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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兴之路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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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兴之路全文阅读

引子

    二十多年前,平泉行署所在地平泉市不过是一座市区人口不足二十五万的小城市,最豪华的建筑是建于市中心的平泉饭店,楼高不过五层而已。那时候天总是蔚蓝,人们的视力也很好,站在平泉酒店的主楼楼顶,不仅可以看见挤满自行车流的狭窄街道、像火柴盒一般密密麻麻的平房,还可以看见城南波光粼粼的樾河,像缎子般缠在城市的脖子上。

    如果往西看,在城市的西部,是一片茂密的浓绿,与城市灰色的主色调迥然不同,那就是红星机械厂所在。建于五十年代初期的红星机械厂是平泉市的骄傲,那是一座隶属于中央部委的大厂,其产值曾占据平泉市工业产值的半壁江山。这所国营大厂占地面积极广,差不多占据了当时平泉市区六分之一的地盘。那时候征地很容易,一纸文书下达,好几个村庄便推平了,村民们或者被招入厂里转为了工人,或者迁到了别处,一座雄壮浑大的企业便矗立在城市的西郊。

    红星厂的职工在市民面前总带着难以掩饰的优越感。从那个红色的时代,怀揣建设祖国梦想的人们从四面八方奉调来到平泉,组建了红星机械厂,职工自然带着各色各样的方言口音,在平泉慢慢融会为一种特色方言——融合了东北口音的普通话(红星厂的建厂元勋多来自东北),平泉市民称其为红星话。走在街上,只要一开口,红星人彼此便可轻易辨识出来。

    那天下午,六名红星子弟不约而同地在同一时间登上了平泉饭店的顶楼平台。他们实际是两伙人,却同为红星子弟中学同一年级的同学。不过,由于家庭背景和学习成绩,他们彼此并非朋友。孙敦全、陶唐、周鸿友及徐德光是一伙,罗少兴和唐一昆是另一伙。前者是好学生,有望在一星期后的现代科举中蟾宫折桂。姑父是平泉饭店经理的周鸿友将三位发小约至饭店狠吃了一顿,酒足饭饱后登上了主楼顶部的平台,来了一番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对他们未来的人生做了尽情的展望和畅想。

    他们四人中,徐德光的功课最为出色,一直“盘踞”在年级前三名岿然不动,稳稳的一个清华北大没跑了。周鸿友和陶唐都是理科生,按照老师的分析,重点大学应当没有问题。孙敦全是唯一的文科生,目标盯住了南京大学,因为他听说南大的历史系是最强的,而他一直喜欢历史。但老师认为实现他的目标有些困难。

    罗少兴和唐一昆是另一类人。他俩已经放弃了高考,他们也是来平泉饭店吃饭并探讨前程的,不过和那几位的理想完全不一样。唐一昆脑子里总是盘算着各种在罗少兴看来严重不靠谱的赚钱念头,倒卖一种叫838的计算器,晚上跑到工人俱乐部广场卖呼啦圈……十八岁的唐一昆已经有了两年做生意的经历,并且确确实实赚了些钱。今天这顿饭自然是唐一昆掏的腰包。因为他发现了一个秘密,倒卖国库券很容易挣钱!如果本钱足够大而且信息灵通,其中的利润极为惊人。他约了好朋友罗少兴吃饭,是想让罗少兴也参一股。他知道罗少兴家里殷实,而且颇有些有来头的亲戚。

    变故不经意间就发生了,谁也难以料到。当陶唐听到凉台另一边的唐一昆和罗少兴开始评论吕绮时,终于忍不住了。吕绮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也是陶唐暗恋了两年半的女神。

    罗少兴正在评论本年级的漂亮女生,他对唐一昆的审美观嗤之以鼻,“周丽华算个屁!除了皮肤白,那点比得上吕绮?瞧她那张大饼脸就恶心,还嗲声嗲气,便论白净,吕绮也不比她差。”

    “闭上你的臭嘴!”嘴里喷着酒气的陶唐怒气冲冲地冲到罗少兴跟前,一把薅住了罗少兴的衣领,“你再说吕绮一句试试?”

    “老子爱说谁就是谁,要你管?”罗少兴挣了下没挣脱,“陶唐,别惹老子翻脸哦。”他和陶唐其实很熟,俩人原来经常在一起打篮球。

    如果在平时,陶唐未必敢挑战罗少兴,因为罗少兴算是红星一中的一霸。但今天喝了不少白酒,情况就不同了。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扇在了陶唐脸上,立现几个鲜红的指印。

    陶唐反应极快,一拳捣在了罗少兴肚子上。

    “**的敢动手!”唐一昆扑上去踹了陶唐一脚。

    架就这样打起来。二对四,实际是二对二,罗少兴对陶唐,唐一昆对孙敦全。胆小的徐德光和周鸿友只是拉架。

    四个少年没想到搞出了命案。混战中,拉架的徐德光被挤下了半人高的护栏,像个麻袋直直摔在了饭店主楼前的水泥广场上,当场殒命。一个极有希望考入国内顶级名校的尖子生的生命就这样意外凋谢了。

    这就是当时轰动平泉的“702”案件。结果是罗少兴以过失伤人罪被判刑三年。陶唐被拘留十天,错过了当年的高考。

    一晃二十五年过去了。“702”案件在平泉人心中早已淡忘,除掉不幸罹难的徐德光,其余五个当事人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如今,周鸿友已是平泉市主管市政规划、交通、城建的副市长,成为平泉市的实权人物。

    早早展露商业天赋的唐一昆果然做成了一番惊人事业,自南下岭南倒卖电子计算器始,唐一昆手创年销售总额数百亿的东湖实业集团。他的东湖实业营销规模和利税已是省内民营第一,唐一昆雄踞平泉市食物链的最顶端。

    因“702”案件延迟了一年上大学的陶唐毕业后进入燕京某部委机关,几经升迁,如今是由中央某部委改制成立的辉煌集团总部政研室主任。如果算级别,比周鸿友只高不低。不过在当今,国资委直管的央企,至少在表面上与公务员级别脱钩了。

    因“702”事件入狱的罗少兴蹲了三年大狱才获释,出狱后,先是在唐一昆资助下做了个小买卖,几年后卷入一起涉黑贩枪大案再次入狱,老婆也因此与他离婚了。这一次又蹲了三年,再度自由后彻底投靠了唐一昆,现在是东湖房地产公司的保安部主管。东湖房地产公司已经上市,其高管人员薪酬是出了名的丰厚,罗少兴在平泉也算是个人物。

    比起上述几位,当年也算意气风发的孙敦全混得就差多了。可能是怯场的缘故,也可能是“720”事件的影响,孙敦全的第一次高考砸了锅。别说是南大了,连大专线都没够上(八十年代高考入学率还很低)。只好选择复读。他听了陶唐的劝说,和陶唐一同到市八中复读了一年,尽管文理殊途,但却加深了彼此的友谊。不过,陶唐在次年考入了复旦,但孙敦全的成绩依然很不理想,刚过本科线。他有些心灰意懒了,随便上了一所师专,毕业后回到红星中学当了历史教师,却看不惯校长的做派,屡屡和校长发生冲突。那时红星子弟中学尚未移交地方,于是校长借故将其赶出了学校,交回了公司人事部门,被下放车间当了两年镗工。因为他的文章写的好,又被调入宣传部做了厂报编辑。孙敦全却因此变得愤世妒俗,总是和领导搞不好关系,终于利用减员增效的政策领了一笔安置费和公司解除了劳动关系,成为了一个自由撰稿人。先是利用在厂报建立的关系给《平泉晚报》文艺副刊写些豆腐块的文章混饭吃,后来发现当网络写手也是不错的职业,竟然写出三部颇受欢迎的历史类网络小说。不过,他的家仍在红星,妻子曾是他在红星一中的同事,如今红星一中已经整体移交市教育局。

    “702”事件还有一个主角——事件因其而起却不负任何责任的吕绮如今是红星公司发展规划部的副主任。虽然比不上“702”事件的几位主角大红大紫,但在红星子弟中也算成功人士了。如今的红星厂随着岁月的流逝已经失去了昔日的荣光,其员工平均收入已跌至平泉市平均工资线之下。不过,身为红星中层处级的吕绮收入却不算低,除了正常的工资外,年底还有一份不菲的绩效兑现。当初,红星公司是总部确定的薪酬改革试点单位,在红星公司普通员工眼中,最大的成果就是拉开了干群的收入差别。

第一章任命

    故事就这样开始吧。

    周二刚上班,吕绮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李素艺的丈夫被人打死了。吕绮顾不上跟总是踩着点到单位的刘助理请假,匆匆去了李素艺家。

    李素艺是吕绮高中时期的同班,也是相处几十年的朋友,出了这样的惨事,吕绮必须第一时间赶去劝慰。

    骤闻噩耗不胜打击的李素艺已被送到了医院。在李素艺家里,吕绮从赶来慰问的同事朋友口中获悉了事情的大致情况:李素艺的婆婆在华锦路有一套祖居,因华锦路一带的棚户区拆迁,李素艺的婆婆因对方不答应她的条件,当起了“钉子户”。昨日下午,老太太独身一人正在午睡,一帮不明身份的人闯入家中,用一张床单将惊叫连连的老太太裹起来抬到了街上,然后把大件的家具电器胡乱搬出来堆到街头树荫下,早已准备好的推土机轰鸣着开过来立即将房子夷为平地。整个过程不过半小时。因那排房子的邻居都搬走了,只剩下了老太太一家,当时除了拆迁队就是吓蒙了的老人,竟然没人报警并留下影像证据。

    闻讯赶回来的李素艺丈夫与正在清理现场的拆迁队发生冲突,混乱中被硬物击中头部,送至医院后没有抢救过来,死了。

    李素艺的丈夫也是红星公司的职工,一个老实巴交的管道工。吕绮无论如何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惨事。她问了李素艺所在的医院,打电话向她的顶头上司请假,向厂办要车,准备去医院探望陷入绝境的老同学。临走前,吕绮愤愤不平地对闻讯赶来的孙敦全说,“一定要告他!告那个拆迁公司背后的房地产公司!把他们告到家破人亡!”

    “别天真了。对方背后站着东湖实业。你想能有什么结果?还不如多争取些抚恤金呢。你信不信?致人死亡的肯定是临时工,或者根本就找不到具体的凶手,场面混乱,失手伤人,调解解决罢了。”

    “这可不像我认识的孙敦全。”吕绮印象中,孙敦全可是“愤青”。

    “如果时间倒退几年,我可能与你想的一样。看来红星的围墙早该推倒了。你要去见李素艺吧?千万不要误导她。她已经够可怜了。”

    “我不信!厂里不出面吗?这可是我们的员工。”

    “这要问你!我早和红星没关系了。你看看这里,除了几个朋友,公司领导有出面吗?有吗?”孙敦全将有些发呆的吕绮拉至一边,“对了,告诉你个要紧的消息,你们的新老板马上就到了。”

    “谁?我认识吗?”吕绮问道。

    “是一个你认识但肯定没想到的人,陶唐!”

    “陶唐?!你没搞错?”吕绮大吃一惊。

    “我听他自己说的,就是昨晚。嘿嘿,看我们这位老同学如何收拾红星这个烂摊子吧。”

    ……

    总部对陶唐的新任命非常突然,几无声息。

    像往常一样,政研室主任陶唐将办公室清洁一遍后,照例为自己泡了杯龙井,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

    他的工作主要是三件事。第一是阅读,内部传阅件和他选订的七种报纸;第二是写材料,主要是为冯董起草讲话稿和董事会层面的文件;第三是参加一些必须参加的会议或者跟随冯董到下属的企业调研视察。

    阅读大约占了陶唐一半的时间。撰写文稿的时间就少多了,一来他出手快,别人需要两三天时间才能搞出的材料他往往在两三个小时就搞定了。二来呢,需要他亲自动手的材料并不多。本来董事会及党组层面的文件就少,而他手下还有两个文笔不错的家伙。会议就更少了,自从他从盛东公司上调回总部后,除了冯董召集的会议,其他领导的一概不出席,只派他的副手参加。

    今天,他看完文件夹中的十八份传阅件并逐一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刚拿起第一张报纸,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办公厅副主任黄福和进来对他说,“陶主任,董事长请你去他办公室。”

    “好,马上去。”

    他电话叫来李静取走文件,并没有立即去冯世钊那里,而是静静地坐了十分钟,才去了三楼的董事长办公室。

    “坐,”眼睛总是浮肿着的冯世钊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陶唐在指定的位子上落座,才发现办公室还有两个人,戚总和主管人事的秦副总都在。

    “戚总,你来说吧。”冯世钊看了看集团总经理戚建民。

    “陶唐同志,党组研究了你的工作,决定动一动……”戚建民慢吞吞地说道。

    陶唐平静地看着戚建民,面无表情。

    “红星那边出了点情况,想必你已经听说了吧?”

    红星公司是集团的一级子公司,也是集团最重要的子公司之一。从去年起陷入了**漩涡,从其采购部主任落马开始,相继带出公司领导层的问题。三月份,分管采购的副总经理杨文欢被省反贪局带走调查。一个月后,也就是一周前,红星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宋悦被省纪委正式两规。身为总部政研室主任,陶唐当然清楚红星发生的事。

    陶唐心里盘算着,但仍面无表情地看着戚总,“听说了一些……”

    戚建民总经理仍然保持着他一贯的语速,“杨文欢、宋悦相继被调查,总部必须加强红星公司的领导以稳定局势了。冯董提议由你接替宋悦,出任红星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党组会议已经通过了这项提议……”

    “我不合适。”陶唐平静地说。

    “为什么?”秦海涛不满地问。他对陶唐有看法,尽管他们在总部共事的时间并不长。在秦海涛眼中,陶唐一直对免去他盛东公司一把手耿耿于怀,在工作中表现出除了冯世钊外,对其他领导都有些不买账。

    关于陶唐出任红星董事长兼总经理的提议是冯世钊提出的。因为陶唐有在盛东任职的资历,党组会上没有过于强烈的反对意见,顺利通过了。但秦海涛怀疑,提出这项建议的冯世钊受到了某种压力。就冯世钊的性格,未必愿意让桀骜不驯的陶唐再次出任集团主要子公司的一把手。宋悦垮台,必须向红星派出新的负责人了,但不应该是陶唐。

    当初将陶唐从形势已经彻底好转的盛东公司调回燕京,正是冯世钊的提议。当时冯世钊还不是集团一把手,而是总经理。对于冯世钊将陶唐调回总部轮岗的动议,那一次的党组会是有不同意见的,因为陶唐在盛东干的确实不错。曾质疑他资历和能力的声音随着盛东公司的高速良性发展基本消失了。拿几封实名举报信说事儿有些儿戏了,那些封疆大员们哪个没有被举报过?何况实名举报陶唐的内容不是经济问题,而是作风问题。陶唐是鳏夫,和一些女人来往亲密算个屁事!至于那些匿名举报陶唐贪污的信函,就更不是问题了。一般情况,对于匿名信,集团纪检组是不会当回事的。

    冯世钊的动议得到了当时集团一把手安道永的支持,于是得以通过。陶唐离开了滨江,回到燕京总部担任了政策研究室主任。在大部分人看来,陶唐被“贬”了。政策研究室主任跟盛东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是平级,但重要性显然不如后者。因为后者的上升通道要宽广的多。而且,个人收入要缩水一大块。对于普通人来说,一年少挣二三十万无论如何是个大事。

    可是也有另一种解释,那就是冯世钊对陶唐格外器重。频繁轮岗一般都是提拔重用的先兆。陶唐有总部任职的经历,但他没有当过部门一把手,这就是个缺陷。政研室主任是清要岗位,不像发展战略部、运营部、财务部那样事务繁钜,但却是总部主要领导的智囊。将陶唐安排在这样一个岗位很难说没有深意。事实也证明了这点,当安道永调离集团出任南方某省省委副书记之后,冯世钊坐上了集团一把手的宝座,他的重要文稿几乎全部出自陶唐之手,证据就是冯董的讲话风格为之一变。而且,只要冯世钊“出巡”,陪同随员里必有陶唐,在部门主任一级中,排名仅在老资格的发展战略部主任袁长海之后。这坚定了秦海涛的看法,冯世钊是将陶唐作为第二梯队培养的。

    但秦海涛后来又听到陶唐被调离盛东的另两个说法,其一是他得罪了当时的一把手安道永。消息是从发展战略部传出的,大致的意思是安道永有意让盛东公司与滨江市展开深层次的合作,出让土地给滨江,并将一部分资产和业务转售给滨江市的民营企业。将改革引入更深层次是上面允许探讨并试行的,这几年集团正在搞产业重组和产品转型升级。发展战略部也拿出了具体的意见,却受阻于盛东公司。

    这是很蹊跷的事。一般而言,子公司不可能推翻总部的决定。盛东公司祭出的武器是职工代表大会决议。因为从法理上讲,任何有关公司资产重大并购出售都是要上职代会的。方案是上会了,却遭到否决。不知何故,安道永将此事死死地压下了。不久,安道永就调职了,新职务对于安道永而言是高升了,这也说明安道永并未遭遇仕途上的危机。

    不过,借职代会抗拒上级算是重大新闻。秦海涛就此得出一个结论,如果陶唐不是个软弱无力无法掌控局势,那他就是个棒槌。陶唐肯定不是前者,他在盛东的铁腕风格早已证明了他对盛东公司的超强掌控力。此人任职盛东不过三年余,竟然撤换了三名副总经理,中层被他调换了一大半!总部在对盛东例行的年度考评中,陶唐的群众拥护度极高,在总部遍布全国的四十多个子公司中是少有的。这只能说明陶唐确实利用职代会抗拒了一次总部的重大决定。

    其二就是陶唐正在接受秘密调查。是不是事实,秦海涛不清楚。但总部纪检组确实向盛东派去了阵容庞大的审计组,超过了正常的离任审计规模。传言正是这样产生的。如今审计组已经撤离,结论秦海涛却没有看到。

    现在冯世钊把陶唐派至着了火的红星又是什么意思?不到两个月,红星公司接连栽倒两名高管,包括一把手宋悦。谣言纷纷,人心不稳,加上红星经营问题的积重难返,将陶唐派去红星,是救火还是贬斥?秦海涛真的说不准了。

    ……

    “我的问题还没结论呢。”陶唐笑笑,“让一个背负违纪名声的去替代一个被双规的,不合适吧?”

    “你要什么结论?组织上对你的任命就是最好的结论了嘛。”冯世钊提高了声音。

    “小陶,那些对你在盛东的举报已经证明是诬告,就不要闹情绪了。组织上的决定是慎重的。目前情况下,你是那个岗位最合适的人选。”戚建民讲道。

    “陶唐!你跟组织搞什么讨价还价?嗯?”冯世钊突然站起来,盯着陶唐。

    “冯总,我说的是实情嘛,我就是不合适嘛。”陶唐无辜地看着有些恼怒的冯世钊。

    “合适不合适不是你说了算!给你一天时间移交工作,后天,我亲自送过去。”冯世钊是陶唐的老上司,更是陶唐的伯乐,当初冯世钊担任集团计划部主任时,陶唐是他手下最年轻的副处长,是他推荐陶唐去了外贸公司中东处任处长。正是在那里,陶唐的才能得到总部的瞩目,从而进入了仕途的快车道。所以冯世钊对陶唐便不那么客套了。

    “冯老总,您这么说,我就没话可讲了,”陶唐平静地说,“不过,我要提醒组织,我是红星子弟,我在那里出生,我的青春岁月也是在那里度过的。现在,我的大部分家人仍生活工作在那里……目前的情况下,为避嫌计,我似乎不该回红星工作。”

    “很多一把手都是从基层一步步成长起来的,比如北方机电的邱总……”戚建民温和地说,“你所讲的,党组已经慎重考虑过了。相信你会处理好各种关系。你对红星了解,反而是一个不可替代的优势。”

    “而且,你的待遇比现在只高不低……”秦海涛插话道。

    “秦副总,我并非考虑待遇问题。”陶唐站起身来,“红星是什么情况,三位领导一清二楚。我何德何能,敢接那个烂摊子?完不成任务我被撤职处分不要紧,那可是资产两百亿员工两万余的大摊子,搞不好如何向组织交代?”

    “要你去就是要你搞好它!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些人都识人不明吗?”冯世钊终于忍不住了,拍了下桌子。

    “据我所知,红星已经两个月发不出工资了。”

    “当然不会让你空手去。”戚建民微笑着说,“财务公司给你准备了一个亿的流贷,系统内部的欠收配套款也会优先处理,至少在一个月会再给你解决一个多亿。从长远看,红星的与平泉市的战略重组如果能谈成,你的日子就好过了嘛。那时候总部还要看你脸色呢。”

    “别,总部的规定我晓得,土地出让及整体搬迁可不是我能决定的事。而且,土地出让金也不会留给红星。”

    “够了!就这样吧。”冯世钊站起身来,“假如你还记得自己是一名党员,就不要再质疑组织的决定了。目前红星很不稳定,你去了后,第一是要稳定军心,把今年的任务完成好。必须的人事调整,总部会充分尊重你的意见。第二是谋划好红星结构调整和战略重组的事,这件事对于红星,既是难得的机遇,也是巨大的挑战。当然,后一条是个大事,总部会高度关注,否则我就不去了嘛。至于政研室,总部已决定兰元珍接替你,今天就可以向他移交了。”

    陶唐回家比往常要晚,因为移交工作。

    一年前,他从盛东调任总部,他本以为会长留盛东,所以在滨江买了房子,现在看来或许是个错误。父母在那边已住的比较习惯了,女儿正在读初中,也不宜更换环境。所以他来燕京时,将父母和女儿留在了盛东。以他的薪水,在燕京买房子也比较困难,而陶唐本就不准备在燕京安家。好在集团有自己的房产,总务上给他调出一套离总部机关不远的三居室旧房,每月的租金是象征性的,也算一种内部福利。于是陶唐将岳母从老家接至燕京,让岳母给他当了一年多的“保姆”。

    “怎么今天这么晚?”乔秀英早已做好了晚饭,一直等女婿回来。来燕京总部一年余,陶唐极少加班,除了出差,总是准时到家。

    “妈,我的工作有变动……”陶唐接过岳母递过的茶杯。

    “啥变动?”

