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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新唐遗玉txt下载     新唐遗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遗玉挨打

    第二日晚上吃罢饭,母女三人坐在里屋做活,正挑了线认针的卢氏忽听遗玉道,“娘,我有事同您商量。”

    卢氏见她稚气的小脸上努力摆出的正经表情,轻笑一声问的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遗玉往她跟前凑了凑,缓缓开口道:“咱们在这里住下去也不是个事,等哥哥们以后来了怎么办,咱们是女眷所以没关系,可哪有一大家子都住在别人家的道理。”卢氏听她提了这事,神色逐渐认真起来。

    “我知道娘是想着等咱们给人家种出了薄荷,就出去租房子住,可是我听李大哥说了,这镇上两间屋的民房租金也要百来个钱一个月,一年就是两贯钱,咱们现今只有傍着那几亩地、做些绣活赚钱,到时再交一交房租,也就没剩几个钱了。大哥若是考上了还好,若是考不上——”遗玉说到这里顿了顿,“若是考不上,那咱们就得合计合计怎么多赚些钱,好在这里置办房产了。”

    卢氏也知道现在的情况是个什么样子,若是卢智考上了那至少是个进士,朝廷自会下来赏赐,可若是考不上,就仅是个举子,虽有功名,朝廷却是不会发下半文钱的。

    若是还在靠山村,那考不上便罢了,可现在定居在了这里,一应花费着实比在乡下高上许多,真是没有考上,钱财自然吃紧。照她们现在的收入,等收了粮才能拿到大头,短期内却是怎样也凑不够买房的钱。

    “娘,”遗玉注意到卢氏露出为难的神色后,唤了她一声,继续说道,“娘,咱们不如继续卖糖葫芦,这镇子离长安城不远,都说那里人多,怕是生意会好的很。”

    卢氏正在犯难,忽听她这么一说,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呆了不成?这里哪有赤爪?”

    刘香香在一旁听两人说了半天,只能勉强懂了一半,又忽听她们口中窜出些生词,插话道:“糖葫芦?赤爪?那是什么东西?”

    卢氏笑眯眯地同她解释了,才又伸手戳了遗玉脑门一下,“你这孩子,不是拿娘开心罢。”起初她听遗玉前面几句话时,着实是被戳到了心眼,正以为这孩子有什么好主意时,却没想到是这么个不着边际的点子,不由一阵轻笑。

    “娘,我带了那赤爪种子来。”遗玉揉着脑门说了这么一句,卢氏笑声顿时卡在唇边,遗玉仿佛怕她不够惊讶似的,继续说道,“娘记得林子里那片野赤爪不,前年西边不是多了两棵小的,便是咱们开始买糖葫芦那年我种下的。”她发现了自己能催生植物后那年,就剥了山楂种子,在那小片山楂丛边种下了,隔上两三个月便去加一次“料”,不到两年就已经结了果。

    卢氏并不知道她偷偷做了这事,如今她拿来说,自然是为了等下好劝服卢氏。

    卢氏震惊之后,仔细想了,去年她去摘果子时候的确是有两棵小的,当时以为是自然长出来的,却不想是自个儿闺女种的,遂面带喜色问道,“你这孩子,只当你捯饬些花花草草便是了不得了,竟然还能种出赤爪来,快跟娘说说,你那是怎么弄的?”

    遗玉哪里知道这山楂是怎么种的,她也就是定期给它们“添料”,那种子自然就长起来了,但卢氏既然问道,她只能半真半假道,“坑挖的深些,照看的勤些,自然就长了。”

    卢氏脸露疑色,“这样容易?”倒不是她不相信遗玉的话,只是这个时代种田容易,植树栽果却是难的很。

    “就是这样啊,哎呀,娘,那结出来的果子都给您摘了,怎地还不信?”遗玉这么一讲,看卢氏脸上还是不大信的样子,暗道还好自己准备的齐全后,便拉着卢氏后面跟着刘香香,一起去了院子,

    “娘,您看,这就是咱们来那几天我栽下的,已经长了这么高了。”遗玉将卢氏拉到了那四角小凉亭边上,指着一株冒了头的苗子,那是她前几日偷偷种下的山楂。

    卢氏虽没见过山楂苗子是怎样的,但这株一揸高的绿绿的小东西显然是新生的树苗来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下她总算不再怀疑,只是惊奇地问了遗玉几句,三人才又回了屋里。

    进屋坐下后,卢氏便扯了遗玉在怀里,仔细问了她带有多少种子等等问题,两人谈了小半个时辰,卢氏心里已经有底,却不想遗玉最后来了这么一句。

    “娘,咱们把徐府那块地买下来好么?”

    卢氏愣了一下,疑惑道:“好好的,咱们自己有地,非买那片地做什么,咱们田上空出些地方,专门种了赤爪便是。”

    刘香香这时才插上一句话,“小玉,你怎地忘了那是块废地,买不得的。”她却不知,遗玉最不怕的就是废地。

    遗玉早想好了说法,被她俩一问,便笑嘻嘻地说道:“娘,我在大哥买的杂书里面看见过,山麓下面有种地势是养不活桑树的,但种些赤爪却好。”他们家境前几年转好时候,卢智就时候就到县里淘换些杂书,往往拿回家来和遗玉一起看了,此事卢氏也是知道的。

    遗玉看着低头思索的卢氏,只等着她再问几句,若是还不信,就出了点子将那山楂树苗移到山麓下那片地上种了便可,二日便知是否活的成。

    却不想卢氏抬头对她露齿一笑之后,脸上容色猛然一敛,厉声对她喝道:“过来!”

    一声喝完,伸手便将被她突如其来的冷脸吓了一跳的遗玉扯到腿上按下,“你这丫头!怎地这么坏心,你怕是昨日就知道了那地的问题,且不论那地能种果树的事情是真是假,偏你现在把我绕了进去后才说出来,当我是傻子不成!你分明是打的人家地势的坏主意!人家和咱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的,你怎地这么坏心!”

    说完便扒了遗玉的小裤子,露出她白嫩嫩的小屁股来,使劲儿将巴掌盖了上去,方打了两下,又咬牙切齿地地继续说道,“你二哥性子淳朴,你大哥也是个外冷内热的,怎地偏就你个姑娘家的,有这鬼心思,你才多大,啊?怎知我怜你幼时受过罪,平日也不多拘束你,却养了你这幅性子出来!今天我就打改了你!”

    说完又是噼里啪啦一阵巴掌声,刘香香起初被卢氏吓到,但见她手上半点情都不留,这才叫了一声扑上去开始拦了,只是卢氏正是气急,力气半点不知收敛,刘香香哪里拦得住她。

    趴在卢氏腿上的遗玉瞪圆了一双大眼,直到臀部的刺痛之感传来,这才反映过来:自己竟然挨打了!

    她脑子里空白了一瞬间,什么山楂桑树、房子地势的,全都抛到了脑后,只听见耳中传来清楚卢氏喝骂她的话,这才明白自己“错”在哪了,一股委屈之感顿时涌上心头,鼻子一酸,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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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侄女儿满月,要去哥哥家,可能晚更些,请见谅。

第四十六章 白挨一顿

    挨打一事,遗玉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心里委屈下也不主动向卢氏求和,而卢氏事后更是一句话都不愿同她讲,吃饭睡觉时也不多看她一眼。

    刘香香看两人这幅模样,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劝了遗玉向卢氏低头,小丫头倔的像头驴,愣是说自己没错,劝了卢氏别生气,卢氏则冷哼一声,非坚持要等某人自己承认到了错误才行,

    夹在她们中间的刘香香只觉得既无奈又好笑,她现在还不大清楚两人到底在强个什么劲,她们就这么冷战到了第三日,情况才有了好转。

    这日三人在房内做针线活,刘香香和卢氏坐在床上,遗玉则搬了小凳子离她们远远的。

    忽听见门外一阵院门敲打声,卢氏出去看了,原是一个小厮特来知会,她雇的农工正在门口等着结工钱,她折回屋里拿了些钱出来,便喊上刘香香一起出去了。

    过了两刻钟,卢氏才一脸阴沉地同刘香香一起进了屋,坐在床边就盯着遗玉看,直把她头皮都盯得发麻。

    好半天,卢氏才有些干涩地开了口,“却不知道你这脑子里有几道弯,这都被你猜着了,你是不是早想着人家那地会便宜出手,最后卖不上几个钱,所以才变着法地糊弄我?”

    遗玉愣了愣,尚未从卢氏的话里转过弯来,就又听她说,“咱家雇农都说了,如今镇上都传了那块地糟了咒的,本来卖给那些盖庄子的还能得个十几贯,现在却是十贯钱都没人敢要,人家急着用钱,便问了我是否愿意买下来,你说,你是不是就等着人家这地贱卖了,想捞个便宜?”

    遗玉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娘,我怎么听不明白,您是不是误会了,我没想着捞人家便宜啊。”

    “你还没想!”卢氏一双厉目瞪着遗玉,“你既知道人家那块地能种赤爪,早说了也罢,怎等人家上门闹了才同我讲,还不是看着人家那地被说成了废地,又自恃有那赤爪种子,直等着那地价下去了,想捡个便宜!”

    遗玉这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头一个念头就是——那顿打白挨了!

    她说怎么卢氏听到她提起那块地,火气那么大,当时还以为卢氏的“正义”小宇宙突然爆发了,如今才知原来她是以为自己想要趁火打劫!真不知道是该夸她娘把她想的太聪明,还是怨她娘把她想的太恶毒了。

    “娘,”遗玉撇了撇嘴,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走到卢氏身边,仰着小脸努力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小玉才多大啊,有您想的那么坏么,我还当您是因为我打了别家地势的主意才打我,原是因为——娘,您误会了,我才没想着要占那便宜呢,我那时的意思是,反正他们也种不出东西,咱们又会植那赤爪,不如原价把那地买了,也好过他们守着一块废田罢。”

    “少糊弄我!咱们总共也就剩下几贯钱,那地人家买时可花了二十两。”

    遗玉暗叹了一口气,知道若是不拿点什么“证名”出来,她娘是不会相信她的青白的,虽然心里有些小受伤,但本就是她故意把卢氏的思路牵到这一步的,略一犹豫,便起身去了那彩绘立柜前,将柜门打开,从里面捧出一个沉甸甸的囊袋来。

    她将东西放在卢氏身边的床上,迎上两双疑惑的眼睛后,揪了揪耳垂,伸手将囊袋翻开,卢氏和刘香香顿时抽了一口冷气。

    那袋子里白花花的大小七八块银子,让卢氏和刘香香一时睁圆了眼睛,卢氏瞪着遗玉咬牙问道:“这哪来的?”

    遗玉心知说不清楚卢氏肯定不饶她,扭捏道:“娘记得那块两条小鱼盘在一起的玉饰么,我托李大哥在镇上当铺当掉了,哦,还有咱们在张家那几日,我在屋里床下翻到枚金戒子。”

    卢氏被李小梅栽赃那日,从家中搜出了一块双鱼佩环,当时慌乱中掉在了地上,竟没人去拾,只在卢氏晕倒,人们都退去后,遗玉才捡了起来,虽当时气的想摔了它,但那玉手感和雕刻均是不俗,又怕万一摔碎了人家找来要时赔不起,于是她便收了起来。

    后来被抓到张宅,白日她们寻思着逃跑,难免摸东摸西,偶然捡到一枚金戒子,心道这是那死去的张夫人遗物,怕卢氏不喜,就没告诉她,等到她们决定逃跑时候,想着这东西能换几个钱,才又翻了出来带走。

    卢氏听她解释完,只觉得心里怪异无比,一方面信了自己闺女是真的想原价买了人家的地,并非像她原来想的那样起了坏心思,一方面那银子又是拿那张镇长家的东西换的,端是让她有些羞恼,想要发火却想起自己昨日已经冤枉了这孩子,怎么也说不出半句重话来。

    一时屋里气氛又僵了下来。

    刘香香从那包银子上回过神时,转念想了想,便清楚了这对母女间的误会已然解开,差只差一个台阶,看了看遗玉一副委屈的表情,才对犹豫不决的卢氏说道,“干娘,您这回可是冤枉了小玉,要我说啊,您可把自己闺女想的太坏了。”

    卢氏面上一红,干干地回道,“谁叫她平时一副人精的样子......我才当、才当...”

