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复兴之路TXT下载复兴之路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复兴之路全文阅读

作者:wanglong     复兴之路txt下载     复兴之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孙敦全

    周五晚上,正在家里鼓捣钓具的孙敦全没想到陶唐不打招呼就来了。

    “怎么?不欢迎?夫人呢?”

    “嘿!我还觉得你这两天一定忙的要命,白天是开不完的会,晚上是喝不完的酒……玉桃还没下班呢。别他妈换鞋了,我这破家还换啥鞋嘛。”

    孙敦全的妻子印玉桃在红星一中教地理,红星的三所中学七所小学在2005年已整体移交市教育局了。但夫妻俩仍住着厂里的房子——建于80年代初、在90年代中期以极低的价格买下的一套80平米的单元楼里。

    “你这是鼓捣什么呢?”陶唐绕过玄关,看不大的客厅当间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自己动手做个遮阳伞,原来的坏了。坐,坐呀,我给你沏茶。”

    “星期天还钓鱼?樾河里有鱼吗?”陶唐将手里的纸袋递给孙敦全,“给你的,估计你没啥好茶。”

    “对我没什么星期天啦,天天都是星期天。樾河水质比过去好多了,但还是钓不到鱼。我是到费园水库……哎,陶唐,你气色不错,比我上次见好多了。还是在总部机关舒服啊。”孙敦全接过包包,打开一看,见是两罐茶叶,“知我者,陶唐也。自从喝了你给我的茶,口味竟变刁了,哈哈。”

    陶唐笑了笑,“机关当然比下面舒服,尤其是政研室那种部门,倒是给了我休养的条件。”

    “哎,你压根就不该回来……你稍等。”孙敦全去厨房烧水去了。

    陶唐四下打量,自上次登门,算算有十年了。陈设几乎没变,屋里到处摆着书报杂志,几无下脚之处。

    孙敦全很快端着两个茶杯回来了,“难道我真的是传说中的大红袍?”

    “据说是。我也不知道真伪,是福建一个朋友送的。”

    “坐呀,嗯,有些意思。不错,不错。”孙敦全使劲嗅着茶叶。

    “说起来真是抱歉,上次你们俩去滨江,也没时间陪你们,待会儿见了嫂子,我当面道歉。她几点下班?”

    “一般是七点。道什么歉啊?真是的。她还要感谢你呢,吃喝玩乐全包,还要怎样?旁观者清,她不止一次说,要是你在红星当一把,厂子绝不是现在这个熊样。嘿,那天听到你的消息,我就跟她说,瞧你那张乌鸦嘴,成真的了吧?红星早烂透了,陶唐来了又能如何?”

    “尽人事,安天命。喔,最近在研究民国史?”陶唐拿起手边那套簇新的民国时期著名记者陶菊隐所撰的《北洋时期军阀史话》。

    “不怕你笑话,在写一本以民国教育界为背景的网络小说,骗点钱养家糊口。”

    “这种题材也有人看?”

    “爱情。明白吗?爱情是永恒的主题。而知识界的爱情更有写头,比如梁思成林徽因的故事。为了这本书,我下苦功拜读了琼瑶,粉丝们都说青出于蓝。”孙敦全摇头晃脑。

    “你呀,也就能骗骗无知少女罢了。对了,我家小荷看了你的书,说真的不错呢。”

    “别谈我那点丑事了。想不想听听职工对红星班子的评价?”

    “想听,也不想听。”陶唐丢下手里的书。

    “宋悦出事后,对于班子,有生、老、病、死、苦之说……”

    “哦?”陶唐来了兴趣,“说说看?”

    “死者,宋杨之辈,咎由自取,不谈也罢。老者,周、江也,生者,李、马、韩,病者,赵、郭、骆,苦者,常、刘、邱之辈耳。不过,似乎无人料到会将你空降过来,因此,这个分类,已做不得数了。”

    “骆也陷进去了吗?”陶唐吃了一惊。

    “传言甚多。”

    “老孙,说点有趣的吧,我知道你喜欢研究现代史,论实力,在1948年前,绝大多数时候,在大多数战场,我党都是绝对的劣势。你说说,为何共胜国败?”

    “嘿,上次长谈才晓得你读书还比我杂,我不班门弄斧。”

    “不,我想听听你的看法,真实的看法。”

    “真想听?”

    “当然。”

    “第一呢,我党组织严密且深入到最基层。民党最小的干部也就是电视里那种身穿黑色中山装,肋下夹着个公文包的县党部书记了。再往下,找不着了。但我党就不一样了,凡是有党员的地方就有组织,组成一张严密的蜘蛛网。我窃以为,自从盘古开天地,纵贯古今,横观东西,还没有比我党组织更深入基层和更严密的了。”

    “这点我完全同意。还有呢?”

    “自延安整风后,党内思想高度统一。而蒋某人直到胜利转进台湾前,始终没有一统内部。各部心怀异志,各保实力,48年大局已危殆万分,内部仍上演逼宫之举,安得不败?”

    “嗯……还有吗?”

    “纲纪严于对手。”

    “还有呢?”

    “硬要问,就是老生常谈了,理想信念,以及干部‘跟我来’的作风……”

    “是呀,是呀。要我看,你说的最后一条尤为重要。”

    “这就是你的治厂方略?”

    “现在动不动便讲战略,可笑之至!一个企业,就算红星这样的厂子,搁在全国的经济棋盘上,连小卒子都够不上,有什么资格讲战略?企业是追逐利润的经济组织,无论国有还是民营,本质并无区别。不过就是市场、技术、成本三要素。而市场就隐藏在技术和成本背后,有技术的拼技术,无技术的只能拼成本。而成本的背后,就是实实在在的管理,仅此而已。”

    “这就是所谓的盛东经验?”

    “你信不信?盛东的职工,甘愿加班而不要加班费……”

    “盛东不是红星。”

    “市场不同,产品不同,困难也不同,但职工能有多少区别?想当年,长征途中的红军论装备,论人数,焉能与对手相比?可铁流两万五千里,军旗不倒,军心不散,何其壮也。要我说,胜负在35年就决定了。”

    “像你这样思想正统的,已经是古玩级别了。兄弟,我劝你不要像在盛东那样拼命了。”

    “苦乐本就是硬币的两面。”

    “你呀,这回准备长留?”

    “这又由不得我。”

    “那,女儿呢,接不接来?”

    “不。滨江那边还是有很多优势的。不利用可惜了。”

    “那,方兰的妹子,有没有进展?玉桃最关心的就是这个了,说你心太硬。”

    “这不是心软心硬的问题……差距太大了……不说这个好吗?儿子跑家还是住校?”

    “住校。家里的环境不好,恰好玉桃的师专同学是他的班主任。不过我那秃小子还算争气,上学期成绩比入学进步了20多名。”

    “老孙,你真的蛮幸福的,至少比我强多了。别身在福中不知福。”陶唐叹道。

    “我当然知足。确实比你强,除了薪水之外。哈哈,你说的是,贪求两全者,要么是无知,要么是神经病。可惜没几个人能看破。对了,回来几天,见着几个同学了?”

    “只见到吕绮。”

    “要是你早点下手,我敢保证吕绮的孩子如今姓陶。这些年,她没少跟我打听你。你回来的消息,是我透露给她的。哎,你说,人家为啥就那么会保养?跟我家那位站一起,至少年轻十岁!可惜了……不后悔?”

    “后悔了,你跟吕绮说说,让她离婚吧。”陶唐笑道。

    “我可真说了啊。”

    “说吧。”

    “别说,吕绮真不是那种人。她能力不错,人也正派。若是随和一点,刘秀云之辈何足道哉。”

    “别说她了,其他同学呢?”

    “当年58班留在红星的不多了。韩瑞林,鲍先冰,柳林……就剩这么几个了吧?对,还有个李素艺,恐怕你不记得了。”

    “我听说了。她家最近出了点情况。”陶唐想起吕绮所说之事,竟然没顾得上过问此事。

    “还有个曹文东,喝酒骑摩托被撞死了,连肇事者都没找到……”孙敦全想起韩瑞林跟曹文东遗孀的传言,觉得这个话题没啥意思。

    “曹文东?我记得,就是擦玻璃摔下来摔破鼻子的那个嘛。死了?可惜了。”陶唐真的想起了那个总是笑嘻嘻的同学,竟然遭遇如此。

    “是挺可怜的。人死如灯灭,什么都没了。”

    “徐德光呢?我是说他父母好吗?都在厂里吗?”

    “别提了,都不在了。”

    “怎么会?年龄不算大嘛。他是长子啊……”陶唐在心里估算着徐德光父母的年纪。

    “父亲早死了,肝癌。母亲是去年走的,摔了一跤,没抢救过来,大概是心脑血管一类的毛病。”

    “我记得他有个妹妹?”

    “在厂里呢。也是个可怜人,因为不生育,被老公甩了。在宣传部上班,叫徐德玉。”

    “哦……”陶唐想起了当年徐德光纯真的笑容。如果不是自己酒后冲动,德光如今的成就应该不在自己之下吧……

    “最风光的当然是唐一昆了,据说个人名下的资产早过亿了。亿万富翁啊。却造成了李素艺个人的不幸。我听说肇事者是一个拆迁公司的临时工,跟东湖集团没有任何关系。对吧?”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不是警察,只能相信司法部门调查的结论。对了,明晚唐一昆张罗同学聚会,你通知大家了吧?”

    “通知是通知了,不过没几个人去。唐一昆搞同学聚会的目标一定是你!肯定是这样,一直有传言说红星要搬迁,这块地将是平泉新城的所在,他又是搞房地产的……已经成为权贵们座上宾的唐一昆哪里会记得我们这些小虾米?大家明白着呢。我跟鲍先冰是牌友,老鲍就明确说他不去。”

    “就是聚一聚嘛。”

    “实话说我也不想去。何必看过人家回来生自己的气?”

    “去,一定要去!他做东,我们白吃白玩,为什么不去?吕绮已经答应了,你把能联系上的再通知一遍。就说我去,估计大家会去的。同学嘛,难得聚在一起高兴高兴。”

    “那好吧,听你的。”孙敦全没有意识到他被陶唐利用了。

    “开上你的车,别心疼那点汽油。”

    这时门开了,印玉桃回来了,看见陶唐,惊喜道。“喔,陶总在啊?昨天晚上老孙要去看你,我说人家刚回来,哪有时间见你这种穷极无聊的闲人?”

    “哈哈,过来混饭吃。不会赶我走吧?”陶唐笑着站起来,握住印玉桃伸出的手。

    “看你说的。就怕我们这小庙摆不下你这座大菩萨。说吧,想吃什么?山珍海味没有,也不会做,家常便饭没问题。”

    “家常便饭是我的最爱。哈哈。”

    “那行!你坐,稍等,马上好。哎呀,咋也得喝几杯吧?我去买点下酒菜吧。老孙你这人真是的,也不打个电话给我。”

    不等老孙说话,陶唐急忙制止,“别,我在家从不喝酒的。应酬都应酬不过来,哪有那种兴致?”

    “那我可真不客气了啊。”

    “千万别客气,你们平时吃什么就搞什么。”

第十六章聚会一

    为了周六晚上的同学聚会,吕绮精心打扮了自己。她反复征求了范永诚的意见,最终选了一套湖蓝色的套裙,配上肉色丝袜和棕红色的高跟鞋,她对镜子里的自己感到满意。

    和孙敦全约好下午五点五十分在厂东门会面。吕绮在五点半就离开家,没有开自己家的福克斯,步行往厂门走去。一路上,不断有熟人跟她打招呼。红星就是一个小社会,在红星工作了二十余年,吕绮认识至少四分之一的职工。

    每当她精心化妆穿戴出门,就莫名其妙地多了几分自信。但这种机会越来越少了,上班必须穿工作服,而星期天的时间总被加班或者做不完的家务所挤占。

    吕绮最大的爱好就是美容和穿衣。为此,家里最多的就是衣柜,里面塞满了她的衣服。她还有个毛病,舍不得淘汰那些好些年也不穿一次的衣服,好像那些她所穿过的旧衣服带走了她的部分生命。

    老范同志的毛病不少,但有几点令吕绮满意。第一是对她父母好,在她父母眼中绝对是好女婿。第二是对她好,结婚快二十年了,从来没有跟她翻过脸。她每年往美容会所“扔”大几千块,买衣服和化妆品的费用更多,但对自身很是苛刻节俭的老范从来没说过一个字。

    刚才临出门时,儿子范越开她的玩笑,“没听说过吗?同学会,同学会,拆散一对又一对。您可千万拿捏住了,别把我爸给甩了。”

    “胡说什么!”吕绮呵斥道。

    “别急呀,我可听说过,当年您是班花。追您的人海了去啦。说不定啊,今天就能遇到您当年心仪的白马王子。”16岁的范越嬉皮笑脸。

    “你说你一个中学生,每天都琢磨些什么?是不是谈恋爱了?不行,老范你得去学校找他班主任打听打听。”范越继承了吕绮的大部分基因,很漂亮的男孩子,说不准真的谈对象了。

    “别,你们就不要操心了。我眼界高着呢,班里的女生啊,不是土豆就是地瓜。”范越继续嬉皮笑脸。

    走在路上的吕绮想着儿子,当年也就是范越的年纪吧,情窦初开的自己喜欢上了那个俊朗聪明的同桌。可惜,当时的风气可没现在开放,甚至没有在一起吃过一次饭,更别说其他的举动了。仔细想想,尽管曾是同桌,彼此说话都很少……

    隔着老远,吕绮看见韩瑞林在向她招手。

    “吕主任很准时啊。怎么没开车?也对,今天就沾点陶总的光吧。”

    “怎么就我们俩?”吕绮有些疑惑,“柳林他们呢?你没联系吗?”

    “柳林加班请不准假,鲍先冰不去了,说有事。就剩老孙了,我其实已很久没见他了,也不知他整天忙些什么。”

    “柳林和鲍先冰都不去了啊……”吕绮从她那个紫色真皮手包里掏出手机给孙敦全打电话。

    “哦,哦,”吕绮收起电话,对韩瑞林说,“老孙马上就到。”

    说话间,一辆黑色途胜在吕绮和韩瑞林跟前停下,车窗落下,孙敦全探出头来,“上车吧二位领导。喔,老韩你越发精神了嘛,最近有什么喜事?”

    “是老孙啊,陶唐呢?”吕绮凑过去望了下车里,没看见陶唐。

    “他还没到吗?半小时前我给他打了电话,说正从车间往出走呢。”

    “呵,我们这位新老板很勤政嘛。”吕绮开了句玩笑。

    韩瑞林有些后悔,自己应该去车间转转的,假如在车间遇见陶唐就好了。

    “喔,好像他来了……”孙敦全从后视镜里看见了穿了件白衬衫的陶唐正快步走来。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啊,韩瑞林,没错吧?”陶唐向韩瑞林伸出了手。

    “陶总您好。早就想去看您了,又怕打扰您……你回来掌舵红星,我们真的非常开心……”韩瑞林双手握住了陶唐的手。

    “见外啦,”陶唐微笑着对韩瑞林说,“你可胖多了,假如在路上遇见,我肯定不敢相认了。唔?其他同学呢?怎么就你么俩?”他转向吕绮。

    “联系了柳林、鲍先冰,还有李素艺……”韩瑞林有些激动,“他们都有事来不了啦。陶总,您还是老样子……”

    “那可真是不巧……我说韩瑞林,不带这样讽刺人吧?那时候我也是满头白发?同学聚会,就别称呼职务了吧,显得多疏远啊,是不是?”

    “那是,那是。”韩瑞林想小鸡啄米样点头,突然想起件事,从衣兜里摸出烟,“您抽烟……”

    “我不吸的,你自便。”陶唐转向吕绮,“啊,跟我们当年的班花出去,有一种拐带美丽少女的犯罪感……”

    “就用你刚才的那句话奉还吧,不带这样讽刺人的。”吕绮微笑道。

    “这个,让老孙说,跟她站一起,是不是有代沟的味道?”陶唐对刚从车上下来的孙敦全道。

    “鄙人完全赞成陶董事长的意见。有吕绮陪同,增强了我去传说中东湖会所的信心。我说各位,既然其他人不去了,咱们是不是出发?”

    “那就走吧,”陶唐注意到有几个人在朝这边指指点点,拉开后座的车门,“女士优先,请吧。”

    吕绮没客气,“喔,我还以为能沾大老板的光呢。”

    陶唐绕回左侧上车,韩瑞林则坐了前排。

    “还以为你会回燕京呢,星期天也下车间?大老板还真是勤政啊。”吕绮微笑道。

    “刚来没几天回燕京干嘛?我跟各位不一样,在招待所呆着也是呆着。”

    “你的前任基本是每周都回的。他家也在燕京,尽管厂里有房子,而且是面积最大的。”韩瑞林接话道,“他绝对不会在星期天去分厂。”

    “啊,这条路完全变的认不出了,当初到市里都是骑车,这一带都是连片的平房,甚至还有麦田呢。变化真是好大……”陶唐转换了话题。

    “嗯,那儿是金橄榄小区,咱厂在这里买房子的不少呢。那次跟鲍先冰喝酒闲聊,他说58班出了三个人杰,投身政界的周鸿友,跻身商界的唐一昆,最后一位就是你啦。”孙敦全道。

    “我可不能与他们比。对了老孙,昨晚你提到的李素艺,我有些想起来了,是不是瘦高个,运动会跑长跑晕倒的那个?”

    “完全正确。”吕绮接话道。

    “在哪个单位?她家的事处理的如何了?”陶唐转头看吕绮,见她正盯着自己。

    吕绮似乎有些慌乱,“在三分厂当磨工呢。她是红星技校毕业分配进厂的,一直干磨工,也算技术骨干。她家的事好像还没什么进展,但区里已经介入了。”

    她刚才在想,尽管陶唐才来几天,似乎展示了与前任完全不同的施政风格,一种久违的作风……星期天一把手一头扎到基层,已经是传说中的故事了。

    “碰到她,替我带好吧。对了,刚才说到房子,咱厂的住房不那么紧张了吧?今天早上出来散步,看见成片的楼区,当年的苹果园整个变成居民区了,没细数,足有几十栋吧。”陶唐对吕绮说。

    还是孙敦全接话,“房子是盖了不少。绝对地比,肯定要比你当年在的时候好多了。平泉是这样,我想全国也是一样。相对地比,还是比较紧张。因为生活的要求不一样了嘛,特别是子女成家问题比较大。咱班结婚得子最早的是鲍先冰,可惜他今天有事不能来,他儿子马上就要娶媳妇了,女方非要新房子不可,旧楼都不干。逼的老鲍同志四处借钱,最后在金橄榄买了一套小户型的,也只够首付……”

    “那里房价多少?”陶唐问。

    “四千出头吧,好像是这个价位。说起来也不是很贵,关键是咱厂工资低呀。”韩瑞林接话。

    “你知不知道平泉国企的平均薪酬是多少?”陶唐问吕绮。

    “不太清楚。反正国企都不是太好。要不然就不会出现想进红星的人打破头了。”

    “早就有整体开发红星占地的传言,我在燕京都听说过。厂里对此是什么看法?”陶唐继续问道。

    “陶总是做调查吗?”吕绮笑道,“比较复杂,大部分人不愿意搬到北郊开发区去,又顾虑将红星拆分,拆迁补偿的政策又不明朗,自然是意见纷纷,难以统一了。”

    “厂里对此有过专门的研究吗?我看了部门职责,整体规划在你们部,有没有形成过公司层面的意见?报总部肯定没有过,我是指内部的相对一致的意见?”

    “听说研究过,是政研室搞的。但我没资格参加相关的会议。或许我们刘助理知道。我现在打个电话?”

    “不,不用。我就是随便问问而已。或许今天周市长和唐老板会提起此事……你们几个,平时跟周鸿友唐一昆有来往吗?”

    “哪有?层次差距太大啦。要不是你当了红星的老板,唐一昆哪里会请我们去东湖会所?”孙敦全尖刻地说,“社会是有阶级的,不管你否认与否,它就存在于现实中。如果不喜欢讲阶级,就讲阶层吧。而阶层主要是以经济地位划分的。当你一年的收入仅够人家一顿饭的开销,怎么会坐在一起做朋友?”

    “行啦,作家先生,你就不要跟我们这些人发牢骚啦。”吕绮有些不高兴。

    “这是事实。其实陶唐跟你,跟老韩也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不过,陶唐跟宋悦那个王八蛋绝对不一样,我可以肯定。”

    “跑题了啊。今天咱们四个的任务是甩开腮帮子大吃我们敬爱的唐老板一顿,别的都是次要的。哈哈。”陶唐笑着说。

    陶唐的电话响了,正是唐一昆打来的,“是我。走哪儿了?老孙,还有多远?”

    “还有一刻钟吧。”

    “听见了吧?还有一刻钟。”

第十七章聚会二

    唐一昆宴请陶唐的目的被对方猜准了。唐一昆确实准备跟陶唐聊一聊红星拆迁的事。这件事虽不是陶唐所能决定的,但陶唐却处于一个非常关键的位置。凡事未雨绸缪料敌机先是唐一昆成功的秘诀之一,他懂得早一些跟陶唐建立起私人关系对自己有益无害。

    他万万没想到陶唐竟然坐了辆破途胜过来。车的档次太低尚在其次,还脏,车身溅满了泥巴,就像刚野营拉练回来。红星公司是比较困难,但他知道,红星公司的奥迪a6可以组成一个庞大的迎亲车队,这个陶唐,这是给我演的哪一出?

    而且,陶唐还叫了三个不相干的同学,这他妈的是什么意思?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唐一昆拨开陶唐伸出的手,与对方紧紧来了个熊抱,“一晃二十五年了,想不到你头发已经白了啊。哈哈,我可没忘你给我那一拳,不行,这个仇今天必须报。”

    “别提了,你给我的那脚也不善。在号子里苦熬时间的时候,尽想着出去怎么收拾你小子了。哈哈。”陶唐也回抱了唐一昆。

    会所在门前的员工们没有见过大老板如此举动,登时明白这个斑白头发却身材轻健的中年人是今天的绝对主宾。

    “吕绮!”唐一昆放开陶唐,一眼看见吕绮,“喔,时光倒流了吗?吕大美女,你可把老唐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彻底击垮啦。”

    “行啦,唐大老板。要不是因为陶唐,唐大老板才不会见我们这些草根呢。实话实说,是不是?别不承认!我可就在平泉,二十多年了,除了四年上学在外,我从未离开过平泉一步。”

    唐一昆有些尴尬,“言重了,你没离开平泉,我可是四处奔波,哪里能像你安逸……喔,孙敦全!下来下来,别管你的车了,钥匙留下就行,会有人管的。这位是……”

    “韩瑞林。”韩瑞林见唐一昆记不得自己了,只好自报家门。

    “对对,韩瑞林。你看我这记性。真是对不起。”唐一昆打着哈哈,朝后打了个手势。

    他后面一个三十来岁的助手会意,立即去做安排了。本来唐一昆准备的是极为私密的小型宴会,现在凭空多了三个客人,从房间到菜肴,都要做相应的调整。

    见过就面,唐一昆邀请道,“各位,咱们进去吧,进去聊。”说罢,挽起陶唐的手,朝旋转门走去,“我这里也有咱一位同学,罗少兴。但他今天有事要办,来不了啦。托我给大家带好。老陶,他可记得你呢。”

    “是吗?他怎么样?还好吗?”