    “调我到平泉了,后天就去报道。”

    “是吗?是红星厂?”

    “那边就一个红星,还能去哪里?”

    乔秀英站起来,“刚消停几天……这不折腾人吗?”

    “我也不愿去,可是没办法。上面已经跟我谈话了……”

    “是一把手?”

    “嗯。”

    “我跟你过去吧。”乔秀英早已将女婿当儿子了,特别是在自己的独女在一场离奇车祸中罹难后更是如此。

    “妈,我是这样考虑的。我刚过去肯定要忙乱一阵子,您去陌生的地方,很孤闷。其次,我爸妈早就闹着要回平泉,那样的话您回滨江比较妥当,小荷马上要升高中了,也需要人管……只是辛苦您了。”

    乔秀英沉默良久,“也好,你爸妈要回平泉,你也别拦着。那里总归是他们的根。”

    “我不拦。”

    “以前听你说红星厂很困难,这回你到那里,可不能像从前一样玩命了。自己年龄也大了,要珍惜身体……”

    “您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也是最后一次了,等小荷上了大学就自由了。”

    “我还要跟你说说那件事。小兰已经走了六年了,你必须找个伴了。小可对你是真心的,你一定要当回事……”

    “妈,这件事您就别操心了。”陶唐扫了眼墙上的全家福,妻子方兰微笑着看着他,他站起身,“我知道该怎么做,咱们吃饭吧。”

第二章任务

    吕绮去了市妇幼保健医院看望了李素艺,劝慰是无力的,她无法真正体会到李素艺绝望的心情。吕绮将身上所有的钱掏出来——一共750元,给了李素艺的妹妹,算是自己的一点心意。李素艺之妹李素英也是红星的员工,把吕绮拉至病室外,向吕绮提了个要求,“吕主任,你是我姐的朋友,能不能给厂里说说,让厂里出面跟对方交涉下?”

    “交涉就是私了。你应该明白,他们已经触犯刑律了。”

    “家里托人已经找了区政府,公安也去调查了。我姐夫的一个亲戚在园林局,他说……这件事怕是不好办……”

    “怎么不好办?我不信没王法了。这是人命案子,我可以帮你找律师,官司不会输的。还有媒体,他们那些人最怕媒体曝光了。我来想想媒体的关系。”

    “打死我姐夫的是拆迁公司,不是东湖实业。据说那家拆迁公司都是些地痞流氓,很不好惹……因为我姐夫先动的手,对方也有人住院了……家里商量,还不如多得些补偿呢。”

    竟然和孙敦全的口气一样。吕绮不满道,“刑事追责并不能取代民事赔偿。你懂吗?现在决不能主动找他们求和的。”

    “就是打官司,也是厂里出面好吧?我家没人能和上面说得上话,你能不能跟厂里说说?”

    “可以。行不行我不敢保证。素英,你要劝劝你姐,让她想开些,千万别伤了身子……如果经济上有困难,跟我讲,我尽力帮助。”

    “拆迁公司倒是垫了五千块住院费……他们说,我姐夫动手在先,别想着讹他们多少钱。”李素英显得唯唯诺诺。

    吕绮从医院回来,直接去了法律办。她没有找副主任、老同学韩瑞林,而是直接敲响了主任赵征红的办公室。门开了,长了一张大饼脸被人起外号“大脸猫”的赵征红正跟两个显然是外来的客人谈着什么。

    “二位稍等,我和吕主任说几句话。”赵征红拽了吕绮到韩瑞林的办公室,韩瑞林正好不在。

    “烦死了,整日间官司缠身,我这碗饭真不是人吃的。啥事?”

    “征红,听说李素艺家里的事了吧?”

    “华锦路被打死的那个?”

    “是,他老婆是我中学同班。”

    “你是什么意思?”

    “法律我是一知半解。像他这种情况,遭遇对方强拆还丢了命,走法律渠道会是什么结果?”

    “不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你可是搞法律的。”吕绮和赵征红同为红星公司为数不多的女中干,有点私交,说话也就不甚客气了。

    “这类案件甚多,你一定注意到了,但很少见有偿命的。因为情况比较复杂,往往定性为过失伤人。另外,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就算苦主不闹,检察院八成会提起公诉的。”

    “厂里可不可以出下面?”

    “不可能。因为事情不是发生在工作现场,即使在生活区,也不会介入的,这是原则。”

    “狗屁原则。死的可是咱自己的员工。当初杨文欢亲戚那件事,你们不是出面了吗?”

    “那你去找骆总。如果他发话,我就办。不过,即使厂里出面,也不会有太好的结果。拆迁公司背后都有人,你是知道的。”骆冲是红星公司总经济师,分管法律事务,也分管发发展规划部,是俩人共同的上司。

    赵征红知道吕绮不会去找骆冲。红星就这么点大,发生在高层的新闻不一定传到基层,但瞒不过法律办。赵征红听说骆冲曾“追”过吕绮,搞得吕绮尽量躲着自己的顶头上司。

    果然,吕绮立即摇头,“我是以朋友的身份求你,我才不找他呢。”

    “我真的帮不上忙。而且也没时间。你也看到了,屋里还坐着两个要账的呢,哪有精力管这种事?欠人家几千万材料款,要起诉咱厂。而赵书记下了死命令,决不能让对方起诉。总要熬到新老板就位嘛。”

    “你听说了?”

    “这种事哪里能守住秘密?上面也是的,早该派人下来了。”赵征红从桌上丢着的烟盒里抽出支烟,摸出打火机点上了,“快他妈就位吧,至少新老板能带来些资金。对了,听说新老板是红星子弟,你是不是认识?”

    吕绮撒了个谎,“不,我不认识。”

    她是认识陶唐的。不仅认识,陶唐曾是她的单向初恋。尽管她没有机会表白过自己的感情,但分别二十余年了,始终难以忘记曾经的同桌。

    谁能料到呢?他竟然以红星一把手返回了故土。她竟然成了他的部下。可是,他还记得自己吗?

    当晚,吕绮失眠了。躺在黑暗中,眼前晃动着那个少年的影子。教学楼前丁香树下最后一次无言的对视后,整整25年了,她没有再见过他。期间的两次同学聚会,他都没有参加。因为他,吕绮格外关注总部的《辉煌报》,那是集团的内部报纸,希望在上面看到他的消息。最后一次对于他的“官方”报道是他从盛东公司离职的消息,“另有任用”说明他被查传言不实。一度时间,作为红星优秀子弟被红星老一辈当做教育儿孙辈榜样的他盛传违纪被查了。当然,她后来确悉他出任总部政研室主任了,那个位置,跟红星的关系已经不大了……她曾期盼着在某个场合见到“身居高位”的他,唯一的一次机会是她跟宋悦去燕京总部,公事完结后宋总叫了她一同去政研室“拜访”他,但他恰巧不在,跟随领导到异地调研去了……

    次日,眼泡有些肿胀的吕绮刚一上班,就被党委书记赵庆民召了去。

    “坐吧小吕……”

    对于小吕这个称呼,她感到尴尬。她已经不再年轻了,但领导们还是习惯叫她小吕。

    “书记有什么指示?”

    “哈哈,我可没什么指示。”像个弥勒佛般的赵庆民指指桌前的转椅,“坐嘛,坐下才好说话啊。小吕,总部确定公司的当家人了……”

    她的心狂跳起来。尽管孙敦全已经给她注射了预防针,她的心脏还是有些不争气。

    “昨晚集团人力资源部给我打了电话……知道吗?这次来挑这副重担的是陶总,原总部政研室陶唐主任……他在盛东的成就有目共睹,这是总部对我们的关心啊,陶总就位,我就轻松啦。”

    果然是真的!吕绮明白赵书记所说是总部的人力资源部而不是公司的人事部门,现在恐怕公司人力资源部尚未得到官方消息呢。孙敦全说的不算,赵征红的消息也算不得权威。

    “听说你跟陶总是同学?”

    “曾经。高中时有过一年同班……”吕绮不能对党委书记隐瞒。但很好奇,不知党委书记从哪里获得的消息?红星真是小的,什么都瞒不住。

    “他应该今晚到。我叫你来,是让你协助总经办做好接待工作。陶总有什么爱好,你比他们更清楚……对了,这个消息,先不要对其他人说。”

    “我可不知道他的生活习惯……”吕绮脱口而出。

    “我相信你。”赵书记摆摆手,“晚上的酒席你不要管了,那是厂办的事。要给陶总准备处住所,当然是小招,房间来不及重新装修了,但要重新购置生活用品,这件事你全权负责。女同志嘛,心细些。今晚的接风,你参加下。”

    “这个,我就不去了吧?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说合适就合适。”

    书记的命令是必须执行的。吕绮放下手头的工作,去了红星宾馆二部。公司有两个招待所,俗称大招小招,小招待所的正式名称是红星宾馆二部,前年按四星级标准重新装修了,只接待公司贵宾,不对外营业。为此职工议论纷纷,不外是说公司效益日下,工资都快发不出了,竟然有钱搞楼堂馆所。意见反映上去,集团总部曾来了个调查组调查此事,但不了了之,没有了下文。

    小招已经接到了指示,正在彻底清扫三楼最里面那个豪华套间。宾馆经理王大宾和分管宾馆业务的总经办副主任贾建新现场督战。看见吕绮,迎了上去,“吕主任,赵书记已打了电话,套间的用品你说了算,我只负责掏钱,车就在外面。”贾建新说。

    “我可没经验……”吕绮望了眼房内,三个穿着宾馆桃红色工作服的服务员正在收拾屋子,门口堆了一堆换下来的床单被褥之类的东西。

    “这是我拟的单子,你看看有没有缺失的?咱们这就去市里采买吧。”身材消瘦的贾建新从衣兜里摸出一张信笺递给吕绮。

    吕绮扫了一眼,见上面写的密密麻麻,除了被褥、卫生洁具外,全套的家具电器都写上了,连咖啡壶榨汁机都有。这还不算,竟然还有服装。

    “衣服也要买吗?”

    “礼多人不怪嘛。从财务部提了10万,不够先拿宾馆的垫上。对了,”贾建新压低了声音,“赵书记说你晓得新来老总的体型,衣服的尺码还要你来定。”

    “我哪里晓得他是胖是瘦?这都听谁说的?”

    “赵书记说你们是同学……身高总知道吧?”

    “已经二十多年没见了,那时还是孩子嘛。”

    “那你也比我们内行。瞧瞧范科长就知道你是会打扮男人的……时间紧,咱们赶紧走吧。”贾建新显得心事重重。

    吕绮跟贾建新到市区采买物品。除了他们乘坐的帕萨特,后面还跟着两辆皮卡,那是用来装家具电器的。一切都要在今天搞定,今晚,红星公司的“新主人”就要入住了。

    在桃园路步行街一溜专卖店挑选衣服时吕绮感到了自己与陶唐之间巨大的鸿沟。那个曾经开朗热情聪明好动的同桌怕是永远消失了,现在的陶唐是拥有22000名正式员工、固定资产高达210亿的国有大厂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了。

    秘密正是用来传播的。在苏宁电器旗舰店买电器时,吕绮接了不下十个电话,谈话内容只有一个,都是在询问陶唐。他们大多是红星的中层,处级有,科级也有,他们对陶唐的“空降”有着莫名的兴奋,似乎盼来了自己的亲人。

    “……你是我们这帮人的佼佼者,你一定要牵个头,咱们要以同学的身份请陶总吃顿饭。”韩瑞林请求道。

    “我可没那么大的面子,你高看我了。”想到韩瑞林的为人,吕绮在心里叹了口气。

第三章接风

    吕绮并未出席当晚的接风宴会,她没有资格。而且,从燕京飞来的陶唐并未出现在红星的厂区,他下飞机后直接就被市里接走了。

    赵庆民竟然不晓得冯世钊亲自送陶唐来,足以让关注此事的员工产生许多联想。但那是以后的事了,最要紧的是冯世钊的到来,使得接待级别骤然提升。接到省里指示的平泉市主要领导在市府招待所设了宴席并安排了住所,使得红星这边的准备全部落空了。

    当晚的接风宴会,红星方面除了党委书记赵庆民,监事会主席、纪委书记郭涛外,班子其余成员均未出席,吕绮就更没资格了。

    总部一把手冯世钊送陶唐上任,算是给足了陶唐面子。自冯世钊出任现职,送下属上任还是第一例。其中既有为陶唐撑腰的因素,也有联系地方的公干。特别是因平泉市新城规划引出的红星公司搬迁,他需要出面和省市两级进行先期接触。所以,此行冯世钊离京,除了负责管理考核干部的人力资源部外,还带了总部发展战略部、资产管理部、金融财务部一干大员随行。平泉的事了,冯世钊还要赴省会会见g省的主要领导,商谈辉煌集团与g省建立战略合作的相关事宜。

    冯世钊严令不准提前通知红星方面,直到当天下午他们飞抵北新国际机场,没有进省会市区,直接被平泉市政府的车队接至平泉市政府招待所。到了平泉后,冯世钊才令秘书给赵庆民和郭涛打了电话,让他们来市府招待所见面。

    总部的大员们清楚,宋悦一案不仅牵出了红星的诸多问题,还牵连到了地方,或许连燕京总部都会牵涉进去。震动不过是开始而已。在当前情势下,红星案结结实实地抽了冯世钊一巴掌,给总部带来的麻烦是难以估量的。因此,冯世钊来平泉不寻常的安排毫不令人费解。

    主管市政规划的副市长周鸿友参加了接风宴。他一眼认出了陶唐,但他不能越过次序上前相认。

    现在,十几个人站在餐厅外面的休息室,彼此的介绍已经结束,但所有人都站着。市委书记王一和辉煌集团董事长兼党组书记冯世钊不落座,其他人就没有落座的道理。

    “喔,老同学,”直到正式的介绍结束,周鸿友过来握住了陶唐的手,“如果在外面相遇,我可不敢相认了!”

    眼前的陶唐,不仅多了一副眼镜,头发已然半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六七岁。不过身材挺拔,体型保持的很好,令已经发福的周鸿友心生羡慕。

    “哈哈,周鸿友,周大市长,你可胖多啦。”陶唐微笑着说。

    “是呀是呀,你瞧我这个肚子……”跟陶唐同龄的周鸿友已经挺起了大肚腩,“老陶,咱们有十年没见了吧?听说你回来执掌红星,高兴的我一夜睡不着,这下咱俩成为共事的伙计啦。”

    “冯总一直倡导融入地方经济,如何实现总部的意图,还要老同学多指导啊。”陶唐明白周鸿友的意思,平泉市一直惦记着红星那块地盘,但兹事体大,涉及到诸多方面的利益博弈,绝非红星公司所能自专。任职总部政研室一年余,陶唐对红星搬迁一事并非一无所知。所以,对于周鸿友的话题,陶唐含混以对。

    “喔,你们二位是同学?”市长上官宏走近问道。

    “正牌子同学呢,我们是高中同班。”周鸿友笑着说。

    “红星厂出人才啊。”平泉市委书记王一也走了过来,“陶总,市里对你这个红星子弟荣归故里可是充满期待哟。”

    “哪里谈得上荣归,我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呀。没有市里的支持,我怕是寸步难行。王书记,您可不要嫌我麻烦,今后少不了叨扰您和上官市长啦。”

    “支持是相互的,市里也需要红星以及辉煌集团的大力支持呀。”看到冯世钊过来,王一书记含笑道。

    “红星厂曾有过辉煌的历史……现在遇到一些问题,不要紧,都会解决的,小陶说的对,红星的脱困发展,绝对离不开地方政府的支持。王书记,上官市长,今后我们可就是一家人啦。”冯世钊微笑着说。

    “各位领导,请到餐厅用餐吧。”市政府秘书长黄锦明笑眯眯地邀请道。

    “那好,冯总,咱们边吃边聊?”王一书记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哈哈,您是主人,听您的。”冯世钊笑道。

    赵庆民和郭涛排在最后步入了金碧辉煌的大餐厅,当间摆着鲜花的巨大自动旋转餐桌上已经摆放了座签,俩人找到了自己的位子,但要等到领导们就座才能坐下。所以他俩有些落寞地站在那里。刚才在接待室的会见,冯世钊果然很冷淡,仅仅握了下手而已,连对公司现状的一句询问都没有。而且,握手也是很有讲究的,赵庆民和郭涛都是老江湖了,深谙其中三味,冯世钊和他们俩的握手属于最令下属不安的那种。郭涛想,如果不是当着平泉市党政主要领导的面,冯世钊甚至“舍不得”做出样子了。不仅冯世钊表示出冷淡,连总部的大员们也一个个板着脸,这点令郭涛深感委屈。宋悦和杨文欢出事,怪得着自己?不过可以理解上级的恼怒,毕竟给总部带来了麻烦,而且,麻烦并未结束。

    戴着一副老式黑边镜框的郭涛喜欢琢磨座次,总是能从中琢磨出一些东西来。主位自然是市委书记王一,主宾席自然是辉煌集团一把手冯世钊,市长上官宏的坐位在冯世钊右手,挨着上官宏的是工办书记兼主任张建国,这都没问题。其余的就值得琢磨啦,他不太注意政府人员,因为他们离自己太远了,而是重点关注了冯世钊的随员。他发现陶唐的位置竟然被安排到了王一左手,排在了周鸿友之前。而总部机关的几位实权人物,以发展规划部主任袁长海为首,他所敬畏的人力资源部主任畅山强却排在了最后。

    一般情况下,总部首脑到平泉来,市里即使出面,也是政府方面的事,市委书记是绝不会亮相的。但冯世钊级别很高,他是候补中委,在党内的地位跟省长相当。今天省里没人出面,平泉市委书记就必须出面了。

    郭涛悲哀地发现,整个宴会期间,冯世钊基本没有跟赵庆民和他说话。冯世钊作为宴会的中心人物,谈话的对象局限在王一、上官宏和陶唐之间,连周鸿友都少有顾及。而且,他们基本没有谈及红星以及将红星和平泉紧密连接起来的土地问题,而是以利比亚局势和卡扎菲为中心。其间听了一段陶唐讲诉的巴基斯坦普通百姓对中国人的深情厚谊,倒也饶有趣味。挨到敬酒的环节,他跟在赵庆民后面向领导们敬酒,冯世钊只是象征性地沾沾嘴唇,而刚才陶唐向他敬酒时,冯世钊却是一饮而尽。

    谁到可以看出冯世钊的态度。

    郭涛听见了赵庆民那声叹息。郭涛完全明白赵庆民心中的巨大失落。他一是失落于自己竞争一把手的失败,二是担忧陶唐的强势。陶唐在盛东的所作所为他们都清楚,曾作为内部经验做过大力度的宣传。那个人虽然年轻(就他的位子而言算是很年轻了),却是一个铁腕人物,如今又得到了冯世钊的信任和支持,赵庆民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不好过。随即,郭涛涌起对赵庆民的鄙视,宋悦出事了,不等于那件事已经终结,身为党委书记,监督不力的罪名是逃不掉的,凭什么觊觎那个位子?郭涛马上想到了自己,一样,身为监事会主席和纪委书记,也逃不掉连带责任……或许总部对红星的人事调整仅仅是个开始而已……

    不等他俩出动,陶唐抢先过来向赵庆民和郭涛敬酒,“赵书记,郭主席,咱们以后就是同一架马车上的三头叫驴啦,咱们一同走一个如何?以后还要二位多多帮助啊。”

    陶唐的话引起总部几位主任的笑声。畅山强笑道,“话糙理不糙,搞好红星,真还就靠你们三位呢。”

    “你是主心骨,你来了,我就轻松啦。”赵庆民与陶唐碰杯。

    “不敢,还望陶总多批评指导。”郭涛说。

    “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互相帮助吧。好在有总部,还有地方的支持……都在酒里了,干!”三人碰杯,一饮而尽。

    郭涛注意到陶唐酒量甚宏,杯子不算小,差不多有三钱了,陶唐基本是一口一杯,光是和周鸿友副市长就至少干了四次,“至少是个精力充沛的家伙……”郭涛暗自想。他和陶唐不熟,这样的场合还是第一次。

    “今晚我们就住这里了,你们回去吧,”酒宴快结束时,带着酒意的畅山强对赵庆民和郭涛交代道,“明天上午九点开班子会,十点召开处级以上会议,非特殊原因不准请假。回去细致安排下。班子成员都在吧?”

    “除了李珞,都在。”赵庆民回答。

    畅山强皱皱眉,“李珞赶不回来吗?”

    “刚到岭南……事前也不知道……”

    “算了,既然赶不回来,就不需要通知了。”

第四章上任

    吕绮提前一刻钟进入放着轻音乐的大会议室,里面已基本坐满了,只有前几排还有空座位。签到后,吕绮只好靠前就坐,恰好和韩瑞林挨着。

    和以往一样,最前两排不是她这个级别可以就坐的位子,那是留给总经理助理和副总师们的。那是一个特殊的群体,职务介于副总经理和中层正职之间,其中总助比副总师又高那么一点。待遇比副总经理低,但比中层正职高的多。她在进入中层后曾给自己规划过人生目标,就是坐上副总师比如副总经济师的位子。当然,她也有过机会,但她没有把握住,机会自然失去了。不过她不后悔,人生总有要坚守的底线,不能轻易逾越。但每次看到副总师团队中那些尸位素餐的身影,心中难免涌起不平。

    “老同学,真是想不到啊……”韩瑞林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吕绮没有吭气,低头摆弄着笔记本和中性笔。她知道韩瑞林高兴的理由,当初在班里,他和陶唐的关系就比较近。陶唐成了公司的一把,韩瑞林有理由高兴。吕绮还知道他高兴的另一个理由,这两年由于公司效益急剧下滑,各种官司缠身,法律办没少挨批评,韩瑞林的日子自然不好过。现在陶唐上位,韩瑞林大概觉得自己的苦日子该到头了。

    “听说大脸猫昨晚挨了赵书记的批评……”韩瑞林往吕绮身边靠了靠,压低了声音。

    吕绮躲开韩瑞林凑过来的脑袋,一股烟臭味还是飘入了她的鼻孔,“你咋知道?书记跟你汇报了?”