    刘香香见她已然心软,悄悄对遗玉使了个眼色后,又道,“不管怎么说,您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现在什么都明白了,还想继续生气不成。

    遗玉适时地将小脑袋凑到卢氏脸前,水汪汪地大眼睛眨巴着,“娘,您前个打的我好痛,我疼得两晚上都没睡好了。”

    卢氏本就极舍不得她,前天也是气急了才打她,这两日也都是强忍了才不去搭理她,现下知道自己冤枉了她,又被她糯糯地叫上一句,心中已是软的不像样子,也顾不上追究她拿了别人东西当掉换钱的事情,一把搂过她塞进怀里,“你这孩子,疼不会跟娘说么。”说完她便把遗玉抱到腿上,褪下她的裤子,看见那原本白嘟嘟的小屁股上,如今全是一片紫青时,才猛吸一口凉气,眼泪不由涌了出来。

    遗玉趴在卢氏腿上,为了使苦肉计也不在意自己再一次被人扒了裤子,正暗自得意时忽觉小屁股上点点湿意,扭了脸便看见卢氏正咬着嘴唇暗自落泪。

    “娘!您别哭啊!”这可把她吓坏了,卢氏性子本就要强,几年来遗玉也就看她哭过两次,一次是在自己刚穿过来的时候,一次就是被人陷害的时候,

    “小玉...娘不好...娘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瞧瞧都青成什么样了,娘...娘以后再不打你了...”卢氏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轻抚自己留下的巴掌印,只暗恨自己当时是着魔了才下的去这狠手。

    “娘您别伤心,那地方就看着吓人,其实早不疼了,嘻嘻,您别再摸了哈,痒痒的很。”卢氏手指凉丝丝地,轻轻划拉在她的小屁股上,不轻不重的,却是痒的她想发笑。

    刘香香见她们已然是一副和好如初的模样,捂嘴笑了一阵,打趣道,“之前是谁都不肯先开口,这会儿却是一个哭一个笑的,不闹啦?”

    卢氏这才收了眼泪,小心把遗玉搂进怀里,“不闹了,冤枉我闺女了,那时也是我想歪了,平白把人都看坏了三分,连自己闺女都给冤枉了。”

    其实说起来,卢氏会误会也不奇怪,遗玉想要那块地的出发点是没什么坏心思的,可偏偏她有些事必需瞒着卢氏,就不能明摆着提出买那块地,只能诱着卢氏往那上面想,卢氏难得的脑子多转了几个弯,当时又看着遗玉旁敲侧击的绕着她,一副精打细算的模样,一时脑热便想歪了。

    且遗玉这段日子着实表现的有些精明过头了,卢氏虽然心眼大,可经历了王氏一家那样的人后,难免按不住心思怕自己闺女往坏处走,这才在担忧和气愤下打了遗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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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书友081028150632693的票票。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母女矛盾不可避免,这几章有些啰嗦,不喜欢看搞建设的亲们忍忍啊,下章就告一段落了。

第四十七章 出现了

    话说母女两人间的误会解开,搂在一起好不亲热了一会儿,才又把目光转向床上那一包银子,卢氏一块块用手掂了掂,在心里大致一算,竟是约有三十多两。

    遗玉坐在卢氏怀里,搂着她的脖子,笑道,“娘,那块玉可当了三十两呢,再加上那金戒子,一共是三十六两,这可是三十几贯钱呢。”

    平白得了这么一笔钱财,若说不高兴那是不可能的,可一想到这是拿了那些东西换的,卢氏还是心里别扭,遗玉看她脸色还当她不高兴,紧了紧环在她脖子上的小胳膊,脸带忧色问道,“娘,我拿那些东西换钱,您是不是生气了?”

    卢氏被她说中心思,但看她一脸紧张的样子,忍不住扬了扬唇角,“是有些不舒服,当时人家就是拿了那块玉当咱们把柄,现下咱们却要用它换来的钱......不过娘可没生你的气。”

    遗玉暗松一口气后,才又软软劝道,“那有什么不舒服的呢,您该觉得解气才对啊,咱拿了他们那么贵的东西,想必他们发现后可是要后悔呢,现下再换了银子使,多解气!大姐,你说是不是?”

    接到遗玉求助的目光,刘香香也点头应了,“干娘,我也觉得挺解气的,幸好小玉当时收了这东西起来,如今咱们既得了银子,又解了气,怎么看都划算来着。”

    卢氏微愣:是这么个理啊,这玉这么值钱,那些混蛋发现被用来栽赃自己的玉不见了,还不着急死,这么一想,还真觉得挺解气的。

    “刚在外面,我已经同那来要工钱的人讲了,说是那块地可以种些赤爪,可人家根本不信那地能养活东西,铁了心要转手,所以才询了我是否能买下他们那块地,可那块私地毕竟有十亩,若是只能种些赤爪,咱们难道全种成这个不成,那也太浪费了,倒不如拿钱买了房子。”

    说到这里,她神色怪异地看了眼遗玉,“你倒是怎么想的,娘是不明白你心思,你若是真想原价买那地,并不是想贪人家便宜,不妨明白把你心思跟娘说了,咱们也好合计合计。”

    遗玉犹豫了半晌后,方道,“娘,说了您可别又打我,”看见卢氏脸上笑容后,才揉着耳垂说道,“书上没说只能种赤爪,就说不能种桑树,别的都行,我见这附近人家都没种果树的,尽是植桑的,想来那徐府以前也只种过桑树,知道不行,所以才便宜卖了。”她心里也郁闷,这是前日便准备好的说辞,没想到挨了一顿打,隔了两日后方才说出口。

    遗玉见卢氏并没有发怒,趁热打铁地说:“娘,他们又不信那地里能长东西,您不是说他们正急着用钱么,咱们现下有了银子,不如就把那块地买了罢。咱们原价买了它,也算是帮了他们忙了,总比他们又不在那地里种东西,又卖不出去,空在那里等生虫要强罢。”

    卢氏看了遗玉半天后,轻轻戳了她的脑门,问:“可是能确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真能种些果树,那便买下那块地也是使得的,可若是种不成呢?”

    “娘,咱们院子里不是有赤爪树苗子么,不如悄悄移到那地里,试几日便知是否成活。”

    她这半天却又是在绕卢氏了,这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会儿她已全然忘了自个儿前日就是因为绕了卢氏才挨的打。

    卢氏却听出她话里的不对:若是赤爪能在那地里试活了,那些农民自然就信了那地能用,怎地还用她买地帮他们。

    不过她亦不是什么滥好人,官府地方只在百姓办了户籍手实后才给分上一些薄田,之后要再买私田,却是要花钱的,那块地若是能用,原价买来确实再好不过。

    遗玉尚不知道卢氏已经猜出她心思,看她思索,还当她要做那烂好人,只忙道:“娘,这山楂两年便能结果,每六颗一串,一棵树至少三百来个果子,我带的种子够种十五棵的,一串糖葫芦卖到长安,至少得二三十文钱吧,介时有了种子,咱们再种下去,等咱们有了钱,就雇了工人,也不必自己动手了,娘,到时候咱们在这龙泉镇上盖间院子都是使得的。”

    卢氏这才撇了她一眼,笑道,“等下午了咱们再偷偷过去。”

    这银子若是自己赚的,卢氏必会买了房子,可白白得了这些钱,加上往年卖冰糖葫芦没少赚得银子,在遗玉的煽动下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自私一回。

    ***

    又过了五日,龙泉镇南边山麓下那块被人传的沸沸扬扬的废地,换了主人,卢氏花了原价买得那块地,又花钱请了那卖地的几户农民挖坑播种。

    地里小半种了山楂,剩下的则空着,卢氏在镇上杂货铺订了一批果树苗子,再过两日便能送来,介时剩下的地上都种了果树,长安城对果子的需求量不小,那杂货铺的老板还说了,介时可以帮她搭个线。

    等到山麓下那块地整治完,已经是到了四月份,从李管家那里打探到春闱结束的消息后,卢氏便雇了人照看林子和田地,准备带着遗玉去长安找卢智他们了。

    临行前一日下午,卢氏独自去找了李管家说事,刘香香坐在屋里练习女红,遗玉则蹲在院中花圃前,摆弄那些薄荷。

    碧翠的小叶子已经冒了出来,再过几日这薄荷便能采摘,李管家最近往悠院跑的特别勤快,就盼着这薄荷叶子长成的日子。

    遗玉正把脑袋凑到近处一株薄荷上想要闻闻味道,只觉得一阵微风吹过,鼻间一股淡淡的暗香袭来。

    暗、暗香?遗玉陡然瞪大了眼睛,眼珠子微微一动,便看见左侧地面多出一双白底青丝流云靴来,慢慢把脑袋侧仰,先是一片群青色,又见一块美玉吊佩,再往上便是一副精瘦白皙的下巴。

    “常、常、常恩公!”遗玉结巴着慌忙直起了小腰,可由于蹲的太久,猛一起身只觉得脑袋一蒙,便要向前栽去,情急之下顺手就扯住了身旁之人的衣摆,于是只听“撕拉”一声——常公子恩公大人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群青色衣袍,毁了。

    最后遗玉还是扑倒在了花圃里面,啃了一嘴的泥土,她含着一泡热泪缓缓撑着地爬了起来,扭头便见一张陡然放大的俊颜,差点又让她重新躺回去。

    那张白皙的面孔上一切依旧俊雅,只是遗玉从未见过的,却是那跳跃着点点午后阳光的浓密睫毛下,微微睁开的狭长双眼中,一对闪烁着神秘色彩的青碧眸子。

    常公子缓缓伸出一只莹玉手掌,轻轻取下正在愣神的遗玉头顶悬挂的一片薄荷草,放在鼻间轻嗅后,方才轻启薄唇,低声道,

    “就是这个味道。”

    **********

    还以为今天要晚了,哈哈,二更到。

第四十八章 混血美少年

    “就是这个味道。”

    这低低的少年嗓音仿佛一道惊雷,把正在发呆的遗玉给劈醒了!

    从男色中清醒过来的遗玉先是狠狠咽了一口口水,把目光从那对青碧的眼眸上移开,几吸之后才把跌宕起伏的心给压稳了回去。

    冷静下来以后,她心中暗自抱怨:怎么这常公子恩公大人见一次一个模样,从自闭怪人,到翩翩贵公子,现下这青碧妖瞳的样子,又成了混血美少年了!

    偷偷再看两眼那眼珠子的颜色,确定自己眼睛没花,遗玉的好奇之心霎时被勾起,那玻璃珠子一样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这可是混血儿的证明啊。不是说他眼睛出了毛病不能见光么,怎地这会儿好了,就是不知道这别院里的其他人是否见过他这对奇异的眼睛,遗玉对混血儿自然是见怪不怪,可是这个时代的人有那么强大的接受能力么?

    说起来这常公子也真够神秘的,这么大一座闲容别院,只有他一位主子也就罢了,偏好似还没人知道这常公子全名是什么,皆只尊称他为公子。卢氏她们虽有好奇心却也没刻意打听自家恩公的来历,那李管家倒是有次提起自己是常公子三年前买下的下人。

    遗玉慢慢向一旁挪了挪,避开那张太过靠近会引发脑溢血的面孔后,手脚麻利地站了起来,跳出花圃边缘,又后退了几步直到站在了离花圃边上那人半丈远的地方后,才干干露出一个笑容,喊道:“恩公。”

    蹲在地上的常公子缓缓站直了身子,午后的阳光斜射在他俊雅的脸庞和群蓝色的深衣上,遗玉视线微调,朝他脸上看去,就见那带着半边淡金色的唇角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一下子又把她给刺激到了:这、这、这人还可以是阳光美少男不成。

    常公子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刚才阳光中那微微一笑似是错觉,遗玉再看时,只觉得这人脸上又回复到了那副波澜不惊的严肃表情。难得恩公大人主动跟她说话,可是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接下去,难道要说“是啊,我就是长这个样子”或者是“不好意思啊,我长这个样子”,两句都挺欠抽的,于是她只能再次干干笑了两声。

    常公子大概也没准备听他回话,只是说完一句之后,便低了头去看自己的的衣裳,遗玉眼神随着他的视线转动,一眼看到那身明显是上等丝绸料子的群蓝色深衣,从左侧大腿部分到小腿处出现了一道长达两尺的大窟窿,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那块刚才被她扯裂的布块一头仍连在衣摆上,另一头却已经垂到了地上。

    遗玉干笑卡在喉间,不好意思地揉着揉小耳垂,小声道,“刚才我不是故意的。”心中却道:谁让你突然站在旁边,吓了我一跳。

    常公子却不理会她的道歉,一手拎起那被撕裂的衣摆,“撕拉”一声将连在上面的那块破布扯了下来,随手丢到一旁,看也不看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拐角处,遗玉才松了一口气,暗道:还好他没让赔,那料子看起来就不便宜。

    随即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泥土,一边走到花圃边上查看那些被她压到的薄荷还有救没有,心中却纳闷着,将近两个月没有音信的人,怎么突然就来了这里,是关心这薄荷的情况么?

    ***

    卢氏从李管家那回来,一进门便看见遗玉坐在院子里洗衣服,纳闷问道:“怎么早上刚换上的衣服,现在就洗了?”

    遗玉撅嘴答道,“跌进花圃里去了,沾了一身的土,娘,你可知我见着谁了?”

    “看着谁了?”

    “刚刚常公子来咱们院子了。”

    卢氏先是惊讶,而后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只道:“刚才李管家找我过去,说是明日要与咱们同去长安,让我不必在镇上租车了,你说是不是这常公子也要同去?”

