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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新唐遗玉txt下载     新唐遗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二六章 情难诉

    “你那兄长卢智,还活着。回味书库回味书库]”

    姚一笛的声音并不大,凑在耳边,像是喃喃自语,遗玉的耳膜却被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震地发疼,以至于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到底在说什么。

    “不用怀疑,我为了确认姬青瑜同你的身份,无意间探得此事玄机,知道你那兄长卢智,并未有在那场牢狱之火中丧命,为了查证,我可是付出极大的代价,你若不信,大可以问问老四,不过他不一定会答你便是了。”

    分不清是惊喜,是难以置信,亦或是慌乱,她下意识便抬头去看李泰,手足无措地。

    “姚一笛他、他说我大哥还……”

    见他沉默,遗玉有些急切,声音也不觉地拔尖,带着颤音,手脚都不知道要往那里摆:“到底是不是真的,你快告诉我?”

    李泰极少见遗玉失态成这个样子,好像她的心里,眼里,脑里,就只剩下那位兄长,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

    说到底,对她来说,谁都不及那位兄长重要。

    这点认知让李泰心气浮躁,他撇开头,回避了她的目光,并不言语。

    “好啦,他分明是有意瞒着你,又怎会实话告诉你。”姚一笛适时挑拨。

    遗玉脑子混乱,可还是听明白他话里的重点,“瞒着我?”

    为什么?

    “没错,他瞒着你,”姚一笛压低了声音,未不让旁人听见,愈发贴近了遗玉耳边,眼神却兴味闪闪地看着李泰,小声道:“你大哥现在的处境,着实很微妙,他在你一个你想象不到的位置。但我可以肯定手打版于55ab社区告诉你,他现在已经阻碍到了老四,而老四瞒着你,是因为有一天他一定会对付你大哥,不让你知道,就是为了怕你坏他的大事,你瞧,他有多狠心,冷眼瞧着你为了兄长吃尽苦头,逼着你走到今日。”

    遗玉低下头,似是在消化姚一笛的话,片刻后,她勉强镇定了心神,望向丈远之外异常沉默的李泰,神情慎重地问道:“老爷,我只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实话告诉我,我大哥真的还活着吗?”

    李泰的安静,在遗玉看来,无疑是默认了,她忽然想起来,来的路上,姚一笛曾经随口说出他能掣肘李泰,是因为知道了他一个小秘密,她很难不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在加上姚一笛不似作假的话,这么一来,她足以确认一件最重要的事——她大哥,当真还活着!

    “他还在对吗,他还在。回味书库回-味库”

    狂喜快要将她淹没,压过了一切的念头,以至于她并未察觉到李泰眼中异样的阴郁,只顾着高兴卢智的存活喜不自禁。

    天呐,这是要比她死活去一次又活过来更让人激动的消息了!

    姚一笛扬眉对她的不在状态有些不满,可依旧没忘记他同李泰的赌约,瞥了对面那个沉默不语的男人,细声道:“怎么样,想知道你大哥在哪里吗?咱们打个商量,李泰肯定是不会告诉你的,你若愿意同我回红庄,我不但答应告诉你他在哪,还会帮你把人找回来。”

    闻言,遗玉霎时收敛了喜色,直觉告诉她有问题,又看了看四周人员满满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的屋顶,再看看李泰身边的人手,就是三岁的小孩子也知道孰强孰弱,姚一笛大可以直接将她带走,为何要闹上这么一出,不但告诉她卢智未死的消息,还一本正经地征求她的意见。

    起了疑心,她说话便也慎重许多,顺势试探道:“我若不愿意,你会放我走吗?”

    姚一笛暗皱眉头,道这女人竟是如此不识好歹,目光一闪,便又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傻东西,你怎么还没看出来,老四可不是来接你回去的,你忘了咱们一路上遇到的袭击吗?红庄的人可没那么不济,都是他一路跟在我们后面清理,而他这样做的目的,却是为了换得我在登上宗主之位后,助他拿下大业,你当他真在意你的死活,会任由我从京城把你带走?以你现在身份,跟在他身边,可是个大麻烦……你该不是忘记,两年前,在大蟒山寻药之时,他是怎么对你的,难道你都忘了吗?”

    被戳中了心中最苦涩的一点,遗玉脸色微微发白,她当然不会忘,许这一辈子她都忘不了,当她孤零零地躺在那片毒雾林里,最后一口气都快要散掉的时候,李泰也没有出现,他走了,带着剩下的人,丢下她。回味书库回-味库

    姚一笛的话只是让她更清楚现实,与其说李泰是专程来带她回去的,还不如姚一笛的说法可靠些,他既然还要她,又怎会让她被那样带走,即便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承认,这也是事实。

    她不是祖母,有祖父那样一个肝胆情痴的男人一心一意,她要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的并不多,可她也是血肉之躯,被所爱的人一次次利用,怎会不受伤害,会不心痛。

    然而,她却怨不了他,不管几次也好,她真的只想为他做点儿什么,倘若同姚一笛回红庄去,能帮到他,她便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也拒绝不了。

    她应该满足,至少在他一开始知道她是那劳什子五脉族女的时候,还愿意试着保护她,直到被人发现为止。

    大喜之后,知道卢智还活着,却也意味一直以来支撑着她奋斗下去的目标消失,遗玉突然对未来感到迷茫,她原本以为能够陪他一直走下去的男人,可能也不再需要她了。

    也许,真是她误会了,李泰现在的沉默,只是因为他不好开口要她离开……也许。

    “想好了吗,跟我走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红庄同仙境也无两样,你一定会喜欢,等我坐上宗主之位,便会撤掉对姬青瑜的追剿令,介时在将你母亲同兄长都接到红庄去住,你们一家人,快活安逸地生活,不好吗?”

    姚一笛敏锐地察觉到了遗玉的松动,眼中笑意大成,看着李泰,一手轻轻搭在了遗玉肩上,将她揽向怀中,诱哄道。

    低下头,避过月色的笼罩,不敢去看李泰一眼,谁能发现她缩在衣袖里的手指正不自禁地发着抖,声音却十分清晰地从喉咙里吐出来。

    姚一笛同遗玉说的那几番密语,用声极轻浅,就连听觉敏捷的李泰都不知晓他讲了什么,但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话就是了,他目光重新移回遗玉脸上,看不清她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的脸庞,看不见她的神情,更别提去猜测她此时的想法。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沉沉地压在心头,仿佛要失去什么的强烈预感,让他心中不期然升起一股狠劲儿来——“不用说了,我同你回——”

    他不赌了!

    “需要我再警告你一遍吗,没有我的许可,你任何地方都不能去,过来!”

    他不需要再确认她的心思了,这个只会折磨人的蠢东西!

    李泰沉声一嗓子,夹杂着隐忍许久之后爆发的怒气,是把在场的一半人都吓着子,就连姚一笛都因他这从未见过的一面而诧异。

    遗玉茫然抬头,迎上李泰那双快要冒火的眼睛,一瞬间的怔怔忡之后,这感觉便像是迷途在路上,被寻来的家长斥骂的小孩子,有些委屈,可更多的却是迫切地,想要跟他回家!

    什么自怨自艾都没了,她脑子还有点迷糊,脚步已向他走去,只是身形刚动,便被姚一笛牢牢拉住。

    “老四,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声音轻轻的,但四周的仆从属下,却都知道主人生了气,也难怪,眼看就能赌到的彩头,就这么飞了,全因为遇上一个没有赌品的赌棍,这让脾气本就多变的姚一笛,当场就发了飙。

    “没心情陪你闹下去。”李泰冷视着姚一笛拉着遗玉的动作,语调冷硬,蓄势待发。

    “哈哈哈,你不想玩就不玩了吗?”

    姚一笛一如听了什么笑话,更将挣扎的遗玉搂紧到怀里,挑衅地对李泰咧出一口白牙,“想要赖账,也要看着你有没有这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个本事,很好,我现在也改主意了,我不但要废掉你的武功,我还要废掉你这个人——给本座拿下他,死伤不计!”

    话声落,小镇屋檐房顶上的人影唰唰动作,像是从四面八方涌上的蝗虫,就要将李泰一干人等围剿!

    “不要!”

    遗玉大骇,顾不得许多,反手抠住姚一笛的手臂,一脚狠狠朝他足上踩去,然而姚一笛早有防备,后脚一抬,躲避过去,又一抓她衣领,将快要咬住他手臂的遗玉拉开两尺,阴声笑道:“你最好给我乖点儿,说不定我还会给他留个全尸。”被猫着脖子,却同样咧出一口森森白牙,遗玉凶狠地笑了回去:“是你该给我乖些才对,立刻让你的人住手,否则我让你活不过明天!”

    因她眼神骇人,直觉作用,姚一笛眉心一凸,眯眼道:“哦?你怎么让我话不过明天?”

    “看看你的左掌心,蠢货!”

    姚一笛半信半疑地腾出左手,借着月色一看手掌,很快便发现沿着命线服帖,隐隐约约快要到尽头的一道青色线路,他也是知悉毒物的人,晓得厉害,当即脸色大变,手掌用力一掐,厉声道:“什么时候?”

    遗玉被他捏的涨红了脸,神色却是轻松如我,“头一晚,芙蓉园外,我帮你戴簪。”

    “…该死,”这该死的女人,简直没一会儿让人安生的!

    “住手!”

    “一斋!”

    “哟!”

    同一时间,两道声音,姚一笛是恼羞成怒的,而另外一道更为突兀的,则伴随着一声嘶蚂蚁手打团第一时间章节手打厉的长啸,空无一人的街巷上,突兀出现的青袍男人,一手持一方卦象长幡,一手牵引着一名面色苍白虚弱的年轻姑娘,手指着屋梁,沉声喝道:“一斋,还不给我住手!”

    “姚晃——子、子期?”见来人,姚一笛惊慌之下,竟是弃了遗玉,轻身一跃,翻下屋顶,直奔向两人。

    遗玉脱困,还在满房顶的人群里寻着李泰的人影,便觉手腕一紧,脚下瓦片铛铛作响,一个虚踩,已是被人牢牢地揽进怀中,那熟悉又强大的气息扑面笼罩而来,一场虚惊之后,让她腿脚不禁发软。

    “你这——”刚眼见她不怕死地同姚一笛纠缠一幕,李泰脸色难看,正要训她一句,腰却突然被她死死抱住,凭她的那点儿力气,细胳膊细腿,竟是勒地他觉出疼来。

    “殿下,殿下……”她声音发抖,不断地重复。

    太好了,他没有不要她,太好了。

    再没比此刻更清晰地感觉到她的依赖,她的恐慌,李泰悬浮的心跳归于平静,目光一缓,确实是舍不得骂这混账东西,手掌轻轻落下,在她背上拍了拍,摸到她人,这才发现她在这大冷天里竟然只穿两件衣!

    他在心里又给姚一笛添了一笔账,随即便弯腰将她拦膝抱起来,也不去理会身后如何,从屋后跃下,径直回了房间。

第二二七章 情浓怎堪误

    躺在床上,被子盖的严实,已是深夜,遗玉却没有丁点儿的睡意,她目光追随着李泰背影,看他将门窗关好,在火盆里添了炭火,又将热茶捂上,净了手,才转身走到她床边坐下。

    “不必担心,已经没事了,你睡一觉,明日我就带你回去。”

    几日没见,却像是隔了几个月一样,遗玉晃晃脑袋,想问他今晚这出到底是为何,又想问他这几日是不是一直跟在他们后面,不解的地方太多,话到嘴边,便成了她最迫切想要知道的事:

    “我大哥还活着,对吗?”

    “嗯。”

    李泰一应声,遗玉便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紧紧握住他手掌,喜悦之情,难言于色。

    “那他现在在哪?”

    “”

    李泰沉默,遗玉多少是有听进去姚一笛那时的挑拨,信确是不信,但李泰瞒着她这倒是事实,于是小心翼翼问道:

    “不能告诉我吗?”

    说完又怕他当真说是,忙又可怜兮兮道:“告诉我吧,姚一笛说,你瞒着我是因为我大哥现在处境不妙,我当真担心他。”

    这句话可提醒了李泰,他半答半问道:“他现在很好,姚一笛还同你说了什么?”

    到底是说了什么混账话,才让她竟有胆子想离开他。

    “他说,”遗玉墨迹了一下,估计李泰是不爱听那段挑拨,于是尽量婉转道:“他说我大哥现在同你对立,挡了你的路,说你总有一日要除掉他,你瞒着我,是为了怕我坏你的事,说我现在身份对你来说是个**烦,还说、还说你一路跟过来,是为了帮他铲除异己,得他日后相助,并非是并非是来寻我的。”

    说到最后一点,她声音不觉弱下去。

    见她闪躲的目光,李泰鼻中发出一声嗤音,才消掉不久的火气又冒了出来,话说到这里,他不用废脑子也能猜出来,这女人是又犯了胡思乱想的毛病。

    “你以为我会负你,所以一气之下便要同他离开?”

    “什么一气之下啊,”遗玉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以为你不好意思开口让我走嘛”

    一年的气加起来也没今日受的多,李泰用力捏着她软乎乎的手指,冷笑道:

    “我是不是警告过你要老实点,看来你是把我说过的话都当成耳旁风。”

    遗玉一下成了哑巴,那天在药房里他说过的话,她是没忘,可也确实没当一回事,当时只顾着自怨自艾他轻薄对待了。

    想到这茬,她也生了点脾气出来,悻悻道:“又不是我喜欢乱想,你那些天,对我的确十分冷落,宿在外面不说,一回家,你就、就想同我做那事,不看地方时辰,我心里难受,便以为你轻视我。”

    闻言,李泰蹙眉,却不知她还这样想过,于是坦荡荡道:

    “我与你是夫妻,敦伦实为寻常,我在外数日,思你渴你,拥你入怀,难道还亲近不得?”

    遗玉被他直白的话说了个脸红,突然觉得自己同他计较那些个纯属是没事找事,从某方面来说,这世上还没几个人有李泰脸皮厚的,并非是他轻视,而是两人情事对他来说再正常不过,他压根就没想那么多。

    “好、好吧,这件事算是我错了,可姚一笛能把我从芙蓉园带走,就没有你的默许吗?还有,我大哥明明还活着,你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遗玉一件说不过他,便换另一桩,岂料李泰竟是不辩不解,很是大方地认了错。

    “姚一笛的事是我思虑不周,至于卢智的死讯,确是我有意隐瞒,你若因此怨愤,我无言可说。”

    但若要叫他明白告诉他,他所作所为,皆是因她而起,他却开不了口。

    让姚一笛带走她,是因为要一次性将这件事处理干净,永无后患。

    隐瞒卢智的消息,却是他的私心,他知道她当年自愿跟着她是为哪般,他不愿意去冒任何失去她的风险,但偏偏又想知道,时至今日,他在她心里,是否足够重要。

    然而当她即将开口离去时,他才发现,他根本赌不起。

    就当做是他这一生仅有的胆怯,比起留下她,别的已经不重要。

    就像姚一笛所说,像他这样的人,竟然会有一天因为一个女子不计得失,这还真是个天大的讽刺。

    “咳咳,”遗玉见他一本正经地认错,反而不好意思再找茬,清了清嗓子,嗔笑道:“算啦,我又没有怪你。”

    她大哥还活着不是吗,李泰又说他现在很好,这已经是老天的恩赐,她还需要怨谁?做梦都能笑醒了。

    “不怪我?”李泰是有设想过,她知道卢智还活着消息之后会是怎样一种反应,或许气他,或许恼他,甚至是恨他瞒着这件事,将她拉进皇权争斗的漩涡,可就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一笑置之。

    让他不禁猜想,也许她跟着他,并非全然是为替卢智洗冤?

    这个念头一出现,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忽略掉变急的心跳,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脸色,问道:

    “为何不怪我,其实早在咱们巡游外出之前,我便察觉卢智未死,若你早知道此事,便不必嫁我,不必像今时这般劳碌。”

    他一直知道她安逸的性子,他还记得当年他首次求亲被她断然拒绝,一杯冷茶颇在脸上的狼狈,而今这样的生活,肯定不是她原本想要的。

    难得听他说句心里话,遗玉倍感诧异,贾茫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拉着他总是温热暖和的手掌,苦笑不得道:

    “你怎么会这样想,我承认我当初嫁给你,是存了给我大哥报仇的念头,可若是我心里没有你,又怎么会嫁给你,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人了?”

    说着,她忽然来了气,丢开他的手,一握拳头使劲儿捶在他肩上,半是羞半是恼道:

    “你我相识七年,相知相伴三年,做夫妻也有半年多光景,时至今日,你原来是把我一片真心全当成是利用,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被她一下一下捶在肩上,不觉得半点疼痛,李泰目光几经变幻,几乎要忍不住去摸摸自己胸口,看看那过分激烈的心跳,是不是属于他自己的。

    遗玉没能打上几下,便被李泰握住手腕,低声问道:“你不曾说过。”

    她其实说过,可那是醉酒之时,怎比她亲口承认来的真切。

    情,总是难诉,可不诉又怎知深浓?

    遗玉还在生气,撅着嘴,撇过头,便没发现他眼瞳变了颜色,兀自郁闷道:

    “你不是也没说过,我以为你不耐烦听这些情情爱爱的。”

    “我心里有你。”

    遗玉眨眨眼睛,一时反应不过来,“啊?”

    “我说过了。”

    听明白话,遗玉脸颊猛然涨红,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不怪如是,这可是这么多年来,她破天荒头一回听他诉情,能淡定才有鬼了

    “我、我也是。”

    李泰耐心等她半晌,只听她结结巴巴这么一句,虽不满足,但心中的燥热已是压抑不住,一手搂过她后背,低头寻着她嘴唇,在她惊慌中,把她压在了床上,牢牢困住,略显急促的亲吻在她唇上流连片刻,便蜿蜒而下,手掌隔着薄薄的一层衣衫在她身上揉捏,感受到这人切切实实的存在,他早已冷硬不知许久的心,才真正学会跳动。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热情,遗玉吃不住,但又舍不得推开他,眨眼的功夫,衣裳便被他剥去一半,体温节节攀升,直到被他撩了裙子,沿着小腿肚摸上来,才去捉他过分烧灼的手掌,捂着半张脸,软声求道:

    “等回去再好不好?”

