爹爹的儿子,紫萱你信不信?”

    小紫萱本来教林天赐招的也想哭,听说了这话,捏紧了拳头站起来道:“谁抢我爹爹,我打死他。”

    素姐笑道:“就是了。林大人家听说有两个女儿,跟你一般大呢,只怕想法也差不多。”

    看了林天赐又道:“万一不是,你见了人喊爹爹,林大人生气了要打你板子的。”

    林天赐教素姐吓得眼泪哗哗流了下来,小紫萱的心就先软下来,抽了自己的帕子给他道:“俺不打你了。”

    素姐又问小紫萱:“要是找来的人真是你爹的儿子,你爹爹要养活他,给他衣服穿,给他好饭吃,他有的你没有,你快活吗?”

    小紫萱看看林天赐,又歪着头想了半日,素姐笑着不说话,林天赐也止了哭看她,方道:“要是这个哥哥,咱们养活他吧,好衣服好吃的分一半给他。”

    “要不是你面前这个哥哥,是你不认得的呢?”

    “不给,打死也不给。”小紫萱本来就有些舍不得,林天赐生的好看,又坐在她面前哭,所以心软,才要分他一半儿,说到别人,小拳头又提起来了,狠狠的挥了两下道:“我不打死他,妈妈也打死他了。”

    素姐笑道:“很是,妈妈也不放过他。林天赐,若是你跟爹娘一起开开心心的,你爹说你有个哥哥要来家养活,你的东西都要分他一半,你心里愿意吗?”

    林天赐本来想说愿意,可是想到一个烧饼他自己都吃不饱,再分一半给人家就更饿了,犹豫了半日方道:“我会分,可是心里不愿意。”

    素姐笑道:“你是个好孩子,紫萱不愿意,也不能说你是个坏孩子。”

    紫萱因素姐没有夸她,翘了嘴道:“我也会分,我是好孩子。”

    素姐点点她的额头道:“从前你哥哥跟小叔叔都让着你,好吃的分三分,那两分都让你哄了来吃独食,当我不知道呢。就是分了,你背后也想着拌人家一下,害人家出丑。”

    说得小紫萱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躲到春香后边去。春香就道:“谁家来个陌生人来分家产会喜欢?差不多的人家赶的远远的罢了,狠毒的先收了家里去再慢慢治死你,休说是外来的,亲兄弟争家产还斗得你死我活呢。”

    林天赐听了头都软得立不起来。素姐笑道:“小春香你为了九爷抱不平也罢了,不要吓着人家孩子。”拿了一盒点心递给他道:“不是婶子唬你玩。若是林大人真是你爹,林夫人只怕不晓得你爹前头娶过妻子生过儿子。你这一去,她不好不收你的,进了他家门,你又没有亲娘,谁护着你呢?”

    素姐见小紫萱又坐了回来,便抱了她坐在膝上,说些人情世故给他两个听,又拿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故事,一一比方透彻,最后取了一对四两重金镯子来给林天赐戴上道:“寻着了你爹,不要与人合气。好好读书,将来考取了功名,做不做官都无所谓,可以自立门户不也受人欺凌。若是真呆不下去了,这对金镯子还值些钱,你变卖了去山东绣江明水镇找婶子,咱们明年就回去了呢。”

    小紫萱也似懂非懂道:“林哥哥找着爹爹记得来山东看咱们呀。”

    素姐又吩咐道:“镯子收好了休教人看见,不到考中举人不许拿出来换银子花。你在婶子家再住几日,婶子使人送你绵阳林大人府上。”

    狄希陈本来想叫小九送他去,小九道:“这事我不合适,教薛三舅带了狄九强去最妙。”

    周师爷拈须而笑道:“薛舅爷这么一路张扬下来,这孩子又确是林大人亲生的,他非但要认,还要送些银子谢咱们呢。”

    果然,薛老三带了狄九强,一路咋咋呼呼,人还没有到,林大人已是知道狄大人路边拾了个长得跟他一模一样的孩子送来认亲。林夫人使了棒槌还是动了家法不得而知,薛老三离绵阳还有一站路,林大人已是亲自来迎。一眼见到林天赐,父子天性,再等儿子拿出了生辰八字跟藏了十来年的一封休书,更是确认无疑,抱着儿子哭了一场。

    林大人将准备好的一千两银子送与薛老三,薛老三受了,只摸摸林天赐的头道:“好孩子,可寻着你爹了。”对着林大人连个揖到没有,掉了头搬了银子到车上一路直奔。

    回了家薛老三还晓得要把银子交给狄希陈,狄希陈道:“你取二百两分给周师爷跟小九罢,是他们商量出的好法子,那八百两教你姐姐替你收起来回家买地。”他方乐呵呵道:“林大人也要多生几个儿子才好,咱一年送三四个就够了。”

    狄希陈笑道:“收了人家银子,此事不准再提。”

    薛老三一边摸银子一边笑,“知道,知道,得人钱财,我就闭嘴,姐姐教过的。”

第六十八章 少爷的磨难(下)

    小紫萱好不容易得了一个能说几句话的新朋友,没有几天教舅舅送走了,就总想着要问这个林哥哥什么时候再来。这一日午后狄希陈无事闲坐在家跟素姐两个说话,小紫萱爬到她爹爹膝上磨蹭,道:“我想吃蛋卷。”

    狄希陈最是疼爱女儿,道:“好,叫你娘去做。”

    素姐扔了手里做的一个布老虎,道:“怎么不叫你荷花姐姐做给你吃?”虽是嗔怪,已是收拾了针线箩,拿了围裙出来拍了几下。

    狄希陈放下女儿过来替素姐卷袖子,系绳结,这个围裙算是两千年的纪念,样子跟娃娃衫差不多,罩上了连袖子带前胸都能挡着,素姐又拿雨绸在袖口,前胸等处打了几个补子防油。下厨做活就不必脱换棉夹衣裳。素姐一边摘手上的顶针一边道:“回头叫你爹泡一壶好茶。”

    待素姐叫了小荷花一起去厨房,狄希陈方问女儿道:“有什么话快说罢。”

    小紫萱拉了狄希陈的衣袖道:“俺就是想问问那个林哥哥啥时再到咱家来。”

    狄希陈想了想笑道:“他要念书呢,只怕要等他长大了中举才有空出来耍。”

    小紫萱忙道:“那我也要念书,也要做举人。”

    狄希陈笑道:“做举人可不容易,要请先生教你呢,日日要上学,背错了书还要打板子。”

    “我肯我肯,”小紫萱连连点头道:“先生没有妈妈那么凶吧?妈妈不跟我说话比打我还难受呢。”

    狄希陈抱了女儿在怀里,抚她的头发道:“你娘对你是严厉了些,你不喜欢她么?”

    小紫萱摇头道:“喜欢呀,小镜子常跟我说,我娘最疼我了,都不舍得给我缠脚。”

    狄希陈一听女儿提到缠脚,头都大。素姐的小脚,站的时间长了,晚上睡觉脚跟膝盖痛得都伸不直,虽然他也舍不得女儿再吃这样的苦,可是大脚又怕嫁不出去。每次跟素姐提缠脚,素姐都不理他。“那你想不想缠脚?”狄希陈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

    “不想。”小紫萱拼命摇头道:“小镜子的脚都烂了一半,还臭。每天还要杏花姐姐帮她洗脚,一边洗一边哭。”

    “可是大脚嫁不到好人家。”狄希陈皱了眉道:“你娘能嫁给我,就是因为她是小脚。”

    窗外一个清脆的声音笑道:“休听你爹胡说,嫂子真要是大脚,你就不娶了?”

    小紫萱听见是九叔的声音,忙跑过去拉了门帘。小九弯腰进来,道:“嫂子在厨房罢,若是当了面你可敢说?”

    狄希陈挺直了腰板大声道:“不敢。”又叫小春香:“春香,上茶,九爷来了。”

    小九笑道:“你叫吧,你叫吧,叫破喉咙她也不来。”

    小杏花已是抿着嘴儿送了三碗热茶上来,将桌上两碗凉的收起。小九道:“五哥不要哄小紫萱缠足,好好的一双脚非要变残废了才好嫁人?以咱们家世,就是天足,最多人家骂骂你们两口子罢了,有钱有势,什么样的好女婿随便挑。”

    狄希陈苦笑道:“我也舍不得教她缠,可是世道如此。”

    小九又道:“若是因为小脚不肯来说亲,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好?”拉了小紫萱过来道:“咱们不缠脚,你娘才是真心疼你,缠了那个脚活受罪。”拍拍她的头道:“想跑就跑,想跳就跳,出去玩去吧。”

    狄希陈见小九打发了紫萱出去,料他是有事说,就站了门口叫杏花带女儿院子里头玩。关了门等小九说话。

    小九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米票道:“这个是前日周师爷说过的那个争产的孔大户送来的五百石。”

    又道:“监察御史到了成都不到十天,就有人去告林同知停妻再娶,布政使来了人送口信说,怕是要问咱们详情。”

    狄希陈笑道:“咱们只捡了个孩子自称是林大人儿子,别的都不知道。”