    “别这种口气呀……”身边又坐了人,韩瑞林将后面的话咽到了肚子里。

    吕绮的目光落在了主席台上。没有会标,也没有鲜花,这很罕见。座签看得很清楚,当间是大一号字体的冯世钊的座签,左边是省国防工办张主任的位子,右边即是陶唐,总部的几位主任按照排名分坐两侧,整个前排只安排了赵庆民一人,红星的头头们,连郭涛也给撵到后排了。在杨文欢、宋悦相继落马后,红星的头头们需要的不是醒目,而是低调了。

    吕绮惊讶于冯世钊的莅临。集团一把手、候补中委冯世钊的到来完全出乎她的预料。这说明什么?既有总部对陶唐的器重,也因红星公司的严重局势。不过这是个好事情……吕绮想,已经完全官僚化的红星最高领导层会正确解读出其中的含义,原先对于陶唐能否顺利掌控权力的担心基本消除了。在现有的体系中,权力的授予基本在上级,自身的能力最多占三成因素,就算你再能耐,失去上级的支持也将一事无成。

    会场内的中层干部们都在窃窃私语,或许大家都意识到同一个问题。在红星一把手更替的历史上,总部最高领导亲自莅临坐镇还是第一次。今天会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比起以往,会场肃穆了许多。大家都清楚,红星即将面临重大变化,用习惯的语言讲,红星的天要变了。

    吕绮默默地想着心事。跟大多数中层不同,吕绮并不去考虑自身。她已经四十三岁了,对于一个企业女干部,已经是“日落西山红霞飞”的年龄,晋升的希望基本断绝了。她在想公司,在想陶唐就位后面临的局面。作为公司核心管理部门的领导,她对红星的经营状况了如指掌。如果总部不给政策,陶唐再有能力也将难有作为……

    思绪自然转到了陶唐身上,她突然特别渴望见到他。二十多年了,那个阳光率真的小伙子是什么模样了?

    这些年里,陶唐肯定回过红星。陶唐的父母是在后来,也就是陶唐发迹后才搬走的。在他父母未跟随他之前,他不可能不回来探视父母。但红星太大了,而她在高考后就与他失去了联系,她只知道他在第二年考入了复旦。或许是因祸得福吧,如果没有那次的变故,他不一定能考上复旦……他在毕业后究竟经历了什么?竟然能在二十年内取得如此成绩?盛东公司在集团的地位不次于红星,尤其是近年,已然是集团一流的子公司。或许正是因为他在盛东的成功,集团才将他派回了红星。可是,陶唐能复制在盛东的成功吗?

    吕绮摸出手机看看时间,已经十点三十五分了,主角们还没来。她将手机调至震动状态,放回到自己的手包里。看样子,领导层的会议不那么顺利,不然,一向有着严格时间观念的他们不会迟到的。她进而意识到,陶唐的空降,粉碎了某些人的幻想,曾经对宋悦的攻讦将转到陶唐身上了。宋悦倒了,给了班子成员中至少三个人希望,但陶唐的空降粉碎了人家的念想……他将要面临来自左右的争斗和内耗了,有几分精力去整顿经营?

    察觉到韩瑞林端正了坐姿,吕绮禁不住扭头看了下门口,一群衣冠楚楚的中年人已经进了会议室的门,她马上扭过头,规规矩矩地坐好了。

    “同志们请安静,请将手机关闭或者调至静音状态。现在我们开会,”主持会议的是总部人力资源部主任畅山强,“同志们,在正式开会前,请允许我介绍下出席今天会议的领导:集团董事长、党组书记冯世钊同志(热烈的掌声)……省国防工办张建国主任(掌声)……”

    吕绮不去听畅主任的介绍。自陶唐落座,她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她发现陶唐完全变成陌生人了,她拼命在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上寻找昔日阳光俊朗的影子,却找不到了,无情的岁月带走了青春容颜,他不仅戴上了眼镜,头发已然斑白,在台上黑亮的乌发群中是那么的突兀,记得他跟自己是同岁呀……从他上台就坐到现在,除了畅山强介绍到他的时候站起来欠了欠身,其余的时候他一动不动,目光平视,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今天会议的主题是红星公司主要领导的调整,会议的议程有四项,第一,由我宣读集团党组对陶唐同志的任命;第二,由陶唐同志做表态发言;第三请工办张主任讲话;最后请冯董事长做重要讲话。现在进行第一项……总干字【2013】15号文件,经集团党组研究,任命陶唐同志为红星机械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

    畅山强主任的语调干巴巴的,了无新意,内容大家早已知晓,不管从哪个渠道。接下来新任一把手的表态发言才是最重要的,其重要性超过了冯世钊的训话。一般而言,在这个场合,陶唐或许会将他的“治厂方略”抛出来。吕绮记得很清楚,四年前宋悦“登基”,就在同样的场合洋洋洒洒地讲了一个半小时,博得中层干部们的热烈掌声。

    跟着台上的节奏,台下的中层干部们响起礼貌性的掌声。吕绮也在鼓掌,她初时的激动消失了,那个接掌了公司最高权力的人其实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了……自己所有的激动、担心都是可笑而多余的……

    但轮到陶唐发言时,她还是竖起了耳朵,手握着笔,却没有记下一个字。

    “感谢总部对我的信任,”吕绮发现陶唐的声音有很大的变化(其实她记不起他的声音了),“对于我的新职务,内心诚惶诚恐。我是红星的子弟,我在这片土地出生、成长,这里是我永难忘怀的故乡……既然总部将我放在这个位子,我愿意和红星公司的干部职工一道,在总部的领导下为重振红星辉煌而努力奋斗,我也在这里向总部领导,向红星公司的两级领导并通过你们告知红星的全体员工,我将克己奉公,遵守党纪国法及公司的规章制度,凡是我要求下面做到的,我一定带头做到,真诚欢迎大家的监督。谢谢大家。”

    很简短,中规中矩,了无新意。本想听到一些新东西的吕绮不免大为失望。也是啊,就像孙敦全曾经说过的,在历史的潮流中,绝大多数人只能随波逐流,能够改变历史的只是极少数……就算搞不好企业又能怎样?只要别太过分,别像宋悦一边大捞一边得罪人,他就安然无恙,就算红星继续烂下去,他可以再回总部,或者到别的公司去……

    接下来,是冯世钊讲话。

    “同志们,随着陶唐同志的上任,红星公司的新一届班子就正式组建完成了。刚才我参加了新班子的第一次会议,包括陶唐同志在内,大家的发言都很好。都表示了搞好企业的决心,我感到欣慰。会后,我再次参观了厂史室,我是第三次参观了,但每次都给我很深的震动和感慨。大家去数一数吧,开国领袖们有多少来过红星?周总理、朱德元帅、陈毅元帅、陈云同志……还有我们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老同志,都曾视察过红星厂。这是红星的光荣,是先辈的骄傲。但现在呢?我认为红星的后辈是辜负了前辈们的荣光和期望的。没错,红星遇到了困难,既有客观的因素,也有主观上的问题。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总部对红星公司一直高度关注,选择陶唐同志出任红星公司的主要负责人是党组慎重考虑的结果……陶唐同志年龄不算大,但有着丰富的经验,他在盛东公司是有出色的成绩的,党组相信他可以带领红星公司走出困境。希望红星两级班子在总部的正确领导下,发扬前辈的光荣传统,发扬自身优势,克服缺点,切实做好产业结构和产品结构调整,重振红星的辉煌……”

    吕绮认真记录着集团一把手的讲话。她是第一次“亲耳聆听”集团最高领导的训话,并未领会其中的真意,至少没有听到给出企业脱困的秘诀,甚至连红星上下密切关注的反腐问题也没提。她的视力保持的不错,又坐的相对靠前,可以看清楚冯世钊脸上的每一道皱纹……如果在街上遇到,她会把他当做邻家退休的老者,丝毫也没有出众之处。但坐在台上居中的位置,他就是掌控这个大型企业集团的强者,他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被下属当做最高指示,都有可能决定和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难怪大家对指定席都趋之若鹜。

第五章当时只道是寻常

    下午,发规部的几个主任都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办公室,就连很少在单位呆着总是泡在车间的段辉也没走。吕绮清楚地听见段辉不间断的咳嗽声。

    吕绮发现,办公楼的气氛有所变化,少了以往的说笑声,偶尔在走廊遇见个同事,彼此只是点点头,步履都加快了几分。

    总经理助理、发规部主任刘新军踱进吕绮办公室,后者正在阅读一份企业管理杂志,看到他进来,吕绮有些讶然。因为他很少进副手的办公室,有事时会打电话叫他们过去。

    “听说新来的陶总跟你是同学?”刘新军在已经磨破的皮沙发上坐下来。

    “曾经是。”吕绮放下了杂志,“你怎么知道的?”

    “红星就这么点大,东面放屁西面响……都说你们那个班是老虎班,很是出了几个人才啊。对不起,我口气有些大了……你看,周鸿友副市长是吧?还有东湖的唐总,也是吧?”

    “所以被称为老虎班?别忘了,还有我这样窝囊的。”

    “你如果窝囊,红星就没几个精英了。哈哈,今后还要你多帮助呢。”

    “哪敢?您可是我的领导。”吕绮看着刘新军。自宋悦出事,自己这位顶头上司就一改以往的霸气,变得惶惶不可终日。不过,刘新军以前对自己还算客气,至少比其余两位副主任客气的多。

    刘新军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听见斜对面自己办公室的座机响了,疾步回去接电话了。很快,他又来到吕绮的办公室,“接到赵书记的电话,要为陶总准备几份必要的材料,我们开个碰头会吧。”

    “现在吗?”

    “当然。”

    两分钟后,三位副主任聚到刘新军办公室,按照分工领受了任务。发规部的业务比较重,三位副主任的分工是这样的,吕绮负责内部考核、统计、机构职责、内控及规章制度建设;段辉负责项目管理及技措技改;高继明负责中长期规划、年度季度经营计划和新产品开发。

    从刘新军办公室出来,段辉跟了吕绮过来,“吕姐,有机会的话,你得帮我美言几句。”

    “什么意思?”相比高继明,段辉和吕绮的关系要近一些。

    “还要我正式相求?吕姐,我可是一直将您当大姐的,我这摊子,简直没法子弄!陶总来了,班子肯定要动,您帮我说说,给我换个地方吧。”

    “我哪有那么大面子?你高看我了。”吕绮知道段辉牢骚的由来,他手里有两个国拨项目进展缓慢,可以说是严重滞后,除却技术方面的原因,自筹资金不到位更是主要因素。偏偏还不能对总部讲实情,其中一个项目今年年底就要验收了,担子都压在了段辉身上,对照总部对于项目建设的规矩,段辉如坐针毡。

    “都说您是陶总的同学,这您不否认吧?如今社会,同学可是最铁的关系了,您千万得帮忙。”

    “这个时候谁敢换马?就是我当总经理也不会那样做。没时间跟你扯,我得准备资料了,你快滚蛋吧。”吕绮不耐烦地赶走了段辉。

    思考了几分钟,吕绮将自己分管的企管、经运两科科长叫来,简要地做了布置,无非是机构图及部门职责、内部经营责任制考核办法、今年的指标及1~4月份的实际完成情况等资料,都是现成的,需要的是默记在心而已。随即想到,就一般情况,汇报是刘新军的事,怕是轮不着自己。

    资料很快弄好了,吕绮认真审查一遍,确认无误后报给了刘新军。一直到下班,发规部并未接到任何指示,也没有会议通知。

    当天晚饭后,吕绮再次接到韩瑞林的电话,她断然拒绝了韩瑞林提出的到宾馆拜访陶唐的建议,“老韩,你傻呀,他哪有时间见你?不去见见他哥和他妹妹吗?太心急了吧?”

    陶唐的父母跟随陶唐去了滨江市,但陶唐的哥哥陶晋,妹妹陶美玲都在厂里,陶唐久别回家,不可能不见同胞兄妹的。

    “这个韩瑞林呀……”放下电话,吕绮摇摇头。

    “总经办出了纰漏,选定的来厂路线竟然被堵了,堵路的还是咱厂的人,幸亏没让冯老总知道。”吕绮丈夫范永诚道。

    “谁?谁去堵马路了?”吕绮吃了一惊。

    “你那位同学啊。就是老公因拆迁丢了命的那位。参与堵路的还有动力公司的几十号人呢。”

    “堵谁的门?”

    “东湖在华锦路的办事处啊。还能堵谁的?总不好堵红星的大门吧?这事可赖不到厂里……”

    也好,如果能找回公道,值得。吕绮想。

    “这件事把保卫和总经办吓得够呛,生怕惹着冯老总。还好,冯世钊已经去了省会北阳,但陶唐没有陪同前往。下午的时候,冯世钊在陶总的陪同下视察了1、3和11三个主产分厂,这是题中应有之意,一点也不新鲜。作为集团一把手,既然来了基层,总要到一线走走的。”范永诚接话道,“哈哈,你没见陈永亮下午猴急的样子,简直要笑死个人。哈哈。”

    范永诚是质量管理部的科长,也算中层,但没有令职工眼红的绩效工资。从这点看,红星的科级与处级间的差距是巨大的。

    范永诚提到的陈永亮是质管部主任。

    “有什么可笑的?”吕绮讶然丈夫竟然对冯世钊的动向一清二楚,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

    “准备向陶总汇报工作呀。除了我,把其余几个副主任科长训得像个龟孙。”

    自从获知陶唐的任命,范永诚就像打了鸡血似的,这点令吕绮很不舒服,“陈永亮的安排很正常啊,我们也在准备呢。”

    “你们是管全局的,陶总了解公司总体情况肯定绕不过你们,但哪里轮得上质管部嘛。”

    “行了行了,今天怎么不去打牌了?”每晚范永诚都要出去摸几圈的,他有固定的牌友。

    “不去了。我说领导啊,”范永诚笑嘻嘻地看着吕绮,“韩瑞林说的也是,你是应该拜访下陶总的,毕竟是老同学,别人不好说什么,如果你能再进一步就好了,凭能力,凭资历,早他妈该进步了。”

    吕绮在心里叹了口气。丈夫是外来户,学历很高,以硕士生入厂,混了这么些年不过是个科长,自己不得志,却总盼着老婆进步,“该干嘛干嘛去。我还要熟悉下汇报材料。”

    “对了,听说陶总向组织部要了公司干部的名册……”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我都没听说。”吕绮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也许陶总会马上动班子?”

    不可能!他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怎么会动班子?范永诚学历高,但在某些方面简直是白痴。

    “我说老范呀,你能不能少操些没用的心思?有精力还不如关心辅导下你儿子呢。”说完,吕绮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坐在书桌前,拧开了台灯。那些带回家的图表数据不需要温习,都记在她脑子里了。她其实也没想工作上的事,他想的是,陶唐,那个深深印在自己心里的人,现在干什么呢?他要了干部名册,肯定会看到自己的名字,他还记得自己吗?

    吕绮对陶唐晚上的行动估计基本准确。这天晚上,陶唐以身体劳累为由推掉了公司为他准备的接风宴,独自在小招用了简单的晚餐。饭后,他在给他准备的套间里跟前来探视的家人待了很久。不过,吕绮估计的还是有偏差,陶唐并未去探视他的手足,而是他的兄嫂妹婿包括他已经在红星上班的侄儿不约而同地来到宾馆看望“衣锦还乡”的他。亲戚们的到来,将前来拜见他的两名中层干部给赶走了。陶唐跟亲戚们聊了一个半钟头,几次将他们偏离的话题拽回到他设定的主题——只谈家事,不谈公务。最后,借口自己要早早休息,将几位亲戚撵走了。

    当然,他拒绝了嫂子白淑娴要他住到家里的请求。哥哥和妹妹都是那么兴奋,似乎捡到了一个大元宝。只有憨厚的妹婿吴世安问及远在滨江的父母,这让陶唐深感悲哀。

    亲戚们走后,陶唐给父母及岳母各打了个电话,女儿小荷已经下了晚自习回家了,他在电话里和女儿聊了一刻钟。然后洗了个澡,拿起下午向组织部要来的中层干部花名册看起来,以他在盛东公司的经验,中层行政正职的重要性绝对超过了副手们。一把手掌控公司的关键在于控制中层,特别是中层行政正职,而不是控制自己的副手。

    他一页页地翻看着,终于,他看到了那个名字。名字后面有手机号码。他拿起了电话,又放下了。

    睡不着,陶唐想起了带着方兰第一次回家的情景。他们曾以厂徽为背景照过一张相,可能是相机不好,也可能是曝光过度,照片有些发白了。那张照片仍在,但方兰已在六年前化为一捧骨灰,生死暌隔,永难相见了。

    生前,酷爱诗词的方兰曾给他推荐过纳兰词,其中一首《浣溪沙》她最喜欢,“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不太喜欢婉约派无病**的格调,但妻子给他讲解此词的情景却清晰地记在了脑海中,她说《浣溪沙》看似容易,其实不好写,尤其是结句难写。纳兰容若最后一句看似平淡的语句深见功力,非情至深处写不出来。

    谁知一语成谶,方兰竟然不幸离世……心中默念该词,方兰跟自己十几年夫妻生活的点点滴滴都涌上心头,那些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往事是那样的令他怀念,令他心酸。

    当时只道是寻常……一种难言的凄凉令他深为苦闷,于是拿起手机,准备浏览新闻调整情绪。看到一个陌生电话在他洗澡期间打进来两次,期间只隔了五分钟。看号码是本地的,陶唐不准备回过去,刚将手机扔在床头柜上,那个电话又进来了。他想了想,接了。

    “老同学,你好啊?能听出我是谁吗?”

    “老实讲,听不出来。”他有些失望,因为那个声音是男的。

    “唐一昆!是不是连这个名字也忘了?”

    “哈哈,这可没忘……呵呵,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二十年?”

    “准确地说是十九年。那年你带着媳妇回来,我们吃过一次饭。”

    “记得记得……哈哈,不过,那一拳的印象更深……”

    “哈哈,我可早忘了你给我的一巴掌。老同学,听到你回红星的消息,替你高兴呢。今儿是星期三,周末我们聚一聚,千万别说没时间。”

    “好吧,如今唐总是平泉首富,这是给我面子,我不能不识抬举。”

    “不带这样讽刺的,咱们纯属同学聚会叙旧,没别的意思。我知道你很忙很累,不打扰了,到时候联系。拜拜。”

    “拜拜。”

    陶唐关掉了台灯,将自己隐没在黑暗中。

第六章东湖一

    “答应了?”

    “答应了。这点面子还是会给的。”

    “你好像很重视这个人?”

    “绕不开的。而且,我们的确是同学。当年……你精心准备吧,初步定在周六晚上。”

    “客人数量身份能确定吗?”

    “宴席就设在这里,但相关娱乐设施都要准备好,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人数嘛,不会超过五个,都是同学,不论身份了。”

    “明白了。唐总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我要回去了,你也该下班了。”

    东湖实业集团董事局主席唐一昆目视着身姿婀娜的东湖会所经理祁萍退出他的包房。他看出了她的失落,但他不为所动。他现在相信,已经做出的决定是正确的。曾经想将这位美貌而能干的盛唐会所女经理发展到床上,但经过两个月的试用,她的能力和业绩令他打消了绮念。他喜欢美丽风骚的女人,但他很多年前就给自己定了一条铁规,绝不在女下属中发展情妇。

    会所投入运营已有四年多。他所聘用的三任会所经理中,没有正规学历的祁萍却是最优秀的,从她上任以来,会所的管理有了明显的改善,利润同比增加了两成,进一步巩固了东湖会所在平泉餐饮、娱乐界的龙头地位,这都是祁萍的功绩,他完全承认。

    曾经被其成熟的韵味所打动,对方也在无意中流露出某些意思,他完全能够感受到。相比那些年轻的美女,他更欣赏成熟的韵味。这就像到饭店点菜,不同的人口味总是有所区别。近年来,随着东湖地产的成功上市,他已经一改昔日的风格,对于女人的追求变得挑剔,变得慎重。他不相信所谓的爱情,爱情或许有,但绝不存在于他和他的女人中,包括他的发妻。

    他和她们,都是地道的利益关系了。包括刚离去的祁萍。

    唐一昆摁了办公桌下的电铃,他的司机兼保镖马林无声地进来。唐一昆起身从外走去,顺手把手包递给马林。后者顺手关了灯,锁上包房沉重的橡木门。然后紧走几步,抢在了自己老板的前面。等唐一昆出了会所大门,马林已将黑亮的慕尚停在了台阶下,见老板出来,马林飞快地跑来,拉开后座车门,“保护”着老板进入了极为宽敞奢华的车内。

    “回家……”唐一昆含混地吐出两个字。

    马林明白“回家”二字的准确含义。事实上,在平泉市,唐一昆就有三个固定的家,除了他发妻所居的锦绣园小区,还有两处住宅居住着唐老板的女人,其中一个还给他生育了儿子,已经三岁了。但回家只指锦绣园的那栋已经显得老旧了的别墅,不会是其他地方。

    挂着gd88888车牌的宾利慕尚像一艘体型巨大的战舰,劈波斩浪地行驶在夜晚已经稀疏的车流中。唐一昆双目空洞地看着繁华的街景,面无表情。现在已是十一点,喧闹了一天的真武路变得宽敞寂静,道路两旁新换的路灯、巨大霓虹灯牌仍将大街照得亮如白昼,商店的玻璃橱窗里仍映出纷乱的人影。城市仍未休眠,在唐一昆看来,平泉市是越来越漂亮了。

    人民路口麦当劳旗舰店走出来的一群男女青年嘻嘻哈哈横过马路,让马林带了一脚刹车,并随之摁下车窗送出几句恶狠狠的咒骂。似乎听到了马林的咒骂,那几个学生模样的青年指着离去的慕尚叫嚷着什么。

    “慢些……”他嘟囔了句。

    “是,老板。”马林放慢了车速。

    退伍兵出身的马林成为唐一昆的专职司机兼保镖已经快三年了。他知道老板这两天有点烦。

    罗少兴就是个混蛋!也不知唐老板看上了他什么,就凭他那点本事,凭什么坐在年薪高达80万的东湖房地产保安部长的宝座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这不,又给老板添堵了吧?华锦路那片棚户区改造后要建造一个现代化的小区,名字都拟好了,还是周副市长冠名的呢,东湖翰林,多有诗意的名字。拆迁的活儿已经交给了邓秃子的拆迁公司,你罗少兴参乎什么?这下好了吧?闹出人命了,连市委王书记都惊动了,要想把事情完全推给邓秃子,得花多少钱?过去好办,现在的形势可和过去不一样了。搞不好就会把唐老板扯进去!

