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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wanglong     复兴之路txt下载     复兴之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陈嫣和李志斌

    周六晚上,陈嫣的舍友、在宣传部工作的尤本玲让陈嫣帮着改一篇稿子。

    “说吧,给啥好处?”陈嫣接过尤本玲递过的打印稿。

    “一顿羊肉串。”

    “成交。”陈嫣一目十行,很快看完了这篇不足两千字的文稿,“不成,这种假大空的文章我改不了。羊肉串吃不到了。”

    稿子是学习十八大精神的心得,陈嫣对时事政治一向迟钝,自然改不了此类文章。

    “改不了?这下苦了。”尤本玲苦着脸。她一直以为精擅公文写作的陈嫣一定可以解决自己的难题。

    “你去找你家孟凡啊?他文笔挺好的,还是研究所团支部书记,懂政治。而且,我看不出你的稿子有啥毛病呀。”

    尤本玲和孟凡的关系已经公开,正准备租房搬出去呢。

    “别提了,老崔头下午挨了陶总的训。起由是毛德祯的一篇报道,你知道,那小子就是个棒槌,把挺好写的稿子硬给搞砸了。陶总看了厂报不高兴,连带着把宣传部批的一无是处。”

    陈嫣来了兴趣,“他写什么惹老板生气了?”毛德祯便是刘秀云给她牵线的男方,但她看不上那个家伙,关系早已结束了。为此,刘秀云很不高兴,陈嫣已经感觉到了。

    “还不是因为那个自杀的员工?常书记亲自去了他家慰问,后事办的挺圆满的。因为陶总带头捐了款,领导们都掏了腰包。老崔头想拍马屁,让毛德祯写了篇稿子登了厂报,结果马屁拍到马脚上了。陶总说宣传部把公司的失误当成绩来宣传,简直是不知廉耻。取了近期的几份报纸,批评老崔头看不懂形势,说厂报三分之二的篇幅都是领导讲话和行踪,简直不成话。责令我们整顿呢。这下好,老崔头急了,这期准备上报的稿子全部撤了下来,让我们重新弄……陈嫣,之所以请你帮忙是因为你在厂办,比较清楚陶总的思路……”

    “高看我了。实话说吧,我连人家面都见不着,怎么能明白人家的好恶?不过陶总是总部政研室主任出身,文笔肯定一级强,尤其是理论性的东西肯定熟悉,你这篇东西还真要好好琢磨呢。”

    “是呀,这篇稿子是预定的头版头条,这不要命吗?你说,陶总怎么盯上厂报了?”

    “你说不懂陶总心思,这句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陈嫣来了兴趣,“文章是给人看的,所以你首先要明白读者是谁。这种东西,一般职工是不看的,也看不懂。我觉得,大部分中干也不会认真看,但公司领导会看,特别是主要领导。既然陶总不满意厂报,那就说明你们现在的办报风格不对他胃口。对了,刚才你说的那句……就是报道领导行踪太多……我明白了,他是嫌你们报道一线员工太少了。没错,肯定是这样。”

    “群众路线?可是我这是理论文章呀,都是有固定套路的。”

    “谁说的?理论还要联系实际呢。我觉得陶总跟宋悦的风格截然不同……你呀,推倒重来吧,把上面的精神消化在咱厂的实际中,肯定能过关。”

    “说的容易。你写一篇我看?”

    “你看,陶总坚持去大食堂吃饭,主动提出整修单身楼,他差不多有空就骑车下基层,注意,是骑自行车哎。刚来就补发了拖欠的工资,人家是实实在在走群众路线呢。玲子,你就循着这个思路去写吧。”

    “有道理。那,那我去办公室了,在这儿可写不成。”

    “不去找你的孟哥哥了?”

    “老夫老妻了,找他干嘛?我去了。”

    尤本玲拉开门,见门外站着李志斌。

    “喔,二号首长,来检查工作呢还是找我们陈美女?”

    “我来请示陈领导工作。”李志斌微笑着回答。

    “那就不打扰你们密谈了。”尤本玲去办公室加班去了。

    “喔,稀客嘛。”陈嫣将凌乱的床铺整理了下,“陶总不是要开会吗?这么快就结束了?”下午李志斌通知总经办三位主任参会,被陈嫣听到了。

    “会议取消了。”

    “咋取消了?”

    “突然来了兄弟厂的领导,陶总作陪,开不成了。”

    “你怎么不跟着陶总?”

    “领导不要我跟。喔,好漂亮嘛。”李志斌拿起了书桌上的镜框,照片是陈嫣在海边身穿泳衣的“艳照”,说不出的妩媚妖娆。

    “放下!不许看!”陈嫣夺了过来,塞到了枕头下,“没礼貌。”

    “摆在桌上不就是让人欣赏嘛。”

    “你没资格。”

    “谁有资格?”因为是俩人世界,李志斌少有地露出符合其年龄的轻狂。

    “不跟你闲扯了。刚才还跟玲子说宣传呢。陶总怎么管起了宣传?”陈嫣有点不好意思。

    “这我哪里知道?陈嫣,要调休了,过节有什么安排?”

    “没想过。我问你陶总怎么管起了宣传,害的玲子还得加班。”

    “陈嫣,我说句话,你别不高兴。”

    “最烦你这副嘴脸了。我知道你说什么,好好,我不问了。行了吧?李二号?”

    “陈嫣,你笔头强,人又聪明漂亮,只要你注意些秘书的规矩,肯定比我有前途。”李志斌恢复了一贯的一本正经。

    “我有什么前途?每月拿这么点钱,饿不死罢了。我是没机会,有机会的话肯定跳槽走了。”

    “你要相信厂子会好起来。陶总肯定能把厂子搞好,真的。另外嘛,说不定两三年你就被提拔了,那就更不是问题了。你去数一数,这些年从总经办秘书岗走上领导岗位的有多少?”

    “要提拔也是提拔你!你是二号首长嘛。哪里会轮得到我?”

    “那可不一定。”

    “对了,你刚才说陶总一定能搞好红星,为什么这么说?”

    “我觉得陶总跟他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好吧好吧,犯规的话不要讲了。”

    “跟你说说无妨。应该说所有方面都不一样。宋总基本是个坏人,而陶总是个好人。”

    “要是宋悦听到你这句话还不气死?我听说陶总是单身呢,钻石王老五啊。你说,陶总会不会看上我?要不你找机会给陶总介绍介绍?”

    李志斌立即头大如斗,“你呀,你呀。”

    “我怎么了?他是单身汉,我是未嫁女,不行吗?”陈嫣斜睨着对方。

    “找几个人去崴牙山野营一回?”李志斌果断转了话题。

    “漂流?早了点吧,那边气候冷,肯定下不去水。”陈嫣这么一说,李志斌就知道事情成了。不然她一定揪住刚才的话题不放。

    李志斌想起了刚才陈嫣的泳装照,“不一定,至少能爬山。那边新建一个国际登山赛道,我们比试比试?”

    “谁和你比试?我不去。”

    “那,到时候联系?我来找车。”李志斌的目的基本达到了,他也能听出陈嫣已经答应了,于是告辞走了。

    这是李志斌第三次来陈嫣宿舍“拜见”。重新出任二号首长后的第一次。

    两个月前,陈嫣和她的第二任男友分手了。对方是红星的官二代,一位中层正职的公子。陈嫣讨厌那个家伙趾高气扬的德行,他父亲不过是分公司经理,却摆出一副在红星横着走的姿态。第一次约会便毛手毛脚的,让她很不舒服。勉强保持了两个月的关系,陈嫣下定决心断了。

    在确信陈嫣重回单身队伍后,李志斌便开始向陈嫣展开了进攻,他们都是厂办秘书,彼此极为熟悉。那时李志斌跟着宋悦,整日间神出鬼没的,没有多少机会单独接触。后来宋悦出事了,李志斌事实上处于下岗状态,搬回了那间大办公室,张主任也未分配他具体的工作,情绪很是低落。原先嫉妒他的王治平等人自然少不了冷嘲热讽,但陈嫣没有。还开导过他两次,李志斌说他做好下基层的准备了。谁知峰回路转,重新当上了一把手的专职秘书,而讥笑李志斌的王治平则重新打蔫了。

    陈嫣不讨厌李志斌,也不是很动心。陈嫣将镜框重新摆在了书桌上,想着离去了李志斌。他没什么毛病,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极少参加单身们的聚会,显得很不合群。陈嫣甚至不知道李志斌的爱好,只晓得他父母都是工人,从他的衣服和手机判断,家境估计一般。

    “他合适吗?如果他个子高一点,长的再帅一点就好了……”陈嫣想。

    她最投入的是第一次,那还是在大学时代。对方家在cq,是地道的南方人,却长了副北方大汉的身板。陈嫣总能想起他在足球场上的英姿,他是后卫,主要是阻挡对方前锋对球门的冲击,每次倒地铲球解围,都令观战的陈嫣高声尖叫,心醉神迷。

    因为就业问题,俩人在大四分手了。他不愿留在g省,又无力在cq解决陈嫣的工作。陈嫣总算领教了生活的残酷,恋爱基本属于精神范畴,而婚姻却处于彻底的物质领域。马克思早就讲过,人只能解决了衣食住行,才能谈及文学艺术及其他。所以陈嫣开始变得现实,特别是总经办的工作教给了她原先不懂的若干东西。所以,刘副总给她介绍红星的官二代,吻合了她对生活的新理解。但物资并不能完全取代精神,所以她断然返回了单身队伍。

    只要陶总不走宋悦的老路,李志斌无疑是会跨入中层的。她坚信。跨入中层的李志斌能满足自己的物资需求吗?如果以红星的生活标准,应该可以。陈嫣已经发现,幸福感永远是相对的,因为每个人总是生活在某一个圈子里。只要你比圈子里的大多数人过的好,你就会感到幸福。除非极少数不懂满足的人。但精神呢?陈嫣尽管经历了一次失败的爱情,却没有对爱情死心。爱情总是有的,所以大家都在寻找。年轻人当然要寻找爱情,很多爱情死亡的中年人也在寻找。这足以说明爱情是存在的,不然他们干嘛如飞蛾扑火般的折腾呢?

    或许李志斌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第四十六章质量管理思路

    次日陈嫣上班接到了张兴武给的任务,替病休的王治平跟江总去13分厂开质量现场会。张兴武告诉她江总已经去了现场,你通知下宣传部录像,赶紧过去吧。

    陈嫣在秘书组的工作不算重,因为她的性别,只“负责”刘秀云一位领导,另外就是总结之类的文字工作了,但现在这个季节文字任务不多,一般都是季末、半年末和年末才会忙起来。

    因为刘秀云不常下车间,连带着陈嫣对分厂也不熟悉,问了两回,才找到了13分厂的主车间。

    她夹着笔记本进去的时候,现场已经围了几十号人,隔着老远,陈嫣便听到了江上云总工程师在训话。

    江上云既是公司技术最高负责人,也是质量分管领导,是公司质量管理体系的“管理者代表”。

    “从东湖回来我就做了安排,你们为何如此迟钝?嗯?”江上云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陈嫣挤进了圈子,看见江上云在训斥质量管理部主任陈永亮。

    江总是公司领导中出了名的好脾气,陈嫣还是第一次见江上云如此怒气冲冲。接着她看到了江总身边站着陶总,于是她明白了,一定是质量部在陶总面前落了江总的面子。

    “江总先不要生气,”陶唐的声音很平静,“陈主任,你跟我们去了东湖,用户对我们产品的意见我看你都记下了嘛。这几天你们做了哪些工作?”

    “陶总,回来后江总立即召集质量口开了专题会,提出了专项整顿的要求。这两天我们联合质检中心,技术部以及相关分厂把对方提出的问题进行了梳理,本着举一反三的精神查找遗漏的问题……我们正在着手起草一个文件,草稿已经搞出来了……江总批评的对,我们的工作太慢了,我检讨。”

    质量部的领导都是美男子,陈嫣是听说过的,从主任到科长,个个一表人才,陈嫣一面记录陈主任的讲话,一面打量着陈永亮,觉得此人确实风度翩翩,像个学者。

    “嗯,草稿带了吗?”

    陈永亮去看范永诚。范永诚急忙拿出一叠稿纸,“陶总,在这儿……”

    “你是?”

    “报告陶总,我叫范永诚,质量部二科科长。”

    “哦,”陶唐留意地看了范永诚几眼,然后开始阅读质量部的稿子。

    陈嫣合上笔记本。她注意到除了两位公司领导,分管质量的副总工程师阎向南、质检中心主任游越前,技术部主任任连生、宣传部长崔健以及13分厂、11分厂等单位的主要领导都在现场。

    大家都屏声静气地看着陶唐阅读。陈嫣注意到陶唐翻阅的速度越来越快,意识到要糟,果然,陶唐收起了稿子,问江上云,“你看过吗?”

    “还没有。”江上云答道。

    “那么你呢?”陶唐问质量副总师阎向南。

    “我看过了。准备报江总。”

    “感觉如何?”

    “基本同意他们的意见。”

    陶唐转而问陈永亮,“陈主任,这个整改方案,你们质量部研究过了吧?”

    “是的。”陈永亮感觉到了陶唐的不满,但此时他只能如实回答。同时,他没觉得材料有什么问题,反而觉得这份材料范永诚下了大工夫,是质量部近年来少有的一份内容翔实、措施得力、奖惩力度很大的整改方案。

    “看来问题就出在这里。”陶唐平静地说,“我对这份整改方案的评判是不合格。为什么不合格?我先谈谈我对质量管理的理解。大家过来,看看这台机子有什么问题?”

    陈嫣根本不懂那台体型庞大的机器存在什么问题。她只知道那叫矿机,用于煤矿,如何动作,她完全不懂。同时他又钦佩陶唐,按说他也不应该懂矿机呀,难道坐上高位就什么也懂了?抱着这样的心理,陈嫣紧紧跟着陶唐后面,想听听陶总如何讲。旁边是宣传部的一个女的,陈嫣叫不上名字,只知道姓徐,举着录音笔在录音,陈嫣后悔没带录音笔了,总经办给秘书们都配了的。

    “你是质检中心主任,这台机子已经检验合格了吧?”陶唐问游越前。

    “是的。”游越前不能胡说。这台机子已经通过了质检中心的测试,签发了合格证书。

    “性能或许没有问题……但它真的没问题吗?我这样问你,你认为它真的合格了?再换句话,你如果是东湖矿机,你对这个机子满意吗?”

    “这个……”游越前整理着思路,“我们是按照与用户签订的技术协议的条款检验的。”

    “我可以相信你的说的。我是问你,你认为它是可以出厂的合格品吗?”

    “这个……”

    “回答我的问题,是,或者不是。”陶唐的语气严厉起来。

    “是……”

    “那么,你俩说说,”陶唐转向了阎向南和陈永亮,“是,或者不是?”

    俩人嚅嗫着说不出。同时在想一个问题,究竟被他抓住了什么把柄呢?真的看不出……

    “先生们,你们看看这道焊缝……这个焊点和焊渣,还有这个管件,为什么漆面的颜色与机身不一致?这儿,为什么有划伤?”

    原来是这个……阎向南松了口气,“陶总,这些瑕疵完全不影响性能……”

    “阎副总,你家里有小汽车吧?什么牌子的?”陶唐和颜悦色地问道。

    “迈腾……”

    “你买车的时候,愿意买一辆车身有划伤的新车吗?哦,你会说,轿车不仅是代步工具,还是艺术品,而矿机的工作环境与轿车是完全不同的,对吧?”

    陈嫣很喜欢陶唐的责问,她拼命记录着陶唐与质量口领导们的对话,觉得很有意思。

    “这就是我们质量管理最根本的问题——认识上的差距。我认为,不管我们的产品是做什么的,都应该有精益求精的态度!”他转向13分厂厂长,“你们可以把这么庞大复杂的机器造出来,我认为你们是可以解决这些问题的,我说的对吧?”

    “对……”

    “那为什么容忍这些问题的存在?也是考虑到矿机的工作环境?”他的语气严厉起来,“其实我刚才的话是错误的!你可以造出矿机,却不一定能造出一台毫无瑕疵的机器!后者的难度是前者的十倍!严重的是在你们的质量管理理念的支配下,根本就没有可能造出一台毫无瑕疵的产品!现在我要谈谈对质量管理部整改方案的看法了,陈主任,你是质管部长,你认为质管部抓质量管理的核心工作是什么?”

    “这个……”在紧张的气氛下,陈永亮一时间组织不出精干的答词。

    “我告诉你吧,是建立和维护质量体系,让质量体系有效运行。而不是你们讲的这些东西!”

    范永诚的汗立即下来了。这次他听说陶唐可能参加现场会,费了好大的劲搞出这份稿子,受到了陈永亮的称赞,连说了几声好,哪能想到自己苦心搞出的方案被人家批的一钱不值?早知道这样,自己还不如推掉呢!吕绮总嫌自己不上进,怎么点儿这么背?

    “我承认,你们搞出的整改方案是有针对性的,也有可操作性。如果都实现了,矿机的质量会得到改善,但不会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因为你们忽视了体系的作用。我看实际情况是,质量管理体系仅仅用来维护那张证书的有效性,因为它是市场的准入证嘛。而在实际管理中则另有一套办法,就像吴思先生那本著名的《潜规则》一样。我跟你们说,iso9000体系是国际标准化组织推荐的质量管理体系范本,全世界范围内都证明是管理质量最好的办法,你们的办法绝对没有人家高明!从质量方针、质量目标、职责与权限、内部沟通、管理评审、资源提供到产品实现的策划、与顾客有关的过程、顾客沟通、设计与开发、新品试制、试验控制、采购、生产与服务以及交付、过程的监视与测量……9000标准都提供了最为严密的管理方法,只要严格按照手册及程序文件去做,产品的质量就会得到保证。反过来,如果不按手册和程序文件去做,质量隐患就一定存在!”

    陈嫣根本记不住陶唐脱口而出的一串质量术语,但质量部人员,特别是范永诚则深为佩服,陶唐只凭记忆便复述了体系的主要质量要素,说明人家对质量体系的熟悉程度,这是真正的内行,不服不行。

    陶唐继续讲,“质管部和质检中心的职责是不一样的,质管部不能死后验尸!那是质检中心的事!你们应当做的,是从发现的质量问题中找出违反手册、程序文件以及三层次文件的地方,从制度、流程上查找问题,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问题,哪里违反了质量体系的规定?这才是治本之策!而你们这份显然花了很大力气的方案却是个治标不治本的东西……我敢断定,这批发现的问题绝对有重复发生的,我说的对吗?”

    “是……您说的对。”范永诚答道。

    “体系的作用,就是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从上游解决问题,在问题还未暴露时就发现并加以制止。分厂可以说,我这样是没问题的,你们要严肃向他们指出,这样搞下去是一定会发生问题的!比如持证上岗的问题,用一个没有上岗证的工人上岗可能暂时不会发生问题,但理论上是一定会出现问题的!否则上岗证制度就是多此一举!质量管理有几个秘诀,第一是打歼灭战而不是游击战,同类问题不能重复发生,这必须依赖体系的作用,而不是就事论事。第二,要树立这样一种观念,即我们的产品要做到精益求精,用户要求的指标我们要完成,用户不要求的地方,我们也要做到最好!就像我刚才指出的那些瑕疵,如果我们的竞争对手没有这些表面瑕疵,我们的产品就会在竞争中处于下风!当然,提高实物质量有成本问题,我说的是在成本允许的范围内精益求精。这里表明了制造商的一种态度,就是要把我们的产品看做是我们要出阁的闺女,一定要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没有一点遗憾。有了这种精神,就能在残酷的市场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没有这种精神,迟早要被淘汰……我建议你们重新搞,站在体系的高度查找并整改问题,不要怕麻烦。现在的思路不行,一定要改过来。质量部门要树立权威,我允许你们下达停产令,分厂不服从整改要求的,严厉处罚,通报、罚款、调离岗位甚至撤职的意见都可以提,江总做不了主的,我来做。要以这次东湖产品质量整顿为契机,在全公司来一次彻底的整改。”

    “陶总,关于质量管理的思路偏差,责任在我。”江上云发言,“我会组织大家按照您的思路重新制定整改方案……”

    “好。最后我说说你们的稿子,不要动辄成立什么领导组,更不要什么领导组都让主要领导挂帅。这不是什么好办法。我认为,当领导组长的,绝对没时间也没专业知识去指导工作组的工作……这是一种腐朽的文风,一种官场文章,一种不负责任的态度……以后不要这样了!在我看来,质量整顿,就是你们质量部的工作!连江总都不必参与,难道维护体系还要江总管吗?他管的过来吗?方案或者文件可以下,就以质管部的名义下,哪个不执行,或者执行不力,质管部拿出处罚意见来!”

第四十七章徐德玉一

    27号是星期天,不休息,公司调休了,下班后陶唐没有去食堂吃饭,回小招换了身运动服,想找孟凡去打会羽毛球。

    他的爱好不多,第一是运动,第二是读书,都能拿得到台面上。当年冯世钊去盛东考察,谈及领导干部要谨慎八小时之外,在盛东班子会上表扬他,“要向陶唐同志业余爱好学习,打球、读书,多阳光文雅的爱好啊,业余爱好彰显人品,别搞那些被职工戳脊梁骨的事儿。”

    运动的爱好是从中学就养成了,红星子弟中学有着篮球传统,很多人走了特长被招入大学。那时红星中学的男生们几乎人人喜欢打篮球,陶唐的水平自然没法子跟校队的高手比,但在上了大学后还算是系里的佼佼者。读书习惯的养成则是受到大学时期一位同寝的影响,那位同寝嗜书如命,几乎手不释卷,连上厕所都夹着书。陶唐跟他探讨了几次读书的真意后也尝试起了系统的阅读,自觉受益匪浅,当知识从点到线再到面时,便有一种融会贯通的快乐。那种快乐非亲身经历难以体会,大四时他与同寝谈及唐德宗时期反复不绝的叛乱,却难以究竟其缘由,那位同学提醒他,属于中央军性质的神策军与地方军的待遇不同,当置于同一战场时便易发生哗变,并教给他一些从经济上寻找政治军事规律的方法,他始恍然大悟,读书的乐趣在于悟心,不在于功利,养成后便搁不下,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对于冯老总的表扬,他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读书锻炼都在于消磨时间,真没那么高尚。但冯世钊却强调爱好很重要,尤其是领导干部的业余爱好,事关重大,不可等闲视之。冯世钊在盛东班子会上举陶唐的例子,“读书打球,所费甚少而受益良多,关键是自己的薪水完全可以支撑下来,如果你喜欢收藏,那就不得了。一方面是喜欢,另一方面则是经济的压力,保不准就动贪污的心思了……我一直认为,考察干部不能只看八小时之内,更应该看八小时之外,大家想一想,如果一个领导干部业余时间泡在羽毛球场上或是书房里,他能干什么坏事呢?”