    见遗玉摇头表示不清楚,卢氏心想:既然知道人家回来了,总该去拜见一下。于是对遗玉交待了一声就转身出了院子,过了不到半刻又折了回来,遗玉看她表情就知道没见着人,也不多问,自去凉了衣服。

    因此次去长安只是为了知会卢智一声,刘香香自称不便,留在了家中,第二日一早,卢氏带着遗玉,比与李管家约定好的时辰提前了一刻去别院大门前等候。

    这时门外已经停着一辆马车,看样式却是比遗玉初见那辆要华美一些,拉车的那两匹马看着倒没之前的枣红马矫健,但也是很精神的了。

    驾车那人冲她们俩露齿一笑,正是多日未见的阿生,卢氏便带着遗玉上前问候了,不大一会儿李管家就从院内走了过来,见到等候在马车旁的卢氏,笑道:“夫人先上车稍等片刻,公子马上就到。”

    母女俩相视一眼,暗道果然是与常公子同行,两人坐上马车后等了一刻不到,就见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一身水色锦衣的常公子撩起前摆进了车厢,坐在了遗玉二人对面。

    这车厢内密封很好,门帘被阿生放下前,卢氏扫见了常公子那对异于常人的眼眸,却仅是微微一愣,并没有遗玉想象中的惊讶,很快脸色就恢复了正常。

    “恩公。”卢氏唤了他一声,见对方没什么反映,心知他不喜言语的性子,也就不多打扰。

    遗玉则借着微光在看见常公子又阖上眼睛闭目养神后,才翻了个大白眼,被卢氏看见她的小动作,狠狠地瞪了一眼,便不再作怪,只是心中偷偷嘀咕了几句自闭怪人之类的。

    就在遗玉暗自诽腹时,马车缓缓动了起来,哒哒地朝前跑了,到底是京都附近,道路平坦,坐在车上显少颠簸,只是一路甚是无聊,因车上座了尊大神,母女两人都没过多言语,仅偶尔掀起帘子看看外面景色,顺道认一认路。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周遭渐有了人声,遗玉顺着卢氏掀起的窗帘向外看去,只见此刻马车正驶在一条极宽的路上,道路边缘是一片小林,路边三五行人正在缓缓步行,偶尔有几辆同道的车马被他们越过,远远地一面高大城墙映入她眼帘,阿生逐渐减缓了车速,又前行数十丈,便见一排三洞巨型城门大敞着,她刚看清正中那数丈高的城门头上刻着的“安化”两个青底大字,卢氏便放下了帘子。

    城门两边侍卫将缓缓靠近的马车拦了下来,阿生勒停了马匹,从怀中掏出一块朱红木牌来在他们眼前一晃,侍卫们便躬身退了下去,遗玉母女在车中并不知外面动静,只觉得马车仅是微微停顿后便又开始缓缓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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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糊涂小妹的粉红~一更到,二更大概在九点左右

第四十九章 初探长安

    京都长安以正中朱雀大街开始东西分为两部,东部隶属长安县,领五十五坊之地,西部隶属万年县,领五十三坊之地,除却东西各一座大型坊市,其他里坊面积大致相同,内皆是寺院住宅等建筑,多则数百,少则数十。

    每座坊外皆围方型坊墙,东西两面开门,居民里坊夜禁亥时,东西两市夜禁戌时。

    马车进了城后,就听车外传来阿生的询问声,“夫人,听李管家说你要到定水寺去打听你儿子住处,公子之前吩咐我先把你们送去。”

    卢氏几日前从李管家处打听到学子下宿的地址可到太平坊内定水寺问询,便决定先到那里去探探,听阿生如此一说,稍一犹豫后便应了。

    车外人声逐渐多了起来,遗玉心中好奇,掀了一角帘子朝外看去,马车正匀速行驶在道路正中,一面丈高的黎色坊墙沿着路边向前延伸,纷纷行人走在墙下,有衣着华美者骑马经过,间有两三沿街叫卖的小贩,偶尔可见一两座高楼冒头,前行十几丈后,方见一间可容六七人并行的坊门,门上正中悬挂一块青头石刻,书“大安”二字,匆匆瞥过一眼,门内有横街直道,人群来往。

    卢氏见她目露好奇之色只是勉强一笑,不多言语,遗玉早发现卢氏进城后神色微微有变,靠着自己的身体也有些僵硬,隐隐猜出些什么,便收了看热闹的心思,将帘子拉下。

    大约过了一刻,马车逐渐停下,阿生在外唤了一声“夫人”后,才将车帘掀开来,笑着对卢氏道,“到了。”

    卢氏把遗玉抱下马车,转身就见阿生指着东街一道大开着的两门洞坊门说道,“进去直走,西面第二间便是定水寺,傍晚酉时我在安化门等你们,若是找不着路,只管问了行人便是。”

    卢氏点头谢过,又对车中一语不发的常公子告辞,然后拉着遗玉的小手朝太平坊内走去。

    ***

    两人在定水寺顺利询问到了卢智的下落,想到即将能看见阔别两月之久的卢智和卢俊,均是心头喜悦。

    一路打听找到了弘福寺,进到清静幽雅的寺院里面,卢氏客气地拦下了寺内一个正在扫地的小沙弥,温声询问道,“小师傅,向你打听个人可好。”

    见这圆脸小沙弥应了,才又道,“你们这后院客房借住的科考学生,有个叫卢智的,我是他娘亲,可否方便带我去见见?”

    圆脸小沙弥听了她的话,仰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方才面色古怪地回答,“是有个叫卢智的,他还带着个兄弟,是不?”

    卢氏连忙笑着点头称是,却见那沙弥面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卢氏心头正是疑惑,又听他说,“他们一个月前就离开了,听说是没拿到举荐信——女施主,你怎地了?”那沙弥说到一半便发现卢氏脸色陡然变化,不由出声询问。

    卢氏强压住心里的焦急,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小师傅,你可知道他们去哪了?”心中却在祈盼两兄弟仍留在长安城中。

    小沙弥不明所以地答道,“定是回家去了吧。”

    卢氏听完他的话后脑袋便开始发蒙,只觉得最后一缕侥幸心理也被打散,身形晃了两晃,被一旁遗玉连忙扶住,劝道,“娘,您别担心,大哥也不一定回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的担忧可没半点少了,若是卢智他们一个月前就回了靠山村去,那可就坏事了,且不说找不到他们母女该有多焦急,若是和张家那伙儿人碰上了,才叫真的糟糕。

    那小沙弥见两人模样,摇了摇头便离开了,卢氏借着遗玉地扶持,到了一旁树边坐下,休息了片刻,等到头晕目眩感过去后,才一把抓住了遗玉的手,急急说道:“这可怎么是好,智儿和俊儿若是——不行!咱们立即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回靠山村去!”

    遗玉也知道卢智他们回家去的可能性占了九成,现下顿觉后悔无比,怎么就没想到卢智可能没拿到举荐信,怎么就没有早点来长安城找他们。

    “娘您别急,咱们又没车马,怎地回去,还是等酉时同恩公他们一起回了镇上再做打算。”虽然遗玉心中焦急万分,却没同卢氏一样乱了方寸,简单对她分析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又安慰了她一阵,直到卢氏冷静下来后,才决定等到晚上回到龙泉镇,再向常公子借辆马车回靠山村去。

    两人这头坐在树下商量着对策时,打寺院门口走进来一个面容清秀的布衣书生,正要绕过她们背靠的那棵老树,忽听见树下之人隐约提到“智儿”、“俊儿”一应词汇,好奇地看了她们一眼,犹豫了一下便走到两人面前五六步远的地方停下。

    “这位、这位夫人?”那书生客气地唤了卢氏一声,待她疑惑地抬头后,才又说道,“方才无意间听到你们说话,不知你口中提到的智儿和俊儿,可是姓卢的两个小兄弟,弟弟陪哥哥来参考的?”

    卢氏已辨出这人口音,又听了他的话,连忙从树下站直了身子,急声道,“是、是,那是我儿子,这位小兄弟,你认得我儿子?”

    那书生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后,微微一笑,“是啊,在下季一言,也是从青阳县出来的乡贡,二月时候和两位卢兄弟一同乘租了车来的,你们怎地跑来这里找他们,这会儿他们已经不在这里了。”说来也巧,这说话的书生正是当时同卢智一起借住弘福寺的季德。

    卢氏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又被浇灭,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刚刚一位小师傅说他们一个月前就回家去了。”

    季德却一脸疑惑地说:“夫人此言何意,他们并没回家啊,我方才寻了他们回来呢。”

    母女两人神色皆是一变,卢氏急急上前两步,问道,“什么?他们没回家去?”

    季德见她神情激动,心知其中定有什么误会,于是温言安抚道,“夫人不必担忧,他们现居住在国子监内,我刚从那边回来,想必您还不知道卢兄弟被一位大人看中,写了推荐信进了国子监四门学,上个月就搬去学生宿馆里了.....”

    他将卢智情况大致对卢氏讲了一遍后,又提出带着她们去国子监寻人,卢氏自然是感激地谢过。

    遗玉看着卢氏难掩喜色的侧脸,心底暗自唏嘘:还好遇见了这人,不然阴差阳错下险些就真的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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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宿馆门前事

    进了国子监所在的务本坊,季德熟门熟路地带着卢氏二人摸到了学生宿馆的后门,因其规章所在,卢氏和遗玉只能在门外等候着他进去喊人。

    卢氏有些心焦地在宿馆门前的石台上来回踱着小步,时不时朝那敞开的大门里面望去,但也只能看见院中一些花草罢了。

    遗玉倒没她这么迫不及待,静静地打量这四周,刚刚暗赞一声这后门都修的如此气派,就见三个同样身穿雪青色深衣、头戴黑纱小冠的少年结伴从院中走了出来。

    当中那个腰挂精美红玉、两颊略微凹陷的少年斜看了她们一眼,嗤笑一声后,对身旁两人道,“看着没,这不晓得又是哪个穷鬼的穷亲戚。”那两个跟班模样的少年便把视线调往卢氏母女身上看了看,然后赔着笑应和他的话。

    他们声音并未压低,卢氏和遗玉听了个清楚,一个绷紧了牙齿,一个则是静静看着他们。

    那少年说完话后刚向前走了几步,余光扫到遗玉的小脸,轻“咦”一声后,便转身带着两个跟班走向她们,站定在母女俩身前两步处,伸手指着遗玉尖声对身后人说:“你们看看,这小丫头的眼神儿像不像一个人?”

    那根指过来的手指,离遗玉的鼻尖也不过两寸,卢氏攥紧了牵着遗玉的那只手往后退了退躲开那根手指,废了好大劲才止住上前掌掴他的冲动,沉声道,“你放尊重些。”

    “噗哧”一声,那少年听了卢氏的话顿时笑地前仰后合,边笑边指着卢氏高声说道,“听见没,让我放尊重点呢,哈哈,叫小爷对这些个下九流的尊重...哈哈”两个跟班凑到他身边,跟着嗤笑了起来。

    遗玉撇头避开他说话时候喷过来的口水,扭头指着自己的小脸对卢氏道,“娘给擦擦,唾沫星子喷到脸上了,臭臭的。”

    腰挂红玉的少年猛然止住了笑声,伸出双手将两个尚在咧嘴嬉笑的跟班使劲推开,逼近母女俩,在卢氏尚未反映时一把扯住了遗玉的的左肩将她拉到自己跟前,睁着一双瞪圆了也不显大的眼睛,咬牙问道,“你说谁嘴臭?”

    “你做什么!”不待遗玉答话,卢氏厉喝一声后,忙伸手一把将她又扯回了自己身边。

    那少年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侧头对着刚才被他推开的两人低骂道,“蠢货,还愣着干什么,上去把那臭丫头给我拉过来!”

    遗玉正暗自后悔刚才自己为何要逞那口舌之快,两人已经围了上来,待要伸手去抓人,就听身后传来一阵轻咳声,夹杂着沙哑的人声道,“咳、长孙止,咳咳、你们又在欺负人了么?”

    听见这声音,两人却出奇地停下了动作,有些局促地走到了那带着红玉似乎是叫长孙止的少年身后。

    遗玉趁卢氏手劲略松时候探出了小脑袋,偏头便看见从门口处翩然走出的瘦高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那身雪青深衣穿在他身上更显纤瘦,一手掩在唇边轻咳着,容色清秀的脸庞泛着病态的白皙。

    长孙止看见来人后,脸色微变,冷哼一声,道:“杜若瑾,你这病秧子还没好全就又跑出来多管闲事,等下晕倒了我可不会送你回去。”

    这名唤杜若瑾的少年听他如此说话却不气恼,反而放下了掩唇的手,唇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容,“咳咳、若是你知道长孙大人在前院寻你不着,咳、这会儿正往后门走来,怕是还要感谢我的多管闲事呢。”

    长孙止顿时慌了神,半点没有刚才恃强凌弱时候的傲气,只是转身狠狠瞪了遗玉母女一眼后,便带着两个跟班一溜小跑不见了人影。

    卢氏拉着遗玉走过去,轻声谢过仍在掩唇轻咳的病弱少年,他却笑着轻摆了两下右手,一路咳着远去了。

    就在遗玉侧目望着他的背影暗暗思索的时候,忽闻有人在身后喊道——“娘!小玉!”待她扭头看见一灰一白两道身影从门口处先后向她们奔来,刚辨出卢俊的脸庞,就觉得腋下一股大力传来,身子猛然腾空,已是被高高举了起来。

    “小玉!想二哥不!”遗玉被卢俊举在空中一阵猛晃后,除了头晕还是头晕,哪听的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又见眼前一张陡然凑近的脸庞,一巴掌贴在他的额头上将他的大脸推开,一边叫着让他把自己放下来,一边暗恨自己刚才怎么没站到卢氏身后去。

    “娘。”卢智还好,虽神色也有些激动,但却是老老实实地没有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卢氏眼眶微微泛红,连连应了几声后,便拉着卢智的胳膊,在他身上这边摸摸那边拍拍,一会儿说他瘦了一会儿又说他长高了。

    几人这边正上演着千里来相逢的戏码,打宿馆后门处又远远跑过来一个人,喘着粗气停在他们身边后,呼呼地说道:“你、你们两个,怎地、怎地跑这么快......”