    从后视镜里望过去,见唐老板正闭目假寐。

    唐一昆确实有些心烦,却不是为了华锦路拆迁事件。他从十八岁正式“下海”创业,用了二十五年,打造出一个足以傲视群雄的企业集团。靠的不是父辈的余荫,而是超人的嗅觉和高超的手腕。他最爱读的书是台湾出版的那套描写晚清巨商胡雪岩的《红顶商人》,他崇拜的偶像正是获得二品顶戴的胡雪岩。民营企业要生存做大,非紧靠政府这颗大树不可。

    很少人知道,东湖实业集团在其辉煌霸气的外表下隐忧重重。先不谈东湖地产上市带来的内部纷争,关键是集团的发展遇到了瓶颈,东湖虽冠以实业集团的名号,但撑起这个多元化集团的支柱只有两根,一是奠定了东湖实业基础的矿业公司,其次就是已经取代矿业而成为集团摇钱树的东湖房地产公司。其余的产业产品林林总总不下三十种,被唐一昆重金请来的企业管理专家诊断为均无发展前景,应当悉数退出。

    这些产业包括了服装、制药、印刷、机械加工及化工几大领域,遍及四省十一个城市,企业总数超过了一百家。如今被整合成了东湖机械公司,交给了胞弟唐一为打理。

    那些整合进东湖机械的产品产业都浸含了唐一昆的心血和雄心,那几个所谓的企业发展战略咨询专家竟然评价为垃圾产业,这令他感到恼火。但他承认专家组的评判有合理因素,因为那些产业和产品基本都在亏损。之所以还在维持,表明上甚至风光无限,是因为一直在向其中输血。现金流不断,企业就可以正常运行。

    为什么那些产业和产品在初始阶段都在盈利,但现在却都转赢为亏了呢?唐一昆做过认真的分析,他个人得出的结论与专家组的诊断报告基本是一致的,主要的原因是管理成本成倍增加了,其他因素如产品更新换代不及时、技术含量太低尚在其次。管理成本为何增加得如此迅速?是因为东湖变得越来越正规。正规的标志是管理机构的日益庞大,管辅人员的迅猛增加、社保医保的完善、大量非盈利机构的出现以及为了博取虚名而支出的大笔捐赠。东湖实业在获得他想要的名声的同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唐一昆发现,他苦心打造的东湖实业正在变得越来越像国企了。他的指示,董事局的决定,抵达基层的层级越来越多,速度越来越慢。为了提高管理水平而设置的部门、聘用的大批所谓专业人才使得东湖这艘曾经劈波斩浪快速前行的快艇变成了臃肿的巨轮。

    他从感情上不能接受专家组大幅度削减非主业产业的意见,但从理智上承认那些专家说的有道理。削减非主业不是简单的事,它们不是简单的商品可以摆到街角的地摊上减价出售,那是由无数厂房、设备以及人员组成的集合体,关门歇业只能让他损失更为惨重。而且,专家组不能理解民企的苦衷,如果外界发现东湖大幅度关闭企业,直接的后果至少有三个,第一是来自政府的干涉,既有gdp的因素,也有失业率升高的顾虑。而东湖发展至今,一个不传之秘就是紧紧傍上政府这棵大树,失去政府的支持是不可想象的。

    第二就是东湖经营困难的传言。企业就像股市,某种意义上是靠信心来支撑的。理论上成立的东西在现实中往往站不住脚,衡量一个企业的成功往往是看其规模。银行如此,政府如此,企业亦如此。如果东湖大幅度关闭企业,带来的后果很可能是这样,尚未体验到产业调整带来的红利,就已经被各种流言、挤兑以及来自政府的压力所击垮。

    最后一个则是来自家族的反对。想到家族成员,特别是占据董事局绝对优势的家族成员,唐一昆就深感痛恨却无奈。东湖创始之初,和绝大多数民企一样,是靠家族成员的同心协力而发展起来的。那时他不相信外人,也雇不起外人,只能依靠他的,以及妻子的族人。但现在他承认,除了极少数亲戚,绝大多数已经彻底落伍,他们跟不上东湖发展的形势,他们中的大多数变得愚蠢、懒惰,变成了一群贪图享受,争权夺利、极力反对他引进外部人才的蠢猪。他们表面上仍尊敬他,服从他,但暗地里则为了各自的利益不惜挖东湖实业的墙角。在专家组关于削减枝叶强化主干的意见拿出后,除了担任东湖矿业公司总裁的内弟魏舍刚,几乎是一片反对声。

    那是敲他们的饭碗,他理解,但他痛恨他们的行为。

    专家组认为,东湖实业应将业务集中在矿业和房地产两个领域,这是东湖的传统优势领域,也是东湖实业利润的源泉。

    实际情况正是如此,2012年,东湖实业营销总规模达到280亿,约占平泉市gdp总量的二十分之一。但矿业和房地产两大板块就高达210亿。其余二十家企业的总量不过70亿而已,其营销总量只占集团的四分之一,其雇员总数却高达65%。这正是专家组建议放弃的理由之一。

    就矿业和房地产两大板块分析,曾为东湖实业的兴起奠定基础的东湖矿业公司已经让出了集团老大的位子,其规模正在缩减中,盈利情况就更糟糕了,2012年矿业公司利润呈现崩盘情势,全年亏损额高达6000万之巨。如果不是东湖房地产公司的成功上市,东湖实业的资金链怕是已经断了。

    矿业公司经营遭遇寒流表面上是煤炭价格的大幅度下降,深层次的原因就复杂了,从2011年起,省里因连续遭受安监总局甚至国务院的批评,不得不花大力气整顿煤矿,关停并转一大批产量低安全设施不到位以及管理混乱的小煤窑,不仅私营小煤矿受到重创,一些县营小矿也被迫关闭或者重组。东湖矿业倒不在限制之列,但在省安监局的整改报告出台后,矿业公司的安全投入不得不大幅度增加,直接影响了矿业公司的利润。

    其实,省里整顿小煤矿对于东湖矿业是一个扩张的好机会,矿业公司也连续向董事局上报了兼并收购被列入名单的小煤矿的方案,但基本被唐一昆所否决。唐一昆清醒地认识到,这一轮煤炭及其衍伸产品的价格跳水绝不是暂时的,恐怕是一个趋势了。随着国家层面对环保问题的日益重视,天然气的大规模使用将彻底打压煤炭行业,这个时候收购那些破烂不堪的小煤矿只能是加重负担,对集团没有任何的好处。

    东湖经济研究所提供的资料证实了董事局决策的正确性。2012年,全省传统的燃煤锅炉销售数字跳水12%,但天燃气锅炉却呈井喷式增长。

    但董事局的决策遭到了魏舍刚为代表的矿业派的强烈反对。魏舍刚私下还与姐夫唐一昆大吵了一架。

    矿业公司局势堪忧,房地产公司的前景也变得破朔迷离起来。

    东湖实业集团副总裁、东湖房地产公司总裁齐震是最早跟随唐一昆创业的元老,也是大浪淘沙留下的精华。能力和忠诚度都不用质疑。齐震在一个月前曾给唐一昆上报过一份秘密报告,封面上齐震手书“没有副本,仅限董事长亲阅”。

    这份令唐一昆心惊肉跳的报告中列举了从各个渠道收集的数据,报告坦承,平泉乃至省内的房地产市场即将遭遇严冬,必须早作打算。齐震一如既往地开出了方子,或者大幅度收缩战线,或者大幅度开辟新战场。

    他承认齐震的判断是对的。从2012年底,平泉的房子就有些卖不动了。之前所有人都异常看好的翡翠园开盘已有两月,其销售情况印证了齐震的判断。那是平泉市最奢华的楼盘,设计和建筑质量都是平泉之冠,曾被业内鼓吹的天花乱坠。虽然齐震成功地制造了销售火爆供不应求的假象,但唐一昆知道,实际情况很糟糕,比他预想的最坏情况还要坏。

    东湖房地产已经上市,数据是不能长久隐瞒的,如果东湖房地产这个超级现金奶牛生病,带来的后果令唐一昆不寒而栗。

    想一想东湖居高不下的负债率,唐一昆知道,必须采取大的措施了。

第七章东湖二

    电话响了,打断了唐一昆的沉思。看了下号码,唐一昆接通了电话。

    “嗯,嗯,”他不说话,只是在那里嗯嗯着。马林知道肯定是官场的大人物打来的,除了他们,唐老板不可能对别人持这样的态度。

    “放心吧老同学,这件事会处理好的。你不是说陶唐回红星当一把手了吗?我准备周六晚上请他吃顿饭。对,就在会所吧,那儿安静些。对,是这个意思。你方便的话一并来吧。什么?你肯定?好吧,你放心,绝不会给你添堵的。”

    唐一昆结束通话后对马林说,“去樾河。”

    “樾河”两字一出,马林知道唐老板真的心烦了。刚才来电话的应当是周鸿友副市长,不然唐老板不会称呼其为老同学。周鸿友肯定是说华锦路事件,而老板则一如既往地保证摆平此事。

    能有什么好办法?不过是花钱消灾罢了。

    “樾河”是滨河小区的代名词,因为该小区紧靠着樾河,唐老板总用樾河代之。

    滨河小区有唐一昆的另外一个家,住着他的“二太太”戴天香,知道这个秘密的,全集团不超过十个人,而马林正是其中之一。

    马林一直将自己的老板送进戴天香居住的那栋别墅,才驾车离开。

    二十九岁的戴天香算的上国色天香。当然,每个人对美丽都有自己的标准,或许在常人看起来戴天香稍有些胖了,可唐一昆偏偏更喜欢生育后戴天香所显示出丰满娇憨。从戴天香为他生了儿子后,唐一昆在平泉总部的时候,一个月里至少有半个月是在滨河小区过宿的。

    戴天香没想到唐一昆这么晚还过来。

    “宝儿呢?”

    “睡了。你可别弄醒他……吃饭了吧?”

    “我就看一眼……”唐一昆知道,就与戴天香的感情而言,他对孩子的喜爱更为有效。

    孩子确实漂亮。熟睡中的儿子令唐一昆心境平和下来。他俯下身,凝视着睡在婴儿床中的儿子。

    “越来越像你了……”唐一昆喃喃道。

    “我觉得还是像你。王妈也这样认为。”

    “不,还是像你。你看他的鼻子,简直跟你一模一样……像你好啊,像我就惨啦。”唐一昆轻轻在孩子娇嫩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离开了房间,顺手关了灯。

    “要泡一泡吗?”

    “当然,累死我了……”

    “我去放水,你换衣服吧。”

    唐一昆喜欢这个女人,不止是她的姿色,也不止因她为他生了个可爱的儿子,更多的是因为其恬淡的性子。自从跟了他,从未向他主动索取过什么东西,从来没有。不像魏凤茹总在拈酸吃醋,指桑骂槐,也不像蓝妮总是流露出勃勃野心和无尽的**。他在这套精致的别墅里,越来越体会到家的感觉。

    唐一昆躺在巨大的浴缸里,比较着自己的三个固定关系的女人。最少三年了,他的女人固定在三个,没有再增加。魏凤茹是他合法的妻子,也是他的第二任妻子,为他生育了一子一女。戴天香曾当过他短暂的秘书,自从他将戴天香带到床上后,这个女人就离开了公众视野,成为了他豢养的笼中鸟。而蓝妮则是三年前收的歌星,至今仍活跃在舞台上,因为有他的鼎力支持,蓝妮的知名度日高,渐有成为一线红星的趋势。

    “给你热了粥,我晚上剩下的……让我给你搓搓背吧……”戴天香无声地出现在浴室。

    “进来一起泡泡吧……”女人半透明睡衣下曼妙的身躯令他动火。

    “不要……老实点,我给你搓背吧……哎呀……”水花四溅,女人被他拉进了浴缸。沾湿的睡衣被甩在了浅白色木质地板上,那具他已经欣赏了无数遍的绝美**展现在他面前。

    “你呀……总是这么猴急……”戴天香不再抵挡男人的侵袭,彻底开放了自己的身体。

    “别在这儿……我们回卧室吧……”

    “这儿才有趣嘛……难道你想弄醒孩子?”

    很快,浴室里响起了**的撞击声,伴着男人粗重的呼吸和女人细如箫管的**。

    半小时后,唐一昆抱着被浴巾裹了的女人回到了卧室,孩子仍在酣睡中。

    “你是不是遇到心烦事了?”戴天香葱管似的手指在男人胸口画着圆圈。

    “整天都有烦心事,没啥了不得的,习惯了。”唐一昆凝视着**的女人,自从她离开公司,他从来不跟她谈生意上的事。

    “钱是挣不完的……你就是太累了。呀,粥都糊了……都怪你。”女人嗔怪一声,爬起来胡乱擦了擦身子,在卧室衣柜里取了另一件睡衣披上,到小厨房去了。

    唐一昆坐起来,从床头柜里找出雪茄,用专用火柴点上了。

    “喝点粥吧……别抽,呛人呢……”戴天香夺掉唐一昆手里的雪茄,小心地在烟缸里弄灭了,“跟你说个事……”

    “唔?”唐一昆轻轻用勺子搅着粥,看着戴天香。

    “我妈病了,我想回趟杭州。”

    “要紧吗?什么情况?”

    “不要紧,做了个小手术,阑尾炎。”

    “宝儿怎么办?”

    “我想带他回去。”

    “行。”唐一昆略一思索便同意了,“本来该陪你回去的。最近有些事很缠手,对不起了……我安排一下,”唐一昆想了想,“我让马林开车送你回去吧。路程是远了些,但我不放心你独自走。”

    “那我明天走可以吧?”

    “可以。稍晚点走,等我准备点礼物。”

    “不用了。如果早些走,晚上应该到家了。我有些不放心……”

    “也好,我给马林说一声。”唐一昆拿起戴天香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给马林拨了个电话。

    戴天香关了灯,依偎在男人的怀里,“睡吧,什么都别想,睡吧。”男人的态度令她满意,尽管她知道所谓的陪她回家不过是安慰。

    或许是放下了心事,戴天香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唐一昆却睡不着,他等女人熟睡后,悄悄爬起来到了另一间客房,点了烟,靠在床头想心事。

    现在,唐一昆在想戴天香和儿子。自从戴天香为他生了宝儿后,他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了。现在肯定不能拿他处理以前类似情况的办法了,因为他爱这个粉团似的儿子。或许是中年得子的缘故,他发现自己对宝儿的爱竟然超过了唐天和唐甜。那是他的合法妻子魏凤茹给他生的一对儿女,长子唐天已经十六岁,女儿唐甜也十四了。他曾对长子寄予了无限希望,他一手创建的东湖帝国(他禁止身边人用‘帝国’来称呼他的企业集团但私下又非常喜欢这个称呼)最终要交给他的长子的。他在东湖实业拥有63%的股份,以净资产计算,那是天文数字般的财富,他不可能带进棺材里,总要交给自己的继承人。

    在没有宝儿之前,他是迷茫的。因为他对唐天越来越失望,尽管他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唐天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纨绔,相反,唐天就其家庭出身而言,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懂礼貌,爱学习,非常得亲戚和朋友的赞赏。但他就是不满意,因为他发现长子太过善良了。

    对于一般人,善良是美德。但对于东湖帝国的太子而言,善良就是严重的缺陷!唐一昆很少看电视,更不看电影。电视节目他只看动物世界,东非大草原上时时刻刻发生的弱肉强食的故事总是勾起他的感慨。唐天竟然咒骂狮子扑杀羚羊,这不是扯吗?狮子不捕食羚羊怎么办?饿死吗?身为东湖帝国的太子,竟然说出如此愚蠢的话,简直不可饶恕。

    在唐一昆看来,东非草原正是人类社会的缩影。人跟动物其实没什么区别,强壮的雄狮可以占有广阔的领地,拥有大批雌狮用来繁育自己的后代。雄狮之间总是发生着争夺雌狮和领地的战争,胜利的雄狮会毫不犹豫咬死别的雄狮的幼崽,而占有他们的母亲。雄狮的世界里容不得半点的温情,失败即死亡。或者被更为强壮的雄狮咬死,或者失去领地而饿死。

    在唐一昆看来很公平,至少比蒙了假惺惺面纱的人类社会公平,而且简单。

    那天他反问唐天,你怎么不想狮子如果捕杀不到猎物也会饿死?唐天竟然说,像狮子这样残忍的动物就该彻底灭绝。

    他真的生气了:听说过生态圈吧?听说过食物链吧?我看你书架上有本《狼图腾》,看过了吧?就以草原狼为例,如果没有狼,野兔就会泛滥成灾,就会毁灭草原,这个道理没错吧?

    儿子竟然说,现在的草原没有狼了,草原依旧存在。

    那是草原吗?那里还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景吗?知道原因吗?人类过于膨胀了,膨胀的结果毁灭了草原!狼图腾最后几段你没有看懂吗?告诉你,人类世界的残酷远远超过了动物界。人是有等级的,有一种人是规则的制定者,他们制定规则给别人遵守,但他们却可以自由自在地违反自己所定的规则。另一种人则相反,他们只能遵守别人所定的规则,不能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如果违反,则会受到严惩。你是愿意做前者呢还是做后者?我?告诉你,我不是规则的制定者,尽管我拥有庞大的财富,但仍需遵守核心的规则,但一般的规则就不用遵守了。举例?你去开我的车出去,在平泉市的任何一条街道上随意闯红灯,只要不撞死人,看看有没有人来管你!

    怎么会?为什么没人管?

    因为他们认识我的车。你觉得那个车牌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挂的吗?其实那辆车并不重要,关键是那辆车的主人重要。他们知道,如果抓了那辆车违章,我也一样得交罚款。但故事没有完。他们能处罚我的,仅仅是扣分和罚款而已。但我能给他们的就多了。高兴的话我可以捐赠他们几十辆车,不高兴的话可以摘掉他们的乌纱帽或者将其赶出警队。你说,换做是你,你会轻易罚那辆车吗?

    你又不是公安局长。

    可我认识公安局长啊?我甚至认识管公安局长的人。

    人家没毛病为什么赶人家走?这不是欺负人吗?

    儿子,世界上只有两种人没毛病,刚出生的婴儿和死人。

    你这就是欺负人。

    我只是打个比方。我并不会让我的司机故意违章,因为那样对我也不好。我就是告诉你一个真理,你可以不犯错误,但你必须有挽救错误的能力。就像狮子可以眯着眼睛在看羚羊在不远处吃草,羚羊敢吗?

    他记得儿子无辜而惊恐的眼神。

    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接自己的班?东湖交到他的手里是什么结果不问可知!本来,他计划在适当的时候给他讲讲东湖崛起的故事,他犹豫了,他怕他受不了,连父子之情也荡然无存。

    这是他允许戴天香生下儿子的原因吗?他没有仔细想过。他曾勒令好几个女人打掉他种下的种子,她们不敢反抗,因为她们知道违抗他命令的后果。但戴天香告诉她怀孕了时,他温情地提醒她要注意身体,绝没有提出打胎。是因为戴天香的美貌?不,比她更美的女人他见过,也占有过。是因为他想多一个选择?他不记得这样考虑过,恐怕还是那个女人的温柔打动了他。

    温柔顺从是女人至为锋利的武器,但不是男人的武器。

    宝儿的性格会像自己吗?他不知道。但他记得齐震给他讲过的初唐故事。李世民绝对是一代雄主,却处理不好接班人的问题。他曾说吴王李恪类己,却下不了更换太子的决心。在废掉长子李承乾后,李世民一直苦恼于接班人选。最后赐死了李恪,选择了嫡子李治。朝野一片欢腾,自己也沾沾自喜,佳儿佳妇……结果呢?李世民的子孙差点被屠戮一空!就连力挺李治继位的长孙无忌也死于武则天之手。在他看来,杀长孙无忌的不是武则天,正是他的嫡亲外甥李治!

    如果李恪继位,会发生武则天篡唐的故事吗?

    因为齐震的讲诉,他悄悄买了初唐史书阅读,曾让他大汗淋漓。

    没有人明白太宗的苦衷,他的艰难。在世人看来,李世民是马上天子,统军征战四方,杀伐不容异断。但他在嗣君问题上受制于人,皇帝也难啊。

    他容易吗?他不知道魏凤茹知不知道宝儿的存在。秘密正是被用来发现的,他不会幻想着永远保存秘密。他也不会那样做。如果在二十年后(他认为自己再干二十年没有问题)他将大权交给宝儿,会实现顺利交班吗?难!他承认,魏凤茹、魏舍刚为代表的“外戚”派绝对会拼死反对。便是他这一系的亲戚部下也未必会同意。

    魏凤茹知道他在外面有女人。她早已认了。但绝不会拱手将东湖的控制权交给一个野种。

    现在他很烦魏凤茹,不愿见她。虽然她仍保持着不错的容颜和体型。现在的魏凤茹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刃,寒光闪闪,杀气逼人。而当年他初识她时,她有着不亚于戴天香的美貌和温柔。如果不是那样,他怎么会舍弃结婚不满两年的原配,顶住家庭的一致反对而娶了魏凤茹?那个女人不仅带来了他急需的资金,而且展现了不凡的能力。他承认,魏凤茹不仅是他的妻子,更是东湖帝国的元勋。

    正因如此,在决定戴天香将孩子生下来后,他就严格禁止戴天香参与公司的任何事务。迄今为止,戴天香严格遵守了他的规定,没有任何的违反。

    他感到了歉意。戴天香也有父母,她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但他没有见过她的父母家人。他甚至不知道戴天香将如何面对她的父母。现在她要带着一岁半的儿子回家了,她将如何向其父母呈述未婚生子的事实?他没有问,也就授权给了她。

第八章东湖三

    粗长的哈瓦那雪茄已经剩了小半支,唐一昆仍了无睡意。

    华锦路的事情还是捅到市里了。周鸿友已经专门来过两次电话,加上刚才的一次,三次了。要他“妥善”处理好那件事情。上面突然派下来考察组,似乎是对着王一书记。这个时候,千万要保持和谐状态,不能帮倒忙。

    王一可能升官,他是知道的。他主政平泉的五年是平泉大发展的五年。就gdp排名,平泉已经是省内第三了,如果彼此的发展速度保持不变,超越青山坐上省内第二把交椅也就是两三年的事。除了经济总量这个大指标,平泉的城市、道路建设,社会平均工资以及失业率控制等成就也有目共睹。政绩是实实在在的,王一升迁丝毫不意外。那是个干实事的官员,他完全承认。

    其实,他与王一的私交绝对比周鸿友深的多。周鸿友还在省经贸委当处长时,他便与从省经信委调任平泉担任市长的王一建立了友谊。只是这半年来彼此疏远了很多,他理解王一对政治的敏感性,这很正常,不能标志他们的关系发生异变。

    王一关注着东湖的发展,曾经给他出了不少的好主意。因为其建议的敏锐与超前,他很佩服王一。认为王一不仅是个官员,还是个学者。从他踏入波诡云谲的商场后,他便钦服那些有真本事的人。做好具体的事是能力,但能看出未来发展方向的才是真本事。

    王一早就指出了东湖发展的隐忧,至少是三年前吧。现在证明了王一目光的犀利。王一需要东湖,东湖也需要王一。周鸿友也不想想,他怎么会给王一添堵呢?