    冯老总的话有些偏颇,但不能说没有道理。

    陶唐的篮球是不成了,半场都坚持不下来了,羽毛球成了他活动的最爱,每周都要打上一两场……

    ……

    出了小招的旋转门就看见了韩瑞林,“老韩啊,找我?”

    “我还以为您去食堂了……这是要锻炼?”看到陶唐和煦的笑容,韩瑞林将悬着的心放下一半,那件事或者他没听说,或者不在意,最好是后者。

    “想玩会儿球。有事?”

    “没,就是来看看您……”他本想请陶唐到家里吃顿饭,但最近和水娇的关系尚未恢复正常,不好办。

    “我说你就别您来您去了。我真的官威十足?”

    “不是不是。那天真是丢人……”

    “喝酒嘛,难免的。上来坐坐?”陶唐好像真的没听说他在穆桂花家的丑事……

    “你不是要打球吗?”

    “无所谓呀。既然你来了嘛。要不随便走走?”

    “恭敬不如从命。”韩瑞林很高兴。

    陶唐往左拐,还是朝单身楼方向去了,“对了老韩,你不是在法律办吗?赵主任跟对方谈了,为那个叫李,李什么来着谈了个不错的结果,和咱们那位同学谈过了吗?”

    “您是说李素艺吧?”

    “对。李素艺。赵主任为她争取了不错的赔偿,你知道吧?”

    “听说了。”

    “知不知道李素艺的态度?”

    “这个我不清楚。赵征红没让我办。”

    “方便的话去看看她。我让秘书跟吕绮交代了,同学间总是好说话,劝劝她,节哀顺变,死的人死了,活着的还要活下去。也替我问她好。”

    “我明天,不,今晚就去。”

    “看你的时间吧。最近要债的特别多,你们要妥善处理,尽量不要把对方逼上法庭去,这种官司怎么能赢?”

    “您这样说就好办了……骆总总是批评我们不作为,就是他当法院院长,也不能判我们欠钱有理吧?”

    “老韩,你是法律办副主任,应当站在公司的立场上考虑问题,骆总也是着急嘛。把打官司的化解为私下调解,把一次性支付的谈成分期支付,就是你们的成绩呀。厂里的资金压力大,你们要多理解。”

    “理解,当然理解。您当老板,我肯定竭尽全力。”韩瑞林本想提换个岗位,但没说出口。

    “坐坐?”陶唐在路边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瑞林,我记得这个地方原先是生活服务中心吧?那时候夏天发冰棍票,我总拿茶缸领雪糕。现在还回味咱厂的雪糕味道,总觉得那是最好的……”

    “是呀,牛奶多,真材实料,好多人都有同样的感觉。后来盖了三号楼,生活服务中心改制为物业公司,平房拆了,这一片就变成现在的样子了。”

    “权建和被免职,下边有何反应?”陶唐的思维跳跃的很快。

    “都夸您英明呢。权建和仗着有人撑腰,弄权惯了,活该。”

    “家里怎么样?夫人在哪个单位?孩子呢?我记性不好,不好意思。”陶唐再次转了话题,他真的记不得在东湖会所是不是问过对方。

    “都好……老婆就在厂办……”

    “是吗?在哪个部门?”

    “机要室。”韩瑞林不能不如实相告,他特别担心水娇会找陶唐告状。那天水娇曾这样威胁过他。

    “不错嘛,应该比较悠闲。孩子上高中了?”

    看样子水娇没找过他……韩瑞林放下心,“儿子上初三。”

    “跟我家丫头一样。学习好吗?”

    “只能说凑合吧。对了,你不把家眷接来吗?”

    “暂时不考虑。”

    “东96号楼有空着的,你应该要一套,那房子真不错,南北通透,户型大,还带着阁楼。我认识装潢公司的,很快,最多两个半月就可以收拾出来。总吃食堂总不是个事吧?”

    “东96?”

    “职工都叫**楼。”韩瑞林笑了,“是迄今为止咱厂自建的最大户型,因为限制了购买条件,一直没有全卖出去。”

    “这不是浪费吗?”

    “想买的人太多,没办法,空着反而安生。”

    “法律办有多少人?”陶唐再次转了话题。

    “五个。除掉我俩,还有三个兵。”

    “调查问卷答了吧?你们单位主要反映了些什么问题?”

    韩瑞林是认真答了问卷的,他希望陶唐能看到,“主要有三个,一是工资太低……”他看了眼陶唐的脸色,“第二是公司发展方向不清楚,有些担心。第三是职工住房,希望厂里利用棚户区改造的政策多盖几栋楼房……”

    “发展方向不明的问题是你俩提出的还是下面的同志?”

    “是我……”

    “哦,你觉得公司应当如何发展?”陶唐看着韩瑞林。

    “这个我真说不好。但没有重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肯定不行。前些年搞工程机械,大概觉得工程机械挣钱吧,结果费了老大的劲也没搞出来,哪里竞争得过三一和中联重科嘛。”

    这个陶唐是知道的,当时上过总部的内部通报,教训就是超越自己的能力了,开发新产品是必须的,但要立足实际,这个实际就是企业的设备能力和技术储备,完全抛弃原来的市场另辟战场不是没有成功的例子,但很少。

    “老韩,你进厂后一直干法律?”

    “也不是。走过几个单位。其实我的专业不是法律,咱厂就是这样,专业对口的情况不多,浪费了。我,我能不能提个个人要求?”韩瑞林突然觉得这个话题太难得了,不抓住简直对不住自己了。

    “唔?”

    “我实在不适合干现在的岗位,我早想换换岗了,可不是因为你来,吕绮可以作证。”

    “现在不是挺好吗?法律办很重要的。”

    “如果不是同学,而且当初是好朋友,我就不提了,当然,决定权在你。不是法律办不重要,而是我不适合。”

    “怎么不适合?”陶唐微笑道。

    “我觉得我不能应付目前的情况,说的硬了吧,给公司惹来官司。说的软了吧,对方得寸进尺,厂里又承受不住。我真的想动动。”

    “老韩,目前情况下,我不会答应你这个要求。另外,既然你说了我们是老朋友,就应该为我分担些压力。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如果公司一帆风顺,法律办反而不容易出彩了。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那就过一段时间再说。”

    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中年女人从他俩身前走过,盯着陶唐看,目光相遇,立即躲开了。

    “德玉,你这是到哪里去?”韩瑞林跟女人打招呼。

    “我,我,我看个朋友……”女人停住了脚步。

    “这是咱们的新老板陶总……陶总,她叫徐德玉,徐德光的妹妹……”

    “啊,您好……”陶唐站起来,伸出手去,“我听孙德全提起过您……”

    “您好……”徐德玉有些慌乱地握了下陶唐的手,立即放开了。

    “陶总,德玉是厂报总编……”

    “是吗?那个岗位蛮重要。”陶唐拼命回忆着孙德全介绍的情况,但只想起了眼前这个女人是单身,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我有事,先走了。”徐德玉匆匆去了。

    陶唐望着徐德玉的背影有些出神。

    “陶总,干脆到我家吃饭吧?”

    “不了,我去打会儿球。老韩,你要多加运动呢,瞧你的肚子。”陶唐举步朝单身楼方向走去。

    “我好静不好动……”

    “那可不好,年纪大了,还是要加强锻炼。”

    说着来到单身楼前,真有一对小伙子在打羽毛球。陶唐走近了,站在场边观战。

    “陶总?”其中一个一手捞住了对面击来的球,“您来打两局?那天我见您跟孟凡打,水平是这个!”小伙子竖起了大拇指。

    “那我就露丑了……”陶唐微笑着接过小伙子递过的羽毛球拍,下场了。

    韩瑞林没走,站在那里看陶唐打球。没想到技术真是不错,也不知道他的对手是不是有意相让,陶唐很快就占据了主动,吊、扣、挑、抹,连连得分。

    观战的单身们很快就将球场围住了,陶唐的每一次得手都赢得热烈的掌声。

    “夏小龙你不行呀,真丢人……”陈嫣喊的最响。她和尤本玲从食堂回来,没想到陶唐出现在单身楼前。

    “别说,陶总的技术厉害呢。”尤本玲笑着说。

    “那天就跟你家孟凡比过……夏小龙不成,快喊孟凡来。”陈嫣看见了李志斌,“去呀,找孟凡来。”

    “好的……”李志斌摸出手机给孟凡打电话。

    “甘拜下风。”夏小龙丢掉球拍,抹了把汗水,“想不到陶总这么厉害,都要被你调死了……”

    “谁来?难不成连我一个老头子都摆不平吧?”陶唐邀战。

    “我来。”刚才让出位子的小伙子接过夏小龙的球拍。

    “华子你更不成,你连夏小龙都赢不了……”陈嫣笑着叫道。

    果然,这个叫华子的小伙子被陶唐的网前小球搞得一点脾气没有。

    孟凡跑步回来了,华子赶紧让出位子。

    “我可是刚吃了饭,有些不公平啊。”孟凡笑着对陶唐说。

    “考虑到我的年龄大你二十岁就公平了。”

    “裁判,我来当裁判,给我找个哨子来。”陈嫣很是兴奋。

    “你嗓子亮,就用你的金嗓子当哨子吧。”陶唐笑着说。

    这场比赛就有点意思了,孟凡力量足,扣杀凶猛,陶唐则展示了精湛的小球技术,防守非常精彩。双方的回合球格外长,让观战的单身们兴奋异常。足足打了半个小时,孟凡以两分优势艰难地赢下了比赛。

    李志斌早已准备了矿泉水和毛巾,比赛停止,急忙上前服务陶唐。

    “你也不知道让一让陶总。”尤本玲低声对孟凡说。

    “赢了才是对对手的尊重。”孟凡钦佩地看着陶唐,“要是陶总年轻几岁,我绝对不是对手。”

    陶唐擦过汗,过来跟孟凡握手,“谢谢,让我输的痛快。”

    “要再来一局吗?”

    “不成了,再来就出丑啦。”陶唐笑着连连摆手,“对了,你们的卫生搞了没有,我得看看。小李,陪我参观下你们的窝。”

    “狠狠地搞了几天呢。”陈嫣凑过来,“按照您的要求,我们选了领导机构,每天都有人值日。”

    “是吗?眼见为实哦。”陶唐往楼里走,十几个单身跟着他进了楼门。

    “哦,有变化。值得表扬。”陶唐点点头,“不过还有改进的地方,死角不少,你看那个蜘蛛网,不难看吗?对了,物业公司打报告要改淋浴间,骆总已经签字了,动工了吗?”

    “开工了,每层楼都设一个淋浴间和洗衣间。”孟凡跟在陶唐后面,“我代表全体单身谢谢您了,陶总。”

    “孟凡是我们选举的楼长。”陈嫣笑着说。

    “祝贺你。你这个官比我厉害,我是组织任命的,你是群众选举的,含金量高于我。”陶唐笑着说。

    陶唐风趣的话语引起单身们的哄笑。

    “陶总,到我们宿舍参观下吧。”陈嫣邀请道。

    “好吧。”陶唐被单身们簇拥着来到顶楼,进了陈嫣的屋子,“住两个人?还行,没让我进不去。”

    “是,我是陈嫣的室友尤本玲。”尤本玲不失时机地自我介绍道,“我在宣传部工作。”

    “是吗?具体是做什么的?”

    “我是厂报记者。”

    “哦,前天我批评了你们部长,他跟你们传达了吗?”

    “传达了。”尤本玲说,“正想请教您,您觉得厂报哪里办的不好?”

    “小尤,我先问你,你说厂报的作用是什么?”

    “厂报是党委和行政的喉舌,宣传党、国家以及公司的大政方针,让员工知道公司的动向……”

    “基本不对。公司是经济组织,就算我们红星是大厂,也够不着大政方针四个字。至于国家大事,现在资讯如此发达,从手机上、微信上随时可以获得,谁去从厂报上学习了解?”陶唐转而对涌进屋子的单身们说,“大家实话实说,你们看厂报吗?”

    “看,但我只看厂内新闻。”挨着陶唐的孟凡抢先回答。

    “哪一类新闻?”

    “主要看各单位,特别是我们研究所的新闻。”

    “嗯,你们呢?陈嫣,你是厂办秘书,你说实话,研读厂报吗?”

    “陶总让我说实话,不,我基本不看。”

    “为什么?”

    “没意思。”

    “小尤,我抽空看了最近几期的厂报,感觉和陈嫣是一样的,三个字,没意思。我赞同孟凡说的,我也喜欢看基层的新闻,特别是一线员工的新闻,想从厂报上看到员工在想什么,渴望什么,讨厌什么。结果呢,基本看不到。”

    陈嫣得意地看了尤本玲一眼。

    “今天我说的,只代表我自己,而且不是正规场合,绝没有批评你的意思。小尤,你办报要注意一个问题,那就是读者是谁。如果是给公司领导办报,现在的情况是层次低了些,你们讲的道理,我们都明白。如果给普通职工办报呢,调子又高了些,因为职工更关心他们的身边事。所以呢,我建议把厂报的风格改一改,更多的宣传一线员工,宣传他们的好人好事。不是说领导的讲话不应宣传,而是要注意分寸。像冯世钊同志在我就职会上的讲话,我认为完全是应景文章,完全不值得展开个专栏连续讨论。而我的那几句话,更是一点价值没有,除了那句要求别人做到的自己先做到,其余有价值吗?而且,那个表态要用行动来检验,你不宣传,我做到了,职工会认可。你宣传了,我做不到,就是抽我的脸。”

    大家哄笑起来。尤本玲满脸通红,十分的忸怩。

    “这个可不能怪小尤同志。问题出在你们部长,出在常副书记以及赵书记身上。我希望厂报把办报的思路变一变,到基层去,亲手挖掘些值得报道的素材出来。咱们红星有两万多职工,俗话说,人过一万,卧虎藏龙。肯定有写不尽的好人好事,讲不尽的好故事。对不对?”

    孟凡和陈嫣同时鼓掌,单身们都热烈鼓掌。

    “很愿意跟年轻人在一起,因为感觉自己变年轻了。大家都是有希望的,红星的未来就在你们身上。不耽误你们的业余时间了,再见吧。”

    李志斌一直跟了陶唐老远,“陶总,您是不是没吃饭呢?”

    “没呢,你不要管了,我有地方吃。你抽空下去替我了解下补发工资的情况吧。”

    “是。”

第四十八章徐德玉二

    徐德玉是去看望李素艺的。下午她在单位听说华锦路事件有了结果,下班后决定去看看李素艺。

    李素艺是哥哥的同学,也是她的朋友。这些年,李素艺(主要是她丈夫)没少帮助她。单身女人过日子是很艰难的,开关坏了,水管漏水了,都需要人帮忙。一个电话过去,人马上就来了。从来没对她企图过什么报答。徐德玉感觉到欠了李素艺夫妇老大的情。现在人家遭遇如此不幸,别的忙帮不了,慰问看望是必须的吧?

    其实刚才徐德玉已经认出了陶唐。她这个厂报总编是副科长,陶唐上任的干部大会她是参加了的,参与编辑会议录像时她反复端详过那个害死了哥哥的人,刚才一见面她就认出了他。

    她不应该和那个人握手的,但她总是临到头难以贯彻自己的真实思想,对谁也一样。于是,在去往李素艺家的路上,徐德玉很是痛恨自己。懦弱就是一种罪过,而且是很大的罪过。

    徐德玉认为,她家的不幸从哥哥遇难就开始了。父母的身体从那时候起就垮了,母亲变得思维迟钝,父亲一下子就苍老了。她理解父母所承受的痛苦,又觉得不能完全理解。熬到她大专毕业回厂,父母好像恢复了一些。然后就是她的不幸了,恋爱是那么甜蜜,到结婚后戛然而止,她被诊断出不孕症,先天的**发育不良,很难治疗。生活顿时变得索然无味,丈夫受婆母的影响开始打骂她,彼此忍受了近三年,终于离了。父母再次受到严重的精神打击,身体和外貌像坐了过山车一样急速下坠……他们希望她再获一次婚姻,因为那时她还不到三十岁。但她对婚姻已经绝望了,心如死水,生命的意义只在于父母,随着父母的相继离世,她的人生完结了,活着等于死去,完全成了行尸走肉,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这一切不都是肇始于那个“702”吗?要是哥哥活着,家里会是如此凄惨的景象吗?她反复调查过“702”的当事人,特别是孙敦全。正是陶唐挑起了争端,害死了哥哥。

    如今那个人却堂而皇之地坐上了公司一把手的宝座……韩瑞林干嘛介绍自己,还提起了哥哥?徐德玉忿忿地想,他们还有脸提起哥哥?

    李素艺家里挤满了人,她家的,她婆家的,还有不少同事。她看到了吕绮,李素艺的家人正在劝李素艺接受“调解”结果。

    她没吭气,站在那里听他们讲。吕绮看见了她,打了个招呼,招招手,把她叫到了屋外。

    “真是的,真不知该说什么……”吕绮长叹口气。

    “不是对方答应给70多万吗?”

    “可是还有刑责呢?素艺更在意这点,她要找出直接致死她老公的凶手,然后把那个人送进监狱。素艺并不在意经济的赔偿,但其他人不这样看,好像得到钱就一切都没事了……你瞧吧?为了这点钱,素艺的麻烦多了……”

    “她是第一继承人啊?谁和她争?再说还有孩子呢。”

    吕绮压低了声音,“争的人多了……家里的事谁说的清?你没别的事吧?”

    “没有,我就是来看看素艺。”

    “那就走吧,咱们不宜介入其家务。素艺都要被他们逼疯了,等靠几天再来吧,我叫你。”不由分说,吕绮把徐德玉拉走了。

    “德玉,你怎么总是这副样子?我说过多少遍了,该打扮自己就得打扮,别把自己搞的像个小老太婆似的。”吕绮打量着朴素的过度了的徐德玉。

    “我就这样,习惯了。”

    “德玉,知不知道?你其实很漂亮的,看你的手,看你的皮肤,还有身材……下班了,怎么还穿工作服?”

    “工作服怎么了?这不挺好吗?”

    “你呀,你呀,瞧你那双鞋子吧?穿了几年了?”

    “不记得了。这不好好的?”

    她看着吕绮,吕绮也在看着她。她俩算是两个极端,吕绮是厂里出了名的美女,当然现在是过气美女了,但机关公认吕绮最会打扮,她的衣着总是靓丽动人,她的化妆总是恰到好处,她的首饰不多,也不贵,却总能衬托出她的优点来。而徐德玉则是另一个极端,从来不打扮自己,一年四季基本是工作服,她也懒得去买衣服,她甚至不知道专卖店在哪里。她更不化妆,永远素面朝天。家里卫生间除了香皂肥皂外就是最普通的洗发水,再找不到任何化妆品了,更不要说首饰了。

    “你呀,有点像新来的陶总。”

    “什么意思?”

    “德玉,你有白发了,知道吗?你看看陶总,年轻轻的,半头白发搞得像个小老头……整日就是工作服,让领导们不得不跟着穿,哈哈……”吕绮忽然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咯咯娇笑起来。

    “吕姐,你还没回家吧?”徐德玉转移了话题。

    “没有。我是下班直接过来的。我的妈呀,刚获知对方的赔偿,两家一窝蜂涌来十几个,都是劝素艺签字的,他们怎么不替素艺想想?”

    “不奇怪,人都这样。”

    “到我家吃饭吧?反正你是一个人。老范今天不在,我也是一个人。走吧,走吧。”不由分说,吕绮把徐德玉拽到了自己家。

    “好漂亮呀……”徐德玉是第一次来吕绮家。

    “装修好几年了,这算啥?太一般了。你去看看赵征红家,就晓得我家就是贫民窟。”

    “你家是平民窟,我家就是垃圾堆了……”说这句话时,徐德玉心里很痛,亲人都走了,还算是家吗?

    “你那家呀,确实该收拾下了……你也过于好将就了。”去年徐德玉母亲病故,吕绮上门帮忙处理后事,记得徐家太过简陋了,仿佛回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

    “没必要……”徐德玉嘴上说着,但心里还是赞叹吕绮家装饰的温馨浪漫。

    “说吧,想吃什么?”

    “你儿子呢?”徐德玉还在四处张望。

    “晚饭在总我家吃。我妈每天必须见他,不然晚上也得过来一趟。”

    “范科长出差了?”

    “他那个岗位出什么差?我婆婆病了,他下午赶回去了。”

    “那你不过去看看?”

    “打过电话了,血压升高,老毛病了……咱俩吃火锅如何?”

    “不麻烦?”