    “管东湖地产保安那一摊子,那小子发福了,见了不一定认出来了。”

    吕绮有些后悔来了。孙敦全似乎看出了她所想,“我说的没错吧?”

    “你说什么了?”故意落后陶唐和唐一昆数步的吕绮低声问。

    “阶层!我们都是陪衬者。记得左拉那篇小说吧?”

    吕绮没吭气。她的注意力落在了陶唐身上。今天他的穿着跟他的身份太不符了:极为普通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脚下的皮鞋也很旧了,这样一身打扮,无论如何不能与数百亿资产数万员工的大型国企老总联系起来。关键跟浑身名牌的唐一昆走在一起太不般配了。他代表的可是红星!在吕绮看来,尽管东湖实业在平泉已是家喻户晓,却不能与树大根深的红星相比。

    是习惯使然还是故意的?她有些猜不透。

    出于习惯,刚才她注意了唐一昆的穿着,西服是纪梵希的,皮鞋是鳄鱼的,领带没看清,但在他拥抱陶唐的时候看清了唐一昆手表上醒目的马耳他十字,光是那块手表,差不多可以在金橄榄买下一套房了吧?

    “阶层……”多么苦涩的字眼,当年同坐在一间教室里的同学,如今彼此间已有了巨大的鸿沟。人和人的能力是不一样的,就像车间的车工,操作着同一型号的机床,但产品的数量和质量是不一样的,理应在报酬上有所区别,但区别应当是多大呢?

    外表平凡的东湖会所内部是孙敦全未曾见识过的奢华。装修陈设不必说了,光是密布在所有醒目位置的着装靓丽的漂亮女迎宾就令他惊叹,唐一昆这家伙从哪儿收罗了这多的美女?美女们在他们走过时都会用同一种优雅姿势鞠躬,用同一种柔美声调说出欢迎光临。想到关于这所不对外开放的神秘会所的种种传言,熟读史书的他想起了刘邦看到秦始皇出巡的盛大仪仗时的叹息:大丈夫当如是。但项羽就不一样了,出身贵族睥睨天下的项羽对其叔项梁说,彼可取而代之。

    他这辈子是不可能取而代之了,除非再来一次上世纪的暴力革命。即使发生那样的革命,也轮不到他来享受胜利成果。他可以做的就是像刘邦一样发出羡慕的赞叹。如果将时钟倒拨二十五年,他不会想到整日鬼头鬼脑的唐一昆会成就如此基业。那时他孙敦全可是红星一中公认的尖子生,未来人生的金光大道正朝他敞开。但在众人眼里,唐一昆面前的道路无疑是崎岖山路。但谁能料到现在呢?回身去看走在最后的韩瑞林,见他正色眯眯地打量那个胸部丰满染了金黄头发的的女服务员,孙敦全心里便再次发出长长的叹息。

    他们没有乘电梯,而是沿着弯曲而宽敞的楼梯步行上了二楼,墙上挂着足有两人高的西洋油画,画中的裸女身材丰硕健美,颇似安格尔的风格,粉嫩的肌肤在水晶吊灯的照射下发出诱人的光泽。

    “老唐,果然是名不虚传,有点像传说中的厦门红楼了。”陶唐赞叹道。

    “沾了平泉是个小地方的光,如果搁在燕京,怕是土气了。不过,这里是咱自己的地盘,随时欢迎同学们的光临,公私皆便。喔,就是这里了,周鸿友已经到了,他说已经跟你见过了……”跟陶唐并肩走在前面的唐一昆说。

    吕绮一直注视着陶唐的背影,也注意到了孙敦全和韩瑞林进入会所后的表现。孙敦全似乎刻意不去看会所大厅的陈设和美女,努力保持着目不斜视的神态,而韩瑞林则完全是一副母猪闯入萝卜窖的丑态。因为不堪韩瑞林的猥琐,才抢步走在了孙敦全和韩瑞林的前面,接近了走在前面的陶唐。陶唐也在观察,也在欣赏,不过他更多地是去看那些精美的工艺品和画作,而对那些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一扫而过,很少将目光在女孩子的身上停留。吕绮想起了她曾购买过的《雍正皇帝》小说,书中有个情节令她记忆深刻,那是描写雍正门人、后来官居两江总督高位的李卫对财富的神态——既有掩饰不住的喜爱,也有放得下的洒脱。令雍正的政治对手赞叹不已,认为那才是真正的高人。面对美色金帛装作无视的不是真英雄。

    拐过一道屏风,陶唐看到了正站在走廊底部打电话的周鸿友,周鸿友也看到了他们,挥挥手打个招呼,压低了声音。估计是个重要的电话,不然他不会躲在走廊尽头。

    “这间,请吧。”唐一昆亲自推开了厚重的包厢门。

    一个立在窗边观风景的女人转过身来,隔着老远便向陶唐伸出了手,“陶唐,还认识我吗?”

    陶唐想不起这个身着墨绿旗袍身材高挑的女人是谁了,“恕我眼拙……”

    “唐总,你我的赌约你可是输了……”女人朝唐一昆挤挤眼。

    跟在陶唐身后的孙敦全和吕绮却同时认出了旗袍女人,“顾眉君!”吕绮先喊了出来。

    陶唐想起来了,是顾眉君。曾经在58班同学过一年,文理分班时,顾眉君和吕绮一起到了文科61班。当年顾眉君可是班上的风云人物,班长,还是团支部书记,学习也是顶呱呱的优等生。不过,和孙敦全一样,第一年的高考成绩发挥失常了,复读到了别处,以后再未与之见过面。

    “想起来了,是我们顾班首嘛。现在哪里高就?”陶唐微笑握住了顾眉君伸出的手。

    “刚才我和老唐打赌,我说你一定认不出我了,他不信。现在如何?”顾眉君没有回答陶唐的问题,和孙敦全、吕绮、韩瑞林逐一握手,但明显只是应付了,没有了刚才对陶唐的热情。

    “赌约是什么?”比起陶唐,吕绮和顾眉君就熟悉的多了,她俩在高中一直是同学,不过后来也失去联系了。

    “一杯酒,大杯。”

    “顾班长现在可是实权人物,”唐一昆笑道,“省工行公司部总经理,了不起吧?手握省内企业的生死大权啊。”

    “千万别听他瞎吹。唐老板说起陶大才子荣归故里,问我来不来庆贺一番,哪有不来的道理?刚才他说反了,你才是我的衣食父母,巴结还来不及呢。是不是?”顾眉君对陶唐说。

    “今天是同学会,不是接风会,主题绝不能跑偏。对不起,我用下洗手间。”陶唐去了洗手间。

    “各位请随意坐吧。也就咱们几个了。”唐一昆招呼大家入座,拿起桌上的雪茄,给孙敦全和韩瑞林发烟。

    “咱们躲开些吧,一帮烟鬼。喔,吕绮,你是怎么保养的?有什么秘诀?可不能藏私啊。”顾眉君再次拉住了吕绮的手,将其拉到窗户前,“别说,唐一昆这家伙还真有些品味呢,东湖会所搁在北安,也是绝对一流。”

    天还没黑透,从窗口望出去,满眼是浓浓的绿。合抱粗的银杏,蓬勃的香樟,如盖的梧桐,树冠如巨伞的金桂,贴着墙根是沙沙作响的箭竹……吕绮完全没想到,在主楼的后面,竟然是如此美丽的一个花园。

    “在北安上班?常回来吗?”吕绮收回目光,问。

    “不常回来,我爸妈都在北安,平泉没什么亲人了。你呢?一直在红星?”

    “我能去哪里?有个地方收留就不错啦。”吕绮尽管与顾眉君同学三年,彼此关系并不亲近,顾眉君时时流露出的优越感也令吕绮不舒服,她真的有些后悔答应来参加同学会了。

    “看你说的,咱们58班可是龙虎班,出了好些人物呢。现在陶唐回来,红星还不是你们的天下?”

    “要是也是陶唐的天下,和我们这些老百姓没什么关系……”吕绮从窗外收回目光,看见从卫生间出来的陶唐甩着手,跟唐一昆说着什么。

    “真不抽?”唐一昆收回了递给陶唐的雪茄。

    “戒了,好多年了。”

    “戒它作甚!也就这点爱好了。”唐一昆先在点着的喷灯上烘烤了烟身,然后用特制的火柴为自己点了一支雪茄,喷出一口淡蓝的烟雾。

    孙敦全仔细欣赏着粗如手指的雪茄,韩瑞林则说抽不惯。

    “准确的说是抽不起!这种牌子的,价格不应低于200元吧?我说的是每支。就算每天三支,算算一年要多少?一辆帕萨特给抽掉了。”孙敦全道。

    周鸿友终于进来,他听见了孙敦全的计算,心想,唐一昆的计算方法可不是这样,一年可能抽掉一辆帕萨特,但可能挣回了十辆奥迪。富豪的消费就是生产,但一般人是不懂的……

    “实在对不起各位老同学,耽误大家时间了。老唐,咱们是不是入座吧?刚才接了个电话,八点钟还有个会,真是抱歉。”他逐一和吕、孙、韩握手,表面的热情难以掩饰心底的冷漠。

    “好,好,既然市长大人有公务,咱就开始,都是同学,不分主宾了,大家请随意就坐……”唐一昆招呼大家就坐,对肃立门边的服务生说,“跟厨房说一声,菜上的稍快一点。”

    吕绮的余光一直看着陶唐,见站在自己斜对面的他就近坐下来,她再看了眼顾眉君,见她在唐一昆左侧坐了,她希望能和陶唐挨着,但又不好意思,于是招呼道,“老韩,坐呀。”吕绮招呼自进了包间便未发一声像是透明人的韩瑞林。

    韩瑞林坐了下来,正好坐在了陶唐和吕绮之间。

    身为东道主的唐一昆看了看,“嘿,我说,吕绮同学是不是和老韩换下位子?顾姐,您老人家也挪挪屁股吧,挨着我们周大市长为好。”

    “这是为何?”顾眉君含笑问道。

    “同学们,今天是小型的同学聚会,遗憾的是只有两个女生光临,不过她俩可是最优秀的,顾眉君是班长,吕绮是班花,都是咱班的宝贝呀。既然是宝贝,就要珍惜,就要置于重重的保护之中,对不对?”

    “这叫什么理由?”嘴上说着,顾眉君还是换了地方,换到了唐一昆和周鸿友之间。

    韩瑞林已经站起来,吕绮顺水推舟,跟韩瑞林换了座位。

    唐一昆看了眼桌面,每人面前都摆了三样饮品,量酒器中的五粮液,高脚杯中的法国干邑,每个人面前还有一大杯现榨的葡萄汁。他端起量酒器斟满小酒杯,起身道,“同学们,忝为东道,请允许我说两句。第一呢,感谢同学们的光临,毕业二十五年了,聚在一起意义非常。第二呢,算是为陶唐接风。老陶在外漂了二十多年,如今衣锦还乡,必须庆贺。所以今天大家一定要喝尽兴,玩尽兴。现在我提议,我们共同端杯,一起走一个。喔,吕绮,怎么能端葡萄汁呢?不行不行,头三杯,一定得是白酒。白酒是什么?是感情!红酒饮料哪有资格?如果不合口味,可以换酒。老孙,你也来白的,别考虑开车了,待会儿我派人把你送回去。”

    既然陶唐猜到了自己用意,那就不急了,有的是机会。唐一昆想。

    “好,还是老唐考虑周全。我只知道敦全好酒量……既然是给我接风,我也说句吧。”等唐一昆说完,陶唐站了起来。

    “没问题,你说。”唐一昆落座。

    “要定个规矩,咱们同学聚会,今儿只谈友情,不谈其他。违者罚酒一杯。”

    “同意,就这样办。周大市长还有什么规矩?一并说出来吧。”唐一昆心想,你小子还真是鬼精。

    “我补充一条,从现在起,不准称呼职务,违者也罚酒一杯。”周鸿友笑眯眯地说。

    孙敦全给吕绮递了个眼色,吕绮当然领会了。韩瑞林也松了口气,从进入会所,他就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参加这次同学会他是积极的,本意是要和陶唐套套近乎,但这个场合,哪里有他说话的机会哟。

第十八章聚会三

    发展规划部是红星公司的核心部门,对外的应酬虽比不上营销部,也不算少。吕绮很早就认识到酒量就是战斗力,酒量的深浅很大程度代表着工作能力。她所认识的各级领导,几乎个个善饮。

    吕绮的酒量不浅。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量是多少。她的善饮在红星是有传说的。陶唐的前任宋悦初上任,因为某项国拨技改项目顺利通过验收,宋悦很高兴,请了发规部的主任科长们庆祝,目标对准了漂亮的女中干吕绮,不停地找理由和吕绮碰杯,吕绮无奈道,“说句酒话吧,现在是领导在上我在下,您说几下就几下。”

    众人轰然叫好。

    那次吕绮把宋悦喝翻了。宋悦最后是被秘书搀回宾馆的。分管项目的段辉早已不省人事,而吕绮竟然一如平时,没有丝毫的失态,步履稳健地回了家。

    吕绮因此出了名。但她汲取了教训,因为那次拼酒,给她带来了不少的负面传言。她因此给自己立了个规矩,不是非常场合,绝不沾白酒,便是发规部的分管领导骆冲也劝她不动了。

    今天自然是她心目中的特殊情况。她有很多话要问陶唐,特别是那天在她办公室彼此简单叙述了各自的生活后尤其强烈。她很想知道陶唐的夫人去世的“故事”,这几年他是怎么过来的,他还年轻,才四十三岁,对于今后的生活有什么打算?她甚至有一种冲动,想告诉他自己一直没忘记他,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掐灭了,如果陶唐不是以红星一把手回来,哪怕他穷困潦倒,她也可以“择机”倾述自己的深藏二十余年的心事。但现在不行了,她不想让他有误会,认为自己是有所企图。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吕绮自恃自己完全可以把持的住。没错,自己曾悄悄喜欢过他,但那不过是少女做的一个彩色的梦而已,说出来不会有什么后果,却让自己了却一桩心事。

    共同的三小杯白酒过后,酒席进入自由发挥的阶段,吕绮酒倒杯干,毫不推辞。而另一位女性顾眉君更为豪爽,表现极为主动,且妙语连珠,总能找到干杯的理由,光是和陶唐便连碰三杯,而且是大杯——顾眉君嗤笑唐一昆准备的酒具是给娘们儿的,“换大的,太他妈啰嗦了。”

    换上来的酒杯式样古朴,每杯足以容纳三钱。

    “我们二十五年未见,该不该干一杯?你一别二十五年,从来不和同学们联系,该不该罚一杯?你高升红星一把手,该不该庆贺一杯?小杯喝太过啰嗦,咱们一次来过!我陪你,咱俩走个大的!”顾眉君逼上了陶唐。

    陶唐不能拒绝。

    周鸿友笑眯眯地看着俩人拼酒。等俩人喝过后对顾眉君说,“顾班长,今儿你怕是要栽。前几天王书记和上官市长为陶唐接风,我可见识过他的酒量。”

    “是吗?你怎么不早说?不够意思。不过,我是硬伤身体不伤感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听出了周鸿友的言外之意,陶唐是有来头的,不然市里主要领导不会为央企一把手接风。

    顾眉君果然说到做到,她接着找上了吕绮,俩人连干两杯,然后是孙敦全和韩瑞林。顾眉君挑头出击,气氛立即掀起**。酒局就是这样,如果女宾主动,效果迥然不同。

    韩瑞林一直注意着顾眉君,在她挑战周鸿友的时候,凑过去跟孙敦全说,“现在我才知道,当领导真的需要素质。”

    孙敦全双眉一挑,“若是你是他们,早就练出来了。而且,好酒难醉人。”

    桌上打开的两瓶五十二度五粮液不到半小时就干掉了,马上有人搬进来一箱。红光满面的唐一昆甚是开心,挥退服务员,亲自为众人添酒,“兄弟姐妹们,我这里是吃喝玩乐一条龙,唱歌,打牌、桑拿、运动,水里的,陆地的,凡是你能想到的,我这里全有。今儿一定喝好玩好,不然就是看不起老唐。”

    “吹牛吧你,”顾眉君端着酒杯再次来到陶唐跟前,“陶唐,求你办件事行吗?”

    “你说。”

    “把你的基本户转到我这里吧,算是给我个支持。”

    “刚才已经说了,只谈友情,不谈公事。你犯规了,罚酒。”陶唐脸色不改,“酒令大于军令,规矩就是用来执行的。”

    “好,我认罚。改日我在北安请你,不可爽约哟。”顾眉君认罚,干了那杯,“你不能安坐如山呀,是不是也敬大家一轮?”

    “没问题。不过,我先说句话吧。感谢诸位同学,大家看,这儿有我们的父母官,涉及到政府的事,自然有鸿友兜着。资金是企业的血液,免不了找银行贷款,尤其是红星这样经营困难的更是如此。没想到我们班长是公司部老总,这就变得简单啦。还有我们老唐,如今财大势雄,如果红星求上门,老唐不可推辞哟。吕绮和瑞林都是红星的骨干,对红星的情况比我了解的深的多,有他们帮衬,我自然轻松几分。老孙更了不得,如果能借你如椽巨笔为红星写几篇文章就更美啦。总之谢谢大家,我连干三杯表示谢意,各位随意好了。不,这可不是说工作,顾班长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这完全是同学感情,是吧?”

    “嘿,你可真会绕。不过,既然你自罚三杯,我们就不说你犯规了。这样,我陪一杯吧。”周鸿友站起来,“互相帮助。哈哈。”

    “言重了,东湖哪里比得上红星底蕴深厚,我也陪一杯。不如我们共同来一个?”

    孙敦全以及吕绮韩瑞林自然不会驳陶唐的面子。在众人的注视下,陶唐先干两杯,第三杯共同喝了。

    陶唐转向吕绮,把椅子往过挪了挪,“听那首《同桌的你》,总能想起你来。借老唐的酒,敬昔日的同桌一杯。愿你青春永驻,事事遂意。”

    “不行不行,一杯可不行。百年才修得同船渡,同桌一回,至少要比同船渡强。”周鸿友听见了陶唐的话,哈哈大笑,“大家说是不是?”

    “那是那是。”唐一昆点头,“说的没错。至少三杯。”

    一种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吕绮的眼睛湿润了,“听你的,我陪着就是。”

    “够爽快,吕绮都这样表态了,换个大杯吧。”唐一昆拍拍手,立即有服务员进来,“拿大杯来。”

    在细腰口杯中连倒了三杯,“先干为敬。”陶唐干了杯中酒,又为自己斟满,“以后还要多帮助我。”

    “你吃点菜……”吕绮关心道。

    “没事的,今儿高兴,”陶唐没吃菜,直接来到韩瑞林身边,“老同学,咱俩走一个?”

    “谢谢陶总,我敬你。”韩瑞林赶紧站起身。

    “罚酒!”陶唐笑着说,“你违反周鸿友的规矩了。”

    “我认罚,认罚。不过,以后还要陶总多指点。”韩瑞林结结巴巴地说。

    “赶紧吧,再说你又要挨罚了。”孙敦全提醒道。

    陶唐转过圈,周鸿友上场。副市长敬酒,即使是韩瑞林不胜酒力,那也得舍命陪君子,两瓶酒很快又空了。

    最后是唐一昆打圈,“很久没这样尽兴了。同学们,我有个提议,白酒呢,这是最后一瓶了。咱们进度慢点,不然就浪费一桌好菜了。饭后咱们换个地方好好聊聊。”

    “唱歌去吧,老唐这里有平泉最好的k厅,音响效果绝对一流。”顾眉君说。

    这时门敲响了,会所经理祁萍端着个高脚大酒杯进来,“唐总,我来敬您的同学们一杯,可以吧?”

    “当然可以。你早该来了。我来介绍。各位,祁萍祁经理,会所的最高管理者,陶总,红星公司董事长,”他先将陶唐介绍给祁萍。

    “久仰了,我们唐总经常提到您。这样,您随意,我喝一半。”她拿起桌上的酒瓶,给自己倒了小半杯,最少有一两。

    “谢谢祁经理……”陶唐礼貌地与祁萍碰了下杯子。

    “欢迎陶总经常来会所指导工作。”祁萍一饮而尽,不等唐一昆开口,祁萍来到周鸿友跟前,“周市长,给小祁个面子吧?”

    “看你说的……”周鸿友亲自为祁萍倒了酒,俩人碰杯,各自干了。

    祁萍接着来到顾眉君跟前,“顾总,咱俩不是第一次了,您可有时间没来了。”

    “小祁你应当敬红星的朋友们。”顾眉君看来是会所常客。

    “当然,我这不是挨着来吗?”

    吕绮把注意力从陶唐身上移开,看着风姿绰约的会所女经理逐一向客人敬酒,期间她一口菜未吃,到自己这里收尾时已经足足喝下去半斤了。

    “你漏掉了一个……”见祁萍含笑走来,吕绮站起身。

    “唐总是我老板。我说了是来敬唐总的贵客的。喔,您真是唐总的同学?不对吧?”

    “我肯定比你大,而且大多了。”

    “啊,原来羡慕顾总驻颜有术,没想到有了新偶像。吕姐,您可得留个电话,我好随时请教。”

    “你们就别互相吹捧啦。再说就让我无地自容了。快些吧。”顾眉君笑道。

    跟吕绮碰过杯,祁萍真的向吕绮要了电话,“唐总,您看是不是准备点主食?另外,要做其他安排吗?”