    小九笑道:“周师爷都准备好了的。听说林夫人撒泼上吊,闹得鸡飞狗跳,将小天赐关了柴房不给饭吃。林大人在夫人闺房跪了一夜,打了自己几十个嘴巴,才求夫人放了儿子。就这么着,林夫人还把林天赐赶了厨房里睡,当小厮使唤,下死里虐待。”

    狄希陈听了道:“这孩子可是自投罗网,素素那么劝他,还是要找自己爹。”

    小九想了想道:“听说这个监察御史李大人就是大婆子养的,老太爷宠的是妾生的两个儿子。林大人这回撞到他手里,够他喝一壶的。”

    却说林天赐被林大人接了回府,林夫人见了他们父子两个笑容满面携手进来,本来一肚皮的怒火又涨高了三分,拿了手边一个酒壶去砸林大人,骂他道:“明明都有了儿子,为什么当年要骗我爹说你没有娶妻。”

    林大人教酒水淋了一头一脸,额头上还砸了一个青包,陪了笑道:“当时夫人已是许了非我不嫁,我休了前妻方敢应承亲事,并没有瞒骗岳父大人。”

    林天赐见了日思夜想的父亲如此行事,退了两步站在墙边。林夫人见了这个十一二岁的大孩子,穿了簇新的绸缎衣服站在那里看她,眼里似有嘲讽之意,更是不快,推翻了桌子骂道:“来人,将这个小杂种脱了衣裳关到柴房里去。”她身边的丫头媳妇们忙拉了林天赐下去,捡了件破袄儿给他换上,为了讨好主人,故意关了小天赐到四面透门的柴棚子里。

    林大人因做了亏心事,何况现在只得这一个儿子,不免有些心疼,摆了丈夫的架子骂道:“林家只有这么一个种子,虽然不是你亲生的,也要善待他才是。”

    林夫人冷笑道:“不是我家为你上下打点,你到死还是个穷秀才,休在我面前充老爷。”

    一面就收拾了衣裳箱笼要回娘家,见林大人生气去了前衙住了几日都不进来拦她,拿了一条旧汗巾,还怕不够结实,又使剪刀剪了十七八个窟窿,叫了两个女儿来道:“你们的爹有了儿子,不要你们跟娘了,我先到地下等你们。”就拿凳子搭脚要爬到门上吊起来。林夫人身边的丫头们都知道她是做戏,一面使人前衙叫林大人回来,一面拉道:“一个野小子罢了,夫人明年生了小少爷,大人自然打发他走。”待林大人进了内室,众人放手,林夫人就真要吊上去,一脚踢翻凳子,凳子还没有倒下,人已是摔了下来,头磕在桌沿晕了过去。

    林大人本来是想杀杀妻子的脾气,见她晕倒,也怕闹出人命来,林夫人娘家虽然不是大户,他的泰山老大人可是富商大户都怕的一个狠人,又做了粮长横行地方。思来想去,儿子还可再生,这个娘子不似前妻可以随便,只得亲手抱了床上,待她醒了跪下认错。

    林夫人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林大人也跪了一天一夜。正好那日绵阳知府有急事找他,一连四五遍拿了贴子都请不来,还是亲自到他府上,林夫人方放人。知府大人见林大人走路姿势奇怪,已是心生怀疑,又见坐了半日也没有茶也没有饭,只得打道回府。男人也是有好奇心的,就使了人打听,正好监察御史李大人与他是同年,两个人一处吃饭家人来报。他听了不过笑话几句,李大人触动了心事,就要办他,使了长随四处打听,又打听出些别的事来,更是铁了心要杀鸡儆猴,先拿他来立威。

    林夫人知道了消息,虽然放了林天赐,活罪难饶,打发了他在厨房打地铺,做重活,林大人心里舍不得,却怕这个当口林夫人闹起来丢官,也只得私底下跟儿子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且忍耐几时,待你娘消了气再把你搬进来住。”

    众人都以为林天赐受不得这样的苦,过不几日不是病死就是逃走,却不料林天赐本来过的就是朝不保夕的日子,此时有衣穿,有饭管饱,虽然活重了些,却比他从前要好过得多。是以素姐送的两个金镯子他都套在手上拿布条缠了,夜深无人事拿出来瞧瞧,并没有想逃的念头。

    从小林天赐就过的是颠沛流离的日子,受尽了亲族白眼,如今衣食尽有,又有素姐说的那些话在前。下人们的冷嘲热讽他都当风吹吹,就是那两个同父的妹妹无事生非,他也事事退让,逆来顺受。林府家人们虽然都看女主人脸色过活,到底这个孩子是老爷的亲生子,也有几分怜他,私下里议论几句,就传了出去。

    李大人听说,更是生气,四处搜罗林大人的政绩,使了管家成都县里问周师爷,周师爷只说出门半道上拾的,还罢了。问到别人处,哪个是喜欢林大人的,七嘴八舌将林大人前事尽数揭起,顺着藤儿摸出一车瓜来,就有好些恨他的人另写了状纸去投。李大人审出来他草菅人命断的那些官司,以张氏二女一案为最。林大人只有摘了纱帽待罪。林夫人此时也不跟林大人吵闹,拿出银子来四处打点。御史大人一时意气罢了,到底却不过家兄情面,收了他几千银子才肯放手。

    到是林夫人这个节骨眼上又怀孕了,林夫人盘算这次肯定生儿子,对林天赐虽然还是视如眼中钉,就不急着去拨他,就妆好人教他搬到内宅来,给他好衣服穿,还请了先生教他。总以为这么着讨了李大人的好,就可以将这个官儿做下去。只是事已传开,布政左使大人传了话教林同知告病。林同知也只得收拾了箱笼回乡,再看这个儿子,已是认了下来,虽然恨他坏了自己的官,却是踢不走了,待他如同路人一般。林夫人才放下心,带着他一起坐船回乡。

    小九心热,听说林大人回乡经过成都,乐呵呵拉着薛老三去见了林天赐一面。素姐也备了礼送去,林夫人一一收了。

    小紫萱听说林哥哥要走,非要见他一面儿,狄希陈教女儿缠的没法子,只得摆了酒请林大人一家子吃饭。林大人此时颇有人生寂寞之叹,难得狄希陈热情相送,又要图有现官儿送他脸上好看,欣然同意。

    小紫萱席上见了两位林小姐没有话说,只对着林天赐道:“林哥哥,俺也要上学了,等俺跟你一起考举人呀。”林天赐虽然晓得女人不能科举,还是对着这个真诚的小妹妹点头道:“好,咱们比一比,看谁先考上。”

    林大人久闻狄家富厚,就起了心思道:“君有佳儿,不如咱们结个亲家罢,俺这两个女儿都还没有许人家呢。”

    素姐跟林夫人在围屏内另有一桌,听了这话都不喜欢。林夫人是不想女儿嫁土财主,素姐却是敬林夫人而远之。林夫人就咳嗽起来,林大人正想接着说女儿的生时八字,只得和着酒咽了下去。狄希陈拎了一把汗听林夫人咳嗽了半日,方将这对夫妻送回江船。

    到家素姐笑道:“若是天赐那个孩子,我就肯了。她那两个令爱,还是留着做贵妃去罢。”

第六十九章 小九的苦恼(上)

    狄希陈听了素姐的抱怨,笑道:“不只是你,我也吓的半死。天幸林夫人在那里咳。”

    素姐笑道:“没见过面也上赶着要结亲,他娘子死命拦呢,眼睛都瞪得有牛眼样大。”

    “想是为了钱吧,听说林大人这次教李御史挤了个干干净净。”狄希陈笑道:“冲他搂钱那不要命的劲头就知道了。比不得咱们,不是怕这个官儿当不长,我一分钱也不收人家的。”

    素姐听了好笑,拿了帐本出来扔到他面前道:“上次谁吹牛说自己当官挣的比我开作坊多?还说要拿这些银子做私房钱的?”

    狄希陈得意:“老婆,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素姐看房里无人,要扑上来咬他脖子,一边磨牙一边道:“也就是明朝你们男人才敢这样说话,换两千年,人见人踩。”

    狄希陈笑道:“说真格的,我现在最怀念魔兽,要是这个朝代有电,有电脑,还有网络游戏,就完美了。”

    素姐摸摸狄希陈额头道:“没病着吧?”

    狄希陈趁势拉了素姐的手笑道:“看看你这双手不再像老生姜,一辈子不玩魔兽也值呀。”

    素姐虽然明知狄希陈是肉麻,还是喜欢,倚了狄希陈的肩头道:“明年呀,咱们买块带山头的地,建一个大院子,山呀田地呀都围在里头,再养上猪羊鸡狗。也不怕走丢。”

    狄希陈也道:“我就想建个小号的铁炉堡,那玩意儿结实,不但防火防盗,过几百年还能当文物卖钱。”

    素姐凑着狄希陈的耳朵呼气笑道:“想建就建吧,银子多了也没什么用处,说不定铁炉堡横空出世,大明朝的两千年穿越人士就纷纷来投了呢。到时候……”轻轻咬了狄希陈的脖子一口道:“你还可以组个团玩航海大时代。”

    狄希陈摸了摸脖子,正色道:“明朝的皇帝我记得不真,好像再过十来年就是刘谨当权,银子多了招人记挂,咱们修个碉堡,也算也个退步。”

    素姐学着女儿紫萱的表情拿手指头刮脸,羞他道:“你想玩就玩,非要找个千秋万世基业的借口。”

    狄希陈笑呵呵在素姐脸上啄了一口道:“我来画设计图玩,娘子大人红袖添香如何?”