    “食材都是现成的,你随便些,我来准备,马上就好。”吕绮到生活阳台的冰柜里取冻着的羊肉和火锅底料去了。

    徐德玉最不擅长的就是做饭,母亲走后,她完全就是将就了,常常一连几天都是方便面对付,所以她藏拙没去帮忙。坐着无聊,忍不住参观了吕绮的“豪宅”。

    她只知道这批房子是06年竣工的,宣传部也有同事买了同一批楼房。三室两厅格局,面积应该不到130,设计非常合理,阳面一排三间卧室,客厅、餐厅以及连着餐厅的厨房都摆在了阴面。最里面的卧室肯定是吕绮夫妇的,最靠入户门的卧室敞开着门,凌乱的布置一看就是吕绮儿子的卧房。中间那间连着阳台的房间是书房,徐德玉被那排大书架所吸引,踱了进去,仔细浏览着藏书。

    她发现吕绮家的藏书以诗集、游记、养生、美容为主,她喜欢的小说类型基本找不着,只发现2011年的六卷《长篇小说增刊》,估计是吕绮订阅的。她取了一本,又取了一本翻看着目录,“吕姐,这套杂志你们看完了吗?”

    捏着一卷生菜的吕绮过来,“那是老范发神经订的,只订了一年。你喜欢就拿去。”

    “那我就借走了啊,我还以为你你订的呢。”徐德玉把六卷杂志都取了下来。

    “喜欢什么书就拿去,现在我除了偶尔读读诗词和杂志,基本不看长篇了,看不进去。”

    徐德玉却酷爱读书,漫漫长夜,都是用阅读来消磨时间的。

    “吕姐,真不好意思,我也帮不上忙。”

    “不用,你歇着,都是现成的,就是蔬菜少了点。对了,你不怕辣吧?”

    “我无所谓。”

    “那好,没辣就不香了。”

    确实很简单,不到四十分钟,吕绮就喊徐德玉开饭了。

    “主要吃羊肉吧,你小料要什么?香油还是芝麻酱?”

    “我无所谓。”

    “你怎么什么都无所谓呀,那跟我一样好了……”吕绮干活极为利索,帮徐德玉调好了小料,“开吃吧。”

    “挺辣的,不过很香。”徐德玉夹了几块羊肉,辣的直吸气。

    “忘了,咱俩喝点什么?饮料还是酒?喝点红酒吧。红酒养颜。”吕绮从餐边柜里找出瓶红酒,手忙脚乱地开启酒瓶。

    “喝什么酒啊,我从不喝酒。给我杯白水吧。”

    “喝点喝点,你第一次来我这里吃饭,必须喝点。”吕绮竟然把软木塞捅进了酒瓶,“估计也不是什么正牌子,”她瞄了眼商标上的外文,“这是老范整回来的,他从不喝酒,我在家里也不喝。”她找出两个玻璃杯,给徐德玉倒了小半杯,“德玉,干杯。”

    “怎么这样酸呀,还涩……”徐德玉苦着脸。

    “干红就这个味。脱糖了嘛。都说对皮肤好,多喝点,咱俩把它干掉。”

    “那可不成。我就这么多了,你喝吧。”

    “一人不喝酒,两人不赌钱,我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德玉,你别不相信,喝酒啊,咱们女人未必输给男人。”

    “关键是我不喜欢啊。”

    “德玉,你性格有些毛病,我是以大姐的身份这样说,你别不高兴。一些事,只有做过了,才知道喜欢不喜欢。没做怎么知道?就像我说我廉洁,那不靠谱。因为我没有资格贪污受贿。当我有资格贪污而能做到不贪,那才是廉洁。说我简朴,那得我挣大钱后才有资格说,现在说了就是胡吹。”

    “你还挺有理论的。”徐德玉笑了,“吕姐,你的收入可以了,比厂里大多数人强多了。”

    “那倒是。所以我知足。你别拐走话题,我的意思是,德玉,你要乘自己还年轻,好好地享受生活才是。你属什么的?”

    “牛。”

    “你看,才四十嘛。总整的跟小老太婆似的。遇到合适的,找一个,但也不能勉强。”

    “我不会再找了。”

    “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安国旗不是个玩意,不等于所有男人都像他那样。是不是?”

    “没人会喜欢一只不下蛋的母鸡。”

    “没见过你这样作践自己的。”

    “吕姐,你真的挺幸福的。范科长可是咱厂出了的模范丈夫。”

    “老范是不错……说个笑话吧,有一次在饭局上听男人们胡说,说找老婆就像买手机,左挑右捡,总算选好了一款,没几天又发现一款更好的……”

    徐德玉无声地笑了。

    “人啊,就这样选来选去,后悔来后悔去,一辈子很快就完结了。来,为了幸福,干一杯。”

    “我真不能喝了,再喝就要醉了。”

    “放心,醉了就住我这儿。老范打电话了,他今晚不回来了。正好咱俩聊聊天。”

    “我主要是想多吃点菜。你这是给我改善生活,我不能辜负你的美意。”

    “只要你喜欢,常来姐这儿,我给你弄。”吕绮一口喝光杯中酒,又给自己倒了半杯,“德玉,你说咱厂有希望吗?”

    “干嘛说这个?”

    “必须说啊。咱们都这把年龄了,后半辈子的幸福都寄托在厂里了,真正是厂兴我荣厂衰我苦了。厂子垮了,我们怎么办?出去打工都没人要了。”

    “道理没错。但又能怎样?兴衰不在我们。”

    “你说,国企为什么竞争不过民企?堂堂红星,还要看人家东湖的脸色?”

    “所有权吧。说是全民的,哪一台机床是你的?但民企就不一样了。”

    “是啊,你说的不错……搞好搞不好,真不是咱们可以左右的。”吕绮不由地又想起了陶唐。

第四十九章徐德玉三

    徐德玉在吕绮家呆到很晚才回到自己的窝。回到家里,才想起自己还有一篇稿子没完成,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于是她给自己定了闹铃,决定明早早些到办公室去。

    这套房子是父母留给她的,当年她和安国旗离婚是净身出户,只带了自己的衣服和书籍便离开了安家,连结婚婆家给她买的首饰都没带。很多人说她傻,她确实傻,目的是彻底斩断那段带给她无尽伤害的婚姻。她认为自己有工资,足以养活自己了。父母有工资,也不需要她经济上的赡养,要那些身外之物干嘛?

    父母这套房子是老三室,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建筑面积有八十个平,说是三室一厅,其实客厅根本就是个过道而已。好在只住她一人,足够用了。

    这么多年了,除了上班,徐德玉就生活在这个空间里,她一直占着她姑娘时所用的那间阴面最小的卧室,哥哥去世后的屋子父母不让动,书架上至今还留着哥哥的课本和参考书。父母走了后她又不想动父母留下的一切……每次走进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屋子,似乎他们只是出门了,还会回来……她反复读过杨绛先生的《我们仨》,里面有一句话总在刺痛着她:我们仨走散了……

    她想,我们四个人也在人生的旅途上走散了。每次对着墙上全家的合影,她就有流泪的冲动,每次都说服自己,爸爸妈妈和哥哥不过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们在那里等着她团聚呢。可能再过三十年,或者二十年,她就会回到他们身边。这个时间,取决于她。最后一位亲人离开后,她曾选择过自尽,她认为自己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她不眷恋这个残酷世界。她平静地选择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所有的方法都是从书中学来的,但实际使用却不是那么简单,割腕她下不了手,悬梁她找不到系绳子的地方,最后决定用煤气。那天是个周六,她认真洗了澡,换上了特意买来的衣服,关紧门窗,静静地等待另一个世界的通行证。她在迷迷糊糊中,看见了病危中的母亲,仍躺在那间屋子里,骨瘦如柴的母亲拉着她的手对她说,小玉,你要好好地活下去,不然我死不瞑目……然后她就听见了敲门声,她以为是死神在敲门,她没有动,依旧在床上躺着,但敲门声不停不歇,最终把他喊了起来,是邻居王伯的孙子,粉团似的一个男孩,“阿姨,奶奶让我给你送排骨,你怎么大白天睡觉呀……

    她觉得那个男孩就是母亲的化身,是母亲来阻止她,一下子就令她打消了死志。事后检查,她厨房的木制窗户太旧了,关不紧,大概逸出的煤气因气压的关系都被抽到屋外了。

    这件事是徐德玉永久的秘密。除了有点头疼外,她没有收获任何东西。星期一她照常上班了,没有人知道曾经发生的事。

    她的办公室在二号楼的三楼,面对着广场,北面就是公司核心权力部门所在的三号楼,没事的时候,她总是从窗子里往外望,看那些进进出出的人群,琢磨他们的目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目标,或为名,或为利,太史公说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但太史公这句话对于她不适用,她活着,她工作,她挣那份微薄的工资,既不为利,更不为名。她最大的苦恼就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哲学有三个终极命题,你是谁?你从哪儿来?你要到哪儿去?她除了能回答自己叫徐德玉,出身于1973年9月之外,其他都答不上来。徐德玉三个字不过是父母留给她辨识他人的一个符号而已,并不能真正代表她。她查了网络,有很多人使用着和她完全相同的名字,他们有着不同的身份:公司法定代表人、律师、妇科专家,甚至还有逃犯。如果世界上少了一个叫徐德玉的女人,不会起任何的波澜。有本书上这样说,对于我们的亲人,他们活着,是因为我们活着,当我们死去,他们也就一并死去了。书中还讲,我们来过这个世界唯一的证据就是孩子。但是对于她很残酷。关心她在意她的人都走了,她的哥哥,她的父母。她也不会给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证明她存在的证据了,她没那个能力。

    这天晚上徐德玉睡的很不好,睡前她看了一段刚借的《长篇小说增刊》6月号方方的《武昌城》,看进去了。方方是她喜欢的作家,最早认识方方是借助了她的《风景》,那时她还小,但方方的叙事风格却给了她极深的印象。但她合上杂志睡觉时,睡意却没有了,他开始想李素艺,认为李素艺的选择就是她的选择,追寻凶手将其绳之以法比获得经济赔偿更为重要。她能体会到李素艺所承受的悲伤和刻骨的仇恨,那种仇恨曾是她所经历过的,那时她恨不得亲手杀了那几个混蛋。但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连鱼都不会杀。父母在的时候,李素艺的丈夫曾送来一条从水库钓来的鲶鱼,那是一种生命力非常强的鱼类,离开水很久都不会死,送来的时候鱼儿还是活碰乱跳的,她竟然下不去手杀鱼,最后把鱼装在一个袋子里吊在厨房里,两天后才证明鱼死了,但鱼儿已经不新鲜了。那个场景非常记忆深刻,从鱼儿又想到了哥哥,徐德玉发现,哥哥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梦里见到哥哥了。

    不知道熬到几点钟,她总算睡着了,却总被一个接一个的梦所缠绕。梦里她总在寻找母亲,似乎她还很小。她有过走失的经历,她在六岁时跟母亲去过燕京,从长城上下来后就与母亲走散了,她害怕得直哭,又对关心她的游客说不清母亲的所在。直到母亲找到了她,劈面抽了个耳光给她,她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心里却是甜蜜。梦境里她就在寻找母亲,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穿行,脚下是湿漉漉的石板路,就像她所喜欢的戴望舒雨巷里描写的那样,她却不是那个有着丁香花般愁怨的姑娘,而是一个蓬头垢面的丑丫头。后来遇到一个男人,是哥哥,她就放了心,紧紧地牵住了哥哥的手,再也不敢放开……场景变换为一个有着幽蓝颜色的湖边,那个男人却不是哥哥了,而化成了一个长了大胡子的男人。他的目光幽深恐怖,直直地看着她,一直在说着什么,她却一句也听不清……

    被闹铃惊醒的徐德玉突然意识到梦中的男人就是陶唐!除了多了黑森森的胡须,眉眼就是那个昨天下午见过的人。怎么回事?她迷惑了,我怎么会牵了他的手去倾听他的叙述?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徐德玉就去了办公室。部里挨了陶总批评后,厂报酝酿着改版。崔部长和尤本玲都讲了陶总的要求,部里讨论,准备开辟两个专栏,一个是质量整顿专栏,一个是一线模范专栏。除了负责通稿外,崔健部长把建立质量整顿专栏的任务交给了她。自13分厂质量现场会后,已经收到了质量部、技术部、十一分厂、十三分厂及五分厂的七八篇关于质量整顿的投稿,这一期的厂报就要刊登至少两篇来自基层的稿件,她已经遴选了其中两篇,一篇是吕绮老公范永诚写的学习陶总讲话的心得,虽然有拍马屁之嫌,但她认为写的不错。第二篇是十一分厂副厂长仝正杰写的《我们的差距在哪里?》,是解剖分析十一分厂的质量状况的,很有深度。除此之外,她还需要写一篇编者按,刊登在专刊抬头的地方,这也是惯例了。

    徐德玉的工作是严谨认真的,她不是因为觉悟高,更不是为了得到领导的欣赏。她完成工作的主要目的就是消磨时间,在专注于工作的时候,时间总是流逝的格外快。

    她今天提早来到办公室,就是为了完成那篇必须完成的编者按。

    她不懂质量管理,但那天十三分厂的质量现场会她被崔健叫去了,还用录音笔录下了陶唐的指示。回来后她把陶唐的讲话整理了出来,崔部长要走了整理稿,不知是不是要发增刊。最近崔部长很紧张,工作也比平常抓了严了许多,好几个同事挨了批评,搞得一向散漫舒服的宣传部人员跟着紧张了起来。她是担心崔部长上班会要编者按看,所以她必须在上班前搞出来。

    很多时候,领导们的讲话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又是空洞无物的废话。但陶唐那篇关于质量管理思路的讲话不是。稿子是她亲手整理的,几乎不需要做文字的润色,只需照着讲话录出来就可以了。她承认人家讲的好,特别是关于精品的理念和质量体系的作用,算是给她普及了一次质量管理知识。她的编者按就必须照着陶唐讲话的思路写了,徐德玉在起床后便开始打腹稿,打开电脑后,一面回忆那篇讲话,一面敲击键盘,当上班的铃声响起,她这篇700字的稿子已经完成了,没有理会同事们跟她打招呼,认真修改润色一遍,然后打印了出来。

    这时候尤本玲进来,“徐姐,开会,马上。”

    徐德玉把稿子夹进笔记本,去了宣传部的会议室。她一眼就看见陶唐坐在那里跟崔健及副部长薛会民说着什么。

    像往常一样,徐德玉找了个角落坐下了。

    “同志们,请安静,我们临时开个会。”崔健清清嗓子,“最近陶总连续对宣传工作作出重要指示,今天陶总亲自来我们部,大家欢迎陶总为我们做指示……”

    “指示谈不上,就是想见见宣传部的同志们,说说我对宣传工作的一些想法……”陶唐开讲了。

    徐德玉飞速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陶唐的讲话,她有一手出色的速记功夫,只要不是过于专业,她可以一字不落地记下来。但今天她的心和手完全脱节了,笔在记录着,心思去飞走了。几次抬头去看侃侃而谈的陶唐,特别注意了他的面颊,没有一根胡子……正在讲话的陶唐阳光灿烂,绝不是梦境中的幽深恐怖。

    直到掌声响起,她的心思才收回来。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听清陶总讲了些什么。

    “哪位同志具体负责厂报?”陶唐问。

    “是徐德玉同志。小徐,你站起来……”崔健不满地看着她。

    徐德玉有些紧张。

    “哦,是你……”陶唐微笑着点点头,“好像是美玲的同学吧?回去才想起来。”

    她点点头,坐下了。确实和陶美玲是中学同学,但彼此已经没什么来往了,跟所有的同学都没什么来往了。

    “厂报要改变风格,要关注一线,报导一线,不过不要急,慢慢来。关键是要深入基层,自己去淘新闻回来,不要吃过水面,那没什么味道……”

    “请陶总放心,崔部长已经组织研究了两次,决定对厂报做彻底的改版。最近准备开两个专栏……”薛副部长汇报道。

    会议开了约半小时,陶唐走了。

    徐德玉把自己审定的两篇基层来稿和自己起草的编者按交给了崔健,崔健在上午下班前就退回了稿子,批示同意。稿子很干净,基本没什么改动,只是增添了几处陶唐的讲话原话。

    “纯属画蛇添足。”徐德玉想。但无妨,没人会推敲这种文章。

    徐德玉没想到,晚上陶唐和孙德全相跟着来到了她的蜗居。

    “陶总?孙哥?”她深为意外。

    “德玉,敦全说了你的事,早就想来看看你,实在是不好意思,直到现在才来……”陶唐对徐德玉说,“你哥曾经是我们共同的朋友,他比我们都优秀……可惜……德玉,我向你道歉,对不住你,更对不住你父母……”

    “都过去多少年了,别提了……”徐德玉拼命忍着泪。

    “啊,”陶唐凝视着照片上徐德光灿烂的笑容,“德玉,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来看看你。”他环视着家里简陋之极的陈设,“德玉,如果生活或者工作上有需要我帮助的,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去办。千万别客气。”

    “没有。我不需要帮助,我挺好的……”她只希望他们快点走。

    陶唐似乎看出了她的冷淡,只坐了不到五分钟便告辞走了。

第五十章罗少兴的秘密

    罗少兴把“烧锅”送到褐石村,返回的路上遇见了唐一昆的宾利,唐一昆应该是去市府了。罗少兴相信马林肯定没有看见他,因为他借了朋友的途观,而没有用他的陆巡。

    看似粗豪的罗少兴在某些方面有着与生俱来的精细。

    他绝不会把“烧锅”交给警察,因为“烧锅”是他的兄弟。这是罗少兴的处事原则。

    “烧锅”本名叫张岩,是他一个死去狱友的弟弟。他把他安排进了邓国明的银桥公司,算是兑现了对朋友的承诺。

    这次华锦路拆迁闹出人命,完全是个意外。“烧锅”什么都好,就是酒后太冲动了。也怪那个家伙不长眼,敢和“烧锅”动手,那不是找死吗?“烧锅”是得过名师指点的,一条甩棍玩得精熟,如果在平时,“烧锅”顶死了打折那家伙一条腿,但那天他喝了至少八两,于是出事了。一甩棍抡过去,对方玩完了。

    罗少兴知道,如果他没有对“烧锅”讲他的忧虑,“烧锅”不会那样上火。为什么焦虑?因为银桥建筑其实是他的公司。邓国明不过是他推到前台的傀儡。银桥建筑的法定代表人是邓国明不假,但原先的银桥有什么?几乎所有的设备都是租借来的,大一点的工程根本就没法干。偶尔在酒桌上结识邓国明后,他决定私下收购银桥,邓国明及另外两个出资人极表欢迎,本来他们就准备借罗少兴而攀上东湖地产这棵大树。于是罗少兴不断往银桥注资,直到彻底控制了公司,做了银桥公司的幕后老板。这一切,他的“恩主”唐一昆应该心知肚明,但从未提及。

    唐一昆永远是那样,风轻云淡,波澜不惊。你永远不知道他知道什么。你以为他不知道的东西,其实他都知道。

    银桥与东湖房地产就华锦路拆迁的合同是他争到手的,动用了唐一昆的关系。否则齐震那帮人不会答应。华锦路拆迁工程本来是一块肥肉,因为钉子户却导致合同延期,本来就不愿意把工程交给银桥的齐震毫不通融地依照合同处罚银桥,每拖一天就是5万元啊,真他妈狠。罗少兴知道,若论手腕,他根本玩不过看上去文质彬彬的齐震。他最多是手黑,而那帮人是心黑。

    罗少兴抗不过齐震的压力,只能采取非常手段解决问题。过去也出过类似的麻烦,但很容易摆平。自去年起,风声紧了许多。唐一昆不止一次告诫罗少兴要收敛,不能按照过去的办法玩了。果然,华锦路伤人致死一出,政府便强力介入了。若是过去,西城的那帮赃官们绝对会帮着自己想办法,但现在不行了,一个个板着脸鼻孔朝天拽的跟二百五似的,若不是过去建立的关系,估计他们能把银桥给查封了!市里的态度也大变了,一个个公事公办,毫不通融。而唐一昆也警告他不要陷入此事,完全是一副牺牲银桥建筑的态度。

    银桥建筑是不能牺牲的。这些年罗少兴挣的钱大半投在了里面,他未来的希望也在里面。罗少兴愤愤地想,唐一昆总觉得给自己开了高薪就万事大吉了,他怎么不想想钱是永远不够用的。你一年挣十万,那是十万的活法。一年挣一百万,就是百万的活法了。唐一昆自己明白,怎么就认为别人不明白这个道理和也会照这个规律办事呢?如果唐一昆能念及旧情,给他一点东湖的股份,哪怕是百分之二,他也不会如此折腾了。但狗日的真黑,硬是把着股份不放。殊不知,不仅是他,那帮跟随他创业的元老哪个不是一肚子不满?