    “主食你看着上把,花样多些。刚才顾总说了想唱唱歌,你去安排吧。”

    “好的。各位请慢用。”祁萍行个礼,出去了。

    孙敦全一直想写一部草根创业的网文,苦于严重缺少生活经历,否则以他愤世妒俗的性子,是不会来东湖会所的。但他却没有将真实的目的告诉陶唐。当宴席进入最后阶段,孙敦全找上了唐一昆。

    “老唐啊,我想请你帮个忙。”

    唐一昆当然猜不到孙敦全所想,打了个哈哈,“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这些年求他办事的不知有多少,求人和被人求组成了他生活的主要内容。办与不办他在心里有一把刻度精确的尺子,孙敦全肯定不在他肯定答应并努力实现其目的的人群中。

    “你肯定能做到。我不是找你便宜买房子。”孙敦全立即打消了唐一昆的顾虑。

    “哈哈,买房子也未尝不可。”

    “老唐,我相信这样称呼你的已经不多了,是不是很新鲜?老唐啊,你能不能抽空给我讲讲你的创业史?我很感兴趣,真的。特别是你第一桶金是如何淘来的,这个最关键。”

    “你了解这个作甚?”唐一昆立即警惕起来。

    “你知道我现在靠啥谋生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我是卖字为生的。你估计不会真正理解,我想写一本创业的书,想以你为原型。放心,我在我的设想中,你就是现代版的鲤鱼跳龙门,除了事业扩张外,所有个人家庭、情感上的故事都与你无关。完全是虚构。”

    “你写这个干吗?”

    “读者喜欢啊?所有人都有财富梦,幻想成为拥有亿万财富的幸运儿。在我的现实生活中,你是我认识的唯一的一个真实的亿万富豪。怎么样,能满足我的愿望吗?”

    “不行。”唐一昆立即拒绝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老孙,不是兄弟不帮忙,是因为兄弟不想回忆过去那些艰辛的日子……这点,你是不会理解的。如果你想在我的楼盘买房子搞点优惠还可以商量,你说的那个,绝对不行。”

    “我一直以为,改革开放以来产生的富豪中,起码有七成以上存在原罪。你也是这样吗?要不为何不愿谈及创业的第一桶金?其实那是最动人的一环……”酒后的孙敦全不依不饶。

    “你想写谁就去写谁,别找我。真的。”

    “那你给我介绍一个?物以类聚嘛,总有愿意把自己最得意一笔展示出来的富豪吧?”

    “我从不关心别人是如何创业的,就我所知,也没人会向一个无关的人讲诉自己的过去。”唐一昆目光冷峻。

    “算了,不要强人所难嘛。”陶唐打了个圆场。

    “就是,不要逼唐大老板啦……”不知为什么,吕绮今天状态有些不对,脑袋开始发晕,眼前出现了重影,“陶唐,你过来坐……”她拍拍身边的空椅子。

    “唔,是不是有些不舒服?”陶唐见吕绮已红晕满面,更显得艳丽无俦。

    “不,不要紧。可能酒不对口味……我想知道,你夫人,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喝点葡萄汁吧,刚才不该喝那么猛的。”陶唐将葡萄汁推到吕绮手边。

    “有什么不好说的……我是关心你……”

    “我知道。今天不想谈这些……”陶唐的目光与吕绮相碰,立即躲开了。

    正好周鸿友过来,“几天来的感觉如何?我看你们那位冯总蛮器重你嘛。”

    “把我架在火上烤呢。哪如在总部机关清闲?这种器重不要也罢。”

    “红星一把手肯定是重用无疑,再次祝贺你。”周鸿友端杯,陶唐与之碰了下,各自呷了一小口,“红星眼下确实比较困难,寄信到市里告状的不少……老兄准备从那里下手整顿?”

    冯世钊此行颇受省里重视,平泉的事毕,市长上官宏陪其去了省会北安。周鸿友没有陪同前往省城,但根据他得到的消息,同为候补中委的邢省长会见了冯世钊,双方顺利达成了所谓的战略合作协议。省电视一台在次日《g省新闻》第二条播出,“……我省与中国辉煌机械工业集团公司达成战略合作协议,双方将在一系列领域加强合作……”但就辉煌集团而言,其在北安的企业无论从规模还是影响力都不如地处平泉的红星公司。

    “不知道……总要先生存而后发展。别看我是在红星长大的,但对其了解极为肤浅,真的说不好。”

    “红星的情况我知道一些。老陶,红星需要一次浴火重生。这个机会就在眼前,市里确定的新城建设方案基本获得省里的认可,我正好分管这块,我俩为什么不合作一把?搞好了,一下子就将红星的历史包袱全部甩掉了,这可比搞什么产品开发市场拓展见效快的多。”

    “之前我听到过一些官方消息。原则上总部是支持红星搬迁重组的。但我对此却素无研究。眼下的情形也不允许我腾出更大的精力来做这件事,饭都吃不饱呢。不瞒你,今天去车间就被人围了。”

    “红星家大业大,历史包袱尤为沉重,一般的脱困手段很难见效,你得另辟蹊径。”

    “是啊。”

    “需要我出力,就说话。不过,你们是央企,素来跟市里来往稀疏,而且,我也不分管工交这块,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不,有你这句话,我就很感谢了。”

    “见外了不是?改日到我家里来,我们小范围聚聚。”

    “还不如来厂里呢,也算对我的支持。”

    “还是算了吧。说个身份敏感是自大了。但官身不由自己真是实情。你在央企,肯定能理解我的难处。”

    “对了,你家里还有谁在厂里?”

    “没人啦。都离开啦……对了,你爸妈呢,还在厂里?身体好吧?”

    发达了的儿子不会将亲人留在一个效益日下的企业的,陶唐并不意外,“他们在滨江跟着我,一直要回来,毕竟在这儿生活了大半辈子了,过一段时间我会接他们回来。”

    “那好,到时候我去看望二老。夫人和孩子呢?也跟你回来?那天在市府招待所没方便问。”

    “不,孩子在滨江念初中,我不想让她转学了。”

    “也对。我们这种人,就像无根的飘萍,下一站还不知在哪里,他们不回来是对的。没时间了,我得赶回去开会了。”周鸿友看看表,起身与吕绮、韩瑞林、孙敦全、顾眉君握手道别,“各位慢用,完事后让老唐安排好好轻松轻松,周末了,别急着回家。”

    唐一昆问周鸿友,“非走不可?”

    周鸿友指指天花板,“没办法,真是抱歉。你招呼好大家。”

    “好吧,我代表大家送送你。”唐一昆向陶唐等人做了个手势,陪周鸿友出了包间。

    周鸿友是会所的常客。但唐周二人均未想到,这是周鸿友最后一次来会所做客。

第十九章心声

    唐一昆送周鸿友回来,问要不要再开一瓶酒,除了顾眉君,其余人都反对。

    “也好,那我们吃点东西,然后去唱唱歌。”顾眉君看了眼醉眼迷离都有些坐不稳了的韩瑞林,心里有些厌恶,“这么多好东西,别糟蹋了。”说着,夹了快三文鱼在调料里蘸了下放进嘴里,进口自日本的芥末酱立即令顾眉君流出了眼泪,吕绮赶紧抽出纸巾递给她。

    “你也来点吧,老唐这里的食材来路正宗。”

    “我吃不惯海鲜,有些过敏。陶唐,你吃呀,”吕绮夹了片三文鱼放在陶唐的碟子里。

    “别管我了,你真的没事?”陶唐关心地看着面泛桃花的吕绮。

    “好些了,刚才喝的有些急了……”

    “会所的千层饼和汤包算是特色……油泼面也算正宗,厨师是从西安请来的,顾姐就好这口。来一小碗吧?”唐一昆问陶唐。

    “哈哈,其实我晚上很少吃这么多。主食就不要了,你们慢用。”陶唐拈起块西瓜,“吕绮,吃点水果嘛,醒酒。”

    “晚上怎么能不吃饭呢?伤身体呢。特别是你现在……必须吃点,唔,千层饼真不错。”吕绮又给陶唐夹了块饼。

    顾眉君向唐一昆丢过去个眼色,唐一昆无声地笑笑。

    “老韩真有些高了,”陶唐却未看见顾眉君和唐一昆的眼神交流,“老唐你是不是安排老韩休息?”

    “没问题。”

    “老唐,真还有个事得跟你说下……”

    “是说华锦路的那件事吧?我也想跟你说呢。这件事我其实挺冤的,真的。银桥公司是独立法人,他们不过跟我是合作关系,闹出事来赖到东湖头上算什么嘛,还堵了我办事处的门。这件事周鸿友不止一次打过招呼,对方又是红星的员工,加上你老弟的面子,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呢,做个中间人,派人替那个混蛋公司出面跟苦主谈一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正人已经活不转了嘛。”

    “你知道死者的妻子是谁吗?”吕绮接话道,“如果不是出了这件事,她或许就坐在这里,唐老板,李素艺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但她真是咱们同班。不管是不是东湖的责任,毕竟她是弱势群体……”

    “哦?真是这样?那真是太遗憾了。”

    “吕绮你别说了,”陶唐制止了吕绮,“老唐,我同意你的意见,就这么办吧。”

    “好。还要你做做苦主的工作,也别能太过分。都看房地产业风光,其中的苦楚真是一言难尽……”

    “我会过问此事的。不过关键还在你这儿。老唐,风物长宜放眼量,吕绮的话我是同意的,对方确实可怜,又有同学情分搁在这儿,尽可能地多给些补偿吧。”

    “没问题。有你说话,哪怕我垫付都行。怎么样?咱们上去聊?”在周鸿友最后那个电话后,唐一昆必须做出姿态了。即使陶唐不说,他也会提起此事。现在等于送了陶唐一个人情,唐一昆觉得很满意。

    ……

    k厅在三楼,早已准备停当,茶几上排满了果盘茶水,还有冷饮和扎啤。

    “大家请随意……顾姐,我来给你点首歌吧……铿锵玫瑰,你最拿手了。”唐一昆亲自当起了服务员。

    马上,音乐声响了起来,顾眉君拿起麦克下场了。

    “风雨彩虹,铿锵玫瑰……”

    韩瑞林已经被送入客房睡觉了。之前孙敦全已经扶他到洗手间吐了一次。吕绮的情况还好,独自坐在角落里发呆。

    “喝点水吧,”陶唐为吕绮拿过一瓶依云,拧开了,放在吕绮面前的茶几上,“没想到你酒量这样好,刚才确实有些冲了……是不是有些难受?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会?”

    “我没事……你能陪我坐坐吗?”

    “当然。我的经验,酒后大量地喝水,是最有效的解酒法子。”

    “让你笑话了……”

    “哪有。以后别喝这样猛了。”

    “陪我跳个舞吧?”

    “你行吗?”

    “别小看人……”

    陶唐伸出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吕绮握住了陶唐伸出的右手,款款起身,左手顺势搭在了陶唐肩头。

    淡淡的香气飘入鼻孔,低头间,吕绮妩媚的大眼睛正盯着自己,陶唐躲开了吕绮的直视,却清楚地看到吕绮左颊靠近脖子处的那颗红痣。

    红痣依旧,如同哈利波特小说中的门钥匙,一下子将他带回了当年。不止一次他被她如雪般的肌肤所吸引,还有那颗绿豆大的醒目红痣。

    “对不起……”心乱神迷中,他踩着了她的脚。

    “不,你跳的真好……过去常跳吗?”

    “不。零三年参加青干班,每周末都组织舞会,就是那时学会的……”

    “知道吗?在干部大会上看到你,吓了一跳……”

    “苍老的认不出了,是吧?”

    “主要是头发。其实你身材保持很好的。为什么不染染?故意的?”

    “费那劲干嘛?这多好,纯天然……”

    顾眉君的歌曲结束了。陶唐松开吕绮,礼貌性地鼓掌。

    不等陶唐将吕绮送回座位,唐一昆已将麦克塞在陶唐手里,“舞跳得不错。来一首。”

    “这个真不成。天生的五音不全。”

    “不行,你俩必须来一首,夫妻双双把家还?”

    “我来吧。”吕绮从陶唐手里拿过麦克。

    “也行,唱什么?我来帮你找。”

    “我自己来吧……”

    吕绮选定的歌是一首很老的英文歌,她以为歌单里没有,但真找到了,奥斯卡金曲《昨日重现》,她的嗓子不错,而且唱的很投入。这是一首忧伤怀旧的曲子,正符合吕绮此时的心境。

    “她唱的真不错,尽管我听不懂。”唐一昆对陶唐说,“我从周鸿友那里听了你的事,太遗憾了。别怪老哥扫兴,还年轻,必须找一个。要不要我来帮忙?绝对是名门淑媛。不过,眼前就有一个……那句诗词是怎么说的?花开堪折?”

    “胡说什么呢你?”陶唐有些不快。他倾听着吕绮的歌声,嗓音和技巧她都不如顾眉君,但英文歌掩饰了她的缺陷,只有在第一段高音时出现了不应有的颤音。

    “别生气呀,开个玩笑嘛。我看对你念念不忘呢。说正经的吧,老陶,咱兄弟真是有缘呢。我早就想,真的,绝不骗你,早就想我们俩会共事的,现在不走到一起了?你一定听说过红星搬迁的计划……”

    “你准备接盘?”

    “盘子太大,我是接不起的。但市里确实有开发新城的打算。怎么样?得空咱俩好好聊聊?双赢嘛。”

    “理论上一点问题没有。但我是打工仔,跟你不能比呀。不过老唐,你的东湖实业可不止房地产一块吧?我其实对其他领域更有兴趣。”

    “你是说矿山机械?没问题呀。过去合作过,现在也保持着合作,不过份额小了。你们红星太牛,看不起人,拽的跟什么似的。现在你当家了,确实应当重新来过。”

    “矿机可是红星的老本行。你别忘了。”

    “说实话吧,红星的产品真的不行了,傻大黑粗不说,价格高,服务差,你可能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那是过去……你会看到变化的。”陶唐鼓掌。

    “当然,我相信你。”唐一昆跟着陶唐,礼貌地鼓掌。

    吕绮的歌唱完了,唐一昆和陶唐的聊天也暂告结束,陶唐乘机到洗手间洗了把脸,回来见孙敦全在唱样板戏沙家浜郭指导员的著名唱段,音调高亢嘹亮,韵味十足。

    陶唐在吕绮身边坐下来,“唱的真不错。”

    “是,没想到老孙还有这两下子。”

    “我是说你。”

    “瞎说吧你,你哪有兴趣听我唱歌?”

    “错。刚才我主要在听你唱。唐一昆嘛,就是应付而已。”

    “不信。孙敦全说的没错,我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不,我们还是一路人。你会相信我说的是真的。”

    “你是故意带上我们做挡箭牌的,对吧?”

    “不完全是。好容易有跟你吃饭聊天的机会,当然不愿放过。”

    “早想着?你回来不过三四天而已。”

    “不,我一直记得你。真的。尤其是最近几年,你总是闯入我的梦乡……”

    “梦里我是什么样子?”

    “还是学校的样子。那时你总扎个马尾巴,对吧?你有一件浅灰色外套,绣着蓝白相间的花边,对吧?你做操时有一个动作很特别,跟别人不一样……还有,你在运动会上推过铅球,那次闪了腰了?你休息了一个礼拜……”

    突乎其来的幸福淹没了她。那是初恋的感觉,她的眼睛瞬时湿润了,“有那么长时间吗?我记得就两三天吧?”

    “不,肯定是一周。那时你总是和张红芹相跟着,我问过她……”

    “问她什么?”张红芹也在平泉,但很久没见了。是的,张红芹跟自己是邻居,也是要好的朋友,住一个单元,张家住四楼,自己家在二楼。

    “当然是你啥时候回来上课呀。”

    “她怎么说的?”

    “忘了……”

    “她没跟我提……”

    “或许你不记得了。”

    “不,如果她说了,我不会忘。还梦了什么?”

    “梦中我总是面临考试的危机,什么也不会,心里很焦急,期望着在考试中得到你的帮助,但你却不予理会……”

    “瞎说。那时你学习比我强多了……”

    陶唐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没有看见吕绮揉眼睛,“有时会梦到你过的不好,生活艰难……醒来心里很难过。随即想,你那么优秀,肯定会生活的非常幸福……”

    “又瞎说了。我哪里比得上你?如今你是我正儿八经的老板了,仰人鼻息呢……”随即她想到他妻子去世了,心房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痛苦攫紧了,痛得厉害。

    “我也一直记得你。高考结束后听说了你的事,很着急,曾经好几次去你家,希望遇见你。你家不是住五号院十六排吗?但没见到你……”

    “去我家?我怎么不知道?”

    “不,我说错了,我是去五号院的……”

    “哦……我那时去八中补习了……”

    “为什么不给我写封信?”

    “我……”陶唐突然发现顾眉君站在自己跟前。

    “可以请你跳一曲吗?”顾眉君笑眯眯地对陶唐说。

    “荣幸之至。”陶唐站起身来。

    “是不是找回当年的感觉了?别不承认,我知道你当初喜欢人家吕绮的。班里很多同学都知道。”

    陶唐没吭气,转过头,见唐一昆在声嘶力竭地吼着汪峰的《春天里》。

    “怎么不说话?不承认?”

    “你跳的真好,有些带不动你。”

    “别谦虚了。夫人呢?也跟你回平泉来?”

    “不,她不回来。”

    “说正事吧,把基本户开到我们行吧?有优惠的,绝不会亏待你。”

    “这个……请原谅,我现在两眼一抹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你……看样子你和他们联系紧密嘛,常回平泉吧?”

    “同学是所有社会关系中最神圣的一种,尤其是中学同学,不比大学的差。希望以后加强联系哦。”

    “一定。哪里少得了银行的支持?说真的,今天真有些喜出望外呢。”

    “我表个态。只要你开口,我尽量开绿灯。”

    “谢谢。希望你到厂里视察,也算旧地重游吧。”

    “一定,不过不是什么视察,是故地重游。”

    吕绮大口喝着矿泉水,据说依云的价格惊人,但她区别不出和其他牌子的不同,一瓶水被她一气喝光,胸腹间依然火烧火燎的。万万没想到,陶唐心里竟然一直有她。

    她刚才责怪他为什么不写信,现在她则在痛骂自己。她再次拽了纸巾擦眼,眼泪总不争气地涌出来。她于是起身去了洗手间。

    “你已经没有资格追求爱情了……这是干什么?”吕绮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你是个糊涂蛋,原来是,现在更是。”

    吕绮在卫生间待了足足一刻钟,出来后对唐一昆说,“不早了,是不是送我回去?”

    “也是,我明天还要起大早钓鱼呢。”孙敦全看看表,已经差十分十一点了,“我是不能开车了,你看着办吧。”

    “急啥?再玩会呗。”唐一昆也看了下手表。

    “不了,送我们回去吧。派个司机就行。韩瑞林就在你这儿休息吧,不要喊他了。”

    “我说老陶你也住下吧?他俩有家有口,你急着回去干吗?”

    “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老唐,今儿咱俩说的几件事,你抓紧,我也抓紧。”

    “没问题。”

    孙敦全的途胜已经洗过了,吕绮抢先坐了前排副座。陶唐是最后上车的,“老唐,顾眉君,合作愉快。”他再次跟唐顾二人握手道别。

    “合作愉快。”唐顾二人依次与陶唐握手道别。

第二十章楼市与书市一

    星期天一早,小叶来到小招门前,正好看见陶唐跑步回来。

    “陶总早上好……”

    “早上好,”陶唐抹了把汗水,“我跟你说过了,我的衣服自己洗,你记得吧?”

    “陶总……”

    “好了,下不为例吧。对了,工会图书馆星期天开不开?”

    “图书馆?我不清楚。我去问问?”

    “不用了。今天是你值班吗?”