    素姐便喊春香打水,两口子洗了手,狄希陈自磨墨,素姐先铺了一张池纸,又找了两块香来点上丢进香炉,就坐在狄希陈身边看他沉腰坐马,摆出宗师风范来,在大好的纸上左一坨,右一坨涂墨球玩儿。素姐看了半日笑道:“这个是什么?保密图纸?”

    狄希陈退后两步细看了看,搔头道:“这个是野兽派的风格,你的艺术素养还要加强呀,以前看太多萝莉漫画,有空还是跟女儿学学琴棋书画什么的陶治一下吧。”

    素姐因狄希陈笑话他,拿了一枝笔要扔他。紫萱咯咯笑着跑了进来,素姐忙沾了沾墨递给狄希陈,冲他对口型道:“收起来。”

    狄希陈将他的墨宝揉了一团,正要丢掉。门帘被小春香掀了起来,薛老三兴冲冲拿了贴子跟小九一道进来,先问了好,才道:“有个乡宦卫大人做寿,送了贴子来请。”

    狄希陈道:“他手眼通天,必是成都府的大小官儿都请了,少咱们一个不多,备份常例寿礼送他便了。”

    薛老三忙道:“满城都传说他家的戏酒好,姐夫真不去?”

    素姐笑道:“原来是为着戏酒两个字,你就直说你想去罢。”

    薛老三便推小九,小九笑道:“卫家的戏班子调教了几年了,这是头一次演戏,听说里头有个小旦生得极好。

    狄希陈笑道:“别人去都使得,若是你去了,再是美人都教你比了下去。”

    薛老三因小九说了他心事,也道:“九叔借春香衣裳扮上一扮。”

    小九生平最恨别人说他像女人,气得牙痒痒儿伸拳头,老三还不知道死活道:“你扮上了肯定比春香俊。”

    素姐见薛老三越说越疯,怕小九下不了台,忙道:“我昨日做了几盒蛋卷,叫小荷花去拿一盒来吃。”又道:“这位卫老爷做寿,礼不可过重,也不能太轻,我拿十坛自酿的葡萄酒跟上次人家送的福寿屏风,再配两样吉利花样的绸缎可好?”

    狄希陈笑道:“尽够了,不过是个意思罢了。”因薛老三站了他后边替他捏肩,又道:“你要去也使得,只是我不爱这些场合拿定主意不去了,还得有人陪你一起去才好。”

    小九听了眉开眼笑,冲薛老三勾手指头道:“求我吧,求的我开心了我说不定就陪你去了。”

    薛老三见姐姐没言语,忙丢了狄希陈,倒了碗茶送到小九面前笑道:“九哥,喝茶。”

    小九慢吞吞接了茶,呷了一口道:“凉了。”

    薛老三忙道:“我亲自去再沏一壶。”也顾不上跟小紫萱说话,兴冲冲又出去。

    素姐方笑道:“九叔还要去,咱们还得再添两样儿。”站起来道:“我前日拿碎珠穿了一对小香炉,虽然珠子不值钱,胡三多瞧见了说外边没有这样的花样儿,做添头送上罢。”

    狄希陈指了小九笑道:“你也要去,看了戏就快来家,休教人抢了去。”

    小九跳了起来道:“五哥欺负我,五嫂也不管管他。”

    素姐笑倒在椅子上,拉了女儿的肩爬起来道:“你五哥说的是好话,你又不肯留胡子挡一挡,小紫萱前儿还说她生得没你好呢。”

    紫萱点头道:“九叔比春香姐姐还好看。”

    小九龇牙咧嘴了半日,方笑道:“其实紫萱才是最好看的,比九叔好看多了。”

    薛老三已是捧了一壶热茶进来,边走边笑:“上好的老君眉,九叔多喝几碗。”

    小荷花又另送了一盘茶食进来,站了边上笑道:“小紫萱想问大哥大嫂,什么时候给她请先生呢,她自己总不敢问。”

    素姐停了手看狄希陈,狄希陈笑道:“我答应的,明儿就去请,中不?”

    小紫萱高兴,学薛老三也倒了一碗茶递给她爹道:“我一定好好念书,将来考中状元给咱狄家光宗耀祖。”

第六十九章 小九的苦恼(下)

    小九看了紫萱半天,笑道:“谁跟你说考中状元就能光宗耀祖的?”

    素姐忙道:“只怕还是那日我跟林天赐说话儿,她就有心记下来。”

    狄希陈笑道:“中举了光宗耀祖不见得,我只看中他能够遮风避雨援免赋税。两榜进士,任你几千上万顷地都不怕地方保甲来骚扰。”

    素姐看小九似乎有些心动,也道:“九叔不如也去考几场,你总是要分家的,哪怕顶着秀才的名头也少交三百亩的税呢。”

    狄希陈也道:“学里一个月还有二两银。”

    小九本来教素姐说的心动,听狄希陈这么一说,当下点头道:“明年回家是得考一个才是,不然交税还罢了,让我去做粮长就要脱层皮了。”

    狄希陈肚内便将成都的认得的几个教书先生挨个考量了一遍,思来想去道:“若是只考功名,随便请哪个来都使得,还要连小紫萱一块教,素素你怎么看?”

    素姐拿了笔在桌上慢慢画了几笔兰,笑道:“要教小紫萱,还是找个风雅些的人罢,也说说八股文,也教几笔画儿做几句诗。我还能跟后头学学呢。”

    小九听了喜欢道:“嫂子说的极是,咱们又不用教识字背文,指点一下罢了,料那个秀才没什么难考的。我也不想做官,守了几亩田做几句诗画几笔画儿,无事跟五哥讨杯酒喝,神仙一般的日子。”

    狄希陈跟素姐相视而笑,唯有小紫萱急道:“我要考状元,不考秀才。”

    素姐微笑道:“紫萱比你九叔可小多了,得多上几年学才成,慢慢儿学,咱们不着急。”

    狄希陈也道:“十年寒窗苦,始得金榜题名呢,女儿你才七岁,再读十年书方十七岁,才九叔这么大,可不得慢慢儿学。”

    当下三人商议得请两位先生,一位教八股文的先生隔一日来一次,一位教画画作诗隔两三日来一次就罢了。狄希陈还主张家人里边寻几个知书识字的做陪读,素姐笑道:“那样咱们家的丫头都要去陪读,还得寻下个大屋子做书房呢。”

    小九也笑道:“小桌子小板凳这几个也跑不了,嫂子还要在书房里安架大屏风隔了男女才好。”

    狄希陈心里已是想好了两个人,一个积年的老秀才石先生,一个极有名的落魄才子祝公子。这两位论学问都是极好的,只是功名是前世积修来的,还要讲天时地利人和。所以石先生考了二三十年的优等,总是不能中举。祝公子本是世家公子,倒不在意功名富贵,他令尊手里已是败了一大半的家产,到他和几个兄弟分家过活不过小康。这两个人为人都还随和,所以狄希陈看中,郑重写了贴子亲自去求。知县大人礼贤下士,登门来求师,石秀才就觉得腰也直了,眼睛也不老花了,欢喜应了。祝公子听说是教知县大人的女公子诗画,就觉得狄大人是个雅人,何况送来的礼物里头,池纸徽墨湖笔等物进了眼里就想吞进肚子里,哪里舍得推出去,忙忙的答应了。

    素姐在家就收拾出一间大屋子来,又叫胡三多外头找木匠打了一个大屏风,回家拿豆绿细绢围了,就择了三月十五开学。

    十二日却是那个卫老爷生日,小九跟薛老三带了管家将了礼物去贺,午饭时去了,不过两个时辰就来家。素姐跟小紫萱站了书房门口正看管家们擦洗桌椅、摆书架笔墨砚台等物,见他们两个路过,笑道:“这么早就来家了,可是卫大人家的戏酒不好?”

    薛老三笑嘻嘻走过来道:“怎么不好?就是有人喝多了,看见九叔非要他扮上一出儿。”

    小九气还没消,抱怨道:“那个卫大公子有毛病,从我一进门就盯着我瞧,喝了几杯酒就借酒装疯。”

    素姐拉了小紫萱的手忙道:“快回去跟你春香姐姐说沏壶浓茶。”小紫萱蹦跳着去了,她方笑道:“旁边就没人拦他么?”

    薛老三就指手划脚,将经过讲给素姐听,小九在边上又跳又要掐他也拦不住。原来他们两个拿了狄希陈的名贴儿送礼,因是地方父母的亲戚,卫大公子亲自来迎,就与他们一见如故。

    虽然卫大公子跟薛老三更说得上来话,眼睛却总是在小九那里扫来扫去。待开了席,又寻了机会坐在小九身边,也不敬人酒,自己左一杯右一杯笑眯眯的喝起来。卫大公子的几位朋友寻了来,见了小九,都笑说这位公子眼生,就七嘴八舌教卫大公子跟新朋友去妆扮了唱出戏。卫大公子护着小九,众人起哄道只要小九扮个旦角亮个相也罢了。小九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痛得他乱跳,就非要拉他回家,那位卫大公子还送到县衙门口。

    素姐肚内好笑,看小九气急败坏,只得强忍了笑道:“这位卫公子怕是真心想跟你交朋友罢,年轻人胡闹也是有的。”

    小九低头不语,素姐又道:“只是你后日就要读书,也没空跟这些纨裤子弟来往,再有人来,嫂子替你打发就是。”

    小九方抬了头道:“不许教他进咱们家门。”

    薛老三故意捂了嘴笑,素姐瞪了他一眼道:“你家小桃花害喜几日吃不下饭,还不瞧瞧她去?”