    不是她矫情,但不知客栈附近的人是否散去,这楼顶上许还有人在的情况下,隔着一层墙壁,她实在没脸皮同他欢好。

    李泰却不肯依,他粗哑的呼吸贴在她耳畔,轻轻咬着她柔软的耳垂,道:“半月未碰你,实是难忍,你听话我就轻些。”

    说着话,他动作也没停,拉下她遮面的小手按在他紧实的小腹,让她清楚现在状况。

    碰到那一团羞人的火热,遗玉脸蛋儿红的都能滴出水来,又想他那句“我心里有你”,便是再说不出半句推拒的话来,一句答应细若蚊声:

    “嗯。”

    下一刻,便成闷哼,她惊慌地睁大眼睛,抬头望进李泰眼中迷人的青色漩涡,在意识迷乱之前,不禁暗骂他一句混蛋——

    骗人,还说会轻些,竟然就这么进来了

    情到浓时,怎样放肆也不为过。

    在经过一场骚乱之后,小镇又重新归于平静,夜不长,被李泰一搅合,遗玉一夜都没能成眠,等到天亮时,大约是李泰觉得连声音都发不出的她有些可怜,才堪堪将她放过,倒了热水给她简单清洗了一番,便搂着已是半睡半醒的她,盖好被子迟迟睡下。

    但偏偏有人看不得他们相好,李泰才安逸地揉着她迷迷糊糊叫疼的小肚子,眯上眼睛,外面门前便传来一阵骚动,几下打斗之后,门板便被拍的轰轰作响。

    “老四赶紧给我滚出来再不出来,我可是要进去了啊”

    听见姚一笛声音,李泰便觉得一夜的好心情坏了大半,皱皱眉头,手掌贴在遗玉耳朵上遮住,抱着她翻了个身朝里躺,继续睡觉,并不怕姚一笛会真的进来。

    果然,片刻之后,门外传来几声细弱的人语,便又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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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八章 红庄辛密

    遗玉一觉睡饱,再醒过来,已是半下午,睁开酸涩的眼睛,脑子还有些放空,慢慢一件件记忆涌上脑海。

    打了个激灵,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目光在这简陋的房间里寻了一圈,没见李泰人影,若非是浑身上下熟悉的酸涩提醒,这还真像是做了个梦——

    她大哥没死。

    李泰来带她回家了。

    李泰一进门,便见遗玉裹着被子坐在床头痴笑,走过去,将臂弯上的毛皮大氅放在床尾,道:

    “睡好了吗?”

    “嗯,”遗玉点点头,疯着头发,也顾不上同他害臊,问道:“姚一笛呢?”

    “管他作甚。”一醒来便去问别的男人,李泰自然不会答她。

    遗玉难得机灵一回,急忙道:“你不知,离京前我给他下了毒,若是今日不解,可就坏了。”

    还算有个心眼,李泰这才满意地看她一眼,道:“不必管他,有姚晃在。”

    “啊,姚叔来啦?”昨夜慌乱,遗玉并没发现后来姚不治来到,经他这么一提,隐约又想起来,好像的确是有什么人来到,制止姚一笛围捕李泰他们。

    一边琢磨着姚晃怎么跑来了,遗玉一边穿戴好,正在套鞋子,李泰在袖口里摸寻几下,掏出昨晚在枕头下面摸出来的那只细长的锦盒,到她脸前,问道:

    “这是什么?”

    遗玉一看他手里的盒子,就认出来是自己带了一路的那只,里面装着她准备送给李泰的生辰礼物,一根木雕的发笄。

    “哦,是、是——”

    李泰打开盒子,将里面横躺的那根,雕工细致,足以看出来很用心琢磨的如意纹发笄取出,见她突然变得扭捏起来,好心代她回答:

    “是送我的?”

    “嗯,”遗玉挠挠耳垂,道,“是送你的生辰礼物。”

    李泰心里喜欢,便捏着那根发笄轻轻摩挲,发现这竟不是寻常的木头,于是问道:“这是何材质?”

    遗玉来了兴致,往他身边凑了凑,指着那根发笄解释道:

    “还记得咱们从大蟒山带回来的药材和药种吗?你不是让人在园子里养着,七月从扬州回来,我发现有一株移栽的精木竟然成活了,告诉你啊,这东西入药是半点没有效果,可若是当成饰物,贴身佩带,是有养精补气的奇效,远胜于美玉更养人,极其罕见,若非我读过锦绣毒卷,还不认识这宝物。”

    李泰最爱瞧她两眼发亮的精神模样,便将她揽在怀里,让她仔细解说。

    “我原本想做串手珠给你戴,这样你平日写字看书时候,就能省下不少心力了,可惜就活了这么一小节,挖下来剩下的根茎便死了,只好雕根笄。”

    遗玉有些沮丧,当初发现这节精木的时候,便想着要给李泰做件配饰,可惜她心急了,早早就将它挖下来,死了根茎,怕此后是再寻不到这样的好东西了。

    李泰是识货的,拿着这根发笄在手心,便觉得它体质不似一般木料坚硬,反倒有些温软似玉,体色青棕,闻一闻,又有暗香浮动,气息运转到丹田,内力运转竟是顺畅了一成,的确如她所说,当真是件宝物。

    要说李泰人生二十三个春秋,生辰得到的礼物,足以修起几座华丽的宫殿,可却当真没有一件,是像她给的,不是逢迎,不是攀附,不是任何目的,这样单纯的一件礼物,却是他生平仅见的。

    “这样便很好,”李泰亲了亲她的脸颊,温和地道了一声谢,将发笄递给她,要她帮自己换上。

    遗玉见他满意,心里也高兴,这礼物送的虽然迟了,但总比送不出去好,便仔仔细细地取了他头上的发冠,从新挽好,端着他的俊脸,左右看了看,笑着赞道:

    “好看。”

    也是昨夜诉了衷情,这边夫妻俩好像新婚一半,又你侬我侬起来,外面等着的人可是不耐烦了。

    大概是门外留有守卫,早上才来打搅过一次的姚一笛并不敲门,而是隔着门板,仗着这半座镇上都是他的人,大声叫道:

    “你们两个在屋里下蛋不成,赶紧给我滚出来别以为找了姚晃来,我就拿你们没辙了”

    遗玉和李泰相视一眼,后者道:

    “不必理他。”

    前者道:

    “呃,还是去看看吧。”

    在特别收拾出来的一间客厅里,遗玉见到姚晃父女,很是稀罕,上前同他们问好。

    “姚叔,你怎么来了?”

    姚一笛大咧咧地坐在一张椅子上,阴阳怪气道:“怎么,老四没告诉你?这人可是他找来的。我说你们两个怎么那么有恃无恐呢,原是早准备好了救兵,不过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这五脉族女,我是一定要带回去。”

    他心里有气,眼瞅着就能带走五脉族女,回红庄夺位,却被李泰找了姚晃来截胡,若只有姚晃在,他也大可以不理,但多了个姚子期,他便只能退步。

    “一斋哥。”姚子期轻斥一声,示意他说话别太过分。

    遗玉这才发现,姚子期气色不佳,关心道:“子期,你病了?”

    姚一笛又要说话,却被姚子期一眼嗔过去,她对遗玉合掌行了个族礼,摇摇头,好声道:

    “宗女先请坐,我爹有话告知您。”

    见她言语恭敬,遗玉不自在地皱了皱眉,也没多说,就同李泰上了座,姚晃清了清嗓子,开口对李泰道:

    “事关族中辛密,不便让你在旁听取,就去隔壁等等吧。”

    李泰还没说话,遗玉先不愿意了,“姚叔,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你就是现在不让他听,等事过之后,我照样会讲给他,何必这么麻烦。”

    姚晃一想,也是这个到底,又拿遗玉没辙,只好默认让李泰这个不合意的在这里待着,同姚子期一样,朝遗玉行了个合掌礼,道:

    “一斋事先多有冒犯,还望您勿怪。”

    遗玉一脸狐疑地看了看李泰,这是怎么了,之前一群人还跟着她要打要抓的,怎么一下子就连姚不治这老滑头也对她恭敬起来?

    李泰摇摇头,示意她听下去。

    姚一笛不悦道:“姚晃,你说你的,别拉上我,我一路上被她差使,哪有冒犯半点,若不是她冥顽不灵,不跟我走,我又怎会对他们动手。”

    面对姚一笛明显的敌意,姚晃轻叹一声,无奈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以为,只要将五脉族女带回去,便能救得了子期,当得了宗主吗?”

    姚一笛脸色微变,质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遗玉也是疑惑,这事怎么又同姚子期牵扯上了?

    姚晃见她不解,先是闻道:

    “以您所知,红庄是什么地方?”

    遗玉答不上,便老实摇头。

    姚晃想到他此行目的,便没再迟疑,娓娓道来:

    “我们红庄存在,历史渊远,上无溯期,族中谱录记载,原是由姚氏,姜氏,姒氏,妲氏,姬氏五位大能先辈,历经战乱,为求一立足之地,带领着各族族人,隐居到蜀地建立山门,然几位先辈胸怀大义,坐观天象,每每发现世间苦难,怜世人苦楚,便会挺身而出,助正除邪,保真龙得天子位,时过百年,便成积势,每有天下大乱时,便会入世匡正,待有明君登位,才会再次隐居山林——”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遗玉打断,“不对啊,你们若是匡正,那难道是说安王是明君?我可是知道,安王当年有你们红庄背后扶持。”

    姚晃摇摇头,意味深长道:“若无争比,怎显君明,玄武门一变,安王最终不还是败了吗?”

    遗玉想了想,似懂非懂,虽听姚晃说的悬乎,但因她红庄确是她所见最匪夷所思的一处地方,便也不怀疑他夸大其词,又问道:

    “那五脉族女呢?”

    姚晃看了李泰一眼,有些意外他没有告诉遗玉,随即便解惑道:

    “兴许是干涉多了天命,如此历经了几朝,因果报应袭来,红庄的族人,男子寿命皆不长,女子竟是渐渐不能生育后代,为不灭族,先辈们想了许多办法,耗费了无数稀珍,过二十载,最后才在一名体质特殊的姬姓女子身上实现,养出一名五德之体的女子,取她心血三滴作为药引,便可成一味五德丹,我红庄之人服用,便可补五行缺失,男子可延年,女子可孕育,然凡事必有美中不足,这五德之体的女子,一代只育一女,生而得母血脉,十三年方能成五德之体,为护血统,传承五脉,不失其性,族中先辈长老,便将五脉族女同外族通婚定为叛族大罪。”

    遗玉听罢他解释,只觉得头疼脑热,闹了半天,她才不是人家红庄的高等贵族,合着就是一个药引呐

    三滴心血,遗玉下意识去摸摸心口,真怀疑这人身体最脆弱的地方要是被扎个窟窿取血,那该是个什么滋味,难怪她祖母要跑,每年要被人戳一回心,换她,她也得跑。

    姚一笛冷哼一声,接过姚晃的话,闷声道:

    “姬青瑜身为五脉族女,不但没有护族的自觉,反而带着沾心神针叛族脱逃,以至于族人为了存活,只得另想他法,每隔三年便要选一血统纯正的族女,埋心丹,过三年,养出五德心血,便要剜心供药,可不是只取三滴血那么简单,这人便也活不成了,我姐姐便是因此祭了一条命出来,子期三年前也被埋了丹,若是不捉你回去,族人便会拿她开刀,这五十多年来,因姬青瑜叛族,我族中多少族女因此白白丧命,你即是她孙女,难道不应该替她偿罪吗?”

    遗玉听他说得冠冕堂皇,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还未想通关键,李泰便出了声:

    “将一族存亡的重担压在一名女子身上,这等龌龊事,也只有你红庄做的出,姬族之人,不欠你其他四族任何,而今只他一族凋零,换去你四族繁盛,你们可曾为她们做过什么?只取不予,失真失性,也难怪红庄会落到今时乱局。”

    遗玉简直要拍大腿夸他说的好了,是啊,凭什么这五脉族女就这么倒霉得给人当药引,就因为体质特殊,就得被人圈养?这也太没道理了吧。

    “你一个杂血,知道什么,”姚一笛对李泰的言谈嗤之以鼻:

    “姬青瑜失踪之前,我红庄宗主,从来都是由每任的五脉族女指认,又兼有赏罚大权,虽她肩负了责任,可也有无上的权利,只是后来她叛族,才临时改制,只要哪族愿意献出三名正统的族女埋丹,便可从由这一族指认宗主之位,任二十年,你母亲当年也是被选中的人选之一,只可惜她同姬青瑜一样,逃避了她应付的责任,藏在大唐的皇室之中,最后还不是求了红姑,把你送到红庄来,讨了一粒五德丹给你服下,不然你以为依着你的一半杂血,能活过二十岁不成。”

    遗玉闻言,心中一惊,忙扭头去看李泰,虽见他面色如常,但还是在桌案下牵了他的手,捏了捏。

    李泰回握了她一下,对姚一笛道:“我母妃予我一命,我为尝她恩情,是以举事为报,你呢,红姑是你生母,生恩养恩,你却不敬。”

    李泰是不会白白被人亏损的,姚一笛脸色不大好看,但依旧故我地笑道:“早在她拿我姐姐的性命去换宗主之位时,我便不当她为母。”

    遗玉听他两次提到“姐姐”,这才明白他对那红姑的敌意何来。

    姚晃劝道:“一斋,你母亲并非是你想的那样,她也有苦衷。”

    姚一笛不屑道:“卖了自己的女儿,换来权位,能有什么苦衷,你同她,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我爹才不是”一直安安静静的姚子期突然发了怒,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冲着姚一笛激动道:

    “你才是什么都不知道,族中有封禁只供各族族长阅读的谱录上记载,当年挑了姬族人试药,一次误用,药死了数百姬姓族女,险遭灭族,才出了一位五脉族女,族中先辈选了姬氏族人下药,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五族之中,只有姬族人一样可以生育,一样可以享年,换句话说,姬族根本就不需要五脉族女”

    “此后几百年,此事尘封卷底,鲜有人知,你以为姬族的族人,本就像现在这样稀少吗?姬青瑜会逃脱,也是无意中偷看了禁谱,知晓她的祖祖辈辈是被同气连枝的其他族人有意误害,在她眼里,姜姒姚妲四姓都是她的仇人,你要她如何留下来帮你们延命续后,换了是你,你能吗”

    “我告诉你,我是在看过禁谱之后,自愿被埋丹的,子晶姐姐想必也是这样,你自己要恨要怨,不要牵扯上我,我宁愿用自己的性命去换我族人的存活,也不愿再欠无辜的姬氏族人半分。”

    姚子期毅然决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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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九章 回京

    遗玉和李泰坐在回程的马车上,还在反思这几日发生的事,知道的越多,反而越过迷茫。

    “想什么?”车行简单,只备了一只煮茶的小火炉,李泰拿大氅裹着遗玉抱在怀里,半点不同她来时的受冻。

    “你说,他们就真的这样放我走了?”

    遗玉心里还有些不踏实,在了解了一段用姚不治的话概括说,“该是她作为姬族后人知道的秘密”之后,姚子期毅然决然的态度,姚晃语重心长的解释,出奇地换来了姚一笛的退步。

    姚晃是这样劝解姚一笛的:

    “我同你母亲,包括几位大长老都认同,红庄现在这样就很好,五脉族女的出现,并非是件好事,的确她能够让我们的许多族人免于苦难,可这样下去,就连我们生命都是不劳而获换来的,我族中之人,会连承认错误的勇气都失去。没有了五脉族女,才能让我们的族人真正开始反思,我们千百年来的责任究竟是什么,匡扶正义,维护大道,任重而道远,一旦迷失,才真正是我们灭族之时,一斋,随我回去吧,就当做我们从来没有找到过她,不好吗?”

    这是她第一次见姚晃那般骨正风清地说话,她还清楚记得当时姚一笛的脸上掺杂的惊愕,不解,以及难以置信中带着一些些委屈的模样。

    但他最后还是让步了,带着自嘲和讥诮的态度,立了族誓,帮助保密遗玉的身份,并且不再追究,至于姚晃他们回去是要说找错了人,还是要说让人跑掉了,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其实,若非是这次姚一笛抓了遗玉,姚晃这老奸巨猾的人还不会出面阻拦,这就不得不提起李泰的敏觉,他在猜到遗玉身份后,便有估量过姚晃为何不捉拿她们祖孙回红庄,反而隐约带着一种从中捣乱,不希望她们被人抓到的意思,这才使了银霄在那破旧的小山谷里找到人,送了信过去,姚晃跟着银霄前来,却不想一番坦言而知,红庄当年,还有那样一宗私密之事。

    “红庄而今并非一团,人无完人,树无齐枝,我在路上帮着他们除掉的,便是那一干心怀叵测的异类。你的出现,对现在的红庄来说,未必是件好事,他们既然有匡正改朝的胆识,当然也要有能承担责任的心性,若不然,同邪居异族,又有和区别。”

    这么安慰她,李泰心里,其实并不如遗玉这样把红庄当回事,在他看来,说什么匡正矫邪,实际上,就是一群自以为是,爱管闲事的异族罢了,然一山怎容二虎,他父皇从没放弃过剿毁红庄的打算,就连他也——

    当然,这些话他是不会同遗玉明说的。

    “嗯,”遗玉下意识地摸摸心口,苦笑,“可我还是不舒服。”

    在知道姚子期命不久矣时,她便觉得心情沉重,两人相交时日不多,可也算得上是朋友,明明自己能挽救,却要眼睁睁看她去送死,这种滋味真不好受,但若叫她冒着危险深入虎穴去给红庄那些追杀过她,围捕过她的陌生人戳心口“献血”,原谅她真的做不到,这一滩浑水踏进去,还不知能不能再把脚拔出来,都摘干净了,也好。

    说到底,她对红庄并没有那一份同姚子期那般强烈的归属感,她的人生里,还有更重要的人,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怎能因此伫足。

    一面是自私,一面是无奈,人还真是矛盾的结合体。

    李泰想了想,便知她这心软的是在介意姚子期,但这样的事又不好安慰,未免她钻了死胡同,于是很是老道地去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不想知道你大哥现在何处吗?”

    遗玉想当然是上钩,忙揪着他衣襟,猛点头,“想,当然想知道。”

    “他就在京城。”

    李泰其实并不如姚一笛所说的那样,因为卢智现今的处境而忌讳,他只是最大可能地去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但遗玉在知道他的隐瞒之后的种种表现,连带那一小节精木发笄,都大大取悦了他,两人之间那层窗户纸被捅破,便更无所谓要不要对她保密。

    魏王爷是个大方的人,这点在对待他的小王妃时,尤为显著。

    “啊、啊?京城?”