    但王一升迁对于东湖未必是好事。就算王一到省里当了副省长,他对东湖的帮助绝对不如现在。东湖虽然已经是省内民营第一,并将产业链延伸至外省,但核心业务还在平泉。现在王一是市委书记,是平泉的老大,他如果离开,尽管成为了副部级,对东湖的影响力反而下降了。

    令他郁闷的是,王一从未向他透露过有关官场变动的任何消息。这有点反常。

    都是罗少兴惹的麻烦!对于这个罗少兴,唐一昆感到无奈且心烦了。的确,罗少兴是老朋友、老同学,而且在东湖房地产公司的扩张史上立过汗马功劳,可是他跟不上东湖的发展了,齐震说的不错,一些元老确实应该让位了。

    他曾让齐震试探过罗少兴,没谈妥,反而加深了彼此的猜疑。

    他对罗少兴的态度是可以给一大笔钱,也可以逐月给他一笔丰厚的“养老金”,但绝不给他想要的股份!但罗少兴想要的恰恰是股份。这是不可能的。东湖实业是唐氏家族的私人所有,除了魏凤茹、魏舍刚、唐一为等少数几个亲属,任何元老都没有给过股份的奖励,连齐震都没有,你罗少兴凭什么?

    搁下罗少兴问题,唐一昆的思绪转回了东湖房地产。他不担心华锦路事件的处理,这方面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包括和媒体打交道的经验,不会将东湖房地产拖入舆论的漩涡。他自认不缺同情心,但对于那些钉子户,他早已丧失了起码的同情心。现在不是十年前了,他深切地感到了道德沦丧在向全方位深层次发展。华锦路事件发生后,他第一时间了解了事件的经过,在邓国明的银桥公司野蛮不人道的行为背后,是那户李姓人家失去理智的贪婪。你说你不过是一套总建筑面积48平的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破房子,东湖公司的面积补偿已经让步到1:2了,相当于在东湖翰林建成后一分不出白得一套100平的楼房,这样的条件竟然还不答应,竟然无耻地提出补偿三套楼房,那个该死的老太婆公然说要为三个子女每人捞一套。这怎么可以?把东湖公司当成摇钱树了还是慈善机构?

    这件事他理解罗少兴的态度。某种意义上罗少兴正是为了公司的利益。工程挡在那里,也看着旱季就过去了,隐蔽工程不能拖入雨季施工吧?采取些相对极端的措施也是不得已呀。

    曾经与私密的朋友探讨过一个问题,即富裕人群和贫困阶层谁更讲道德。答案是没有答案。各执一词,莫衷一是。讨论是在东湖读书会内展开的,读书会是照齐震的建议成立的,运作已有十余年了,正式的成员不过数十人,每次参与讨论的不超过二十人。当初齐震给他推荐了一本美国人写的《蓝血十杰》,那本书他真认真读过。齐震钦慕美国产业界精英的生活方式,建议成立一个小范围的读书会,每半个月举行一次活动,程序一般是一个人介绍或主讲一本书,然后就此书展开讨论。唐一昆一般不主讲,他多是聆听。他承认这个沙龙有品位,一些地位相当的人坐在一起,喝点咖啡,品支雪茄,讨论文学艺术、产业发展方向或者国际国内局势,比常见的赌局饭局强的多。

    令唐一昆深思的是,对于阶层或阶级的存在并无不同意见,不管官方的解释如何,阶层确实存在,而且与三十年前完全不同了。比如这个读书会的成员,清一色的企业高管,或者是东湖实业的高级管理人员,或者是与东湖实业有着长期业务往来的私营企业主。他们承认同属一个阶层,其特点是大家关注的热点比较一致,对股市的走向判断,对行业发展的分析,对国内以及国际政治经济局势的研讨……绝少谈及其他。百姓们关注的粮价菜价房价,他们基本不谈及。这就是阶层的标志。但阶层存在是事实,关于道德的遵守是不是有着一致的标准却未能取得一致的意见,比如嘉平公司的蔡总就认为,道德的标准不应因阶层而有所不同,相反,所谓高收入高地位阶层更应模范遵守社会道德,为社会做出榜样。他列举了国外知名的形象正面的富豪,认为国内正是因为缺少那种对国家民族有着强烈责任感的企业家才导致了社会道德的沦丧。但更多的成员则认为道德是有区别的,不同的阶层有着不同的道德观,只要符合法律,就不应受到指责。富豪们创造财富理应享受财富带来的荣耀和快感,富豪的享受生活事实上给更多的人带来了机遇。

    唐一昆是东湖读书会的会长,那次他没有发表自己的观点。在蔡元浩请他发表观点时,他微笑着说自己对这个问题尚未得出结论。

    他不赞同蔡元浩近似圣人的态度,他不是圣人。但他也早已发现,所谓的追求享受其实是作茧自缚,并无真正的快乐。很久以前,他就发现一个法则存在于社会中,即有得必有失,绝无例外。往小说吧,你整日大鱼大肉地享受美食,在大快朵颐的同时就要承担心脑疾病的风险;你搞女人,在享受耳目**快感的同时,就要承担家庭破裂子女反目或者财物损失的风险;往大说,你拥有权力可以决定他人的命运,就要为此承担相应的责任。比如读书会的那些企业家们,他们整日考虑企业的发展与盈亏,员工没活儿干会头疼,发不出工资会上火,款子收不回来更麻烦。

    拥有即付出,快乐总是伴着烦恼。唐一昆早已发现,他的快乐或者满足感并未随着公司的扩张而增加,甚至在减少。他在近五年的生活态度与五年前已迥然不同,不懂世情的人对此不吝赞叹,其实,他不过是避免烦恼而已。

    可是令他感到迷茫的是,一些事情是没有退路的。东西买回来不喜欢的话或许可以退掉,但企业往往只有前进一条路可走。东湖实业在发展方向上遇到了问题,只能用继续扩张来解决,决不能去考虑解散。齐震判断房地产市场将遭遇寒流,那又如何?只能继续搞下去,没有市场就去创造市场。至少眼下只能如此。

    平泉市的城市规划对他不是秘密,特别是周鸿友分管这一块后更是透明。城市规划或者建设永远是螺旋发展的,没有止境。这一轮结束,下一轮马上就开始了。“十二五”规划不过是五年规划而已,大的调整已经做过一次,小的调整怕是不计其数了。“十二五”才进行了一半,“十三五”计划已经启动了。只要城市在扩大,在建设,在发展,东湖实业就充满了机遇。所以,对于齐震的判断,唐一昆有着不同的解读,今后恐怕不能像过去一样搞纯粹的商业开发了,空置率不能不考虑,市民的购买力也是大问题。但政府不会没钱,政府总是更具勃勃野心,当东湖房地产正式登上政府城建的大船,东湖的航程就不会受阻。

    机会就在那里,不用周鸿友暗示,他唐一昆是干什么的?难道看不出平泉市城区发展的唯一方向是西进吗?东面是连绵的丘陵,北面已经扩张了近十年,南面被樾河所阻,唯有西进才是合理的。

    这就与红星公司发生了关系。他是红星子弟,他就出身在那片土地,在那里生活了近二十年。那是一片面积高达570万平方米的土地,有8600亩之多。政府搬迁红星从而打造平泉新城,其中蕴含着多少商机?只要在平泉新城计划里占得先机,足以让东湖房地产重获新生。

    所以他要宴请陶唐。华锦路事件死了红星一个在职职工,这是一个理由,但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理由,他的公司有着和红星合作的基础,他那些被专家组判定为应当放弃的厂子产品可以和红星合作,这是大一些的理由。更大的理由是,他必须走在政府的前面,未雨绸缪,为东湖实业后五年乃至更长时间的发展铺平道路。

    唐一昆想起了宋悦。那是一个强势而精明的家伙,有眼光,也有野心,可惜栽了,栽倒在已经看见端倪的反腐大潮中。他为之惋惜。如果宋悦在,他相信他会与之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现在红星的掌门人变成了陶唐,他曾经的同学,二十多年未见了,他完全不知道陶唐是什么性格。但他知道国企的运作模式,国企的决策其实比民企更为独断,拿住其一把手,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第九章总经办

    陶唐正式上任的第一天,总经办主任张兴武起了个大早赶往小招。

    按照张兴武主任的估计,新来的陶总今天肯定要召开班子会议听取助手们的工作汇报。为此他必须提前做出妥善安排。另外,陶总的办公室、秘书人选也要定下来,还有陶总的座驾也要征求意见以尽快确定安排。

    按照惯例,公司肯定要为陶总买一部新车。但购买公务用车受到越来越严格的限制,必须得到总部的批复。另外他不知道陶总的个人喜好,所以他决定先选一部车供陶总专用……总之,他今天的事情很多,都是关于陶总的。总经办主任的主要职责不就是服务领导特别是主要领导吗?

    但他选定的“专职”服务员小叶报告说,二十分钟前陶总已经出去了,估计是去散步了。去了哪里,她不知道,也不敢问。

    小叶是小招公认的最漂亮的服务员,五官妖娆,身材惹火而且勤快,非常有眼色。当初就是宋总偶然发现亲自下令从大招调过来的。张兴武仓促之间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安排小叶做了陶总所住套间的专职服务员,负责清扫卫生及洗衣服等事务。对这个安排,小叶很是高兴,表态一定不辜负主任的信任,服务好新来的老总。

    “昨晚都有谁来见陶总?”

    小叶迟疑下,据实报告,“贾主任来过,来了四五个吧……除了3分厂陈厂长,其余我都不认识……好像有组织部的人。”

    小叶曾在3分厂当过两个月的临时工,偶然被贾建新发现,调到了大招当了服务员,所以她认识3分厂陈建平厂长。

    “等等,组织部谁过来的?是不是大高个,胖胖的,有些秃顶?”

    “是。后来陶总的家人过来,那个人便走了……”

    “嗯,陶总没提缺什么东西吧?”组织部长彭杰肯定是来送干部名册的,陶总进入状态很快呀,张兴武想。

    “没有。”

    “要注意将陶总房间的卫生搞好,只要他不在,就随时整理,保持最好状态。”

    “是,我记住了。”

    张兴武对小叶点点头,转身下楼了。

    从小招出来,张兴武琢磨着陶唐会去哪儿散步。他可以等,但他还是想主动迎一迎。小招往南不远就是办公楼前广场,也是员工们最主要的晨练场所,他刚才过来的时候经过了广场,晨练之人尚自寥寥,张兴武估计陶唐不会往人多的地方扎。想了想,他朝家属区的方向走去。

    果然,刚过厂徽,张兴武看见了身穿运动衣的陶唐。

    红星厂占地极广,大体上分为生活区和生产区两大部分。生活区在东,生产区在西,三座不同规格的办公楼就建在生产区和生活区当中,形成了一片以三座办公楼,两座招待所为主要建筑的行政区。一号办公楼和二号办公楼都是建于五六十年代的三层旧楼,带有明显的苏式风格,四层的三号楼则是九十年代末期建的,看上去就气派豪华多了。如今公司领导、总经办及几个主要管理部门占据了三号楼。

    “陶总早上好。您起的可真早……”张兴武紧走几步,跟陶唐打招呼。

    “张主任啊……”陶唐认出了张兴武,“咱厂的空气可真好。”

    “那是。总算有个比燕京强的地方。”张兴武笑道。这个机会真好,说话随便的很。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陶唐拍着路边一棵碗口粗的柏树,“我小时候,这里是一片浓密的柏树林,如今就剩这几棵啦。”

    张兴武嘴唇动了动,不知该说什么。他不是红星子弟,用红星人的话说就是外来户。刚才陶唐的话里带着批评的味道,这个话题,他不能接。

    “陶总昨晚休息的好吗?仓促之间,准备肯定不到位,陶总您批评。”

    “回家了嘛,还能睡不好?”陶唐看着自己这位办公室主任,“准备的很充分,过于充分了……刚才我看到家属有到生产区散步晨练的,这方面公司有没有规定?”陶唐朝小招方向走去,

    “应该有。容我落实下。”

    陶唐不再吭气,加快了脚步。来到小招门前时回身对张兴武说,“早上时间宝贵,你就别陪我啦。我的办公室在三号楼,对吧?你让秘书早些把办公室开了就行。”

    “是,陶总。”张兴武看见一个小伙子冲着陶唐跑了过来,刚要阻止,听见小伙子叫了声“二叔”,原来是陶唐的侄子。张兴武回忆了下自己事前所做的功课,记起这个戴眼镜的消瘦小伙子叫陶有道,是陶唐胞兄陶晋的独子,在6分厂当统计员。

    小伙子说了句什么,陶唐说了声不过去了,然后拍拍侄儿的肩膀,进了小招的自动旋转门。

    虽然陶唐不希望他陪着用餐,张兴武还是跟着进了小招,没上楼,而是检查了给陶唐准备的专用包间和早餐准备情况,叮嘱了餐厅值班经理,然后回家了。他匆匆吃过早饭便去了办公室,他为陶唐选定的秘书李志斌已经在为陶唐清洁办公室了。

    “钥匙准备好了吧?”张兴武伸手在光可鉴人的大班台上摸了一把。

    “准备好了,都在这儿。”李志斌扔下毛巾,从裤兜里摸出一串钥匙交给张兴武,“都试过了,没问题。”

    “地板再擦一遍,把墩布拧干了擦。”

    “是。”

    张兴武站在办公室门前,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寻找着瑕疵。这间办公室曾是宋悦所用,没办法,因为这是三号楼二楼最大最气派的办公室了,赵书记指定将其留给了陶总。当然,除了空调,家具和小电器全部换过了,包括几盆常绿植物。看了几分钟,张兴武没有发现毛病,满意地点点头“小李啊,这个职位,竞争的很激烈,我想你已经体会到了。当然,最终的决定权在陶总而不在我。知道该如何做吧?”

    “谢谢主任的信任,我一定努力。”

    “很好,你抓紧收拾吧。陶总的时间表早的很,估计很快就来了。”

    得知陶唐上任后,办公室一正二副三位主任研究了陶唐的秘书人选。本来这完全是行政正职的职权,但总经办这个部门有些特殊,副主任贾建新虽然最年轻,仗着舅父李珞却一向强势。宋悦当权的时候,贾建新的话甚至比张兴武更为好使,更不用说支部书记兼副主任朱宁了。果然,贾建新提出了王治平,而朱宁照例没意见。

    宋悦垮台了,“呼声很高”的李珞没有上位。张兴武当然不愿意再受贾建新的挤压,他选中的人选是和自己一样没什么背景的李志斌。

    “人选呢,还是要陶总来定。多提几个备选也好。”张兴武决定这次挫一挫贾建武这个这几年有些过于嚣张的年轻人,“我会把候选名单给陶总,就这样吧。”

    “主任的办法好。让领导自己定吧。”朱宁当然站在了张兴武一边。

    贾建武脸上写着的不忿和失落令张兴武感到快意。

    七点三十五分,身穿簇新工作服的陶唐出现在三号楼二楼的楼道里,正在擦走廊的李志斌没有见过新来的一把手,但这个穿了件簇新工作服、头发已经花白、拎着个黑色皮包的陌生人应该就是新来的一把手。

    他急忙迎了上去,“您是陶总吧?我是厂办秘书李志斌。您的办公室在最里面阳面那间……门开着。”

    “谢谢。”陶唐向李志斌伸出手。

    李志斌丢掉拖把,在裤子上擦擦手,双手握住了对方伸出的手。

    “你忙你的。”陶唐走进屋子,转身对跟过来的李志斌说。

    “陶总,您需要什么就叫我。水刚烧开,准备了几样茶,不知合不合您口味……”

    “没那么讲究……你去吧。”陶唐看了下外面的这间显然是给秘书准备的办公室,推开半掩的纯白色实木门,进了自己将要使用但不知会用多久的屋子。在他二十年的工作历程中,用过无数的办公室,先是跟别人合用,后来就是独占了,但这间显然是最豪华的。

    屋子朝阳,晨曦透过窗子,在米色复合地板上投下光影。屋子足有五十平,分成了两个区域,东边是办公区,靠墙是一组深红色的实木办公柜,墙角摆了个半人高的密码保险柜。一张黑色的大班台上摆了台13吋的笔记本电脑。但侧面的副桌上还摆了部接了网线的台式机。其他如自动热水壶,双层玻璃保温茶杯一应俱全。

    陶唐将皮包扔在桌子上,转过身来。右边是会客区,实际也是两个区域,一组棕色真皮沙发和一张硕大的大理石台面茶几构成了会客区,茶几上甚至摆放了功夫茶的全套茶具。沙发对面那堵墙是一组漆成深红色的实木书柜,不过里面空空如也,没有一本书。

    在办公室的最西端,一张小型会议桌椅和六把椅子组成了会议区。

    西南墙角还摆了两盆硕大绿色植物,南面那株是富贵树,北面另一株他叫不上名字来。

    陶唐发现大班台和沙发之间窗子前有个崭新的摆件,这是个地球仪和舵轮的组合体,镶嵌在铜制的一米左右的底座上,舵轮厚重沉稳。地球仪却是橡木的,立体逼真。陶唐轻轻转动舵轮,地球仪上的海洋和陆地便生动地旋转起来。

    陶唐无言地笑了笑。捡起扔在沙发上的皮包,先将昨天要来的干部花名册取出来放在班台上,再拿出用了好几年的那个不锈钢茶杯,望望台式电脑旁边的几个茶筒,果然有龙井,他给自己泡了杯茶,坐在了簇新的散发着皮革香味的高背转椅上。随手拉开抽屉,发现里面放了四条烟,两条软中华和两条九五至尊。

    大班台上摆了全套的文具,除了那个联想笔记本,还摆了一大一小两个真皮封面的记事本,一本印着红星公司字样的稿纸,仿兰花瓷笔筒里有两支钢笔,两支中性笔和六支削好了的铅笔,其中有两支是红蓝铅笔。

    他随手抽出一支铅笔在稿纸上画着只有他看得懂的图案,他记不清有过几次这样的感触了,每次上新的岗位,都会给他带来独特的感觉,建功立业的激情和陌生环境带来的新鲜感交织在一起。

    陶唐默默地整理着思路。门敲响了。

    “请进。”陶唐坐直了身子。

    进来的是张兴武,“陶总,有两件事给您汇报下。”

    “你说。”

    “第一是您的秘书人选,根据赵书记的指示,总经办慎重研究,就您的秘书人选初选了三个,都是厂办的现职秘书……第一个是李玉斌,哦,就是刚才您见过的那个小伙子。今年25岁,g大中文系毕业,2011进厂,前年夏天见习期满分配到厂部,特点是话少,办事稳重。第二是陈嫣,是个女同志,去年到的厂办,优点是笔头来得。第三是王治平,原来跟着杨文欢,性格比较开朗。您看哪个合适?”

    他的排序和介绍已经带了很强的诱导。他说王治平曾担任已被收监的杨文华的秘书,却没说李志斌曾是宋悦的秘书。

    陶唐没吭气,平静地看着张兴武。张兴武立即紧张起来,不知道自己在哪个环节上出了错。他知道主要领导秘书的选用是大事。红星虽然是企业,但更像一个社会。一把手就是这个小社会的最高首脑,大量的事务性工作是要秘书代劳的,相应地,秘书也拥有巨大的隐形权力。张兴武紧张地想,是不是自己自作聪明了?

    “刚才那个小李,是红星子弟?”终于,陶唐开口了。

    “不是。但他是平泉市人。”

    “原来他跟谁?”

    “宋悦。”张兴武后悔到死,“他只跟了宋悦不到四个月。”

    “就他吧,试试看。对了,秘书是怎么配的?公司领导都配专职吗?”

    “不是。只有您,赵书记及郭主席的秘书是专职的,其余领导,一个秘书跟两位。”

    “哦。第二件呢?”

    “车的事。惯例是要给您买辆新车的,但去年总部重申了规定,购买公务用车必须总部的批准。年初申请了三辆,但总部还没批下来,您喜欢什么型号,我重新打报告给总部。”

    “不必打报告了。今年不买车了。”

    “那,只好先从车队的车辆中选一辆了。”张兴武斟酌着用词,“有两辆比较合适,一辆是顶账回来的奔驰320,s级的,只跑了不到一万,另一辆是奥迪a6,2.8排量的,去年买的,里程数大约一万五……”

    “就奥迪吧。”

    “行……我安排把内饰重新搞一下。”

    “不用了,原来是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好了。”

    “那,还有司机。我选了个老司机,姓王,叫王富民,驾龄十五年了,是小车队副队长,技术好,人也稳当。”

    “可以。对了,小车都是怎么管理的?每个领导都配专车吗?”