    自己和齐震等人是不一样的。罗少兴完全明白这点。如果把东湖实业比作一列飞速行驶的火车,这列火车所依赖的是两条铁轨。在罗少兴看来,一条是白的,另一条则是黑的。齐震等人就是那条白轨,而他罗少兴则是那条黑轨。东湖的发展史是不能展开给人看的,或者说不能完全展开给人看。因为其中充满了欺骗和血腥。别人不知道,他罗少兴一清二楚。这么多年来,唐一昆不能通过白道达成的目的,都是由自己通过**摆平的。没有他罗少兴,某种意义上就没有东湖的今天。但他却不敢要挟唐一昆,因为他知道,无论是心机还是手腕,唐一昆远在他之上。就像他喜欢看的金庸武侠,他最多算是江南七怪,而唐一昆则是欧阳锋。

    江南七怪是和欧阳锋有过交手的,结果就是除了瞎子老大柯镇恶之外,其余的全部被杀掉了。

    罗少兴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闯荡江湖的混混了。他有了令人羡慕的生活。他在平泉有两套房子,其中一套大户型是唐一昆奖励给他的,为了纪念他四十岁生日。他在省会北阳还有三间位置相当好的商铺。他有两辆车,一辆用于越野郊游的陆地巡洋舰,还有一辆用于市区交通的保时捷。他有了一笔秘密的存款,大多来自唐一昆的奖励。那笔钱被他存入了外资银行,是他的保命钱。他有了一个前途光明的建筑公司,其实应该叫拆迁公司的,每年的纯利都在一千万以上。他还有了一明一暗两房夫人,有了两子一女三个可爱的孩子。这一切都让他不能像过去一样自由自在地闯荡了。他不在乎唐一昆给他的80万年薪,但他不能离开唐一昆的东湖,因为他知道,没有东湖这棵大树,他的银桥建筑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所以,当唐一昆严令他妥善了结华锦路事件时,他只能服从。为此他掏了75万冤枉钱。但他决不能把“烧锅”交给警察,既为友谊,也为自己的安全。所以他把“烧锅”送到东山里的褐石村,那里有他的一处用于打猎的住所,他让“烧锅”在那里避一避。他坚信,在苦主得到巨额赔偿后用不了多久,华锦路事件就会风平浪静。

    唐一昆肯定是去找周鸿友了,应该不是谈华锦路的事。因为那件事不值得唐一昆关注。那么应该还是谋划红星了……这件事唐一昆已经谋划了很久……这点是最令他佩服的,自唐一昆踏入房地产领域,东湖房地产公司一直顺风顺水,迅速超越那几家同行成为平泉房地产业的老大。从06年至今,东湖的业务量平均占据了平泉40%以上的份额,挤兑得同行几乎无法生存了。最多的时候,平泉有12家房地产公司,其中一半是国有公司。

    东湖真正的崛起就是那几年。如果不是在房地产市场攫取了海量的财富,绝对没有东湖实业的迅猛扩张,哪里会有如今雄踞省内民营第一的东湖实业?

    比起搞煤矿和物流,房地产简直就是在抢钱。十年来,楼市之所以一路狂飙,绝对是政府、银行和开发商共同作用的结果。首先是政府,为了追求发展效应,不得不经营城市,但政府手里的资本有限,所以必须拉来开发商投资。政府与开发商交换的资本,除了政策之外,只有土地。开发商要实现资本的增殖,首要的任务就是从政府手里拿地。他们从政府手中拿到土地后,马上用土地做抵押,从银行获得天量的贷款。而银行业务必须服从政府经济发展的需要,具体到楼市上,就是放贷给开发商。当然,银行也需要开发商的支持,需要开发商把楼房按揭放在自己那里。于是,政府、银行及开发商之间便构成了利益铁三角。这才是楼市一路飙升的原因。但为什么别的房地产公司垮了,而东湖却一路高歌猛进呢?这就是罗少兴佩服唐一昆的地方了,唐一昆早早就“降服”了政府和银行。这还不算,为什么别的房地产公司的楼盘总是卖不过东湖的呢?不是价格,也不是质量,更不是服务。而是地段。唐一昆拿的地总是“好地”,总是抢在了城市发展的前面。谁都看不上眼的荒地,唐一昆就敢拿。然后公路真的就通过去了,学校搬迁过去了,医院搬迁过去了,大型超市也建立起来了……就像北郊工业开发区,方案还在领导们的腹中,唐一昆已经囤积了大量的土地,想不发财都难。

    你可以说唐一昆有着超越众人的目光,但罗少兴知道,那是唐一昆经营政府的成果。就像周鸿友,唐一昆对其的投资是久远的,那时只有不过是经贸委的一个副处长,唐一昆就与其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罗少兴甚至怀疑周鸿友顺风顺水一路升至副市长,都是唐一昆安排的。还有银行也他妈一样,像那个自以为是的顾眉君,不过是唐一昆豢养的一条狗……

    这如何跟他竞争?别人琢磨加强管理改善经营,唐一昆从来不考虑这些问题,他考虑的是人际关系,他经营的是政府和银行。

    这才是罗少兴畏惧唐一昆的地方。

    罗少兴知道,唐一昆盯住了红星。工作早就在做了,具体情况谁也不了解。如今陶唐接任了红星一把手,唐一昆似乎更加有利了,你看吧,红星会主动提出搬迁,用不着政府费口舌了。

    罗少兴将车停在白塔路和丁香街交汇路口箱根咖啡厅门口,他的白色陆巡在一排轿车中显得很扎眼。他没有急于下车,而是坐在车里点了支烟,仔细观察了下周围的情况,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值得他不安的情况。然后他施施然进了咖啡厅,直接上了二楼。这个时候,白立哲他们应该在玩牌。果然,走到走廊的尽头,他听到了哗哗的洗牌声。

    他敲敲门,开门的正是白立哲,“老罗你可回来了,赶紧的,今天我的手气简直臭透了。”

第五十一章陶晋陶唐仝正杰

    11分厂副厂长仝正杰望着窗外的雨景,思忖着该不该去车间去。今天虽是星期六,公司因五一节调休,绝大多数单位是不休息的。但11分厂因为上游零部件的延后,导致了总装的停产。请示生产部及马总后,分厂照常休息了。只有维修组上班,他们要乘机检修设备。

    本周的生产例会上马光明副总对中干值班重申了要求,只要单位有人上班,必须有中干在场,并明确说这是陶总的要求。

    戴大鹏是不会去的,又是这样的天气……想了想,仝正杰还是披了雨衣进车间了。

    平常喧嚣的总装车间此刻静悄悄的。仝正杰先进值班室看了,问了值班员情况,一切正常。然后开始了例行的巡视。偌大的总成车间只有六个维修工在工作,他们在修复调正有些失准的总成台架。

    仝正杰看到陶晋悄悄掐灭了烟头。他没吭气,转了一圈,把陶晋唤到了靠近工房大门的检验室。

    “老陶,我知道你烟瘾大。但公司规定生产区不准吸烟,并没有注明休息日可以破例呀。你是老师傅了,不能给徒弟们起反面作用。”仝正杰和颜悦色地说。

    “是,我以后注意……”

    “不是注意,而是要彻底改正。我说你以后进厂就不要带烟了,老陶,这是第二次了,上次我就给了你面子。这次不行了,你后天自己去财务室交罚款吧。因为是加班,我走下限,20块。”

    “姓仝的,你别太过分了……”如果是以往,陶晋不敢反抗,但现在不同了。

    “就是因为你是陶总的哥哥,我已经破了一次例。这次再不能破例了。不罚你,我怎么管分厂的七百来号人?你别以为仗着陶总就可以违反规定……”仝正杰正色道。

    “我怎么了?”

    仝正杰抬头,看见手里拎着雨伞的陶唐正站在检验室门口。他的脸登时白了,“陶总,这么大的雨,您还来车间?”

    “哥,你去忙吧。”陶唐轻声对兄长说。

    陶晋挑衅地看了仝正杰一眼,昂着头出去了。

    “对不起,陶总,我不是那个意思……”

    “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

    “仝副厂长对吧?今天你们分厂为什么休息?”

    “是这样的,因为6、9、15三个分厂的部件没有供进来,请示生产部和马总后安排休息了,只有维修组的几个同志加班调整装配平台……”

    “哦,上游部件供不上,什么原因?”

    “我问过了,主要是原材料进厂晚了……”

    “陪我走走吧。”

    “是。”

    仝正杰踹踹不安地陪着陶唐在空旷安静的车间溜达,心里不知骂了自己多少遍了。点儿真他妈的背透了,怎么就这么巧?自己这个臭毛病总是改不了……他偷眼望去,见陶总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老仝,厂里推行精益管理有一段时间了,你们做的如何?”

    “做的不好……”

    “哪儿不好?”

    来了,现世报啊。仝正杰想了下,“现场一关总是过不了,一些陋习总是难以改变……”

    “问题看的还是比较准的。”陶唐指点着,“你看,那副手套肯定不应该摆在那里,还有那堆绵纱……还有水杯,嗯,这个零件,肯定不在它应该在的地方。精益管理的第一步就是现场管理,现场管理抓好了,精益未必达效。但现场抓不好,精益肯定是走过场,不会取得任何效果。”

    “陶唐的指导我记住了。”

    “我问你,精益管理的核心思想是什么?”

    “持续改进,消除浪费。”

    “很好。仝正杰同志,我认为你们11分厂的现场管理就公司的现状而言,是最好的。这和你敢于管理有很大的关系。刚才你处罚了我哥哥,为什么给我道歉?”

    仝正杰不知所措地看着陶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刚才说到习惯问题,你认为彻底改掉不良习惯的最好办法是什么?”

    “严格的奖惩……”

    “那为什么道歉?工作现场抽烟,分厂怎么规定的?”

    “罚款20~50”

    “那就走上限,罚50。”陶唐看着包括陶晋在内竖着耳朵听的工人,“还要公示出来:因违反工作场所禁止吸烟的规定,兹处罚陶晋,括号陶唐之兄,50元,以儆效尤。贴到分厂公示栏去。”

    “是。”

    “严格的奖惩,还要辅之以合情合理的制度,就基本完整了。管理学有个火炉原则,听说过吗?”

    “没有……”

    “很简单。先告诉大家火炉会烫伤人,这叫立法在前的原则。一摸就挨烫,这叫及时性原则。谁摸烫谁,这叫公平性原则。”

    “我记住了。一定照陶总的指示办。”不知为什么,仝正杰觉得胸口堵了团东西。

    “不因为陶晋的弟弟是公司总经理而坚持执行规定,你做的完全正确。为什么道歉?这说明你心虚。心虚什么?我告诉你,我会因为你抓不好工作而批评、处罚你,乃至撤职。却不会因为你处罚了我的哥哥而报复你。他们可以作证,我要是那样做,你吐我脸上我都不带擦的!”陶唐指着维修工们大声道。

    仝正杰的眼眶湿润了,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涌出来。

    “另外,你们那个20~50是不合理的,20就是20,50就是50,干嘛要搞个区间?不准在工作场所吸烟就是不准,不分任何情况。这才公平嘛。好了,你忙吧,我走了。”

    仝正杰送陶唐至门口,目送董事长撑着雨伞消失在雨幕中。他悄悄抹了把涌出的泪水,回到几个发呆的工人跟前,“老陶,为了陶总的公正,你的罚款我替你出了。弟兄们,你们信不信我不知道,我相信陶总一定会带领咱们把厂子搞好的。干活吧。中午我请你们吃饭。”

    陶晋在弟弟面前被落了面子,憋了一肚子气回家——他没去吃仝正杰的请。

    雨已经基本停了,吹过来的风带着舒适的凉意。陶晋在发愁一个问题,十多天里,他收了不少的礼,该怎么办?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那些给他送烟的,送酒的,送土产的,都提了他们的要求。想为子女换个工作的,想为子女解决就业的,甚至还有想升官的,那个人甚至是个中干——财务部综合科科长史诚,看到权建和的位子空了出来,竟然带了一个厚厚的信封上门求他,要求他在陶唐面前美言几句。

    信封里装着整整一万元。银行的封条都在。

    这样的重礼本来他是不敢收的。这不同于烟酒土产,但白淑娴收下了,她事后说,史科长不过是让咱们美言几句,又没保证他升官,你怕什么?

    儿子到了结婚的年龄,花钱的地方太多了。攒一万块要他几个月的时间,但现在不费吹灰之力就到手了。陶晋其实理解老婆,她贪钱,却不是为了自己,平时连双新鞋子都舍不得买,不都是为了儿子吗?

    但今天的事提醒他,弟弟不是个通情理的。他答应的那些事不大好办呢。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是自古以来不变的真理。陶晋自然希望早早向那些人交付“产品”,但迄今一件都没交出去。他以为很好办的事,现在发现不那么好办。

    陶唐上任十几天了,只来了家一次。算是正式会面的只有两回,第一次在小招,第二次在家里。本来请弟弟来家吃饭那次想对他索要几件“产品”,但偏偏他把美玲和吴世安叫了来,让人怎么开口?而且,似乎他预料到这种情况,饭间说了一大堆要求,核心意思就是不要给他添麻烦。家里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他提,但不要向其他人开口。尤其不要替人说话,乱答应人。

    简直是不近人情。

    怎么办?陶晋感到为难了。回到家沉着脸的陶晋自然不会提起上午遭遇的尴尬,闷头吃了老婆做的焖面,准备午休,老婆跟进了卧室。

    “听有道说,老二买房子了……”

    “是**楼吧?那肯定的。”

    “好像不是。是在外面买的。”

    “外面?有道怎么知道的?有道呢?”

    “去汪家吃饭了。势利眼的东西,现在倒貼得紧了……”其实汪家就一般而言,比他陶晋强,但现在则倒过来了。

    “有道怎么说的?”

    “他说那天去送粘糕,听他二叔接了个电话,好像是卖楼的打的……”

    “傻小子,怎么现在才说?”

    “老二是个什么意思?要接老俩口回来住?”

    “应该是吧。”陶晋思索着。

    “总是好事。我想,是不是让有道帮着收拾下?”

    “收拾什么?”

    “新房子呀。总要装修吧?他有时间吗?”

    “我不管。也管不了……”陶晋心烦起来。

    “还有。你觉得那个汪晓娟,好吗?”

    “有道喜欢就行。”

    “我觉得她配不上咱儿子。”

    “什么意思?”

    “个子小是一方面,我觉得老汪家也不咋地。今天上午老万过来串门,提了个女孩,是财务部的,我看了照片,漂亮!而且比咱有道小两岁,合适。”

    “财务部会计?老万怎么认识的?”

    “跟他老婆沾点拐弯亲。那个女孩原先的对象吹了。”

    “有道是什么意思?”

    “不是还没见他嘛。估计直接去汪家了。我琢磨着,财务部会计,肯定比汪家姑娘有前途。”

    “人家能看上你儿子?一厢情愿了吧?”

    “原先不行,现在肯定行。我听说过办公楼那些人的德行,要说势利,没有比他们更势利的了。她不明白嫁给有道意味着什么?”

    “我说老白,你怎么知道她比汪家的姑娘好?就因为看了眼照片?”

    “那是一方面。想起汪家以前的嘴脸就堵得慌。”

    “别提了,我不想管,心烦着呢。”

    “你心烦什么?”

    “我觉着老二未必给我面子。”

    “什么意思?”

    “答应了人家的那些烂事啊?怎么办?”

    “凉拌!瞧你那点德行。你不好说我去说。我就不信老二那样绝情。”

    “那好,你去说吧。我要睡了。”

    “嘿,没出息样吧。我今晚就去小招找老二去。”

第五十二章自私的陶唐

    晚上去找陶唐的,并不是白淑娴一人。陶晋怕老婆不会说话,也一同去了。

    白淑娴是第二次进小招。陶唐回来前,白淑娴从来没想,也没机会走进小招。

    或许是阴天的缘故,或许是壁灯没开,白淑娴总觉得装修的美轮美奂的小招阴气很重。特别是上了三楼,脚下是厚软的深红色地毯,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上次曾引起白淑娴注意的高挑女孩子像个幽灵般地闪出来。白淑娴自觉没有丝毫的响动,不知道穿着桃红色工作服的女孩子是怎么听到了动静。

    “啊,是您啊……来找陶总吧?他刚回来不久……”

    这一次白淑娴很仔细地凝视了女孩。很漂亮,特别是那对大眼睛,像会说话似的。皮肤不算很白,但也不黑。身材极好,比汪晓娟至少高半头,快赶上有道了……瞧那对胸脯,还有胯骨,肯定是个好生养的……

    “我弟弟房间没人吧?”陶晋问。

    “财务部李主任在,刚进去。不过您们去吧,没关系的。”

    财务部李主任?陶晋不由得想起了史诚,那可是史诚的顶头上司啊……

    白淑娴却在问女服务员,“长得可真漂亮,姑娘,你叫啥名字?”

    “阿姨,我叫叶媚。我告过您的。”

    “这回我记住了……你去看看,方便不?”白淑娴笑眯眯地。

    陶晋咳嗽了一声。看来事情还得自己办,老婆子就是嘴上硬,骨子里还是很怕老二的。

    “你们是陶总的亲戚,哪里用得着通报?快去吧。”叶媚笑眯眯地说。

    看到陶晋夫妇来,李建国便提出了告辞。

    “慢走,不送了……哥,嫂子,你俩坐。”

    “二弟,怎么能吃方便面呢?”白淑娴指着书桌上的桶面说。

    “习惯了,就是图个方便嘛。有道没来?”陶唐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撕开了递给哥哥,“稍等,我给你们泡茶。”

    “不用了……”陶晋嗅着香烟。

    “哥,本来准备下班后去家里的,接着来了几拨人……今天的事,别往心里去。仝正杰做的是对的,你要理解。”

    “今天出啥事了?”包淑娴狐疑地看着丈夫。

    陶唐接话,“没啥,车间的一点小事。嫂子,哥,有件事要告诉你们,我在金橄榄买了套房子,那个地方想必你俩都知道,离厂里不远,骑自行车也就20分钟吧。咱爸妈一直闹着要回来,他们年纪大了,生活条件要相对好些才是,我没和你们商量就办了。钥匙已经到手了,接下来要装修下,一切为着两位老人生活方便,我联系了装修公司,还没正式签合同……但我没时间,想让你们和美玲他俩口子帮着照看下,材料一定选环保的,不图漂亮,就要个实惠。早些搞好,早些接他们回来,咱们全家就团聚了。”

    “那没问题,有道也有时间。”白淑娴抢着说。

    “尽量不要用有道,他年轻,业余时间要多用来学习才好,他文凭不行,最后再自学一个……”

    “有道就听你的话,我们说话是不管用的,”白淑娴很是高兴,“有道就交给二弟你了,你就这一个侄儿,咱陶家也就这一根独苗了,你就像自己儿子一样管教,越严厉越好。”

    “嫂子玩笑了。现在的孩子们有主意着呢。就是小荷,也常顶我的嘴,说是说不过她的……前天晚上我出去溜达,看见有道和一个女孩子相跟着散步,关系定了吗?有没有具体的计划?”

    “正要跟二弟你商量。有道那个女朋友,我觉得不那么合适……”白淑娴抓紧了时机。

    “嫂子,我看你不要管过了头吧。这种事,交给有道去定。咱们做长辈的,最多把个关,其实连把关也是胡扯,怎么把关?最了解对方的,还是有道本人啊。”

    “我觉得她配不上咱有道……”白淑娴原先有点巴结汪家,现在则倒过来了。汪晓娟有个叔叔是中干,但有道的叔叔却是红星的一把手。

    “哥,你们来,有事?”陶唐转了话题。

    “嗯,有点小事,倒不是有道的事……”陶晋吞吞吐吐地。

    “说吧。”

    “咱厂的情况,你肯定知道……一些老朋友,挨不过情面的,想让你帮帮忙……”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陶唐摆摆手,“你不要说具体的了,那天在家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吗?不要揽事。他们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去找相关的部门就行。但不要打我的旗号。我真的不是矫情,你们想啊,我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今天跟人劳讲这个,明天跟供应说那个,让下面的干部怎么看我?如果真的存在刁难、胡来,我会管。刚来的那两天,我接待了两个动力公司的工人,他们反映子女进厂的问题,我管了,但也不合规矩。如果是类似的问题,你可以告诉你的朋友,让他找相关单位。如果下面不作为,你再告我……哥,咱爸妈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咱爸一辈子最大的官就是个组长,我们是地道的工人子弟啊。我记得咱爸因为你上班的事求人,回来气得大骂。那一幕我永远不敢忘记。现在我当了红星的一把手,可不能让工人们戳我的脊梁骨,连带着连你,连咱爸妈都骂了,说老陶家的老二就是个王八蛋,是个坏种。咱爸没大本事,但是个要脸面的人,他回来,肯定要到厂里走动的,我干的好不好,办事公道不公道,你敢说没人跟他说?在职的可能不敢说,离退休的会给我留面子?不会吧?我可不想给咱爸添堵,那才是不孝呢。”

    这番话合情合理,把陶晋夫妇堵得说不出话。沉默了良久,还是陶晋,“老二,我知道你也难,那么多的人盯着你。但是一些事对于你真的不算个事,只要你点头,事情就办了。你看,我都答应人家了,你总的给我个面子吧?要不你哥的这张脸可就真的摔地上了。”

    陶唐有些不高兴,“刚才我已经说了,你怎么还不明白?有事找相关部门就是。我不会亲自处理的,除非底下胡来。红星连着栽了两个老总,宋悦会不会被判刑,我看八成会。他们怎么进去的?还不是自己不检点?我跟你说,我这人自私的很,我绝不会冒着被查的风险耍权。我还有好多事没办呢,小荷才初三,爸妈要赡养,我的老岳母只有我一个亲人了,我哪有资格去冒险?我劝你不要去收人家的礼物,那不是沾便宜,而是吃亏。我跟你俩表个态,如果有道成家有困难,你们说,我这个当叔的会尽量帮助他。我的工资不低,帮一帮有道应该是可以的……如果收了人家的礼,去退了,把我的话转告人家,不是不办,而是我不会去亲自办。我堂堂董事长兼总经理,为了点蝇头小利给他们跑腿?低看人了吧?”

    这话说的就重了,陶晋和白淑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谈了。

    陶晋夫妇去小招见陶唐的时候,财务部成本科长明筱月正在赵庆民家里谈同样的事情。史诚盯上了权建和的位子,明筱月也一样。

    对于明筱月的到来,赵庆民很意外。

    “你怎么来了?”他真没想到明筱月会上门。

    明筱月幽怨地盯着赵庆民,“我知道你家那个母老虎去了云南旅游了。不是情况特殊,我是不会来打扰你清修的。”

    “你说的特殊情况,我知道。我该说话的时候,我会说的。”赵庆民不太热情。

    “史诚和荣尚明正在活动。李建国肯定属意老荣。部里都知道,史诚是韩总的人,而且据说走了陶总的门子。我的年龄都这样了,差不多是最后的机会了,我跟你了你这么多年,什么时候为难过你?”