    “贾主任交代过,只要您在,我就得坚守岗位。反正在家也没事。”

    “这叫什么安排?根本不需要这样。你们主任那里我会打招呼,你回家休息吧。”陶唐丢下发呆的小叶,回房间洗澡去了。

    小叶有些惶然。她不知道哪里惹董事长不高兴了。贾建新给她的任务有些暧昧,就是全力以赴照顾好陶总的生活。对于贾主任的命令,小叶是认真执行的,为的是能够转正,成为红星的正式员工。这几天她尽了最大的努力,力争做到最好。她发现陶总换下了衣服,马上洗净、烘干并且用挂烫机熨好,整齐地叠放在床头。昨晚陶总不知去哪里了,来了好几拨人求见陶总,都被她挡回去了,“陶总不在,不知道多咋才回来,你们上班去他办公室吧。”

    这是张主任交给她的,以前也是这么做的。晚上她一直等在自己房间,听见陶总的声音,她迎出来,想问问有什么需要她做的。陶总却没有理会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回自己房间,砰地锁上了门。她闻到了他呼出的浓烈酒气。她去敲门,想问问他是不是需要叫医生来。宋总住这里时,酒后常在小招输液醒酒,她知道该找谁。但里面没有回应。她是可以打开房门的,但她不敢那样做。

    新老板来厂已经四天了。在小叶看来,他是一个很简单的人。在招待所待的时间很少,基本见不着他。他又是一个给她安全感的人,仅仅四天而已,她已打消了曾有的顾虑。他还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基本不和她说话,今天早上算是说话最多的一次了……她基本断定,他是一个“好伺候”的老板,不像宋总。

    但小叶又有些失落。而且,贾主任给她的“任务”令她开始担忧。那个长了张英俊面孔的家伙要求她记下所有来陶总房间的客人名字,不认识的也要尽量搞清楚是谁。

    她知道这样很危险。领导们是不喜欢有人偷窥的。假如陶总知道她向贾主任通报秘密,她肯定完蛋了。

    漂亮女孩有着一般女孩所不具备的某些本领。小叶善于保护自己,她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漂亮虽然是本钱,是武器,但却不能使用过度。过度的使用会使美丽贬值。所以,她巧妙地挡住了好几个男人对她的进攻,其中就有贾建新。既不让其得逞,也不令其绝望,这应当是一门技术,但她无师自通,做的很好。

    她今年只有二十岁。家在红星以西13里外的杨村。本来她是跟了做包工头的堂叔来红星干杂工的,红星公司总是有大量的脏活需要民工完成,比如挖沟,砌墙,整修工房墙面地面,以及建安公司的很多小活儿。以她的美貌(她很早就认识到了美丽是一种资源),完全可以到市里的酒店宾馆找到一份工作,偏偏父母不准她去。她只好跟着二叔挣些小钱。

    她来红星公司后,很快就喜欢上了红星公司优美如花园般的环境,羡慕起红星公司员工们,他们工资不高,但工作轻松,生活悠闲。所以,当堂叔问她愿不愿意去车间干活时,她立即答应了。临时工的工资不如堂叔的工程队高,但活儿轻松多了,关键是不用风吹日晒。她开始幻想自己成为红星的正式员工,然后在红星找对象,成家,像红星员工那样生活。

    她知道,只要她迈过第一道坎儿,后面的道路将是一马平川。

    或许应了“天生丽质难自弃”的古训,她只在车间做了三个月,便被抽调到了招待所,在大招只干了两个月,她又被调入小招,吃饭不用花钱,还配发了漂亮的工作服,关键是环境舒适,没有客人或者完成手头的工作后,就没人管她了,她可以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电视,玩手机,还能随时洗澡。所以,当贾主任承诺会帮她实现转正时,她立即成为了贾主任的“私家侦探”,向贾主任提供小招发生的她所知道的事情:谁在这里请客,谁在这里打牌,谁在这里干别的什么。

    有权使用小招的是红星的大人物:公司领导、总经理助理以及副总师们,一般的中干是无权在小招待客的。

    招待所是总经办的下属机构,贾建新是招待所的最高领导。由于工作岗位的特殊性,小叶对于红星公司的权力结构有着一般职工所没有的了解,尽管她只是一个临时工。

    普通员工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跟总经理说过一句话,但她却认识公司所有的大人物,而且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认识自己。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可以实现她的愿望——她知道,每年红星公司都会办理一批临时工“转正”,对象多是员工子弟,那些上不了大学更无能力在厂外创业的子弟。这完全是厂里的权力,掌握在人力资源部和用人单位主要领导手中。她不是厂子弟,难度似乎大了许多,但她的岗位又比较特殊,只要一个大领导发话,易如反掌。她相信贾建新可以,因为她知道贾建新曾办过招待所临时工转正的事。她初到大招时接了那个快要休产假服务员的班,那个话痨女孩说,她就是半年前转正的,走了贾主任的后门,那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于是她做了贾建新的“间谍”,在她到小招的三个多月中,至少给贾建新报告过五次关于宋总的行踪,直到宋总被带走,当时就是在小招带走宋总的,她就在现场。她感到幸运,因为她曾计划走宋总的路子,宋总已经表露出对她的喜欢,总是跟她开几句不算很出格的玩笑,也叫她陪他到一楼的包间吃过饭。那时她很犹豫,犹豫要不要开口相求。她知道,求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她目前除了身体,拿不出任何东西打动对方。想到宋总苍老的、垂着很大眼袋的面容,她就感到恶心。

    新的老板来了,她面临新的选择。是继续走贾建新的路子,还是依靠新老板?陶总可比起宋悦年轻多了,特别是她偶然听说陶总不过四十出头后,而且,陶总是单身,他太太故去了。

    继续充当贾建新的间谍,或者“弃暗投明”,对于小叶姑娘是一个艰难的抉择。她在楼前遇到陶总晨练回来时曾有“坦白交代”的冲动,但陶唐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反而责备她未经同意就洗了他换下的衣服,这令她紧张,自然不敢“坦白交代”了。

    ……

    陶唐自然不知道自己被人监视了。洗过澡,换了身衣服,去一楼餐厅吃过早饭,回房间后给父母及岳母分别打了电话,女儿小荷补课去了,岳母除了提醒他注意身体外,又提起方可的事,说方可准备利用“五一”假期来趟平泉。他赶紧说自己已决定在“五一”回燕京,岳母问他不回滨江看小荷?他说到燕京有公务,如果时间允许,他会从燕京去滨江一趟。

    他不愿意在平泉独自接待方可。自方可袒露了对自己的感情,他就不愿单独面对她了。

    方可是方兰的堂妹,自己和方兰成亲时方可才十岁,还是个活泼好动的小孩子。后来,尽管方可已出落为身高超过一米七众**赞的美女,尽管她在诺丁汉获得硕士学位,她也没有长大,就像自己的小妹一般。

    完全是酒精的作用,昨晚的经历成了一连串幻灯片。怎么能对吕绮说那些话呢?而且,他在回到小招后还与她用短信聊了一气。

    真他妈的,陶唐对自己的行为痛恨起来。没错,吕绮是他内心情感最深处的一块从未挖掘的处女地,他也确实被吕绮的表白所震惊了,他真的没想到吕绮竟然也对他存有好感。但他们那时才多大?十六七岁的少年懂什么爱情?他也算是曾经沧海的人了,怎么如此把握不定?她有自己的家庭,自己在干什么?于是,他在套间的卧室里,对着书桌前的镜子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拿起手机,陶唐再次翻看了昨晚的短信记录。

    是吕绮首先发来的:回去了?没事吧?多喝点水。

    他回:没事,早些休息吧。

    吕绮:很喜欢晏小山的词,送你一首。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梦魂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调寄鹧鸪天。

    他回: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华过谢桥。

    吕绮:你害了我了。

    他没再回信。吕绮也未再回。

    或许真的喝高了,但他竟然能贴切地回了一首晏小山的同词牌作品。吕绮那首词的核心怕是下阕的前两句,但自己实在是不该做此游戏的。

    算了,别再想这些扯淡的事了。他的思路转回到了工作上,自方兰罹难,他就找到了一个转移注意力的有效方法,那就是让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

    想起昨天到九分厂的所见,找出给他准备的通讯录,陶唐拨通了分管安全环保的周兵副总的手机,却无人接听,无奈之下,陶唐打通了技安部长慕青云的电话,“我是陶唐。对,是我。九分厂的粉尘危害如此严重,你们知不知道?有什么措施没有?”

    慕青云的声音显得很紧张,他倒是对九分厂抛光工序的环保问题比较清楚,他说,至少有两年了,不断书面报告九分厂的职业病危害隐患,也提出了整改方案,甚至列入了发规部的年度安措计划,但由于资金问题,一直未能施行。

    “慕主任,既然受困于资金,不能做根本上的治理,你们采取什么措施?”

    “主要是劳保护具。因为天气逐渐热了,职工都不愿意正确佩戴……陶总,我们有责任……我向您检讨。”

    “你们提出的改造方案要多少钱?”

    “资金最少的方案也需要200万。”

    陶唐感到悲哀。200万听起来不是个小数目,但对于红星这样的大厂其实根本不算什么。200万的安措资金都不能保证?见鬼!

    “你准备一下,下周,就明天吧,向我汇报下你们的方案。另外,厂里类似的问题还有多少?一并整理汇报吧。”

    想起刚才电话里父母提出想回红星的要求,决定去昨天路过看到的那个金橄榄小区看看。父母想回来的心情他是理解的,这两年父母一直念叨老家。落叶归根嘛,毕竟红星是他们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有他们的同事、朋友以及全部的子女。现在父母回来最大的问题是房子,那天嫂子已经隐约谈及此事,陶唐自然不能把哥嫂赶出现居,最稳妥的办法是为父母买一套房子,他不考虑在厂里买二手房,且不说红星可能搬迁,为了爱揽事的母亲不给自己添麻烦,他必须在厂外买一套供他们养老的房子,而且距离厂区尽可能的近。那天他注意到了金橄榄的位置,步行最多二十分钟,而且价位不算贵。

    至于女儿,父母回来后小荷的管理并无问题,岳母会到滨江接班,小荷是岳母带大的,跟岳母的感情超过了父母。岳母离开后,正好把燕京那套房子还给总部。岳母就是燕京人,在东城区有自己的房子,在他奉调进京后,为了照顾他的生活,岳母才与他住进那套租给他的公房里。

    他不准备叫自己的司机。实际上,他还没坐过配给他的专车呢。

    厂东门外有出租车,更多是黑出租。黑车多是红星厂员工的,好像市里从未管过这里泛滥的黑车。

    黑车司机们最善于观察了,立即断定陶唐是个用车的,“师傅要去哪里?坐我的吧。”三四个人围了上来。

    “到市里,你知道金橄榄吧?”陶唐看着一个三十来岁面相忠厚的司机。

    “太知道了,十块钱。”

    “好吧。”陶唐上了那个人的银灰色捷达。

    “您是来要账的吧?”司机问。

    “你怎么知道?”

    “看见你从招待所那边过来。快五一了嘛,要账的肯定多。”

    “哦……”这时,陶唐的电话响了,看号码是红星的区段,于是接了,“小舅,我是小薇……你在哪里呀?”

    “哦,是小薇啊。我出去办点事。在出租车上。”

    “小舅,我妈要你中午来家里吃饭……”

    “好吧,告诉你妈,一定要简单,超过四个菜我掉头就走。”

    “呀,您在红星有亲戚?”司机看来是个爱搭讪的。

    “嗯……你是厂里的职工吧?”

    “是呀。工资就那么一点,不想办法挣几个零花钱咋办?”

    “听说厂里最近出了案子?”

    “没要到钱吧?一把手也栽进去了,大官们一个个像热锅上的蚂蚁,工资都两月没发了,哪里会给你钱?听我的,早些回去吧。等上两三个月,一切正常了再来吧。”

    陶唐尚未接话,电话又响了,这次是周兵副总。

    “周副总你好,没关系……对,刚才已经跟技安部说了我的意见,”陶唐脑子里琢磨着周兵那副苍老无神的面容以及孙敦全对他的评价,“职业病防范是我们的责任,怎么能让职工长期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工作呢?民工?民工也是人啊。我的意见是整改,必须彻底整改。对,明天研究吧,再见。”

    苦脏累险的岗位全部是民工?那也不能坐视不管啊。

    “啊,您是新来的陶总吧?真是的,真是没想到。”司机扭头道。

    “开好你的车吧,注意安全。”

    “我听出来了!您是好官!听说您上任第一天就去职工食堂吃饭,现在又这么关心职业病,您是真**,是真的。”

    “你叫什么?在哪个单位?”

    “我叫林水生,在劳动公司木箱车间。陶总,那帮蛀虫把厂里祸害惨了,听说您就是咱红星子弟,您可要好好的治治那帮蛀虫……”

    “到了吧?就在这儿停吧。”陶唐找出10元递给林水生,“谢谢你了,林师傅。”

    “我怎么能收您的钱呢?”

    陶唐已经下了车,对林水生说,“注意点安全吧。”说罢仰面看了眼广告牌,大步朝售楼部大门走去。

第二十一章楼市与书市二

    金橄榄有现房,五证齐全,不过都在十六层以上了。母亲有恐高症,所以楼层不太理想,价位倒可以接受,别说燕京那离奇的房价,便是滨江,均价早破万了,售楼小姐报出4000元的价位,让陶唐感到轻松。

    陶唐在售楼小姐的陪同下看了小区的环境,不错,比他在滨江的小区一点不差。金橄榄小区的容积率比较厚道,绿化也算好,特别是那个专供业主使用的综合楼和私家花园,非常令他满意。欧式风格的综合楼有健身房、棋牌室和档次不低的餐馆。喜欢打牌消磨时间的母亲倒是有个好去处,老俩口饭后在花园里溜溜弯也蛮惬意。

    陶唐打断了售楼小姐滔滔不绝的推销,“我要一套五层以下的,如果没有就算了。”

    “那您稍候,您先喝杯茶,今儿天气可够热的。”售楼小姐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看上去真要买房的,岂能轻易放过。

    十分钟后,售楼小姐回来了,“先生,c座有一套大户型的符合您的要求……是四层,您要不要看看?”

    “多大面积?”

    “166。户型绝对好……我带您看看吧?”

    “面积有些大了……好吧,我看看。”

    看过后他已决定买下了。三室两厅,还带一个可以改造为衣帽间的储藏室。户型大一点也好,父母回来,全家聚会自然多,大户型更合适。唯有日常的清洁困难,但那不是大问题。

    “房子结构还可以,但有几点,第一,户型为东把边,不甚理想。第二,这幢楼的业主已经入住了,给装修带来了麻烦。第三,地下车位没了吧?这也是个问题……”陶唐慢吞吞地说。

    “先生贵姓?”

    “我姓陶。“

    “陶先生不是本地人吧?”售楼小姐听着陶唐非常标准的普通话,“我们这里更喜欢把边呢,不瞒您说,这套房子当初是要加价的,因为次卫多了一个窗户,通风好,还多了个阳台。这套房子其实已经售出了,因为原业主家里出了点情况,不得不退房了。装修?完全没有问题,我们公司就有专业的装修公司,保证在最快的时间内让您入住。至于地下车位,我得了解一下。你看,地面的车位不少,很方便,租一个更方便,每月只要240元,每天才8块钱嘛。”

    “如果我全款购房,几折优惠?”陶唐打断了女孩的啰嗦。

    “全款啊,可以96折的。”售楼小姐明显高兴起来。

    “少了吧?其实你搞错了,我就是土生土长的平泉人,你这个折扣我不会接受的。”陶唐拿起手包作势要走。

    “我的权限就这么大呀,先生您真心买的话,我请示下领导。”

    “这样吧,我还要考虑一下,再说吧。”陶唐知道不能急,差一个点就是大几千块。

    “那您留个电话?这是我的名片。”

    “好吧。”陶唐接过女孩递过的名片,把自己的手机号码报给了售楼小姐。女孩似乎不相信,立即拨了过来,听见陶唐的手机响才放了心。

    其实也没什么人可以商量了,决定权就在自己。早就决定给父母买套房子了,当然是在平泉,现在总算具备了条件。陶唐看看表,时间还早,问送他出来的售楼小姐,“你知道市里最大的书店在哪里吗?”

    “陶先生不是平泉人吗?怎么还问这个?”售楼小姐笑着说,“白塔路书市,凡是平泉人都知道。”

    “我真是平泉人,红星厂的,但外出好多年了。”

    “是吗?我就是红星子弟哎,这就更好了。”女孩马上顺杆爬过来。

    “既然都是红星人,那你就为我多争取一些优惠,房子我就要了。”陶唐笑笑,离开了金橄榄售楼部,扬手拦住一辆出租,去了白塔路书市。

    那个自称是红星子弟的售楼小姐说的不错,位于白塔路的这家书市确实够大的,结构怪异的三层楼里密密麻麻都是可以打折的书店,陶唐怀疑都是盗版,看了几家,觉得书籍质量还行。而且,书市有着明显的分类。于是他找了几家喜欢的专业书店,最终,他选了几本精装本的唐宋笔记以及两本经济类书籍,仔细检查后准备付款。

    “真是您?陶总您好。”身旁一个身穿大红衬衫的女孩惊喜地叫道。

    陶唐楞了下,不认识这个看上去有些狐媚的女孩。

    “我叫陈嫣,是厂办秘书。”女孩自我介绍道。

    “哦……你也来买书?”

    “星期天没事,喜欢到书市消磨时间……这都是您选的书?想不到陶总喜欢历史……《涑水记闻》,司马光写的?”陈嫣看陶唐买的都是历史和经济类书籍。其中甚至还有一本英文版的《互联网时代》,她的英文不算好,这样的原版外文书是读不来的,“喔,陶总好厉害呀。”

    陶唐没有接话,付账,索要了发票,对陈嫣说,“我走了,你慢慢挑吧。”

    “等等,我也好了。”陈嫣追出来,“陶总,能搭您的车回厂吗?”

    “我是打的来的。也好,那就一起走吧。”

    “打的?为什么不要车?您不是有专车吗?”

    “为什么要车?”陶唐扬手拦住一辆出租,习惯性地上了后座,陈嫣抱着刚买了书跟着钻进来,陶唐只好往里让了让。

    “红星厂。”陈嫣对司机说了声,“啊,陶总,您没别的事了吧?”

    “没事了,回家。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g大中文系……陶总,您为什么要搞问卷调查?想知道职工想什么吗?”

    “是啊……”估计常文海将编撰调查问卷的任务交给了总经办(公司并无独立的党委办公室),而张兴武转手又交给了这个小陈秘书,“陈秘书,正想问问你,作为年轻员工,眼下最关系的问题是什么?”

    “第一当然是期盼涨工资啦。如果不是工资太低,我也不会费劲巴拉地考研究生了。”

    “你月薪多少?”

    “2200,就现在的物价水平,咋能够花嘛。”

    “你是厂子弟?”

    “不是。要是就好啦,可以回家混饭。陶总,您去吃大食堂,立竿见影呢,饭菜好多了。单身们都盼着你常去监督呢。”

    “每个月要多少伙食费才够?”

    “最少得**百吧……这是我们女生,男生们肯定不够了,他们聚会多。”

    “哦。这几年厂里来的大学生多吗?跳槽的多吗?”

    “每年总来百十号人吧?至少三分之一在两年内就跑了。除非谈了对象……”

    “那,你有男朋友了吧?”

    “还没有……”陈嫣其实有了心仪的男友,但没说。

    “哦。除了工资,你们还关心什么?”

    “当然是房子啦。没房子怎么结婚啊?是不是?对了陶总,听说厂里要搬迁?”

    “我可没听说。如果在厂里买套中等户型的旧楼房,大概要多少钱?能买到吗?”

    “自从传言厂子要搬迁,老房子立马涨价,不好买了,租倒是容易。”

    “哦。对于厂子搬迁,职工们怎么看?愿意吗?”

    “支持呀,为什么不支持?当然也有不支持的,觉得咱厂环境好。”

    “那么,你觉得搬迁能解决公司的问题?”

    “您问的太高深了,没想过……”

    “可以试着想一想。你在厂办工作,接触领导多,参加会议多,比基层的大学生们眼界应当更为开阔。陈秘书,公司不是一个人的公司,只有大家都来关心,公司才能发展……”

    “行。我想好了可以直接向您汇报吗?”

    “当然可以。”

    说话间已到厂门口,司机不愿意进了,陶唐只好下车,拦住了要付钱的陈嫣,“哪有让你出钱的道理。”

    看看手表,现在是十一点一刻,还有点时间,“我到你们单身楼去看看吧。”

    “那太好了……我来厂快三年了,还没见公司领导来视察过单身楼呢。”

    单身楼距厂东门不远,是一幢四层砖混楼房,因为是星期天,楼里显得相对寂静,楼前有一处不大的运动场,有十几个青年在活动,一组在打篮球,另一组在玩羽毛球。

    陶唐进入楼内,光线有些暗,卫生情况也较差,烟头到处可见。陶唐进入一楼的盥洗室,忍不住挥手去扇污浊的空气。

    “卫生太差了,怎么搞的?有没有人专门清洁?”

    “有,大概两三天搞一次卫生吧。”等在楼道里的陈嫣说。

    “女生住几层?”

    “当然是顶层啦。陶总,请您来参观下我的宿舍吧,可不许批评太乱哦。”陈嫣性格外向,并无对陶唐的畏惧。

    “不方便吧。我知道年轻人爱睡懒觉。宿舍住几个人?”

    “本来是三个,刚走了一个。”

    “有电视吗?”

    “哪有?每层有个公用电视,总为其打架。”

    “wifi呢?上网方便吗?”

    “还行。”

    “有阅览室吗?”

    “有,在三楼。不过图书杂志太少了。”

    “洗衣间呢?有没有公共洗衣间?”

    “没。”

    “洗澡呢?怎么解决?”

    “到大澡堂呀。”

    “小陈,这里是你们的家,应该主动自觉地把卫生搞好啊,我看你们都穿得光鲜靓丽,怎么对环境有如此强的忍受力?”

    “总有人不自觉……”陈嫣有些不好意思。

    陶唐温和地笑笑,转身出了楼道,来到羽毛球场边。

    “陈大秘书,家里来人给你送好吃的了?”场边观战的一个小个子男孩喊道。

    “别瞎说!这是咱们新来的董事长兼总经理,陶总来看望大家啦。”

    单身们登时一阵慌乱。

    “玩你们的。我就是来看看大家。”陶唐微笑着看着球场上的青年们。

    “陶总来玩玩吧?”刚才打球的一个青年将羽毛球拍递了过来。

    “没换鞋呀。”

    “穿我的可以吗?今天新换的。”小伙子立即蹲下解鞋带。

    “行,那我试试手。”陶唐脱掉皮鞋,将外套手机钥匙书籍等交给陈嫣,换上了小伙子簇新的李宁牌运动鞋。

    “谁来?”陶唐活动了下腰肢。

    “我,我陪您玩。”另外一个高个子男青年抢过羽毛球拍,他叫孟凡,是单身楼公认的第一高手。

    孟凡没想到新来的陶总竟然精擅此道,第一个发球就显示出其功力,落点极刁,他有些大意了,费力将球搓起来,被陶唐直接扣死了,根本来不及反应。

    场边立即传来喝彩声。

    接下来的表演算是精彩,比刚才那对精彩多了,有些准专业的味道了,回合多,特别是陶唐对近网球的处理,让观战的大学生们大呼小叫,不停地拍手喝彩。

    “想不到陶总这么厉害呀……”陈嫣喃喃道。

    陶唐外甥女吴小薇被母亲陶美玲派来小招接小舅,打电话是一个年轻女孩接的,说陶总在单身楼打球呢。小薇便跑了来,看见小舅真的在玩羽毛球。

    “嗷,嗷,小舅加油。”小薇使劲拍巴掌,为陶唐鼓劲。

    大约玩了一刻钟,陶唐乘着对手的大力扣杀得手,结束了比赛,“甘拜下风!小伙子打的不错!叫什么名字?”陶唐伸手给对手。

    “孟凡。陶总您才是高手,技术比我强多了。如果正式比赛,我不一定能赢。”孟凡笑着说。

    “哈哈,我是程咬金的三板斧。时间一久,体力就跟不上了。”陶唐看看手表,“不耽误大家吃饭了。”

    “陶总,希望您常去食堂转转……陶总,机会难得,给我们讲几句吧。”孟凡邀请道。

    “那,我就批评你们几句吧。刚才我走马观花看了下一楼,卫生太差啦。物业公司的管理肯定不到位,但单身楼不是物业的,而是你们的家呀。能不能把单身们组织起来,轮流值日,自己管理好自己的窝?”陶唐对聚拢过来的单身们说。

    “行!照陶总的指示办。”孟凡立即表态。

    “如果做的好,我就把单身楼清扫卫生的撤了,省下的钱给你们改善条件,比如说为阅览室添置图书,比如说每层楼改造淋浴间和洗衣间,你们说好不好?”