    “是。车型以奥迪a6和帕萨特为主。”

    “哦,还有什么事吗?”

    “这是王富民和小李的电话。小李就在外面办公,王富民总在小车队待命。”张兴武将一张写了手机号码的便笺放在大班台上。

    “哦……”陶唐扬起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张兴武站在那里等着指示。

    “张主任,关于我个人生活,厂里准备的有些过了,比如那个功夫茶,”陶唐指指茶几上那一堆,“拿走吧。我可没时间搞那个……还有,把给我买的那些衣服退掉。”

    “是……”张兴武想解释下,这时开着的门被敲响,赵庆民出现在门口。陶唐急忙站起身迎接,“赵书记啊,快请坐。”陶唐从大班台后转出来迎了上去。

    张兴武见状立即退了出去。

    “你来的够早呀。怎么样?昨晚休息的好吗?”赵庆民落座。

    “很好呀。清晨竟然听见了鸟鸣,真是好享受。”

    “也就这点比大城市强啦。这间办公室是宋悦用过的,没征求你的意见,如果觉得不合适,就换一间。”

    “哈哈,官不修衙门客不修店,我没那么多讲究。挺好的,不必再折腾了。”

    “首先是房子。厂里有空着的房子,不过是毛坯房。得空我陪你选一套,价格比外面的便宜多了,我建议你买一套,我让基建处找一家不错的装潢公司装修下……”

    “别,我一个单身汉,没必要。有张床睡觉就可以了。”

    “你可不能有临时思想哟。畅主任介绍了你的家庭情况,我考虑目前还是住小招妥当些。那边专门安排了一个厨师,如果不合口味,就换,总之要吃好饭。虽然你年轻,但身体是本钱啊,你这个岗位可难得清闲。”赵庆民斟酌着词语,“是不是考虑将孩子接来?教育口咱有关系,市一中是省重点,离厂里不算远,也就十五分钟的车程。其实红星一中也不错,这几年清华北大也考了好几个了。”

    “不必了,我也没精力照顾她……”

    “哦。陶总,我来是想问问,要不要开个碰头会?让大伙儿给你汇报下情况?大家应该都准备了。这里有一份材料,我要发规部准备的,是公司眼下基本情况的汇总,得空你看看。”

    “谢谢书记。跟大家见见面也好。关于咱厂的总体经营情况,我在总部是能看到的……”陶唐起身给赵庆民泡茶,被赵庆民拦住。

    “赵书记,咱厂眼下最挡手的是什么?”陶唐换了个姿势,显得更尊重对方。

    “陶总,自宋悦出事,这些日子我是度日如年啊。现在你就位了,我就算卸了担子了。你问最挡手的问题,我说的不一定对,供你参考吧。”赵庆民沉思片刻,“我觉得首先还是清除宋悦带来的麻烦,其实是杨文欢引发的,那家伙真是该死!你都清楚。谣言很多,搞得大家很不安心……”

    赵庆民很想问问陶唐是否带来了总部关于杨宋案的指示,但忍住了。

    “嗯。”陶唐面无表情。

    “其次是欠发工资,几个分厂已经拖欠两个月了,职工意见很大……”按照惯例,一把手上任,总部总会有所表示,“陶总,上面总给几块点心压压饥吧?”

    “总部是给了点钱。一个亿的流贷,财务公司做的担保,另外就是系统内的欠款,上面也表态优先偿还一部分。我考虑马上要派人去燕京坐催下,早到账早安心。”

    “那就好了。”赵庆民长出口气,“还是你面子大啊。”

    “赵书记,我个人的能力有限,搞好红星,还要靠你老哥,靠咱们这个班子,靠全体职工。”

    “话是这么说,但现有体制下,一把手的作用是无可替代的。盛东的经验我们都学习过,你来了,班子和职工都很振奋……”

    “哈哈,赵书记啊,我怕是还不如前任呢,我说的是能力方面。我可以给书记大人表个态,杨文欢宋悦的错误,我是不会犯的。工作中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你可得及时指出来。咱俩党政同心,事情就好办了。”

    “你是舵手,我呢,给你敲敲边鼓吧。”赵庆民看了眼那个摆件,“那,是不是叫秘书通知下在家的班子成员?”

    “也好。就是见见面嘛。”

    “兴武!”赵庆民喊道。

    一直等在外面的张兴武闻声进来。

    “通知在家领导一刻钟后开会,三楼小会议室。”

    “好的。”张兴武转身出去了。

    “那咱们待会儿见。”赵庆民站起身。

    “待会儿见。”陶唐将书记送至门口,然后把李志斌叫了进来。

    “张主任安排你跟着我,”陶唐示意他坐下,但李志斌笔直地站在三米开外,“我同意试用。对你没什么特别的要求,遵守秘书的基本纪律即可。听张主任说,你来办公室已三年了,基本的规矩,不用我讲吧?”

    “我懂。请陶总放心。”

    “待会儿的会,你列席参加吧。”

    “是。一刻钟后我叫您。”

第十章重逢

    陶有道发现人们看他的眼光不一样了。或许是错觉,但他就是感觉到了不同。

    昨晚,他陪着父母姑姑姑夫去小招看望二叔,二叔跟他聊的最多,询问了他的工作,还问了他是不是谈了女朋友,这令他深受鼓舞。

    很多年前,二叔就是他的榜样,他的人生目标。每次二叔回来,都会给他带礼品,特别关心他的学习。那些来自国外的玩具和小工艺品带给他极大的虚荣心和满足感。但他却辜负了二叔的希望,只考了个文科三本,毕业后只能回红星,在分厂干着一份不起眼的工作。年前,他和本分厂一个技术员谈上了朋友,女孩叫汪晓娟,是和他同年进厂的,也是厂子弟。经过一年多的恋爱,本该进入谈婚论嫁的阶段了,但因为房子,喜事遭遇到了麻烦,女方坚持要他家在市里买一套商品房,面积不能小于90平,但家里却实在拿不出这份钱来。而汪家寸步不让,没房子,面谈。准岳母的坚定态度令他苦恼万分。

    正在关键时刻,二叔竟然调任红星的一把手!就在昨天晚上,汪晓娟先后给他打了三次电话,态度大变,让他很是重温了一回初恋的甜蜜。汪晓娟说,明儿中午一定来家,她妈做了他最喜欢的红烧排骨。他答应了。

    他知道,汪晓娟的变化是二叔造就的。果然,因二叔回厂而兴奋不已的母亲严厉地指出,汪家就是势利眼!如果你二叔不回来干一把手,她才不会请你去她家吃饭呢。

    尽管母亲指出的是事实,但他还是希望顺利将汪晓娟娶回来。

    早晨母亲精心准备了早餐,派他去请二叔来家吃饭。他不到六点半就去了小招,尽管他是红星子弟,而且回厂工作两年多了,却从来没踏进过这幢外墙布满了爬山虎的三层小楼。果然,他被值班员拦住了。

    值班员问他找谁,他说找二叔。叫什么名字?陶唐!新来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就是我二叔!

    他快意地看着值班员面色的巨变,体会着权力的滋味,仿佛他就是主宰红星公司的二叔了。

    但二叔出去了,值班员说陶总天刚亮就出去了。他给二叔打了手机,没人接,估计没带在身上。找了一圈,他在厂徽附近看到了跟厂办张主任说话的二叔。但二叔却拒绝了到家就餐,并且让他告诉家里,一般情况下,他就在宾馆吃,别为他准备了。

    母亲嫌他不会办事。他知道父母特别希望二叔登一次门,那样将给家里带来荣耀。他清楚因为爷爷奶奶,二叔和父母以及姑妈是有隔阂的。前些年婶子因车祸去世,父母只是打了几个电话而已,只有姑夫姑妈去了滨江吊唁。那件事他觉得父母有些不近人情了。

    即便在二叔高升盛东的一把手后,父母私下也没少埋怨二叔不肯帮忙。他不晓得父母要二叔帮什么忙?但他知道,在他考入大学后,因学费昂贵,二叔汇来三万元资助,这还不够吗?但母亲似乎不满意,说二叔一年几十万的年薪,才给这么一点。

    他大学毕业那年,父母希望他到盛东就业,被二叔拒绝了。这加重了长辈间的矛盾。一年后,二叔调燕京总部,离开了盛东公司。他私下想,幸亏他没去盛东,不然,以滨江的房价,自己结婚的难度会更大……

    今天办公室的人来的最齐。连从未按时上班的计划员老齐也到了,而且还在他拖地时擦了他的桌子,这可是新鲜事。劳资员丰大姐开玩笑说,小陶呀,这回你成了皇亲国戚,可要罩着点我呀。他只能笑笑。

    今天是上报月报的日子,还有几个数字没有统计上来,等他将几张报表弄好,去找分厂朱厂长仝正杰签字时,朱玉只是略略看过就签字了,以往总是要挑一挑毛病的,只要让他逮到一星点错误,少不了一顿批评。不仅如此,朱玉还主动问起他的入党问题,很是关心。他心里明镜似的,这一切都拜二叔所赐。

    他骑了自行车去发规部送报表,在路上遇到汪晓娟,特别叮嘱他别忘了中午的饭局。他笑了笑说,忘不了的。汪晓娟问他干嘛去?他说去送报表。汪晓娟说,我手头也没啥事,我跟你去吧?他立即拒绝了,那是三号楼,你去干什么?汪晓娟吐了下舌头,竟然没生气。

    他来到三楼发规部统计科门口,一眼看到二叔正跟吕主任说话,他很想跟二叔打个招呼,但没敢。等他交了报表出来,二叔已经不见了。看看时间,他决定不回分厂了,直接去已退休的准岳母那里帮忙。出了办公楼,他给汪晓娟发了个短信,告了她自己的行踪。

    果然,今天,准岳母格外热情,“喔,有道来了啊,怎么没和晓娟相跟着?”

    “阿姨,我刚送了报表,直接过来了,小娟还在车间呢。我帮您烧菜吧?”

    “哪里用你帮忙?去看电视!上网去!我这就打电话叫晓娟回来,她那个破工作有什么忙的?今儿中午,你陪你汪叔好好喝几杯。”

    坐在电脑前胡乱浏览着网页,陶有道感慨万分。

    ……

    陶唐没想到上班第一天就遇见了吕绮。

    班子碰头会只用了一小时就结束了,因为他给几位副总限定了五分钟的汇报时间。除了分管安全保卫的周副总,行政口其余领导的汇报水平都很高,思维顺畅,数据张口就来。

    除了在外开会的常务副总、分管营销的李珞外,红星公司班子成员全部参会了。党委书记赵庆民,监事会主席兼纪委书记郭涛,总工程师江上云,总会计师韩志勇,总经济师骆冲,分管生产的副总经理马光明,党委副书记兼工会主席常文海,分管人事的副总经理刘秀云,分管安全、保卫及后勤的副总经理周兵,分管物资采购的副总邱林,都在这间会议室里正式与他见了面,假如不算昨天中午餐桌上见面的话。

    其中,邱林副总原先是分管后勤的,杨文欢出事后,宋悦将其调整了工作。邱林分管的后勤那摊子交给了年龄已经过线的周兵。

    班子里唯一的一位女领导是分管人事及劳动公司系统的刘秀云。

    似乎提前统一了思想,副总们的工作汇报调子是低沉的,中心思想就是,我们已尽了最大努力,但客观情况过于严峻,无力扭转局势。

    陶唐摊开的笔记本上并没记上几个字。他清楚,能混到这间会议室的都是体制下成长起来的精英。汇报、讲话以及编数字是必备的基本功。因而他们所讲的东西放之四海而皆准,但没有多少价值。

    值得他重视的还是资金问题,分管生产的马光明说主材供应在一周内不到位的话就停产了。分管供应的邱林则说用款计划早给了财务,但迟迟不批。总会计师韩志勇则报出了一堆数字,核心就是由于营销部的回款计划总是完不成,导致资金的缺口太大,生产和生活难以兼顾。

    曾在盛东公司担任了三年多一把手的陶唐明白其中的关系,如果分管营销的李珞在,一定能将皮球踢回来。生产、供应、销售、财务会形成一个令一把手头疼的怪圈,没有两把刷子的一把手很难打破这个怪圈,搞不好就被下属玩了。所以,总部不消他开口便给他准备了一笔启动资金,但这些钱却不那么好用,如果规划不好,再要就难了。

    作为一把手,他从未幻想着跟自己的副手们建立工作之外的友谊。这是他二十年来收获的主要经验之一。他不去关注他们讲的内容,而是注意了讲话之外的东西,特别是态度,工作态度决定水平高度,这句话绝非泛泛而谈,而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在排名最后的邱林副总汇报结束后,陶唐摆手制止了副书记兼工会主席常文海,“赵书记,郭主席,党群口的汇报就算了吧。我最想听是营销情况,李珞同志却外出没回来……这样吧,办公室安排营销部给我准备一份当前营销情况简明扼要的报告,周一上班给我。”陶唐回头看了眼正在记录的张兴武。作为总经办主任,他是可以列席公司的所有会议的。

    “是,陶总。”张兴武起立答道。

    “同志们,”陶唐清了清嗓子,“我呢,刚来,情况还很模糊。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先抓紧熟悉一下公司。各位领导按照原先的工作部署抓好各自的工作,之前定下的、已经进入实施阶段的事情,继续办。”陶唐一直保持着那副面容,“总体的感觉是困难很大,特别是资金方面。另外就是主要经济指标完成情况很不理想,时间已经过去近三分之一,但收入、利润等指标的序时进度严重落后,”他看了眼总经济师洛冲,“我是给集团立了军令状的,年初签订的责任书目标不变,请大家注意。另外,新品研发情况,我没有听到想要的东西,江总安排一下吧,明天上午八点半,你我,还有洛总,听次研究所的汇报,承担新产品研发的相关单位也要参加。还有就是,感觉到诸位的情绪不高,这可不是好现象。说实在的,红星能不能翻身,责任主要在我们,希望大家振奋精神,全身心地抓好自己的事情。至于生产,无论如何不能停产!韩总,从总部划过来的流贷中安排五千万给供应,马总,邱总,你们二位商议下如何使用这笔钱。家有千桩事,先从紧处来,把这五千万用好,绝不能出现缺料停产的局面。最后安排一件事,搞一份问卷调查吧,面向全厂,包括离退休人员。调查的内容是老生常谈,公司存在的主要问题是什么?公司转型升级的方向在哪里?大家最希望班子做些什么?列上那么七八条就成。赵书记,您看行吗?”

    “这个好,走群众路线嘛。还是陶总有办法。”

    “既然大家没意见,常副书记来负责这件事吧,如何?”陶唐的目光落在已经严重秃顶的常文海脸上。

    “行。我拟好题目请陶总审定。”常文海回答道。

    “那好,今天的会是不是就这样?”

    于是便散会了。张兴武看看手表,还不到四十分钟。

    发展规划部就在三楼,占据了三楼东半拉除小会议室之外的所有办公室。天气已经热了,吕绮从敞开着的门看到头头们鱼贯进了小会议室,她没有看到那个人,但她知道他不可能不参加。这个会议是预料中的,一定是听副总们的工作汇报,然后就是中层全体会议,宣讲自己的施政纲领……一切都是重复,日子就在不断的重复中流逝,公司还是不死不活的存在着。

    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自己。从文理分班后,她只和他说过两次话。第一次是在校门口遇到了,他问自己最近好吗?自己如何说的却忘记了,只记得他满头大汗,好像是刚从球场下来。第二次是高考前,自己主动到他班上找他的,想问问他准备报考哪所大学。如果他选的是综合性大学,她将与他步调一致。但那天却没有达成目的,他从教室出来,她装作偶遇刚上前打了个招呼,周鸿友就把他拽走了,似乎有什么急事。然后,她就听说了平泉饭店发生的惨事,他被拘留了,错过了高考……她的心情糟透了,至今仍能回味起当时的绝望。她很想去他家问问他,接下来怎么办?她知道他家的住址,是从他填报的什么表格上看到的,他家在五号院,而她家在楼房区,彼此相距挺远。她实在没有勇气去他家,那时家里都没有电话,更没有手机……费尽办法终于打听到他的消息,他却转学了,去了八中复读,离开了红星厂……在她等候高考结果的那段日子里,她借着去住五号院的女同学家,无数次徘徊于五号院的主要路口,希望能够遇到回家的他。可是,一次也没有成功。对于她,他自那次教室门口匆匆的招呼后就像断线的风筝飘走了……而她顺利考入大学,直到第二年暑假回厂,才从老师口中听到他考入复旦的消息,老师说,如果没有这一年的发愤复读,他是不会考入复旦的……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不知道这算不算对平泉饭店事件的补偿?她几次提笔想给他写一份信,但总被少女的矜持所阻……如果他写信给自己该多好?可是他没有……他可能永远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了,不明白一个少女曾经暗生的情愫。如今他考入一流名校,前景应是一片光明了……总之,他消失了。

    时间是无以伦比的大师,时间能够改变一切。她在很多年后,才听到他准确的消息,那时他已经是盛东公司的一把手,不断在集团内部刊物上看到有关他的消息。那时他还不到四十岁,绝对算得上英年早发了。她私下为他骄傲,曾经的单相思早化为过眼云烟,她跟同事们坦然地介绍他的过去,仿佛他做出的成绩跟自己有着直接的关系。讲这些话时,她又为自己骄傲,他的成就,足以证明自己曾经有过一流的眼光。

    谁知道分别二十五年后,他又出现在自己身边,就在距离自己不到二十米的地方。但是,就像这二十米内隔着几道厚重的墙,自己与他之间的层次相差太大了……

    电话铃响了,打断了吕绮对往事的追忆,是韩瑞林打来的,“接到通知了?”

    “什么通知?”

    “孙敦全的通知啊。周六晚,我们平泉首富唐一昆先生要请同学们聚会,在传说中的东湖会馆!怎么?你没有接到电话?”

    “没有。那是你们的事,和我无关。”

    “不可能啊?孙大作家怎么会不告你呢?”

    “就这事?那我放了啊。”不等韩瑞林说话,吕绮扣下了电话。她起身去了趟卫生间,等她出来,迎面过来一大群公司头头们,看来会议结束了。吕绮停住脚步,等领导们先过去,有人跟她颔首,有的则完全无视她的存在。直到一个人站在她面前。

    “吕绮……是不是已经不认识了?”陶唐微笑着向吕绮伸出了手。

    “陶唐?陶总?”

    “哈哈,是不是很意外?”陶唐紧紧握着吕绮伸过来的手,感到她手心汗津津的。

    吕绮光洁如玉的额头登时渗出了汗珠。

    “陶总认识小吕?”跟在陶唐后面准备的郭涛惊讶地问道。

    “我们曾是同学,还做过同桌呢。不过,有二十多年没见了……”陶唐笑道。

    “喔,原来如此。”郭涛笑笑,“那你们应当好好聊聊。”

    “可以到你的办公室看看吗?”陶唐依然微笑着。

    吕绮注意到有几位领导在看着他们,“当然……请吧。”

    “小李……”陶唐叫过李志斌,“你来,”陶唐跟着吕绮走进她的办公室,对跟进来的秘书说,“你去旧货市场给我买一辆二手自行车吧。”

    “二手自行车?”李志斌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只要能骑就行。”陶唐挥挥手,示意秘书出去。

第十一章食堂

    “你没有变,还是那么漂亮。不,稍胖了一点,比过去更漂亮了。”

    “瞎说呢……”看陶唐盯着自己,吕绮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哦,二十五年!时间过的可真快。这些年过的好吗?嘿,我这话太没水平了,”陶唐笑道,“看你容颜依旧,就知道你过的舒心惬意。你看我,头发都白了……现在没人会把咱俩当作同学了,我记得咱俩同岁,现在看上去至少比你老十岁了。”

    “你……”吕绮心里很乱,看着面前的男人,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曾在燕京打听过你……”

    “跟谁?”

    “宋悦。怎么,他没跟你说?”

    “没有……”

    “这个老宋呀……昨晚在组织部给我的名单上看到了你的名字和电话,本来想打个电话的,又觉得太晚了不合适。哈哈,想不到今天上午就见面了。”

    “你会在今天找我?”

    “不会。但我肯定会找你的。”陶唐坦然地说,“没想到我们会成为同事吧?”

    “不是同事。现在你是领导了,大领导。”

    “哈哈……孩子呢?男孩还是女孩?上高中了吧?先生呢?你父母好吗?”陶唐不停顿地抛出一连串问题。

    “是男孩,今年高一。我家那个也是你的部下,在质管部呢。我父母均好。你夫人呢?怎么不跟你来?孩子呢?”吕绮平静下来了。

    “我女儿才初三。老婆……她去世了……”

    “去世了……”吕绮吃了一惊。

    “不提了,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孩子呢?你回来,孩子谁管?你爸妈吗?我知道他们跟着你。”

    “在滨江念书,跟我父母呢,他们身体还算好。我不准备让孩子转学了,一来转学对孩子影响很大,二来我怕是没精力管她。对了,周六晚上唐一昆请客,一同去吧。我也想见见同学们,这是个好机会。”

    “行。”吕绮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对了,有件事想麻烦你……”

    “你说。”

    “咱班有个叫李素艺的,记得吧?”

    “不记得了……怎么了?”

    “现在是你的兵。她家里出了点事……”吕绮扼要讲了华锦路事件。

    “哦,要我做什么?”

    “厂里能不能从法律上援助一下?”

    “应该可以吧……死了人,市里有关部门肯定介入了……”陶唐站起身来,向吕绮伸出手,“抱歉,我还有点事,不打扰你了。”

    ……

    接到陶唐的指示,李志斌不敢怠慢,立即向张兴武主任做了汇报。

    “二手自行车?陶总真是这么说的?”