    来人正是带着卢氏母女来找儿子的季德,卢智见他这副模样,略带歉意地走到他身前替他拍背顺着气,低声道,“季大哥,刚才一时情急,也没来得及对你道谢,现下向你赔个不是,多谢你带我娘和妹妹过来。”

    卢氏带着遗玉上前又向他道了一回谢,已经缓过气来的季德连忙摇头道了几声“客气”,便声称自己还有事在身,告辞离开了。

    等他走后,卢家四口才在这附近一间清静的茶馆,找了隔间坐下。

    ***

    “啪”地一声,卢俊的手掌狠狠拍在身前的矮案上,一张俊脸气地通红,“娘,他们、他们怎地这么不是东西!”卢智也黑着一张脸,一语不发地攥紧了手中的茶杯。

    听卢氏将他们走后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间或有遗玉小声地补充,两兄弟皆是心头冒火,既心疼娘亲和妹妹糟了罪,又恨那些人的无耻。

    此时距她们被害逃亡已经有两个月了,经过这段时间平静缓和的日子,卢氏和遗玉从一开始满心的仇恨和愤怒,在慢慢冷静下来后,反而看开了许多,若说不记恨那是不可能的,可若说迫不及待地想要报仇,母女俩也没这想法。

    都说女人是小心眼,可映在卢氏和遗玉身上,这种特征就不那么明显了,遗玉看着两个哥哥愤怒的样子,竟意外地察觉到自己心中对那些害的她们狼狈而逃的人早没了一开始“恨不食其肉”的心态,只有在想起那些事情时才会觉得愤怒。

    卢氏拉着两个儿子的手温声劝慰了一阵,待他们面上缓和后,才道:“好了,你们也别气坏了身子,我和小玉现下不都好好的么,善恶有报,那些恶人自然会有报应的时候,不需咱们多操心......智儿,跟娘说说你们的事情罢,娘现在还糊涂着。”

    卢氏因不想让两兄弟过多烦恼,适时转移了话题,卢智心知就算再恨那群人现在也没办法给她们出气,只暗自记下这一笔后,顺着卢氏的话,将他们来到长安之后发生的事情,不分巨细讲给了她们母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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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偶现一角

    那日卢智得了杜如晦的紫玉作为信物,却没急着上门,而是用了几天时间打听了一些事情,又过了整整七日才拿着紫玉拜访了杜府。

    杜如晦也不问他为何姗姗来迟,当日便带他到国子监办理了入学手续、载入籍册,进了四门学一部,又使了些特权将他们安排在了国子监后院专为学内俊异所置的学宿馆里居住,只等着开学。

    卢智讲到他们搬到学宿馆时,卢氏忍不住开口问到,“怎么你二弟也能住在那馆里,若是不方便,晚上还是让他同我们一起走罢。”

    卢智笑言,“这里多的是官吏子弟,谁家出来上学没带个书童的,因此房间倒全是单独的,只委屈他顶了那书童的名额便是,娘不必担心,您和小玉现下毕竟是寄住在别人院子,再带了二弟多有不便,还是先让他跟着我在这边住,等咱们买了房子再说。”

    卢氏这才放下心来,又询问了他一些衣食住行上的问题,就见卢智轻拍了一下脑子,对一旁的卢俊说道,“二弟,你且回去把我收起来的银子取来。”卢俊点头应了,不待卢氏制止,就掀起这隔间的帘子风一样地跑了出去。

    一旁遗玉纳闷地问道,“什么银子啊?”

    卢智脸上笑容更深,“我在这里上学,每月还有二两银子拿,”见到卢氏和遗玉惊讶的表情后,才又继续说道,“不只是银子,一日三餐和茶点也都是学里供应的,每个季度还会发三身衣裳下来。”说到这里,他便起身让她们看了自己身上的新衣。

    遗玉早注意到卢智所穿的衣裳同先前见到那三个纨绔子弟样式相同,区别在于卢智这身是纯白色,头上戴的也是同色的白纱小冠,而这身白衣穿在卢智身上,却更显得他面容清俊,品质温润。

    母女俩极默契地没将她们在门外等候时遇到的事情讲出来,又坐着吃了一会儿茶点,跑去取钱的卢俊就回来了。

    卢氏接过他递到自己手中的白色小包,只觉入手颇沉,揭开细掂了那几块银子,竟有十几两,没待她将惊讶问出口,就听卢俊大咧咧地说道,“娘,大哥可省了,我们离家时候您给的银子只花了小半,加上大哥前几日领的六两银子,这里足足有十六两那。”

    卢氏忙道,“你们这么省吃俭用做什么,娘那里有钱,这些还是你们留着用罢。”说罢就将那银子重新包起。

    卢智闻言拍了一下卢俊的脑袋,笑斥道,“哪里省了,可有少了你吃嘴的时候,”才又转向卢氏,“娘别听他混说,我俩住在这里本就不花什么钱,我且留着二两银子呢,这些钱您收好,买些东西给香香姐,我真要多谢她。而且我见小玉的衣袖都短了,您这身也是前几年的,回去扯些好布,做几身衣裳也好过放在我这里闲置着。”

    卢氏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愣,而后斜身飞快抓住尚未来得及将手臂缩起的遗玉,果然发现她身上穿的这身衣裳袖口处短了约莫两寸,虽洗的干净,但因每日练字而磨损的地方却刺目的发白。

    卢氏抬头看着遗玉可爱的小脸,忍住心酸温声道,“这阵子忙,也没顾得上你,怎地上次给你香香姐做衣裳时候,没跟娘说你这里短了?”

    遗玉正是长个子的年纪,每年衣裳虽做的不多,但在靠山村时候,每每她明显增了个头,卢氏或是给她改大一些,或是重做了新的,从没叫她穿过短了这么些的衣裳。自去年卢智赶考家里为了凑钱,却是让这遗玉穿了一整年的旧衣裳,现下细看却是短了这么些。

    遗玉看她神情便知道自己惹了她心疼,心里瞬时涌上一股暖意,看了一眼正一脸“说错了话”的表情的卢智后,对卢氏道,“这还不是大哥眼尖,我自己都没注意到,想是到了龙泉镇才长了个子。”

    见卢氏仍是眼眶微红,忙搂了她的胳膊,撒娇道,“娘既然心疼我,回去做件漂亮的裙子给我便是,大哥给的钱您就收下罢,我看他俩在这里住了个把月,却是吃胖了。”

    卢智趁机接到,“是啊娘,学里伙食很是不错,有菜有肉的,还多是油炒。对了,听季大哥说这附近有家食馆菜品不错,价格也便宜,这会儿都晌午了,咱们去填饱了肚子再聊,可好?”

    卢氏见他们兄妹三人均是做出一副“饥饿难耐”的表情后,便破涕为笑,应了下来。

    ***

    就在卢家四口吃饭说笑的当,长安城的偏僻一角,一间环境清幽的私宅内,一座精致的小楼上,阿生正守在二层的一间房门外,静候着自家主子的传唤。

    “进来。”低低的一声隔着房门传入他耳中后,他这才轻轻推开眼前的漆花木门,进屋后转身又将房门合上,方躬身走了进去。

    摆设精致华美的卧房内,一身水色锦袍的常公子正斜靠在碧纱笼窗下的一张红木软塌上,一头漆黑的长发松散开来,几缕沾染在白皙的面孔旁,半睡半醒地微阖着迷蒙的双眼,偶尔几丝青碧色的流光从中溢出。

    若是遗玉看到这位少年恩公大人此刻慵懒的模样,一定会大呼上当受骗,怀疑这人和自己见过的那个总是正襟危坐着的自闭怪人是否是同一个。

    “那边还不松口么?”

    “属下无能,他们不肯交待。”阿生垂着头说完这句话后,屋里便没了声音,直到门外另一声传报到来,才又听那夹杂着少年韵调的音色,低低响起。

    “全杀了,”微顿之后方又道,“留个全尸,毕竟是......”剩下的话常公子并没有说出口,反倒伸出一只莹润的手掌对着阿生轻挥了一下,阿生便转身退了下去。

    另有一人继阿生之后轻手轻脚地躬身走了进来,直到那张红木软塌前三步处,才双手捧上一只银丝荷囊,等常公子取过后,才快速退了下去。

    常公子伸手从这荷囊中捏出一片翠绿的叶子,仅闻了一下便低叹一声,轻轻自语,“明明是一样的东西,怎么就不管用,非要......”

    说到这里,他将那精致的银丝荷囊随手丢到地上,从宽松的袖口处摸索出一片纤若小指的娇嫩翠叶,放在鼻间嗅了,半阖的双目缓缓闭上,薄润的唇间轻溢出几节音色,

    “是这个味道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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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搬离

    卢家四口吃了饭,又聊了一阵,龙泉镇离长安城很近,卢氏说定了下个月再来看他们,又交待了两兄弟一些生活上的琐事,日渐西落时,才由他们陪着朝城南安化门走去。

    从务本坊到城南着实有一段距离,但难得相见的一家子只恨不得这段路能再长一些。卢智存了见一见救助了母妹的常公子的心思,待他们到了安化门附近,便陪着她们在城墙下等候。

    卢俊这头在逗着遗玉说话,卢氏看两人闹的开心,脸上一阵犹豫后,悄悄将卢智拉到一旁,见那两兄妹没注意这边,才低声询问,“智儿,你、你见着他没?”

    卢智早发现他娘从吃饭那会儿便一副欲言又止地样子,这会儿果然听她问出口,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表情却很自然,“没有,只是听说了一些事——娘,就算见着了,也是认不出的,咱们已经离开九年了。”

    卢氏脸上一僵,神色有些黯黯,“娘就是随口问问......”

    卢智瞄见她袖口处紧攥的手指,声音渐柔,“好了,咱们过去罢,小玉都朝这里看了好几眼了。”卢氏点了点头,便同他一起走了过去。

    不到酉时,遗玉便看见早晨她们乘坐的那辆马车远远驰来,阿生驾着车稳稳地停在了他们跟前。

    “卢夫人,这是你两个儿子吧?”阿生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卢氏母女身旁的两个出色少年,眼中精光一闪,笑着问出声。

    卢氏点头应了,有给卢智和卢俊介绍了阿生,两兄弟遂躬身向他道了谢,又委婉地提出想要见一见车中的常公子,只是阿生听了却苦笑着说:“不巧,公子这会儿并不在车内,他这几日要留在长安处理些事情,只派了我来把人送回镇中。”

    兄弟俩脸上望着车厢的眼神虽难掩失望,但还是客气地谢过了阿生专程来送人的事,卢氏和遗玉依依不舍地同他们哥俩告别后,便坐上马车回龙泉镇去了。

    ***

    又过了几日,悠院花圃里的薄荷叶子到了采摘的时候,李管家事先指派了两个心细的小丫鬟来帮忙,遗玉也乐得清闲,同他们讲过几点注意事项后,便跑屋里拿了本书,搬着小凳子坐在院子里“监工”。

    这两个小丫鬟各拿了一只竹编的小筐子,围在花圃周边小心翼翼地摘那薄荷叶子,个个动作轻柔仔细,遗玉起初见她们这幅模样,还笑着告诉她们这东西没那么娇气,不用如此小心,又见丫鬟们只是笑着应了,手上动作却没放送半点,也就没再多说。

    让遗玉感到奇怪的是,两个丫鬟只各自摘了小半筐就离开了,过了一会儿李管家也来了悠院,见到正蹲在花圃边数薄荷的遗玉,上前唤了一声。

    “卢姑娘。”

    遗玉正心有疑问,回头看见走进来的李管家,便纳闷地指着花圃,问道,“怎地她们只摘了那么点?”

    李管家笑了笑,“正要来和你说这件事,这薄荷叶子摘下来也就七八日有些味道,因此公子特派人前来吩咐了,需每隔五日采一些,上次移走那几株都没能成活,咱们怕是种不来这东西了,因此还需你多照料一些时日。”

    遗玉纳闷的很,薄荷这东西用种子种起来麻烦还说的过去,可是将半成品移植过去都养不成,难道这常公子的手下都是笨蛋不成?