    “嗯,你现在的情况,想必他是一清二楚。”

    遗玉一下蒙了,合着她大哥不但没死,兴许还一直在边上旁观她呐

    “那他是躲起来么,会躲到哪里去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呀,你就赶紧告诉我吧,我都要琢磨死了。”

    面对她一连串的提问,李泰不急着回答,拨了拨她的头发,低头到她耳边,问了一句:

    “告诉你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不许冲动,也不许去找他,不然我们都要有麻烦。”

    遗玉只着急要知道卢智下落,见李泰肯说,别说是答应他一件事,十件一百件都应了,忙不迭地点头,一副我很乖,我听话的样子,叫李泰看了食指大动,勾着她的下巴贴上去,遗玉有求于人,便是不乐意,也只能被他好吻了一阵,换了半天口水,就在她快忍到头去咬他泄愤时,他才堪堪收回灵活的舌头,在她红嘟嘟的小嘴上啄了下,给了她奖赏:

    “他现在是魁星楼的幕后大头领,还记得你出游时候得来的那一把小银刀吗,便是他送的。”

    还有那一条让他至今都印象深刻的杏黄小衣,真是个煞费苦心的人,但也是这样,他才没把她这个诡计多端的兄长当死人瞧。

    回了京,遗玉并不意外她同李泰在生辰宴后消失了一段时间,却没走漏半点风声的状态,滴水不漏,一向是李泰的行事风格。

    只不过,拿她身体不适当成借口谢绝来客,还真是又俗又烂。

    遗玉一回家,先捎了一封信到扬州,信上极其隐晦地向卢老夫人提起了几个关键词,相信老人家心中有数,也不用她多说,至于卢智的事,牵扯太大,她是不敢提上半个字。

    李泰因他皇帝老子特批修书,朔望缺朝也没人敢置喙,同遗玉歇了一晚,第二天便上文学馆巡视去了。

    搁置了半个月的府务,两府门房积压成雪花的拜门帖子,顾不上看,遗玉都放着没动,当务之急,是要到平阳公主府上去一趟,她走的时候,平阳额头上的命悬一线已经生过半额,还不知有没有解得。

    公主府那边的消息也是窝的严实,不光是内奸下毒的事情没有传出来,就连平阳现在病情,都没了风声,每天到昭华府去探望的人不少,却真没有能进去的。

    遗玉急匆匆地到了公主府,门房连通传都免了,一递上帖子,便被恭敬地迎了进去,好在她走的是侧门,不然可真就招人眼红了。

    她是有想过平阳病情如何,但真见到人的时候,还是骇了一跳。

    “若是再过个几**不来,本宫怕是连见都见不到你一面了。”平阳面色枯黄,头发也不复一个月前的光泽,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歪躺在床上,眯缝着眼睛辨了门口的人,气息微弱,却还不忘打趣。

    “公主,”遗玉看她额头上飞窜的那道红痕,心里一个“咯噔”,顾不上礼节,上前便拿了平阳的脉,一番诊听,脸色凝重。

    “如何,本宫还能活几日?”

    “公主慎言。”

    “公主。”薛侍人带了个头,一屋子的侍女都红了眼睛,扑扑通通跪下。

    “好了,每天都要来上这么一回,你们不嫌烦,本宫都要烦啦,”平阳说两句话,歇一歇,“都出去,在这里碍眼的紧,织墨,你也出去,到厨房去吩咐人煮一杯酥皮胡桃羹来,魏王妃就好吃这个,待会儿她走了,你将宫里送的那几份都给她包上。”

    遗玉见平阳这副已经看淡生死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待闲杂人都退去,才将她手又掖进被子里,跪坐在床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话便直说吧,你这孩子心思多,你及笄那回,本宫又诓过你,你便是心存芥蒂也应该,但总不至于在本宫跟前,连话都不敢说了吧?”

    “公主折煞我了,”到底是这大唐第一巾帼,遗玉被她说中心思,一面有些羞愧,一面斟酌着遣词,道:

    “您这毒症,其实并非无药可解,不瞒您说,我前日写信求了我那游方的师父,讨到了一张方子,只是师父也不敢保证,能药到毒祛,因而不敢妄请公主试药,所以踟蹰。”

    平阳很是平静地听她说完,波澜不惊的眼底只是微微闪过一道光芒,便又淡下,看着眼前这个心事重重的孩子,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声道:

    “你是个好孩子,难为你了,是什么方子,你只管抄录一份送来,本宫承许你,不管用药之后是死是活,都不会将这药方来历泄露出去,此事,与你无关。”

    能救这大唐的长公主,这当真就是一件功劳吗?这当中要担负的风险,又岂是那些个被权利迷昏了头的人,能够看清楚的,而看清楚这些,却又敢站出来的,又岂是仅为权利二字?

    不论这孩子是为了什么,她能出现在这里,她平阳,今次都是承了她一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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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零章 年至

    用罢晚膳,夫妻俩同去书房里,李泰下午进宫了一趟,被李世民派了几件公事,正拿着从工部捎带来的公文在看,遗玉翻了一会儿账目,突然抬头道:

    “我上午到昭华府去了一趟。”

    李泰“嗯”了一声,遗玉等了半天,见他没有下文,便又道:“我把从姚叔那里请教来的解毒药方给了公主,她说,不管成不成,都不会泄露方子是从我这里得来的。”

    李泰这才把目光从卷册上离开,抬头看了看她,点头道:“这样最好。”

    他本不欲让她去管公主府的闲事,但也不愿压着她性子,便由了她去,而今有了平阳这层保证,若能药到病除,也算她捡了一份有用的人情债。

    遗玉摇头,“公主中毒已深,毒发时间过久,便是有解药,也未必就能痊愈,我真害怕她熬不过这一关。”

    “生死皆由天命。”

    李泰对平阳,倒是没什么特殊的感情,李世民子女众多,平阳又常年住在洛阳,他们之间并不亲近,因此,乍一听她病入膏肓,他也并没特别的担心,只是为了安抚遗玉才说两句场面话。

    好在遗玉没想着要让李泰说什么感性的安慰她,只是事情憋在心里不舒服,同他说说就会轻松上很多。

    “对了,松州那边送来的消息,我朝军士大捷,”李泰在书桌上一摞信帖里翻了翻,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笺,递给她,目光一闪:

    “卢俊似乎是受了伤。”

    遗玉大骇,忙起身接过信,还没颠倒过来正反字体,便又听他道:

    “不过他生擒了吐蕃的朝南大都护扎普耶。”

    今年冬天,一场雪都没下,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过去,卢氏同韩厉留在扬州陪卢老夫人过年,攻打吐蕃的五万大军正在反朝的路上,卢俊未归,遗玉和李泰在魏王府迎来了一个相较清闲的新年。

    说是清闲,该有的俗礼一样不能缺。

    除夕,宫里有盛大的傩舞仪式,百官同鉴,千人观礼,遗玉一大清早便起来沐浴,腊日的互礼早早就送过,今天进宫去也不用多带什么,只准备了几身换用的宫装,并一些送给各宫娘娘的“小物件”。

    李泰难得一日清闲在家,两人清洗干净,先换了居家的短绒袍子,看看也没额外的事要做,遗玉便拉住要去书房看书的李泰,在东间的暖阁里焚了些轻香下棋。

    凭着她那兑换棋子的赖皮法子,平日倒也不是李泰全胜,然两人不做空局,在遗玉的提议下,拿了初七人胜节去哪游玩做赌。

    遗玉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同李泰下了三盘,前两回是一胜一负,关键在最后一局上。

    这兑换棋子也不是总有用,李泰若非真有意要让她,怎可能总留好棋给她兑换,只需中庸下过,便能破了她的诡计,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遗玉仗着自己能随时开口换棋,干脆就下的比他更烂,一来二去,乍一看就像是两个新手在对局,边上看热闹的平彤平卉都快无聊的打起瞌睡。

    两人下棋都有耐性,谁都拿对方没辙,此时外面于通来报,说是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遗玉敲了敲桌子,冲李泰皱眉道:

    “这样可不行,咱们衣裳还没换,别再误了时辰,不如这局就下到这里,且算是平局如何?”

    李泰不识她有诈,将手里棋子放回棋碗,道了一声“好”。

    遗玉就等着他这一句,伸手哗哗将棋盘揉乱,伸出两根手指,对他咧嘴露出一张好牙口,笑道:

    “是你说的平局,加上前面一胜一负,还是平局,这彩头不能罢了,那人胜节那一天,咱们就分开两半来过,上午听你的,下午听我的。”

    “”

    平卉“噗嗤”笑了一声,连忙捂住嘴巴,遗玉听见,扭头笑瞪了这丫鬟一眼,伸手给她扶起,道:

    “走,更衣去。”

    起身往外走,过纱橱时,拨了帷幔,她还不望回头冲李泰眨眨眼睛,“说好了的,回头殿下可不许赖皮呀。”

    李泰被她那小眼神儿撩了一下,眯了眯眼睛,伸直了一双长腿,一手撑着下颔,目送她摆着小腰溜走,让人唤了阿生进来。

    “派人去查查,魁星楼这阵子可是安生。”

    “是。”

    进宫的时候,天色还早,两人在太极宫前面便分了道,一个去见皇帝,一个去后宫拜见宫妃,等到晚上再聚。

    随行的除了平彤,还多带了一个戚尚人,并非是遗玉突然稀罕起这老妇,而是过年进宫,毕竟是长孙皇后曾经的身边人,好歹要给宫里一个面子,哪能老不让露面呀,不然她倒是更愿意带知书达理的秦琳来。

    “主子慢些,不如在这儿歇歇脚再走?”

    转过假山,听见前面说话声,遗玉扶了扶腰间一串佩环,发出叮铃脆响,才跟着引路的宫娥踱过去,一看还是熟人。

    “二嫂。”

    赵聘容听见唤声,扶着侍女的手转头,就见假山那头走出来一行人,中间儿的那个娇人穿一袭金葱的小竖领宫袖,肩上搭着一条松软的银狐裘披子,水灵灵一张白净的瓜子脸,含笑朝她走来,却是多日不见的魏王妃。

    “弟妹来的早啊。”

    被走在前头的人说来的早了,遗玉暗笑,目光在她小腹上掠过,停住,惊喜地拿眼神去询问:

    这是,有啦?

    怀孕四个月,胎也稳了,赵聘容没想能再瞒着,便冲她点点头,伸手亲热地拉住她,两人朝韦贵妃那殿去,边走边聊,路上赵聘容还请遗玉试了试脉,得她一句安稳,觉得是比听十个大夫说的都强。

    两人果然来的挺早,韦贵妃的殿前还没几个人,几位年长的命妇分散坐开,除了阴妃,便是一些品级不高的妃嫔,都是穿着新衣,打扮得体,成团跪坐在花色崭新的毯子上,少有单个落座的。

    韦贵妃年纪大了,有冬日腿寒的毛病,便斜靠在湘妃榻上,盖了一条厚毯子,见她们来,好心情地伸手指了近跟前的座儿,示意她们两人过来。

    “快来吧,正在说你呐。”

    遗玉同赵聘容同就了一张席坐下,才听出韦贵妃正在说的这是赵聘容。

    “你藏的真严实,这有音信了也不往宫里头报一声,几个月了,胎可安稳?”

    赵聘容早有准备,应答自如,遗玉也不插话,安安静静地听着一群年长的妇人们谈起育儿经,目光状似不经意地观察着对面那群低等的妃嫔,想着这里头是否有一两个她所知的“厉害人物”。

    这么一看,还真是留意到一个特别的,安安静静坐在阴妃后面的位置上,年岁不大,穿戴清雅,因低着头,看不清样貌,但就这样,气质上就胜过后头那些单是模样漂亮的。

    “姐姐这里热闹,我没来晚吧?”

    门外,突然插进来一句,杨妃领着两名宫娥摆着霓袖走进来,金簪玉钿,珠额流光,她本就是众妃里数得着的美貌人物,更别说是特意打扮过,遮住了额头眼角可能有的细纹,仅凭一人,确是生生将那一群团坐的妃嫔都压过头去。

    “这是在聊什么?”

    遗玉注意到,杨妃上场,阴妃飞快地皱了下眉,而韦贵妃面上的笑半点没变,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在说聘容,你可知她孕事有四个月?”

    “是么?”

    杨妃就在韦贵妃另一边坐下,惊讶地将赵聘容好好打量了一阵,抿嘴笑道:“好,好,你怀这一胎怀的不容易,本宫那儿有几服安胎的药方,等下便让人去取来,你回去得好好养着身子。”

    赵聘容乖顺地应了,并没显出什么受宠若惊的样子,遗玉想那方子拿回去,便是煎了,她也不见得会喝一口。

    要知道,皇子里头,现在可就属李恪子嗣风光,三个儿子,两个都是嫡子。

    “咦,这么一说,老四也成婚有快一年了,魏王妃的身子可是有动静了吗?”杨妃话锋一转,便朝着遗玉头上。

    摇摇头,遗玉轻声道:“还没有。”八个月能说成是一年,这宫里的妃子术数还不如她强。

    杨妃皱眉,“嘶,本宫没记错,这魏王府里,现在统共也只你一个妃子吧?”

    遗玉点头,实不光是妃子,就连现在陪李泰睡觉的女人,统共也只她一个。

    妃欲言又止,数道目光同时落在遗玉身上,不消她继续说下去,大家也明白这是个什么意思。

    宅子里就一个有名位的女主人,成婚快一年肚子还没动静,这可不应该啊。

    韦贵妃同阴妃都闲闲地看着杨妃找遗玉不痛快,前者就是个温吞性子,后者是因儿子对魏王府心存芥蒂。

    只赵聘容冷不丁插了句话,“这也没什么可急的,该来就来了,我不是五年了才有这么一回?”

    案下头,她摸到遗玉的手,轻轻拍了拍,并没被杨妃打击到的遗玉,倒是被她这份维护小小地感动着了,半抬了头,冲杨妃羞怯一笑:

    “娘娘不知,王爷公事繁忙,这一年得皇上嘱令,广修文书,百日难得一空,怎有清闲天天往后宅跑。”

    不顾夫妻俩从蜀中回来这一个月来的黏糊劲儿,她睁着眼睛说瞎话,不着痕迹地恶心了子嗣颇多的李恪一把。

    杨妃显然一时没听出这层隐晦的意思,自觉是达到了目的,掉头又去寻别人说话,倒是韦贵妃特别看了遗玉两眼,对这个每回进宫都惜字如金的魏王妃,有了些新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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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一章 妃嫔

    夜幕降下,殿上已是坐满了人,清一色的女子,不论长幼,皆是这长安城里最上流的贵人。

    遗玉边同赵聘容聊着前几日得来的几幅字画,边暗暗打量殿上,一年也难见这么一群妇人聚集在一处,谁与谁亲近,谁与谁有过节,从一些言谈举止的细节上,看出不少。

    遗玉经秦琳指点,晓得是要从几位高品阶的宫妃中挑选一处亲近,这样一来可免得对宫中消息闭耳涩听,二来是相互之间多了一条门道,有些事,宫里头的人只能靠着宫外头的人办,反之亦然。

    然这后宫中的关系,盘根错节,很值得人琢磨。

    皇后没了,贵贤淑德四妃之中,韦贵妃位份最高,但年老色衰,其子李慎行十,年幼,因此她虽居在这个位置,却并未如杨淑妃那样张扬,反而含蓄宽和,其女临川,亦是京城有名的八面玲珑的人物。

    淑妃杨氏有双子,李谙虽因犯了李世民的忌讳,被帝嫌弃远贬无望,但另一子李恪,却是皇子里面数得着的有实权者,颇为李世民看重,太子早几年便露出被厌的迹象,加之淑妃从来都是容易晋后的一个位子,这一对母子的心思,不言而喻。

    德妃阴氏,是几位皇妃之中最不好相处的一位,也许是同她的出身有关,她父亲乃是隋朝骠骑将军、张掖太守阴世师,说起来,高祖李渊的幼子李智云,也就是李世民的幼弟,便是被这阴世师所害,可李世民偏偏取了这杀弟凶手的女儿做妃子,又与她后宫四妃位之一,不得不说这位皇帝,实在是一个不喜欢按理出牌的人。

    贤妃一位暂时空缺,遗玉目光一转,轻轻落在她早先发现的那名低阶的妃嫔身上,不出她所料,这位气质特殊的年轻女子,便是这一年大受李世民宠爱的徐婕妤,这位徐婕妤,遗玉记得清楚,正是在后来,太宗李世民至死之前最后一位得胜宠的妃子,徐贤妃,徐惠。

    除此之外,又有一个没在这宴席上露脸的人物,就是传说中,李世民占了他亲弟李元吉的那位王妃,他的弟媳,养在深宫中百般宠爱的杨氏,自古宫闱多荒yin,逢这等不伦之事,却无人敢议。

    在这些排的上名号的妃子中排个位,遗玉以为,若论血统,当以集齐三家的杨妃最纯,若论家世,当以韦贵妃为首,武德年间,京兆甚有俗语,“城南韦杜,去天尺五”,这韦便是韦氏的娘家,这杜,想当然是已故的杜如晦本家。

    杨妃不用说,有李恪这有心东宫的亲儿子在,还谈什么亲近,遗玉直接略过了她,阴妃因着齐王李佑坠江一事,至今对遗玉都是爱答不理的,这条路也行不通。

    遗玉相一比较,便拿定了主意,韦贵妃这样的精明人,可亲近,却不可过近,徐婕妤这样的福运人儿,许在不久的将来在皇帝面前一句话比百官纳谏都要管用,可先结交,但还要再观察观察。

    如此一打算,遗玉最后又在殿上搜了一圈,却还是没找到那个让她最介意的女人,不由更觉得常同宫里头走动,是极其必要的,不然遇上这种不能交给李泰打听更不能交给别人打听的事,又要两眼摸瞎。

    “启禀贵妃娘娘,仪式将行,还请移驾。”

    门外内侍高声传报,众人话语一歇,韦贵妃同杨妃先后起了身,招呼殿上众人,前簇后拥地往聚天殿去观看傩舞。

    遗玉和赵聘容夹杂在人群里,走在前排,并没看到后头程小凤的人影,当然也不知晓程家大小姐,正一脸委屈地望着她同赵聘容手挽手的“亲热”背影。

    “她是何时同楚王妃要好上了?啊?”

    同行的封雅婷听着程小凤酸的熏鼻子的调子,暗翻了白眼,道:“楚王妃善书爱字,魏王妃又是京里有名的女墨客,这两人会交好,那叫志趣相投,难道同你这个武夫之女整日混搭在一起,才叫正常?”