    “那当然好了。陶总真的给我们设淋浴间?”陈嫣大喜。

    “你们看,我的头发都白了一半了,好意思对你们撒谎?”陶唐微笑道。

    “陶总万岁!”陈嫣欢呼起来,小伙子姑娘们都在鼓掌。

    “哈哈,真是孩子性……”陶唐擦擦汗水,“还有件事,厂里下周会发份调查问卷,每个人都有,希望你们认真对待,具体的情况,小陈秘书可以给大家介绍下。大家想说但问卷上没有的,也可以写。我会看到的。”

    “陶总,您的亲戚找您呢。”陈嫣将陶唐刚才交给他的物品递过来。

    陶唐看见了小薇。

    “小薇?哈哈,大姑娘了嘛,我都不认识了。跟你们介绍下,这是我的外甥女吴小薇,走了,再见吧。”陶唐向单身们挥挥手,牵了小薇的手走了。

第二十二章孙敦全策划新书

    孙敦全一觉睡到十点才爬起来。吃过老婆留的剩饭,他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在键盘上继续敲击他那个民国教育界的故事。由于他的惫懒,手头并无多少存稿,他的习惯是每天发两节,字数大约在五千字左右。这样,他每天的工作量也就基本确定了,不想断更的话,必须把这五千字敲出来。好在他是个闲人,除了他自己偷懒不干,并无外因打断他的工作。

    似乎是酒精后遗症,孙敦全今天的思路锈住了。一个小时过去只敲出不到200字,连一个页面都未翻过,而且还很不满意,干脆删掉了。

    他点了支烟,默默地整理着思路。

    网络小说虽然不入流,但自有其规律。那就是情节一定要能展开,就像圣经所讲,你要从窄门进去,而不要从宽门进。好的故事应当是这样的,开头格局并不大,从一个小故事开始讲起,但越展越开,像从一个狭窄的小门钻进去,经过一段荆棘密布坎坷难行的小径,最终进入一个风景灿然花团锦簇的大园林。如果倒过来,就注定要失败了。

    他现在写的这部以民国教育界为背景的网文,恰恰犯了这个大忌。他设定的故事在30万字后便钻进了死胡同——没故事可讲了。

    “怎么办?”他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但却没有想出好的解决办法。如果没有上架,他可以忍痛太监掉。可是文章已经上架了,放弃的话有些对不起花钱订阅的书友们。

    “奶奶的,也对不起我买的那些冷门书。”孙敦全嘟囔了一句。

    为了这部书,他还是做了些功课的,专门跑了北安两趟,为的是买到描述老燕京风土人情的书籍地图,特别是笔记类作品。林林总总,他前后花了近两千元,这还不说他的油钱。一些旧书报是从文化宫古玩市场上淘来的,价格比买新书贵的多。妻子印玉桃笑他,可别连本钱都收不回来啊。

    成绩令他沮丧。孙敦全的知识面很宽,机会成本的道理是懂的,你不能满足于现有的成绩,如果你不干这个,肯定会干那个。便是去做个保安(邻居就有两个在银行当保安的),每月的收入也超过了他目前写书所得。

    每月不足2000元的收入令他汗颜。越来越有在妻子面前抬不起头的感觉了,尽管印玉桃从来没严厉责备过他,最多是开几句善意的玩笑而已。

    很久以前孙敦全就意识到了自己性格深处的缺陷。不然他也不会“沦落”到目前卖字为生的境地。他的短处在于不善于与人共事,特别是不善于与当权者共事。而写书却能很好地“扬长避短”,你不用看任何人的眼色(除读者外),你可以足不出户,沉浸于自己虚构的世界中。

    但写书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必须有知识储备和阅历,否则就写不出动人的故事。情节或可虚构,细节则必须真实。你没在美国居住过相当长的时间,你就很难讲出美国人的生活习惯。你没有当过县长,你就不会懂得县长每天都面对什么问题。老一辈的作家的创作态度是极其严谨的,柳青为了写《创业史》甚至到陕西当了好几年的农民。现在的作家当然没有那个劲头了,而且网络作家也没那个条件。孙敦全不是新手,他已深切地感受到了细节对于作品的意义,所以才不惜重金去购置那些古籍,以期获得民国时期生活的点滴。

    他早已注意到,作品背景为当代的都市类作品是相对受欢迎的,这类作品中一般是两条线:第一条是主人公事业的成功之路,其共同的特点是财富的攫取或者权力的获得;第二条是主人公感情之路,如云美女的占有或凄美爱情的收获。

    没人喜欢描述平民生活,如果以自己为原型,买辆现代途胜都激动的好几宿睡不稳当的故事怕是没人看。

    但那种被证明成功的故事他却写不出来。曾经做过尝试,不过万余字就被自己枪毙了。

    直到陪陶唐去了次东湖会所,一个念头突然清晰起来:其实自己是可以写一部都市类作品的,因为自己有素材。

    必不可少的权贵——周鸿友当然是权贵。他是平泉市有实权的副市长,实实在在的副厅级,而且是他中学同班。不过,他不大可能深入到周鸿友的生活中,想起周鸿友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面孔,孙敦全便断定,他只能远远地观察对方,而且,这样的机会不会多。

    顾眉君也算吧。省行公司部总经理,听起来蛮威风的。不过这个女人和自己就更远了,很难了解她的生活。那天她之所以来平泉,之所以出现在东湖会所,应当是冲着陶唐。其原因应当是冲着红星的基本户问题。

    陶唐勉强可算作权贵——过去红星的级别是地道的地师级,如今国企不讲级别了,但两万余国企职工、数千大集体职工、数万家属事实上的皇帝还是蛮有权力的!陶唐还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陶唐如何生活,他每天都遇到什么问题,完全可以了解的清清楚楚。

    唐一昆是富豪,这是毫无疑问的。孙敦全认为就拥有财富的数量,省内如唐一昆的民营企业家不多。如果论年龄,孙敦全就显得更为鹤立鸡群。而且,他是白手起家的创业一代。唐一昆的父母都是红星的普通员工,他的家族既没有官员,更没有富豪。如果用四十年前的语言,唐家是地道的工人阶级。如今却成了红星厂人人羡慕的家庭,唐家人早已全部离开了红星,进了东湖公司董事会或者高级管理层。

    身边有这样几个活生生的模特,还不足以让他构思一部书?如果写不出来,那完全是自己笔力的问题。

    因为喜欢红楼梦,孙敦全研究过曹雪芹家族的历史。显然,曹雪芹是以曹家为原型构思他的故事的。那些贾宝玉原型为纳兰容若的论点他是不赞成的。曹雪芹祖上官不过江宁织造,但其小说中却成为了开国公。曹雪芹姑母是平郡王妃,小说里却演变成了皇妃……可见虚构和夸大是文学的主要特征。自己身边有周鸿友唐一昆陶唐这样的人物还说没有素材就有些蠢了。

    美女是网络小说中不可或缺的素材……吕绮算是美女,过气美女也是美女。把吕绮归为过气美女有些唐突了,时光老人似乎格外垂青吕绮,使得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至少十岁。印玉桃是认识吕绮的,极为羡慕吕绮的驻颜有术。曾开玩笑对他说,当初你的眼光不行啊,你看人家吕绮,至今还是那么漂亮,身材保持的还那么好……而且,人家还是处级领导,每年的工资至少有十万吧?他说不是眼光问题,而是有自知之明,自己是配不上吕绮的。美女是稀缺性资源,只有有钱有权的男人才能拥有。像我这样的废物,能娶到你已经是祖上积德了。

    孙敦全知道陶唐曾经暗恋过吕绮。但直到那天在东湖会所才发现,吕绮更迷恋陶唐!在三楼k厅里两人依偎一处郎情妾意的情景他看的很清楚,除了没出息的韩瑞林外,顾眉君和唐一昆肯定也看在眼里。

    陶唐如今是鳏夫,但吕绮却是有夫之妇。他们之间会发生如小说中写滥了的情节吗?这是不是可以化为另一条主线?

    孙敦全兴奋起来。那是构思一部作品特有的兴奋。于是,孙敦全抛下旧稿,开始撰写其新书的大纲。到印玉桃下班时,他竟然把大纲完成了。

    吃饭时,孙敦全给印玉桃讲诉了他的新故事。

    “我觉得你可以写写陶唐,但唐一昆就算了吧。”

    “为什么?我觉得唐一昆的创业史一定是一部动人的历史。其间一定有所有都市类网文最动人的要素。我可以通过陶唐来了解我想知道的。我看得出来,唐一昆盯上了红星,他有求于陶唐。”

    他给妻子讲了那天在会所的故事,但略去了吕绮与陶唐间的碰撞。既为陶唐是他的朋友,也为避免妻子的唠叨。

    “那种人肯定不是好人。好人不会在二十年内聚集如此庞大的财富。难道你的主人公要写成一个坏蛋?红星的故事就足够你写了,我还没看过一部描写国企的网络小说呢。”

    因为丈夫的缘故,印玉桃也常络小说,并且给丈夫推荐一些她认为精彩可读的文章。

    “你说的有道理。但国企规矩太多了,就是一把手也不自在,哪里比得上私企的老板可以为所欲为?这样就限制了情节的展开了……”

    “我就是提个意见而已,希望你能红上一回。”印玉桃笑道。

    午睡是孙敦全雷打不动的习惯,醒来后老婆已经上班走了,牌友鲍先冰打电话叫他打牌,他便揣了200元去了鲍先冰家,那里是他们的一个点。

    “老鲍,昨晚你没去亏了。”孙敦全对鲍先冰说。

    “亏什么?不就一顿饭吗?赶紧的,就等你了。”三缺一,三个牌友正心急火燎。若论等人的急迫心情,应当以此为最。

    “至少可以大吃一顿啊,还有五粮液敞开了喝。”

    “我不是人家那个圈子里的,咱就一工人,去了也没话说。喔,烟是你顺回来的吧?”鲍先冰接过孙敦全递过的黄鹤楼1916点上,“这么短,不实惠。”吸了一口,鲍先冰端详着烟卷。

    “唐一昆请客,不拿白不拿。”

    “这烟要多贵?”

    “不知道,便宜不了。”孙敦全真不知道价格。

    另一个牌友却知道,“百十块呢。你说人家一包烟就比咱一天的工资还贵,人和人真他妈不能比。”

    “陶唐还问起你,他记得你。”孙敦全对鲍先冰说。

    “那是客气话。我记得他,他却不一定记得我了。当年你们是好学生,我跟他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老鲍,”那个知道烟价的牌友叫郑权,“你小子应当抓住这个关系呢,毕竟是同学,跟别人不一样。”

    “人家当他的总经理,我当我的焊工,有屁的关系?同学?同学多了,如果照顾同学,他能照顾过来?而且,我也没啥求他的,只盼着他发发慈悲,早点补发欠我工资就感激不尽了。如果他能给我长点工资,我愿意喊他亲爹。”

    “白板,碰。”郑权接话,“这是实话。不过你们这个同学不孬,昨天上午去我们单位,被围了……”

    “什么意思?”

    “要工资呗。他是一把手,不跟他要跟谁要?但陶总有水平,说的话大家听了挺顺耳。”

    “答应补发了?”

    “要不说人家有水平呢?说了半天,让大家很满意,还没答应补钱。”郑权和了今天的第一把牌,是自摸,“老子也不管什么千刀万剐不和第一把了,交钱吧,七小对。”

    “手气不错哦,”孙敦全摸出皮夹子,心里计算该掏多少,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是吕绮打来的。

    “我在老鲍家里打牌呢。什么?不会吧?这个倒霉蛋呀,我知道,知道。”孙敦全收起电话,“真是抱歉,必须走了,老鲍,你跟我来。老郑你们俩稍等,马上回来。”

    “真是懒驴上磨……”郑权不由得骂了句平泉土话,意思是关键时刻就找借口躲闪。

第二十三章韩瑞林出丑

    孙敦全和鲍先冰去了七号院时,看热闹的人已散掉大半。孙敦全故意饶了个圈子,走了不小冤枉路。

    从鲍先冰家所在的32号楼去韩瑞林出事的七号院其实不远,从32楼出来,往南穿过八号院就是,步行也就十分钟时间,如果跑步,五分钟就到。但孙敦全不理会鲍先冰的询问——究竟出了什么事?**要去哪儿?

    孙敦全比鲍先冰有心眼。吕绮在电话里说韩瑞林被人堵在了穆桂花家,要他赶紧过去。他已经完全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关于韩瑞林和穆桂花之间的传言,连工作环境相对封闭的印玉桃都听说了,想必在红星内部早已嚷成一片。孙敦全认识穆桂花,也听过一些关于她的传说。当年曹文东去世,他是上门吊唁过的,一看就晓得那婆娘不地道,活脱脱便是金瓶梅中的王六儿。谁想曹文东死了,韩瑞林竟然与她搞上了,而且,终于出了事。

    孙敦全拽着鲍先冰先去了54号楼的韩瑞林家,等于绕了小半个家属区。到了韩瑞林楼下,孙敦全才一拍额头,“瞧我这脑子,不是在这儿,在他妈七号院呢。”

    “你究竟要干什么?”鲍先冰彻底糊涂了。

    孙敦全这才把吕绮电话的内容告诉了鲍先冰。吕绮是叮嘱过他不要声张的,但他却拽上了鲍先冰。无他,因为他极不善于处理这种纠纷。

    “嘿!这个韩瑞林韩科长呀。”鲍先冰叫道。

    看样子他是听说过传言的。孙敦全说,“毕竟是同学,这个时候不帮忙说不过去。”

    “谁管这种事?除了他老婆……”鲍先冰嘟囔一句。

    的确,现在不是四十年前了,无关自己的男女之事避之唯恐不及。而且,穆桂花还是个寡妇。

    俩人匆匆赶到七号院时,穆桂花门前已经没什么人了,房头空地上聚着几个退休老太太在议论着什么。

    “还是不要进去了吧,我给老韩去个电话试试?”孙敦全不想登穆桂花的门。

    “老鲍你找谁?”一个认识的工人从公用厕所出来,问鲍先冰。

    “没找谁……”

    “瞎说。是来看戏吧?来晚了,人都散了。”

    孙敦全还好没有拨出电话去,于是改拨吕绮,“吕绮呀,我来了七号院,人走了呀……老韩?肯定没回家,我肯定。”他刚从54号楼过来,如果韩瑞林回去,理应撞上的,“好吧,我随时听候您的吩咐。”

    孙敦全拽了鲍先冰回去继续打牌了,“老鲍,你千万别嚷嚷……”

    “我嚷嚷啥?保密?保个屁密。”鲍先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所有的秘密都在当官的手里,所有的秘密都是他们泄露的。”

    “离题万里了。”

    “你放心,如果不是你拽我出来,我才懒得管这些破事呢。爱谁谁,只要我老婆不给我戴绿帽子就成。”

    ……

    韩瑞林的丑事不啻向吕绮头上泼了一盆冰水。

    昨天她从会所回来彻夜未眠。范永诚一直等着她,想问问情况,但她推说酒喝高了,喝过老范给她准备的酸梅汤,独自跑到书房去睡了。

    吕绮万万没想到,自己二十多年没有放下的那个人竟然也曾爱过她。这个发现令她痛苦万分。在东湖会所的时候她还处于懵懂中,等她独自躺在书房的单人床上,刚才的一幕幕便清晰地闪回,特别是陶唐深情的凝视,令她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痛苦。

    这叫什么事?我偷偷地喜欢着他,而他也偷偷地喜欢我?彼此喜欢的两个人竟然不知道彼此的心思?直到二十五年后的重聚才袒露心迹?他为什么不给我写封信?我又为什么不给他写信?害死人的老天呀。

    她几次拿起手机,想给几百米外的他发个短信,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期盼着他会发短信过来,但没有陶唐的只言片语。最后还是忍不住给他去了条消息,问他没事吧。然后鬼使神差地“寄”过去一首晏小山的鹧鸪天。含蓄地表示了自己的心境。没想到他迅速回过来一首,她却没见过,风格上应该是晏几道的,她买的那本宋词三百首上却无此词。

    “梦魂惯得无拘检……”意思是他总在梦里与自己相会吗?吕绮难过死了。

    不过起床时她已完全冷静下来。开始鄙视自己。在卫生间洗漱的时候(她听见了老范熟悉的呼噜声),她无声地哭了,知道原因,又有些说不清原因,她干脆反锁上门洗了个澡。

    一切都晚了,就让一切都过去吧。得知他曾经那样在意自己就够了,已经补偿了她心底那份绮念,还要怎么样?他已经是红星的老板,身份贵重,不过是酒后吐真言,已经够了,对得起自己了。

    吕绮在和范永诚成亲后,至昨晚,从未对任何男人动过心。社会就那样,自认可以划入红星美女圈的吕绮自然受过各种骚扰。但她都顶住了。最令她尴尬心烦的有两次,其一是她还是发规部企业管理科一般干部的时候,当时的主任带她到兄弟厂开经验交流会,酒后失态的主任拉住了她,说她皮肤真是太好了,真想亲上一口。那时她新婚不久,羞怒交加,把对方狠狠推开跑了。事后她担心主任会给她穿小鞋,但没有。她被提升为企管科长基本是主任的功劳。她承认,假如没有主任的推荐,她不会迈过很重要的那道坎。她也承认,主任是个持身严正的人,绝无绯闻。那次的失态可以定性为酒后失德。但她却再没有跟主任谈及工作外的私事,提防心始终不去。如今主任早已退休,偶然在厂里见到,不过点头而已。第二是如今的顶头上司骆冲,一直对她有所企图,她认定不是多疑,而是事实。但她已不是当初的新婚少妇,经历了半辈子的风雨,她明白如何保护自己,只要自己不假以辞色,他绝不敢用强,而且,他也不会获得用强的机会。

    她一向鄙视那些**的男女。但她突然发现,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如果昨晚陶唐邀请她到小招,她会毫不犹豫地跟过去。如果陶唐进一步袒露对自己的爱慕之情,她也会把憋在心里二十多年的话讲出来。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她完全清楚。她已经不是少女,不是少妇,而是步入中年的早已熟透了的女人,男女间的那点事,没有做过也见过了,没有见过也听过了。

    是不是自己回来时抢先坐了前排伤了他的心?她不知道。有些后悔,也有些不后悔,很矛盾。

    没有吃早饭,吕绮便出了门,去了办公室。

    她隐约希望能在办公楼遇到他,但没有。办公楼静悄悄的,没人加班。从她办公室的窗子望出去,可以清楚地看见进入三号楼的每一个人。她的视力一直很好,没有近视,也没有远视,这点令她骄傲。她就在窗前站着,胡思乱想着,直到手机响起,果然是老范来的,她说有个急件要处理,加班呢。

    直到中午临近,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一种莫名的怨恨从心头升起,她开始痛骂自己,然后她就回家了。老范已经做好了饭,她吃的很香,饭后她香甜地睡着了,直到韩瑞林的电话把她惊醒。

    韩瑞林怎么会这样?她一听就明白了。红星就这么大,绯闻总是像长了腿,她早已听过有关的传言,现在麻烦了。她不能去,于是给孙敦全打了电话,希望孙敦全先把韩瑞林从穆桂花家救出来。

    挨打是少不了的。穆桂花的弟弟穆建华是出了名的混混,很多年因偷窃公家财物被开除了,染上了毒,至少进过两回戒毒所,完全是个下三滥。被穆建华堵在屋里能有什么好结果?

    随即,吕绮犹如被冰水浇身,彻骨寒冷。她开始感谢陶唐了。

    范永诚一直追问发生了什么事。她最讨厌他这点了,男人家不琢磨事业,像个长舌妇一样总喜欢打听传播那些消息……

    “你就别问了,烦死了。”

    孙敦全的电话回来了,韩瑞林已经离开了,这就好。

    “究竟怎么了?我看你气色很不好。”

    这种消息根本遮不住,吕绮于是对范永诚说了。

    “嘿,这个老韩,”范永诚和韩瑞林很熟的,“还想着搭上陶总呢,这倒好,能保住自己的乌纱就不错了。”

    吕绮吃了一惊,细想还真是这样,韩瑞林的老婆跟他闹倒在其次了,刚才尽想着韩瑞林如何过他老婆那一关了——如果穆建华闹到了厂里,真有可能摘掉韩瑞林的拿顶乌纱帽——在红星的权力结构中,法律办的副主任根本就不值一提。

    “不瞒你,”难得老范没有幸灾乐祸,“我跟你说,我真跟老韩说过,别跟那个女人厮混,但他不承认,还跟我急。穆桂花是什么人,厂里一小半人都清楚,就是个烂货嘛。相好的不知有多少,韩瑞林的品味也忒差了些。”

    穆桂花其实是有几分姿色的,吕绮想着那个处于风口浪尖的女人,皮肤是黑了点,但身材很不错,个子高挑,前凸后翘。用文学术语讲就是颇有几分性感。她的年龄应该比自己小一点吧……

    “韩瑞林呀,真是不争气。”吕绮想起昨晚韩瑞林醉酒在东湖会所,他应该是早上回来的,怎么下午就被人堵在了穆桂花屋里?