    虽然心有疑问,但遗玉还是爽快地应下了,李管家这意思就是要她继续帮忙种薄荷,这倒是不成问题,反正她们还要在这别院住上一段时间,至于那移走的薄荷,人家既然都那么说了,不论是真假,自己何苦去拆台。

    李管家见她答应,脸上笑出了褶子,又关心了几句起居问题,便转身离开了。

    到了下午,上街去买东西的卢氏和刘香香回来,遗玉把李管家来找的事情说了,卢氏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只叮嘱她好好帮人家种东西,便拿了买来的新布让她挑颜色。

    卢氏有了卢智给的那些银子,手头宽裕起来,同刘香香两人很是在街上买了一些东西,遗玉明显察觉卢氏自见了卢智两兄弟后心态放宽不少,见她脸上愈发多起的笑容,也很是高兴。

    ***

    转眼到了秋末,卢家地里的粮食收完后,在十月末的一天,李管家亲自来知会了她们今后不用再帮忙种薄荷的事,卢氏只当是他们自己已经移植成功,遗玉却暗暗猜到,那人大概是不再需要这东西。

    得了这消息,卢氏将家中银钱细算了一遍,加上前几次去看卢智时候得的那些银钱,虽仍不够买房的,可却能租上间一进的小院子住了。

    于是年前卢氏便找了住处,交了半年的房钱,打点了行李后才去向李管家告辞,对方早得了她们要搬出去的消息,见了卢氏也不挽留,顺道帮忙挑了个吉日,派了两个家丁帮她们搬了家,又送了一些日用的物事过去,因不是什么值钱的,卢氏并没拒绝。

    新住处就在镇南一道小巷中,一进的小院子并不宽敞,两间住人的屋子紧连着,西侧还有间狭小的厨房。这院子四周都是些平民农户,房东也是这一带稍富的居民,虽新家的环境和母女三人原住的悠院不能比,但总归是独门独户,脱离了寄人篱下的日子,行事说话都自在了不少。

    值得一提的是,在遗玉偷偷摸摸的“特殊照顾”下,山麓下面那块地上栽的果树和山楂,长势都十分看好。恰好卢氏请来照看的农工,正是原来卖地的农民,看了地里的苗子,若说不眼红那是不可能的,临近年头时候,倒是寻了旁的借口找到卢氏家来闹了一场,卢氏也没给他们好脸子,当下就结了雇约,按原来说好的工钱给他们发了,将人打发走。原想着他们还要再闹上几回,可是直到年底,都没再见他们上过门。

    到了年关时候,李管家带着不少年货来了小院子一次,卢氏见他所带多是些鱼肉之物,本想婉拒,他却声称这些都是自家庄子上产的,并不花钱,又言明是常公子亲自吩咐的,卢氏谢过之后才收了下来。

    卢智和卢俊在年前得了假回到龙泉镇的家中,同卢氏母女三人高高兴兴地度过了来到龙泉镇以后的第一个新年,直到上元过去,卢智才独身一人回了长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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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眼热之人

    随着几声鸡鸣,当太阳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从沉睡中渐醒的龙泉镇又迎来了一个新的清晨,乳白色的晨雾尚未散尽,镇西的一处小巷子里,低低的人语声渐渐响起。

    “大嫂,咱们还是晚会儿再去吧,怕是人家还没醒呢。”一个二十出头农妇打扮的女子轻扯了扯走在自己身前的人影。

    被她这么一拉,那人堪堪停了下来,回过头来,便见一张略显精明的椭圆脸盘,“早什么!昨个夜里得了消息我就说要过去,你偏说晚了拦着,现下咱们早起了,你又怕打扰了人家。”

    “可是、可是咱们毕竟是去求人家的,打扰了人家休息,到底不好——算了,还是听我的,咱们先回去吧。”那少妇遂要拉着自家嫂子往回走。

    “谁说咱们要去求她家的?好歹也帮着她们做了大半年的工,说断了咱们的赤爪就断了,这让咱们还怎么赚钱?”那精明模样的妇人越说脸色越难看,反手拉住少妇的手臂,“走,就算不卖了也不能便宜了她们,没了赤爪那糖葫芦咱们是制不成,她们本来就富,现下又得了那么一大笔的银子,好歹也要分上咱们一笔遣散费!”

    那少妇没有自家嫂子力气大,只能任她扯了自己一路向前走去,穿过了镇上的主街,进了对面的小道,朝南拐进了一道宽敞的巷子,又行了几步,方停在一处贴了红底黑字楹联的两扇大门前。

    那精明模样的妇人这时才松开了少妇的手臂,踏上台阶,深吸了一口气,使劲儿拍起眼前的黑色木门来,口中叫喊着,“开门开门!快开门!”

    就这么喊了四五回,方隐约听见人的脚步声,没等她再把巴掌落下,大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个脸蛋圆圆、丫鬟模样的小姑娘正一面打着哈欠,一面问向来人,“做什么呀,这么大早就来扰人清静。”

    “我要找卢二娘!你去把她给我叫出来!”

    那丫鬟这才仔细看了门前说话之人几眼,而后皱起眉头道,“我们夫人还在睡觉那,你待会儿再来吧。”说完便要将门掩上,却被那妇人快了一步闪进门内,她身后的少妇咬咬牙也挤了进去。

    “唉、唉!你们这是干嘛呢!快出去!”小丫鬟的瞌睡虫子一下子跑没了影,慌忙上去扯住那走在前面、不请自入的妇人。

    可她毕竟才十三四岁的年纪,怎比一个成年女子的力气大,只两下就被甩在一旁地上,正要爬起来继续拦时,却突然听见一道清脆悦耳的唤声:

    “小满?”

    三人一齐回头,但见一只白嫩的小手掀开对面大屋的帘子,从中走出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女来,这少女里着白色中衣,外面仅披着一件粉藕色长衫,抬头便见面上胜雪肤光,一头乌亮的长发披散在肩上,更衬得那张白润的小脸娇嫩无比,她左手半掩着粉唇轻轻打了一个哈欠,一对半眯好似勾玉的黑眸,正飘飘地从她们身上一一扫过。

    “小姐!”名唤小满的丫鬟大叫着跑到这十二、三岁模样的娇美少女身边,转身指着门口处两人愤愤道,“小姐,这两个人大清早的来敲门,说是要找夫人,我说夫人还没起,她们就闯进来了!”

    遗玉揉了揉发麻的太阳穴,大早上的被人从清梦中吵醒可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她昨个晚上算了一大笔帐,直到深夜才睡下,这会儿正是睡眠不足的时候,想要压下起床气,可没那么容易。

    “你们这是要打家呢,还是要劫舍呢,连个家伙什都不带,却是不像样子了——小满,去厨房拿把菜刀来给她们使使。”遗玉只一眼便认出了这对“私闯民宅”的姑嫂,对她们印象本就不好,既不问她们来由,说起话来也很不客气。

    卢家迁来龙泉镇头一年种的那片山楂林,不到第二年便结了果,起初只是她们母女三人做了那冰糖葫芦卖,谁知生意竟出奇地好,由于她们只有三个人,每日仅能做上五、六十根,用驴子托着带到长安城去卖,每每不到半个时辰就被一抢而光,价钱从一串二十文涨到两个月后的十串一两银子,足足翻了五倍,还是供不应求的状态。

    遗玉看了这情形便存了做大的心思,同卢氏商量后,狠心将林子里一些果树换掉,种上了山楂,又雇了村里几个家境较差又闲事在家的农妇,每日下午到卢家的小院子里加工冰糖葫芦,第二日带了她们到长安城分散在各处去卖,每卖出一根算她们十文钱的提成。

    由于山楂林子牢牢掌握在卢家手里,那些妇人虽有些有心思的,却也没翻出什么浪来,渐渐卢氏母女就只把着原料这关,不再去参与贩卖之事,如此半年下来,不但买了间两进的院子住,还剩了不少积蓄。

    就在一个月前,长安城两座大市之一的西市,一家名叫大兴干果行的老板找上了她们,几次商谈之后,对方以五千两银子的价格买断了山楂的独家货源,并签了约,每季按山楂产量支付给她们银钱。

    卢氏也在几天前停止了继续供应山楂给那些零卖糖葫芦的农妇,并且每人给发了五两银子作为抚恤。

    遗玉眼前这两个女人,都是后来她们雇的第二批女工,那个神色唯诺名唤乔氏的还罢,其中那个神色精明些的,人称三姑的妇人,却是曾到自家林子里窃过山楂,后被守林子的发现了扭送到卢氏跟前,也只是口头上教训了她一顿。

    再说遗玉那句带着浓浓讽刺的吩咐出口,丫鬟小满只是微微一呆后,便使劲儿应了一声,朝后院的厨房跑去,就在那对姑嫂愣神的当儿,小丫头就又捧着一把沉甸甸的菜刀跑了出来。

    遗玉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朝那对姑嫂比划了一下,“递给她们。”

    小满听话地走上前去,将那刀面足有五、六寸长的菜刀捧到三姑面前,咧嘴嘻笑道,“给,我家小姐让你拿着。”

    那三姑这会儿方才反映过来遗玉是在捉弄自己,侧身避开小满,冲着遗玉冷笑一声,道:“好个嘴厉的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遗玉拢了拢耳畔的碎发,淡淡地开口,“我这不是给你找个物证么,等下巡街的来了,正好拿你当强盗抓了去......”说到这里,她便垂头掩唇轻笑了起来。

    这下姑嫂两人脸上都变了颜色,不过一个是惧的,一个则是气的。三姑咬牙切齿地看着一脸笑意的遗玉,深吸了几口气,竟是面容扭曲,一屁股坐倒在地面上,一边双手拍打着大腿,一边哇哇哭喊了起来:

    “这是欺负人那!卢家欺负人了啊!把咱们这些做活的都要往死里逼了,说遣了就遣了,自己得了几千两的银子,就不管咱们这些人的死活了!咱们勤勤恳恳跟着你们家做了那么久苦工,没日没夜的,如今你们谋了好事,就要断了咱们的生路啊!呜呜......”

    看着坐在地上撒泼打滚的三姑,遗玉面容瞬间变得古怪起来,不大一会儿功夫,卢家院门外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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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你想怎么地

    看着坐在地上撒泼的三姑,耳中不断传来她的哭喊声,遗玉总算弄明白了这人是来干什么的,还不是听说了她们把山楂和冰糖葫芦承包给了别人,得了一笔钱的事情,想着来借机沾沾光。

    之前那些雇来做冰糖葫芦的农妇们,多是卢氏看着家境贫寒的,想着帮衬一把,所以每个月至少也让她们有个小五两银的收入,大半年下来可就相当于普通农户十亩田产五年的收成了。卢氏遣散她们时候又每人封了十两银子,可谓是仁至义尽,却没想还真有不知足又贪心的找上门来了。

    五千两银子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按遗玉的估测,有这么一大笔钱至少也相当于她穿越前那个地方的百万富翁了,若说她们家半个月前的生活还只是小康之上的话,现在也算迈入中产阶级大部队中,翻身农奴把歌唱了。说白点,她们现在就是爆发户,能不引得旁人眼红么?

    “呜呜呜...没天理啊......没良心的人啊...若不是咱们帮衬着......你们家能这么快富起来么......自己偷偷摸摸昧了那些银子...呜呜呜......”三姑耳中听着身后纷纷的议论声,哭喊地愈发卖力起来。

    且不论她的话有几分真假,门外看热闹的镇民们却是开始偷偷指点起遗玉来,有些胆子大的还会大声映衬上三姑两句。

    遗玉早起的那点懒劲儿早没了踪影,又听卢氏在屋里隔着厅子问了好几句,看也不看地上那人一眼,转身掀了帘子回屋去了,她尚且披着衣裳,怎也不好这副模样在人前站着。

    小满紧跟在她身后也进了厅子,就见卢氏已披着衣裳从东侧卧房走了出来,疑惑地问她们,“怎么了,外面那么吵闹。”

    没等遗玉开口,小满就先喳喳地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趁这功夫,遗玉回了自己屋里倒了盆冷水洗脸,又换了件衣裳,因她不擅梳头,只对着铜镜辫了一根长辫垂在左肩上。

    小满跟着卢氏进了她屋里,见着她这打扮,忙上前又在妆台上取了支黄木绕彩桎别在她耳后发上,一边帮她整理着额发,嘴上小声嘀咕着:“小姐真是的,头都不梳就算了,连个发饰也不带,出去给别个看了还当咱们故意装穷呢。”遗玉眼角一抽,只当没听见她的话,院子里的哭闹声半点也没消停,这会儿她们在屋里都听的一清二楚了。

    卢氏在一旁皱着眉头道,“你说她们是在哪里得的消息,竟连咱们签了多少钱的约都清楚,她这一闹可是平白往咱们身上抹了黑,今日看热闹的往后还不知怎么传咱们呢。”

    遗玉起身将卢氏拉到自己妆台前,让小满帮她梳头,自己则在一旁挑拣盒子里的钗子,“您管那些个碎嘴的做什么,等下出去喊了巡街的来把她们带出去就是,跟那种人不值当。”说着将手中的银雀镂花长簪递给小满。

    “就是,夫人理会她们做什么,我听舅妈说,当时还是她们死气摆列地要跟着咱们做生意,那三姑家里可比我们家富多了,要不是夫人心好,哪轮得到她们跟着赚那些银子。”

    小满双亲早亡,从小就跟着舅舅齐伍一家过活,可齐伍在半年前一场意外中摔断了腿,家里顿时没了营生,卢氏那时就雇了她舅妈黄氏卖糖葫芦,是最早跟着卢氏跑长安城做小贩的农妇之一,齐伍后来成了瘸子,卢氏便雇了他给自家守山楂林子,这一家人才算过上了踏实日子。

    小满是两个月前自己找到卢家来的,说是要卖身给卢氏母女做丫鬟,卢氏哪肯答应,可这小姑娘哭着抱了卢氏大腿说要报答舅舅一家的养育之恩,非要卢氏成全她不可,最后还是遗玉开口把她留下了,也没让她签那劳什子卖身契,每个月还发给她一两银子的月钱,却是比种地的汉子都强多了。

    卢氏听了小满的话,眉头仍未散开,遗玉看她这样子,只能劝道,“娘别生气,我出去把她们打发了,您先穿戴穿戴,等下咱们还去看大姐呢。”刘香香在两个月前以寡妇的身份改嫁了,嫁的是镇上一个丧偶四年的教书先生,比她大上四岁,人虽迂腐一些,对她却是极好的。

    ***

    遗玉出来的时候,三姑仍在院子里闹着,有两个妇人正围在她的身边劝说,她呜呜咽咽地说着些什么,斜眼看见遗玉出来,嚎啕声便又大了起来。

    那两个原本还在一旁劝说三姑的妇人见了遗玉出来,都叹了一口气,站到了一旁,遗玉冲她们笑了笑,然后走到那三姑跟前,敛容问道:“三姑,你这是要做什么呢?”