    更何况,是你先不理人家的,这会儿又来说酸话,封雅婷早在发现遗玉同程小凤两人有问题时,便到程家去探了口风,程小凤那点心眼,三两下便被她将前因后果弄了个明白,且不说遗玉为了让程小凤对卢智死心说的那些过分的话是对是错,单凭人家前前后后绞尽心思替她张罗婚事,这事,程小凤就做的不该。

    “用不着你提醒,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程小凤没好气道。

    “那你还在这里眼气什么,不是已经同她绝交了么。”封雅婷道。

    “绝交?狗——”程小凤脸一涨红,扭头差点骂出一声“狗屁”来,见同行的有人扭头看她,忙闭上嘴,心里委委屈屈一句,她们什么时候绝交了,她不过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玉罢了。

    封雅婷嗤笑她一声,却没好心去开导她,她可不是个热心人,这又关她什么事?

    傩舞,就是跳鬼脸,舞者穿着各式各样造型奇怪的服饰,面上带着形象狰狞的面具,是谓“跳鬼脸”,意喻在于驱鬼除疫,祭祀祈福。

    舞者过百的大型傩舞仪式,在灯火阑珊的夜里观看,着实别有一番风味,遗玉坐在看台上头,望着广场上团团起舞的“鬼怪”,颇有种群魔乱舞的感觉。

    好不容易等这仪式完毕,皇帝照旧讲了话,开饭前,却是宣布了一连串的喜事渲染气氛——

    指婚赵国公长孙无忌三女长孙夕,为汉王李元昌王妃。

    晋升高阳公主李玲为合浦公主,招房玄龄之子房遗爱为公主驸马。

    招卢国公程知节次子程怀亮,为清河公主驸马。

    窃窃私语的人声中,遗玉端起酒杯,虚饮了一口,侧目看了一眼不远处端端正正的长孙夕,对方若有察觉,一扭头同她对上视线,便举了杯来敬,美丽的面容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精致地像是一座雕像。

    遗玉知道,这婚事既定,她拿着长孙夕在平阳生辰宴上给两位皇弟下套的把柄,已不管用了。

    倒也没十分将她放在心上,又回头去望对面男宾席上,房乔的位置,见他恭敬地起身代子谢了隆恩,想起前阵子从史莲那里听到的风声,房夫人有了身子。

    想到那个同卢氏有七分相像的女子,遗玉暗叹,她原本以为,凭着房玄龄现在只房遗爱这么一个儿子,为后继有人,是不会再尚公主的,谁能料,这位房夫人,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又想起那今时不知被关在哪里的丽娘,想她求了半生的位置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被人轻松取而代之,这只能叫做因果报应。

    次子被指婚清河公主,程府的家业,看来是要由程小虎继承了,这程怀亮就是程小虎的弟弟,程小虎的本名,其实是叫做程怀默的,一转眼,少时的玩伴都要成家立业,遗玉此刻的心情,还真是感慨。

    李世民处理了一批未婚男女,便高高兴兴地宣布了另外一件喜事——唐军攻打吐蕃进犯,松州大捷。

    宴上顿时响起一片恭贺声,多是喊的“皇上圣明”,遗玉也随大流吆喝了几句。

    李世民今晚看起来很高兴,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红光满面,奈何战胜的军士还在归途,赏赐便先按了下来。

    遗玉老老实实地吃了一顿太过喧闹的晚膳,夜深时,筵席上觥筹正酣,已有妃嫔女宾开始退席,今晚上,皇子王妃们都要留宿宫中,没被撤殿的就回自己屋去,撤了殿的,就找自己娘去,没宫殿又没娘找的,通通宿在聚天殿后寝,统一安排住宿。

    遗玉早同李泰打过招呼,赵聘容离席半刻之后,她便领着平彤和戚东眉,带上两个提灯照路的小宫娥,往琼林殿回去。

    晓得李泰不会太早回来,沐浴更衣后,遗玉便准备上床睡觉,这一年到头冷清的琼林殿,却来了客人。

    “启禀王妃,卢宝林求见。”

    卢宝林?遗玉一听之下,便想起了宫里唯一一个姓卢的熟人,卢书晴。

    听着称呼,遗玉皱了下眉,半年前还是进宫陪伴杨妃的卢小姐,这下成了一位宝林。

    这宝林是什么,后宫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这后头才轮到宝林,这样的位置,足有二十七人,在后宫妃嫔之中,品级低的可以,难怪今天宴上没见着她人。

    这么大晚上的找过来,不是叙旧,便是有所求了。

    想了想,遗玉让人请她进来,虽她同卢书晴并不亲厚,但到底算是姐妹,总不至于不见。

    套了件外衫,支开了不相干的侍女出去,见卢书晴出现在门口,遗玉起身相迎,语气虽是客气,却也带着一丝亲近:

    “好久不见了,进来坐吧。”

    见多了晚上各式各样争奇斗艳的宫装丽人,忽入眼了卢书晴这样一个轻描淡写,宫袖清冷的女子,却让遗玉累了一宿的眼睛,忽地轻爽起来。

    卢书晴并没如上一次见面那样冷淡,脸上甚至扬了个浅笑给遗玉,她看了一眼正在捯饬火炉的平彤,站在门框内,也不前,也不退,定定看着遗玉半晌,轻声道:

    “你能帮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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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二章 待佳期

    送走了卢书晴,遗玉已全无睡意,让侍女去准备了文房四宝,又添了两盏灯,借着练字,梳理一下思路。

    从三年前起,她人生的目标就一直很明确——要帮卢智正名。

    朝着这个目标,她的确努力了很久,久到当初失兄的恨意都渐渐淡化,却依然无法释怀,让他兄长背着一个挟私行凶的小人罪名,埋在慌林中,无碑可寻。

    然而在蜀中小镇,无意得知了卢智未死的消息,在确认之后,她却很快便从失去目标的迷茫感中走了出来,因为李泰。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握着这个人的手走了很远,远到已不能放开,便是不用再背负着仇怨,她还是要陪着他走下去,这是毫无疑问的。

    她大哥现在的位置对于他们来说,的确尴尬,魁星楼的幕后首领。

    关于魁星楼,遗玉一直都没少过怀疑,外面的说法,有道它背后靠的是某位位高权重的王爷,因为它财大气粗,有道它背后的人是三公主,因为它对女客十分优待,更有道它实则同宫中有来往。

    遗玉以为这最后一样是最不靠谱的,宫里,怎么会同前身是青楼的魁星楼牵扯上关系,可在李泰含蓄的推测里,她不得不相信,这长安城独占鳌头的销金窟,八成就是皇帝的手笔。

    卢智是皇帝的人,这个认知,让遗玉花了足足半个月才消化。

    经她当初调查,卢智会落得当初下场,纯属就是皇帝的安排,她原以为大哥被当成了弃子,岂料是将他做了藏牌。

    在知道卢智兴许就在魁星楼的某个角落后,遗玉恨不得立刻过去找人,但在李泰的提醒下冷静之后,便知道事不可违。

    姑且不论皇帝为何要让卢智坐在这个举足轻重的位置上,就连卢智现在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她都一无所知。

    正如李泰所说,冒然暴露出她已经得知卢智存在的迹象,只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于是她忍了,一个月来,提也在李泰面前提上卢智一句,心里却迫切地想要到魁星楼去一趟,哪怕是见不着卢智,能够和他待在同一个地方,就够让她安心和知足的。

    娘找到了,二哥也回来了,大哥还活着,尽管一家四口而今天各一方,但这些天,遗玉却好像是泡在蜜里过活。

    一家人能够重新平安地团聚在一起,在一个月前,这对遗玉来说还是一个永远都无法完成的奢望,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了,她完全可以憧憬,可以期待,在不久的将来。

    有娘,有大哥,有二哥还有他。

    这个念头无法抑制地滋生蔓延,随之而来的是愈发深切地渴望——那个位置。

    只要李泰坐在那个位置上,所有的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

    “明月佳期会有时,直叫风雨拨云开。”

    目光熠熠地落下最后一笔,遗玉提腕,收了势,轻轻吹了吹满张的墨字,让平彤去挑了一名比较懂事的小宫娥进来问话。

    也许她同卢书晴的关系,连友善都谈不上,可比起韦贵妃和不知底细的徐婕妤,她们可是“自家人”。

    这后宫如此精彩,有李世民这样一个多情薄情的帝王,卢书晴做好了上位的准备,既然她拦不住她,那便要好好想想,怎么帮她。

    初一下午才出宫回府,李泰昨晚离宴已是凌晨,回宫睡了不到半个时辰,中午又喝了不少酒,一上车便靠着车板闭目养神。

    马车微微摇晃,遗玉心疼他没休息好,便劝到,“你躺下歇一会儿,这还待会儿到家呢。”

    李泰摇头,马车内虽是宽敞,可若躺下他这么高个人也不容易,蜷腿弯腰,有损仪容。

    遗玉不知他想法,只当他觉得躺着不舒服,便放下手里的文摘,往边上挪了挪,拍拍腿道:

    “来躺一会儿。”

    只看了她一眼,李泰就这么头枕着她的腿躺下了,调了个舒服的姿势,刚闭上眼,她清爽细长的手指便搭了上来,一下一下揉散他额头鬓角的酸乏,叫他舒服地呼出一口长气,放松身体,惬意地曲起了一条腿。

    “你那墨莹文社,整理的怎么样了?”

    遗玉正专心致志地给他按摩解乏,忽听他开口问了一句,便顺口答道:“还好,只是收不到什么人。”

    同李泰从蜀地回来,遗玉便正式接收了墨莹文社,研究过晋璐安送过来的籍册,在她们合资买下的那座园子里见过了为数不多的成员,在大方地送了她们每人一份投其所好的见面礼后,她照着原定的计划,宣布了几条人人必须遵守的社规,头一项便是团结互助,并非要求她们去做什么,反而告诉她们,有了困难,就要大大方方地在墨莹求助。

    收买人心并不难做,遗玉为人本就体贴大方,在史莲一些人的宣扬下,很是容易就博得了她们的好感,她所需要做的,就是将现有的这些人拧成一团。

    将军也愁兵不利,需求铁匠磨剑锋,谁没个难事,说白了,就是让他们互通有无,好使墨莹文社作为一个集体真正运转起来。

    结果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经过一两件小事之后,她们便发现这当中的好处,不需遗玉再多提醒,自发地互取长短。

    但让遗玉暂时无法的,却是墨莹文社的人数,女子社团还在起步的阶段,最重要就是这头一批成员的凝聚力,遗玉不愿丢了西瓜去捡芝麻,便不能大张旗鼓地收人,于是本就少有人问津的墨莹,到现在,加上遗玉,也只有二十一个人。

    “有什么打算?”李泰其实清楚她那文社的现状,见她不避讳谈起,才又问道。

    “再等等吧,不急这一时,我特意交待过她们,暂时也没人知道我接管了那里,三月国子监不是有五院艺比么,我社里有一些小姐还在学里念书,我打算到时候让她们试试去争那牌子。”

    李泰暗暗点头,觉得她这方法聪明,真要让她那文社里出上两三个拿牌子的,稍一宣扬,想不出名都难,算一算时候,有她坐镇,定能招来不少人。

    两人又聊了几句,说到平阳的病情,遗玉脸上有了笑:

    “前天昭华府回了年礼,公主捎了口信给我,说是她已能下床走动了,可惜咱们要避嫌,不能过去探望。”

    也是平阳福大命大,当真借着遗玉从姚晃那里讨来的药方熬过了这一劫。

    “对了,”遗玉语气一转,忽然提起另一件事,“二嫂有孕了,你有听二皇兄提起吗?”

    “嗯。”

    “你说我用不用备一份礼派人送过去?”

    “随便。”李泰不感兴趣道。

    “怎么能随便呢?”遗玉声调一高,不悦道:“这可是件大喜事,要好好准备才行,若二嫂得男,这一胎可就是二皇兄的嫡长子。”

    李泰掀了掀眼皮,敏锐地嗅到她话里不同寻常的味道,直接问道:

    “那又如何?”

    遗玉脸色有些僵硬,道:“就连七皇子都有了儿子,吴王更是儿女成群,成年的皇子里头,只你同二皇兄还没有儿女子嗣,你就不着急吗?”

    “二哥侧室已育有一双女儿,”李泰先是指出她话漏洞,一手探到她腰后搂着,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紧接着便道:

    “你我成亲不到一年,急什么。”

    遗玉脸一热,扭过头避开他绿汪汪的眼睛,小声道:“怎么能不急,昨天在贵妃那里,都有人问我了,你瞧,你宅子里只我这么一个,我却快一年都没有动静,很不应该。”

    听她嘟囔,李泰不知如何作答,总不能明言告诉她这是在瞎操心,只好装聋作哑,打了个哈欠,闭上眼,果然她声音消掉,拉了毯子盖在他腰上,为让他清静休息一下,就连书也不翻了。

    一天忙两天闲地熬到了初七,人胜节这天,剖去初一百官朝贺,算是头一个热闹。

    夫妻两个这两天清闲,有空出去逛,昨晚早早睡了,早上一点不含糊地起床,遗玉催促着李泰穿衣戴冠,两人一收拾妥当,披了裘子便出门去了。

    那天下棋定了平局,说好是上午听李泰的,下午听遗玉的。

    人胜节时兴吃七道素,鱼肉宴遗玉不喜,李泰便干脆安排了斋饭,上午就带了她到天贺寺去吃斋。

    僧人开饭的时间极准,也就是常来布施的施主可以在整点之外吃到现成做的斋饭。

    吃饱喝足,遗玉好奇之下,又央李泰请了位禅师讲经,一来二去过了午时,到下午。

    “咱们走吧,下午我也有安排。”遗玉将禅师临走前送的一串佛珠把玩了一阵,递给平彤收好。

    李泰也不问她要去哪,与她同行,马车在大城里兜了几个弯子,果然进了东都会。

    同上元节不一样,人胜节是从白天便开始热闹的,街头上随处可见的占卦小摊,也只有几个特别的日子,巡街人不会驱赶他们。

    两人为趁这气氛,在一座坊市门前下了车,步行进了坊内,只跟着平彤与阿生两个拎东西结账的,也不怕这街上人来人往地拥挤,是要溜溜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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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三章 再坐魁星楼

    长安城,东贵西富,东都会街头热闹,人来人往当中,不乏有衣着气度不凡者,遗玉和李泰这对锦帽裘衣的夫妇虽然打眼,但在不知身份的情况下,路人也只当是富贵人家罢了。

    人胜节时兴求神问卜,街边随处可见摆卦的小摊,遗玉沿途买了几张剪花纸讨吉利,看人家算命的小摊跟前围着一群一群的人,心下有些痒痒,便问李泰:

    “我卜一卦看看?”

    李泰点头,看着她高兴地四处张望了好半天,却寻了一处特别的摊位,说特别并非是它人特别多,相反是门庭特别的冷清。

    那摊主是个刚至中年的短须男子,不如其他鸡皮鹤发的看着老道,又低着头在玩几枚铜钱,一双小眼眯着,一身青袄道服洗旧发白,全没什么道骨样子,因而乏人问津。

    然而遗玉却兴致勃勃地选了这家。

    平彤拿帕子擦了擦摊前的板凳,扶她坐下,李泰站在她身后,那半仙才抬了头,目光只在主仆四人身上掠过一遍,便去取了竹筒推到遗玉面前,边又低头去玩那几枚铜板,一边不甚热情道:

    “求签二两,解签四两。”

    平彤先不满意了,“我们家夫人还没说问什么呢。”价钱贵就算了,他们不差这点钱,可是服务态度也太差了吧。

    “让你抽签,抽便是,哪来那么多事。”道士不耐烦道。

    遗玉拿肘子碰了碰平彤,平彤乖乖闭了嘴,她拨了拨竹筒里签目,约是有五十余根,摇一摇,沙沙作响,指头溜了边儿,捡出一根顺眼的,两手递给那道士,轻声道:

    “道长。”

    对方将铜板扣在桌面上,接了那根签,问:“要问什么?”

    “问今日是否成行。”

    “缺月十五才逢圆,枯枝色更鲜,一条崎岖路,翘首望青天,”道士默念了签文,抬头问道:

    “今日是要去访人?”

    被他一语中的,遗玉正色起来,就连身后的李泰都开始正眼瞧这道士。

    “正是。”

    “那不用去了。”道士撇嘴,断言,“去也见不到人。”

    遗玉暗自惊奇,她可不是就要去魁星楼碰碰运气么,但现在想见卢智,无异于天方夜谭,能成行就怪了,这道士,是蒙的,还是真有几把刷子?

    “那敢问道长,我何时才能得见。”

    许是遗玉态度有几分恭敬,这半仙儿脾气温和不少,摸了摸那签条,递给她,摇头道:

    “见不着,是时机未到,不能见,是有做不到,等时候到了,你该做的都做了,自然就能见到。”

    遗玉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签文,点头,道了一声谢,起身,让平彤取了十两银子与他。

    “唉,别走,找你二两。”

    遗玉回头道:“不是问了道长两个问题么,一个四两,加上签文,刚好。”

    兴许是她的知趣取悦了对方,那道士咧嘴一笑,“我从不白拿人钱财,如此,便帮你多算一卦凶吉,当是一面福缘罢。”

    说着,他掂了掂一直捏在手心的那三枚铜钱,兜空一抛,叮叮作响,翻了几个滚,落在他摊直的掌心,他低头一看,却是三枚相叠,三面皆反。

    “不好不好,再给她算一卦。”

    他嘴里念念有词,又重新抛了一回,这次却是三枚相离,三面皆正。

    “这这卦象,道士面色一紧,片刻的惊愕之后,他连忙抬头,然街上行人来往纷纷,却早不见了那主仆四人。

    “大凶并大吉,同行同取,怎会有如此卦象,嘶,不应该啊,我这套易算术分明已经大成,怎么还会出这种漏子呢,不行,我要回去问问师兄。”

    穿过二道街,便是魁星楼所在的那条大路,遗玉这才从衣袖底下牵了李泰的手,李泰不多言,被她拉着朝街尾走去。

    魁星楼对面是家茶社,生意冷清,遗玉带着李泰上了二楼,寻了一处临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壶好茶,两样脆点,便扭头望着街对面的庭院,就像是在看什么风景,面色如常,却又目不转睛的。

    窗边有风,微寒,李泰指了火盆让阿生挪过来,盯着她侧脸看了一会儿,心中暗叹,不愿她这么为难自己,于是直言道:

    “进去看看?”