    “是的。陶总交代的很清楚。”

    “那就照陶总的指示办吧。以后陶总交代你办的事,不必请示我了。你赶紧去吧,带王富民去。记得搞张发票。”

    陶唐买自行车无疑是下车间用,这有些另类了。即使是分管生产的马总,到分厂也是坐车去。陶总这样做,算是将了其他领导们一军啊……张兴武思索着,然后拨通了保卫部的电话,“老樊啊,跟你说个事……”他将早上陶唐问及门卫管理的事说了。

    保卫部长樊勇顿时紧张起来,“我说伙计,陶总还说什么了?”他很担心新来一把手的第一把火烧到自己头上。

    “没了。当时我也不在场。”

    “谢谢,谢谢。我马上整顿。”

    “你最好直接向陶总汇报,他占了宋总原先的办公室。”

    “好的,好的。”

    刚放下电话,铃声就响了,看了下号码,张兴武跳起来,急忙去了陶唐办公室,“陶总您找我?”

    “是这样,你跟小招打个招呼,以后别做我的饭了,我去大食堂吃。你让人给我买点饭票,还有餐具。”说罢,陶唐掏出皮夹子,摸出三张红票子交给张兴武,“对了,衣服的事,你安排了吧?”

    张兴武像接了火炭,“陶总,这样不合适啊,您怎么能到大食堂就餐呢?另外衣服是贾副主任办的。”

    “为什么不能去?你去办吧。衣服你交代小贾去退掉。”陶唐看看桌子上厚厚的文件夹,开始批阅文件了。

    张兴武回到自己办公室,沉思着,显然,这位一把手是不按规矩出牌的家伙,他在沽名钓誉!或许在这个时候就应该这样?

    已预感到新来的一把手不是善与的,但必须执行他的命令,这是不能含糊的。他叫来秘书陈嫣,让她去物业为陶唐买饭票,到商店买餐具。

    “餐具要细心选,对了,你给我也买一套。”张兴武决定陪陶唐吃几天大食堂。

    “陶总要去大食堂体验生活?这可太好了。我们总算熬出头了。”在食堂就餐的陈嫣听了主任的交代,登时兴高采烈。

    这个女孩确实不适合当秘书!当初韩总推荐她来厂办,碍不过财神爷的面子,但这个外表艳丽性格泼辣的女孩子却严重缺乏秘书的基本素质。

    “小陈!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总是置若罔闻!多干少说是我们这行最基本的要求,你把嘴巴给我关紧了。快去办吧,已经十一点了。”张兴武有些后悔将这件事交给陈嫣了。

    陶总要退掉衣服……张兴武拿起电话,把贾建新叫了来。

    听了张兴武的话,贾建新紧张起来,“是不是陶总不喜欢?那都是吕主任选的。”

    “吕绮?”

    “咱厂还有第二个吕主任?是赵书记派她跟我一起办的。”

    “执行领导的指示吧。”

    “还不知能不能退掉呢……”

    “不行再说。”

    张兴武挥挥手赶走了贾建新,决定找吕绮谈谈。刚才陶总在走廊里主动问候吕绮的一幕他看见了,看来他们关系不错。或许吕绮有更好的主意给自己?

    刚出办公室,就见两个工人模样的人走过来,张兴武担心是来找陶唐的,总是这个德行,每次更换一把手,下面的人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

    “你们两个,找谁?”贾建新已经抢先迎了上去。

    “我们要见陶总。”

    “你们有什么事?”张兴武问。果然来了。他想。

    “孩子就业的事,你们管不了!我们要见陶总!”为首的一个留着板寸的高个子黑脸膛中年人气呼呼地说。

    “就业问题去找人劳处(人力资源部的习惯称呼),人劳处理不了,会向刘副总反应,不能什么事都直接找陶总。陶总刚来,事情多的很,没时间见你们。”张兴武说。

    “他是一把手,他说了算。我们自然找他。人劳和刘总不解决问题,又不是没找过?”另一个看上去很苍老工作服上沾满油渍的小个子工人大声道。

    “你说话小声点!这是三号楼,不是菜市场!如果你们不愿意找人劳,可以在规定的时间去信访办反映问题。信访办会将你们的情况汇编成传阅件,陶总会看到。陶总刚来,真的没时间。”张兴武压低了声音,“先来我办公室谈吧。”

    陶唐闻声出来了,“二位师傅,我就是新来的总经理陶唐。刚才的话我听见了,现在我真的没有时间……兴武,信访是在晚上吗?”

    “是每周二晚上。”

    “破个例吧。今晚安排下,我去接访。”陶唐转而对“闯入”办公楼的两个工人说,“今晚我在信访办等你们,行不行?”

    “那行。”大个子工人看着陶唐,“你不会骗我们吧?”

    “不会。”陶唐转身回自己办公室了。

    张兴武跟进来,“陶总,我向您检讨……”

    “检讨什么?门卫不把他们拦住?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信访办设在几号楼?通知信访办去记录。”

    “在一号楼一楼门卫室旁边。时间是晚八点。陶总,我可能说的不对,他们反映的都是鸡毛蒜皮,您哪有时间亲自处理?是不是请刘副总替您去?”

    “信访制度是怎么规定的?”

    “规定不是很明确……一般就是信访办记录下来,整理成传阅件交相关部门处理。”

    “对我可能是鸡毛蒜皮。对他们可能就是天大的事。你说的没错,一些事情我是没精力亲自处理的,而且现在也不知道公司的具体规定。但今天是个例外,我必须去。”说完,陶唐落座继续批阅文件了。

    下班铃响的时候,李志斌赶回来了,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旧货市场,司机王富民从他家里找了个半新的自行车,李志斌在生活区的修理点花15元配了个锁,放在了办公楼后的自行车棚里。上楼正好遇到陶总拎着个桶状的不锈钢饭盒出来,张兴武跟在后面。

    “陶总,车子没买到,您的司机王师傅家里闲置一辆,我放在车棚了。这是钥匙。”

    “王师傅不用吗?”陶唐大步下楼。

    “不用,闲着。”李志斌紧跑几步,抢在陶唐前面推来那辆半信的老式自行车。

    陶唐接过李志斌推来的自行车,跨上去就走了,将张兴武丢在了后面。

    张兴武暗暗叫苦。厂里有大小不等的三个职工食堂,陶唐也没说他要去哪一个,这怎么办?他刚才曾想通知下主管食堂的物业公司,但没来得及通知。不用问,食堂的情况不会让陶总满意。这才第一天,他就感到跟不上陶唐的步子了。

    “主任,陶总这是要去哪儿?”李志斌问。

    “去职工食堂吃饭去了,你快跟上他。”

    李志斌答应一声,跑步追了上去。

    张兴武去了最近的二食堂,里面已挤满了职工。他转了一圈,没看到陶唐的身影,急忙给李志斌打电话,李志斌却不接,直到他拨第三回,电话终于通了,“主任对不起,没听见,我们在一食堂……”

    张兴武急忙追过去,在食堂门口看见李志斌,“陶总呢?”

    “他排队买饭呢。”

    “你是干什么的?嗯?”张兴武有些不满。

    “陶总不要我跟着……”李志斌也是单身,但他习惯了在三食堂吃饭了,餐具都在那边呢。

    “他在哪儿?”

    “那边……”李志斌指了下。

    “你去吧。”张兴武已经看见了队列中的陶唐,他不耐烦地朝李志斌挥挥手,赶紧排在了陶唐所在的队尾。

    张兴武已经很久没来过食堂用餐了。他一面盯着陶唐,一面打量着环境,乱哄哄的,空气不好,餐桌摆放也不整齐,还脏,地面油腻腻的,沾脚。他知道物业公司该倒霉了。

    看到陶唐买了饭菜朝另一边走去,张兴武不知道该不该跟过去,略一思索,决定买了饭菜再过去。等他排到窗口,炊事员认出了他,“喔,这不是张大主任吗?今儿怎么了?体验生活?”

    “随便给我来一份……”张兴武将餐盒递进去。

    “随便?”

    “菜随便。主食要米饭。”张兴武看炊事员给他铲了米饭,在菜盒里搞了三样菜肴,堆的满满的。

    “多少钱?”

    “嘿,要什么钱嘛。”

    张兴武从窗口丢进去二十元菜票,急急追至陶唐的那张桌子,除了陶唐,那张桌子空着,他找了个凳子在陶唐身边坐下,看陶唐盒子里是一份面条,菜肴是两样,西红柿炒鸡蛋,烧茄子。

    陶唐看了眼张兴武,没吭气,继续对付他的饭菜。他吃的很快,张兴武刚吃了两口,他已经吃完了。起身去墙角的水池边刷洗餐具,张兴武干脆不吃了,追过去,将剩余的大半饭菜倒进了泔水桶里。

    “陶总,我来吧。”

    “浪费是极大的犯罪。”陶唐很快洗了餐具,朝门口走去。张兴武匆匆洗过餐具,追了上去。

    “一般地讲,看一个公司的管理水平,只要看两个地方就可以了,一是食堂,二是厕所。”陶唐站下,“我小时候常来这里买馒头。硬件环境改善了,但管理水平照旧。食堂是哪个部门管理的?”

    “物业公司。”

    “你给物业公司说一声,让物业的领导们吃三天食堂。”

    “是。我这就通知。”

    “你回家吧。我回办公室了。你不要跟着我了,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尽管这些年变化很大,但基本的格局没怎么变。”陶唐回身打量一阵食堂,拎着“饭桶”朝办公楼方向去了。

第十二章陶家

    在11分厂当维修钳工的陶晋准备晚上请弟弟来家吃饭。

    陶晋的心情是复杂的。老二出人意料地“衣锦还乡”,立时让他三九天穿裤衩——抖起来了。单位领导对他的态度立时“恭顺”了许多,下午他在维修组跟一帮工友吹牛,话题当然是老二。狗日的仝厂长进来看见他叼着烟,一句话不说便离开了。若是过去,挨一顿训不说,至少被罚50块。

    昨天晚上来家串门的络绎不绝,多数都带着礼品,光是香烟就收了六条,其中还有一条蓝芙,那可是五六十块一盒的高档货。上门的是人一些套近乎,更多的人直接点明了缘由,希望他在老二面前美言几句,帮个小忙。红星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社会,厂长(职工们更习惯这样称呼一把手)就是土皇帝。红星的内部事务,无论是人事还是其他,厂长基本是一言而决。一句话,老二坐上那把椅子,在这块土地上,拥有着绝对的权力。

    他们提的要求也罢,希望也好,五花八门,陶晋都认真地记下了。都不是什么大事,像邻居老万家闺女的事,并不是要转干或者提拔,就是从车间调出来随便换个什么单位都行,不就是老二一句话的事情吗?但人们次第离开,家里恢复了安静,陶晋却有些心虚了,老二真的会给自己面子吗?

    陶晋知道,自父亲那次生病,他和老二之间就垒了一堵厚厚的高墙。老二回来两天未登自己的门就是最好的证明。老一些的邻居朋友是知道他和弟弟的间的隔阂的,当初父亲突发脑梗,而丧偶的弟弟刚到滨江任职,寄回来很大一笔钱托他为父亲治病,那笔钱他自然收下了,也尽力治疗了。

    脑梗就是那样,难免留下后遗症。父亲的命是保住了,但左腿变得不得劲,脑子也迟钝多了。这样就带出了伺候的问题,因为母亲的身体也不太好,父亲身边不能没人照顾。

    他是长子,这种事应该他说了算,于是召开了一个家庭会议,将老二召了回来。他听了老婆白淑娴的意见,坚持要三兄妹轮流伺候二老。这个要求难住了老二,那时他妻子刚意外离世,情绪很低落,老二说,能不能他出钱,哥哥和妹妹出力?妹妹和妹夫倒是愿意,但妻子不干。想起这件事,他就恨极了白淑娴。女人的脑袋有时候就是浆糊,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最后没谈拢,兄妹仨大吵了一架,老二一怒之下将父母接到了滨江,重金雇了保姆伺候父母。

    一晃五年过去了,期间妹妹和妹夫去滨江探视过两回,回来说父亲身体好了许多,至少父亲的脑子清醒了许多,走路也利索多了,自理是没问题了。但他和白淑娴一次也没去过。有道大学毕业时,白淑娴提出让有道到盛东公司就业,他也同意。论城市的繁华,滨江比平泉强的多,论单位的效益,红星更比不上盛东。但老二却坚决不同意。最后有道还是回了红星。这件事加重了白淑娴对老二的不满,认为是老二借机发泄怒气,对我们有意见也不能拿有道的前途开玩笑呀,有道可是老陶家唯一的根苗。

    谁晓得一转眼老二竟然回到红星当了一把手?

    老二回来的当晚,是白淑娴提议去小招探望的,希望老二住在家里。他知道老二不会答应,果然,老二拒绝了。白淑娴现在后悔了,问他老二是不是记恨她?这谁知道?老二从小就是有主意的,嘴上不说,主意都藏在心里。这么多年混迹官场,他的心思哪里是咱们能猜得透的?本来好好的一件事,假如没有那些过节该多好?有道在他二叔的庇护下,说个前程似锦也不为过。

    只能尽力补救了。第二天派了有道去请老二来家用早餐,老二拒绝了。白淑娴改在了晚上,让有道一定将老二请来。下午陶晋请了假,和已退休的老婆去菜市场狠狠采买了一大堆食材,请了厨艺高超的邻居老万来帮忙,现在只看有道了,不知道孩子能不能把他二叔请了来。

    五点钟的时候,心神不定的陶晋忍不住给儿子打了电话,但不知为什么,儿子没有接。他便咒骂起来。邻居都知道今晚的饭局了,如果请不来老二,他丢人可就丢大发了。

    有道回来了。听见停放自行车的声音,陶晋和白淑娴同时冲了出去,白淑娴还未开口,他一把将儿子拉进了门,拉至卧室才问,“你二叔答应了?”

    “答应了。”陶有道擦了擦汗,“费了老大的劲才打通二叔的电话,二叔说他下班后自己来。对了,二叔说把姑姑一家都叫上。”

    “这就好,那,那你给你姑姑打电话吧。”陶晋脸上漾起了笑容,心总算落在了肚里。

    “叫他们干什么?”白淑娴嘟囔了一句。

    “你懂什么!老二要叫美玲来,自然有他的道理。”

    “那我去趟姑姑家吧。”陶有道起身走了。

    “哎,你说,要不要跟老二说说有道的事?”白淑娴望了眼厨房方向,低声问丈夫。

    “什么事?”

    “提拔有道啊。”

    “早了吧?有道刚进厂两年。”

    “两年怎么了?当初杨文欢的儿子不是来厂三年就提了科长?周兵的女婿,江上云的儿子,头头们在红星的子弟,哪个不是人五人六的?他二叔可是一把手!比他们的官大多了!再说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谁知道老二能干几年?当初他在盛东不是风光的很?一下子就调走了。”

    “那也太急了些。这件事今天不要提了,以后再说。”

    “那至少要给有道换个工作。比如到厂办当个秘书。你瞧瞧,这几年从厂办秘书提起来多少?在分厂当个破统计,有什么出息?”

    “还是要慎重。”陶晋就这么一个儿子,当然希望沾一沾弟弟的光,“我知道老二挺关心有道,最好让有道自己提。”

    “也行。”白淑娴得意洋洋,“这下好了,以后看谁敢欺负咱们?哼!吓不死他们。”

    “昨天晚上那几个说的事,要不要跟老二提?”

    “这个……要是美玲他们不在就好了。”白淑娴有些犹豫。

    “先不要说了,反正有的是机会。对了,你主动提一提,至少让老二把衣服拿回来洗。”

    “这个不消你吩咐,我知道该怎么做。”

    “过去……老二对我们是有些意见的,这你知道,你看是不是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大家都有难处嘛。他当了官,一年挣我们几十年的,理应多出点力,难道不对吗?换做是我,才不会跟同胞手足计较呢。”

    “这话你可不许说!”

    “当然,我也不是傻子。还有,他那天在小招说你爸妈想回来,怎么办?”白淑娴谈到了一个现实问题。

    “反正我是不会搬的。”陶晋摊开双手,“当初老俩口也亲口说过这套房子给我们。他们要回来,只能等我们那套房子租期到了后再说。要不就让老二想办法,反正他有的是办法。”

    陶晋现在所住的房子是父母的,面积比他们所住的大。父母被陶唐接至滨江后,陶晋一家就把自己旧居租了出去,把父母的房子装修一番后搬了进来。白淑娴有个小九九,那套面积只有七十平的楼房准备留给儿子结婚用。

    “这我就放心了。”白淑娴点点头。

    陶唐是六点四十离开办公室的。

    下午他首先调看了去年的年报以及今年一季度综合统计报表,对公司的财务运营情况有了初步的了解。三点十分,总工江上云来他办公室,问他有没有时间听关于新产品的汇报。他立即同意了。于是,就在他办公室听取了江上云总工程师组织的新产品汇报会,费时两小时零十分。一向讨厌开长会的陶唐没有限制汇报时间,因为他要尽可能地了解公司新产品储备及研发的现状。已五十五岁的江上云对新产品的情况很熟悉,这点令陶唐比较满意,情况的掌握程度表明了工作态度,说明江上云对他这个新来的一把手还是尊重的。所以,尽管陶唐对总经理助理兼研究所所长李蒙的汇报不是很满意,但只有询问,没有任何批评。

    红星历史上的老产品已经剩下不多了。在陶唐的记忆里,红星最主要的产品就是矿机。儿时跟随父亲进厂,对于一排排亮闪闪的液压支柱印象最深了。现在呢,矿山机械类产品已经退至次要的地位了,其产值只占总产值的五分之一多一点。主导产品转为了农机类——包括农用三轮、拖拉机变速箱和联合收割机;汽车配件——包括微车、轿车变速箱、各类管件、塑料件以及仪表总成等。红星目前的产品结构实际上是三大板块,汽车零部件、农用机械以及矿山机械。

    新产品开发也是围绕着这三大板块展开的,林林总总有上百种之多,但没有重点,也缺少严谨的市场调研数据支撑。

    陶唐现在不好发表自己的看法。因为他尚未形成完整的思路。整个辉煌集团都面临着产业转型升级,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像红星这样装备落后的老企业就更为困难。所以,在汇报结束后,陶唐没有具体的指示,只是说了自己的原则看法,那就是必须明确重点,不能四面开花。

    重点是什么?他现在还不知道。

    江上云似乎有话要说,但他接了个电话,说家里出了点事,匆匆走了。

    陶唐听汇报的时候,外间李志斌办公室一直等候着两名中层,最先来的已等了两个钟头了。新产品汇报会结束后,陶唐接见了两名中层,一个是保卫部长樊勇,另一个是物业公司经理王景福。樊勇是给他汇报门卫管理,王景福则是就食堂管理来“请罪”。对于前者,陶唐只是问了管理上的规定,既然制度明确不准家属进生产区,那就说明保卫部执行制度不严格,“你们自己拿一个处理意见吧,教育为主。关键是以后要严格执行制度。”

    樊勇本来极为忐忑不安。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一不小心就点了第一把。但陶唐的态度让他安心不少,表示一定严肃查处,并保证今后不再发生类似的问题。陶唐便让他走了。

    但对王景福,陶唐就严肃多了,“王经理,你多久没去食堂吃饭了?”

    王景福的汗都要下来了,他根本就没去食堂吃过饭,一顿也没有。

    “没有?那么你有孩子在食堂就餐吗?也没有?你告诉我,如果你儿子,或者你的家人在食堂吃饭,你也是这样管理?”

    “对不起,陶总,是我的失职……物业千头万绪,有点顾不过来……”

    “那就是说,你不胜任?”

    王景福不敢接话了。

    “王经理,你先说,食堂有没有问题?”

    “有……下午一上班我就去看了,问题很大,正在整顿……”

    “那好,我就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陶唐面容严肃,但语调却平缓,“王经理,在食堂就餐的都是单身职工,要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兄弟。如果他们在厂里有家,他们是不会在食堂吃饭的。但也不一定。盛东公司的食堂就常接待家属们的聚餐,因为他们觉得食堂的饭菜便宜实惠,而且环境也不错。如果不信,你可以去盛东实地调研一次,我允许你出这趟差。不过,我觉得没必要。环境卫生、饭菜质量,我看都是管理问题,我想你们也知道问题在哪里,不然你整顿什么?是不是?”

    “是,您说的对,是我们管理不到位。”

    “好吧,那我就看你们的整顿效果了。”陶唐挥挥手,示意王景福可以走了。

    总会计师韩志勇带着财务部副主任权建和进来,报告陶唐说财务公司的一亿流贷进账了。按照上午会议的安排,已经准备了五千万给供应,但供应尚未报来采购计划。

    陶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对韩志勇做了个请坐的手势,“系统内的应收账款,大数是多少?”

    “4.3亿。”

    “韩总你去趟燕京吧,至少要收回来2个亿。财务公司不办,你就找冯董。”

    “行。有这3个亿,我们就能缓口气了。”韩志勇轻松起来。一把手到位,上面总要给些好处,一个亿的流贷其实不算什么,红星欠发的工资和欠缴的社保也超过这个数了,但能提前收回协作款,财务就轻松了不少。

    “嗯?还有什么事?”陶唐看韩志勇欲言又止。

    “陶总,”韩志勇看看权建和,“是不是把欠发的工资补一下?”

    “欠了多少?”

    “一共是9830万。”权建和报告道。

    “我们每月的工资,含社保缴费,总数是多少?”

    “1.15亿。刚才说的欠发,是实实在在的欠发,不含社保的。”

    “嗯,先等等,我了解下情况再说吧。”

    韩志勇说,“陶总,欠发工资的单位意见很大……”

    “这个不说我也知道。但是不能将这笔钱全部用于补发工资。”陶唐的眼睛转向了窗户不动了。这是他的一个习惯,盛东的干部看到他的这个动作就明白自己该离开了。

    “那,那就这样吧。我明天就去燕京。”韩志勇道。

    “明天就是周五了,即使飞过去,下午也不一定办得成。白白在那里耗两天。还是下周一去吧。我会给总部去个电话。对了,内部考核,我是说工资考核,哪个单位管?”陶唐站起身来。

    “发规部。”

    “明白了。”

    韩志勇和权建和走后,看看时间已过六点半,竟然没注意下班的铃声。陶唐把桌上的文件锁进了保险柜,把废纸粉碎掉。然后检查了门窗,然后换下工作服,离开了办公室。李志斌仍等在他的屋里,他要等陶唐离开后收拾屋子,发现除了清扫,没有其他活计可干了。

    起风了。出了办公楼的陶唐拉上了夹克衫的拉链,看见侄子陶有道已等候在外面。

    “你在这里干什么?”