    “看你这话说的……你才四十一,怎么就没机会了?”

    “我就是太实诚了。假如当年……怎么会轮得到权建和?四年了,三四十万合法的收入没了……这次我不管了,就靠了你了,你给个话吧。”明筱月把声音提高了至少十分贝。

    “筱月,你不要太为难我……”

    “你太自私了!好吧,我走了。”明筱月气愤地站起来。

    “你等等,等等。筱月啊,你知道,现在不同于宋悦当政了,陶总刚来,又深受上面信任,关键是他没有任何的把柄在我们手里。你让我怎么说?你看到了,权建和什么结果?韩志勇敢放个屁?还不是乖乖地到人家那里做自我批评?”

    “党管干部的原则啥时候取消了?党政联席会上你硬气一点,我就不信陶唐会驳你的面子。你看,史诚是韩志勇的亲信,人家又找了陶总,我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如果说我不称职,我认了,我在财务干了二十年,不就是文凭低一点吗?几个科的业务,哪个我拿不下?”

    “对了,说个正经的吧。”瞬间,赵庆民有了主意。

    “还有比这更正经的事吗?”

    “你听我说!前几天,就是上周二,陶唐带队去了东湖,知道吧?”

    “听说了。跟我的事有关系吗?”

    “关系大了去了。东湖的唐一昆是陶唐的同学,陶总面子大,把李珞一直拿不下的近四个亿的订单给拿回来了……”

    “这跟我有啥关系?”明筱月不耐烦起来。

    “你呀,总是这个急脾气。合同原先一直没有签,李珞一直咬住财务的价格不行,你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明筱月似有所悟。

    “我问你,韩总,或者李建国给你安排了重新核价没有?”

    “安排了……”

    “办的如何了?”

    “刚开始……”

    “你糊涂呀。这是陶总上任亲自抓的事,怎么磨磨蹭蹭的?真的拎不清轻重?”

    “你的意思是?”

    “要快,而且要把价格审的合理些。”

    “我明白了。”明筱月不是傻子。

    “我找个机会,就是下周,不,一定要在放假之前,你亲自给陶总汇报。”

    “没问题。”

    “加班吧,搞的漂亮些。”

    “放心吧。我是你的人,怎么会丢你的脸?好,我走了。”明筱月高兴起来。

    “我就不送你了。”

    “如果不在乎,我希望你送我到楼下。”明筱月嫣然一笑。

第五十三章电话煲

    “明天跟我去钓鱼吧,别搞得自己跟焦裕禄似的。”已经很晚了,正在看书的陶唐接到了孙敦全的电话。

    “不,我明天有安排。”

    “我傍晚时分去招待所了,正好看见你哥你嫂子进去了,就没打扰。想不想知道下面怎么评价你?”

    “不想。”

    “敬爱的陶总,下面可是一叠声夸你好呢,说你是焦裕禄。真的,我不骗你。”

    “咒我英年早逝?”

    “别不知好歹啦。有几个人会这么夸领导的?我说焦书记,还是要劳逸结合嘛。不会休息怎么能干好工作呢?我又不求你办事,尽管红星一中还在你的地盘上,我老婆也不是你的兵。跟我出去玩玩,无损您费心建立的英明形象。”

    “不去。厂里调休了,你不知道?我在上班时间跟朋友钓鱼?你又准备害我了。”

    “你的前任可以带着老婆出国玩,钓次鱼算什么?你也是当过一把手的人,难道不知道规矩都是给下面定的?级别高到一定程度,就无所谓休息工作了,休息也是工作嘛。对了,五一怎么安排?回燕京还是回滨江?”孙敦全继续嬉皮笑脸。

    “这就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了。”

    “说正经的吧。听说你带队去了东湖?见着唐一昆那个王八蛋了?”

    “我说你呀,年龄越大越不靠谱了。”

    “跟你说正事呢。我想跟那个王八蛋聊聊……”

    “你跟王八蛋聊什么?你也是王八蛋?”

    “我准备以东湖实业为原型写本书,网文啊,还是这类书相对受欢迎。”

    “唐一昆绝不会接受你的采访的。那天你不是试过了?”

    “这段时间我在研究东湖。说实在的,很了不起。”

    “别忘了,那可是王八蛋缔造的。”

    “开个玩笑嘛。他是王八蛋没错,但是那种很出色很稀有的王八蛋。你听我说,我最感兴趣的是唐一昆的第一桶金。他组建东湖矿业是在1996年,那时他才26岁。一下子买了东山的一个年产6万吨褐煤的大矿……这才是最关键的,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是说,他哪里来的资金?那可是上千万的投资啊。”

    “鱼有鱼路,虾有虾路。你管人家从哪里找来的资金?贷款,借款,路子多着呢。”

    “这是很关键的问题。我想,这也是最吸引人的地方。要知道,96年的时候,我每月的工资还不到500元,算算吧,真的很有意思。”

    “我不反对你在网上胡诌骗钱,但没必要较真吧?又不是考证历史。”

    “不,真实的事件永远比小说精彩。我想让你帮个忙……”

    “看看,来了吧?你不是说对我无欲无求吗?”

    “这无关你的清誉啊。我就是让你帮我在老唐那儿说句话,你说了,他有可能见我。如果我直接去,绝对见不着真神。”

    “孙大作家,我跟你说句实话吧,以老唐现在的摊子,哪有时间跟你闲扯?你当他那个家好当啊?我听着都晕。反正我是干不了人家那活儿,算了吧。早点睡觉,明天早点去钓你的鱼吧。”

    “老陶,陶总,陶董,你不能这样啊,这是群众的一点正当诉求嘛。”

    “你就是个刁民。有什么资格代表群众?”陶唐喜欢跟孙敦全斗嘴,当年在盛东时,总把和孙敦全的聊天当做一种休息。

    “我怎么就不能代表群众了?当年我不是体谅红星的负担过重才辞职的吗?我跟你说啊,可不是我胡说,我们这些下岗职工可是吃大亏了,厂里给了那么点钱就把我们给打发了,这不行。很多人酝酿着找厂里说道说道呢。”

    “滚你的蛋吧。当初我没劝你不要辞职?那是你自愿!政策是一样的,都是自己写了申请,上面还摁着你的手印呢。”

    “那是你们当权者利用信息的不对称糊弄群众!这个案要翻,必须翻。”

    “翻吧,你到法院去翻吧。”

    “看看,真实的嘴脸暴露了吧?我就说了,是对那些被你的假象愚弄的红星职工说的,千万不要相信陶唐,他本质上与宋悦并无不同,只不过善于伪装罢了。”

    “伪装也是一种本领。你有吗?我敢保证你如果伪装一回,会被邻居或者你老婆送到精神病院去。”

    “这个你倒说对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老百姓连伪装的权力都被剥夺了。”电话里孙敦全似乎有点气沮。

    “你不要总以老百姓自居好不好?你能代表老百姓?整日里胡编一些无聊的故事欺骗无知少男少女,你不觉得可耻吗?”

    “我怎么可耻了?啊?我干的是脑力劳动,跟你欺骗职工并无本质不同……不,还是不同的,我觉得我比你高尚多了。”

    “滚你的吧,我要睡觉了。”

    “孤枕难眠的滋味不好受吧?”电话另一端的孙敦全笑得很猥琐,“老陶啊,别再蹉跎岁月了,赶紧的把你那小妻妹娶回来吧。”

    陶唐掐了电话。但电话马上又进来了,他以为是孙敦全在捣乱,直接掐掉了,但对方又不屈不饶地打了进来。抓起来看了一眼,嘿了一声,接通了。

    “跟谁聊呢?总占线?”

    “跟个闲人贫嘴解闷呢……还以为是他又打进来了呢,没想到是领导查岗。对不住了啊。”

    “不会是谈了女朋友吧?”对方嘿嘿笑起来,殊无恼意,“老陶,你可是正宗的钻石王老五,据我所知,很多女孩子就好这一口,比那些刚出校门的小伙子还吃香。红星是个大厂,肯定不乏校花级别的,下手弄一个?”

    “这些话跟你的身份不符啊……我开着录音呢。”

    “关心同志嘛。说正经的吧,情况如何?”

    “正常。”

    “很笃定嘛。五一有什么安排,回燕京吗?”

    “正想问你呢。冯世钊想见见你,可以吗?”

    “其实他送你上任后来北阳我们见过一面。我知道他的来意,我已经离开吏部了,怕是帮不上忙了。”

    “我是要回燕京一趟的,你放个话,我也好复命。”

    “好吧,可以。但具体的时间不好定。到时候联系吧。”

    “最好早一点。我还想回趟滨江,一些家务要处理下。”

    “争取吧。陶唐,你小子啊,怎么说你呢?回来了,离着这么近,也不来看看我?”

    “理解万岁吧。我这一摊子啊……”

    “有可能我们会常打交道了。”

    “是吗?那可好。一把还是二把?”

    “要是当老二,我干嘛离开北阳?”

    “恭喜恭喜。”

    “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哎,老陶,上个月你猜我见着谁了?”

    “你交游广阔,层次又高,这我哪能猜到。”

    “贡老三。想不到吧?”

    “嘿,还真是想不到。他不是在瑞典吗?回国了?”

    “以外籍友好人士的身份访问。问到了你,那时你还在燕京坐冷板凳呢,没和你联系。主要是时间太紧,他没去燕京,从沪上飞来匆匆见了一面就去了西京。”

    “算算有十五年未见了。他还好吧?”

    “就那样。性格决定命运真是一点不错。如果他留在国内,连刘老五都不如。对了,谢老二出事了。”

    “怎么了?”

    “还能怎么样?进去了。我早就劝过他,就是不听。太过张扬了,简直是找死嘛。当年咱们那届真是命运多舛啊,光是军训就熬了整整一年。同寝六人,两个出国了,老五是高人,活的其实蛮滋润。你,谢老二,还有我,天生都是忙碌的命。现在老二完蛋了,想想真是没意思。”

    “老二究竟咋回事?”

    “他不是分管教育吗?有所学校出了事死了人,把他免了。你说免就免了吧,谁让你倒霉遇到了呢?他倒好,跑到省委非要人家给他个说法。惹恼了大领导,好吧,那就给你个说法吧,一个工作组派下去了,吃得住查?上千万存款和股票,四套房子,还有花花绿绿一堆烂事……你说,那小子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陶唐无言。想着当年那个曾获最佳辩手的同寝。

    “老陶?”

    “我听着呢。”

    “还是你小子聪明呀……我可记着你毕业时跟我那番推心置腹的话呢。金玉良言呀……”

    “说有用的吧。你什么时候动?”

    “不知道。估计快了吧。不早了,休息吧,注意身体,咱们燕京见吧。”

    “燕京见。”

    陶唐看看表,已经十二点了。他其实记不得毕业时跟好友说过什么话了。二十多年了,当年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舍弃城市回了乡下的,赶潮流抛家别口出了国的,走上政坛成为耀眼明星但又锒铛入狱的……似乎冥冥中自有安排。但他坚定地认为,天道永恒,出来混,迟早要还的。把失败归于命运的都是无赖,命运其实就在自己手里,成功了用不着感谢谁,失败了更怨不着他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还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吧。

第五十四章调查问卷

    周一上午李志斌迟到了。他给自己规定的上班时间是七点半,但他今天来到办公室时已经七点四十五分了。陶唐已经来了,正在看文件。

    没时间清洁办公室了……真是该死!竟然没有听到设定的手机闹铃声。

    昨天下午,陶唐安排他从工会取回收上来的调查问卷,并且让总经办先行阅读,做出分类统计。他向张主任汇报后,张兴武立即召集了一个会议做出安排,把这项工作交给了秘书组。七个秘书各自承担了一部分阅读和摘要的任务,然后大家就各行其是了。

    李志斌知道陶总特别重视这份他亲自修改过题目的调查问卷,而陶总的时间观念又特别强。所以他决定尽最快速度搞出来。他没提醒别人,但给陈嫣发了个短信,要她加个班。下班后他匆匆吃过晚饭,没回宿舍就直接来了办公室,二十分钟后,寂静的楼道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陈嫣竟然听话地来了。

    “真那么急?马上就放假了。”陈嫣站在他办公室门口对他说。

    “陶总的时间观念强,既然他说了尽快搞出来,那他一定想在放假前看到结果。咱俩还是早完早了好。明后天如果开上几个会,哪里还有时间?说不定就得牺牲假期了。”李志斌站起来答道。

    “我可不愿意假日加班……”陈嫣转身去她办公室了。

    李志斌知道,这个五一比较特别。孟凡已经组织了郊游,陈嫣会去,他也会去,而且,他决定利用这个郊游办成那件事。

    阅读了十几份问卷后,心里大致有了数,开始在电脑上设计表格,并且推敲修改他设定的分类。这项工作用了他二十分钟,然后又阅读了另外一个单位的十几份卷子。对自己的分类表格进行了微调,然后在打印机上打出了空白表格,拿着去了陈嫣办公室。

    “供你参考。”他把表格放在埋头阅读的陈嫣面前。

    “喔,很不错嘛。不愧是一号大秘,水平就是高。”陈嫣承认,李志斌搞出的分类统计表格很科学,基本涵盖了职工提出的各类问题。

    “你看一份,就在上面画正字,看完,统计也就出来了。”

    “真要都看吗?”陈嫣苦着脸看着眼前的一大堆卷子。

    “陶总是个很认真的人……对了,你只分到四个单位,对吧?我再给你打印三张空表,一个单位统计一张。我注意了,单位上报不是百分百的,你这里有各单位的在册人数吧?”

    “可是我有一个离退休中心啊。这肯定是张兴武对我的惩罚。”陈嫣苦着脸说。“你要在册人数干吗?”

    “要在备注里注明问卷回收率。另外,各类问题也应做类似的统计。”

    “你可真够细的,你应该去发规部搞综合统计的。哎呀,这一大堆搞完,还睡不睡觉了?”

    “我想明早就交给陶总,辛苦下吧,没坏处的。”

    “李主任,李领导,您要是不进步简直没天理了……”

    李志斌没理陈嫣的调侃,回去干活了,半小时后,他又过来,给陈嫣一盒薄荷糖,“提提神。”

    陈嫣瞟了李志斌一眼,拧开弹出一块,丢进嘴里。

    两人差不多是同时完工的,陈嫣把填好的表格送了过来,李志斌对她说,“你把你那堆卷子给我,你先回吧。剩下的事我办。等等,我送你回去吧。太晚了。”

    不由分说,李志斌陪了陈嫣回宿舍。其实办公楼与单身楼不远,直线距离不到200米,但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

    路上俩人都没说话。李志斌看着陈嫣进了单身楼,返身回到办公室,继续剩下的工作。他将两人的手写统计表格输进了电脑,然后又仔细核查了两遍,修正了两处统计错误。把汇总表打印出来,然后又把卷子整理整齐。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看了下表,已是凌晨三点了。

    结果一觉睡过了头,醒来已经七点四十分,连早饭都没吃就匆匆去了办公室。

    “对不起陶总,我来晚了。”

    “哦,”陶唐抬头看了眼秘书,“没睡好?”

    “昨晚统计调查问卷,搞的有些晚了……”

    果然,陶唐来了兴趣,他合上文件夹,“统计出来了?拿来我看看。”

    他把两份共计11个单位的统计汇总交给了陶唐,“昨天下午张主任给我们几个秘书做了分工,这只是我和陈秘书搞出来的。”他在下午两字上故意加重了语气。

    “原件呢?”

    “我手边只有我俩的……”

    “嗯……搞的不错。”陶唐很快就看完了分类汇总,“上报率不高啊,你问问工会是什么原因?”陶唐知道常文海将这项工作安排给了工会。

    “机关要高一些,我负责的7个单位平均数为77%。基层是62%小陈那部分分别是79%和63%……”

    “那就是说有30%的职工没有填写问卷……为什么呢?”陶唐自言自语。

    他没有回答。

    “辛苦了。做的不错。你把研究所、技术、发规、营销、生产、采购、质管等几个单位的卷子挑出来给我,另外选两个分厂……嗯,11分厂和3分厂吧。”

    “明白了。”

    他立即从其他几个秘书手里要来了陶唐所要的单位卷子,他看陈嫣哈欠连天的,给了她一个看得懂的眼神。

    九点左右,陶总将两个文件夹丢给李志斌去了赵书记办公室,李志斌忍着不断袭来的困倦,开始处理陶唐批示和签字的材料。两个文件夹里一个装着文件和内参,另一个是请示和汇报。和宋悦不同,陶唐处理文件请示总是很利索,从不拖延,每天差不多总是这个时辰便还给了他,他做分类处理,传阅件退机要秘书,请示或者报告分交各领导和相关单位。批给公司领导或者总助、副总师的他需要亲自送交,其他单位的则打电话让下面来取。

    做完这一切用了他一个小时。陶总没回来,估计又下基层了。不知为什么,陶唐去车间从不带他,更不带任何人,总是独自一人骑了王师傅那辆老式自行车去。

    今天已经29号了,由于调换了两个公休日,将面临五天的连休假期。在总经办工作了两年余的李志斌已经感觉到节日临近特有的气氛。那是一种特别的感觉,如果用一个字形容,就是“收”,收缩,该办的事都不办了,硬等待节日的到来。习惯势力总是格外强大,三号楼今天的会议就明显少了,来找陶总请示和汇报工作的副总和中干也少了许多。

    这个“五一”长假对于李志斌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他已报名了孟凡的“旅行团”,将与十几个单身大学生经历一次远足。本来不不喜欢这一类的活动,就像他一般不参加单身们的麻将、桥牌以及各类球类活动一样。既因为他好静不好动的性格,也因为他独特的岗位。

    在这次旅游中,他将择机向陈嫣做出明确无误的表白。根据他的判断,他成功的几率超过了七成。在他与陈嫣做了一次不涉及个人感情的深入长谈后,他的信心蓬爆。

    那天陶总出人意料地来到单身楼,跟孟凡打了一局精彩的羽毛球,还到陈嫣和尤本玲的寝室就宣传工作跟单身们谈了好多。那天晚上,他照例出去进行他的散步——这项活动被单身们讥讽不已,认为是未老先衰的表现。回来时见陈嫣独自坐在球场边的石几上发呆,于是他抓住机会,跟陈嫣进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长谈。

    话题是从陶总开始的。陈嫣说,陶总比宋悦强太多了。

    他说,陈嫣,我曾经跟你说过,咱们这行,最忌讳私下评价领导。

    陈嫣说,这不是跟你聊吗?你不赞成我的,也是大家的观点?宋悦何曾来过单身楼,何曾关心过单身们的生活?你看,洗浴间快整好了,阅览室添置了新书,多好。

    他说,我不是说陶总不好。陶总肯定是个难得的好领导。我的意思是,咱们做秘书的主要能力是适应各种领导,而不是选择领导。遇到好领导是我们的福气,遇到不好的呢,也得适应。

    陈嫣说,我算明白为啥张兴武选你跟陶总了。你很快就进步了,到时候可得罩着我。

    他说,你为什么认为我能提拔?

    陈嫣说,因为主任喜欢你呀。

    他说,主任喜欢就能提拔吗?远的不说,宋悦四年,宋悦之前的梁总三年,七年里累计有七个秘书走上中层,平均每年一个。你认为是主任的功劳吗?

    陈嫣说,你的意思跟主任没关系?是公司领导所提?

    他说,马哲讲,事物要抓主要矛盾。你来厂办两年了,公司的干部管理体制真的看不明白?起决定作用的,只有一人而已。

    陈嫣点头,那就更得恭喜了。

    他说,我还没说完呢。数学里有充要条件。除非你抓住了主要矛盾,否则呀,主任,或者分管领导,对这种事往往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陈嫣说,你可真恶毒。不过你的话是对的,受教了。

    他说,所以你要改一改你的性格。第一步先要让他们不讨厌你。咱们这个体制呀,不打勤快人,也不打懒人,专打不长眼的人。

    陈嫣说,我恐怕就是那个不长眼的人。

    他说,你不是。就算从前主任们有些不喜欢你的做派,但现在是全新的开始,一切都来得及。

    陈嫣问,来得及吗?