    哪想遗玉摇了头,分神冲他笑了笑,“那位道长不是说了么,反正也见不着,我又何须白跑一趟。”

    平白让自己失望。

    “今晚魁星楼有卖场,去挑几件东西也可。”李泰半转了话题,却是在给她找理由。

    遗玉感觉到他体贴,因那一卦生出的几分萧索滋味淡去,斟了杯茶递给他,并没回答。

    两人就这么熬了两壶茶的工夫,天色开始暗下,等到对面亮起了灯笼,看着渐渐变得车水马龙的街道,不乏几个熟悉的背影现身在楼下,入了遗玉的眼,让她稍有思较,扭头对李泰道:

    “现在是月初,我能进去吗?”

    魁星楼的规矩,每月十五往后才开始接待女客。

    李泰放下杯子,“走吧。”

    很快遗玉便知道,不管什么规矩,它都是因人而异的。

    “见过魏王,魏王妃,您二位里面请。”

    在门前应变的管事认得李泰,因而猜出遗玉身份,亲自上前引路,提也没提什么男客女客的,门前一些客人,有低头避让的,也有作揖问好的,李泰只是点了一下头回应,连句话都没搭理,遗玉左右也认不得人脸,便干脆目不斜视地跟在他一步之后,进了楼子。

    说起来,成亲后,遗玉这还是头一次到魁星楼这种热闹地方来,跟着李泰这大尾巴鹰同行,是别有一番滋味,不绝于耳的问候声,一张张恭谨或谦虚的脸孔,巴结或讨好的笑容,不同于在宫中或者别地方,让遗玉再直接不过地感受到李泰在长安城里的威风,偷瞄了一眼他脸上挂起的冷淡,暗叹在心。

    “王爷今天是要上楼去,还是在楼下坐坐?”那管事去问阿生。

    阿生环顾了一圈大厅,道:“这里吧。”

    管事的便直接将他们引到香廊下,李泰常坐的那个位置上,吩咐了侍从准备酒水,垂手立在纱幕外面候着,等阿生开口叫他去忙,才行礼退开。

    这会儿刚上客人,大厅中央的展卖台子已经搭好,左右的舞池里有两拨舞女正在跳胡旋,西南的乐台子弹唱的是清调,单凭这曲子也比寻常楼子高出一大截来。

    因有纱帘隔绝了外头视线,倒可以放心地打量外面情景。

    说来也巧,他们刚坐下没多久,就见李宽从门口进来,然而身边陪的却不是怀孕不便的赵聘容,而是一名身条婀娜的陌生女子,从他们那半拥的亲密姿势上看,也道两人关系不是寻常男女。

    遗玉眼神好的很,眼瞧着他们一路咬着耳朵进了不远处的一间纱幕,压住皱起的眉头,同李泰皮笑肉不笑道:

    “没想到二皇兄也是风流之人。”

    李泰也有看到李宽,听出遗玉话里不满,道:“不过是逢场作戏。”

    到这地方来的男人,也有喜欢携伴儿的,但多是带着外面养的,少有夫妻一道,李泰见惯了这样的事,不免觉得遗玉大惊小怪。

    遗玉不爱听这话,斜了眼睛瞟他一下,又将目光移回场上,状似不经意道:

    “逢场作戏吗,看来殿下也是常常做的。”

    李泰极聪明地选择了噤声,拿过她一只小手放下膝头把玩,虽听她拈酸的调调有趣,可也不愿挑在这个时候让她不痛快。

    遗玉也不是喜欢没事找事的人,心里惦记着卢智,很快便转移了注意力,观察着外头动静,不管是摆设布置还是男女侍从,企图从这些表象中寻找到卢智作为幕后的痕迹。

    陆陆续续又有人进了门,不乏高官权贵,因此看见汉王李元昌同长孙夕同行入场,遗玉并没感到奇怪,但这两人竟朝他们这边走来。

    “听外头说你也来了,我还不信,原来侄媳也在啊。”

    撩了帘子,李元昌立在帐外,对李泰抬眉一笑,又冲遗玉点了下头,他身后长孙夕却是一副乖巧模样,朝帐里两人空揖了一下,并不多话,但那张过分招人的脸,却已是让四周起了骚动,就连遗玉坐在帐里,都能听见外头窃窃议论声。

    “七皇叔。”

    “七皇叔。”遗玉跟着唤了一声,又对长孙夕点头。

    长孙三小姐今日显然是特意打扮过,一袭红裘罗,两套鬟香钗,黛眉粉唇,眸光脉脉,顾盼生姿,隐隐看来,洗脱了一份少女的清爽,平添了一份女儿的娇媚,寻常男子看了一眼,便是想要挪开神也难。

    遗玉同萧蜓学过一些面理,将长孙夕颜色看在眼里,再看了春风得意的李元昌一眼,心中清楚几分。

    寒暄了几句,李元昌便领着长孙夕到他们隔壁落座,李泰察觉到遗玉情绪有异,问道:

    “怎么了?”

    遗玉收了跑远的思绪,冲他摇头,“没事,就是奇怪汉王怎么主动来同你打招呼。”

    这事做得不合意,身份错了一辈,便是知道李泰在这儿,派个人来问也好过亲自找来。

    李泰又将她左手握了过来捏着,懒洋洋地斜靠在软垫上,“他有事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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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四章 一宝难求

    李元昌同长孙夕坐进了纱幕后,冲着两个跟进来的侍女摆了下手,示意她们退出去,薄薄的一层遮蔽的帘子放下,李元昌便要去拉长孙夕手腕。

    “离那么远做什么,来坐近些,叫本王好好看看你。”

    难得将她约出来,面对如此佳色,只要是正常男人,又怎会不想一亲芳泽。

    长孙夕已然收起方才在外时的笑容,抬手避开他碰触,轻声道:“这是在外头,还请七叔自重。”

    李元昌笑道:“这是怎么了,陛下已为你我指婚,我们便是未婚夫妇,坐在一起有何使不得,你疏离这样,莫不是隔壁坐着老四?”

    长孙夕面有愠色,拿眼神去质问他:“不知七叔此言何意,魏王在哪与我何干?”

    “我虽常年在外,但这长安城里的大小事还是知道些的,你同李泰走的近,又多有流言说你倾慕于他,你说这传言到底是真是假?”

    被未来的夫君指出同其他男子有暧昧,长孙夕冷哼一声,道:

    “我不过是将他当成兄长来看,故而亲近几分,却被小人以讹传讹。他们也不想想魏王妃与我家仇怨,流言止于智,身正不怕影斜,你若以为我同他有什么,大可以去禀明皇上,求他退婚。”

    见她面带怒容,李元昌眉目一变,又成笑脸,一下拉住她摆在膝上的柔夷,温柔哄道:

    “夕儿不要生气,这婚事是本王好不容易从皇兄那里求来的,怎么舍得退掉,我会有此一问,不过是不放心,怕你心里还有别人,只因那晚,才迫不得已许我。”

    长孙夕眼中飞快掠过一抹恨色,僵声道:“莫要再提那晚。”

    “好好,不提不提。”李元昌口中应许,手指却在她细滑的皓腕上轻轻揉搓,回忆起那晚艳遇,口舌微燥。

    他自云运气不错,那晚更是,原本是找了李泰出来借船走海,半道上听说长孙夕醉酒,开始也仅是想着过去看看,岂料会正撞见一个衣衫半解的醉美人儿。

    香色艳艳,一团娇躯,他本就是喜好风流的人物,又早对长孙夕存有几分绮念,同处一室,几乎是没有想过后果,便上前搂了她一亲芳泽,任凭她醉里推拒,仗着男女力气悬殊,若非是后来侍卫查到房外,他是差点就得了手。

    后来两人的事被皇上知晓,李元昌是有几分有恃无恐,他这皇兄,因早年害死过几个兄弟,为博名声,对现存的几个幼弟都是宽厚之极,即便是他染指了皇嫂的侄女,也没能让他降下半点责罚,反倒是寻了长孙无忌商谈,将这长孙府的掌上明珠许给了他。

    人即已是他的,见得着碰不着,也不符合李元嘉为人,当中几次缠了长孙夕出来,或多或少都有沾些香腻,只可惜,若要真得这美人儿,还需得三个月后婚礼。

    长孙夕从小便受多了瞩目,怎么会看不出李元昌心怀轻薄之意,原本没有招惹上之前,她只当这位七叔是个和善人,现今才识他亦是好色之徒,然木已成舟,为时已晚,只在心里更记恨遗玉三分,将她错选良人这一笔也算在了遗玉的头上。

    “夕儿别要恼我,听说今晚卖场上有好东西,你看中了什么,只管开口,权当是我买来向你赔罪。”

    李元昌好哄了一阵,长孙夕脸色才略有缓和,不动声色地将被他捏了半天的手臂抽回来,道:

    “这还没有开始,我到外面去透透气。”

    李元昌不好拦她,目送她离开,将手掌凑到鼻下,轻嗅一口上面沾染的香脂,浑身便起了燥意,唤了随行的一名侍女进来,帘子放下,招招手,那容貌娟秀的侍女羞答答地坐进他怀里,攀着他肩膀任由他将手探进她衣里,一边细喘,一边怯声道:

    “王爷,叫长孙小姐看见,奴婢可不活了。”

    “别怕,本王最是疼你,谁来了都不管用。”

    卖场开始前一刻钟,竞卖的物品单子送到了李泰手上,遗玉好奇地要过去看了,就见几页纸册上,罗列着琳琅满目的卖品,从衣料脂粉,到钗环镯串,从书画古董,到琴棋谱册,样样俱全,统共是有百来件。

    就连出自遗玉手中的那味碧露丸也名在纸上,价格居高不下,十粒装的小瓶,底价竟要一百两。

    每样卖品下头都标注有两串数字,一个是底价,一个是估价,贵重珍稀,一目了然。

    翻了两页,她直接掀到最后一面,去看今晚的三样压轴。

    “咦?”遗玉惊讶了一声,捧着那册子,有些失态地低呼道:“《荐季直表》?”

    《荐季直表》,乃是三国曹魏的大书法家钟繇的代表作大作,是钟繇晚年向曹丕推荐有功旧臣季直的表奏。

    作为小楷的创始人,擅长博众家所长,钟繇是与晋时的书圣王羲之齐名的人物,却比王羲之成名更要早一百多年,遗玉的颖体便是多受他启发,可谓是她最为尊崇的一位书法大家,没有之一。

    然而这位书法家在四百年后的今日,现存世的真迹却是少之又少,就连一幅临摹的单本,在市面上都能叫到千两的高价,真迹不用说,更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一出世便会被人疯抢,得手的怕都当成命根子瞧。

    换句话说,真正沉迷书法之人,若能得一份钟繇真迹,便是少活十年都乐得,所谓终身无憾事,当是如此。

    遗玉早年从卢老爷子那里得了一小箱真迹字帖,有王羲之的传作,有卫夫人的私信,却是连钟繇的一张摹本都没有。

    知晓今晚有《荐季直表》要卖,她当下脑子就空了,只留一个念头——一定要拿到手

    “殿下,”遗玉捉住李泰衣袖,冲着他眨巴眼睛,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倒也不是遗玉有心要吃大户,可她存那点钱,当真是吃不下这份钟繇真迹。

    李泰见她兴奋地红了脸,两只眼睛发光锃亮,要过册子看了一眼,这《荐季直表》底价标的是一千两,估价为两万,名列今晚倒数第二件卖品。

    “想要?”

    “想要。”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正要将这宝物价值再于他详说一番,劝动他买下,李泰已经唤了阿生进来。

    “你回府一趟,支五万两钱来。”

    阿生仅是迟疑了一下,便应诺退了出去,快步离开。

    遗玉知道李泰这是答应了,估价两万,五万两怎么也能将其买下了,这钱虽花的太厉害,可绝对物有所值,要知道这种宝贝的身价,向来只增不减。

    摇了摇李泰手臂,嘿嘿傻笑了两声,仿佛已将那《荐季直表》拿在手上,她兴奋地连灌了三杯茶,赞口不绝地同李泰细数着钟繇的书体笔法,又拿手指沾了水在桌面上写写画画,同他道:

    “买回去,我先摹上一阵子,到时候挑两份最好的,一份放到你文学馆去,一份放到墨莹,供人赏阅,若有慧根的学生能因此在书法上精进,也算一桩妙事。”

    李泰被她说动了心思,临时起念,道:“大书楼中藏书甚多,然还没有书帖专立之处,不妨寻个时候,收拾一间出来,收录各家名帖摹本,供人学习阅览。”

    有名的书法家多是敝帚自珍,像样的名家摹本不是书生买不起,就是有钱买不到,想要在书房上有所进益的文人,无不是吃尽了苦头,不舍吃穿,存上几个月的银钱去买一本好贴学习,这种现象屡见不鲜,但不管是国子监,还是文学馆,都从没有过解决的想法。

    遗玉一拍巴掌,十分赞同,“好啊,那就等年过了,这些年我也收集有不少好东西,摹本也存了许多,我拿一部分出来,再登门去请几位大家捐赠,收拾一间字馆出来并不难,不如,这件事就交给**持?”

    小时候,兄妹两个读书极难,卢智常年要早起跑到十几里地外的私学旁听,遭人耻笑,她写字之初用的纸张都是卢智写过的废纸背面。

    经历过这样的困境,能让文人易学,是遗玉十分乐见的,尽管预料到此事辛苦,她却满是干劲。

    李泰想了想,此事交给她做再合适不过,“也好。”

    这下夫妻两个各有愿偿,心情大好,这便凑在一起商讨起来字管的布置,外面的人看不清这纱幕里头,有主意李泰这边动静的,也只能隐约听到里面嗡嗡细语,不知说甚。

    就在李泰和遗玉的讨论中,竞卖开始了,上来头一件小玩意儿便卖了小三百两的高价,两人看了大半场的热闹,拍到那碧露丸时,遗玉还同李泰感慨道:

    “这药方上的白鹤草难寻难养,这天价的药丸怕他们卖不了几日。”

    话刚说完,便有人来通秉,纱幕外头躬身立了一名楼子里的管事,正是前头给夫妻俩引路的那个。

    “我家楼主有请魏王妃上二楼一叙,敢请魏王妃赏脸。”

    遗玉皱眉,再过几件便轮到《荐季直表》,心里不愿离场,可一想起卢智同这楚老板说不清的关系,略一沉吟,扭头询问李泰:

    “殿下?”

    “就去看看吧。”李泰代她拿了主意。

    (稍晚有加更,大家国庆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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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五章 今晚清场

    (粉红1442加更)

    打那回遗玉在马场受伤,楚不留派人到魏王府去讨药方,两个人此后就再没见过,时隔半年再见,面对亲切如故的楚老板,遗玉即便是有疏离也很难表现出来。

    两人寒暄了几句,遗玉便直接道:

    “楚老板有话不妨直讲,我今日是同王爷一道来的,离开久了不妥。”

    同李泰成亲前还能顺势叫她一声楚姐姐,但现在,就是她敢叫,楚不留也不一定敢应,客套些,对谁都好。

    楚不留不动声色地将还没伸出去拉她的手又收回来,笑道:

    “我是有件买卖要同王妃谈,既然王妃赶时间,那我就长话短说——据悉魏王府下的文学馆,每个月都有药例发给学生,当中一件叫做明目水的,听说效果奇佳,想来必是王妃手笔。”

    遗玉并没想过要隐瞒此事,于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的确是我拟了方子,派人给做的。”

    “既是您的方子,那便好说了,我这买卖谈的便是这明目的药水,敢问王妃,这药水的方子,您多少钱肯卖。”

    遗玉想也不想,直接摇头,“不用说了,这方子不卖。”

    她可没忘记李泰的警告,李世民正在等着揪她小辫子,平阳那边给药她都是偷偷摸摸的,这明目水的原形得自姚晃,几种类似蒸馏的制药手法都是出自红庄,魁星楼的皇帝的手下,难保不被看穿,她不敢冒险,为赚点小钱,因小失大。

    楚不留皱眉,似是没料到,连那碧露丸的方子她都能卖,这价值远远不如的药水,她却不肯松口。

    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求收购成药,遗玉却依然不答应,见楚不留面露疑色,也不同她解释。

    并不是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要拿出来卖钱,在她看来,现在就这样挺好,只有他们文学馆有的东西,外面卖都没得卖,既能叫馆里的学生多一份归属感,又能帮她和李泰稳固人心,这可是钱买不来的东西。

    话不投机,楚不留劝几句,便没再勉强,遗玉见她似有心事,便试探问道:

    “楚老板这生意做的挺好,我这明目的药水虽然有用,可也卖不上什么大价钱,你这魁星楼日进斗金,怎还看上我这点小东西了?”

    楚不留道:

    “王妃说笑了,日进斗金实不敢当,魁星楼里物价贵,进价也高,赚的虽多,却也搁不住花费。我手底下另有几家药铺,原本每月也能盈余许多,当成周转,然而京城最近多了家药行,据说是从南方搬迁来的,也不知是谁的手笔,经营奇特,明明有大夫坐诊,卖的却是成药,不光药方稀罕,药效也显著,关键是价格订的太低,客人日日见多,是快将我的生意都挤走,再这么下去,过几个月我就要做亏本买卖了,这才想要收几张好方子,也开始转卖一些成药,故而求到你帮忙。”

    遗玉差点就以为楚不留已知道那五柳药行有她掺和,正在试探她,好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想到生意都是方航在打点,每个月的账目也都是卢东悄悄过去收点,就连店铺里的伙计都不晓得有她这个东家,不该有半点风声溜出去,她这才放心许多。

    面上安慰了楚不留几句,隐约表达了李泰不喜欢她同魁星楼交从过密,对她爱莫能助的意思,心里却记下,回头就要寻方航商量商量个对策,这价钱不能改,可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同皇帝的人抢财路,惹急了魁星楼,吃亏的肯定是他们五柳药行。

    楚不留识相地没再抱怨,又聊了几句,遗玉没敢多问半点题外话,生怕牵连到卢智,一盏茶后,被她送出了雅间。

    长孙夕从外面透气回来,一楼买卖已进行了半场,走到香廊下,一撩帘子,就听李元昌道:

    “可是回来了,正要派人去寻你,再不来,好东西可让人挑完了。”

    “小姐喝茶。”跪坐在李元昌身后的年轻侍女斟了茶小心递给她,脸蛋儿有些娇红未褪,因是在暗处,倒也看不清楚。

    长孙夕不觉这二人有异,随手捡起了放在桌上的卖品册子翻了翻,视线落在最后一页上,心思一动。

    “诶?竟是有这个。”

    “什么?”李元昌凑过去看,见她手指着上头一处,瞄了眼底价和估价,问:

    “夕儿喜欢这个?”