    俩口子说着话,韩瑞林竟然来了。

    “吕绮,你要救我。”分手不到一天,吕绮发现韩瑞林似乎苍老了十岁。

    “老韩你是咋搞的嘛。”吕绮没客气。

    “别提了。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你一定要稳住水娇,搞不好她就毁掉我了……”

    “娇娇知道了?”吕绮吃了一惊。

    “也不知哪个王八蛋吃饱了撑的,她本来到市里了,刚才打回电话,现在大概回来了。”韩瑞林脸上写满了哀求。

    “好吧。”吕绮觉得自己不能推辞。

    “你就说我可能被免职,她就不会闹了。”

    “你很冷静嘛。”吕绮忍不住讽刺了一句。

    “求你了。”

    “好吧,我这就过去。”

    吕绮骑了自行车到韩家,她跟水娇多少还沾点亲,一路上琢磨着如何跟那个此刻一定怒火冲天的女人谈。在韩瑞林楼下接到短信,是韩瑞林发来的,“大恩不言谢。还望你在适当的时候在陶总跟前美言几句。”

    真是个无赖!他不当着老范提,什么意思?吕绮愤愤地想。

第二十四章营销报告一

    红星公司常务副总经理李珞是星期六早上回厂的。陶唐就位的消息早已从不同的渠道获悉,非常出乎他的预料。按照李珞的“设想”,在宋悦垮台后,赵庆民再呆在现在的位子上就不合适了,估计总部会动他一动。这样,就算上面派一把手来,他也会进一步,坐上党委书记的宝座。近两年来,各子公司的法人治理结构正在逐步规范中,可以看出的趋势必然是董事长兼党委书记为正,总经理兼党委副书记为副这样一种新结构,前者管决策,后者管执行。但冯世钊为首的总部领导不知是怎么考虑的,对红星公司却延续了旧有的模式,让陶唐以董事长兼总经理的身份空降下来,赵庆民却依旧呆在党委书记的位子上,这样就彻底堵死了他晋升之路。

    对于红星的班子调整实际上在杨文欢出事后就展开了。杨文欢被两规后不到半个月,秦海涛便带队对红星公司进行了为期一周的突击性考察。那时宋悦尚未出事,但红星公司高层谁都清楚宋悦怕是呆不住了,以杨文欢和他的关系之深,宋悦安然而退的可能性很小了。所以,李珞在考核组长秦海涛面前慷慨陈词,痛称红星公司面临的经营困局及管理上的弊端,并且将自己精心准备的治厂思路讲了一遍。秦副总没有表态,但李珞看得出秦海涛对他的“演讲”是赞赏的。

    谁也没想到宋悦以那样一种方式离开,当时李珞是唯一的见证人,省经信委下来调研所谓的结构调整,宋悦和他接待,中午在小招休息,省纪委突然到来带走了宋悦。他当时正听宋悦发牢骚,宋悦那一瞬间的惊愕和绝望的神情让他刻骨铭心,惊骇莫名。

    红星公司将面临一场大地震了……李珞清楚地认识到了现实。宋悦腾出来的岗位强烈地吸引着他。论能力,论资历,他都有上位的可能。而且他知道,总部决策层是有人为他说话的,这些年他一直精心编造总部的关系网,别说是主任一级,便是处长们,无不折节下交。就与总部的关系而言,他虽是红星第三把手,绝不次于董事长和书记。主要领导也清楚这点,对于每年的经营指标,都是委派他与总部相关部门讨价还价。红星走下坡路乃是不争的事实,要想扭转危局,仍需要一位深悉内情的人来掌舵。这个人,舍他再无他人。

    但李珞万万没想到总部选择了陶唐。而且,冯世钊不惜降尊纡贵,亲自“护送”其上任。

    李珞认识陶唐,至少十年前就认识了。那时陶唐刚升任绩效管理部的副主任,算是和他平级,却比他小了十岁有余。意气风发盛气凌人是陶唐留给他的最深印象。绩效部是决定各子公司领导薪酬的主要部门,那次他就是因为绩效考核的分歧去和陶唐交涉的,却被陶唐教育了一番,丝毫没有通融的余地,甚至连他订下的饭局都拒绝参加,更遑论收取其他的好处了,这令他极为尴尬和恼火。

    陶唐是总部机关中极少数与李珞没有私交的主任级官员之一。李珞曾判定,像陶唐那样独来独往的官员是绝对没有前途的。但事实教训了李珞,陶唐晋升了,他出人意料地出任了盛东公司的一把手,三年多的时间里,盛东的各项经营指标得到大幅度改善,成为集团的明星企业,其推行的精益管理得到了冯世钊的推崇,提升为集团的经营战略,似乎成了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成了扭亏为盈的法宝。李珞对此嗤之以鼻。消除浪费持续改进就能挽救红星的颓势?见鬼去吧。

    红星需要的是一次脱胎换骨的革命,而不是小打小闹的革新。

    营销部根据厂办的通知,为陶唐准备了一份当前营销情况的分析报告。在上报陶唐之前,营销部必须请李珞过目。这是李珞定的规矩,宋悦在的时候也是这样。

    周六晚上,也就是陶唐带着吕绮等人去东湖会所赴宴的时候,总经理助理兼营销部长刘书林带着打印好的汇报材料来到李珞家。李珞已经在电话里听了自己心腹部下的汇报,放下碗筷回到书房认真阅读起来。

    “不行,要改。客观的困难必须讲透。你搞的这份东西中自我批评的味道太浓了,这不行。今年的指标是肯定泡汤了,这能怪我们吗?”李珞摘下花镜,用右手中指指节敲击着报告。

    “明白了。我马上修改……明天一早给您看。”尽管刘书林是总经理助理,党委中心组成员,但他始终在老上司面前直不起腰来。

    “不用了,我明天要出去办点私事,报告我来改吧。书林啊,这几天我们这位新来的一把手抓了些什么要事啊?”

    “没听说有什么大动静。去食堂吃了几顿饭,训了物业的王景福。对了,就是今天,在车间泡了一整天,转了六七个单位,听说在三分厂被工人围攻了……”

    这些消息李珞已经知道了,“沽名钓誉。整顿食堂顶个屁用?能打开市场还是拿到订单?不过让他知道困难不是坏事……”李珞忽然觉得有些兴趣索然了。

    “张兴武通知周一一早给他材料的……”

    “怎么了?”李珞锐利的目光盯住了刘书林,“就说我要修改好了。”

    刘书林想说说他的感觉,但忍住了。

    如果是宋悦当家,刘书林是不会如此小心。尽管宋悦算是霸道,但他撼不动李珞,营销部也就成了李珞的私家花园。因为营销部负责回拢货款,变相掌握了公司的财权,实际成了红星权力最大待遇最好的部门。

    但陶唐新来,可没有任何把柄在李珞手里,更为重要的是,已经干了近二十年中层领导的刘书林隐约感觉到了陶唐与宋悦的不同,不仅仅是冯世钊的莅临撑腰……但李珞的性格他是知道的,绝不容下面不忠。所以,刘书林点点头,“好吧,李总还有什么交代?”

    刘书林想,或许陶唐并不会那样认真,或者早就忘了此事。

    “想要绕过营销部是不可能的。他做不到,谁都斩不断龙头。市场在你我手里,即使冯世钊亲来,也得倚重我们。何况,这些年如果不是我们殚精竭虑地维持,红星早他妈垮了!你回去吧,我要散步去了。”

    刘书林错估了形势。周一刚上班,陶唐便问李志斌,“营销部的报告送来了没有?”

    没有收到报告的李志斌急忙把电话打给了营销部。

    十分钟后,刘书林来了,“陶总,我是营销部刘书林。您要的报告已写好了,李总说他要修改……”

    “哦?为什么?”陶唐放下手里的铅笔,犀利地问,“我要的是营销部的报告,不是李副总的。或者说不经过分管副总审核,不能给我看?”

    “不,不是这样……”面对陶唐犀利的眼神,刘书林立即感到沉重的压力。

    “那是什么?公司内部有这样的规定吗?”

    “陶总,您千万别误会……”

    “去把材料拿来!”

    刘书林如蒙大赦,回去重新打印了一份送来了。

    陶唐合上文件夹,立马阅读。

    十分钟后,陶唐将这份只有六页纸的报告摔在了办公桌上,“刘主任,这就是你给我的报告?”

    “陶总,哪里不合适,您批评……”已经很多年了,刘书林没有承受到如此重压。

    “你告诉我,营销部的职责有哪些?”

    刘书林慌乱之下,竟然嚅嗫着说不出来。

    “市场开拓是谁的职责?嗯?”

    “主要是我们的……”

    “你在报告里罗列了一大堆问题,市场在萎缩,订单在减少,指标完不成了,根由是质量问题,技术问题,价格问题,供货问题,营销部的问题有没有?我问你,订单减少了,营销部做了哪些工作?”

    “我们想了好多办法……”

    “讲具体些,什么办法?”

    “增大广告投入,加强对客户的工作……”

    “就这些?对市场萎缩的内在原因为什么不分析?对产品更新换代提出过什么具体的要求?我从你的报告中,通篇看到的都是客观不利因素,主观的努力呢?市场竞争如此激烈,除了国家保护的少数行业,哪一个是卖方市场?还有,我们的竞争对手是谁?对手的市场份额是增加了还是萎缩了?为什么在市场容量总体上升的情况下我们的订单下滑如此严重?你是不懂还是故意隐瞒?”

    李志斌站在自己办公室,阻止了几拨进来汇报或请示工作的领导,包括周兵副总。李志斌将陶唐对刘书林的训斥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感到极为痛快。曾几何时,凌驾于各部门之上的营销部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啊……他突然发现陶总办公室的门开着是不对的,急忙关上了门。但门很快开了,面如土色的刘书林捏着那份报告出来,匆匆去了。李志斌轻轻敲了下陶唐的门,“陶总,刚才周副总找您……”

    “请他来吧。以后公司领导过来,不需要通报了……”

    周兵是来汇报九分厂除尘设备改造的。昨天上午接到陶唐指示后,他组织加了个班,搞出了一份方案,其实原来就有,不过是重新审核了一遍。

    “我不看了,要多少钱?工期多长?类似的问题还有多少?”陶唐示意周兵落座。

    “单是九分厂抛光车间改造,概算190万,包括了工房改造。这个数字,已经跟设备、修建等部门核实过了,相差不会太大。工期嘛,有一个半月足够了。其余类似情况,还需要认真摸一摸,主要集中在动力、电镀等几个单位,七分厂的热处理的问题也不小……”

    “我看了抛光车间现场,情况很严重。不仅有职业病的危害,安全也有很大隐患。周总,像这样的问题应该列入安措计划的,为什么拖到现在?”

    “还不是资金问题。您如此重视安全和环保,我的工作就好做了。”

    “这不是工作好不好做的问题,是人命关天的事……这样吧,要上会通个气,上百万资金,也算三重一大了。总经理办公会有制度吧?周几开?”

    “制度都有……我也记不清了,以前比较随意,不那么严格。”

    “小李……”陶唐唤进李志斌,“你去查一下,总经理办公会制度是怎么定的?周总,类似九分厂的问题,请你牵头梳理下,争取一并上会研究下。资金再紧,也不能拿职工的健康和安全开玩笑。对了,后勤也是你管的,立即组织一次体检,涉及职业病危害的工种,分批给我过一遍。”

    “好,我马上安排。”

    周兵走后,李志斌回来了,“陶总,规定是每周一下午召开总经理办公会。”

    “那就是今天了。通知吧,下午四点钟。研究今年安措计划的执行,后勤方面涉及职工食堂、单身楼的管理,还有就是对今年主要经营指标的评判。要相关部门的行政正职参加。”

    “是,我马上通知。”李志斌努力记下了陶唐的指示,立即去安排了。

    总会计师韩志勇敲门进来,“陶总,我下午即去燕京,办款子的事。您还有什么吩咐?”

    “下午要开个办公会,晚上或明天再走吧。去了直接找冯董,口张的大一些,别怕领导不高兴。都说现金为王,手里有粮,心中才不慌嘛。”

    “我都没进过冯董的办公室。您是不是给冯董去个电话?”

    “好吧。”陶唐想了想,拿起座机,拨通了冯世钊的座机,对方正好在。

    “领导,我向你汇报下工作吧。”陶唐招招手,示意韩志勇不必离开,“别急于批评嘛。我不搞清楚情况咋汇报?红星这么大摊子,几天时间哪里够嘛。是,我明白,我会慎重的。有什么事?还是领导理解我。就是兑现您老人家的承诺嘛,明天我派总会计师韩志勇去总部拿钱,财务公司那里还望领导发个话。戚总?我干嘛找戚总?我是您下放改造的,我不找您找谁?陆耀祖?”陶唐望了眼站在沙发边的韩志勇,“我很久没见他了,应该可以吧……五一?我不准备回去……那好吧,我回去。联系后我给您去电话。”

    陶唐等冯世钊放下电话,才慢慢扣下电话,“没有问题了。但你要见下戚总,等见过冯董之后。最少两个亿,不能再少了。”

    “谢谢陶总,”韩志勇顿觉轻松,“有这两个亿,我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也不是你说的那样,”陶唐拿起桌上的一沓材料,“这些都是采购部和生产部刚送来的请示和报告,几乎都是要钱的,你手里肯定有一份。还有法律办手里进入司法程序的案子也要钱,两个亿听起来不少,实际上……”

    “是啊,我这个总会简直没法干。您这样说,我舒心多了。”

    “上周五定的那五千万给采购部了吧?”

    “还没有。他们上报的采购计划需要审批,程序必须走。另外,我想匀出一千来万给生产部,外协这块是生产部管的,欠账太大,不给点转不动了。”

    “跟邱总商量过了?他同意的话我没意见。”

    “邱林哪里会同意?可您就拨过来五千万啊,光解决主材有什么用?缺个螺钉也会耽误生产。”

    陶唐想起了孙敦全所说的“生老病死苦”之说,“韩总,材料用款,历来要你最后把关吗?”

    韩志勇敏锐地察觉到了陶唐的不满,“本来分管采购的领导签字后就可以了,但资金困难好几年了,总是难以周全,所以规定要我最后确认……”

    “生产不能耽搁,财务口办款的效率要加快。关于生产部的外协款,你跟邱副总商议下吧。”

    “好的。”

    韩志勇走后,一连串请示、签字的人像走马灯一样,陶唐耐心听了请示的问题,但基本不予答复,以自己初来乍到为由,让他们去找分管副总。除了总经办的几笔开支,陶唐没有签批任何一份关于花钱的请示。一些认为不急,一些则认为副总签字就可以了。根据发规部提供的机构图和分管图,他这个董事长兼总经理直管的单位只有总经办和政研室,前者是他的事务性机构,后者是他的政策咨询机构,也负责比较重要的文字材料起草。

    这也是惯例了。所以总经办报销的单子,只能找他签字。他发现了不合理的地方,但没有追查,还是签了字。

    “小李,你把一般的挡一挡,我找发规部有个事。”他交代李志斌后,给吕绮打了个电话,“吕主任,如果没有急办的事,请来我这里一趟吧。”

    吕绮压下心底的慌乱,立即来到陶唐的办公司。自周六晚“表白”后,她还没有正式面对他。

    “你找我?”

    “坐,坐呀。”陶唐一脸平静地从大班台起身,坐到了沙发上,“坐呀,你站着,我就不好说话了。”

    “你是领导,我还是站着吧。”

    “不,现在我不是领导。我要问几个相对私密的问题,想让你帮帮我。”

    吕绮在陶唐对面的双人沙发上坐下了。

    “对营销部熟悉吗?”

    “那看你要了解什么。我曾在那里工作过三年。”吕绮松弛了许多,又有些失望。

    “那好极了。营销部内部,有没有能力出众却被打压的?你放心,我不会对第二个人讲的。”

    “你想从营销突破?”吕绮脱口而出。

    “哈哈,注意你的用词。营销是龙头,今年的指标压力山大啊。”陶唐一面给吕绮倒水一面说,“我可不想被人愚弄。”

    “李珞不好对付,过去宋悦都拿他没辙。他在厂里的根子很深,据说上面也有人。”吕绮下意识地看了眼房门,“我还担心你会用王治平当秘书呢。贾建新是李珞的外甥,你要当心……”

    “看看,还是不把我当朋友吧。为什么那天不跟我说?”

    吕绮白了陶唐一眼。那一眼的风情令陶唐心里一颤。

    “我倒是想说呢,谁知道大老板听不听?而且,也得有时间啊。我劝你先不要动李珞的地盘,市场在他手里,所以有恃无恐。”

    “我说了你或许不信。我谁都不想动,只要各自种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行。但不行啊,营销部给我的报告距离目标差十万八千里,跟上面交代尚在其次,两三万人张着嘴等着吃饭呢。吕绮,我的时间紧,那个问题,能不能现在就给我个答案?”

    “有三个人,”吕绮沉吟着,“雷云和林福乐……林福乐是三科科长,管机床那块。雷云原先是负责矿机的一科科长,被李珞撤了。”

    “不是三个吗?”陶唐用心记下这两个名字。

    “第三个,不说也罢。”

    “说嘛。跟我就别闹虚的了。”

    “左云,女的,营销部副主任……”

    “分管哪块?”

    “她没什么具体的分工,但我认为她是能干事的……”

    “明白了。谢谢你。”

    “张兴武可以相信,他以前一直不顺,如果宋悦不垮台,估计会被赶出总经办。”吕绮听见敲门声,站起身来,“陶总,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好吧,那,我们再联系。请进。”陶唐想与吕绮握手,又将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赵庆民进来,“唔,是小吕啊,你们老同学在聊什么呢?没打扰你们吧?”

    “陶总询问几个数字……我不打扰二位领导研究大事了。”吕绮对赵庆民点点头,出去了。她走出陶唐的办公室,才想起了韩瑞林之事,她感觉到应当跟陶唐说一声,一来没想好怎么讲,二来刚才陶唐的态度完全是上级对下级,让她有些张不开口。

第二十五章营销报告及办公会二

    李珞沉着脸听了刘书林的汇报,没安慰受了惊的刘书林,挥挥手让他退下了。他连着抽了三支烟,梳理了思路。没想到陶唐竟然拿自己开刀了……冷笑几声,心里说,打错了算盘,老子可不是橡皮泥!

    本来他是准备去和陶唐见个面的。因为刚才的事,他打消了念头。现在他不能示弱,头颅最为高贵,低下就再难抬起了。

    下午四点,陶唐主持的第一次总经理办公会在三楼小会议召开了。如果说上周班子会更像一个务虚会。今天的会议气氛就严肃了很多。

    陶唐端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上首主持位子,左手是党委书记赵庆民,右手是监事会主席兼纪委书记郭涛。按照班子成员的排名,公司领导一丝不乱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除了公司领导外,按照规定,总经理助理、副总师、政研室及总经办主任、副主任、相关秘书也列席参加。

    看看时间已到四点,陶唐开口道,“同志们,我们开会。今天的总经理办公会有三项议程,第一是安措计划的执行,第二是后勤方面的一些情况要研究下,第三项是今年的指标问题。最后有几件琐事通个气。下面进行第一项,研究今年安措计划的执行。周副总,谁来介绍下安措计划的内容?”

    埋头做记录的李志斌注意到陶唐没有按照惯例征求下赵庆民书记的意见。

    “先请发规部汇报下年度计划中关于安措的内容吧。刘助理你来讲。”周兵对刘新军点点头。

    刘新军是总经理助理,兼发展规划部主任,算是公司的高管人员。

    “陶总,今年公司在技措大修理计划中安排了安全环保方面共计19项子计划,概算资金共计3170万元。这个计划,在去年底就上过会并得到了通过……”他开始逐项汇报,其中有九分厂抛光车间的除尘改造。在年度计划中,规定在一季度启动的有9项。现在时间过去了四个月,实际只启动了2项,即四分厂和十四分厂的行车大修理,其余7项因资金问题均未启动。二季度应予启动的有5项,迄今均未启动,原因均是资金问题。

    “总部不考核计划完成率吗?”陶唐问道。

    “战略部考核的项目不含这些……”刘新军答道。

    “陶总,原因正如刘助理汇报的,完全是资金原因。”赵庆民点了支烟,随即又掐灭了,“资金把公司快逼疯了,虽然我不管经营,但基本情况是知道的。”

    陶唐点点头,“我明白。刘助理,上面不考核我们的小计划,但内部呢?内部是如何考核的?”

    “年底算总账,责任制有相关的规定……”

    “扣分吗?扣谁的分?技安部?机动部?还是财务部?你们到年底再考核,有什么用?”陶唐的声音很平静,但给刘新军极大的压力,“同志们,前天我去了几个车间,看到些安全环保方面的问题,比如九分厂抛光车间,不仅操作者存在职业病危险,安全的隐患也不小。慕主任,你们有没有采取过什么措施?”他把目光投向坐在周兵身后的技安部长慕青云。

    慕青云是有准备的,昨天接到陶唐的询问便做了足够的功课,“陶总,我们是给发规部打过报告的,不止一次了,今年3月24号是最后一次。但安排整改不是我们的权力,发规部的计划不下达,什么都是空的……”

    陶唐的眼神锐利起来,“你这是推诿!我问你,技安部是不是负责安全环保的业务部门?发现隐患,打几份报告就解决问题了?有没有下达整改的权力?能不能下达停产整顿的命令?除了彻底整改,有没有权宜之计?公司经营困难的现状你们知道不知道?在公司不能筹措资金彻底整改的情况下,你们还做了什么工作?我问了分厂,答案是没有!”

    气氛紧张起来,慕青云以及周兵,都没想到陶唐将目标对准了自己。

    “同志们,对于职业安全的理解,我想诸位的理解不比我浅。安全为天绝不是一个口号,是对基层职工的感情问题,是工人在国有企业的地位问题。我们总讲工人阶级是主人翁,有在那种环境下工作的主人翁没有?资金再紧张,也不至于挤不出这点钱吧?我的意见是先把最要紧的几项安措计划落实下来,其中包括九分厂抛光车间的粉尘解决。各位有什么意见?”

    “这个我完全同意。”赵庆民立即表态,“陶总把安措计划的落实提高到了工人阶级实际地位的高度,非常正确,也令我惭愧。这就是实实在在的群众路线,确实指明了我们存在的问题。”

    赵庆民表态后,自然没人反对,也没必要反对。包括被资金困扰的总会计师韩志勇。反正花钱是一把手的权力,用在这里,就不能用在别处。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由发规部牵头,技安、机动、技术、动力以及相关分厂配合,立即启动这项工作。三天,能不能拿出具体的方案?”陶唐看向刘新军,随即把目光落在了分管发规部的骆冲脸上。

    “可以。”骆冲和刘新军同时表态。

    “周四安排专题会议听汇报。有关内部计划执行和考核方面存在的问题,请骆总尽快研究整理一下。都说现在市场经济日益完善,我认为应对残酷的市场竞争,内部必须强调计划的严肃性。用高度的计划性来应对复杂多变的市场……好了,第一项议程就这样吧,现在说第二项,我先简单说说我的观感,我承认我看到的和发现的都很片面,我绝无全面否定物业公司工作的意思,但问题又确实存在,不整顿是不行的……”

    陶唐讲了有关单身楼、食堂存在的问题,“这些问题,如果都说成资金造成的是不负责任的,我看更多的是管理问题。其实也是一个对职工的感情问题,如果在座各位的孩子在单身楼住宿,在食堂用餐,可能情况就不一定是这样了。我的意见是这样的,周副总抓紧组织几个座谈会,主要请单身职工参加,听听他们对于食堂、单身楼管理的意见。然后形成一个整改方案。我们量力而行,逐步改变现状,给单身职工们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

    关于第二项工作,陶唐没有征求公司领导的意见,也不是研究,而是直接安排了。赵庆民注意到了这点,其他领导也注意到了。

    “是。我抓紧组织。”周兵点头。

    “座谈会人力资源部要参加下。”陶唐望向坐在会议桌另一头正对着自己的人力资源部主任潘成贵,“潘主任是吧?现在我说说人员管理问题。九分厂抛光车间雇佣了大批临时工,有退休职工,有待业子弟,还有附近农村招来的农民工。公司对于临时工管理是如何规定的?”