    她声音并不大,却是地道的官话,早在一年前开始在长安卖冰糖葫芦时,她们一家就改了腔调,卢氏本就会说官话,遗玉装了半个多月的样子,也就改了口音。

    三姑听了她的问话,嚎声小了一些,断断续续地说道,“哪里...哪里是我想做什么,你家瞒着大伙自己得了银子...就断了我们财路,不让我们卖了...反正就是你们不厚道...”

    镇民多是知道卢家因为做了生意今年才发了小财,却是今儿个被三姑一闹才知道竟是得了几千两银子,且不管其中有几个是因卖冰糖葫芦得了好处的,不明所以的大有人在,不少都站在了三姑这边,有几个看热闹的嘀咕声更是大了些:

    “好好的生意,她说不让人家做就不做了,也太霸道了吧?”

    “你是不知道,那做冰糖葫芦的赤爪只有她家里有,那片林子守的牢牢的,连只鸟都飞不进去,如今人家不供应赤爪了,自然旁人也卖不了。”

    遗玉眉头一挑,看了一眼四周小声嘀咕的镇民们,把眼神定在三姑身上,原本还打算直接喊了巡街的把她拉走,现在看着却是要好好说个清楚了。

    如此想着,她脸上便带了几分为难的神色,又问道:“那你说,我卢家要怎么做,你才能不闹了?”

    三姑好歹也同卢家接触了不短的时间,知道遗玉是能拿的了主意的,又见她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就当是她怕了自己继续闹下去,眼珠子一转,拿袖子抹了把脸,就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底气足足地说:“除非你们把那银子分些出来——咱们这些帮你们家卖过东西的,一人至少一百两银子!”

    三姑也不是傻子,没光顾着自己要钱,还知道拉上其他人,这一人一百两银子,前后总计有二十多个农妇都在卢家做过,却是将卢家刚得那五千两银子生生算了去一半。

    “那我要是不给呢?”遗玉的声音带着些试探。

    “不给?不给那我就天天来你家门上闹,给大伙说说你们家是怎地黑心,让全镇人都知道你们卢家是怎么瞒弄我们这些穷苦人家的。”三姑嘴巴一撇,作势又要往地上坐,遗玉也不拦她,只将她全身上下扫了一遍,才收起了刚才那副温和的态度,反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你也不嫌说瞎话掉大牙么,还穷苦人家——我且问你,你耳朵上扎那金钉子,是漆色的不成,你手腕子上戴的银镯子,是腊糊的不成?”

    遗玉这话出口,旁人都朝三姑身上看了去,只见她耳垂上确实扎了花生米大小的金钉,撑着地的手腕子上明晃晃地戴着一只银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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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你太贪心

    三姑查觉到大家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忙去摸自己的耳朵,却刚好显出她的遮掩来,她慌忙扯好了袖子,眼见四周看热闹的人面色古怪,便双目一瞪,冲着遗玉喊道:

    “这是我自个儿花钱买的,还戴不得了?”她话一出口,却是自打嘴巴了,刚才还说自己是穷人家,这会儿就有钱穿金戴银的了,当下,她身边站着的那两个妇人就悄悄地退到了门口处。

    遗玉冷笑一声,“你家总共就那十亩地,又没旁的营生,不是我娘好心雇了你,让你赚那卖冰糖葫芦的钱,你打哪来的银子买这些个金银首饰!”

    说完不等三姑辩驳,遗玉朝前又走了几步,直到门口处才停下,对着眼前看热闹的镇民面带委屈道,“大家只当我卢家禁了她做生意,说我们不厚道,却不想我们孤儿寡母的,三个女子到了这镇上,人生地不熟,起早贪黑经营了三年才有这副光景,我娘想着能让大家赚几个钱,便雇了些妇人一起做生意,半年前我卢家雇的那些人,如今哪家不是吃饱穿暖且盖了新房的,月前散伙时候一家还分了十两银子的,可偏偏就是有个别人得了好处,现在却好意思来昧我家的钱财。”

    遗玉本就长着一副白嫩的俏脸,又故意做出那委屈的神色来,只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过去,着实让人看了心生同情,这些看热闹的人,先前还觉得三姑有理的,被遗玉这番话说下来,再看三姑时的眼神都带上了怀疑。

    三姑脸上一阵青白,待要开口,却被遗玉转身背对众人,突来一个狠狠的眼神瞪在原地,“三姑——你莫以为我哥哥们都不在家中,就以为我娘俩好欺负了。你不过是想借机捞点好处,却好意思睁着眼睛说瞎话,什么叫瞒着你得了银子!我明白告诉你,那赤爪的种子是我家卢的,那种着赤爪的林子也是我卢家的,我娘卖便是卖了,与你相干!”

    “你、你——你牙尖嘴利,我不和你说,你去把你娘叫出来,我同她讲!”三姑眼见在遗玉这里占不了便宜,便打起了性子较直的卢氏的主意。

    没等遗玉开口拒绝,就见小满打着帘子,卢氏已从屋里走了出来。

    卢氏对遗玉摆了摆手叫她过来,遗玉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乖乖走到她身边站好,她才将眼神转向仍坐在地上的三姑。

    “卢二娘!”三姑抢在卢氏开口前大喊了一声,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卢二娘!你自己说说,是不是因为我们帮着你卖那冰糖葫芦,你才发的大财!”

    卢氏听她如此颠倒黑白,也不生气,反问道,“你敢跟大伙说说,我雇了你卖东西,半年下来你赚了多少银钱么?”

    三姑一下被噎在原地,她犹豫了半晌,愣是没能说出口,卢氏笑笑,替她回答,“你不好意思说,我来给你算算——一个月少则五两多则十两的利润,大半年下来哪个没得了上百两银子?”

    周围镇民中一些不明就里的听到这数字,均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哪里是雇人干活的,分明就是给她们送钱去的!难怪那些在卢家做工的妇人们每次被问起工钱的事情都说的含糊不清的,原是得了这样的好处!

    卢氏继续道,“若是没有我家那做冰糖葫芦的手艺,若是没我家林子里的赤爪,你去哪里赚的那么多钱?现在只因为我不再供给你这捞银子的机会了,你便想着要来讹诈我,要分我卢家母女苦心经营得来的财产,三姑,你且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究竟是我不厚道,还是你太贪心。”

    一句“究竟是我不厚道,还是你太贪心”,令在场所有人心中都微微震动,不管是那些得知卢家发财而眼红嫉妒的,还是那些被卢氏解了雇约而心有不甘的,恐怕此刻都会扪心自问,想想清楚了。

    卢氏自三年前开始,火爆的性子就渐渐变得温和起来,遇事也不再只顾着上火着急,遗玉心知她是当年在靠山村时吃了大亏才有此变化,今日见她这般几段话说下来,虽不如自己尖锐,却更有说服力,不由暗道一声姜还是老的辣。

    三姑也被卢氏的话说愣在当场,卢氏环顾了瞬间沉默下来的众人,叹了一口气,“唉,大家都散了吧,三姑——你是自己走,还是真要等我喊了那巡街的过来逮你?”

    三姑脸上数种表情一闪而过,最后还是由她一直站在远处的小姑子乔氏扶着,离开了卢家。

    ***

    待人群散尽,遗玉才吩咐小满将院门关上再清扫下前院,自己挽着卢氏的手臂进了厅堂。

    “娘,您真厉害,几句话就把她说跑了!”遗玉取了两个软垫搁在毯子上,同卢氏一起坐下。

    卢氏因多少受到刚才事情的影响,面上笑容有些淡淡的,“哪里是我厉害,她自己心里有鬼罢了,人啊,谁没个贪心,咱们同大兴干果行签约,不也是图的那五千两银子么,可是有些钱是该得的,咱们拿的安心,有些钱却是不该得的,伸手就是失了心了。”

    遗玉在心里把这几句话细细咀嚼了一番,等卢氏伸手轻推她,叫她去拿东西准备上刘香香家,这才起身走进东间卢氏的卧房。

    这时正值春季,刘香香二月新婚,嫁的那个教书先生名叫黄贺,家里有些薄产,当时卢氏花了上百两银子给刘香香置办了嫁妆,在这镇上也算是风风光光的新娘子了。卢氏同那大兴的赵老板签约前就同刘香香说过,前几日得了签约的银子就同遗玉商量着,取五百两找个时间给刘香香送去。

    今日得了空,却遇上这等麻烦事,还好将人打发了,这会时间还早,去趟黄家刚好。

    遗玉从卢氏床下摸出一个小匣子来,在上面抠了一阵方才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厚厚一叠子贵票,全是长安城通天柜坊的章子,她数了五张一百两的出来,小心折好放进前日才绣好的荷囊里,又将匣子合上塞在床下,才走出了卧房。

    卢俊过了年又跟着卢智去国子监住了,因那学里来了个教拳的老师傅,偶听卢智说了,他便麻缠着要去看看,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小伙子了,却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卢氏拿他没办法,又同卢智再三确认了带他过去不会有麻烦,才同意让他一起去了长安。

    因此卢家得了这五千两银子的事情,两兄弟尚不知情,前几日卢氏和遗玉才将家中所有事情都安顿好,今天去给刘香香送了钱,明日两母女便准备到长安去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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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公主殿下

    当朝国子监,改制于贞观元年三月五日,是专供朝内官吏子孙学习儒家经艺之地,国子监又称国子学,下设太学、四门学、书学、算学、律学五院,其中又以只收进士、明经两科考生的太学院和四门学院人数最多,除律学院外,其余四院皆只收年龄十四岁至十九岁少男少女。

    儒经分大中小三经、共九部,五院学生需少则选两部、多则选五部修习。儒家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是为必修。

    太学院初置学生五百人,皆为皇亲国戚或当朝三品以上官吏子孙,四门学则置学生千三百人,皆为在京七品以上官吏子孙。

    贞观三年,经礼部尚书陶文建奏本,国子学开始收纳庶人中未满十六岁的优秀才俊,经当朝名仕贤者推举后,初置于四门学院。

    国子学内设有旬考、岁考、毕业考,其中四门学院岁考优异者,可选三人升入太学院,反之,太学院岁考最差者,需转入四门学院。

    凡国子学内学生,满四年而毕业考优异者,经考核皆可由国子监最高长官——国子祭酒选十名直接参加该年科举殿试。

    ***

    一袭雪青色罩纱深衣的俊秀少年,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握着书卷坐在青瓦四角凉亭中看书,远处时而传来的男子叫好声夹混合女子惊叫声,半点也没有影响到他的注意力。

    直到一连串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争论声靠近,他才微皱眉头,将视线离开手中文卷。

    一群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从饶满绿枝的花廊里穿过,走在最前面的两人,一个是年方十六的少年,眉眼炯亮,容貌俊朗,饶是身边尽是绫罗绸缎也无法掩盖他一身朴素。那少女身姿窈窕,举止流香,虽步姿轻盈有态,却神情倨傲。

    两人正边走边吵嘴,一路来到了凉亭里,他们身后零零散散跟了不下十人,一下子这本来狭小精致的厅子就显得拥挤起来。

    卢智将手中文卷合上,站起身来礼节十足地冲着那在自己身边坐下的少女微微躬身,“殿下。”眼前这少女正是当今皇上最为宠爱的小女儿——高阳公主,自卢智一年前从四门学院进入太学院后,没少同这位经常不找自来的公主殿下打交道。

    高阳仍是气呼呼的表情,狠狠瞪了一眼同样是一副憋气表情的卢俊,转向卢智时神色才稍好些,“不用多礼,说过多少次了,智哥哥喊我高阳就行了。”

    卢智一笑,并没应声,反看着一旁的卢俊问道,“你是怎么又惹公主生气了?”

    “大哥!是她先来招惹我的!我正在看王师傅打拳,她突然跑过来对我说王师傅是三脚猫功夫!我当然会生气了——”

    “那你也不能说我还没有一个臭丫头好吧!”