    “的确是合意的东西,”长孙夕修剪的圆润的手指头尖拨了拨那几个小字,看的李元昌心头痒痒,轻咳了一声,爽快道:

    “既然洗碗,待会儿本王就卖来送给你。”

    等这趟借了船出海,要多少银子有多少,还差这两万么?

    遗玉一出门,便听见楼下喧哗声,叫价声此起彼伏,她边往楼下走,边竖起耳朵来听,目光远远落在空荡荡只有一张矮桌的展台上,那桌上放的看也看不清的一样卖品,让她一时间心跳加速,两步一个台阶地下了楼。

    “八千两”

    “八千五百两”

    “八千六百两”

    遗玉快步回到座位,阿生已从王府赶回来,撩开帘子侧身迎她入内,茶案上多了一只尺长的桐木钱箱。

    呼出一口气,遗玉紧张地看着外头,侧头询问李泰,“怎么样,是不是抢价的人很多?”

    “嗯,”李泰待她坐下,一手拥在她肩头,指着外面几个方向,道:

    “是来了不少人,临川和城阳都在叫价,孔颖达,虞昶监和莫夫人刚到,应该是听了风声赶过来的。”

    一份宝物出世,自然几家相争,王爵公主,更不少书法名家,就连弘文馆的十八学士都闻风到了四人,快要赶上一年一度学士宴的派头。

    “一万五千两”

    “一万五千一百两”

    随着价格节节攀高,一些人的声音弱下去,一些人却愈发来劲,虞世南之子虞昶监加入到争夺中去,张口便叫出了,今晚头一个估价:

    “两万。”

    “两万一百两。”作为大儒后人,孔颖达毫不相让,虽是添了一个零头,却虞昶监这一叫一加,吓退了一半人去。

    两万两银,折合成铜钱是二十万,可以买什么?可以在西城挑一间好风水的大宅子,可以风光地置办一套嫁妆。

    眼见叫破了估价,遗玉心里有些耐不住,看看还没准备张嘴的李泰,正寻思是不是要催催他,便听见隔壁传来一声叫价:

    “两万一千两。”

    想到隔壁坐的是李元昌同长孙夕,遗玉就觉得有点不妙,谁晓得李元昌会不会因为要讨好长孙夕出手争这《荐季直表》,她可没忘,长孙三小姐是虞世南亲收的关门女弟子,见了钟繇真迹,能不动心?

    “两万一千一百两。”孔颖达还是加了个零头,他坐在前排席次上,那里灯光通明,遗玉能清楚看见,孔夫子是个六旬上下的老者,背脊直挺,发光冠正,风范不逊于她曾见过,同为十八学士,现在文学馆当职的苏勖。

    孔颖达一开口,场上一半文人没了声音,足显出对他敬重。

    “两万五千。”这回出声的是莫夫人,曾在及笄礼上同遗玉有一面之缘,坐在香廊下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若非李泰指出,遗玉真不一定知晓谁是谁。

    莫夫人开了口,临川和城阳都没了声音,场上女客,几乎都选择了避让。

    若是可以,遗玉也想避过,可是她望着展台上那薄薄的一份文书,却是怎么也移不开眼,她两世加起来,就这点爱好,不比其他人当成乐子,写字练字,占据她每日闲暇的多半时间,是她生活中难以割舍的一部分。

    少了十几个声音,场面一下安静不少,李泰的声音更是清晰地传了出来:

    “三万两。”

    咕咚,遗玉喉咙滚动了一下,紧接着,窃窃私语声便从各个角落蔓延开来。

    “是魏王魏王也出价了。”

    “这下可好,该到的都到了,虞先生,孔先生,莫夫人,现在汉王和魏王也来掺一脚,这《荐季直表》是要卖出天价啦。”

    “嘶,前面几位还好说,这汉王和魏王,争这东西做什么?”

    “你来的晚了,没瞧见汉王是携了长孙三小姐来的,魏王也是带着王妃到场,该都是冲着这钟繇真迹来的。”

    “可不是嘛,这三小姐是虞大家的亲传弟子,魏王妃的书法是一价难求,半年前更有卖出过万两的高价,看来今晚汉王同魏王,是要博卿一笑了。”

    “哈哈,有趣有趣,光竞价有什么意思,非得是这样才好看,来来,咱们下注,赌赌看这花落谁家,输的人今天晚上做东,包了大家酒席。”

    “要我说,当是虞先生所属无疑。”

    “算我一个,我赌魏王。”

    “也算我一个,我压汉王。”

    “三万一百两。”孔夫子今晚是同一百两扛上了,不管谁出多少价,他都只添这么一个零头。

    “三万一千两。”

    李元昌看看身边的美人儿,抖了抖眉毛,难得有次讨好的机会,只能再次加价,一手勾住她腰,这回她却没躲,只噙了笑,朝隔壁纱幕后朦胧的人影瞟了一眼。

    “三万两千两。”虞昶监淡定出价。

    “我出三万五千两,再有人加,便算是我无缘吧。”莫夫人突然从纱幕后面走出来,环顾了全场,几名女客纷纷朝她行礼,男宾也都自觉低了声音。

    “三万五千一百两。”孔夫子不愧是能说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孔子后人,面对女人,半点都不含糊。

    “四万两。”

    好吧,这没有风度的,不光是孔夫人一个,遗玉盘着膝,扭头瞅了同样淡定喊价的李泰一眼。

    莫夫人摇摇头,竟不再留下观看,领着一对侍女,扬长而去了。

    李泰再一次喊出了一个整数,足有片刻的工夫没人接话,那展台上的卖师不敢怠慢,高声报了一遍价位,遗玉心里紧张,总觉得没这么容易到手,往外头一瞄,果见孔颖达和虞昶监坐在了一处,似乎正在商量什么。

    “魏王爷出价,四万两整,还有哪位客人要添加,请赶紧。”

    卖师不紧不慢地报了第二遍价,遗玉暗恼他说话啰嗦,这么一个字一个字蹦下去,什么时候宝贝才能到她手里。

    好的不通坏的通,遗玉的感应得到应验,孔虞二人还没来得及出声,隔壁间又有了动静。

    “夕儿还请诸位大人行个方便,这份钟繇真迹,汉王殿下与我预备收来送给家师做下月八十大寿的贺礼,四万五千两,望诸位海涵。”

    长孙夕走出纱幕,一下便吸引了全场注目,她向刚才叫价的几人彬彬有礼地求了请,孔虞二人相视一眼,一前一后坐下,一个是乐得承情,一个不得不给面子。

    那边人家皆大欢喜了,遗玉却是郁闷地想要挠墙,这长孙夕真是会坏事,竟拿虞世南来掠场子,忒缺德了

    这还没完,长孙夕一扭脸,又冲向李泰和遗玉所在的方向,虚揖了一下,和颜悦色道:

    “夕儿知道这是不情之请,请魏王爷也莫要再相争了,魏王妃若当真是喜欢这《荐季直表》,我x后仔细临摹一份,必当亲自送到府上,以表歉意。”

    遗玉一下子乐了,什么叫临摹一份给她送去,不是她嫌弃长孙夕的字,看她的摹本,自己还真不如不看。

    “长孙小姐严重了,钟繇真贴,一字难求,失之交臂,也只能说是我无缘瞻仰,倒是我对小姐佩服的很,凭我行字书文之人,若得钟繇一书,便是惜之如命也不过如此,可是没有这等当成礼物送人的胸襟啊。”

    遗玉言辞恳切,语调谦虚,却让孔颖达和虞昶监这些敏感的文人听了微微皱眉。

    他们是几代相承的书香世家,自然明白这《荐季直表》的贵重,不是能用钱去衡量的,真拿在手上,想必会同遗玉一样,舍不得让出,然却被长孙夕当成了礼物赠送,虽是送得他们敬重之人,可这一笔,也明白地显露出,她非是同道中人,对这名家真迹,少了一份敬重。

    哼让你亏我的《荐季直表》。

    遗玉知晓得宝无望,自然不会同长孙夕客气,少不了要拿话损她,但便是这样,也不能让自己好受多少,她悻悻地坐了下来,低头整理了一下脸色,同边上沉默不语的李泰扯了嘴角笑笑,小声道:

    “算啦,叫他们买去,我们不凑这个热闹。”

    说着话,她又要去灌茶,因手心里冒了汗,提着茶壶,滑了一下,就要掉在地上,却被一只大手从旁伸来,连她手背一起将茶壶稳稳托住。

    “五万两,本王今晚清场,凡有加价,每添一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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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六章 天生一对

    像魁星楼这样的竞卖场合,除却正常叫价,价高者得的途径之外,又有另一种霸道的竞价手段,是谓“清场”。

    就是不论旁人叫价多少,只要场上还有与之竞争的买者,每有人出一次价,“清场”者都会添上固定的一笔银钱,必不低于卖品底价,直到全场放弃,无人敢争为止。

    魁星楼从开卖场至今八个年头,大大小小办过无数次竞卖会,敢开口要“清场”的买家却是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这不光是一种势在必得的气魄,更需要买主有权有财有势,三者缺一不可。

    若不然,张口一次“清场”,威风是威风了,但后果,却极有可能是颜面扫地,倾家荡产。

    李泰一句话放出来,一楼大厅内的气氛再次白热化,席面“嗡”地一声炸开了锅。

    重点已经不在魏王争抢汉王同长孙小姐预备献给虞世南的生辰礼上,而是这百问难得一见的豪客之举。

    “魏、魏王爷今晚清场,平添万两,诸位客人还有价高者吗?”

    展台上的卖师还是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事,兴奋地连话都说不利索,两眼跟探灯似的扫视着台下众人,恨不得揪出几个同李泰竞争,这《荐季直表》已超过了估价的两倍有余,再往上加,但是这一回竞卖的酬劳,就足够他百回的辛苦了

    “啧啧啧,瞧见没,我就说今晚这东西一定是要落到魏王手里吧”

    “这可是一万两一回的清场啊,光是听说,我这手都忍不住要抖,快、快倒一杯酒与我压压惊。”

    “你们刚才听见长孙小姐说没,这件书宝是买来给魏王妃看的,都说魏王爷十分喜爱这位晚娶的王妃,看来半点不假,为讨美人一笑,千金一掷,是连虞先生的面子都不给,唏”

    “唉,你们说这下汉王还会再加价吗?”

    “难说啊,这若是加了,那就是明摆着不给魏王面子,可若是不加,那必要在长孙小姐跟前丢了面子,两边都是这长安城里有名有头的佳人,两位王爷怕都丢不下这个脸在,这叔侄俩今晚说不定就扛上了”

    卖师喊罢,在场宾客竟注意力还都放在东南那两席纱幕处,李元昌、长孙小姐,魏王夫妇,这两对俨然已成今晚焦点,人们眼里看的,嘴里谈的,离不开他们四个。

    相比较外人的兴奋,遗玉这下可是懵了,她是想要钟繇手书,想要到能够一掷千金去买那一篇文章的程度,这已经是她活这么大做的最豪爽的一件事了,却不料李泰比她更狠

    这说是每回加一万,但只要有人加价,李泰就要叫七万,再有人加,李泰就要叫九万,这种无上限的死磕买法儿,简直是太疯狂了

    摸摸扑扑通通乱跳的心口,遗玉僵硬地扭过脖子,对上李泰那张让她又爱又恨的脸,憋着一口气,挤出一句话来:

    “你道我现在想干嘛?”

    李泰左手食指曲起,拇指轻擦了一下那在灯光下暗蓝暗蓝的宝石戒面,道:

    “嗯?做什么。”

    遗玉磨了磨牙,跪坐起来,一扒他肩膀,凑到他耳朵边,压低了声音,冷哼道:

    “我现在就想烧一把**香将这一楼子的人迷昏,再带着你和《荐季直表》回家。”

    听出她话里藏不住的懊恼,凑近的小脸上满是既心疼钱又舍不得东西的别扭劲儿,一想到她这实心的大胆子是真敢做这种事,心中一动,忽然失笑,低头用额头轻轻抵着她的,轻声调侃道:

    “就算你不用迷香,我也会拿到东西带你回家。”

    难得她开口讨要,莫说是一件字画,只要他给得起,总有一日这天下女子都奢想的地位,他也会给她。

    隔壁,长孙夕从李泰叫出“清场”之后,因太过惊愕,在外面干站了片刻,听见李元昌叫唤,才手脚僵硬地退回到座位上。

    “夕儿,”李元昌见她脸色不比方才好看,犹豫地唤了她一声,商量道:

    “你看,老四都开口清场了,本王也不好意思同他一个小辈相争,不如就让给他吧。”

    话一说完,看着长孙夕陡然拉黑的脸,他就知道是要坏事,连忙补救:

    “本王是说,日后会寻了更好的给你,不差这一件,你也知道我爱好收藏字画,名家真迹着实收纳不少,你若是喜欢——”

    “呵呵,”长孙夕突然笑出声,打断了他的哄劝,扯着他袖子拉开他覆在她手背上的爪子,扬眉道:

    “七叔莫不是忘了,夕儿可不是那些个出身卑微,摆不上台面的女子,我长孙家的女儿,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今晚不过是恰好遇上了,我的确是想要这《荐季直表》,可也没说过一定要让七叔你破费吧?”

    闻言,李元昌面有尴尬,讪讪道:“你这话说的严重了,本王既然说过,就一定会买来送你,只是、只是今晚出门带的钱两不够多,怕不够叫价的。”

    说来说去,还是舍不得破费,长孙夕心中冷笑,面色却和缓下来,倒了杯茶,递去给他,轻叹一声,沉吟道:

    “本来我是没打算放过这件书宝,但若我开口要了,难免叫七叔不好做罢了,就让给他们吧。”

    闻她主动开口放弃,李元昌暗松了口气,他求李泰的事还没办妥,实在不好在这件事上同他争执,更何况,五万两已不是个小数目了。

    但见面前美人儿愁眉不展,笑容勉强,他不由心生愧对,顺势握住她递茶过来的一双柔夷,歉然道:

    “这一回让你委屈了,你放心,本王答应你,再有下一次,不管是谁本王都不会相让。”

    意料之外,预料之中,曹魏时期的大书法家钟繇遗传下来的一份手书最后还是落在了李泰手里。

    打那句“清场”说出来,就注定了此物的归属,只是这当中少了一番龙争虎斗,在卖师不死心地再三询问客人们出价无果之后,最终在一片失望声中,以五万两的价格成交。

    看着魁星楼的管事来将那一盒子的贵票收走,遗玉肉疼了一下,很快便又被捧在手里的锦盒所吸引。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装有钟繇真迹的《荐季直表》锦盒,忍不住咧嘴笑起来,也顾不上她此刻在李泰眼里有多傻,先将东西鉴定了一番,虽这东西魁星楼不敢作假,但这天价的宝贝,还是小心为妙。

    确认无误后,扣上盖子,她才扭头去看李泰,就这么紧巴巴地盯着他,也不开口说话。

    “又怎么了?”李泰问道。

    个,嗯,那个,”遗玉揉了揉耳垂,想要说一两句体面的话来谢他,可不管什么到了嘴边都觉得俗套。

    “谢就不必,再过一个月你十六的生辰就到,便当成是礼物,你不是也送了我么?”

    李泰指了他发顶上的那根精木发笄,他随身带了一个月,这小小的一根木头倒真是件宝贝,别的好处不说,单是他多年未有精进的内力忽涨了一层,说出来,就够让人匪夷所思的。

    想来她也是不清楚这精木的真正妙用,他心里却有底,此一根发笄,然是没有人认得,若知晓好处,放在江湖上,能当做一件不世之宝遭人争夺,引起一场腥风血雨也不一定。

    遗玉心里高兴,嘴上却嘟了嘟,“那你是说,我生辰那天就不再送我了?那可不行,哪有提前送了生辰礼物的呀。”

    女人就是贪心,这《荐季直表》虽好,可却是临时起意,怎么也想让他在用心准备一份礼物给她。

    李泰却是喜欢看她撒娇卖乖,食指点在她鼻尖儿上,道:“那这东西先给我放着,等你生辰那天我再送你。”

    说着,便要去拿她放在腿上的锦盒,遗玉怎肯,急忙抱在怀里,任凭他连人带着盒子一起拿下,也不肯松手,只被他挠到痒处,才闷笑出声,又怕外头人听见,同他无声嬉闹了一阵,才安生下来。

    阿生装聋作哑地立在纱幕外面,听着里头动静,因这个把月见多了他俩人玩闹的幼稚时候,倒也不稀奇。

    买到了心系之物,后头那一件已然没了兴趣,遗玉并不意外在他们准备提前离场时,会在大门前同长孙夕和李元昌正面碰上。

    “老四慢走,我还有事同你说,借一步说话。”李元昌将李泰拉走,留下遗玉同长孙夕两人,立在无人来往的魁星楼门庭前。

    “真要恭喜魏王妃得宝了。”长孙夕一身娇兰衣,手抱八角银皮暖炉,侧头看着遗玉,杏眼上扬,语调微诮。

    遗玉这会儿可是比先前在楼子里当着大庭广众同长孙夕对话那会儿的心情好上百倍不止,她也不掩饰自己满面春风,一手整理着身上的青裘大氅,冲她弯了弯眼睛,道:

    “真是对不住,又占了你想要的。”

    一语双关,长孙夕岂会听不出来她话里有话,不管心中多气,面上却不肯输了阵势,目光一转,两颊漾起一对甜窝,轻声道:

    “前听院子里做粗的下人说过,脸皮厚,吃个够,看来这话不假,魏王妃的厚颜程度,我真是领教,我既已明说了这份礼买来是要送给虞师的,你却还要怂恿着他去争,半点没想这般会给他添乱,真真是不知所谓,谁还有脸说别人私心,也不照照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哈哈,”遗玉突然摇头一笑,竟不看她,扭头去追了那边墙下李泰的身影,双目被喜爱点亮,语中骄傲:

    “我夫妻两个都不是怕事之人,正是如此,我才配得上他,他才配得起我,你一个外人,又懂得什么?”

    一个胆大,一个敢为,这不是天生下来的一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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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七章 要给她个教训

    昨夜未能成眠,年初八,节庆还在,长孙夕却起的迟了,若不是长乐派了人来,邀她晌午到公主府去吃鲜酿,不定要在床上歇到什么时候。

    到了公主府,无双社几名掌事的,城阳、高盼云、刘诗琪都在。

    花厅里烘焙了两只暖炉,摆了四色茶桌,每人跟前布了一壶花蜜新造的佳酿,用银碟银勺尝吃,在这冬寒未去的时节里,着实是种奢侈的享受。

    长孙夕就坐在长乐身另一侧,表示她在无双社里仅次于城阳的地位。

    刑部尚书之女高盼云,大理寺正卿亲孙刘诗琪两人,同长孙夕一样都是云英未嫁的姑娘,三个人平日就很谈的来,关系要好的紧,这方聊了一会儿,便察觉长孙夕兴致不高,于是刘诗琪问道:

    “是昨晚没休息好吗?脸色恁地差。”

    “的确睡得晚了些。”

    长乐听见,扭脸一看,果然长孙夕气色不妥,于是就让她到暖阁去小憩,城阳却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怕不是睡得晚了脸色才差。”

    长乐闻言,扭头去询问城阳,“那你说说,她这是怎地了?”