    他说,当然。你聪明,笔头子硬。我敢说,机会对你更多。总经办每季度每年给老总的季度工作总结不都是你拿初稿吗?听到陶总那天晚上说的话了吧?为什么不给厂报写稿子?宋总从不看厂报,但陶总是看的,而且看的很仔细。你想啊,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宋总提了多少,陶总怕是也会提多少。他初来,谁给他留下好印象,谁的机会就来了。说不定啊,我还要你关照呢。

    陈嫣笑了,你可以做我老师了。比起你呀,我两年的秘书算是白当了。

    他说,过去白当,现在不白当了。

    他知道,陈嫣是听进去了。不然陈嫣不会听了他的话,熬夜加班去统计那些问卷的。

    他喜欢陈嫣。喜欢她的美貌,喜欢她率直爽朗的性格,更喜欢她不慕虚荣的本性。在陈嫣拒绝了那个毛公子后,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和陈嫣的性格是截然不同的,用陈嫣的话说就是他太“蔫”了。这没什么不好,生活中不是有无数这样的例子吗?性格互补的夫妻过得很幸福。

    判断建立在事实上,最近陈嫣对他的讥讽和挖苦明显增加了。这是一个好现象,说明陈嫣在意他了。就像那天晚上他和陈嫣在单身楼外的长谈,搁在以往,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用他的方式追求陈嫣很久了,包括陈嫣跟别人处朋友的时候他也没放弃。他固执地相信陈嫣的恋爱不会成功,事实果然如此。在他眼里,陈嫣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她不是爱慕虚荣、追求物质第一的那类,也不是崇拜权力的女人,她像一个崇尚自由的精灵,重视精神胜于物质,藐视一切规矩,偏偏工作在一个最讲规矩的部门。所以她总是受到批评,牢骚满腹,不满现状。总经办的三个领导,张主任对她是不满的,朱书记也一样。欣赏她的贾副主任却对她另有企图。这点李志斌是看得出来的。好在陈嫣立身很正,贾建新也找不到什么机会。

    在和她共用同一间办公室的时候,他曾劝诫过她,用委婉的语气告诉她应当注意的事项和不应当做的事情,却总是换来她的讥讽和挖苦。他不在意,尽可能地为她弥补可能的失误。他坚信,他所做的一切她是感受到的。果然,在她结束上次的恋爱后,在一个比较清闲的下午,她在单位跟他谈了很多自己的苦闷,谈了她拒绝对方的缘由,把他当成了值得信赖的朋友。那时宋悦刚被带走,他处于待命状态,办公地点又回到了陈嫣的办公室,所以他有机会跟陈嫣深谈。他告诉她,工作岗位可以换来换去,婚姻却不能,那个人确实不是你的良配,所以你的决定是对的。

    你真是天生当秘书的料,真怀疑你是不是隐瞒了年龄。不过,跟你谈心,真的舒服了很多。陈嫣对他说。

    他知道她担心什么。他对她说,你不用担心刘总报复你。他们自顾不暇,哪里有精力料理你?放心吧。不过,你真的不适合在总经办,应当换一个岗,但不能着急。因为机会就一次,一定要等领导提出来,你再抛出你的要求,为了让你和平地离开,八成会满足你的要求。

    结果不等领导动作,陶总来了。这件事自然搁下了。

    他知道陈嫣的家庭情况,但她不一定知道他的情况。他们都是普通的市民子弟,没什么背景。不然,倚着陈嫣的性格,她早就辞职了。她之所以没离开待遇非常一般的红星,不是抱有进步的企图,而是受到了家庭的拖累。她的父母离异了,她跟她母亲,母亲身体不好,所以她不能离开平泉,在平泉,除掉红星,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国企。她的文凭和专业都限制了她的自由,比如东湖,待遇肯定比红星强,但她去不了。他知道她偷偷应聘过东湖房地产,但失败了。

    门当户对是陈旧腐朽的观念,但又是非常实际的。家庭背景悬殊的夫妻更容易产生矛盾。他不嫌陈嫣的家庭,反而觉得更好。因为他的父母也很普通,不可能在他的婚姻上给予他希望的物质支持。陈嫣不慕虚荣,恰恰是他寻找已久的良配。他努力工作,努力揣摩领导的意图,为的是实现自己的目标。目标很简单,那就是进入公司的中层。不为别的,就位那份不菲的待遇,为了他将来的小家庭的幸福。

    他坚信,没有物质基础的爱情是不能持久的。精神永远不能取代物质。

    他的事业遭遇了一次最大的失败。那就是宋悦的垮台。几乎将他推下深渊。宋悦被两规后,他接受了省反贪局的两次询问,当然是针对宋悦的。他的态度是诚恳的,有问必答,决不隐瞒,但也绝不无中生有,绝不做无根据的推测。他不过跟了宋悦四个月不到,并未取得宋悦的真正信任,宋悦的私务大部分并未参与,这反而救了他,他遭遇的只是暂时的“失业”而已。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成为了陶总的秘书,这完全是张主任的提携。这更坚定了他的人生观,证明了他之前的工作方法、工作态度是完全正确的。

    希望重新萌生。但他发现,陶唐是跟宋悦完全不同的两类人,让陶总信任自己似乎更难。陶总从不跟他谈及工作以外的任何话题,而且,陶总对工作的要求更为严厉。他私下总结了陶总的工作风格,两点,一是时间观念极强,往往准确到小时或者更细小的时间单位,绝没有“过几天”一类的词汇。相应的,下属也必须按照他的时间表做出交代。其次就是精确,对他的汇报,数据、人员、内容都必须精确无误。

    这给他带来了压力,但也带来的更大的机遇。

第五十五章交心

    陶唐自然不知道被自己的小秘书算计着。

    他去了赵庆民办公室,是从调查问卷谈起的。

    “赵书记,调查问卷收上来了。我看了秘书们的统计,尽管不完全,但差不多可以说明情况了。职工最关心的问题有四个,第一是收入的增加,希望公司年年都涨一点工资。第二是公司的发展,有一半的问卷谈到了发展问题,令我很是欣慰。第三是贪腐问题,大家认为公司存在比较严重的**现象,特别以用人方面尤为严重。第四是福利待遇,这方面林林总总谈了不少,主要是住房问题,希望公司多盖些经济适用房。除此之外,谈及质量问题的也不少,认为导致市场萎缩的主要原因是产品质量问题。对了,还有就是认为公司大吃大喝的现象非常严重。既有公司层面的,基层也很严重。只要加班,必定要吃喝。离退休管理中心的老同志们对此意见最大。”

    赵庆民看着陶唐,良久才说,“你准备怎么办?我想,你既然刚上任就搞了这么一出,肯定有连贯的后手吧。”

    “赵书记,这是民意啊。我们必须重视。凡是可以改正的,我们要立行立改。中央不是讲群众路线吗?这就是贯彻群众路线。”

    如果不是知道陶唐当过三年多的盛东公司一把手,赵庆民一定要在内心讥讽陶唐幼稚了。群众反映?如果都按群众反映来施政,简直就没法子干了!但陶唐搞出了盛东经验,硬是把一个陷入困境的大厂救活了,那是实实在在的政绩,是得到总部充分认可和高度评价的。赵庆民不敢讥笑陶唐,而且,现在他也没本钱跟陶唐掰手腕。最关键的是经历了杨宋案后,赵庆民只盼着能平平安安地从现在的位置上干几年退下来,争斗心基本都没有啦。

    “陶总,你来了十几天了,一直想跟你聊聊,如果你没什么紧要的事,就听我唠叨唠叨吧。”

    “我早就表过态,您是党委书记,是我党内的上级,您又是老大哥,在红星干了几十年,情况比我熟悉的多。您说,我洗耳恭听。”

    “陶总,我说的,绝对是心里话。不谈党性,只讲良心。你来厂十几天的所作所为,我看在眼里,大家也看在眼里。每天早来晚走,不吃小灶吃食堂,骑自行车到车间,关心职工疾苦,给咱厂吹来一股清新空气,带来了希望。说实话,我很钦佩,很高兴。上面给红星派来一位好带头人嘛。我今天想跟你说的,是我的一点心里话,说的不对,你不要生气。”

    “怎么会?您说。”陶唐静静地看着赵庆民。

    “第一是你个人的生活问题。我觉得你过于自律了。没错,我们都是领导干部,应当在各个方面带头执行组织的规定。可是,平均主义是老人家批判过的,不能说首长骑马,大家都骑马吧?骑马是工作需要。战争年代尚且如此,更遑论现在了。你是一厂之长,又是单身,吃个小灶怎么了?年轻时谁没吃过食堂?大锅饭再搞也搞不好小灶嘛。搞出胃病怎么办?江总年龄大了,身体又不好,马总管着生产,几乎每天有一半时间泡在基层,你骑自行车,他们怎么好意思坐车?这些都是小事,你做的对,做的好,符合上面的新要求,是对公司班子动员令,是我们应当学习的。我说的就是个分寸问题。不是大事。但有几件事我想说一说。”

    陶唐没吭气,看着赵庆民。

    “先说这个调查问卷吧。我知道你是想了解职工的思想动态好对症下药。职工的意见不能不考虑,也不能尽按他们说的来。就说工资吧,不是不想长,而是有心无力啊。我不能因人废事,老宋在时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不止一次研究过调资,受到条件的限制,涨不起啊。尽管困难,2011年还不是咬着牙调了一次,人均增资350元,结果呢?带出一大堆矛盾,至今还有人叫唤呢。”

    “嗯,不少问卷谈到了上次调资不合理。”

    “关于招待费……你才来多久?已经在说你架子大了。”

    “哦?这可真要听听了。”

    “不是别的,是因为接待。实话说,比起以往,客人少了很多啦。咱厂是大厂,省市的,集团的,总是络绎不绝,其实很正常。这就像过日子,鬼也不上门的家庭肯定过得不咋样。比如上周吧,市环保局来查环保,周兵请你,你没去。平局长就不大高兴。我是听老周说的。陶总,我干过行政副职,在这把椅子上也坐了五年半了,要说理解总经理,我看没有比我更理解的。没办法呀,你不去喝几杯酒,人家就不高兴,搞不好就要被穿小鞋。宋悦被查,其中一条就是大吃大喝。我不瞒你,纪委在询问我的时候,我就替宋悦说了话,不吃行吗?如果这条也是问题,我这个党委书记的问题也很大……国企难呀,国企的领导更难,国企的一把手就难上加难。完不成经营指标交不了差,安全稳定出了问题更不行。特别是红星这样非常封闭的环境,你就是大家长,职工吃喝拉撒睡,哪样不管都不行,而且还得管好。你下令解决动力公司那两个工人子弟入厂,下面一片叫好声。但给小刘的工作带来很大被动,这个口子一开,以后怕是堵不住了。车间缺人,但机关不缺人,这些大中专毕业生又有几个愿意沉下去的?这还是小事,小刘会理解,关键是影响问题,你看吧,搞不好就带出一堆问题来。上面下达人员控制指标,每年只减不增,逼得企业严控入口……还有房子,一来风传咱厂要搬迁,二来受价格的限制,高了职工不干,低了厂里又承受不起。09年盖的那批房子,审计结果亏了2000多万,现在还在账上挂着。好事不好做呀……”

    赵庆民看着一脸平静的陶唐,觉得自己说的这一堆有些过了,“这些都不是大问题,我可以做工作,比如人事问题和调资的遗留问题,不会让这些烂事分你的心。倒是有一点,我必须说……就是营销问题。你去了趟东湖,李珞感到了压力,跟我反映了。主要是那三个多亿的合同。李珞觉得你抽了他的脸,他不是不想签,而是担心成本吃不消嘛。李珞这个人啊,有能力,也有毛病。因为咱俩是党政一把手,一些话我只能跟你讲,是不是定的草率了些?毕竟有财务的意见搁在那里嘛。”

    陶唐依旧静静地听着。

    “陶总,你是一把手,红星是你的。我知道你一心想把红星搞好,你在盛东的经验,我是很佩服的。这大概是总部把你调来的主要原因。我还是那句话,我绝对支持你的工作,绝对为你补台帮衬。可是,陶总,欲速则不达呀。红星的情况很复杂,需要慢慢来。”

    “谢谢你,赵书记。”陶唐看赵庆民的话讲完了,“我也有些心里话想跟你说说。算是对书记交心吧。”

    陶唐整理着思路,“先从调查问卷说起吧。的确,我就是想知道红星的员工们在想什么,他们希望咱们做什么,不希望咱们做什么……我历来认为,公司的利益和职工的利益是一致的,并无根本的冲突。因为我们是国企,是国家队,不能像东湖一样只追求利润最大化,我们还肩负着更多的东西。这是不是包袱呢?不完全是。我坚定地认为,即使改革开发搞了三十余年,民企已蓬勃发展的今天,论管理的完善,员工素质,一般的民企与我们还有很大的差距,更不要说完善的党团群工组织了。我看到前天的省报报导了北阳富士康员工骚乱闹事,在民企,企业主和员工的利益诉求是不可能一致的,但国企理论上可以。为什么出现干群对立?原因恐怕要从我们这些企业高级管理者身上找起。”

    陶唐给自己倒了杯白水,小呷一口,“赵书记,你觉得要重振红星,需要什么条件?”

    “这个比较复杂。”赵庆民很高兴陶唐对自己敞开心扉,“一两句话怕是说不清楚。但我觉得,像我们这样历史包袱过于沉重的大厂,简单的手段怕是不管用,需要一个大的机遇,比如战略重组……”

    “那是套话。你的意思就是搬迁嘛。我不觉得搬迁会解决红星的问题。搬迁第一不会解决市场问题,第二不会解决技术问题,第三不会获得足够的资金补偿,第四肯定会导致红星暂时性退出市场……实话说,我看不到红星会因此获得什么腾飞的机遇。这就带来一个很严峻的问题,解决红星的困难,靠不上平泉,也靠不上总部,更靠不上省里。地方上的领导不会真正站在红星的立场上考虑问题,我们不过是人家的一个棋子罢了。解决红星的问题,最终要靠我们自己。要靠红星的两万多员工。”

    赵庆民点点头。他赞同陶唐的判断,他历来就没企盼过红星的搬迁,他是从自己考虑的,搬迁将带来数不清的矛盾,陶唐可以关注经营,他这个党委书记可是要负责稳定的,他不想身陷无穷的麻烦中。或许他在职之年也办不完那件大事了……但他对陶唐最后一句话不以为然,等于白说嘛。

    陶唐喝了口水,“中央提倡群众路线,并且提出了一系列具体的要求,我认为是非常英明的一步棋。中央已经看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现在暴露的一切问题,都跟领导层脱离群众有着扯不清的关系。红星也如此,不需要讳言。我想跟您说的,或者是希望跟您取得一致的,就是如何激发起职工的热情,激发出红星两万多全民所有制和几千大集体职工对企业生存发展的关注!这是一股多么巨大的力量?为什么职工跟我们越来越对立,责任在我们,而不在职工。说易行难,我们这些人,不付出艰苦的努力,不付出牺牲,不会取得职工的信任。我已经做的,以后还要做的,目的就是这个。绝不是搞什么沽名钓誉。我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需要您的支持,需要两级班子的统一步调,一定要让职工看到我们的诚意,看到我们把他们当做企业的主人而不是打工者。”

    话说的完全正确。用一句话形容就是既是不容置疑的真理,也是超级废话。赵庆民看着陶唐,点了支烟。他烟瘾不大,每天也就三五支而已,一般只在心烦时抽。

    “取信职工,或者说走群众路线,要的是行动而不是口号。就拿刚才我们具体讨论的几件事说吧,大吃大喝肯定是不对的,我想我们肯定有接待标准,不过是不严格执行罢了。至于政府一些机关嫌我不出面,我在盛东就这样,爱谁谁吧,我自有分寸。属于我们的问题,我们积极的,量力而行地整改就是。不属于我们的问题,他们也拿我们没办法。那两个职工子弟进厂,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后续问题。人事问题历来就比较敏感,我懂。我是这样考虑的,我们厂的员工老龄化问题已经比较严重了。我看了一份统计资料,平均年龄是35岁。表面上看起来不算严重,实际情况不是那样。我问了潘成贵,最近几年里,补充进技能队伍的,只有技校生和复员兵,而且数量逐年减少。每年进厂的大学生都进入了管理和技术岗位,技术口嘛,储备一些人也是可以的,管理口增加可不是好事,只会让机构越来越臃肿。我想,只要是厂子弟,大学生身份的,全部可以进厂,但不一定安排干部岗位,谁说大学生不能干技能了?关键还是个待遇问题。这个涉及到薪酬制度的改革,不能急,需要做充分的调研,还需要走群众路线……至于我吃大食堂,骑自行车下车间也是问题,就比较可虑了。我晓得您是关心我,但我会坚持下去,而且希望两级班子都跟上来。我每天免费吃小灶,坐着豪华轿车到车间,职工就不会把我当总经理,而会把我当做老板,当做资本家。我就不会听到任何真实的话,更不会获得职工的拥护和支持。最后就是营销了,我预感到最大的麻烦就在这里,也察觉到了一些存在着的矛盾。一些可能是机制造成的,一些恐怕要归咎于领导。营销是龙头,龙头下垂,龙身龙尾也就没法子舞了。我不相信财务的数据,亏损历来是相对的,我在盛东下狠心推行精益管理,说穿了就是节约嘛。你可能没想到盛东公司从推行精益管理中挤出了多少东西,惊心动魄啊。下一步我会亲自抓此事,什么叫不能干?恐怕是原有的管理经营模式不能干吧。这点,希望您支持,谁在这方面挡我的手,我就敲掉谁的饭碗,没什么好商量的。”

    赵庆民想起了明筱月。他的安排完全对路,至少合上了陶唐的节拍……这是总经理的分内工作,他无权置喙,“这点你放心,我一定支持,一定做好补台工作。”他没有对陶唐的“演讲”表态,但对陶唐准备狠抓成本及精益表示了支持。

    “我晓得您希望尽快摆脱杨宋案的不利影响,这很对。但单纯的表态不行。我不是纪委,也不是反贪局,我也不敢保证两级班子里还有没有问题,一动不如一静,大家还是尽快把思想转到经营上吧。四月份就这样了,五月份必须抓紧,必须严格按照月份计划完成,节前想开个会,范围不要大,我讲讲经营生产,您讲讲党建和宣传工作,给主要的干部们吹吹风,力争在五月份交出一份不错的答卷来。”

    “可以。”赵庆民点点头,“陶总,我没别的意思。我完全支持你的想法。不过,我还是觉得,别太自律,喔,我可不是鼓励你去**,但你这个岗位,真的不容易啊。”

    “书记,我有信心把职工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但没您的支持是不行的。刚才我提到了宣传工作,我注意了广播和厂报,有些想法。这样吧,我在会上就宣传工作讲几句吧。”

    “那好啊。你是一把手,你抓宣传,也是对我的支持嘛。”

    谈话进行了近一个小时,总体上气氛良好。赵庆民想提提明筱月的事,忍住了。陶唐不可能越过他解决财务部的空岗,到时候再谈吧。赵庆民转而想,跟陶唐取得默契对自己是有好处的,至少会增大自己的权力。这点他显然比宋悦强多了。

第五十六章东湖机械

    陶唐刚对赵庆民说了省会发生的富士康事件,第二天,位于平泉开发区的东湖机械名下一家企业便闹起了事,上百名员工因欠薪和其他问题把市政府的门给堵了。

    陶唐是在事件发生的次日市府召开的紧急会议上得知此事的。

    平泉市委和市政府在同一座大楼里办公,这座十三层的豪华气派大楼是新世纪后盖的,市民习惯称其为市委大楼。其实市政府机关占据了大楼的主要部分。除了主楼外,这个院子里还有七八栋建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三层灰色楼房,驻着市府下属的委办厅局。不知为什么,市府临时召集的紧急会议没有安排在主楼,而是在东南侧国资委的会议室召开的。

    陶唐和赵庆民奉命参加了会议。参加会议的都是平泉市规模以上企业的主要领导,陶唐除了唐一昆和唐一为兄弟俩,一个都不认识,但赵庆民却大都认识,不断给陶唐介绍着同行。

    会议尚未开始,唐一昆把陶唐叫到了身边,“坐这边,待会儿跟你商量个事。”

    “究竟是什么内容?还不准请假?把我的安排都打乱了。”

    “是我给王书记添堵了。他妈的。”唐一昆低声骂了一句。

    “你给王书记添了什么堵?”陶唐看主席台上开始有领导就坐了。

    “你没听说?”

    “听说什么?”

    “他妈的,昨天钢管厂的一帮混蛋堵了市委大门!上官市长给我打了电话,不客气地数落了我一气,王书记高升在即,一为那小子就是不长眼……难成大器啊。”唐一昆看着正在与其他企业领导说笑的弟弟,叹了口气。

    “大家请安静,”会议主持人敲着麦克风,“现在开会。请上官市长讲话。”

    “马德胜,主管工业的副市长。”唐一昆给陶唐介绍道。

    主席台没有摆铭牌,陶唐只认识坐在中间的市长上官宏。

    “今天请了市区范围的规模以上企业党政主要领导来,就是核实一件事,”上官宏的声音很好听,带着磁性,“各家有没有拖欠工资的情况?拖欠了几个月,多少钱?准备怎么办?大家就在这里给我一个交代。今天的会议王书记本来要参加的,省里临时有个重要的会议,委托我召集大家开会了解情况。”上官宏喝了口茶,“大家可能都知道了,昨天,东湖机械的一群人堵了市委大门,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王书记非常重视,昨晚临时召集了常委会进行研究部署,今天的会议就这么一个内容。马市长,你按名单来吧,一家家过,没有拖欠的,也要说说自家目前有没有稳定方面的问题。好吧,开始吧。”

    马德胜副市长第一个就点到了红星,“红星机械?来了吧?喔,赵书记,怎么坐到后排了,坐前面来!你们是平泉最大的国企,陶总来了吗?”

    陶唐站起来,“我是陶唐。来了。”

    “陶总你好,第一次见面呢,请坐下讲。”马德胜很客气。

    “报告各位领导。红星现在没有拖欠了,包括我们的劳动公司系统。目前尚未发现有明显的群体性不稳定苗头。”

    “啊,全部解决了?非常好。”上官宏点点头,“不过请你先不要走,会后有件事要和你们商量。”

    接下来是寰球纺机,是平泉市属国企规模第一的上市公司,但陶唐没有去理会,这个会议和他没什么关系了,他开始琢磨自己的心事……

    会议大约进行了一个半小时,大约有三分之一的与会企业不同程度存在拖欠问题,其中有一半企业说不清解决拖欠的时间表,上官宏严厉要求必须解决拖欠,最晚明天,必须向市里报告解决拖欠的办法和时间。最后,上官宏留下了红星和东湖,把两家企业的四位当家人叫到了旁边的小会议室。

    陶唐刚和马德胜副市长寒暄毕,刚才没有露面的周鸿友夹着个黑皮笔记本也过来了,跟陶唐点点头,坐在了上官宏右侧。

    “陶总,赵书记,首先我要代表市政府感谢二位呀,”上官宏微笑着说,“前段时间听国资委的同志说红星不太稳定,存在拖欠工资。陶总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抓了这个问题,算是基本消除了隐患。王一书记很满意,托我向二位领导表示谢意呢。”

    陶唐看了眼赵庆民,“不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上官宏点点头,“话是没错。但红星做出了榜样,市里就好说话了嘛。红星那么大的摊子能做到,其他企业没理由做不到嘛。昨晚已经跟唐总谈过了,钢管厂的拖欠不是大问题,东湖集团已答应尽快解决。但最近东湖机械在经营上遇到了一些问题,需要做些调整。唐总谈了个思路,市里认为可行,今天请陶总和赵书记来,就是具体谈一谈红星与东湖的合作问题。听唐总说,前几天陶总带队去东湖调研考察,你们已经谈了双方加深合作的思路,这非常好,就应该这么办。红星是国企老大,东湖呢,是民企第一。都对平泉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做出了很大贡献,市里一直认为,红星和东湖搞好了,平泉市企业的问题就基本解决了,经济发展就有了保障……废话我不讲了,是不是先请唐总谈一谈?”