    薛老三笑嘻嘻学了旦角走路,一扭一扭去了,小九还想诉苦,看素姐笑眯眯的等他说话,脸不由得又红了,慌忙道:“我去厨房看有吃的没有。”

    素姐暗悔刚才羞着他了,就不好再说你把胡子留起来的话,任他自去。过了好半日,素姐看着管家们收拾好了书房,春香跟杏花已是迎上来接她,素姐随口问道:“晚上厨房里有什么?”

    小春香笑道:“干笋烧肉、猪脚黄豆汤,红烧鸡,还炸了熏鱼。”

    素姐道:“怎么没有素的?”

    “有的,炒豆芽儿,还有冬笋炒木耳,里边加了点肉片。还有小白菜肉圆汤。”春香想了想笑道:“单给桃花炖了鲫鱼汤,也放了冬笋的。”

    素姐点头道:“这还罢了,拿麻油拌一点儿大头菜。这个青黄不接的春荒,就没个新鲜菜吃。”

    小杏花扶了素姐,笑道:“就是这几样菜,咱们家用的也不少呢,听柳嫂子说胡三多跑了两个多时辰才买来。陕西渐渐有流民到咱们四川来,只怕过些日子到了成都,米又要涨价了。”

    素姐想到狄希陈前几日给她的米票,就问米仓还有多少米,春香道:“还有十来石。”

    素姐忙道:“叫胡三多来。”小杏花掉了头去叫人,素姐一路走一路跟春香算些小帐不知不觉到了屋里,妆盒里找了米票出来,就叫春香去看人开了米仓去打扫。等胡三多来了将米票交给他去买米。

    胡三多双手接了小杏花传过来的米票,道:“咱们全买了米罢?”

    素姐点头道:“买三百石罢,那两百石换五十石面粉,别的换油。”

    胡三多忙道:“那得现在就去办才好,迟几日就不好买了。”就赶紧回去换了新衣裳去米铺。

    小杏花见素姐跟前没有人,趁机求素姐道:“大嫂让俺去陪读罢。”

    素姐看了她笑道:“你们一个两个都背了人来求我,就不怕我不答应?”

    小杏花红了脸陪笑:“大嫂不是常说,妇道人家知书识字,虽然不用考秀才,教教自家孩子算算帐也是好的。”

    素姐看了她笑:“我记得你十四还不到,早呢。必是见你春香姐姐管家威风,也想像她一般罢。”

    小杏花点头,素姐笑道:“你们肯上进我自然成全你们,明儿上课大家都去罢,只是要做的活课下都要做完。”

    小杏花高兴地给素姐倒了一钟茶,掉了头就跑到隔壁去跟小镜子小梳子们说。

    狄希陈回家,听见隔壁女儿院子里笑语喧哗,问素姐道:“这群丫头今儿怎么了?”

    素姐笑道:“背了人一个两个来求我说要陪读,我都应了,在那里欢喜呢。”

    狄希陈也笑,指了外边道:“小桌子小板凳昨天听小九说了,一晚上没睡着,今天一个白天都在那打磕睡呢。”想起来又问:“你兄弟没有在人家寿宴上惹事生非罢?”

    素姐笑道:“只怕是你兄弟要惹事了。”就把薛老三的话一一转述。

    狄希陈笑道:“这群公子少爷们也是吃撑了的,不要理他。我说小九怎么不肯回家吃饭呢,你回头把他那分儿跟周师爷的一起送出去吧。”

    素姐就道:“我可是打了保票说要替你家九弟打发那个卫公子的,他不会打上门来强抢民女吧?”

    狄希陈接了素姐的茶正喝着,就呛了一口,顺了半日气方道:“以后只把小九藏家里就是。其实对他有那个想头的人还不少呢,只是这种事毕竟不体面,没有谁好意思撕破了脸用强。”

    素姐接了狄希陈的茶碗道:“原来这个时代这么流行背背呀。我一直以为三言二拍写的是极少数现相呢。”

    狄希陈道:“这边不比南边,南边人好男风是出了名的。说不定你家薛如兼卞回家会带几个娈童呢。”

    素姐忙道:“呸呸呸,你别胡说,同性恋不是天生的么?他什么时候不正常过了?”

    狄希陈笑道:“现在流行的不是男男,是男女皆可。古代人其实还是很开放的,公开的买了小帅哥摆家里。那个小天赐,其实常五骗来关了家里就是是想教两年卖给有钱的人家。”

    素姐看他道:“难道那两个人妖不是专骗妇女的?”

    狄希陈摇头道:“他们原来在杭州就是男娼,也是从小就教人哄了去调教的,后来两个逃了出来,妆做厨娘出入人家内堂,有不守妇道的女子也跟人家勾搭,有俊俏的孩子就见机拐了出来卖。真真是两个变态的妖怪。”

    素姐就觉得恶心,拉了狄希陈的手说:“我来本还觉得你心狠,也不审就枷死了他们,现在觉得剐了他们也不过。”

    狄希陈苦笑道:“这种案子怎么审?他们是罪有应得,死不足惜。提了相关人证,平头百姓经了公差的手就要破财,妇人上了公堂已是出丑,要再问出些红杏出墙的事来,连她们生的孩子都赶出来,也不知道多少人家破人亡。这起人拐了的孩子也是卖给高门大户。牵连起来好几个省呢。”

    素姐道:“总要把人家孩子找回来才好呢,”

    狄希陈又摇头道:“你天真了,只怕咱们家的几个丫头里边就有拐了来的,你问她们可肯说真话?”

    素姐道:“我看那个小镜子就像有些故事的,她比咱们小紫萱还像个小姐呢。”想着就笑了起来:“这几个孩子咱们不是当孩子一样养活的么,就是亲爹妈身边也不见得好似这里。”

    狄希陈笑道:“可不是,过惯了好日子,再教他去受穷吃苦自然不肯的,已是那样儿了,认了回家,只会更差,饿肚子的人讲什么骨气呢。常五曹六就是这样,明明逃了出来,恢复男装老实做个厨子有什么不好?”

    素姐想起狄希陈说初遇小九,就想要是让人家拾了去,只怕小九也要日日装扮了女装,才说了小九两个字,狄希陈忙笑说小九说不得。

    其实小九也十分烦恼,当初他大雪天里跑明水去看灯,又在狄希陈家住了不想回家,一来是因为争产,二来也是因为一个狄三的朋友对他不怀好意,所以躲了出来。幸好狄希陈夫妻善待他,不问原因。后来狄希陈做了官,他就越发有了靠山,这样的人虽然经常遇到,有个县太爷兄弟的身份也容易打发。只是总这样也不胜其扰,毕竟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日日被色男盯着流口水,恶心都恶心死了。因听说人家小倌儿长了胡子就没人爱了,他常常拿了把小刀在那里刮腮帮子,只是年纪还小,总刮不出一脸大胡子来。他又爱到处逛,拉了薛老三一道出门,还常被这个二愣子嘲笑,今儿就磨在周师爷家闷闷不乐,一人独坐。

    周师爷猜到三分,笑道:“世人好男风的也是常事,你不喜欢拒绝就罢了,何苦自己生闷气?”

    小九白了他一眼道:“你天天教大胡子大叔色眯眯冲你流口水试试?”

    周师爷拈了须冲他摆摆,:“多吃芝麻花生,胡子长出来就好了。其实你生的虽然好,也不是女相,且忍辱负重几年罢。”

    小九跳了起来笑道:“周先生经验之谈,受教了。”看周师宠辱不惊,脸色都不变一变儿,又觉得自己有些过份,正经行了礼谢他。

    周师爷方点头道:“孺子可教也。”

    小九看周师爷还有授道解惑的样子,忙取了棋子棋盘道:“吃饭早,咱们下一盘罢。”

    围棋却是周师爷大爱,杀小九这样的屎棋更是人生一乐,也就不提。

第七十章 薛三冬历险记(上)

    石先生进门吓了一跳,一间大屋教一架屏风当中隔了一半:左边一群小厮围着一位长相俊美的少年公子,右边都是些女子,按个子大小前后坐了,仓促间也不好细看哪一位是狄大人家的千金。因狄大人说过不必从头教起,便拿了一篇《论语》来讲。

    素姐平时不过回忆了大学时学过的那些经典散文诗词说给女儿听,并没有细说过《论语》,再加上石先生天大的学问都在肚内,只晓得照本宣科,比不得素姐大学几年做家教得来的口才旁征博引有趣儿,小紫萱头一个坐不住了,望眼欲穿等下课。

    好容易到了饭时,狄希陈亲自来请先生吃饭,拉了昏头昏脑的小九做陪。素姐在家跟女儿两个吃饭,小紫萱就道:“那个石先生不如娘教的好,还是娘教俺们吧。”