    “陶总,因为公司一些苦脏累险工种安排不上人,只好招临时工干……”

    “我问的是规定!”陶唐语气严厉起来。

    “没有这方面规定……”

    “你刚才说的特殊岗位安排不进人简直荒谬!难道苦脏累险的岗位必须用农民工和临时工?问你几个问题吧,如何控制人员总数?如何控制工资总额?临时工的社保医保交不交?他们跟公司是否签订了正式的劳动合同?存在不存在人事上的法律风险?最后我问你,当前雇佣了多少临时工?”

    “大约是1200人左右……”

    “左右?你有没有上月末的准确数字?你关注过这个问题没有?”

    潘成贵的汗立即下来了。万万没想到第一次正式面对新任一把手就哑火了。他是宋悦的亲信圈子的人,否则也不会坐在人力资源部主任的椅子上,但他确实没有掌握这些数字。

    “陶总,很对不起,我没有做好工作,最近一直忙于协调解决市劳动局社保方面的问题,没有顾得上抓临时工的管理……”

    “人员管理是人力资源部的主业之一,作为部门一把手,这些数字应当烂熟于胸。就算没有好的建议和意见向公司领导层提出来,掌握基本的数字是领导干部最起码的要求。潘主任,我认为你的业务很不精通,对于这个结论,你有没有不同意见?”

    “我……”潘成贵又气又怕。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不是没想过陶唐上任会“清洗”宋悦旧部,但没想到自己做了第一批靶子。

    “不要解释了。这不是今天会议的主题。现在进入第三项议题,即今年的指标问题。”陶唐喝了口茶水,“看了一些材料,也要了一些数据,发规部的,财务部的,还有生产部的,总的感觉是很不乐观,特别是销售收入指标。上周班子碰头会时,我曾要求营销部给我一份分析。今天早上,我向营销部要来了分析,说实话,我很失望。因为营销部给我的报告就是一个结论,销售收入指标无法完成了。同志们,这个指标是个母指标,没有规模,利润也罢,成本费用率也好,还有劳产率、eva等,都会落空。怎么办呢?李珞副总,你有什么意见?”陶唐的目光落在了赵庆民左侧的李珞身上。

第二十六章营销报告及办公会三

    终于来了。李珞没有看陶唐,也没有看班子的其他成员。他知道现在大家的目光都盯着自己。

    李珞慢吞吞地打开了笔记本,“陶总,营销部的报告我看了,意识到一些问题,所以没让他们直接报你。未及时上报的责任在我。有什么问题呢?就报告的内容而言,营销部说的都是事实,并无任何的隐瞒。订单份额在下降是不容回避的事实,主要的原因是我们经营的几个主要市场都不景气。这个情况,我想除了陶总,在座的大家都是清楚的。问题在哪儿呢?我认为就是营销部的主观努力不够。我已经批评了他们,在目前情况下,更需要拿出拼命的劲头来。陶总,您看是不是这样,另外抽个时间,让我详细给你汇报下营销存在的问题?”

    李珞的态度令刘书林感到意外。他以为这次会议上李珞会据理力争,就像以前一样。但李珞竟然退缩了,而且把主观努力不够的帽子扣在了自己头上。

    “也好。那么,能不能对全年收入指标做个基本的判断?”陶唐道。

    “75~80。不会超过80。”

    “那就是说,收入指标最少要差40个亿。是吧?”

    “没错。”

    “那么,韩总,以李副总判断的全年规模为基础,主要财务指标呢?哪些可以完成?哪些肯定完不成了?”

    “基本上都完不成了。”有些大舌头的总会计师韩志勇含混道,“假如有100个亿的规模,我可以保证利润、eva等指标,劳产率和增加值也可以争取完成,但80个亿的规模就一切免谈了。”他一直受到李珞的挤压,终于有个反击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明白了。同志们,且不说指标完不成会影响我们在座每个人多少薪水,关键是公司两三万员工的生活如何保障。再进一步说,是公司如何生存下去。这不是说大话,而是冷酷的现实。说一句大实话吧,组织上把我们放在现在的位子上,是要我们解决问题的,不能仅仅提出问题。我认为在产品结构没有发生根本变化前,规模是决定我们生存的关键因素。对于我这个判断,大家同意吗?”

    “我完全同意陶总的判断。相关指标是建立在120亿规模上的。相差四十亿,帐是没法子做的。”韩志勇立即响应。

    “陶总,我必须说明,120亿的年初目标我是不同意的,这有据可查。但当时的主要领导执意如此,我有什么办法?”对韩志勇的进逼,李珞立即反击。

    “情况确如李珞同志所讲,当时是有些主观臆断了,对形势的判断也过于乐观了。而当时的主要负责人又听不进不同的意见。总部有规模效益递增的要求,但我们的情况比较特殊……陶总,我建议正式向总部做报告,不是大家不努力,总要实事求是嘛。”郭涛主席接话道。

    “唔,谁还要讲?”陶唐环视着坐在前排的公司领导,但没有去看助理和副总师们。

    “我同意陶总的意见,收入指标是最关键的,劳产率跟我挂着钩,但没有收入,就谈不到增加值,劳产率也难以完成。”刘秀云发言,其实是废话。陶唐注意到李珞鄙视的眼神。

    陶唐清了清嗓子,“那么,关键就是收入指标了。曾有领导建议向集团打报告来调整指标,我理解。毕竟关系着大家的薪水嘛。但是我很为难,下车伊始,劈头甩回去一份要求调整指标的报告,不合适。而且在时间还有三分之二的情况下。但实事求是的原则是永远应当遵循的,如果到了九月底,情况依旧如此,我们再考虑报告问题。在此之前,指标一律不动,该怎么考核就怎么考核,大家同意吗?”

    “同意。”对于陶唐的这个决定,所有人都没有反对的理由。

    “坐等是不行的。还是要谈谈主观努力。我又要谈营销部的报告了,这完全是一个态度问题。如果我们的干部在困难面前丧失了成功的信念,指标是不会完成的。天上永远不会掉馅饼,这恐怕是个真理。新军助理,除了营销部的那一大块,二级指标是如何安排的?”

    “二级计划有。总额是1.2个亿。算是对销售收入的补充。”发规部主任刘新军答道。

    “去年是多少?我说的是实际完成。”

    “1.65个亿。”刘新军的数字倒是张口就来。

    “为什么今年下调了二级指标?”

    “主要是考虑任务量……”刘新军走入了死胡同,轻而易举地就被陶唐将了军。意识到自己的汇报出了问题的刘新军求助地看向了总经济师骆冲。

    “讲不通吧?去年实际完成收入96.5亿。”不等骆冲开口,陶唐敏锐地指出刘新军汇报里存在的逻辑错误。

    “是这样的,”骆冲解释道,“因为年初总盘子是120个亿,所以下调了二级计划。”

    “不对吧?二级指标难道不应该跟实际完成走吗?一季度已经过去了,情况正在明朗化,为什么不调整二级指标?就生产能力而言,在平泉地区,还没有超过我们的。我估计,就数控机床的数量,我们可能占了平泉的半壁江山,如果论铸造锻造,我们说第二,平泉市恐怕没人敢说第一。这种情况下,基层的积极性不发挥出来是极大的失策。”

    “陶总批评的是,我们下来立即研究调整。”骆冲的态度比较积极。

    李珞没有吭气。陶唐把时间拖延到三季度末的安排令他不能提反对意见。他注意到陶唐和宋悦的区别,他其实愿意陶唐陷入到枯燥繁琐的业务问题中。虽然陶唐兼着总经理,对经营指标他是第一责任人,但作为红星这样规模的企业,陷入繁琐的事务中必然影响对宏观局势的掌控。宋悦就从来不去关注具体的数字,有总会计师,总经济师,有一帮专门管业务的副总经理、助理、副总师及部门主任们,一把手管那么具体干什么?其实这倒不错……

    “赵书记,您有什么指示?”陶唐扭过脸看赵庆民。

    “我同意陶总对刚才三件工作、特别是指标问题的安排。同志们,在公司目前的情况下,大家要特别注意团结,团结才有力量嘛。我是搞党务的,对经营的情况不那么熟悉,但我提个要求,大家一定要团结在陶总的周围,一定要维护总经理在经营方面的权威,为今年指标的完成竭尽全力。”

    “郭主席?”

    “我没有什么别的意见了。”自会议开始,郭涛的脸色就一直阴沉着。

    “好吧。最后讲几件琐事。第一是子弟就业问题。我来厂的第一天接了次信访,两个工人反映公司招收大学生进厂有些问题……”陶唐将张荣和吴桂生反应的问题简要讲了,“因为我没有调查研究,不好表态,更不能决定什么。但人事问题关乎民心,不可等闲视之。这件事上周我已经跟刘副总通了气,我的意见是必须给那两个工人一个答复。公司如果严格执行了政策,就给他们解释清楚。如果公司确实存在执行政策偏离的情况,也要勇于承认错误,并且尽快拿出一个具体的意见来。我答应本周五之前给那两位工人师傅一个负责任的答复。刘副总,我交代你组织相关部门研究此事,有结果吗?”

    “有,本来下午一上班给您汇报的,可您去车间了。”

    “那好,会后我们谈。同志们,子弟回厂就业是个值得关注的问题。全国每年大学生毕业六七百万,有人说毕业即意味着失业,尽管有些过激,但反映出就业形势的严峻。我们呢?一方面招收大量的临时工,一方面又将大批大学生子弟拒之门外,这里面是不是有些不合理?能不能改变一些旧有的办法,大学生可不可以到一线去?比如数控机床操作,他们学起来肯定比民工强,也比技校生强吧?关键是待遇问题。你不调整待遇,一些岗位就没有吸引力。这个问题要抓紧研究,请刘副总牵头,尽快搞个东西出来。”

    “我原则同意。这个意见好。”赵庆民点头。

    “再一个呢,是上周发生的动力公司一位管道工因拆迁冲突致死一事。这件事跟公司经营确实没多大关系,人也是死在厂外的。但死者是公司的正式员工。事件中又处于弱势地位,我们必须关心,否则怎么体现公司的存在呢?我的意见是法律办要介入,要在法律上给予其遗孀全力帮助。我在周六的时候跟东湖的唐一昆先生见了一面,说了这件事,他表示会关注。法律办要派人和东湖联系,争取妥善解决。如果涉及司法纠纷,法律办要积极介入。大家同意吗?”

    “陶总,这个口子开了,是不是会有后遗症?”郭涛开口道,“我个人很同情死者,但涉及财产纠纷的个人案件非常多,如果都来找公司帮忙,怎么办?”

    “赵书记,您认为呢?”陶唐看着赵庆民。

    “原则上我同意法律办介入。但郭主席说的也是实情,我们不能不顾及后续问题。能不能由工会出面,一次性地给家属些补助?”赵庆民道。

    “其他同志呢?”陶唐问道。

    似乎感觉到了一二把手之间的分歧,副总们都不表态了。

    “我同意陶总的意见。”排名最后的邱林看副总们都不吭气,发言道,“只有我们把职工当家人,职工才会把公司当做自己的家。”

    “就是这个话。其实呢,我说的是态度问题。这件事其实更多是技术问题,法律办是搞法律研究的,我们给与职工的,只能是法律上的帮助,依靠的还是法律嘛。东湖实业如果能平息死者家属的怨气当然好了,那样的话就不必打官司了嘛。”

    “我同意陶总的意见。”赵庆民对常文海道,“常主席,法律办是你分管的,会后立即照陶总的指示安排执行。”

    常文海点点头。

    陶唐轻咳一声,“同志们,今天会议的议程到这里就结束了。总经办形成一个纪要发下去。”陶唐扭头对坐在自己侧后的张兴武交代,然后正色道,“除了指标问题比较重要外,其余几件事,包括安措计划的启动,都不是很要紧的问题。今天请了组织部的同志列席参加,是要加强对中层干部的管理考核。根据我个人的一点经验,任何一级组织中,中层这一环节是非常关键的,企业尤为明显。特别是中层党政一把手,差不多可以决定事业的成败。高层一些决策不能得到很好的贯彻执行,问题往往出在中层,也就是常说的执行力不强的问题。我们面临的局势又如此严峻,必须最大限度地提高执行力。前天去下面转了几个加班的单位,三分厂,七分厂,还有九分厂和十三分厂,发现一个现象,只有少数单位有中层干部跟班带队,大部分加班单位的中层都不在岗。这怎么可以?马总,”陶唐问分管生产的马光明,“难道公司允许这种情况?”

    “确实有带班的规定……”马光明低声说,“执行的不好,我检讨……”

    “群众在加班,领导却溜号,怎么能抓好工作?今天上午,我从发规部调阅了年初与基层党政正职签订的责任书,认为就责任追究方面是有所缺失的。我们将他们安排在现有的岗位,是要他们创造性地完成任务,不是做维持会长,更不是单纯地喊困难。那样的话,我们要他们做什么呢?当传声筒吗?所以,我提议组织部门要研究这个问题,搞那么几条出来,把指标完成和中层一级的薪酬特别是位子挂起钩来,而且是严格挂钩。赵书记,郭主席,各位领导,大家看如何啊?”

    “我看很好。就这么办吧。加强中层队伍管理是完全必须的,陶总看问题非常准。不过,事关重大,待组织部门形成一个意见后,上会研究讨论通过后再成文下发吧。”赵庆民道。

    “当然,必须经过班子研究,必须做到言而有信。”陶唐点点头。

    “我说两句吧,”李珞开口道,“我完全同意陶总提出的加强中层队伍管理和建设的设想,特别是在目前的情况下,非常有必要。昨天晚上听说了一件事,想必其他领导也听说了,当然,仅仅是听说而已,涉及中层干部的形象问题,我觉得应当在这里提一提……”

    “什么事?”赵庆民皱眉道。

    “法律办副主任韩瑞林乱搞男女关系被人家堵在了屋里,就在昨天。当时很多职工家属就在现场……”李珞平静地说,“影响很不好,尽管对方是个寡妇。这不是给中层队伍的形象抹黑吗?”

    “有这种事?”赵庆民提高了声音,目光投向了常文海。

    常文海暗骂了李珞一句,你跟陶唐斗法也不必找老子的麻烦吧?我又没惹你!何况,这种烂事啥时候上过会?正经事还管不过来,哪有精力管裤裆里的那点事?

    心里腹诽着,嘴上还得接招,“我也听说了,因为没有来得及核实,所以没有在会上提,而且,今天是总经理办公会,议题也有所不合,所以没讲……”

    “这件事先不谈。常副书记先把情况搞准了,究竟是怎么回事?然后再研究如何处理吧。”陶唐平静地说,“李副总讲的很对,如果情况属实,就是给公司抹黑。如果没有其他事,散会。对了,刘副总和潘主任留一下,我们谈谈大学生录用的问题。”

    陶唐的第一次总经理办公会历时一小时五十分钟,总算结束了。

第二十七章郭涛

    监事会主席兼纪委书记郭涛不太关心经营问题,他关心的是尚未彻底结束的宋杨案。办公会结束后,郭涛直接去了赵庆民办公室,一些话他早就想跟书记谈谈,但一直没合适的机会,现在的时机也不好,因为距下班只有几分钟了。

    “老赵,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是韩瑞林的事?”刚洗了把脸的赵庆民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也不全是。但这件事不正常。陶总说了要常文海调查,怎么调查?难道我们要去检查干部的生活作风?简直是笑话。你是书记,刚才应当说句话的。这种事历来是民不告官不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就是最恰当的态度。”

    “这可不是纪委书记应该说的话。我想你也听说了,这个韩瑞林就是堆臭狗屎,还嫌红星不臭吗?纯属添乱。”

    “我不是袒护韩瑞林,而是公司不宜公开处理此事。”

    郭涛性格有些孤僻,跟班子成员不太融洽,但此人却没有生活作风方面的任何传言,所以谈不到袒护韩瑞林就是保护自己。

    “我知道。”

    “你知道吧,韩瑞林和陶总是中学同班,李珞这个场合拿出韩瑞林说事,很不合适……”郭涛终于点出了主题。

    “你也不能封住人家的嘴嘛。我看陶总的态度蛮好,等老常的调查出来再说吧。”

    “赵书记,红星连续出事,人心惶惶,不早些解决杨文欢和宋悦带来的后遗症,工作就不能恢复正常。这个时候,要的是班子精诚团结,不能让鸡毛蒜皮的小事冲击了生产经营这个大局。更不能在这个时候内讧……”

    “这个可不由你我。是不是?你我都是桃花源中人,不方便说话呢。”赵庆民长叹口气。杨宋案发后,省市两级纪委虽然没有组成调查组常驻公司,但却总来公司传讯部分人员,连骆冲、韩志勇都受过传讯,至少有二十个相关部门的中层及一般干部接受过纪委的调查,具体情况赵庆民也不能完全掌握,地方纪检部门又不跟公司党政通气,摆出一副深挖扩大之态势,令他忧心忡忡。

    “可否建议陶总尽快召开中层大会?他可以讲,什么都可以讲。宋杨案子牵连到十几个部门和分厂,不稳定军心,怎么抓生产经营嘛。”

    “陶总有经验,有能力,不然上面也不会让他挑这副担子。好吧,我可以向他建议。你是监事会主席,又兼着纪委书记,完全可以提出自己的建议嘛。”

    “我已经向总部递交了检讨,也做好了承担责任的思想准备。我是纪委书记,出了这样的案子难辞其咎。哪怕组织上免我的职,我没有任何怨言。但我可以向组织保证,我没有任何的违纪贪腐问题。我这样做,是为了公司,绝无私心。赵书记,你应该跟李珞谈谈。我觉得陶总批评营销部没错。他们过去一些做法非常过分。”

    “谈什么?大家共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赵庆民站起身,“你说你给总部递了检讨,我也写了,不过不是检讨,而是辞呈。按说这个时候递交辞呈不太合适,但我真是有些累了……”

    “开玩笑吧?这不合适。”郭涛愕然。

    “是啊,不合适……”赵庆民换下了工作服,准备回家了。郭涛见书记无意谈下去,便告辞出来,回自己办公室了。下班的铃声早已想过,走廊里人声渐稀,但郭涛不想回家,他点了烟,坐在沙发上默默想着心事。

    现状就是这样,留心最近明显多起来的打虎新闻就会发现,老虎(郭涛私下认为宋悦和杨文欢还够不上老虎级别)没有一个是同级纪委查出来的,几乎全部来自不同渠道的举报和另案引发。红星公司尚未了结的贪腐案也是如此,如果不是那个进入破产程序的双桥煤矿带出了原物资供应部副主任计力强,杨文欢就不会落马,杨文欢的落马又带出了宋悦,风暴终于从物资采购部刮起,把红星的最高层吹了个稀里哗啦。

    作为监事会主席兼纪委书记,他是基本了解宋杨案情的。计力强是物资供应部分管能源采购的副主任,在采购煤炭的过程中中饱私囊,核实的赃款总额超过了五百万,已被批捕。而杨文欢已经交代的涉案金额超过了千万,凡是他大宗物资采购和废旧物资处理他几乎都要伸手,到了毫无廉耻的地步。宋悦的详细情况还不了解,不过,宋悦的问题不止在物资采购陷入了,基建、设备以及项目建设等方面的问题恐怕更大。据说人已移送司法机关,估计很快就有官方的消息了。省纪委的同志对他说,表明上看,公司的制度有,而且得到了执行,比如公开招标的程序是完善的,但实际上严重疏于监管。公司每年采购的燃煤高达20万吨之多,就算煤炭一直在降价,这块业务金额仍有6000~7000万,公司纪委从来没有对其进行过专项审计,管理漏洞非常严重。

    郭涛感到委屈。他确实听到过燃煤采购领域的**传言,杨文欢在公司上班的一个外甥女就公开讲过她开的索八是煤老板送的(这辆轿车已被收缴)。他曾要求过监督部对燃煤采购进行审计,但宋悦不同意,为此跟宋悦还闹的很不愉快。宋悦下令监督部,凡是进行临时性的内部审计必须得到他的批准。这其实是违反纪律的,但现实就是这样,宋悦是一把手,掌握了公司的最高权力,他不同意的事情就是不能办。如果一把手持身正,事情还好办,如果一把手出问题,下面的问题就大了……但问题出了,纪委却难辞其咎,简直是他妈的。现在红星内部很多人“盼”着检察院的车子出现在办公楼,带走更多的干部。谣言纷纷,说基建部、设备部、发规部也烂透了,迟早要完蛋。甚至说他郭涛也陷进去了,这令他感到悲哀。群众对干部严重不信任的现状吓着了他,中层队伍流露出的不安恐慌情绪提醒着他,必须尽快解决杨宋案带来的负面影响了,不然,经营搞不上去,稳定也要出大问题了。他不相信班子都烂了,至少他相信赵庆民没有问题,自己这位党内的上司虽然有些颟顸,但廉政方面还是可以交代组织的。他希望赵庆民履行党委书记的职责,在这种时候站出来,用恰当的方式重聚军心,可是,老赵似乎心无斗志了。

    而且,郭涛已经察觉到班子成员中流露出的某种情绪,他们不欢迎陶唐。尽管大家表明上对陶唐表示出足够的尊重,但那种难以掩饰的距离感郭涛是完全可以感觉到的。

    就他观察,陶唐上任的几天里,几乎没有班子成员主动接近陶唐,除了因工作不得不汇报或请示外。这很不正常。当初宋悦上任时可不是这样,最初的一周里,饭局排的满满当当,除了他和赵庆民外,几乎所有的班子成员都宴请过宋悦,或者单独,或者联合,但至今他没听到有人请过同样是单身的陶唐。就算十八大之后规矩严了,这也不大对吧?

    今天李珞在办公会上抛出了韩瑞林,在他看来就是将陶唐的军。吕绮是陶唐的同学,那么韩瑞林当然也是。李珞这样做,肯定是发泄对自己未能上位的不满,也可能因为陶唐批评了营销部。其他人呢?马光明,骆冲,江总,还有韩志勇,他们是陶唐的主要助手,他们为什么有这种表现?他们在担心什么?担心陶唐会负责调查内部存在的贪腐问题吗?

    种种迹象,新来的陶唐是不错的。郭涛注意到了陶唐的一些举动,比如他基本不在小招用餐,而是掏钱在大食堂吃饭;比如陶唐下令退掉了总经办给他买的衣服;比如陶唐星期天到基层视察;比如陶唐对单身职工生活的关心……还有陶唐今天总经理办公会上的讲话,郭涛虽然没发言,但基本是赞同的,他从心里感到高兴。

    这些可以看为一个新上任的一把手在做表面文章,但他至少吹来一股久违的清新空气。郭涛很希望这股风刮的更猛烈一些……想到这里,他决定去和陶唐聊一聊,他不准备避嫌了,不怕别人说他是墙头草了。

    但陶唐已经离开了办公室。正在擦地的李志斌对他说,陶总去食堂吃饭了。

    郭涛哦了一声,准备回家了。迎面碰上邱林,看样子也是去找陶唐的。

    “陶总在吧?”