    唐一昆说,“好吧。给市里添了乱,很内疚……我们的想法是这样,钢管厂呢,是东湖在四年前收购的一家市属的小厂子,职工有三百多人,这些年因技术和装备等方面的问题一直经营不好,而红星有管件产品,红星有一个分厂是专门生产焊管的,产品除了供东湖外还有其他市场,能不能让红星把钢管厂接过去?合作的方式可以商量,陶总,你们可以拿过去,也可以派人过来接管经营。目前钢管厂是有净资产的,我们可以零字转让……一为,是这样吧?”

    挨着陶总的赵庆民悄悄掐了同伴一把。

    “赵书记你不要搞小动作嘛。”这一幕被上官宏看在了眼里,“你这个党委书记可不要拆台哦。陶总是辉煌集团器重的管理行家,会有自己的判断,是不是?”

    赵庆民有点尴尬。

    唐一为开口,“东湖机械旗下的钢管厂总资产1000万出头一点,资产负债率大致在90%,”唐一为汇报道,“单从资产看,这点东西陶总和赵书记是看不上眼的。但钢管厂还有一个不小的优势,那就是市场。去年钢管厂的销售规模是1300万多一点,基本是东湖内部消化的。我们在收购市里这个厂子后,投资进行了技术改造,使其产品尽量能够满足东湖地产的需求……东湖方面承诺,红星在接手钢管厂后,市场完全可以承继过去。这对红星厂是有好处的……”

    “这个我可以证明,”周鸿友接话,“哦,我指的是东湖实业对钢管厂的技术设备投资,他那个资产不是破铜烂铁,还是值点钱的。之所以提出这个方案,是因为钢管厂的职工一直不适应东湖的管理模式,观念上不好说是陈旧,但总是怀念有上级主管部门的日子,一直没有彻底转过弯子来……我认为唐总提出的是一个双赢的方案,建议红星方面认真考虑。另外,我建议红星把你们那个管件分厂搬到开发区去!厂子移交给你们,那片土地的使用权也可以无偿移交给你们。这个,市府是同意的。”

    “陶总还有什么不清楚的?”马德胜副市长问道。

    陶唐点点头,“基本清楚了。兼并重组已经是常态化了,唐总的建议并不违反我们集团关于资产管理方面的现行规定。但兼并重组的核心不是资产,也不是市场,而是职工……我想知道的是,钢管厂的职工集体上访,仅仅是因为拖欠工资吗?”

    赵庆民注意到周鸿友和唐一昆交换了一个眼色,心道自己这位年轻的一把手不是雏儿,还是比较老辣的。

    上官宏笑了笑,“陶总这个担心有道理,可以理解。周市长,你说说吧。”

    “除了职工,确实有其他方面的一点小问题。”周鸿友皱皱眉头,“当年钢管厂被东湖收购,其原址被东湖地产改变土地使用性质后用于了商业开发,涉及到一部分职工的住宅补偿问题,严格说问题是不存在的,当年都是欠了协议的,无论从政策上还是手续上都经得住检查。但小区开发后,他们中的一些人认为当初的协议吃亏了,要推翻重来。我要说的是,这个问题不会带给红星,东湖方面已经承诺,这个问题由他们解决。”

    “上官市长,周副市长,马副市长,”陶唐正色道,“我已经明白市里的意思了。我想市里就是牵了个线,具体怎么办,还要我们两家企业具体谈,是吧?”

    “没错,是牵线。”上官宏点点头。

    “各位领导,我们和东湖是不一样的,唐老板在这里能拍板的东西,我是拍不了板的。需要走程序,特别是燕京的程序。另外,几百人的拖欠工资还不算大问题,但征地搬迁带来的问题就比较麻烦了,还是在办理之前处理利索为好,我的意思是假如这件事得到燕京总部批准的话。各位市长,人一旦划归红星,他们肯定先找红星,但红星又完全不知情,也无从处理,必然出现扯皮问题。是不是?我看这样,既然市领导专们协调此事,而红星和东湖又是合作密切的企业,我们分头行动,我和赵书记回去后便启动程序,并且尽量快一点。而东湖这边呢,尽量早些解决遗留的问题。我们两家相向而行,早日会师市府。”

    陶唐一面讲一面想,东湖也不过如此,走的是大多数人的老路,花小钱买下位置优良和国企,然后整体迁走,转手把土地用于商业开发,利润来自于房地产,绝不是旗下的企业。

    “喔,我看陶总这个态度可以。老唐,你说说?”上官宏把球推给了唐一昆。

    唐一昆想,如果解决了那些人对于住宅的索求,我还不一定放手了呢。不过,这件事不过是他整个计划的起步环节,吃一点亏是有准备的,“好吧,我同意。但违背当初的协议会带来一系列的后遗症。刚才我已经表态了,欠发的工资将尽快补掉。但其他方面的工作,希望市里出面配合一下。”

    “可以,这方面是周市长的管辖范围,找周市长吧。老唐,关于欠发工资,不要再扯什么具体情况管理制度啦,有劳动法在,更要讲大局嘛。”

    “是,我们明白。请市领导放心。”

    散会后,陶唐婉拒了上官的挽留,也谢绝了唐氏兄弟的宴请,借口公司有急务离开了市府。回厂的路上,赵庆民提醒道,“我担心的地方你已经注意到了,我就放心了。但不办,东湖肯定会拿订单说事。我是想不通,他们干吗拿一个几百人的小摊子兴师动众?”

    “这还不明白?唐一昆盯上我们红星这块地皮啦。”陶唐叹了口气,“赵书记,我想还是启动相关程序吧,我给燕京去个电话,安排发规部和政研室先做点先期的调查研究。如果市里追问,我们也好有个交代。”

    “我没意见。”赵庆民说,“说是牵线,其实人家是站在东湖立场上的,我看得出来。”

    “那是当然。不说别的,东湖一年上缴多少利税?我们才多少?不能比呀。以后红星关起门来搞经营怕是不成喽。对了,你相信不,东湖怕是也急着要搞结构调整啦,上次我去了东湖机械,听唐一为的介绍,简直是个大杂烩,产品比我们复杂十倍不止,规模就那么一点,不亏才有鬼了。我看哪,钢管厂不过是个开始。”

    “那你真要当回事呢。他们要搞结构调整,说穿了就是要甩掉一大批包袱,在平泉,舍掉咱们,还不好找接盘的呢。”

    “是呀,是呀……跟私企打交道,一不小心就被人家耍了。”陶唐闭上了眼,将脑袋仰靠在后座上。

第五十七章交心二

    跟赵庆民谈话不久,郭涛找上门来,陶唐与这位名义上的第三把手深谈了一次。之所以说郭涛是名义上的第三把手,因为就实权而言,他比不上李、韩、骆,甚至比不上刘秀云。

    郭涛是晚上九点半来小招的,当时总会计师韩志勇在。看到郭涛过来,韩志勇便起身告辞了,他对郭涛说,“我是向陶总汇报审计结果的,郭主席来肯定要要事,我就不打扰了二位领导了。”

    “审计结果出来了?”郭涛很关心此事,因为本次审计不同于正常的离任审计,而且,时间比郭涛预想的要短。

    “初步出来了……一些情况需要提前向陶总报告……在定稿之前,审计组肯定要向二位领导通气的……”恰巧遇到郭涛令韩志勇有些尴尬,这份事关重大的审计报告他有责任向监事会主席报告,而且应当在向陶唐汇报之前。因为从来不把监事会放在眼里,韩志勇习惯地略掉了这个应有的程序。

    按说总部审计组是应当由监事会接待的,也是因为习惯,这次还是由韩志勇对口接待并组织提供审计组需要的账目和资料。

    “哦……”郭涛并未多说什么,和韩志勇握握手,目视其离开。

    “这么晚打扰你,没影响你休息吧?”郭涛在沙发上坐下来,“别麻烦了,晚上我不喝茶。”他对为他沏茶的陶唐说。

    “破次例吧,没那么邪乎。咱们这个年龄睡眠不好的,要么是体质太弱,要么是心理压力太大。我晚上常喝咖啡,从来没有失眠的现象。”

    自陶唐上任,郭涛还是第一次来陶唐这个临时性的“窝”。这是一个豪华套间,外间是会客室兼书房,跟宋悦在的时候布置有所不同,家具也换了,原先是黑色的皮沙发,现在则换了套浅棕色的。

    “您好像不吸烟?”陶唐看郭涛把玩着茶几上的烟盒。

    “我不吸烟。”

    “从来不还是后来戒了?”

    “从来不。”

    “我是后来戒的。还是戒掉好啊。”

    郭涛把那盒软中华扔在茶几上,“你应当下个戒烟令,瞧这屋里烟雾升腾的,老韩抽了多少啊……”

    “因为抽过,所以理解烟民的感觉。”陶唐把茶杯往郭涛跟前推了推,“正想着找你聊聊呢,心有灵犀啊。”

    “出来遛弯,看到你屋里灯亮着,就上来了。审计结果是什么情况?”

    陶唐笑笑,“这我就得批评你了。你是监事会主席,完全应当第一时间掌握情况啊。而且,审计部是你管的部门。”

    陶唐的本职是董事长,是红星这一大摊子国有资产的最高监管人,他这么说郭涛,还真占着理。

    “你批评的对。我接受。”郭涛叹口气,“一来呢,我对财务知识掌握不够,二来呢,说是我管审计部,不过是挂了个虚名罢了,业务还是老韩在管。”

    “这怎么可以?审计部怎么可以和财务部合流一处?这不是猫鼠同笼吗?”陶唐诧异道。心里不免升起了对郭涛的鄙视。

    “陶总,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

    “等等,在谈及正题前,我简单转述下韩志勇的报告吧。审计组认为,红星存在着严重的潜亏问题,数额惊人。我有些发愁如何办了……”

    “有多少?”

    “估计不下八个亿!”

    “有这么多?”郭涛大吃一惊,“看来我也该打辞职报告了。”

    “郭涛同志!”陶唐正色道,“大家都辞职了,谁来做工作?嗯?你是老同志了,在红星的名声很好。现在要做的,是如何挽回损失,绝不是辞职了事!审计组尚未与我交换意见,这个我不能催,只能等。按照韩总所讲,潜亏主要集中在存货和对外投资两个领域,另外,管理上的漏洞很多,一些还很严重……”

    “韩志勇也要负很大责任。如果不是这个结果,他不会主动向你汇报的!”郭涛愤愤地说。

    “老郭,我不想先谈责任。至少不是现在。我想,责任还是交给上级来认定吧。我们要做的,是努力减少和挽回国有资产的流失。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就是带领公司走出困境。这才是我们的职责。搞好红星,关键在我们这个班子,最关键的是我们仨,你,老赵,还有我。现在我感觉到很困惑,老赵似乎毫无斗志,你呢,更关注红星**问题,本来这没有错,你还兼着纪委书记嘛。郭涛同志,我一直想跟你谈谈心,你说过红星的稳定是当务之急,其本意是想把反腐深入下去呢,还是暂时放缓追究?让涉嫌杨宋案的两级领导安下心来?”

    这是很诛心的话。

    郭涛一听就急了,“陶唐同志,我以党性和人格发誓,我郭涛或者有失察和渎职,但绝无贪腐问题!我郑重声明,你可以组织对我的调查,哪怕我有一块钱来路不正,甘愿接受组织的任何处分。”

    “你这样讲是不合适的。第一,我不能组织对你的调查;第二,红星公司需要的是尽职尽责的监事会主席和纪委书记,不是急于撇清自己的人。”陶唐毫不客气。

    郭涛呼呼喘着粗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郭涛同志,我的经历教给我很多东西,在某种特殊的环境下,一些岗位确实难以发挥应有的作用,比如你这个监事会主席兼纪委书记就是这样。现在阻碍你发挥作用的人已经被组织调查,受到了党纪和法律的惩处,谈过去已经没有意义了。审计报告所披露的问题,总部领导早有预料,并不是什么突发情况。公司两位现职领导出了问题,而且有一位是主要负责人,公司没有财务方面的问题反映出来才叫不可思议呢。现在我要说的是,以后我们怎么办?我认为办法有很多种,唯独不是辞职。郭涛同志,我在盛东的工作受到了总部的充分肯定,但我反思在盛东的工作是有很多失误的,其中最严重的失误是在用人方面,我在盛东建议调离和撤职了三个公司领导,撤换了近百名中层,这种做法看似痛快,后遗症是很大的。比如现在,你,老赵,都是红星的老领导了,对于红星的了解比我深的多,你们撂挑子了,让组织上派新的党委书记和监事会主席来,你认为好吗?三个对公司一无所知的主要负责人能号准红星的脉?瞎胡闹嘛。”

    郭涛揉了揉面颊,“你批评的是。是我过于爱惜羽毛了。”

    “下面该怎么办?还要依靠你们两位嘛。我前两天跟赵书记谈心,说只要我们三人齐心协力,步调一致,班子就不会有大问题。班子稳定了,中层就稳定,中层稳定,职工就不会乱。我们讲一切依靠职工,但具体的工作还要依靠组织嘛。你总不能让职工自己管理自己吧?那才是最大的不负责任呢。郭主席,我是这样想的,首先我们三个要在总的目标下各负其责,再不能走宋悦的老路了,害人害己嘛。我管经营,老赵管党务,管组织宣传,你呢,管好监督,管好纪律。这个搭配不是很完美吗?当前的总目标是什么?就是想方设法把经营促起来,把经营指标完成好。不然经营垮了,咱们把干部队伍整顿的再干净有什么用?所以经营是大局,其他工作暂时只能服从这个大局,不能舍本逐末。我绝不是说监督不要,纪律不要或者党建不要,恰恰相反,这些是我们搞好经营的重要前提。事实已经证明了,宋悦总想搞一言堂,党务、监督和纪检荒芜了,经营垮了,班子四分五裂,他也没实现一言堂呀,李珞就不买他的帐嘛。所以,这个错误咱们无论如何不能再犯了。过去的问题,宋悦要负主要责任,老赵,还有你,也要负点责吧。以后呢,责任就要我们三个背了,出了问题不好怪别人了。我真心希望红星从此不再出杨宋了,行不行,要看咱们三个做的如何了。从现在起,老赵要抖擞精神把党建宣传抓好,你呢,要把监督体系重建起来,我努力把经营抓起来。我是班长没错,但我也要接受你的监督,监事会有权对经营的每个环节了解并监督嘛。我这可不是觉悟高,我是为了我好,假如老宋有这个觉悟,他就不会被两规了。”

    陶唐讲的很诚恳,至少郭涛听上去有这样的感觉,“陶总,您这样讲,我很感动,也很惭愧……您说的对,我完全赞成。”

    陶唐微笑着,“我有个基本判断,在目前的产品结构下,公司规模不搞到100个亿是绝对不行的,资金紧张状况不能得到缓解,员工的薪酬福利不能得到保证,新产品、新市场的开拓都会受制于资金问题,结果就是把我们仨彻底陷入事务性泥淖,彻底做了维持会长……所以,任何问题都不能冲击这个大目标,我认为这就是红星最大的政治!我再说的明白些,就算某个班子成员存在严重的违纪问题,假如他牵涉到经营目标的完成,我们也要先放一放,即使对冯世钊同志,我也是这个态度。当然,这个话不能公开讲,只能对你,对赵书记说说。”

    陶唐在说这番话时心里在想,见鬼去吧,最见效快的就是杀人!摘掉一两个重量级人物的乌纱帽,局面立即就活起来了!但他不会像在盛东公司了,突破口的选择非常关键……

    “我理解。您说的是对,我的责任很大。不过……”

    “辩证法的伟大之处在于,看问题从来不能单面看。”陶唐笑笑,“任何问题都不能绝对化,对吧?如果就有人不顾大局,视党纪国法和公司的制度为无物,那我们也没有办法,该查就查,该撤就撤。其实,离了谁也行,没什么了不起。我这人从来不信邪,过去盛东有个副总牛逼的很,总觉得离了他不行,结果呢,嘿嘿,俗话说的好,死了张屠户,不吃带毛猪。工作不仅没受到影响,搞得反而更好了……郭主席,我想和你谈的是干部管理问题,前几天我在会上讲了,算是出了个题目,我跟书记也谈了,总的感觉是我们厂干部的作风存在很大问题,这次调查问卷也集中反映了,你抽空一定要看看那些卷子……干部作风如何转变?大而化之地抓怕是不行。中央提出八项规定和整顿四风就很具体,我们不要等总部了,可以先试着动起来,我想这样做总不会犯错误或者走弯路吧……党委和纪委在中央的总要求下要出台一些有针对性的、具体的、操作性强的规定,搞上那么几条或者十几条,对两级班子做出刚性约束,不仅要管八小时以内,还要管八小时以外……我注意到,招待所一天到晚饭局不断,究竟有没有不该吃的?不好说。职工最烦这个了,不妨就从这方面入手,强制性地制定那么几条,让职工看到我们的诚意和变化,从而提振职工对班子的信心……”

    “我们想到一起了!”郭涛对公款吃喝一向深恶痛绝,他在这方面是过的硬的,班子成员中,他的业务招待费是最少的,所以他立即响应,“陶总,有您的支持就好办了。过去总是说招待也是生产力,简直胡说八道。但一把手那样,我们能怎么办?我在会上提了,没人响应。”

    “先立制度吧,没有制度就不好管。除了刹住吃喝风外,我希望你牵头组织审计部、财务部等单位,对公司二级单位的库房进行一次盘点,一来盘活存货,缓解资金的压力,二来查找并堵塞管理上的漏洞……”

    “行。我尽快组织。”

    陶唐和郭涛的这次谈话进行到很晚。与赵庆民的谈话不同,陶唐更多是布置任务了。郭涛的态度比较积极,完全响应。陶唐感觉到郭涛还是想干事的。他来厂半个多月了,没有听到任何关于郭涛**的传言,这是他倚重郭涛的前提。但他觉得这位监事会主席有些“空”,而且威信也不高。大概他的“空”正是其威信不高的原因吧。其实赵庆民也一样。陶唐目前最头疼的是没有非常得力的助手,但这个却不能急。

第五十八章流程

    陶唐空降红星到目前为止,对班子成员压力最大的不是李珞,也不是韩志勇,更不是赵庆民,而是分管生产的马光明。无他,就因为陶唐几乎每天都下基层。

    红星公司共23个生产分厂,大部分分厂拥有数目不等的生产车间,加上如服务生产的质检中心、理化计量中心、物流配送中心等事务性机构,组成了公司庞大的生产系统。马光明发现,半个月不到,陶唐已经将生产分厂走了一大半。

    下基层有几种方式,陪领导视察是最常见的一种,比如陶唐的前任就是。宋悦下基层更多的是陪领导和客人,他自己单独下车间视察极少。走马观花是另一种,在马光明看来,江总工的下基层就属于走马观花,屁的问题解决不了,更像是在消磨时间。最后一种就是陶唐这样了,那是扎扎实实地了解情况来了。那天他在三分厂遇见陶唐询问分厂厂长陈建平,从产能、工艺、成本、关重质量控制点一路问下来,把陈建平问的一脑门子汗。

    三分厂是农机总成分厂,也是红星最大的分厂之一,陈建平在马光明眼里是最优秀的分厂厂长之一。陈建平饶是如此,其他人怕是更糟糕。提问题其实更需要水平,陶唐对陈建平的穷追不舍令马光明深感佩服,同时感到了极大的压力。因为那天陈建平在回答本月为何未完成生产部月份作业令时,回答有两个原因,其一是附件到分厂晚了,第二是产能不足。

    陶唐于是就两个问题追了下去,他把分厂分管生产的副厂长、计划员、调度员及生产部负责三分厂总成的调度员叫了来,深入细致地了解下去:进三分厂的附件有多少种?未按进度进来的有多少?晚了几天?采取了什么措施?产能不足体现在哪里?分厂现在正常是一班制,如果变为两班制有什么困难?缺多少人?