    “你本来就没小玉好!小玉也不是臭丫头!小玉又聪明又懂礼貌!你却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尊重人!”

    “我哪里没有尊重人!他本来就是三脚猫功夫,还不如父皇指给我的护卫强,你说那什么什么小玉的,她哪里比我好了!”

    卢智无语地看着一言不合又吵起来的两个人。年后他带着卢俊回了学里,这高阳公主便不似以前那样缠着自己,反将目标转移到了卢俊的身上,也不知道卢俊是怎么招惹上她的,总之眼前这副情景已经是屡见不鲜的了。

    记得最初见到他们两个斗嘴时候,卢智还担忧卢俊的直脾气会惹怒高阳,只是三五次过后,高阳并没有利用权利去整治卢俊,反倒像个小孩子似的,每次吵完架后没过两天就又像没事人一样重新去招惹卢俊。

    “卢智!你说、是那个什么什么小玉好,还是我好!”

    卢智淡淡一笑,引得四周几名少女脸色微红,“秉公主,小玉是舍妹,公主是千金之躯,二者没有可比性。”却在心中暗道:小玉虽也有凶的时候,可哪里有你这般胡搅蛮缠、刁蛮任性的。

    “啊?”高阳神色一滞,而后结结巴巴地道,“那个、那个什、什么小玉是你妹妹啊?”见卢智点头后,才又转问一旁卢俊道,“你刚刚怎么不说那个什么什么小玉是你妹妹!”

    卢俊脸色依旧很差,在卢智的眼神逼迫下才勉强开口,“是小玉,不是什么什么小玉——你又没问我,我干嘛要告诉你。”

    高阳这会儿却仿佛没看见他的臭脸一样,反而一脸好奇地追问道,“那个什么什——那个小玉,就是你妹妹,真像你说的那么好么?”

    卢俊一听她问起自家妹妹的事情,脸上便带了些许骄傲,“那是!”

    高阳见他答的这样干脆,神色又差了起来,刚要说什么,就听远远有人喊了一声卢智的名字。

    “卢智!”一个气喘吁吁的人影朝凉亭跑过来,“你...你娘,来、来看你们了!”

    卢俊面上一喜,两步迎上去一把抓住来人的肩旁,“在哪呢?”

    “在、在、在后门......”不待眼前仍喘着粗气的人把话说完,卢俊已经一溜烟地跑了。

    卢智握紧了手上的书卷,朝高阳又微微行了一礼,“殿下,我们先告辞了。”说完就扭头快步离开了,剩下凉亭四周的众人,大气也不敢喘地偷瞄着脸色陡然发青的高阳公主。

    高阳待那二人走远后,才狠狠地拍了一下石桌,顾不得后悔手疼,就冲着那跑来传话的人骂道:“程小虎!你这个瞎子!没看见本宫在这里吗!给我过来!”

    ***

    兄弟俩一路穿过长长的花廊,从小门进了后院的学宿馆,直奔着后门跑去,待到门前,一眼便看见站在大理石台阶上的两个人。

    “娘!小玉!”

    遗玉正低声同卢氏说着昨日去刘香香家时的事情,忽闻一声大喊传来,条件反射地朝卢氏身后一躲,堪堪避开了已经伸到跟前的两只爪子。

    “二哥,”遗玉躲在卢氏身后,只露出个小脑袋来,“你再敢举我一次,我立马求娘把你带回去!”每次被卢俊偷袭得手后,她都要被举起来晃个半天,后遗症就是头晕眼花外加心惊胆颤,偏偏不长脑子光长肌肉的卢俊总是记不住她的警告。

    卢俊嘿嘿一笑,尴尬地把手缩了回去,他现在还不想回家去,今年射艺课来的助教王师傅着实有些本事,他还没看够呢。

    见遗玉总算从卢氏身后站了出来,卢智微微喘着气,伸手摸了摸已经及他肩膀的小脑袋,对卢氏笑道,“娘都快有两个月没来看我们,怎么今个儿想起来你还有两个儿子了?”

    卢氏抿嘴一笑,朝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竟混说,走,找个清静的地方,娘有事和你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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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我要做官

    三年前一家四口第一次在长安城初会时,喝的是二钱银子一壶的茶,点的是二十个钱一牒的素菜,从城北到城南要用两条腿走上大半个时辰。

    而如今,母女俩租的是龙泉镇上最好的马车,二两银子一整日,随你雇车到哪里车夫都只管把你们送去。到学宿馆接了卢家两兄弟,一家人直接乘车去了朱雀大街东三街上的安邑坊,在一家酒楼里五两银子包上一间雅间。

    卢智喝着清茶,耳中听着遗玉一个个地点着明显价格不菲的菜名,眉头微挑,虽心有疑问却没说出口。

    “好了,就这些。”遗玉把目光从雅间上挂着的一排竹刻菜牌上移开,看了那小二一脸惊讶的表情后,从袖里摸出一两碎银来放在桌上,“上菜利索点儿。”

    那小二方才笑眯了眼睛,满口答着“是”取走桌上的碎银,绕过屏风退了出去。

    卢俊等那小二下去,再难忍住,“小玉,你怎么点那么贵的菜,还给那小二银子做什么?”

    遗玉捂嘴一笑,“二哥,这可是聚德楼,来这里不点上二三十两银子的菜品,恐怕是会被撵出去的,我给那小二钱,却是为了让他催厨子快些给咱们上菜,你看楼下那么多人,什么时候才轮上咱们。”

    遗玉去年同卢氏在长安城里东奔西走贩卖糖葫芦,人文趣事自然听说不少,这聚德楼虽不比一些达官贵人常去的名楼佳店,却也是叫的上号的酒楼了,她还是在家里同卢氏说了半天,才经过她的同意带两兄弟来这里的。

    “什么!”卢俊浓眉之下大眼一瞪,“那咱们不吃了,这不是讹人吗?”卢俊心性单纯,半点都没听出来遗玉半真半假的说笑,眼瞅着就要拍桌子走人,坐在他身边的卢智忙伸手扯住了他。

    “你这呆子,真假话都听不出来。”卢智虽从没主动到这种花钱的地方奢侈过,但有时交好的同窗邀请推辞不过,却是去过一些比这聚德楼排场更大的地方。

    遗玉收到卢氏不赞同的眼神,又看看卢俊仍是一脸不解的表情,才无奈解释到,“二哥,我逗你那,当然你来这里也可以只点一壶茶,什么都不吃的,不过咱们今日却是为了要庆祝,难得奢侈一次嘛。”

    卢俊呆呆问道,“庆祝什么?”

    由于离上菜还有段时间,卢氏便详细地将自家同大兴干果行签约的事情讲了,两兄弟听完这件事情后表情不一。

    卢俊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问,“娘,您、您是说,咱们现在有五千两银子?”见卢氏点头后,他方才转身又对着遗玉道,“小玉,你掐哥一下——哎哟!你使那么大劲儿!”

    在卢氏的瞪视下,遗玉干笑两声将手从卢俊的腮帮子上挪开,不想承认自己是在借机报复卢俊好几次拿她当铜钱抛着玩的事。

    卢智脸上神色不明,等这头兄妹俩闹过一回,方才苦笑着有些哑涩地开口,“娘,儿子现今才发现,自己真的很不中用。”

    卢氏和遗玉这才发现出卢智的不对来,均是面色一整,卢氏伸手拿过他放在桌上紧握的拳头,柔声道,“智儿,不可妄自菲薄,你和俊儿在娘眼中都是最好的。”

    遗玉却是没想到卢智会这么说,不过仅是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他有如此反映的原因。卢智向来把改善卢家家境、让一家人不再受气作为自己的责任,出了靠山村那件事后,更是憋着一口气。

    眼见明年毕业考后,他就有机会出仕,可是家里却已经被卢氏和遗玉经营的有声有色的,好比一个人为了买一件东西浪费了很多精力去存钱,可是就差几两银子的时候,却发现那件东西已经被人买回来放在自己手里了,换了是谁遇到这种事情,都多少会有些无奈之感。

    想到这一层,遗玉也挪到了过去将卢俊挤开,在卢智身边的软垫上坐下,拉起他另一只手,“大哥,娘说的对,你这是妄自菲薄了。我和娘只是赚了些银子,能让咱们吃好些用好些,可是咱们家底毕竟薄,真遇上个什么事,还不是任人宰割。若是你明年考中,谋得一官半职,那咱们可就是官老爷的家属了,可比得了上万两银子都强呢,有了那层身份在,一般人却是都不敢轻易欺负咱们了。”

    卢智只是一时想不开,他到底是聪明人,被母女俩这番话说下来,脸上已没了刚才的苦涩,反倒透出淡淡笑意,“好了,刚才是我钻了牛角尖,你们不要担心,我只是临时起念而已。”

    遗玉见他果真没了刚才的郁色,脸上一阵犹豫才又道,“大哥,小玉有句话想问你,你可要说实话啊。”卢智握了握遗玉的手,点头示意她问,一旁的卢氏和卢俊也都露出了好奇之色。

    “大哥,你想要科举考官,仅是为了咱们家,还是你真的想要走这条路。”这个疑问她也是最近才产生的,连卢氏都不曾讲过,方才见了卢智那副表情却又让她想了起来,若卢智真的有心走仕途也罢,若是他只喜欢看书,却厌恶做官,仅仅为了他们一家人而出仕,那还不如去当个教书先生来的快活。

    “不是!”卢智当机立断地回答了这个问题,遗玉感到同他握在一起的大手紧了紧,再看他的表情却是透露一股子说不出的坚定之色,“我是真的想做官,也许也有别的原因影响,但是最主要的,却是我自己想要做官!也只有做了官,我才有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说这话的时候,卢智那双清亮有神的眼睛散发着说不出的坚毅,本就清俊的脸庞也仿佛被这双眼睛瞬间点亮,更显得潇洒自信起来。

    遗玉松了一口气,卢氏目含欣慰,卢俊则是难得地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就在这个时候,屏风后传来两下叩门声,卢智顿时敛了脸上的神色,提声道了一句“进来”后,之前点菜时一旁伺候的那个小二就一手熟练地托着大大的托盘走了进来。

    如此来回两次,才将四人跟前的矮案摆满了五颜六色的食盘,那店小二又恭声询问了是否还有吩咐,卢智便挥手让他下去了。

    自家人吃饭自然没那么多讲究,他们边互相夹了菜,便聊着一些闲话,卢氏趁这当头,将那五千两银子的安排,给两兄弟交待了一下。

    分给刘香香的五百两,起初她根本不愿意要,还是卢氏拿了以后再不同她来往威胁,她才苦笑着收了。

    剩下的银子加上家里这些年存的,也有五千两,卢氏准备拿出三千两在龙泉镇附近各买上一座庄子,雇些人经营着田林产业,也算是给两兄弟置办些家产。

    再拿出二千两置办些金银首饰,却是为了给遗玉提前准备嫁妆,在这一点上,卢氏却是怎么也不顾遗玉的反抗,如今讲给两个儿子听,又得到了一致认可,饶是遗玉再反对也压不过三个人的声音,只能无奈地任他们商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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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可能改些错字,若是影响到大家阅读,果子先个道歉。

第五十八章 不是她

    毕竟是要买上千两的东西,卢氏同两兄弟约好了等下个月十五卢智沐假时候,再来长安城专程去逛东都会市的珠宝铺子。因卢智下午尚有射御课要修,这顿饭吃完,卢氏又用马车将他们送到国子监后门。

    临别前卢氏塞给卢智一个钱袋,里面除了十几两碎银,尚有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卢智略一犹豫便收下了,又嘱咐她们娘俩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才带着卢智进去。

    母女俩倒没有直接回龙泉镇去,难得出来一趟自然还是想逛逛的,便支使车夫将他们拉至东都会去,准备到东市挑好铺子以便下个月来选首饰。

    长安城东市很大,整座市面被纵横四道大街分做九间开放性的坊市,比起西利人市来说,这里贩卖的多是些高档商品,从古董摆设到珠宝首饰、从绫罗绸缎到笔墨纸砚,无一不全,无一不精。

    卢氏和遗玉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就在小半年前她们还在长安城里东奔西走地贩卖糖葫芦,东都会各座坊市的商品种类还是清楚的,因此也没绕弯路,直接在东都会安江坊前下了车,遗玉挽着卢氏的手臂穿过青石牌坊走了进去。

    这就是大城市的好处,不管是初一还是十五,哪里都不显冷清,虽不比过节时候人山人海,可是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却不曾少了。

    东市到底比西市治安好些,来往虽也有叫卖者,却不见沿街摆摊的小贩,偶尔一两个身穿棕衣的巡街人从她们身边走过,见到那些驻足不前挡住了正经铺面的小贩,都会上前驱赶。

    遗玉心中唏嘘,半年前她们也是这些沿街叫卖的小贩之一,也曾经被巡街的驱赶过,遭受旁人冷眼不说,更倒霉的是刚开始那阵子没有经验,无意穿过些治安差的小街小巷时里遇到了街霸,忙活半天赚得的银钱都要双手奉上。

    时隔几个月,她们重新走在东都会的大街上,却是怀里揣了上百两银子,来这里消费的客人。

    ***

    沁宝斋的刘掌柜正站在楼下柜台里侧算账,算盘珠子拨拉的哗哗响。这会儿没有客人上门,店里的小伙计正勤快地擦拭着靠墙的几张漆花高椅。

    沁宝斋的东家从武德年间就在这长安城里开了铺子,一路从街角里坊开到了东都会里,虽比不得那些后台高远的珠宝铺子,却也是颇有名声的老字号,这长安城里一些贵人们,偶尔也会来这里淘些小玩意儿。

    刘掌柜在账簿上勾了两下,余光瞄见打门口走进来两个客人,忙在脸上堆了笑容,喊着伙计倒茶,又招呼着她们到柜台前看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对形似母女的客人。

    遗玉和卢氏走到柜台前面,眼神从上面整齐摆放着的两排十几只半尺宽窄的无盖锦盒上看去,所有的首饰挂件都按材质和款式的不同归了类,有的盒子里并排放着十几支雕刻精致的木制男笄,有的盒子里则是各种玉石挂坠,又有品质不错的珠钗宝簪并在一盒中,如此等等,让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的遗玉一下子就看花了眼。

    刘掌柜看着柜台那侧虽姿容端庄却身形略微拘谨的妇人,还有那个模样俏丽却满脸好奇之色的小姑娘,心下了然,笑容顿时减去两成。

    遗玉还在细看着这些佩饰,卢氏却对那掌柜微微一笑,“掌柜的,你这可有再精致些的金饰,还有年轻女孩子戴的小巧些的玩意儿?”