    城阳拿银勺子轻轻敲了两下酒杯,发出一声脆响,道:“你道这长安城里能给咱们长孙三小姐气受的还有几个?”

    长乐略一迟疑,心里已是有了人选,皱眉对长孙夕道:“可是那卢遗玉又去招惹你了?”

    长孙夕勉强一笑,算是默认了,长乐还待再问,昨晚也在魁星楼待过的城阳已自发地开口:

    “昨天魁星楼卖了一件钟繇的真迹,她抬出要给虞学士做寿的名头想要拿下,然四哥为了哄他王妃高兴,却是放话出来清场,花了五万两的高价抢了东西,一起将七皇叔同她,连带虞世南的面子都给驳了,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暗损了她一把,这才过去一晚,脸色能好看才叫怪。”

    听完了事情经过,长乐当即冷哼一声,丢了手里的银汤匙,叮当落在碟子里,道:

    “上一回她在大理寺管了本宫的闲事,看在魏王府面子上,本宫懒得搭理她,叫她过了一段好日子,这才没几天,就又来找事,看她是活得不耐烦了,还真以为有李泰在,本宫便不能碰她么。”

    平阳生辰宴后,长乐带人到大理寺立威,却被遗玉截胡,又有平阳插手,救下一众墨莹文社的倒霉女子,长乐心中记恨,可前有平阳的人情做堵,后有李泰的门面挡风,凭着她有怨必报,不肯吃亏的性格,竟愣是忍了下来。

    这一回听说长孙夕受屈,她的怒气,多半也是从上一次积压过来的。

    在她眼里,就遗玉这么一个娘家门庭落魄,又丧父无势的弱女,却能给她们这些金枝玉叶气受,实在是该打杀千百回也不足惜。

    刘高二女见长乐是动了真怒,吓了一跳,连忙噤声,因长乐平日积威,她们却也不敢乱劝。

    “你也是,受了欺负怎不同本宫来说?是打算咽下这口气不成?”长乐生气地质问长孙夕,却没想这么一问,她呆了一会儿,竟然掉下泪来。

    “嫂嫂莫说了,是我心思不如她狡诈,这才连番在她手上吃亏,怨不得别人,”长孙夕红着眼眶,轻声哽咽道。

    “这么说,不算这一次,她以前还有欺负过你?不行,你今日不说个明白,就别想回家去,你们几个,先到别处去坐。”长乐忍住火气,撵退了刘诗琪她们几个,只留下城阳,逼问长孙夕道。

    人一回避,长孙夕便抽抽搭搭,顺势将平阳生辰宴后,两人在魏王府见那一面给说了出来,只是话到她嘴里,实实在在颠倒了个个儿:

    “那会儿京里都传我们两个不对盘,我不喜叫人议论,便想着主动去化解,就到魏王府去探她,她却逼退了左右,故技重施,用毒制住我,给了我一场难堪,不光羞辱了我及笄礼上那几件倒霉事,还威胁我,若是敢同别人讲,就要诬陷我在平阳姑姑生辰上给她下毒,我没法,只好咽下这委屈,谁也没敢提,就怕她乱说话,让我爹难做。”

    “啪”

    “这混账狗东西”

    长乐青着脸,一巴掌挥飞了桌子上的蜜罐,直摔在五尺开外的地面上,碎成一地金黄的粘渣,污了一条上好的鹿皮毯子。

    “好,好,本宫看她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这般蹬鼻子上脸,连自己是什么玩意儿都拎不清了”

    “嫂嫂快息怒,别再气坏了你,回头说起来,大哥可饶不了夕儿。”长孙夕抹了眼泪,急忙拉回来长乐的手,看她是否伤到。

    长乐气咻咻地任凭她劝慰了一场,沉默了半天,心中几番计较,当觉不能再由着遗玉作乱,这几回吃亏,外人多少也都看在眼里,真把她回避当成是怕了事,那她长乐日后还有什么威信可在。

    “不用说了,这回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她能让你哑巴吃黄连,本宫自也有办法叫她有苦说不出,十五上元那天,你们都腾出空来,本宫一定要给她个教训。”

    “嫂嫂。”长孙夕又是感激又是委屈地叫了一声。

    “上元那天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凑热闹了。”城阳瞥了一眼那地上一片金黄的粘腻,目光一闪,开口推拒。

    作为一母同胞的姐妹,长乐也晓得城阳平日是有些不合群,便没多疑。

    城阳又在这儿坐了一会儿,听长乐同长孙夕说完私话叫了刘高几女进来,便起身告辞了。

    午后,遗玉正坐在书房李泰那张大桌上,一笔一划地参考着新得来的《荐季直表》临摹,因今日不用出门,她素着斜髻,脸上脂粉未施,然肤脂细滑白皙,却比上妆之后多几分天然纯真,窗外日光照拂在她上半身,就像是谁家新学字的智龄孩童,乖巧又认真。

    李泰从外面进来,看到她这专心致志的模样,也不打搅,就靠在书架边上抽了一本书,每翻几页便抬头看她一眼,也不知他读的是书,还是人。

    “怎么起来了,不多睡会儿?”又抄完了一段,遗玉小心翼翼地将笔搁在架上,拿手帕遮住那真贴,抬头看向李泰,是早发现他进来。

    午饭后,本是夫妻两个一起睡午觉的时间,奈何床上少了个人,怀里缺件零件,李泰又能睡多久。

    再看她小心伺候那书宝的样子,方有些后悔,怎昨晚就被她灌了**汤,没把这东西收一阵子再给她,好过她在这新年休沐日里便“发奋图强”。

    绕过桌子,他书桌配有一张能容两人并坐的短榻,李泰就在她身边坐下,倚在靠背上,一臂环了她肩膀,一手拎起她才写好的字看,方见那竟同真贴上有七分形似的小字,心中暗惊她在此道中的天赋,细细看时,口中问道:

    “上元那天要到叔父府上,不能与你去逛灯会,不如你同去赴宴?”

    遗玉顺势靠在他肩上,一边揉着微酸的手指,一边道:“你们要谈正事,我就不去了,灯节又不是只有那一日,我正好在家里写写字,策划一下那字馆的筹建。”

    年前李世民给李泰交待了几件差事,同礼部甚有往来,河间王身为礼部尚书,李泰这番去她府上,肯定是要谈正事,他会问特意问她,便是有这一层考量,遗玉心思透亮,怎不明事理,知那天跟去不合宜,便干脆自己开了口。

    李泰晓得她比一般女子懂事,也不奇怪她的拒绝,说着话,接过她右手,代替她按摩手指,他早年习武的时候,为练暗器,经常伤到手指,自有一套法子按摩关节。

    但遗玉是个怕痒的主,被他按着指节“咔咔”掰响了几下,便不干了,哀哀叫了几声,见他不肯松手,就去拍打他手背,装模作样地喊疼:

    “啊要断了断了,快放开。”

    李泰想也知道不会捏疼她,便眼皮不眨地用一条手臂锁住她乱扭的肩膀,面无表情地继续握着她手指捏地“咔咔”乱响,任凭她哎哎叫唤也不放开。

    平卉端着茶盘立在门外,听着里头的乱劲儿,也不知他们是在做什么,犹犹豫豫没敢进去,过了一会儿,就见门被推开,李泰从里面走出来。

    “王爷。”平卉赶紧让道,目送着一边整理歪扭的衣衫一边远去的李泰背影,再走进里面探头瞧了,就见自家主子窝在椅榻上,眸光含水,脸红鬓乱的模样。

    惊得她赶紧又退出去,是没瞧见桌子下头遗玉可怜兮兮地捧着的手指,只误会两人青天白日下就黏糊到了书房去。

    “王爷也真是的,这大白天的就”一句嘀咕没完,平卉便也闹了个脸红,抱着茶盘一溜烟跑回厨房去找平彤收惊去了。

    魏王府这边春意早登,人情正暖,那皇城里,宫中收到先锋来报,说是九月被派去攻迎吐蕃,大胜立功的将士携带军马,明早便能进城。

    李唐乃是武人出身,李世民是重武天子,奈何做太子时有安王挡道,当了皇帝,在贞观年初同突厥大战之后便再没近武,崇武之心不减,西胜吐蕃的一役也乃近年来的大胜,狠狠打击了对唐王不重的外邦蛮夷,龙颜如何不悦。

    这一番消息接到,他当即就传唤了几名有分量的臣子进宫,预叫他们明晨去城外迎接牛进达、刘简众将,以彰隆恩,而真正的封赏,还等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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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八章 卢俊回京

    遗玉听说到卢俊就要回来的消息,已经是正月十二晚上,她白天去了一趟龙泉镇,给卢景姗和韩拾玉捎去了一些织造坊新出的布料,又将留在宅里的一部分手抄书本整理出来,带回魏王府。

    一听她二哥明晨就能抵京,这厢便又急又喜地忙活起来,因李泰说过,这次攻打吐蕃大胜的将士,都将在两天后上元节望朝时候宣诏封赏,便让下人在王府东院收拾出一间舒适的屋子,衣物住宿一应打点好,才休息下。

    正月十三,牛进达、刘简带兵得胜回朝,李世民责使梁公房乔,鄂公尉迟敬德一干臣等,前去迎军,预在皇宫成天门前接见。

    清晨,卯时许,众将士抵达明德门外,被房乔等人以礼迎入城内,长兵十里满朱雀,引来无数百姓争看,间或听闻我朝松州捷报,无不欢欣鼓舞,一条大道直通皇城的朱雀大街上,人声鼎沸,人头攒动,喧嚣热闹,堪比年庆。

    大军靠前方几名年轻的低阶军官,衣胄御马,不远不近地落在为首的那一群大将之后,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纪,一边前行一边豪声说笑,俨然自成一个小团体。

    “啊,总算是回来了,你们闻闻我身上这味道,都要馊了去。我现在别的不想,就想赶紧回家,洗个干净澡,再美美地吃上一顿大肉,睡在我那张大床上,好好睡它个三天三夜,谁也别再想支我做半件事。”

    四周一阵哄笑,有个穿轻甲扎纶巾的弱冠青年道:“宝庆啊,你这话可是别叫尉迟大人听见,不然这当街就要抡鞭子揍你。”

    尉迟宝庆虎着脸瞪这人一眼,飞快地张望了一眼走在人群前头的他老爷子背影,咳了咳,不理他,转过头,便又成笑脸,冲着骑在他左侧的一名虎背熊腰的年轻男子道:

    “俊哥,待会儿皇上宣过话,你若是没事,就同我一道回府去呗,我先前捎信回去都同老头子把事情说过了,咱哥俩找个好日子,正正经经地结拜,到时候你再名正言顺地传我两手家传的擒拿。”

    “唉、唉,你这是把我忘哪儿了?”先前说话取笑他那名青年伸长腿踢了他一脚,“就知道你图着人家本事才巴结,个没安好心的东西,大哥不要理他,先到我家去喝酒,让他睡大头觉去吧。”

    “呸,俊哥可别信这鬼猴儿——刘少贡,你再要胡诌,我可揍你了啊别以为我伤还没好,就打不过你了,信不信我一脚把你从马上踹下去,跌你个狗啃屎?”

    “好啊,一个月没打你我手早就痒痒了,咱们这就来练练?先说好了,谁要是先趴下,谁就得心甘情愿地当小弟。”

    “来就来,怕你?”

    走在人群当中,卢俊头上还带着盔甲,手一松缰,就在一左一右就要打起来时,猿臂一伸,隔在当中挡着两人小孩儿打架一般的手挠脚踢,没好气地骂道:

    “行了,丢不丢人,我今天要先回去一趟,你们且各回各家去,待明日我再到你们府上去拜见两位叔伯。”

    “那我和你一起——”

    “好啊,那大哥先回去,咱们明日再约出来见。”

    刘少贡赶紧插话打断,又从卢俊背后绕过眼神冲尉迟宝庆挤挤眼,方让这少爷想起来卢俊家境特殊之处,于是噎了话,没敢再提要同卢俊一道走——

    魏王府啊,他们也得能进去不是?

    房乔回头看了一眼后方,在人群里寻找到那个让他惦记着的孩子,耳朵里听着牛进达嘴里不住地夸赞着几个名字,心里又是骄傲,又有些苦涩,哪怕再也从那年轻的身影上找不见这孩子小时候的半点身影,他也依然是自己的骨肉,是他唯一的嫡子。

    “我当时一听就懵了,他们占了城池擒压了百姓,正在为找不到攻城时机发愁,这几个混小子竟然换了衣裳,扮成探子,故意被敌军擒住,混进南城吐蕃军营里去了你们真出了什么事,我老牛回来可怎么向老哥几个交待啊,怕是脑袋摘了都赔不起”

    “我那会儿担惊受怕他们已经被抓,就想着强攻进城里,令牌都搬出二道营外了,你们猜怎么着?哈哈,他们竟然给我回来了不光是回来,还生擒了扎普耶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老狼头。他们虽然是挂了彩,可这一下子敌军阵脚大乱,咱们没费什么力气就攻破了城门,斩杀千人,抢了城,直把他们撵到肴河边上去,后军围追,逼那赞普亲自率人递了降棋来,这一仗打的舒服”

    牛进达是个大嗓门,但这街上人声喧哗,也就走在他附近的几名官臣能够听清,尉迟敬德心里高兴他小儿子这回争了气,可面上却臭骂道:

    “这死小子,破乱军规,牛兄当是狠狠罚他一顿,非有二十军棍不能行”

    牛进达一挥手,“还用你说,早打过啦。”

    尉迟敬德脸一僵,一面暗骂他还真敢打,一面笑道:“那就好,你不打他,回去我也要揍他一顿。”

    “是啊是啊,”牛进达随口应和,突然面色一整,侧着身子在马背上歪向他,低笑道:“也是宝庆那小子命大,你这回可要谢谢一个人。”

    尉迟敬德神色一动,便邀请道:“今晚我给你们接风,到大庆楼去,正好你将这事详说给我听听。”

    他儿子是寄了书信回家,信上有五百个字,四百个都是夸谢一个人的,还口口声声要说与那卢家的二公子结拜,不说这话里真假,就说京里知道旧故的,谁不晓得卢家同长孙无忌前些年的过节,这趟浑水,他可不想淌。

    魏王府

    遗玉从早上等到中午,送李泰吃罢饭出门去文学馆,也没等见卢俊人影,正心急地要派人到宫门前去打听打听,便有下人跑进来报:

    “回来啦王妃,二公子到门前啦”

    遗玉拎着长裙便小跑出去,也顾不上在下人跟前维持什么形象,从听李泰说起卢俊受伤,她心里就多一份担忧,不说睡不着觉,只要一想起来,便是心慌。

    一出庭院,正同进拱门的卢俊撞了个正着,兄妹俩眼睛一对,几个月没见,相互打量许久,一个傻咧咧地咧嘴笑了,一个眼里泛酸,叫都来不及叫上一声,扯着他袖子就往院子里拉。

    “说吧,伤着哪了?”

    卢俊向来不擅长骗她,老实道:“肩膀,后腰上,还有腿。”

    “好么,你先前走的时候怎么答应我的?”遗玉把眼一瞪,眼神利地是能在他身上穿几个窟窿。

    一趟行军回来,卢俊肤色仍是一层黑,可皮肤委实粗糙许多,乍一看还是个俊公子,仔细瞧,便像是老了好几岁一样,他嘴唇上还有干裂的痕迹,露出的脖子上几处刮痕红疤,遗玉看的一清二楚,早有心理准备,可在叫于通给他拉到屋里检查一番出来禀报后,还是忍不住心疼了一把。

    卢俊不擅长哄人,见她绷着一张脸却还不忘吩咐下人去煎煮取药过来,满心熨帖,却又不想让她担忧,摸摸胸前,难得聪明一回,自襟口袋里掏出一只玉净小瓶儿来,递于她。

    “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闻闻,里头可香啦,我腰上原本开了这么深一道口子,涂了两回就长住了,稀罕不?”

    遗玉拧开瓶塞一闻味道,有些熟悉,再又沾出来一点儿露水状的香液在手指上,当即明白过来这是什么——雪莲精,她听姚晃说过,那宫廷秘药莲雪霜,便是掺了这东西做出来的,比起莲雪霜来,药效不知精纯几倍。

    她早就眼馋宫里一年只产出几盒的药膏,可惜这制药的精露就连李泰都搞不到,只能平白了那么一样好东西没材料研究。

    “打哪来的?”

    “从一个吐蕃将军身上搜出来的。”

    倒也没在意他昧了人公家的东西,遗玉拧上瓶子,“我听说你生擒了他们一个武将?”

    “也不是我,是我同别人一起,这小瓶儿给你,我行军的时候还猎了一张虎皮,在别人那里放着,等明天我叫他给你拿来,是这么大一整块,已经剥洗过了,你让人做一张毯子使,多余的给我缝一对护手,行不行?”