    陈建平独自回答和一帮人回答是不同的,因为答案有时会自相矛盾。比如陈建平说有三分之一的附件存在未按时进厂的情况,陶唐让生产部调度员把相关记录拿来,结果是只有11种附件存在未按时进厂的现象,不足外协件的十分之一,最晚的为四天,而不是陈建平说的一周。

    什么事都怕认真,陈建平当时就流了汗。

    至于产能不足就更为荒唐了,三分厂在开足马力时每月可以装配在产农机300台以上,而当月的生产计划为160台。部分附件进厂晚是事实,但可以用加班的形式把时间赶回来。而加班的各种条件是具备的,导致当月总成计划未能完成完全是分厂组织方面的原因。这样,导致任务完不成的主要责任单位是三分厂,不是生产部,也不是附件供应分厂。

    陈建平见机快,马上向陶唐做了诚恳的自我批评。但在自我批评的最后谈到了成本和质量控制,说分厂更希望实现均衡生产,大家都不愿意加班,既增加加班工资,又不好控制质量。

    一般来说,加班加点会产生费用的增加,但陈建平此刻却有为自己开脱的意味,马光明于是狠狠地瞪了陈建平几眼。

    果然,陶唐的批评来了,“陈厂长,在工作中出现失误是常有的事,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指导思想偏离正道就是大问题。刚才已经分析了导致你们未能完成计划的原因,我认为责任主要在你。而且,我认为你内心并不服气这个结论,所以才有成本、质量和均衡生产等一大堆理由摆出来。我们搞企业管理的,任何时候都要绷紧成本这根弦,这没错。加班会增加工时吗?未必。如果确信附件耽误了装配,为什么不申请换休?11分厂就是这样做的,我认为很合理。附件来不了,工人们在车间歇着算什么?嗯?还有,谁说过加班就会导致质量下降?质量体系的运行还分时间吗?八小时内有效,八小时外就失效了?另外,不要谈什么均衡生产的老调了,市场经济就是这样,用户要多少你就供多少,用户何时要你就何时供。计划经济可以讲均衡生产,市场经济怎么讲?三分厂的情况,反映出你们班子存在的问题,班子存在的问题,主要就是你的问题!你要深刻检讨,类似的错误,我不允许再犯了。尤其不要为自己的错误开脱,那样的话你不会真正改正错误。马总,本月关于指令性任务的考核要注意三分厂。”

    副手就是这样,当遇到一个精明的正职时,立即就气短了。所以当陶唐对马光明说节前要对本月生产计划的完成进行点评和考核时,马光明立即做了自我批评,对四月份部分生产计划未能按计划完成表示歉意,表示会在五月份把四月的欠产补上来。

    白天坚持跑基层,一些案头工作只能放在晚上了,好在陶唐没有家庭的拖累,在小招还要面对络绎不绝的访客,不愧是同一系统的企业,他刚到盛东也是这样,每天都有人找,什么鸡毛蒜皮的事也找,令他不胜其烦。所以,他一般在晚饭后的散步结束后,到办公室待上一两个钟点,把每天的文件、请示及报告以及开始多起来的告状信处理完,为白天腾出下基层的时间。办公楼的门卫经他整顿后情况好了许多,到办公室相对安静的多。

    29号晚上,陶唐像往常一样在八点一刻左右来到办公室,开始批阅文件和请示。他发现一个不好的现象,一些本该部门或者副总们解决的问题都推到了自己手里。比如今天又遇到两个,一个是5分厂天车修理,发规部副主任段辉在分厂的报告上这样批示:请规划科会同机动部现场核查后定。这没问题,当然要专业部门现场核实。两天后,又是段辉:情况属实,拟同意,请骆总批示。两天后,骆冲在报告上批示,同意,请陶总阅示。

    在陶唐看来流程上存在很大问题。第一是该分厂的天车修理是否列入了年度或者季度计划?如果列入计划,干嘛要分管副总批示呢?相关部门照计划办就是了。看来五分厂的天车修理未列入计划,那么是什么原因呢?天车是重要的安全设施,如果出现安全隐患,那是必须及时修理的,绝对马虎不得。而其使用的特点一般不会突发情况,如何有问题,去年年底就该上报技安部,由技安部审核汇总后转发规部列入年度大修理计划,现在显然不是这样。第二是发规部向骆冲的请示有些多余,这是必须做的事,为什么要分管领导批示?而骆冲批示要自己“阅示”就更没道理了,如果这类事情都要总经理管,每天什么事都别干了,光是批同意二字就能把他累死。

    第二件是人力资源部关于补充大学生进厂的报告。上面刘秀云也签了类似骆冲的意见,要自己审定。审定什么?原则都给他们交代了,为什么还要推到自己这边来?这大概是动力公司那两个上访者带出的问题,从好的一面理解是刘秀云小心翼翼,从不好的一面想,就是推卸责任甚至是刁难自己。

    这两件事当然够不上刁难,至少比资金安排上简单多了。但陶唐却不那样想……

    二十多年的工作经验让陶唐对人性的理解有着超越大多数人的深刻。不要恶意猜测同事,更不要善意地相信同事。一切的问题都要从坏处着眼,从好处着手……

    企业是相对严密的经济组织。其严密表现为有着完善的规章制度和工作流程。大型国企更具备此特点。如果流程规定了这些事务需要报总经理批准,那么对副手的猜测就是无端的猜疑。但陶唐不相信红星会订出如此荒唐的工作流程——一件不算关重设备的维修也要报总经理批准?他想看看流程,他相信一定有流程汇编,尽管可能形同废纸。

    规章制度的牵头管理部门是发展规划部。他想到了吕绮,似乎吕绮正是管这个的……陶唐找出内部通信录,准备给吕绮打个电话,看看腕表,已经是九点半了,他便打消了主意。在台历上做了个记号,提醒自己明天要来流程看一看。

    他开始阅读报纸,《人民日报》、《g省日报》、《经济日报》、《参考消息》、《中国体育报》、《辉煌报》及《红星人》,一共七份,前五种是厂办根据他的要求给他调来的,他已经订阅了若干年,习惯了。后两种是本系统的,每个办公室都有。报纸是他获取信息的主渠道之一,每个人阅读的方法和重点都不尽相同,除了他喜欢的体育报,对于其他四种大报,陶唐一般只看标题,找到自己关心的内容才仔细阅读。很多领导对于国家级的大报嗤之以鼻,认为通篇都是毫无价值的废话,陶唐在盛东的党委书记就对陶唐坚持阅读党报不理解。但陶唐不会将自己的心得告诉搭档,他总是能从中找出自己需要的东西,找准工作的方向。在国企当主要领导,必须有政治家的素质,这话说的有些大了,但真实的情况就是如此。光拉车不看路不行,光看路不拉车更是扯淡。总有人把升迁寄托在关系上,那种人陶唐历来瞧不起,也不认为会走多远。领导需要的是能为他排忧解难的部下,就像红星现在,冯世钊肯定是信任并支持他的,但如果他不能把红星从**的泥潭中带出来,不能把下滑的经营局面扭转,冯世钊的信任就会褪色。相反,即使他常不去觐见冯世钊,冯世钊也会关注着他。因为红星的命运关系着冯世钊的前程。

    办公室的门敲响了,“进来……”陶唐没抬头,仍在仔细阅读一篇关于产业结构调整的文章,这篇文章刊登在4月28日《g省日报》头版头条,他相信省里的主要领导一定会看到,甚至可能亲自审阅修改过。

    之所以研究这篇文章,是因为他发现跟以往的调子有所不同……

    “喔,看什么好文章呢?”

    “是你呀……”来人竟然是吕绮,穿了身浅灰色的休闲装,脚下是运动鞋,显得精干利落。

    陶唐放下了报纸,“嘿,刚才还想打电话来着,又怕你先生不高兴。”

    这话有些暧昧。

    “找我有事?”吕绮压下心底的慌乱。

    “先说你吧,你找我有事?”

    “没有……出来遛弯,看见你办公室亮着灯,就上来了……没打扰你吧?”

    “没有没有……请坐。”

    吕绮并非无意看到陶唐在办公室才上来。她无意间听说了陶唐几乎每晚都要到办公室,是有意来的。因为工会女工部长阎淑珍恰好到家里串门,耽误了她半个小时时间,来的有些晚了。但激发起的念头很难抑制得住,所以她还是来了。好在机会不错,陶唐在,而且只有他一人。

    “你呢,找我什么事?”吕绮期待地看着有些疲倦的陶唐。

    “哦,”陶唐平静的面容让吕绮失望,“是这样,我想看看公司的工作流程,有吧?”

    “领导发现什么不妥了?你问吧,流程都是经我手的,应该能说清楚。”

    “好极了。人员进厂需要我批准吗?”

    “需要。由人力资源部提出计划,报主管领导审核同意,最后报总经理批准。”吕绮讲述了流程,解释道,“人事问题历来是一把手的职权,所以做了这样的规定。”

    “哦。那设备大修理呢?这个不需要我来批吧?”

    “不需要,年初的大修理计划是要上总经理办公会的,凡是列入计划的,发规部安排执行就可以了。年中临时追加的,分管领导批准即可。”

    “明白了。”

    “有个特殊情况,即设备原值在3000万及其以上者,要上总经理办公会。这样的设备厂里只有一台,即德国进口的那台精铸机。”

    “七分厂那台?”

    “是。有什么问题吗?”

    “流程没有问题。是实际遇到了问题。他们总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推到我这里来。”陶唐拿起文件夹晃了一下。

    “可能还是小心吧……”

    “但愿。但这样不行。我精力不够……”

    “一直想跟你说,我觉得你太累了。要注意身体……”

    “谢谢。我身体还行,至少现在还行。”

    “对了,我想问问你布置的那件事。刘书林交给我了,怕没吃透领导的精神。”

    “啥事?哦,你是说东湖机械的钢管厂吧?”

    “是啊。”

    “喝点什么?我这里有进口的牙买加咖啡……”

    “不喝,会失眠的。”

    “好吧,那就喝杯茶吧……咱们正好聊聊这个钢管厂。”

第五十九章关系一

    “先谈谈你们发规部的职能吧,”陶唐给吕绮沏了杯龙井,坐在了吕绮对面,“茶是真正的明前,但水不算好,不如滨江的。味道会差一些。”

    “我对茶没有研究……听上去你很内行呀……”吕绮更想谈谈生活,而不是枯燥的工作,但没有办法,她不能主导与陶唐的交谈。

    “跟大学一个室友学的,人家那才叫道行深呢。不过喝茶算是我的爱好之一,我承认。”

    “除了喝茶,你还有什么爱好?读书?我记得你那时经常偷看小说的。”

    “哈哈,你也一样啊。我记得你看一本小说,书名是什么来着,《苦斗》,对吧?被傅老师给没收了……”

    他还记得……傅老师是语文老师,很博学很严厉的一个老太太,对陶唐极为偏爱,因为那时陶唐的语文成绩在班里绝对首屈一指……

    “你还说呢……傅老师就是偏心你,你看闲书她不管,我就不行……”自从明白陶唐的心意后,吕绮便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恐慌和苦闷中,和陶唐同桌的情景在回忆中愈发清晰起来,心里像有个老鼠在撕咬。

    “哈哈,傅老师是对我挺好的。不说这些了,还是说正事吧,时间不早了呢。”陶唐看看手表,“发规部也罢,计划部也好,一般都是企业最重要的管理部门,而且它是代表公司一把手的,跟其他部门有所区别。但我发现,或者说是感觉,目前你们部的职能设置有些问题,大致成为两块,一块是企管,大部分是你管的那些……还要加上年度、季度计划。另一块是规划和项目,我说的对不对?”

    “这本来就是计划部的两大职责呀。”

    “但我注意到刘新军对企管这块并不熟悉,更多的在依赖你,是这样吧?”

    “嗯,他的精力主要在规划和项目那边。”

    “如果把发规部拆分为两个部会不会好一点?”

    “怎么拆分?”吕绮心跳起来,刚才陶唐转移话题带给她的失望消失了。

    “成立经济运行部,专管指标和考核。我在盛东就是这么干的。”

    “是不是会削弱部门的职权?特别是协调方面的职权?要知道发规部的权威更多是依赖考核权……”

    “别的部门可以运作,发规部在拿出企业管理后一样能运作。我是从我的立场上考虑的。指标设定和考核是眼下最重要的,被压在规划项目之下不符合我的利益。”陶唐笑笑,“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可能吧……”吕绮有点明白陶唐的思路了。

    “另外,政研室跟发规部的职能也重叠了,发规部的中长期规划本身就带有宏观政策研究的内容,不研究政策走向怎么制定中长期规划?是不是?另外,政研室又承担了发规部的某些职能,比如大家都在关心的搬迁问题。比如这次钢管厂的问题,交给了你们两个部门,就是考虑到现实的状况,但这肯定不对。我想,如果把政研室并入发规部,可能更顺一些。”

    “那就要取消一个部门了。”

    “大型企业政研室的设立我知道,总部是有过这方面的要求,但现在看来,各企业政研室的实际运行情况不一定如总部领导所想,我应该算是有发言权的。机构多了不是好事,历来如此。”

    吕绮想,每一次机构调整背后其实都有人事上的博弈。但如果陶唐真的这样决定了,刘新军的位子就危险了,因为盛广运的地位不在刘新军之下,而信任犹在之上。陶唐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陶唐见吕绮陷入沉思,继续说道,“如果成立经济运行部,我想让你来干。吕绮,我这可不是任人唯亲,因为你是最合适的。当然,这是我的一个想法而已,没有跟任何人讲过……回到现实的问题吧,对于东湖的提议,你们有没有一个统一的意见?”

    吕绮努力压下对“经运部”的思绪,“开过一次会,是盛主任主持的,营销部刘书林也参加了。因为大家对钢管厂一无所知,而且营销部也讲不清市场的潜力,所以什么也定不下来。昨天,盛主任和两位刘助理联袂去了开发区,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他们离厂当然要请示。

    “那你还问我?”

    “哈哈,我是想问问你对此事的看法。”吕绮刚才在反问时的神态令陶唐心里一颤,仿佛回到二十多年前,眼前还是那个美丽娇憨的女同桌。

    “说实话,我不懂。因为我不管这块,所以我也没去想。”

    “外行的直觉有时候很准确。钢管厂的基本情况人家传过来了,你看到了吧?”

    “会上盛主任念了两遍,我记下来了。”

    “凭着直觉,你现在就说说,好,还是不好?”

    “关键是人员……”

    “只说好不好就行啦。”

    “非得说?”

    “必须说。”

    “我觉得好。”

    “为什么?”

    “你真霸道。不是要我凭直觉吗?干嘛问为什么?”

    “直觉的背后就是逻辑推理。在做出判断后,推理随之会浮现出来。”

    “我没有你那么聪明。我找不到相应的逻辑……白给一个厂子,还有潜在的市场份额的增加,难道不好吗?”

    “决断一件事的时候,更需要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去想。东湖机械为什么要送给我们一个厂子?因为钢管厂经营困难?实际上,东湖机械的很多企业都与管钢厂类似,解决掉一个钢管厂无助于扭转整个东湖机械。跟唐一昆接触了两次啦,我承认他是有头脑的,比如整合东湖实业集团就做的很好。你看,他组建了三个彼此独立的大公司,既按照业务分工,更按照效益划分。尤其是他用一个东湖机械来统合一大堆小公司,很有点意思呢……其实这个思路,很值得我们借鉴,我们目前的产品线太杂乱了……”

    “你呢?你赞成接收吗?说了一气,我怎么听不出领导是什么意思呢?”吕绮反问。

    “哈哈,哪能那么容易让你猜到我的心思?”既然吕绮开玩笑,陶唐也回了一句,“尽管对方开出零字移交,但实际上就是一次对外投资啊。”陶唐面色严肃起来,“这一次总部的审计组审的比较细,红星存在比较严重的潜亏,估计总部要头疼了……其中一大块是对外投资造成的。这方面你熟悉吗?”

    “基本不熟悉……就我们部目前的分工,对外投资这块是刘助理亲自管的,段辉管的很少……”

    “主要是两块,一块在置州,跟置州钢铁合资了一个拟生产铁路货车的公司,投资3.5亿,目前仍未正式投产。第二是在西秦,跟西秦汽车合资搞重车变速箱,投资4.2个亿。对吧?”

    “对。两个项目都是燕京批复的。”吕绮想,估计刘新军或骆冲向他汇报过,或者他来之前已经做过了解。

    似乎看透了吕绮的心思,“那时我不在总部……但现在看来,两个项目都有些问题。最近骆冲向我专题汇报了一次,现在还不好断定已经失败,但搞了三四年,情况不是可研报告预测的那样,一是建设延期了,全部建成至少要到2015年以后了,第二是投资需要追加,尤其是变速箱项目。第三是对技术和市场估计的过于乐观了,现在已暴露了一大堆问题,既有技术上的,也有市场上的。最后还有控制权之争。变速箱还好,置州是各占50%的股份,这样的合作不是没有先例,但成功的不多……现在看来,两个项目即使建成达产,回收期也绝不是可行性报告预测的六年!至少在十年以上了,变数很多……这样公司就背上了很重的包袱,财务费用不必说了,将来转固后的折旧费就让我吃不消……”

    “我说领导,你跟我讲这些似乎没有意义吧?就是你,这笔糊涂账也不必为此头疼吧?他们不可能要你来负责吧?”

    “我坐了这把椅子,就必须负责了。小八个亿啊,百元大钞摞起来是多大一堆?”

    “最初的论证会我列席参加过。当时段辉去了置州,我临时代管过一段,其实也干什么事,刘助理亲自抓呢……当时总部提出过一个要求,要红星在十二五末期把规模达到180亿,力争突破200亿。带给公司很大的压力,也很兴奋。于是就找项目上了,当时一直喊思想再解放呢……说句公道话,促成这两个项目的不是红星,而是燕京。”

    “但总部的思路已经变了,特别是冯老总接了安总之后。规模不再是第一指标,他更重视效益,更重视现金流和利润。我认为冯董的经营思路是正确的,就像我们红星,规模多大其实并不重要,关键是手里有没有充足的现金。否则我别的事都不用干了,光是资金问题就拴死我了……”

    “可是我觉得你很重视规模。”吕绮直视着陶唐的眼睛。之前她可没机会跟公司一把手像朋友一样谈工作……

    “是的。那是因为以我们目前的产品结构看,现有的规模是不行的,带不走费用啊。但如何提高效益?却有不同的路子可走。这方面我和冯老总的思路是比较一致的,更重视企业内部管理,重视消除浪费和效益的提升。我想在放假前开一个会,重点讲一讲精益管理……”

    吕绮感觉到陶唐的思绪跳跃的极快,从管钢厂说起,越跑越远了……

    陶唐继续说,“唐一昆应该有个大的规划……他准备同时下两盘棋,一盘是平泉新城,另一盘是东湖机械。这两盘棋都牵扯到了我们,我在没有想透唐一昆的棋路前,决策是很难做的。增添几百号人不是大问题,但后续呢?我们会不会越来越陷入东湖的棋局中?”

    “怎么会?我觉着唐一昆绝不会是你的对手。”

    “哈哈,你高估我了。我和他所处的体制不同,注定思维习惯是不一样的,事实上我绝不是唐一昆的对手。好了,不谈这个了。你琢磨琢磨经运部的问题吧。”

    “我怕是挑不起那副担子。”

    “肯定可以。吕绮,我要讲一个思维习惯,不要先把自己摆进去,而要置身局外去考虑问题,先想通拆分发规部对公司现阶段是有利还是无利?至于能力,你没当正职,怎么会有正职的经验?对谁都一样嘛。而且,根据我这段时间的观察,你是好样的,非常出色,是咱们班最出色的一个。”

    “你就别讽刺人了……”

    “我是实话实说。对了,那天我和孙敦全去徐德玉家了……心里很难受。没想到徐德光唯一的亲人过的不好,很不好。怎么说呢?有点穿越的感觉,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你和她熟吗?”

    “还算熟吧……你说对了。德玉就是太封闭了。特别是他父母去世后,和现在的世界好像脱节了……你怎么想起去她家了?”

    “有一次跟韩瑞林下班后在外面闲逛,恰好遇见徐德玉了。其实孙敦全曾经对我说起过她,当时没在意。你可能不清楚,当年我们在平泉饭店整出事来,挑事的其实是我。害了徐德光了……心里一直很内疚,看到徐德玉那样,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你也别内疚了。那件事我听孙敦全不止一次讲过,不能全怪你……另外,年龄越大越唯心,都是命啊。”吕绮想到陶唐是为自己而挑起争端,心里便别有滋味。

    “我可不信命。如果方便,多关心关心徐德玉吧。是个命苦的女人啊。”

    “你看,你也承认命了。”

    “对了,我曾让你买礼品去看李素艺,发票呢?”

    “事情办了。话带到了,东西也买了,没开发票。她对你的关心和帮助表示感谢。”

    “那天找张发票来吧。既是同学间的情谊,也算我这个总经理对员工的关心,可以报销的。对了,那件事处理完了吧?我一直没空过问。”

    “别提了。素艺咽不那口气,非要严惩凶手。而她家人,包括她婆家,却不在意缉凶,更在意那笔赔款。对方非要李素艺签署一份‘谅解协议’,他们能量不小,公安一直没有抓到凶手,估计是对方做了工作……还僵着呢,快把素艺逼疯了。”

    “如果确定对方不是故意行凶而是失手伤人,谅解未尝不可……”

    “别说这件事了,我们都帮不上忙了。我一直想问问你,可是又不知道合不合适……”

    “问吧,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对你不保密。”陶唐凝视着吕绮漂亮的大眼睛,岁月似乎格外垂青于她,依旧是那么美丽……

    “不是公事。陶唐,你夫人怎么罹难的?对不起,我就是想知道。”

    陶唐叹了口气,“这件事啊……都六年了,无所谓了……是车祸。春节放假,她要我和她一起去看她一个亲戚,在冀北山区,我没去,手里有事要加班……结果她独自开车去了,下了雪,路滑,冲上一个坡才发现前面出了车祸,她刹不住车了,撞在了前面的车屁股上,这还不要紧,事后分析,那次相撞并不严重,但后面一辆重车也刹不住了,这才是致命的。那次事故出了三条人命……我后悔的是,如果我去了,也许就不会出事了。我会走高速,但她仗着路熟,走了省道……”

    看到陶唐痛苦的神情,“对不起,是我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没啥,都六年了,小荷已经长成大姑娘,她已经不怪我了……”

    “陶唐,你还年轻,应该考虑再找一个啊。”吕绮终于说出了这句憋了很久的话。

    “很多人都这样劝我,包括的我岳母。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啊?年龄越大,考虑问题就越实际。找不合适,还不如一个人过,而且我这情况,也顾不上家啊,好在习惯了……喔,咱们不谈这个好不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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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兴之路介绍:
二十五年前,临近高考的几个学子因酒后冲突导致命案发生,人生轨迹因此而改变。二十五年后再次相会,前程、财富、亲情、友情、爱情,炙烤出人性的黑暗与光明。
日出日落,天道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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