    素姐道:“胡说,石先生极有学问的,我在窗外都听的入了迷。”

    小紫萱见母亲的脸板了起来,就不敢再说,委委曲曲吃了一碗饭,素姐还要她背出了先生早上说的几句书才放她出去玩。到了下午,一屋子的女孩子就去掉了一半,春香说她要算帐,小荷花说她要趁了晴天晒衣裳,小梳子跟小雨滴干脆说不去了。素姐站了窗外瞧,除了紫萱一脸无奈的坐在那里,身边只有小镜子跟小杏花,男人那边居然还多了几个中年管家,连胡三多也捧了本《论语》在那里看了石先生的胡子发呆。

    素姐回了屋子,瞧几个人都在那里假装忙碌不敢在她跟前多逗留,觉得自己板着脸也很辛苦,信步在家里走了几圈儿。成都县的后衙本来不小,前几任都是将后门边几个院子租出去得钱好补贴修理官衙费用。唯有狄希陈到任一来觉得出租麻烦,二来狄家下人从来住的宽敞。果然等素姐带了人来,就将后衙住的满满的。素姐来了还要另建了厕所跟下水道,方觉得住得比山东乡里舒服。宅里小块地都种上柑桔、樱桃等果树,大块空地都叫狄九强做了菜园。此时节气近春,暖洋洋的太阳照在身上,一路行来满眼青翠的桔树。

    狄九强此时正穿件单衣在那里整地,见素姐走近了忙放下锄头来行礼。素姐见墙角边放了一个竹篮,里边是些切碎的块块,蹲下来拾起一个看,居然是土豆,再拿了一块发白的块块,嗅嗅味道是红薯。素姐激动的扶了墙站起来,问狄九强道:“这是哪里寻了来的?”

    狄九强笑嘻嘻道:“九爷不知哪里央了人福建带来的。叫俺切碎了种种看。”

    素姐欢喜之至,指了土豆的芽眼道:“一块上有一两个芽就得。这个单用一块地种,那个叫什么?”

    狄九强想了半日才道:“好像叫什么番薯。”

    素姐笑道:“番薯不能靠墙的,下种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对不对,你另找块大空地种去。”

    狄九强嘿嘿了两声道:“九爷也是这么说来,买了几篓呢,叫我隔几天下一次种。”

    素姐点了点头,因走的有些累了,在地头坐了不雅,前边就是薛老三的家,就进去歇脚,才拐进院子,就听见小桃花笑语:“这个小衣裳做的好不好呢?”

    薛老三正要说话,见素姐进来,忙搬了凳子给素姐坐,小桃花就要丢了手上的针线去倒茶,素姐忙按下她道:“小铜钱哪去了?”

    薛老三已是拎了架在小火盆上的茶壶给素姐倒了一杯茶。素姐欠身接了喝了几口,薛老三方道:“桃花想吃腌梅子,小铜钱去要钥匙开后门,等会子我买去。”

    素姐见小桃花比从前胖了些,肚子也凸了点,想来过得不错,放了茶杯看她手里做的毛衣,衣领上边扎绣了几只小鸟,颜色配的也好,活灵活现的。素姐摸了摸,有些扎手,忙道:“贴身穿的毛衣,你还是拿旧衣裳改了的好,这个孩子穿容易扎着他。”

    小桃花呀了一声道:“原来这样,我以为姑娘当年给小全哥做毛衣用旧衣裳改是省钱呢。”

    素姐笑道:“小宝宝娇嫩,硌痛了不会说话,总哭的。不然怎么小全哥的旧毛衣小翅膀穿完了,我又讨回来给小紫萱穿。我那里还有些旧布衣,晚上找齐了,明儿我叫人送来给你罢。你就不要省布了。”

    小桃花站了起来施礼道谢,素姐含笑受了,又吩咐她少做活,无事院子里多走走,薛老三在边上笑呵呵盯着桃花的肚子,小铜钱来了都不知道。

    还是素姐听见钥匙叮叮当当的声音,站了起来道:“我送你出去罢,小铜钱在家陪着你桃花姐姐。”

    到了后门边上,素姐拉了薛老三问他:“你们哪里打听的有番薯?”

    薛老三急着开门,一边开锁一边道:“还是去年我们两个出去酒楼上吃酒听人说起,九叔就留了心托了福建商人,前几天才送了几篓来家。”

    素姐一听说几篓之多,笑道:“这两样都是穷人活命的好东西呢,你们果然会寻。”

    老三笑嘻嘻道:“姐姐还想寻些什么,我去找来。”

    素姐想了想道:“我常听你们说人家花好,不如趁春天你打听好了,我们秋天寻些花种明年回家好种。”待老三掩上门,素姐又道:“回家从前门出入,我锁上了。听说不怎么太平呢,以后后门不要开。”

    薛老三点点头,素姐就落了锁去前头大门,将钥匙交给守门的,也不说话。那守门的吓得忙跪了下来道:“舅爷要,小人不敢不给。”

    素姐板了脸看他,那个守门的吓得说话都打颤:“今儿是头一回,以前也要过,柳荣守门都不给的。”

    素姐冷笑道:“有一就有二,你也不是新来的不知规矩。守门就不必了,去给狄九强打下手去罢。”

    待素姐走了,那人方擦了额上的汗,苦笑道:“这个主儿,不敲不打的,比人家又打又骂的还叫人害怕。”

    边上闲着的一个新买办爱穿白袜,人都叫他王白袜的笑道:“奶奶打发了那几个买办,你就极该知道的,这个主儿平常宽泛,吃用都大方,只不能违了她的规矩。咱们这几个买办虽然不比从前那几个挣得多,可是心里安定,靠了这大树能吃碗平安茶饭不好么?”

    那人收拾了两样东西笑道:“我跟狄周大哥说声,就去寻狄九强种地去,横竖不是什么重活。”

    素姐回了家还是有些生气,使春香叫了狄周来说他道:“你是家里老人,凡事总要多留心才是。今儿私开后门是我撞见了,只怕私底下图近开了后门出入是常有的事。潜进个把贼进来丢了东西可是笑话儿。”

    狄周听了笑道:“没有的事,谁敢上县太爷家偷东西。俺回头跟柳荣说去,叫他把钥匙看紧了就是。”

    晚间吃饭,薛老三还没有来家,素姐在饭桌上问小九,小九打着呵欠道:“他在外头交了几个朋友的,只怕是哪个拉了去吃酒。”

    狄希陈见女儿跟小九都焉头搭脑的在那里打呵欠,笑道:“今儿上学怎么样?”

    小九苦笑着伸懒腰:“春天不是读书天。”

    小紫萱也想抱怨,因素姐盯着她,便低了头吃饭。素姐见她这样又有些心疼,笑道:“明儿那位祝先生只来半天,紫萱可以歇半日。”

    狄希陈笑道:“中举一半靠的是有福气,咱们女儿就是有福气的人,一定能考得上,不要泄气。”

    素姐盯了小九笑道:“九叔悄悄儿寻着了土豆跟番薯呢,有了这两样好东西,咱们回家就不怕荒年了。”

    狄希陈也大乐道:“哪里寻的?”

    小九摸了摸头,想了半日方道:“听一个福建来贩洋货的客商说的,他们那里种的极多,我想着嫂子不是找新鲜东西么,就给了他几两银子叫他回家过年带些来。这两样东西我只听他说好吃,用处大么。”

    狄希陈笑道:“大,能顶饭吃能养猪,又不挑地。还能做好些零食呢。”

    小九笑道:“那敢情好,明年回家我就养猪去。”站了起来拿手比划道:“盖这么大一片房子都给猪住,除了番薯,不给他们吃别的,养大了就取名叫做番邦猪。”

    素姐笑得筷子都差点落到桌上,狄希陈不放心老三,吃完饭道:“我去叫几个人找找去,头一回这样。”

    小九忙丢了茶碗道:“五哥不如换了旧衣裳咱们一起出去走走,这个天怕还有半个时辰才天黑呢。”

    狄希陈止了步笑道:“正经没有出过几次们,小荷花前边叫几个人陪咱们出去罢。”

    素姐就拎了衣裳来道:“什么时候也带我跟小紫萱出去走走就好了。”

    狄希陈换下绸缎衣裳跟官靴,摸摸女儿的头道:“等回去路上,咱们一路上南京苏杭逛过去,女儿扮个小少爷,你就装个老妈子罢。”

    素姐笑道:“当了孩子面,说话可要算数。”

    狄希陈跟小九笑着出门,紫萱就问:“娘,为什么俺们在成都就不好出去逛?”