    “走了。”

    “韩志勇总是这样,我这份差事真没法子干了。”邱林看上去怒气冲冲。

    “怎么了?”郭涛有些诧异,刚才会上还好好的嘛。邱林的态度令郭涛诧异,去年才提升为副总在班子中资历最浅的邱林应当不会挑战韩志勇的。

    “郭主席你来评评理,陶总给了供应口5000万用来买材料,他怎么能拿走1500万给生产部?5000万听上去不少,但一个月的产值少说好几亿,我们产品的边利率才多少?5000万只能应个急而已。他怎么能这样干?”

    “陶总去食堂吃饭了,你干脆去小招等他好了。”郭涛知道,韩志勇又在弄权了。

    下班后陶唐还是去了大食堂就餐,今天他去的是三食堂。比起中午,就餐人数少了许多。他买了一份烩菜、一个馒头和一份鸡蛋汤,找了张空桌子独自用餐。

    三食堂环境比一、二食堂好的多,至少地面和桌椅的卫生可以容忍,吊扇已经打开了,空气也不似那边污浊,总能闻到**饭菜的馊味。

    几个职工朝这边指指点点,似乎他们认出了自己。陶唐慢吞吞地吃着简单的晚餐,想着只有他知道的心事。

    一个很阳光的小伙子端着饭菜过来,“陶总好,可以吗?”

    “当然。”陶唐点点头,“孟凡,对吧。”

    小伙子粲然一笑,“您还记得我。”

    “记得你在研究所,学的什么专业?现在搞什么项目?”陶唐摸出纸巾擦擦嘴巴。

    “我的专业是液压传动,在二所做液压提升机项目。”红星研究所应当叫总所,下面还设了四个分所,二所是负责农机板块新品研发的。

    陶唐点点头,“我听过江总和李助理的汇报,这个项目是公司的重点项目吧?进展如何?”

    “不太顺利……我们的上游,中美合资的迪特尔公司的拖拉机换代了,机械类提升机全部改为了液压式。到今年年底,原有的产品将全部淘汰,现在我们连样机都拿不出来,上面也不急……陶总,您能不能催催?”

    “当然可以。我过问下吧。”

    “那可太好了。”

    “小孟,你进厂几年了?”

    “三年。”

    “为什么着急?”陶唐已经吃完了,从兜里摸出牙签剔牙,眯着眼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为什么不着急?产品换代跟不上,搞不好13分厂就要饿肚子了。”

    “我是说你不过是研究所一个技术员,厂龄不过三年……”

    “陶总在考我了……”孟凡咧嘴一笑,“这点觉悟还是有的,既然选择了红星,我当然希望公司好起来。”

    “说的好。”陶唐站起身,“好好干吧,你会有出息的。”

第二十八节邱林

    陶唐出了三食堂,迎面看见急匆匆走来的邱林。

    “可算找到您了。”

    “出了什么事?”

    “韩志勇卡掉给我的钱了……生产要停了,您可不能批评我后墙倒了。”

    “抽走多少?”

    “1500万。散会后接到采购部的电话,计划全被打乱了。”

    “哦,他给我打过招呼……走吧,到我那里说吧。”

    十分钟后,俩人回到了小招,小叶看见陶唐回来,抢先开了门,取了热水壶换水。

    “你去吧,不要管这儿了。我跟邱总谈点事。”陶唐从小叶手里接过电热水壶。

    “说吧,邱总。”陶唐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条烟,撕开包装,“自己动手吧。”

    邱林摸出自己的烟,又装回去,“陶总,3500万无论如何是不够的,其实5000万也不够,正常情况下,每月的材料款不能少于4个亿。总是赊欠,后遗症很大的,价格虚高不说,质量还难以保证,而且有法律风险。不过,5000万到位,我可以保证在五月中旬前不出问题,3500万是不行的。韩志勇总是这样,有些欺负人了……”

    “注意身份,”陶唐哈哈一笑,“韩总跟我说过生产部外协款的缺口也很大,光有主材也不行啊。韩总现在估计已经动身进京了,这样吧,我让财务把1500万给你补上。”

    “这我就好办了。别,我不喝茶,您就别麻烦了。”

    “那就抽烟。”陶唐取出一包烟甩给邱林,“邱总,你管供应多久了?”

    “不到半年。”

    “正想跟你聊聊,不急着回家吧?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跟你不同,别让夫人说我这个新来的总经理不近人情。”

    邱林点起烟狠吸一口,老烟鬼的样子,“您的事最大,您说。”

    “老邱,你是哪年生人?”

    “67,班子里年龄我是倒数第二,排名是倒数第一。”

    陶唐笑笑,“那你比我大。你哪年进厂的?”

    “89年,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

    “老兄原先干过哪些岗位?”

    “我是干技术出身,研究所,技术部,分厂技术科,后来当分厂厂长,厂长助理。我是前年进班子的。”

    “咱俩差不多,不过我一直是搞管理的。”

    “我哪里能跟您比?您在盛东的经验我认真学习过,实话说非常佩服。盛东我是去过多次的,但没见着您,几年间变化极大,不说管理的深层次提高,盛东的外表是大变样了,特别是现场管理。蒋延生,哦,就是现在的生产部长,他在前年去盛东学习过精益管理,回来对我说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就更不知道了。”

    “哈哈,这话说的有意思。”陶唐笑笑,“那是盛东上下一起努力的结果,投入并不大,基本是职工自发整改的。”

    “惟其如此才不好学……”

    “先不谈这个。我想说说采购部。宋悦和杨文欢都栽在了供应口,部门还出了个计力强,目前采购部的思想如何?秩序正常吗?”

    “表面上还行,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实际上不可能不受影响。”

    “是呀是呀,怎么会不受影响呢?杨文欢以及计力强出事后,有没有开过专题会议稳定人心?”

    “我接了后至少开过两次,一次是行政的,一次是支部的,主旨是汲取教训,查找问题。”

    “效果如何?”

    “不好说。大家都有顾虑,加上谣言未息,有包袱。”

    “包袱肯定有,也应该背。采购部算是出名了,是臭名,不仅搞掉了两个大家伙,还搞臭了红星,没有包袱就是没人性。”

    “陶总,虽然您上任还不到一周,我是佩服您的,真的。”邱林突然转了话题。

    “哈哈,佩服我什么?咱们都是班子成员,是战友,虚头巴脑的话就不要说了。”

    “不,是真心的。就冲着您不在小招吃小灶而跑去大食堂,我佩服您。不过没必要。”邱林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现在,采购部的大多数职工在看笑话,少数关键岗位朝不保夕,中层班子惊魂未定,这就是真实的现状。”

    “嗯,先不说具体的人。你觉得计力强的教训真正吸取了吗?漏洞真的堵上了?”

    “教训……陶总,我说句实话吧,不合适您可以批评。问题在上面。没有杨文欢撑腰,计力强凭什么胡来?上面守规矩,下面自然守规矩。”

    “你说的有正确的一面。但中层班子、党员干部也不是木偶吧……有主任,有支部书记,还有那么多的科长组长,怎么都成了摆设?计力强违纪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吧?他们真的就看不见听不到?先不谈一般的员工,就说采购部中层,定性为渎职我看一点也不冤枉他们。是不是?”

    “不冤枉,也冤枉。”乘陶唐起身倒茶,邱林又点起支烟,“陶总,您是一把手,下面的情况未必都了解,他们也难。”

    “不,他们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刚才一个来厂三年的技术员能把公司的利益当做自己的事,他们都是老同志了,是处级,工龄工资是人家的好几倍,觉悟反而不如一个年轻人。你把我的话带给他们,原话带给他们,就说过去的事我不管,我管的是以后的事。采购部成为了职工关注的焦点,这是采购部的耻辱。要认真反思计力强的教训,从制度上入手查找漏洞,然后是建章立制,堵塞漏洞。做好了,我既往不咎,该立功授奖,一样不会少。做不好,别怪我一锅端了采购部班子。”

    “行,我去传达,在采购部全体员工大会上传达。整改从头再来一遍,我亲自负责。”

    “制度好订,关键是执行。”

    “陶总,我有信心抓好这一块,不拉您的后腿。”

    “不是拉后腿,而是要做发动机。我们一起努力吧。不耽误你吃饭了。”

    邱林在班子里是小字辈,如果不是杨文欢垮台,他不会分管采购。采购原先是肥肉,现在却成了避之唯恐不及的臭泥塘。陶唐今天和他谈这番话,客观上鼓舞了邱林的士气。

    陶晋闯了进来,打断了陶唐和邱林的谈话。

    “这是我哥哥……”陶唐介绍。

    “知道,不打扰你们哥俩了。”邱林起身告辞。

    “有事?”陶唐把烟盒推至兄长身前。

    “老二,你咋能吃食堂呢?以后回家吃饭。要不邻居该说闲话了。”

    “不用。我时间紧,吃食堂方便,而且也习惯了。哥,你找我是不是有别的事?”

    “是……老二,你是不是要处理韩瑞林?”

    “你从哪儿听说的?”陶唐警觉起来,下午刚开过会,而且也未研究此事,怎么就传到他耳中了?

    “你就别问了,咱厂的事根本保不了密。韩瑞林找了我,他吓坏了……”

    “哥,我跟你正经说一次,不要管别人的事。韩瑞林是否违纪,是不是要处理,是党政联席会的权力。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的。”

    “老二,我跟你说,韩瑞林可是你同学,一个好汉三个帮……”

    “我不需要他这样的人帮助。”

    “老二,你不知道,这种事多的很,别说你们这一级,分厂厂长们,主任们,有相好的多啦,你能管过来?”

    “这话是韩瑞林说的?”

    “不,不是。你别误会。”陶晋有点怕弟弟,“另外,韩瑞林星期天的事纯属误会……”

    陶唐的手机响了,“你等等。”他从床头拿过手机,接通了。

    “哦,是你呀。你好……”电话是金橄榄那个售楼小姐打来的,“95折?好吧,房子你留着,本周我会去办手续。”略一思索,陶唐便决定买了,“好吧,你把需要准备的东西发到我手机上好了,再见。”

    “你要买房?在哪里买?”刚点着烟的陶晋问道。

    “金橄榄,离厂不远,也就四五里路的样子。爸妈闹着要回来,干脆给他们买套房子算了。昨天我去看了,还行。”

    “多大?”

    “160吧……是毛坯房,还得装修下。对了,刚才你说韩瑞林怎么了?”

    “我说什么了?”这个消息让陶晋有点懵。

    “韩瑞林……”

    “哦,韩瑞林其实是冤枉的。”

    “冤枉?”陶唐感到好笑。

    “他跟穆桂花并无关系。因为穆桂花的老公跟韩瑞林是同学,关系不错,他死后,韩瑞林一直帮助着穆桂花。那天是穆桂花的弟弟辖折腾,后来他也承认了。”

    “谁承认了?”

    “是我没说清楚。是穆桂花的弟弟穆建华承认他胡闹……你不信,可以问穆建华。”

    “哥,我没时间管这些烂事。真的。既然有人在会上提出韩瑞林乱搞男女关系,总要有个说法。我已经交给别人处理了。哥,不要揽这些事,明白吗?更不要贪小便宜。他们有事,让他们直接找我,或者找相关部门。今天你就是为了此事来的?”

    陶晋确实收了韩瑞林一份厚礼。弟弟说中了真相,陶晋有些尴尬。要不是老二回来,没有人给他送礼。他其实已经揽了好几件事了,有为了提拔的,为了调工作的,还有为子女进厂的,因为陶唐只去了家一次,而且时间紧迫,他没机会说。韩瑞林的礼最重,而且最为紧迫,所以他才答应韩瑞林立即说项。但弟弟却是这个态度……

    “没事你回去休息吧,告诉韩瑞林,做人要还是要规矩些,我是他的同学,更是红星的董事长,哪个轻哪个重我是分得清的。”

    “老二,难得我求你一次,你给我个准话。”

    “什么准话?我这里没有准话。我正经事还忙不过来,哪有时间管他裤裆里的烂事。”陶唐皱眉道。

    电话又响了,这次是唐一昆打来的,说他跟下面说了与红星加强合作的事,邀请陶唐明天到东湖矿业公司详谈。

    “老兄动作蛮快嘛。好,我同意。明天?可以,我明天过去。”陶唐想了想,对陶晋说,“哥,我要约几个人谈事,你回去吧。”

第二十九章魏氏姐弟

    位于城市东北郊,濒临费园水库西岸的锦绣园小区曾是平泉市最高档的住宅区。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一百平米的房子就算是大户型了,但锦绣园最小的户型即100平,最大的达180。而且还有20余栋带前后花园的三层独栋别墅。毫不夸张地说,锦绣园小区拉开了平泉市豪宅时代的大幕。自然,第一批入住锦绣园的业主非富即贵,当时这里差不多网罗了平泉最有权势和财富的群体。那时候流行一个段子,两个人在街头发生冲突,一方会叱咤对方:牛逼啥?你以为你住锦绣园啊?

    随着平泉更多的高档楼盘的推出,锦绣园渐渐淡出了民众的视线,除了靠山临湖的独特地理优势,锦绣园已经落伍了,就像一个曾经靓丽惊人的美女,逐渐进入了平淡的中年。但锦绣园的房价依然居高不降,这里一套二手房仍然可以卖出市区新房的价格。什么原因?进入锦绣园走走就知道了,光是小区令人咋舌的容积率,就把后来的所谓豪华小区甩出八条街。更不要说临湖的优势了。那些小区所谓的临湖而居不过是宣传噱头,但锦绣园却是真正的临湖宅邸,从小区东门出去到湖边,步行只要十分钟。而水面面积超过三万亩的费园水库宛如镶嵌在平泉东北郊的璀璨明珠,既是平泉市民的水上乐园,更是平泉市的生命线——城市供水主要依靠这座建于五十年代的大型水库。

    星期一晚上,一辆铮亮的黑色辉腾驶出锦绣园南门,绕行了几里路,停靠在湖岸旁的一株垂柳下。一对中年男女下了车,沿着昏暗的小路慢慢溜达着,彼此相隔很远的欧式路灯无力照亮鹅卵石铺就的湖畔小径,中年男女走了一段路站下了,男子在一张长椅上铺了两张白纸,俩人面朝湖水坐下了。

    “姐,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把东湖方向扭转过来的机会。”男子摸出烟点上了,暗红的烟头忽明忽暗。

    “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他谋划的事情很难改变。”女人的声音很柔美,“舍刚,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跟我说说。”

    说话的女人是东湖实业董事局主席唐一昆的妻子魏凤茹,男子为魏凤茹胞弟、东湖矿业公司总裁魏舍刚。他下午在东湖实业总部和唐一昆碰面后,晚上来面见姐姐商议大事。

    果然,唐一昆晚上并未回锦绣园的家。

    “现在的东湖已经不是三条腿了,说两条腿都勉强。这五年来,资金大幅度地倾斜到了齐震那一块。唐一为的东湖机械本是日暮途穷,不提也罢。我的矿业公司无论是利润还是规模,已经不能跟齐震控制的房地产公司相比了。如果姐夫的战略设想得以实现,东湖实业可以改名叫东湖地产了。我们在董事会的声音将更加微弱,为了你,为了小天,我不允许出现那种情况。”

    “我问的是你具体的思路。”

    “他不是要通过加强与红星的合作来促成红星的搬迁吗?那好,我们可以联合唐一为干一把。最近他想和红星的高层谈一谈,最近红星换了一把手,那人也是红星子弟,跟他有些渊源。他想抛给红星一点甜头……你知道,红星一直想扩大和我的配套。之前我出于别的考虑,有意识地打压红星……事物从来都有两面性,这是他反复教导我的。红星公司活力增强,红星的搬迁难度相应增强。此其一。其二,我听说王一要动了,他走后,八成上官宏会上位,平泉所谓的“西进策略”就是他提出的,情况对我们将更加不利。其三,邢省长在年前召开民营企业座谈会时跟我说过,中小煤矿的整顿整合还要深入,希望东湖矿业抓住这一时机做大做强,不能光挖煤,要向深度和广度进军。我早就跟他提过,我们应当利用这个难得的时机乘势而上,更多地兼并那些撑不下去的小煤窑,更多地占有资源。但他不同意。认为我提出的综合开发一揽子计划不切实际。实际上,东湖的资金都陷在齐震那里了,总想着突破房地产越来越明显的困局!翡翠园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随便开车在市里走一圈,数数那些水泥橛子,就知道房地产已经走进死胡同了!平泉才有多少流动人口?十年都未必消化得了!我坚定地认为,与其逆势而上,不如改弦更张。东湖的出路还要靠矿业,现在就要抓住一切扩大矿业实力的机会,而要尽量消除齐震的一切机会……”

    “城建规划是省里同意了的,就算上官宏不升书记,也不好推翻吧?而且,你没听说吗?前几天,辉煌集团的老总来省里时已经原则同意了红星公司的搬迁。”

    “谈何容易!红星是什么规模?!你又不是没去过。人家不过是给省里一个面子罢了。反正人家也不出钱。安置红星的数万员工家属绝对是市里接不下的大盘子,更不要说其他了。”魏舍刚将烟头踩灭,“姐,红星的死活无关宏旨,我们不必关心。但房地产的扩大即意味着我们发言权的弱化。而矿业公司和机械公司的加强则对我们有利,这就是眼下的大局。”

    “唐一为靠不住……”魏凤茹叹息道,“而且,平泉新城的建设恰恰是东湖的机会。你想啊,红星即使倒腾到开发区,家属也不可能搬过去吧?棚户区改造是多大一块蛋糕?何况还有文化城建设呢。我觉得他看的很准……”

    “棚户区改造的利润还不如经济适用房呢。而且战线拉的太长,我们有些耗不起了。今天下午我去他办公室时,他正和省建行的王行长说好话呢。大概对方催的紧了。如果我们把全部鸡蛋放在平泉新城一个篮子里,是不是太危险了?至于唐一为,此一时彼一时。上次的董事会不欢而散,唐一为的态度你看到了,他对姐夫的意见很大。”

    唐一为是唐一昆之弟,跟魏舍刚一样,都是东湖的创业元勋,如今掌管着除矿业和房地产之外的林林总总的企业。前年,唐一昆将除矿业公司和房地产公司之外的东湖旗下的企业全部整合为东湖机械,交给了唐一为打理。但东湖机械却面临严重的经营难局,实际上成为了东湖实业集团的包袱。齐震曾建议用壮士断腕的决心清理机械公司,出售、关闭或破产一批前途暗淡的企业。但在上一次的董事局会议上遭到了唐一为的强烈反对。魏凤茹没有参加那次董事会,有关情况她是听魏舍刚报告的。

    魏凤茹点点头,她明白唐一为的不满意来自集团内部的业务分工,他本来就不愿意接那块鸡肋。唐一为一直想掌管房地产,曾经游说过自己,认为齐震毕竟是外人,不可靠。但魏凤茹觉得唐一为更不可靠,能力更比不上齐震,自然不会帮这个忙。当然,她清楚,即使她和唐一为站在一起,恐怕也不能改变目前的权力格局,因为唐一昆那一票才是至关重要的。目前丝毫看不出唐一昆对齐震有不信任。

    “不说这些了。你看着办吧。生意上的事,我已经不想管了。我问你,我交代你的事情办的如何?”

    “她住在樾河区。平时不出门,雇了两个保姆,怀疑其中一个是受过训练的保镖。她从来不去总部,这点可以肯定。”

    “那个孩子,真是他的?”

    “当然。姐夫那么精明的人,不会弄错的。”魏舍刚狐疑地看着姐姐模糊不清的面容,“姐,你可千万别干糊涂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想哪儿去了?!你说她不管公司的事?但他新用的秘书,那个叫戴学东的,不是那个女人的弟弟吗?”

    “是堂弟。小伙子很精明干练,不像是废物。”

    “怕的就是精明干练。他当然不会用废物。”魏凤茹的语气严厉起来,“你不在总部,你知道他每天琢磨什么?我才不信那个妖精会没想法。骗鬼去吧。”

    “姐,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想开些。其实,像姐夫这样的,算不错了。”魏舍刚想到了自己,并不比唐一昆好多少。

    “别跟我说这些没营养的!没有我,没有咱家的资金支持,他唐一昆能搞到今天的局面?他养小的可以,但别想把东湖的一分一厘留给那个野种!”

    “怎么会?我们这不是未雨绸缪吗?等小天再大些,我就安排他跟我干,练练手,也好接姐夫的班嘛。”

    “舍刚,我一直不想说,他不喜欢小天。”

    “这是瞎说了。”

    “不是瞎说。他嫌小天软弱,说小天不像他。”

    “孩子会变的,交给我,我来带他。”魏舍刚又点了支烟,“姐,我也想劝你几句,你千万别生气。姐夫是有错,但错误是拥有他地位和财富的人普遍会犯的,在我看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他不会,也不可能把公司交给外人。实际上,这些年他已经很少有花花绿绿的传言了。你别跟他置气了,这只能便宜那个姓戴的女人。你看,他现在总不回来,对你有什么好?姐,你就是太强势了些。”

    “强势?我不是强势,而是过于软弱了。”魏凤茹的语气严厉了许多,“舍刚,我也警告你,别太过分了。”

    魏舍刚避开了这个令他尴尬的话题,“姐,你还是要经常到总部去,你还是公司第二大股东嘛。总窝在家里,对身体不好。”

    “你说的对。”魏凤茹点点头,“舍刚,我没别的想法了,打理这摊子,我不如他,也不如你。但我决不允许我们辛苦打造的江山丢给外人。你给我上点心,别让我伤心。”

    “放心吧。关于加强与红星合作的事,希望你和唐一为谈谈,你说话比我好使。”

    “未必。不过话我是可以说的。”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1821/ 第一时间欣赏复兴之路最新章节! 作者:wanglong所写的《复兴之路》为转载作品,复兴之路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复兴之路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复兴之路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复兴之路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复兴之路介绍:
二十五年前,临近高考的几个学子因酒后冲突导致命案发生,人生轨迹因此而改变。二十五年后再次相会,前程、财富、亲情、友情、爱情,炙烤出人性的黑暗与光明。
日出日落,天道永恒。
QQ群136803444复兴之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复兴之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复兴之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