    “都在这上面了,夫人不喜欢这些么,您看看这只单蝶嵌玉步摇......”刘掌柜眼中故意带了几丝疑惑,一手在柜台面上比划过去,指着其中一件开始介绍起来。

    精致的东西他这店里当然有,只是他看这对母女的衣着仅是小户人家,与其把东西拿来出来,她们挑拣过后却又不买,还不如引着她们从这柜面上选几件。

    说来也是,母女俩在得那五千两银子之前,虽然也存了不少银钱,可却从没舍得买那些个浪费钱的东西,只是换了套院子住,剩下的全都攒了起来,衣食住行比以前好上许多,但也没像长安城里那些富户一样浑身绫罗绸缎,珠翠满头的。

    两人今日打扮都很清爽,卢氏向来喜欢颜色朴素的衣裳,遗玉则着了一条月白收腰束裙,外套窄袖浅粉短衫,浑身上下半件佩饰也无,一头黑发辫成两股长辫分盘在耳侧做垂髻状,近简单在上面点缀了几朵嫩黄的小小迎春花,虽看着娇俏甜美无比,却半点不似有钱人家的小姐。

    从没接触过这些珠宝铺子的遗玉对刘掌柜的话不明就里,可不代表卢氏就分辨不出他的意思。

    两人今日虽不准备买什么,可身上也是带有一二百两银票的,不说别的,就这柜面上的首饰,全打包了恐怕也不过二百两。

    要是换了以前,被人如此小瞧的卢氏恐怕早就恼火,可现在的她性子缓了不少,又知晓嫌贫爱富乃人之常情,这掌柜的本身并没什么恶意,因此她倒没过多不满,只想着等下再换间铺子看了便罢。

    看那掌柜的笑容逐渐变淡,卢氏终于开口道,“玉儿,咱们去下家看看吧。”

    遗玉闻言点了点头,她对这些小玩意儿也仅是好奇而已,若说喜欢还谈不上,正要放下手里那块刚才掌柜的递给她的碧玉滕花玉佩,就见横空一只小手伸过来一把夺走了她来不及放下的玉佩,由于对方使劲过猛,那玉佩上结的绳扣将她虎口处刮的生疼。

    遗玉皱眉扭过头去,就见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比自己略矮两寸的小姑娘,一身精美的罗裙,项颈上挂了一只金光闪闪的串珍珠项圈,看年岁倒是同自己差不多,一张小脸很白净,只是眉眼间瞥向自己那蔑视和不屑的神色却让她不喜。

    遗玉只是看了她两眼便揉着发疼的虎口转向一旁的卢氏,刚要去挽着她离开,却发现她正脸色苍白地盯着自己身后,遗玉眉头再皱,还没扭过头去,就听见一道柔柔的女子声音响起。

    “舞儿,你怎么跑来这里了?”

    遗玉转身便看到沁宝斋门口正有一个衣着华美的妇人由两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搀扶着走进来,这妇人头顶盘着华丽的抛家髻,面上是长安城最流行的贵妇妆容,身形也是这阵子正走俏的窈窕,观其貌,仅有三十来岁的年纪。

    刘掌柜正因为自己介绍了半天,卢氏母女却不买而隐隐着恼,这会儿见到那夺了遗玉手中玉佩的小姑娘和门口走进的妇人却是一张老脸快要笑出花来,也顾不上理会仍站在柜台前面的卢氏母女,就快步绕了出去迎上来人。

    遗玉忽觉腕间一紧,疑惑地看向突然抓住自己的卢氏,却被她垂着头直接拉出了这间店铺,出了店门更是扯着她越走越快,直到离那沁宝斋的铺子足足有二十来丈远,卢氏才渐渐缓了步子。

    遗玉这才察觉到卢氏浑身的紧绷,担心地反挽住她的手臂,轻唤道,“娘?”

    卢氏并不答话,只顾低着头走路,过了一会儿方才抬头对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没事,突然有些胸闷而已,那店里有股子怪味。”卢氏自己都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有多么苍白,下唇上也尽是被狠狠咬过的牙印子。

    遗玉心头一紧,强忍住到喉的疑问,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难怪我也有些不舒服,原是那店里有怪味,娘,那咱们别逛了,回去吧?”

    卢氏点头应了,两人遂朝马车停靠的地方走去,中途她在遗玉自说自话的时候,面色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并没有注意到此时遗玉悄悄看向她时同样复杂的面色。

    就在母女俩快步离开后没多久,那个衣着华美的妇人却坐在了沁宝斋雅间里面,手中把玩着刘掌柜恭敬送上的小匣子中精美的翡翠珠串,口中轻声自语道:

    “真像啊......可是她已经......对,肯定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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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小满喜欢他

    母女俩回到家后,小满已经做好了晚饭,这小丫头本身并不多擅厨艺,只是来了卢家以后,才开始认真学习做菜,在卢氏和她舅妈黄氏的指点下,几个月下来做出的那些饭菜倒也拿得出手,遗玉喜欢的就是她这股子认真劲儿,要做什么就一股脑地钻进去,天份固然重要,可后天不努力,再有天份的人也是白搭。

    吃饭时候,卢氏还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扒拉着米饭,连口菜都不夹,遗玉知她心中有事,自己又不好挑破,只能一边吃饭一边顾着往她碗里添菜。

    等到吃完饭,小满便抢着收拾了桌子,在遗玉绕到后院厨房泡茶的时候,小丫头一磨二蹭地挨到遗玉边上,小心翼翼地问她,“小姐,我今儿做饭是不是跑味儿了?我看夫人好像不大喜欢。”

    遗玉好笑地看她一眼,明明比自己还大上两岁,跟她说话时候却总像自己才是大的那个一样,“没有,晚上的菜挺好吃的,娘是晌午吃的多了,所以现在没胃口罢了。”

    小满听她这么说才松了一口气,但是依然是挨着她站着,脚底在地面上蹭来蹭去的,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可是直到火上烧着的水都隐隐冒了烟也不见她说话。

    遗玉看她这态度,便知道是有事要求自己,若是自己不问,她又是决计不会开口的,只能轻叹一声,问道:“还有事?”

    小满这才吱吱唔唔地问道:“小姐,你前个说这几日要去闲容别院,什、什么时候去呀?”

    遗玉一愣,前几日她是有同卢氏商量着要去闲容别院一躺,自母女俩搬了出来自立门户,每隔几个月总要亲手做些东西送去,托那里的李管家代为转交,说来也是巧了,听说常公子这两年多也回过几次闲容别院,可是遗玉母女却是一次也没见到正主。

    只是小满如此关心她们什么时候到那里去却是为什么?好像自小满来了她家,也同她们一起到那别院里去过一次,那里有什么东西招了她的眼了?

    遗玉有些纳闷地看着她,半天才答道:“我和娘是绣了些物件要送去,只是这两日一直有事没能抽出空来,怎么,你有事要往那去?”

    闲容别院在这龙泉镇上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它不比镇长家在镇中有威望,也不比徐府在这镇上蛮横,可是却从没人惹到它头上,那里也从不招待外客,遗玉好几次都见到有人想要拜访,却被拦在外面不让进去的。

    小满本就不是个好事的丫头,如此模样只能说是真的有事要到别院去。

    被她这么一问,小满脸色顿时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没、没啊,我、我就问问,小姐,你、你可别瞎想啊!我、我可没想去找谁!”

    遗玉秀眉一扬,暗道还真有这不打自招的,也不插话,直直看着小满,自等她说下去。

    被遗玉的目光盯得愈发窘迫的小满,脑袋一热,又继续“解释”起来,“我、我真没想去那里,真、真没想去找李大哥!”

    “噗哧”一声,遗玉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饶是她心头还因卢氏的失常压着一块石头,还是被这丫头给逗乐了。

    终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的小满连忙一把捂住自己的小嘴,神色哀怨地看着遗玉。

    遗玉边笑边拿她打趣,“哦?李大哥啊?那闲容别院里,好像也只有一个姓李的大哥,不知道你找的是不是那个?哈哈......”

    “小姐!你太坏了!”小满轻跺了一下小脚,捂着脸转身就要跑开,遗玉这才忙伸手拉了她。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咱们明儿就去还不行么?”遗玉一边哄着恼羞成怒的小丫头,心里却在想着:那个脸黑的像是从砚台里爬出来的李乐,竟然也有人会看上。

    小满这才十四岁啊,都知道喜欢人了,再看看她,两辈子加起来也快三十了,连个男人的手都还没拉过,太丢人了。

    逗归逗,但详细情况还是要问一问的,虽然这个时代十四岁的小姑娘已经可以谈婚论嫁了,男女大防也并不严重,只要双方看对了眼,随时可以请了人去说媒。可若小满只是剃头担子一头热,那就有点危险了,李乐虽然只是个下人,可人家亲爹是正儿八经的大管家,他能看上天真可爱却甚无家境的小满么?

    想到这里,遗玉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将烧开的水端下,又将火熄灭,顾不上泡茶,就一手拉着仍面带余红的小满在厨房的小凳子上坐下。

    “小满,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李乐?”遗玉问话很直白,小满扭捏了半天,才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是怎么同他认识的?能跟我说说么?”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做有干涉小满私人感情的嫌疑,但她实在担心一个处理不好,这个小丫头就会受伤害。

    小满跟在遗玉身边也有几个月,对她自然很是信服的,也从没把遗玉比自己小那两岁看在眼里,人前人后虽总是小姐小姐地叫着,心里却是把她当成能说心里话的好姐妹看的。被她这样问起,便老老实实地忍住害臊,将自己和李乐的事情同遗玉讲了一遍。

    原来小满在来卢家之前就已经认识了李乐,那时还是去年她舅舅齐伍摔断腿后,正赶上地里收成,黄氏在家照顾齐伍,小满便一个人到地里去掰玉米,小小的姑娘能干多少活,齐伍向来对她很好,虽她是个双亲早亡的孤儿,却也没吃过什么苦,咬牙干了一个上午,要回家时候却连玉米筐都背不动,只能走走停停,恰好在田间遇上了监工回来的李乐,顺路就帮她把东西背回了家。

    第二天两人又在田垄上见着,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起来,李乐只比小满大上两岁,小满对热心又聪明的李乐很快便产生了感情,李乐也很喜欢这个老实又乐观的小姑娘。两人对自己的感情都没有隐藏,如此说来,却是两情相悦的了。

    只是自打过了年,李乐就不经常出来了,小满也进不去闲容别院,就上次跟着卢氏母女去的时候,还是远远见着了李乐一面,却没能说上半句话。

    听小满讲完,遗玉心中已隐隐有了底,面上也带了几分严肃,“小满,你们两个这样,你舅舅知道么?李乐他爹知道么?”

    小满扭捏道,“我没敢告诉舅舅,不过李大哥说了,他在李大伯跟前提过我。”

    提过?遗玉眉头一挑,心中隐隐有些不悦,“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兴许是心里的秘密已经讲了出来,小满脸上也没了羞红,老实地回答道,“就是刚过完年那几天,”说道这里,小满的眼神黯了黯,“可是打那以后,我都将近四个月没好好同他说过一句话了。”

    遗玉心中冷笑一声,已将事情猜了个九成,只剩下对那李乐的态度还不清楚而已,看着小满因为思念而揪起来的小脸,她脑中思考着明日到闲容别院后,该如何探一探那李乐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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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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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介绍:
穿越到农家,附赠严厉老娘一位——亲自教学,捣蛋就要被扫帚打PP;书虫大哥一个——腹黑天性,以逗弄自己为乐;调皮二哥一枚——挨揍不断,专门负责“活跃”气氛。但是,请问,一家之主的爹,您闪去哪里了?
算了,没有爹,还有娘,两个哥哥傍身旁,日子照样过,长安任我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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