    素姐笑道:“这里的官儿家女眷都不出去,咱们也就不好出门,不然人家说起来要笑话咱们没家教的。听说南京跟苏杭妇人们常出门,到了那里风俗不一样了,就可以出得门了。”

    小紫萱拍掌笑道:“明儿我学会画画,就要把一路上的美景都画下来给哥哥看。”

    素姐点头道:“你想的很是,只是学画也要吃得苦,不然画个孔雀人家看成乌鸦就丢人了。”

    她们母女两个说些闲话,过了一个时辰还不见人回来,小春香就先有些坐不住了,过来回道:“三舅没回来,大哥跟九爷也没来家呢。”

    素姐笑道:“只怕是走的远了些,再等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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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薛三冬历险记(中)

    薛三冬出门时因姐姐在一旁,只穿着家常旧衣出门。他走到大街上东逛西逛,站在一个巷口看几个人猜点子大小赌钱耍子,不觉技痒,挽了袖子也要投注。那几个人见他说话带着山东土腔,料他是个羊牯,乐得哄他几个钱。赌了几手,薛老三身上的几钱碎银子都认了新主人,连帽子长衫都抵了出去,教寒风吹了打抖。

    其中一个骗子见好就收道:“大哥明日再来罢,咱们也都散了。”

    薛老三是个愣人,心里约略猜到一二分这起人是哄成一伙儿骗钱的,见他们要散了,忙一手扯住一个披了他衣衫的汉子道:“把衣裳还我。”

    那汉子哪里肯依,一手紧紧攥了衣棠,一手照他心口捣了一拳,骂道:“拿银子来换,没钱充什么大爷。”

    薛老三哪里敢让姐夫知道自己赌钱,又怕丢了衣裳帽子回家教管家们见了笑话,本来想着翻了本将衣物赎回也就罢了,此时教这些人一哄而散,就有些着急,死命的拽了衣裳道:“衣裳还我,不然我去告官。”

    边上茶馆就有一个秀才打扮的人看不过眼,站了边上道:“你们赢的钱也尽够吃酒,衣裳还他也罢了。”

    那几个人方将薛老三的衫帽丢了地上,笑嘻嘻勾肩搭背进了转角的酒楼吃酒。薛老三拾了自己的衣裳,已是拉绽了线,穿不得了,愁眉苦脸站在那里发呆。

    那个秀才替他拾了帽子道:“这件衣裳已是穿不得了,不如到小弟家去,我教我娘子替你缝补一下。”

    薛老三听了喜出望外,冲他做了一个揖:“多谢兄台。”

    那个秀才便拉着他七转八转,转了半日走到一个深巷前一株梨树下敲门道:“娘子开门。”

    片刻出来一个妇人开门,捧了茶出来就接了薛老三手里的衣裳帽子进内室去了。那个秀才自称沈轩,就有一搭无一搭跟薛老三说闲话。

    薛老三前几日也听说有个富商之子教大盗绑了,此时就有些警觉,不肯说自己是县太爷的小舅子,只道自己跟着哥哥从山东来成都买蜀锦。

    沈秀才听了笑道:“原来是山东来的客人,两位下处在哪里?”

    薛老三想了想道:“是个大什么寺,中间那个字不认得。俺哥去了绵阳,怕还有几个月才得回来呢。”

    沈秀才因茶凉了,笑道:“薛老兄等一会,我后边去换些热的来。”

    薛老三一个人无聊,站了起来四下里瞧这三间客座,中间壁上挂了一轴不知道什么画,摆的都是些竹桌竹椅,都刻有花纹字句在那里,薛老三那里结结巴巴念:“两个黄鸟鸣翠柳,一行白鸟上青天。”就听得窗外有年轻女子的笑声,他伸手开窗去看,一个十七八的美貌小娘子掩了口笑着掉头进了月洞门。

    那个沈秀才手上搭着一件绸衫走出来道:“我家妹子不懂事,薛兄弟休要笑话。刚才没有跟内人说明白,那件布衫缝上又洗了,兄台不如先换上这件挡挡风罢。”

    薛老三嗅得那衣服上有一股子妇人用的脂粉香,十分的好闻,就不由自主接了穿上,眼睛还看着月洞门,见门边的树枝摇晃,伸了头去看,衣带子都顾不上系。

    沈秀才见他这样非但不恼,反而笑道:“舍妹孀居也有三年,在下倒愿意妹子嫁个平常人家安份过日。”

    薛老三想到家里娇妻也有,美妾也有,都不是好惹的女人,缩了头穿衣系带。只是眼睛还不时瞟向外头。

    过不多时,那个小娘子就捧了一个大食盒进来,揩净了厅里一张竹桌,将盒里的一碟猪头肉,一碟花生米,一碟炒豆腐干并一碟松花蛋摆了出来,笑嘻嘻收了盒子进去,又取了杯箸酒壶等物出来摆好。薛老三看她走路轻盈,腰肢柔软,脸上时时有笑,两个眼睛水汪汪的,看模样有三分俏皮还有七分可爱,就爱到了心里。

    沈秀才叫了几声儿,薛老三红着脸与他分宾主坐下。才喝了几钟酒,那个小娘子又捧出几盘炒菜来,虽然是家常菜,却治理的洁净中吃。沈秀才见薛老三喝的脸红红的,笑道:“我家妹子平常再不肯下厨的,想来这妮子是心动了呢。”

    薛老三听了心里暗喜,大着胆子道:“只怕她瞧不上我呢。”

    沈秀才笑道:“哪里话,薛兄弟不嫌弃我妹子再蘸就好。”站了起来到门口喊道:“娘子带妹子一起来吃饭罢。”

    须臾先前那个开门的妇人跟沈秀才的妹子都端了几碗菜进来,沈秀才就叫妹子挨了薛老三坐下,跟那妇人两个一口一个妹妹妹夫的劝酒。薛老三酒到杯干,吃得大醉,沈秀才就扶了他进人室,教妹子陪他睡了。

    薛老三这里被翻红浪,狄希陈跟小九街上哪里寻得到,他们两个一直走到西城门边上见围了一群人在那里吵闹,以为必是老三,走近一看,是几个山西人在那里跟守城门的兵丁吵嘴,彼此都听不大懂对方的乡谈,指手划脚说的热闹。原来山西人要进城,兵丁要他们一人交两个钱,他们以为要两钱银子不肯给。

    狄希陈走到城门口朝外看看,外边或坐或立一群风尘仆仆的人,还有十几辆车。狄希陈道:“这些只怕是陕西逃了来的富户。”

    小九笑道:“咱们四川才平定了些,陕西又闹起来了。”

    狄希陈叹气道:“闹的地方听说还有咱们山东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都是粮长带的头落草为寇,这样的富户只有逃到城里来了。”

    边上人见他们两个说话,就有围了听的,狄周在京里住过几天,此时忍不住要卖弄,打着京腔儿教人散开,那些人见管家说的是官话,只怕是两个官,也都散了,就是守门的也有些害怕,自己掏了两个铜钱比画道:“一个人,两个。”

    那山西人听说是两个钱,方数了人头给他钱。狄希陈跟小九退后几步让众人都过去了,又在城里转了半圈儿,到底没找着薛老三,只得回家。

    素姐等了半日不见薛老三来家,心里胡猜他必是去了青楼之类的地方,只得叫小杏花去跟桃花说三舅去朋友家吃酒不来家了。这里小春香就开了柜子找旧布衣。

    狄希陈跟小九两个喝了茶,见她们忙碌,小九就道:“嫂子歇歇罢,明儿再找也不迟。”

    狄希陈也拉妻子坐下,笑道:“她是心里有些着急乱忙,其实老三又不是女人,丢了几日也无妨。”

    素姐道:“我倒是没有什么,只怕桃花担惊受怕。”

    小九笑道:“五嫂不要着急,明儿早上我就去他那几个朋友那里找一找,必定是在哪家吃醉了的。”

    狄希陈忙道:“明儿祝先生头一日来教书,你就想着法子逃课。不成,散了学再去。”

    小九丢了茶碗道:“那我先回去睡罢。上学好不费精神呢。”

    素姐使小荷花掌了灯送他出去。狄希陈就问大半夜的春香在找什么。

    素姐笑道:“找几件不用的旧衣服给小桃花的孩子做毛衣。”

    狄希陈笑道:“你还真有心,平常也没有这么待见她的。”

    素姐道:“小桃花其实是个没心机的人,心里想什么就做什么。以前她打你主意,我待见她做什么?难道洗涮干净拿红蝴蝶结系了打包送你床上?”

    狄希陈摆手道:“她就算了,不如换了你拿红绸带打结系身上送我床上来,我看包装份上就勉强收下来。”

    素姐因小春香还在里屋,就不跟他调笑,只坐了那里喝茶看书。好半日小春香拿了几件衣服出来道:“就是这几件了,袖子窄了些,改什么都不好,只能做小娃娃的毛衫了。”

    素姐点头道明儿洗干净了给桃花送去罢。小春香笑道:“她大着肚子只怕也做不得这许多活计,我替她做两件罢。”

    素姐看了她半日,丢了书笑道:“只怕你忙不过来。这几件先送了去罢,你要做了送她,寻几匹绢做了新的好些。”

    小春香点点头,就抱着衣服到后头去了。一夜无话不提。

    薛老三朦胧中醒来,只觉桃花趴着睡在他肩膀上,怕她动了胎气忙坐了起来要摇醒她。通红的日头已是晒到床帐上,哪里是小桃花,就是沈秀才的妹子倩娘。薛老三方想起来昨天醉时与她已是夫妻相称,不禁大觉头疼,轻手轻脚下地穿衣。身后就围上两只雪白的胳膊来。

    一个娇嫩的声音含糊道:“冤家,等奴给你穿衣。”

    薛老三要去的心就嗖一声回了山东,重新生出一个爱美人的心来,转头笑道:“昨晚上累着你了,想让你多睡一会。”

    倩娘故意站了薛老三面前穿衣,做出许多娇态来,哄得老三恨不能替她再脱了去,方擦了薛老三的耳朵吐气道:“冤家与奴已是夫妻,何不搬了来住,也省几两房钱?”