    “是我妈叫来接二叔……”

    “怕我不识路?你姑到了吧?”

    “早来了。”

    “小薇放学了吗?上次回来接你爷爷奶奶,就没见到这丫头,成大姑娘了吧?”

    小薇是陶美玲的独女,在读初一。

    “是,个子快有一米七了……”

    “是吗。怕是我认不出来了。”陶唐一面甩开大步朝家属区走,一面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跟四年前比,变化不是很大,临街多了些商铺,使得马路更加拥挤凌乱了,“有道,这几年厂里盖新楼了吗?”

    “09年盖了十四栋,其中一栋是大户型,给领导们用的。二叔,应该有您的啊。”

    “多大面积?多少价位?”陶唐想起赵庆民跟自己所说的房子,估计就在这栋。

    “比市里的商品房要便宜的多,只有2250。户型可大,220平呢,还带着电梯。”提起那栋被职工私下称之为“**楼”的96号楼,陶有道就心生羡慕。他跟别人去过娶儿媳的江总家,实在是太漂亮了。

    “哦,市里的商品房是什么价位?知道吗?”

    “大致在3800~4500,看位置了。新开的翡翠园,起价都在5200了。”

    “你说的厂里那栋大户型的,什么条件?”

    “公司领导,副总师,还有什么科带……据说现在还空着好几套呢。”

    “职工没意见?”

    “价格一样,多了电梯,顶层还赠送阁楼,怎么没意见?可是,有意见又能怎样?”

    “有道,如今二叔已经是职工盯着的对象了。我给你提个要求,能做到吗?”陶唐停下脚步,看着侄子。

    “二叔您说。”

    “不要想着沾二叔的光。就当二叔不存在,行吗?”

    “我明白二叔的意思,您放心吧。”

    “那就好。有出息的男人都是自己打天下,靠长辈的都是没出息的货。你给我记着。”

    “是,我记住了。”

    “喔,这里啥时候建了个大超市?物业公司的吗?”

    “个人的。”

    “个人的?我记得这里是劳动公司的饭店呀?上次回来,我还在这里吃过饭呢。”

    “饭店卖给个人了,推平盖了超市。”

    “哦。”陶唐停步,看了超市良久。

第十三章吕绮和范永诚

    陶唐提前五分钟进入信访室的时候,办公室主任张兴武、信访办主任姚秋发及两个上访者已经等在那里了。显然,信访室刚经过了清扫,瓷砖上水迹尚存。

    “我们没想到你真的会来……”黑脸膛板寸头的高个子说,“行,你是个说话算数的人。”

    陶唐并未在意那个人的语气,他坐了下来,掏出笔记本和笔,“你们二位叫什么名字?我们先认识一下吧。”

    大个子叫吴桂生,动力公司外线电工,小个子叫张荣,物业公司锅炉房锅炉工。

    “我们说的是一件事。”张荣的嗓门很大,“厂长,我们要向你反映孩子进厂的事,你要给我们工人子弟做主。”

    陶唐点点头,“那就说吧,怎么个情况?”

    事情其实很简单,张荣和吴桂生的孩子都是去年大学毕业,想回厂就业,被卡住了。原因是公司有规定,研究生、211和985的本科可以直接招入,其余则看专业,专业急需的也可酌情办理。而他们的子弟一条也够不上。张荣的女儿是学法律的三本,吴桂生的儿子是学金融的二本,不在规定之内。

    但吴、张二人指出,规定并未严格执行。公司头头们的子女,甚至是亲戚和朋友的子女,不分学历和专业都进厂了,但工人子弟则被挡在了门外。

    “有证据吗?”陶唐问。

    吴桂生看了眼正在记录的姚秋发和张兴武,“当然有!老子不怕报复,我们经理的儿子不过是个三本,不是到了宣传部上班了吗?”

    张兴武心里暗恨,但他不能吭气,装模作样在做着记录。

    “嗯,孩子是去年毕业的?”

    “是。”

    “张主任,你清不清楚公司对于大学生招收的规定?”

    “这个,我不太清楚。”

    “你呢?”刚才张兴武曾介绍了姚秋发,但陶唐没记住名字,只记住了他的职务。

    “规定就是他们说的那样……”姚秋发斟酌着用词,“动力公司经理毛小斌的儿子是三本招入也是事实。不过,公司缺少文字方面的人才,是按急缺可以破格的那条办的。这个,我跟他们俩解释过无数遍了。你们说,是这样吧?”

    吴桂生站起来,“那还不是由着你们解释?你们说急缺就是急缺,我们哪里搞得清楚?反正当官的嘴大。”

    “吴师傅不要激动。事情我基本清楚了。这样吧,给我一点时间,我给你们一个答复。”

    “说清楚,多长时间?”张荣逼问。

    “张荣!差不多些吧,陶总刚来厂不过两天!”张兴武站起来。

    陶唐摆摆手,“我想,不会超过下周五。可以吧?”

    “可以。”张荣对陶唐给出的时间表示满意,“行吧老吴?”

    “行。希望陶总你说话算数。”

    “那我们就这样?二位师傅请回吧。我跟他俩说几句话。”

    “行,我们走了。”张、吴二人出去了。

    “信访办是独立机构还是隶属于总经办?”陶总问道。

    “隶属于办公室,科级。”张兴武紧张起来。

    “你看看这间屋子,像个信访接待室吗?嗯?如果多来几个人,让上访者站着说话?还有,为什么不准备开水?就因为他们是麻烦制造者?”

    “陶总,我工作不到位,我……”姚秋发紧张起来。

    “信访主任同志,你家孩子多大了?”陶唐和颜悦色地问。

    “陶总,我叫姚秋发……我家儿子高一了。”

    “今天的事我亲自处理。当然,你还是要按程序走。今天我给你出个题目,你回去想一想,如果你是他俩,会理解你给的答复吗?就这样吧。”陶唐收起笔记本走了。

    “主任……”姚秋发感到委屈。

    “按照陶总的指示整改吧,先把硬件搞一下。”张兴武指指屋内的桌椅。

    “打过多次报告了,一直没批嘛。”

    “那是过去!”张兴武狠狠地瞪了姚秋发一眼,起身走了。

    张兴武本想追上陶唐,但陶唐已经不见了身影。办公楼前的广场上全是跳广场舞的人群,音乐声放的很大。张兴武努力冷静着思绪,他已经在办公室主任的位子上坐了两年多了,深知坐稳这把椅子的秘诀是摸准老总们特别是一把手的心思。陶唐两天来展现的风格让他找不到感觉了。显然,这是一个和前任处事风格迥然不同的家伙,买二手自行车,退掉衣服,去食堂吃饭,以及今晚的亲自接访。他不知人力资源部乃至刘副总如何向陶总解释,那不是他的事。刘秀云正是他的前任,她是从办公司主任的位子上升任副总的。但他必须调整工作思路了,不然会很被动。

    吕绮没有就衣服的事回话,他想给吕绮去个电话问问,看看时间,没有打。

    此刻,吕绮正在听丈夫说食堂的事。

    “……总之,王景福吓坏了,下班时我亲眼看见他在一食堂门口大叫大嚷,周兵则黑着脸站在那儿。好玩吧?”范永诚正在津津有味地给妻子讲诉他听来的故事。

    “这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是陶唐去食堂体验了一次生活而已,值得你这样激动吗?物业就是有问题,早该整顿了。”吕绮本来想说说关于衣服的事,看到老范如此神经质,顿时失去了兴趣。依着老范的性子,假如他听说陶唐去自己办公室聊了很久,又该是什么反应呢?

    “你呀,也就是搞搞业务了。你不懂,这是一种很高明的战术,是策略。只有抓住了问题,才能树立起自己的权威来。”

    吕绮今天心情不错,“呵,看把你能的,他跟你汇报的?”

    “别不承认。论政治的敏锐性,你就是不如我嘛。”范永诚得意洋洋,“你看,敲打了王景福,周兵就坐不住了。你这个同学不简单,难怪能在盛东搞出名堂来。就班子成员里,周兵无疑是最弱的一个。半夜里摘柿子,捡软的捏。”

    “你这是贬他呢还是夸他呢?捏软柿子算什么本事?”吕绮哭笑不得。

    难得妻子愿意跟他交流,范永诚更加来了兴致,“周兵管过采购,肯定有问题。宋悦出事后,都在说周兵也快完蛋了。你想啊,陶总原来是政研室主任,机密件都是看得到的,一定清楚杨文欢宋悦案子的前后关联。拿掉周兵,不会影响班子的稳定,却可以敲山震虎,让赵庆民李珞韩志勇一帮人不敢给他下绊子。反正周兵年龄也快到站了,就此再提拔两个信得过的,或者从盛东调一两个得力的老部下,局面就差不多掌控了。你没听说吗?樊勇也被敲打了,起因是门卫管理。看看,都是周兵管的部门吧?”

    “他还敲打厂办呢。又怎么解释?”

    “什么?厂办也挨训了?张兴武还是贾建新?”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别忘了贾建新是谁的人。”贾建新是李珞的外甥,而李珞是公司常务副总。

    “这个他未必知道,不,他绝对不知道。而且,他也未必在意。”吕绮哂道,“难道陶唐会怕李珞?”

    “别看陶唐是红星子弟,但他在红星的底蕴为零。陶晋是谁?估计也就是这两天才出了名吧?更别说陶美玲了。但李珞的势力就不可小觑了。贾建新真不是盘菜,但李珞当副总多少年了?从组织部长算起,多少中干是经他手提起来的?你数都数不清!在宋悦之前,他就是常务副总,呼声就很高。宋悦横空杀出来挡了他的路,那几年宋悦算是霸道吧?把其他人整的跟孙子似的,但却不敢对李珞太过分。宋悦垮台了,没想到又来了个陶唐,还这么年轻,哪里还有李珞的希望?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你说他能主动摆正位置诚心辅佐陶唐?不过也对,陶唐打开局面的另一个策略就是拿住李珞,拿住了李珞,红星就真的姓陶了。其实赵庆民郭涛真不是障碍,宋悦案啥时候不宣判,他俩就不安生。但李珞不会卷入宋悦案子里,因为李珞是宋悦的对手啊。”

    “你真是放错了岗位。”吕绮不爱听这些争斗来争斗去的分析,“合着陶唐必须通过斗争才能真正掌握权力?”

    “着!还真是这样。记得老牛书记曾说过,权威权威,组织上给你的只能是权,没有威,权就是个摆设。但威却要自己争取,不斗争哪能获得威信?你不会不知道,11分厂是谁说了算?仝正杰还是戴大鹏?明摆着嘛。别看戴大鹏是分厂厂长,仝正杰不点头,命令愣是不好使。”

    “那是例外。”吕绮当然知道11分厂的怪状,副厂长的命令更有权威。

    “别扯远了,刚才你说陶总收拾厂办?批评谁了?是张还是小贾?”

    “也不算批评。他们给陶唐买了些衣服,就是衬衫内衣之类,但陶唐似乎不太高兴,让小贾退掉了。”吕绮没有讲细节。

    “那算个屁事?可惜了,陶总拿这些鸡毛蒜皮破局,不行的。”

    “你行?我倒觉得人家陶唐挺不错的,刚上任,就是满满的正形象。”

    “形象正算个屁。就算老百姓给他打满分,他就能坐得住那把椅子?”

    “那你说怎样才行?”

    “第一当然是上面欣赏啦。不过好像你这位同学没问题,冯世钊亲自送他上任,面子够大啦。不过也可以解释为特殊情况下的特殊举措。上面不想让红星乱下去了嘛。其次,当然是政绩了,不能改变红星的状况,继续亏损下去,谁也救不了他。”

    “今天你讲了那么多的歪理,就是这句还算句话。关键是政绩。”吕绮心里叹了口气。什么是政绩?现在这个词都成了贬义啦。

第十四章汇报

    周五惯例清扫卫生。办公楼各部门都有自己的卫生区,厂办的最近,就在三号楼后面的一块空地。

    陈嫣突然看见陶总拎着扫帚出现在办公室卫生区,顿感惊讶。大概由于陶总的出现,赵书记,郭主席,常副书记以及韩、骆、马、刘、邱等几位副总也出现在卫生区。但没见江上云、李珞以及周兵。

    这可是个稀罕事。从前,应当这样说,自陈嫣到厂办,还没见过公司领导们清扫卫生区呢。

    “小陈啊,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刘秀云停下手,摸出纸巾擦汗。

    “考虑什么?”陈嫣是跟刘副总的,俩人比较惯熟。但陈嫣一时间没听懂刘秀云的话。

    “小毛啊。其实他真的不错……”刘秀云将纸巾丢掉,放低了声音,“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真的。我觉得比较般配。”

    刘秀云受人之托为自己的秘书介绍了个男朋友,不想只见了两面陈嫣就不干了,而那个小伙子却看上了陈嫣,有些放不下。

    “谢谢刘总。”陈嫣看了下正在蹲着拔草的陶总,“我考虑好了。我们不合适。”

    “嘿,你这个小陈啊,我还能害你不成?”

    “刘总,陶总叫你呢。”陈嫣提醒刘秀云。

    “呀,陶总叫我?”刘秀云急忙扔下扫帚跑了过去。

    陶唐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赏”公司唯一的女领导。必须承认,如果不计较刘秀云丰满的体型,她算一个美女,皮肤白嫩,五官俊俏,看上去不过三十五六岁的样子。

    陶唐撩起工作服的衣襟擦了擦眼镜,戴上,“刘总,关于欠发工资,有几个单位?什么原因?下面都有什么激烈的反应?会影响生产吗?”

    “这个……大约有七八个分厂吧,还有几个事务性中心,如质检中心、理化计量中心,都有不同程度的欠发。最长的车间已欠了三个月了。当然有些意见。没办法,考核结果就是那样嘛。其实原先也有欠发的,我不觉得会影响大局。”

    “唔,考核结果……”

    “对,骆总负责这一块。人力资源部按照发规部的考核通知核算各单位应发工资。因为资金问题,全厂普遍欠发一个月……”

    陶唐点点头,“行,我知道了。还有件事,关于大学生进厂的,我接到一些反映……”

    “对不起,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厂办已经报告我了,”刘秀云的脸上带着歉意,“陶总,公司执行人事制度是严格的,张荣和那个姓吴的纯属无理取闹!我亲自跟他们解释过,就是不听。那是两个刺头,国企嘛,总是拿这些人没办法,好像公司欠着他们似的……”

    “话不能这样说。子弟就业是个大事,搁在谁头上都不会掉以轻心。我答应给你说的两个刺头答复,一个星期内。所以,你跟人力资源部讲一下,让他们把公司关于大中专毕业生招录的有关规定,以及近三年来实际招收情况等材料准备下,周一上班给我。好吧?”

    “好,照您的指示办。”刘秀云有些不情愿。

    回到办公室,陶唐洗了把脸,让李志斌把总经济师骆冲以及发规部负责内部绩效考核的人员叫来。

    不一会儿,身材矮胖,戴一副深度近视镜的骆冲领着吕绮来到陶唐办公室,“陶总,您要听绩效考核的情况汇报?”

    “二位请坐吧,”陶唐从大班台后转出来,在单人沙发上落座,骆冲在三人沙发靠着陶唐的一头坐下来,吕绮则站在那里,手里捏着黑皮笔记本和蓝色塑料夹。

    “因为昨天韩总谈起欠发工资事,想了解下有关情况。坐呀,吕大主任为什么站着?”陶唐开了句玩笑。

    吕绮在长沙发的另一头坐下了。这是她第一次进陶唐的办公室。这间办公室她是来过的,那时的主人是宋悦。但今天她有些紧张,陶唐的玩笑并未使她放松。

    “内部责任制考核的主指标是什么?”陶唐发出第一个问题。

    看来是内行。吕绮看骆冲望向自己,答道,“考核体系是这样的,以万元收入工资含量确定工资,再用指标体系来修正。”

    “辅助指标体系中权重最重的是什么指标?”

    “利润。”

    “目前的欠发工资中,有多少是理论欠发?”

    吕绮彻底放松下来,跟内行汇报就是轻松,“欠发都是实际欠发。理论欠发不叫欠发。”

    “那就是说,9830万都是应当发下去的?”

    “没错。”

    “机关工资如何确定?”

    “走分厂的平均值。”

    “机关有没有分类?”

    “没有。”

    “内部责任制是职代会通过的吧?”

    “是。春节前就通过了。”

    “那么,如果算上欠发的工资,工资水平同比是什么情况?”

    “增加了12%”吕绮脱口而出。

    “嗯,收入指标呢?”

    “同比下降19%。截止四月底,公司预计销售收入完成19.4亿,仅完成全年目标的16.2%,但工资则完成控制线的27%……”

    “这是怎么回事?合理吗?”

    “因为去年后半年调整了工资基数,平均每人增资350元。其次就是几个分厂订单严重不足,但为了确保稳定,只能打破考核结果……我认为不会超发,因为后续月份工资实际发放应该会降下来……”

    “也不一定吧,前四个月不是已经破坏了办法吗?”

    “那是没办法的事……”吕绮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错了。而陶唐是对的,假如局面得不到改善,注定会出现他担心的结果。

    “骆总,”陶唐的目光转向一直没说话的骆冲,“你认为责任制考核办法需不需要做调整?”

    “这个,我认为不需要……”

    “如果生产一直这么不景气下去,也不需要?马上就五一了,上半年预计完成多少?”

    “收入32个亿应该有把握,搞得好会完成35个亿。五六两个月是传统的高产月份……利润将亏6000万左右。”

    “全年的收入指标是120个亿,利润则是盈利2个亿……冯老总给我的命令是指标不变。骆总,先不说利润,下半年能干出85个亿吗?”

    “不能。根据前四个月的运行,恐怕全年70个亿都难保。陶总,您必须打报告给总部了……”

    “宋悦签订这份军令状,没有跟班子通气吗?为什么悬殊如此之大?”

    “年初李珞做出的市场容量只有75个亿。但宋悦不干,因为总部有递增10%的要求。当时我是投了反对票的,有会议记录可查。最近几年,我们的主要市场占有率一直在萎缩。”

    “话题跑偏了……骆总,吕主任,你们认为欠发的工资该如何处理?”

    这个话题不好接。按道理是必须发的,但总经理的屁股未必跟职工坐在一条凳子上。而且,这是前任的遗留问题,陶唐未必愿意马上埋单。

    “我的意见,不一定对……”看骆冲沉吟不言,吕绮忍不住说,“既不能不发,也不应全发。”

    “哦?能不能具体点?”

    “分别情况吧,对于正承担主要生产任务的分厂,应当补发。其余的,先欠着。”

    “先生产后生活?”

    “就是这个意思。”

    陶唐没有对吕绮的建议表态,对骆冲说,“骆总,今天是周五了,反正本周是无论如何发不下去了,是不是你来组织一个会?请各单位主要领导来,特别是那些订单不足的单位领导一定要叫来,听听他们的意见?职工代表组长也参加。看看大家有没有好的建议?另外,吕主任,你们部研究下责任制考核的合理性吧,就这么搞下去,我敢断言到年底,指标差一大块,工资却超一大块。利润就更别提了。”

    “陶总,咱厂的平均工资已经落后于地方了……”骆冲道。

    “我知道。但是我们是企业,不是国家机关,没有财政拨款的。每一分钱都要从市场上挣来!你是不是觉着我准备克扣大家的收入来保证效益指标的完成?”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吧,谢谢二位。先这样吧。”

    “那,会议您参加吗?我准备下,下午开吧。”

    “你们开吧。我要去分厂走一走。”陶唐看看手表,“哟,已经九点多了。”

    吕绮回到自己办公室,从文件盒里找出内部责任制考核文件的复印件开始阅读。因为是自己主持制定的,除了几个专业性较强的附件外,大部分都很熟悉,不看文件也能回忆起内容。陶唐的意思她认为已准确理解了,他在担心指标注定完不成的情况下把工资超发出去。从现在看,苗头已经出现了,但除了他,领导层没人关心这件事,他们被杨文欢和宋悦搞怕了,顾不上管这个。更严重的是,如果考核延续现在的形式,将形成严重的内欠,正如陶唐所说的,我们是企业,所有的钱都要从市场上挣来,国家是不会给一分钱拨款的。

    如果严格按照考核办法,工资是不会超发的,但总不能将任务不足的单位停发工资吧?职工生活怎么办?稳定还要不要?而陶唐所要的,肯定不是严格按照责任制考核走,否则他干嘛问责任制运行几个月是不是存在问题?显然,他要修订责任制,另辟蹊径,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吕绮的头开始疼起来。她认为必须先跟刘新军汇报一下。就算他不管,仍将皮球踢回来,也不能说自己不尊重他。

    吕绮起身沏茶,电热水壶摆在窗台上,她在倒水时正好看到陶唐骑了自行车向厂区方向了,就他一个人,连秘书都没带。

    昨天陶唐在散会后的举动让她在办公楼出了名。韩瑞林打电话来询问究竟,也不知他是如何这么快获得消息的。在二号楼办公的工会女工部长阎淑珍干脆跑了来,非要她交代跟陶唐究竟是什么关系。

    “真的仅仅是同学?”

    “那你说什么关系?”

    “不管你们过去是什么关系,以后你可得罩着我。”

    如果有超越同学的关系倒好了……吕绮想,可是没有。就像刚才,除了开头的一句玩笑,都是严肃的业务问询,完全是上级对下级的态度。

    当然,他很内行,至少对内部考核体系很内行。

    很想对他说,其实骆冲的意见是对的,今年的指标跟你没有关系,明年才是你的关键。既然这样,还不如让潜亏都暴露出来,就此甩掉包袱轻装前进呢。对,应该找机会跟她说说,对,明天晚上不是有同学聚会吗?那应该是一个好机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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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兴之路介绍:
二十五年前,临近高考的几个学子因酒后冲突导致命案发生,人生轨迹因此而改变。二十五年后再次相会,前程、财富、亲情、友情、爱情,炙烤出人性的黑暗与光明。
日出日落,天道永恒。
QQ群136803444复兴之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复兴之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复兴之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