    薛老三家的王氏虽是小户人家的女儿,为人势利些,闺房中却端庄。小桃花长相胜过倩娘三五分,却不如她温柔。老三教迷魂汤一灌,老实道:“其实我借住姐夫家,也没有什么哥哥做买卖。”

    那倩娘变了变脸色,依旧含笑倚了过来道:“你将行李从你姐夫家搬来,与我长相厮守,昨日那些谎话我就替你瞒过了我兄嫂。”

    薛老三想到素姐对付小寄姐的手段,心里就有些害怕,心虚道:“我姐姐为人最是古板,若是听说我娶你,必要使人来说媒方可,不如我先回家,请了媒婆来说合罢。”

    倩娘就问他姐姐家住在哪里,薛老三如何敢说县衙,含糊道:“在东城门前头几步远的巷子里。”

    东城门那边几条街住的都是些做一日活吃一日饭的小手艺人。倩娘听了大怒,推倒了老三骂道:“你一个穷鬼也敢近老娘的身。”反手要推了他出去。

    沈秀才外头听见吵闹,几步抢进来,倩娘又揪了他的耳朵骂道:“你哄了个穷鬼来家,白费了许多酒菜,还教老娘陪他睡了一夜。”

    沈秀才听倩娘说薛老三是个穷汉,也气道:“居然被这厮骗过,传出去不知怎样教人笑话咱们呢,娘子去寻两根绳索来,我绑了这厮沉江里去。”

    薛老三本来打躬作揖在那里告饶,听说要把他沉江里去,见门虽出不去,窗户大张,就想跳窗而逃。他踩了板凳就要跳,那个沈秀才捞着他的衣角一把拉了下来,倩娘已是与两个妇人一起进来将薛老三围在中间困住了他,沈秀才拿破布堵了薛老三的嘴。将绳细细捆了他道:“看他也有两把力气,沉到江里白丢几两银子,不如卖到煮盐场去罢。”

    倩娘见薛老三含了布团在那里呜呜求饶,寻了根棍子照了头脸抽起来,沈秀才拦她道:“打坏了就不值钱了。”她方收了手掐腰骂道:“我呸。”

    沈秀才也踢了薛老三两脚,拖着他关进柴房,到了晚上方将饿了一天的薛老三拿麻袋装了拖到码头,换了二两银子,还讨回了麻袋跟绳子才罢。薛老三昏头昏脑又被关到船仓下边,只有一灯如豆,照出满仓的男女,多是衣不蔽体的流民,见他被扔进来,不过略移一个屁股大的空地与他坐下。薛老三愣了半日扑倒仓门哭喊道:“我是成都县太爷的小舅子,你们快放我出去,我姐夫自然赏你们银子。”

    边上一个穷汉冷笑道:“我还是太上老君呢,就是天王老子卖了去煮盐,你也休想活着出去。”

    薛老三哭道:“俺姐夫真是知县呀,怎么能卖了我呢。”

    边上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劝他道:“等到了地头,你求了把头替你传信来赎你就是。哭的看守烦了,绑块石头就扔水里呢。”

    小九找了半日,薛老三几个朋友家里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人,回到家一问还是没有回来。此番不但素姐,就是狄希陈也着了忙,也顾不得脸面,就喊齐了县衙里的快手们出去查访。闹了一夜,哪里想得到薛老三坐了船在码头耍子。

    却说第二日人贩子寻了十来辆大车,将这些饿了几日的人拎了到车上。正好从前那个张氏姐妹的老母舅送个朋友路过,见到薛老三鼻青脸肿被人推搡到了车上。这个老舅却认得薛老三,他本是江边开茶馆的,晓得这起人是人贩子的货物,过了半日回来悄悄儿跟船家打听这些人是送到自贡的盐井煮盐,就关了铺子寻到县里问狄大人家可是出了事。路人说狄大人家走丢了个亲戚到处寻呢,他袖着几钱银子守在后衙出入的侧门等了半日,方等到一个管家出来将消息送了进去。

    狄希陈听说了这个消息,忙教素姐重谢人家,去寻了周师爷商量救人。

    周师爷教人先去提了船家,方道:“此事咱们只怕做不下来,我写了书信去找舍亲借一百兵丁来,查实了方好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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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多了算尽心机的宫廷文,几乎认定了那个地方的阴暗,虽然,这也确实是事实。可是对潋绡与锦衣这对双生姐弟来说,只要对方还在自己身边,心就是暖的。所以,我这个文里,大家是见不到你明里一把刀子我暗里一把剑飞来飞去、一大群女人明争暗夺的场面了,相对来说偏温情系吧。不过嘛,那种地方,也不可能一点阴影都没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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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薛三冬历险记(下)

    周师爷写了信,狄希陈亲自上周守备府里借人马。这边已是将船家提了来,周师爷直接扔了二两银子给他道:“我们狄大人并无他事,只要问一个人的下落。”

    那船家起先唬的魂不附体,见有了银子,三魂七魄霎时间就飞奔回来,跪着接了银子笑道:“本来小人不敢说的,其实是蜀王府里的管家招了几个短工去他们盐井煮盐。”

    周师爷笑道:“我也知道是他家,只是他家的盐井也多,不知道去的哪里?”

    那船家盯了银子不肯说话,素姐在屏风后边听了着急,又让小九送出二两银子来。那船家接了纳在袖里笑道:“就在自贡,他们的规矩是晚上走路白天歇息,此刻只怕还在路边那个驿站歇脚呢。”

    周师爷听了站起来道:“你说老实话罢,不然捆了你送蜀王王府里去。”

    船家吓得磕头道:“小人再不敢乱说话的,若真是要经了官打死也不敢乱说一句。实是听说他们还在离成都十来里地一个叫刘家庄的庄子里歇脚,要等集齐了三四百人方才一起押送走的。”

    周师爷冷笑道:“先拖下去关起来,待人寻回来了再放了他。”

    素姐听见船家被拖走,走了出来问道:“要不要点齐了衙役们一起去?”

    周师爷摇头道:“此事关系太大,咱们趁他们半路上把人要回来就是,最好悄悄儿的不许教人知道方好。不然闹出来四川的官儿有一半要杀头。”

    素姐听他说的厉害,忙道:“这么着,还是要银子开道,我去取几百两银子来。”

    周师爷道:“一百两尽够。待借了舍亲的亲兵来,在下亲自带了去交涉就是,其实只要不撕破了脸,也无妨。”

    果然周守备接了信,点了一队亲兵,并两个孔武有力的管家前来。周师爷劝狄希陈在家等消息儿,就骑了周府借来的马,领着众人去了。

    狄希陈也不去衙门办公,只在家守着素姐,劝她:“无事,你家老三一无长相二无身材,顶多吃点皮肉之苦罢了。”

    素姐泣道:“薛大薛二都还罢了。唯有这个老三跟龙氏,待我亲厚。若是把他丢了,将来怎么回家见龙氏?就是我自己也一辈子过意不去。”

    狄希陈拍素姐的背道:“想哭就哭吧,平时总瞪他,待他回来莫要再板着脸了,搞得他跟小紫萱见了你就跟小鬼见了阎王一样。”

    素姐扭了一扭,掐狄希陈一把道:“我是真心当他是自己兄弟,总想着他学好,不要总游手好闲。”

    狄希陈笑道:“看看看看,好为人师的毛病到了明朝都改不了,咱们回山东干脆办个女子师范学校吧,你做第一任校长怎么样?也算是实现了你当年要做老师的理想。”

    素姐不理他,狄希陈就捡了他们从小到大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乱说一通,要逗她发笑。

    待小春香摆好了饭来请素姐两口子吃晚饭,素姐忙问道:“周师爷可回来了?”

    小春香笑道:“九爷已是到城门外头去接了。大哥大嫂还是吃点罢,只怕三舅来家,还要款待那些周家的亲兵呢。”

    狄希陈也道:“先吃饭吧,说不定吃完了他们就回来了。”

    果然素姐一碗饭吃不到一半,就听见小九风风火火跑进来道:“回来了,还有饭吃没有?”

    春香忙盛了碗饭给他,小九指了指门外,顾不得说话,先吃上了。素姐跟狄希陈放下碗筷,迎了出去,就见周家的两个管家扶了一个身披破布、蓬头垢面的人进来。狄希陈扒开乱发,虽然脸肿得如同猪头,左边眼睛还青了一大块,看得出来就是薛老三。

    素姐见了忙教抬到圈椅上躺下,就吩咐小杏花里屋寻衣裳来给薛老三披上,又要请大夫来瞧,一个周家的管家行了礼笑道:“无妨,都是些小伤,只怕是饿狠了,先给他吃些稀的罢,过一两个时辰再吃些,睡一觉明儿就好了。”

    狄希陈就要送他们外书房去吃酒,两个道:“多谢厚赐,只是还要回去复命,就不叼扰了。”

    狄希陈总是觉得过意不去,叫小春香拿了两个大赏封来,亲自塞到他们手里,才放他们去了。小九也丢了饭碗跟在后边送他们出去。

    这里素姐亲自喂薛老三喝些茶水,方盛了一碗粥叫小杏花喂他。狄希陈跟小九一路说话来家,吩咐请周师爷进来吃饭,见薛老三张大了嘴一口等不得一口,都笑的要死。

    素姐将动过了的几样菜撤下,让厨房另炒几样下酒菜。周师爷已是换了长衫,进来冲狄希陈拱了手道:“幸不辱命。”因素姐还在那里吩咐搬了酒送前头去,他又道:“不必安排酒饭,夫人先前的一百两银子,并不曾花用,我都赏了他们。”

    狄希陈拉素姐一起郑重对周师爷道谢:“此番多亏周先生,还当重谢。”

    周师爷笑道:“我倒不必,舍亲处很爱大人家的葡萄酒,倒是教我讨几坛呢。”

    狄希陈笑道:“不值什么,明儿连酿酒的方子一起送了去谢他。”

    薛老三看他们三人吃得热闹,自己面前只得一碗稀饭,素姐还一口一口慢慢喂他,恨不能眼睛里生出一双手来跟他们抢饭吃。素姐还道:“慢些儿,当心呛着。”

    薛老三哼哼道:“俺要吃肉。”

    素姐忙笑道:“我已教厨房去煮肉粥了。你饿了好几天,不能吃太多。”

    小九故意举了酒杯,另一只手夹了块红烧肉道:“有酒有肉,不矣乐乎。”

    薛老三气得不肯再喝稀饭,咒他道:“换了你,肯定卖到蜀王府里当太监。”

    素姐正好听见,小声笑道:“也不见得,说不定王爷见了喜欢,就做了王妃了。”

    偏生狄希陈坐得近些,也听见了,就笑个不了。小九本想跳起来去敲薛老三两下,看见素姐坐在薛老三身边的矮凳上,正低了头喂他吃粥,露出光滑的脖子来,忙掉了头夹菜吃。

    大家都是两天没有好生吃饭,酒并不大用,忙忙的吃完撤了菜摆上茶来,周师爷就笑眯眯问薛老三道:“你是教人怎么哄了去的?”

    薛老三红着脸不肯说,狄希陈解围道:“周先生怎么找着了他?”

    周师爷笑道:“我带人围了刘家庄的前后门,只说家人走丢了有人看见躲了在他们庄上,我一说年貌,人家就把他送了出来,倒是不费事的。”

    小九忙问道:“这起人贩子为什么不抓了来?”

    狄希陈笑道:“有蜀王撑腰,咱们能把人寻来家就是万幸了。王爷煮私盐,就是今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咱们这么一闹,就是收拾得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今上仁厚,他还是他的王爷,咱们怎么办?”

    薛老三因他们不理他,着了急,就道:“我听他们说去了煮盐场,不到死是不放人出来的呢,跟俺一路的足有两三百人,都是陕西逃难来的。”

    狄希陈紧紧的捏了茶杯,不肯说话。小九叹息道:“老百姓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素姐就走过来道:“狄希陈,己所不欲,勿施与人的道理我今天算是明白了,咱们丢了家人着急,别人也是一样,有这个机会收拾了这些人不好么?”

    狄希陈看了素姐半天,叹气道:“你想想咱们老家煤矿死了人查清过没有,不是我不想,我没有那个能力啊。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我也有,可是我能做到的也只有齐家。”

    周师爷冲素姐施了一礼道:“夫人有此心就足矣,今上连杀母之仇的万贵妃家都不去查,要扳倒祸根,咱们洗眼看将来罢。”

    素姐倒教他闹了个不好意思,笑道:“我妇人家见识短,想的不长远。”

    薛老三又道:“王爷咱们惹不起,拐了我的那两个人必得捉了来打板子替我出气。”

    狄希陈笑道:“三舅是迷了路自己走丢了的,跟别人没有什么关系,教下官如何治他?”

    薛老三只想着报仇出气,顾不得方才还害臊,就将自己路遇秀才沈轩,与他妹子倩娘的艳遇全倒了出来。

    狄希陈夫妻与周师爷听了都觉得好笑,只有小九道:“你睡了人家妹子,卖身二两银子还人家也罢了。”

    薛老三气道:“换了你去,只怕人家倒贴你二两银子。”

    狄希陈笑道:“不然教小九也在那街上走一圈儿,看能不能哄出那个秀才来,咱们好捉了他们为地方除害。”

    周师爷也道:“那起人想来也不是什么兄妹,做了一伙哄孤身在外的客人的,只怕也骗过不少人了。极该办他们。”

    小九看众人都看着他,扭头道:“不干,你们当我是什么了?”

    狄希陈笑道:“万一看中你的不是人家妹子,是秀才自己,你可是吃了大亏。咱们另找了人去罢。”

    因想起来衙门里头有个才来几日的门子姓牧人称牧童,生得清秀,第二日就叫他扮了个小商人去那个茶饭一连几日喝茶,因他使钱大方,果然就有人凑了上来与他说话。

    牧童照周师爷教的话说自己是外地来贩丝绸的商人,果然就教那个自称沈秀才的人带了家去。

    素姐待第二日中午薛老三吃过了中饭,方问他那几日都吃了什么苦。薛老三道:“俺饿了两天,被人从船上架到大车上还从县衙前经过呢,就是没有力气叫救命。后来拐弯抹角到了一个庄里,才一人给了碗菜粥。”脸上露出恶心的表情道:“还臭呢,俺一口都喝不下去,全倒给边上一个老头子了。”

    素姐笑道:“只怕再饿几日你就觉得香了。”

    薛老三道:“还没到晚上,到了中午还是那个粥,只得小半碗,俺都喝下了。那几个人还脱了我里边的绸衣,扔了几片破布给俺。”

    素姐道:“你此番也算是吃了苦了,不如留下破衣罢”

    边上小荷花笑道:“那几片布俺都扔了灶里烧火了呢,也去去晦气。”

    薛老三低头想了半日道:“总是我的不是,其实想想,哪有那么好的事,才见一面儿就要把妹子嫁你呢。”

    素姐笑道:“你这个毛病真要改改才好,下次再教人哄了去,我们就不去找你了。”

    薛老三抱了头道:“再不敢了。当时在船上还有人来问谁有信寄给家里,我不会写字,不然早就来了家。姐姐,俺也去上学吧。”

    素姐没想到薛老三吃了一番苦,居然有了向学之心,大感意外,只怕他是三分钟热度,存心要磨一磨他的性子,只淡淡应了一声。

    薛老三吃了饭又要去买腌梅子,素姐不放心,教个买办跟了他一起去,还要亲自送了门口,就见狄希陈笑嘻嘻又回来了,吩咐了声三舅小心,拉了素姐回家,递给她一个信封。

    素姐拆开来看,是个礼单,珍珠翡翠宝石美玉,粗估一下不下五千金。素姐问道:“这是谁的?”

    狄希陈笑道:“蜀王府送来的。”

    素姐冷笑道:“这样的黑心钱你也收?”

    狄希陈见素姐恼了,劝她道:“咱们收下了,将来再变卖出来给穷人做好事就是,不然退还了去,他就当我要跟他做对了,自然要先下手。”

    “我是瞧不上你见钱眼开的样子。”素姐还是不高兴,扔了礼单在桌上。

    狄希陈捡了收进素姐妆盒,笑道:“本来周师爷还跟我商量要不要给王府送礼呢,没想到王府不只送了咱们家,就是周守备那里也是这样一份厚礼。方才还送了一半给周师爷。”

    素姐奇道:“他收便收了,怎么还要送周师爷?”

    “周师爷是他堂叔,又是他启蒙的先生,所以敬他。”狄希陈笑道:“我也没想到寻个师爷也捡到宝,明朝最缺什么,人才!”

    素姐掐他道:“你死了心吧,人家是大明朝的人才,不会跟了你打天下的。又在那里做白日梦了。”

    狄希陈撒娇道:“坏人,做都不许做了,人家YY一下不行哪。周师爷说他明年回乡还要科举,将来只怕咱们还要沾他光呢。”

    素姐皱了眉想了半日,才道:“只怕将来的官儿不好做,我记得明朝一共也没有两三百年,这都过了多一半了。最后几个皇帝都是昏君不是?”

    狄希陈拿了纸笔算了半日,哎呀一声道:“可不得了,不是你提醒我都忘了,这个皇帝死了,后边全是昏君。我记得当初拍卖行里找历史教授来讲课时提到过,明朝有个小皇帝最是爱财,派了太监到处开矿煮盐,连人家的作坊都强占的。咱们家的两个作坊人家眼红的已是久了,若是不巧新帝就是那个爱财的人,只怕保不住。”

    素姐笑道:“你去打下个新天下来就是。”

    狄希陈摇头道:“咱们回家就想个法子将两个作坊都脱了手转卖了。钱这东西,在明朝不如粮食安全。”

    素姐嗔道:“越来越像地主了。”

    狄希陈正装了地主的样子在那里挺了肚子装巴依老爷说话,小九就押着两个食盒进来。素姐忙道:“九叔歇歇脚再走。”就揭了盖子道:“喜欢什么尽你挑。”

    小九摇头道:“不要,嫂子有心,替我散给穷人罢。”

    狄希陈笑道:“你们两个呀,就不知道授人以渔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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