    卢俊见她被那瓶子转移了注意力,忙献宝,正儿八经,虎皮可是比那些个漂亮的狐裘要珍贵多了,要知道,狐狸难抓,可它伤不到人,老虎是能咬死人的猛兽,一张完整的皮子,更是连东都会的店铺里都鲜见有卖的。

    遗玉宝贝地将那一小瓶好东西交给平卉收着,见他一脸巴结,总不好再给他脸色瞧,翘了翘嘴,道:

    “不给,哪有送人东西还讨礼物的。”

    卢俊摸摸头,“那算了,全给你用。”

    遗玉憋不住笑出来,伸手拍了他一下,道:“我这有比虎皮更好的东西,你走的时候匆忙,我又和你怄气,是给忘记了,你先去梳洗一番,吃了饭,我再让人取给你。”

    “好。”

    吩咐于通好生侍候着,遗玉便领着平卉平霞回了翡翠院,到里间储物的小屋开了箱子,翻找出当初在大蟒山猎杀的那一条巨蟒皮子缝做的一套物件,一件贴身的软甲坎肩,还有一副护手。

    等卢俊收拾妥当,她饭桌上拿给了他瞧,又拿刀子演示了一遍这蟒皮刀枪不入的程度,当下就叫卢俊笑开了花,高高兴兴地收下了,整顿饭吃了三大碗才休,兄妹两个在屋里一坐,听他讲起这趟经历,她听得津津有味,一聊就是一整个下午,直到李泰从外头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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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九章 奋斗中的卢二哥

    卢俊上午随军进京,只进到皇城中,却没见着皇帝的面,只有牛进达几名大将先行面圣,剩下的在宫里等了一个时辰,才听内侍传达了圣训,允他们各自回家等候封赏,留下这次领兵的大将在宫中用膳。

    卢俊和李泰本就没什么共同语言,李泰又不是个爱找话的,两人坐在一处,是全没有兄妹两个在一起谈天的好气氛,见他不自在,遗玉冲李泰使了几回眼色暗示他回避,偏偏李泰就跟钉在椅子上似的不肯走,不知是没明白她暗示,还是故意不搭理,她无法,只好让于通先带卢俊回房去休息。

    撵走了卢俊,李泰才开口,同遗玉道:“都问清楚了。”

    松州一战大捷,传到京城,也只有少数人知晓是有人生擒了敌军的大将,除了当时在场的,就连李泰也弄不清楚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因而不能推断,这到底是福是祸。

    “嗯,我二哥说,一开始是尉迟将军家的小公子说要混进松州南城去,他在一个帐里,睡到半夜听见他们商量,怕他们出意外,便跟了过去。至于能生擒那吐蕃大将,多半是运气,他在南城为救尉迟小公子和刘家的公子确是受了重伤,不过也亏得有卢耀在城外接应,才顺利脱逃,带着人回营,攻敌破城之后,牛将军才按军规处罚了他们,因功不可泯,是以只打了二十军棍示警,又捆在演武台上晒了三日示众。”

    遗玉将从卢俊那里问来的经过大概同李泰说了一遍,最后才道:“你看这事有不妥的吗?”

    李泰思虑片刻,摇头道:“既是有这几家的小辈参与,就没关系,且等吧,父皇早有栽培这几家后人的意思,卢俊既在当中,定不会被漏掉,或能提拔领带府兵,即便只是在下府当个副官,也是一件实差了。”

    贞观十年,太宗大行府兵制,兵农一体,举国上下设建分布六百余府,又分上中下三等,上府兵达一千二百人,中府兵达一千人,下府兵达八百人,当中三百府在关内长安附近,拥天子脚下,是为内府,其余外府皆为“折冲府”。

    全国设十六卫,每卫皆有大将军,受皇权直辖,管制六百府。又有“折冲郎将”为各个外府最高将官,“中郎将”领为各个内府最高将官,府中各级将官为卫士。

    外府卫士,取六品以下官员子孙及白丁服役者担当,而内府卫士,向来是取二到五品官员子孙充当。

    卢家现在再怎么不济,坟头上也出有一个怀国公,卢俊那也是正式入了族谱的卢家二少爷,卢中植的嫡孙,既有军功,谋个内府军官做做,还是不成问题的。

    遗玉不大了解军事,听李泰这么说了,便也不多疑问,因她心里还惦记着卢俊适才提起另外一桩事:

    “二哥这次结交了几个朋友,当中有一个正是尉迟将军家的小公子,一个然是夔公的长孙,两人许是同二哥患难一场,竟闹着要同他结拜,还在路上歃血先敬了天公,二哥稀里糊涂跟他们做了异性兄弟,才晓得他们家世这等高。然这结拜事还不知他们家里大人怎么看,二哥说是自己当了大兄,明天要往那两府上亲自拜见,我就担心,若是他们家里反对,那二哥岂不是下不来台?”

    不怪她多想,别到时候兄弟做不成,还被当成是她二哥有意攀附,别的倒是其次,卢俊心里肯定不好受,这是她绝不愿见的。

    李泰听说这事,先是意外地“咦”了一声,又听她担心,直接摇头,道,

    “鄂公夔公颇有重义之名,不论他们名声虚实,有卢俊救人是真,不会为难他,你若还不放心,不妨代他备一份厚礼,明天一齐送到他们府上去。”

    听他说的大有道理,遗玉连连点头,“那我这就去。”

    礼的确要好好地备一份,也叫人晓得他二哥不是光杆,好歹有她这王妃妹妹在,可不是一穷二白的落魄户。

    正月十四,卢俊带着两车厚礼,先是登门到鄂国公府叩门,尉迟敬德早就在家等着他,见了卢俊一面,退避了尉迟宝庆,同他聊了个把时辰,才高高兴兴地收下礼,开口允了儿子认这个结拜大哥。

    尉迟宝庆又同卢俊一道去夔国公府,刘老爷子在外查兵未归,刘父是个好说话的,又有刘少贡在边上支呛,当场就同意了他们三个结拜兄弟,只等他们定下日子,再行兄弟换帖礼。

    哥仨约了明日上元节出去喝酒商量好日子,卢俊便兴冲冲地回王府去同遗玉报备了。

    “妹妹送的那几坛酒,尉迟大人和刘大人都很喜欢,我说了这礼是你给备的,他们还让我转谢你。”

    遗玉一听是哭笑不得,他们兄妹三个,少时虽是二哥最为贪玩好动,可最没心眼的也是他,给他装点门面登门送礼,他却是把这出支招的都给供了出来,想必没少被那两家大人套话。

    罢,卢俊正是这点最招人待见,没准事情这么顺利,就是因他这股子实在劲儿呢。

    “谢就不必了,我前些日子在京里帮你相中了一间宅子,下午带你过去走走,要是行就回龙泉镇去取钱买下,过了年就挂门匾开府,到时候娘从扬州回来,也好在长安住。”

    李泰私产甚多,就连遗玉的嫁妆单子里也包有两座院子,然要让卢俊光明正大地过活,非是另找宅院不可。

    遗玉在城西临近延康坊的正街,给卢俊寻了一座三进两院的半新宅门,带一口小湖,一座花园,还有一块空地能当练武场,并不算大,可胜在五脏俱全,周围住户环境也好,都是武官府邸,方便他交际。

    “我也不懂这个,你看着办就是。”

    不是头一天才晓得这妹子好,卢俊听她安排的面面俱到,再想起来前些年流浪时的温饱不济,又想起这几个月随军的听闻,心头一热一冷,一手在背后紧握成拳,一手拍在遗玉肩头,闷声道:

    “等二哥能正经带兵了,一定要去赚几个大功,总有一日当上大将军,给你依仗,叫谁也不敢小瞧你欺负你。”

    遗玉笑眯眯地点头,认真地答了一声“好”,却不知,为了今时这一句诺,却注定了卢俊一生戎马,卢老爷子在天有灵,亦不知是否会欣慰后继有人。

    遗玉最后还是带了卢俊去看了宅子,拍板订下之后,就问卢俊拿了钥匙,让平彤带人回璞真园去取钱,兄妹俩则是就近乘车到西市,步行在坊市内逛店铺,置办一些装点宅院所用,直接叫人明日送到新宅去。

    同卢俊逛街,又同李泰不一样,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妹,在一起便是天生一份丈夫也比不得的亲近和自在。

    因李泰下午被苏勖找走,遗玉晓得他晚上八成不会回来用膳,回去早了也没意思,便放心地同卢俊在外面吃了,傍晚才归。

    “王爷回来了吗?”遗玉一进王府,便寻了跟上来的门房问道,卢俊走在她边上,打算到翡翠院去拿药,再回屋让下人给换。

    “回王妃的话,李管事派了人来送信,说是在外头吃。还有公主府下午送了帖子来,您请过目。”

    公主府?遗玉还在想着是平阳找她,但接过那造价奢侈的檀木香笺一看,便知道是猜错了人。

    “出什么事啦?”卢俊见她好好地皱起眉头,便以为是坏事,忙问道。

    卢俊不认不得几个字,遗玉也就没把帖子给他看,直接告诉他:

    “没什么,是长乐公主邀我明晚到虔香楼去赏灯。”

    卢俊前后算起来也没在长安城住几天,因而连长乐是哪位都不晓得,只道是个公主,又是正经写了帖子来找遗玉去玩的,反倒是对那地方有些印象,道:

    “虔香楼?我怎么好像在哪听说过。”

    “就在东都会开平坊里,怎么,二哥去过?”

    听她一详说,卢俊一下子就想起来,摇头笑道:

    “没去过,不过刚巧,明天我同宝庆和少贡约了喝酒,也是在开平坊,听他们说,好像就是挨着那家虔香楼,叫瑞同酒楼的地方,我怕迷路,不如明日咱们一同出门?”

    “你们约的什么时辰?”

    “戌时前后吧,你若是要晚走,我就自己去也无妨。”

    “那咱们酉时过半就出门,我先送你到酒楼,正巧王爷明天要到别府去赴宴,你们要是玩的迟了,我先回府也好再派人去接你。”

    兄妹俩一拍即合,这就说定了明天一同出门。

    捏着帖子回了房,遗玉才又在脸上挂起疑色,她可不会以为长乐真是邀她去赏灯的,莫非是还记着大理寺她坏了她好事,要秋后算账?

    “主子,您若不想去,就推了么。”平卉侍候着遗玉脱下轻裘,劝道。

    “推了这一回,还有下一回,总不能一直避着她,被人听说倒成我拿乔,去见见也好。没事,我既有防备,就不会吃什么亏。”

    遗玉安抚了她一句,便披上开衫,到书房去了,自得了那宝贝《荐季直表》,她一日不摹上几笔,夜里就睡不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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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零章 官儿不高

    朔望早朝,正月十五早晨,卢俊跟着李泰一同去了宫里,不过一个是进太极殿听朝,一个则是随着大部队在宫门前听封。

    遗玉知道朝廷办事啰嗦,早上便没闲在府里,而是就近去昨日买下的新宅走了一趟。

    新宅必要新添一些人口,她昨日派人到龙泉镇去问过,小满和李乐夫妇都愿意过来,又挑了当初卢智留在璞真园的一对办事得力的管事,并三五名手脚利索的家丁,算是成了卢俊府里的头一批下人。

    小满来的也快,昨晚上便收拾了东西,上午就到达京里,因她是最早侍候遗玉的丫鬟,遗玉用起她来放心的很,便将新宅的事务通通交待给她,又留下三百贯钱供她打点,看日头高起,才回了王府。

    李泰和卢俊大概只比她回来早上个一刻半刻,遗玉一进门就见他们两个一主一客坐着喝茶,谁也不搭理谁,俨然一副绝缘的样子。

    “怎么样,皇上可是有赏赐你们?”李泰这人是惯常的宠辱不惊,遗玉直接去问卢俊。

    卢俊点了下头,表情有些郁闷,“皇上封了二弟和三弟做勋卫队正。”

    遗玉看向李泰。

    “五人为一伍,有伍长,五伍为一偏,有偏师,二偏为一队,有队正,正七品上。”李泰给她普及常识。

    “哦,”听明白了,“那二哥呢?”

    “我作了哨长。”

    遗玉又看向李泰。

    “两队为一哨,有哨长,从六品下。”

    话就是说,尉迟家的公子和刘家的公子一人管了四十九个,卢俊管他们两队九十九个人,换言之,她二哥现在也就是个百夫长。

    一府之中,哨长上头还有领五百人的旅帅,旅帅上头还有领一府千人的都尉。

    难怪卢俊脸色不好看,明明是立了功,官职却只比行军之前的七品升了半级,离李泰和她之前预测的,整整差了两级半。

    遗玉也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但还是先去开导明显失望的卢俊:

    “二哥是不是觉得这官职不高,心里不好受?”

    卢俊心中着实不能服气,便纳闷道:“妹妹不知,与我们同营的有两个,功劳不比我们大,却都是直接封了旅帅,领五百人之多。”

    遗玉摇摇头,“先不说别人,就说你自己,二哥想想,若皇上当真升了你三极,你不觉得这当中承了别人的荫蔽吗,不论是祖父的,还是谁的,你能踏踏实实地领受吗?”

    卢俊握了握拳头,想到这种可能之大,脸色又衰几分。

    遗玉不等他答复,又道:

    “可现在,这从六品下的武官职位虽说不高,可谁敢说不是二哥你自己争来的。你现在是拿之前的七品来比觉得它低,却不想那七品相当于是从天掉下来被你捡到。你就当自己是一个白丁,从一名小卒一跃到这百夫长的位置,仅是经历了一场胜仗,还是在破坏了军纪的情况下被晋升,二哥还觉得这职位低吗?”

    一番劝导,让卢俊陷入思考,李泰深看了遗玉一眼,将到嘴边的话压了回去,还是决定先不告诉他们,这亲勋翎卫可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寻常内府兵力。

    非是卢俊白白行军了几个月,然是这里头的门道,也只有有阅历的将士才晓得,武将若要往上升走,非是要在内府亲、勋、翎三卫中走过一遭不可,三卫品秩虽低,然身份很高,便是一个普通的士兵,拎出来,都是有家世的人。

    “你说的对,是我太急进了。”卢俊脑筋直,通的也快,转眼脸上便又有了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二哥想明白就好。”见卢俊不在意了,遗玉心里对宫里抠门的封赏那点不满也不翼而飞。

    兄妹俩不知里就,独李泰一个明白人,却是想着要磨一磨卢俊心性,装聋作哑,由他们傻糊涂。

    下午李泰要出门前,遗玉才想起来把长乐邀请她去赏灯的事说了。

    “虔香楼?”李泰抬起左手,方便她将他袖口的毛皮镶边挽整齐,“就是临着东兴桥边上那家,原来是舞坊,后被长乐府上的家生盘下,修成了一座乐馆,上元夜里赏景是不错,想去看看也行,带上侍卫,免得被冲撞。”

    李泰自从听遗玉分析过长乐大办无双社的意图之后,便对这个有野心的长姐“另眼相看”了几分,但若叫遗玉避着她走,且不说他不会给自己的女人出这样避祸的窝囊主意,就是遗玉肯不肯都是个问题。

    “知道了,我去看看就回来,带着一华,不会有事的。”

    李泰穿戴好,又搂着遗玉在榻上喝了一壶茶泡点儿,时辰到了,才带着阿生出了门,上到马车上,又想起来一遭,就去问阿生:

    “昨日下午,你是不是说在宫门前见到长乐的车?”

    “回主子的话,是有这么一回事。”

    长乐昨日的确有进宫,但她是见了皇上,还是见了过去这一年格外安分的太子,李泰说不准,便又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兄妹俩日落出的门,遗玉先将卢俊送到酒楼,从城西走到城东,穿过小半座城,已经是傍晚时分,今日店铺关门都迟,街面上平时走夜市的小商小贩也都早早冒了出来,赶紧这一年鲜有的能正大光明在巡街人眼皮子底下贩售的机会。

    遗玉没打算早去赴约,就一个人带着平卉和一华两人,下了马车,沿途逛荡,也呼吸呼吸外面空气。

    将将立过春,正月中旬不算冷,街头巷尾又带有白日暖阳的余温,听着来来往往的吆喝喧哗声,她心情没由来的就很好。

    民工巧技,并非只有正经店铺里的东西才是好的,遗玉一条街走下来,是发现不少精巧的小玩意儿,有人自家酿的梅花胭脂,有木头雕涂的大小摆件,还有几家手捏的花脸面人儿,不光是她瞧的喜欢,一华这样性格沉稳的,都被平卉叽叽喳喳带动地活泼起来,时不时会大着胆子问上一句。

    “夫人,这是什么呀?”

    遗玉瞧她们想买又不敢开口的模样,和蔼道:

    “咱们今晚是出来散心的,喜欢什么,只管挑拣,算在我账上。”

    “谢谢主子。”

    有平卉带头,一华也恭敬地应了一声,前者喜笑颜开转头就去挑选面人儿,后者虽仍是不放松紧跟在遗玉身边,但遇见喜欢的,也敢多看两眼。

    几天前李泰才花了五万两买一件钟繇真迹给她,遗玉头两天还在心疼钱,但到底是因为没从自己腰包里掏,也没有见王府库里少上一分半分。

    前她两天派卢东去同方航说道五柳药行的生意同魁星楼的冲突时,顺道清算了一笔账目回来,这年前年后三个月,是赚了一笔小两千,因而她腰包充足,又有了固定的经济来源,既然不用王府的钱,便是该花的照花不误,没能被那五万两逼出来点节省的意思。

    说来她同李泰这对夫妻也叫可笑,偌大的王府只他们两个主子,然花钱时一个用的外财,一个却是使惯了自己的私房,完完全全将王府里的收支当成了公家出入,不多不少地摆在那里,用钱的时候,谁也不会先想到它。

    又就着平卉的手尝了一小片柿饼,遗玉砸吧砸吧嘴里的甜味儿,东一样西一样填了不少东西下肚,是觉得今晚在宴上不吃东西也无妨了。

    暮色迟暗,他们人已在附近兜了一圈,走到四方街角,很是容易便在路南卢俊先前下车的地方,隔壁一家找到那“虔香楼”的牌子。

    华灯初上,此时街上人已拥挤,没再晃荡下去的意思,遗玉让于通兜着她们买来的那些吃的玩的先回去马车上等着,只带了平卉和一华,朝门口立的侍从出示了宴贴,被恭请入内。

    不知是否巧合,这里同遗玉记忆里,曾经去参加过的尔容诗社一次聚会,布置很有些相似。

    小楼只有两层,可一进门便能见大块大块光滑的桦木地板,和随处垂挂的红罗窗纱,就透出这里金贵,大厅中一片地毯铺搭,除了零星拜访着几张软榻,剩下就是酒茶香案,软垫靠枕。

    软榻上靠坐的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年轻女贵,譬如长乐、临川和长孙夕,其他围着她们四散而坐的,身份显然不如,但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女子,约莫是十几二十个,有遗玉认得的,也有素未谋面的,席间又有一群跪坐的侍女,斟酒倒茶摆棋子,统一的妆色,低眉顺眼地恭敬。

    遗玉穿过前堂,进到厅里时候,里面正有乐师在低奏着一首她没听过的曲子,一群姝色各异的女子有说有笑,衣色鲜艳,钗环金亮,恍若是勿进了仙庭。

    “瞧瞧,魏王妃这不是来了,谁刚说的她不会赴宴,给本宫起来,打嘴。”

    临川一声娇笑,拈着兰花指在四周指点了一通,众女但笑不语,十几个人里,除了长乐,长孙夕同她三个,都是站起来,向遗玉行了礼,顿时一片莺燕声响:

    “见过魏王妃。”

    遗玉眼皮子一跳,愈发认定了这是一场鸿门宴。

    (感谢夏沁,pdxw,紅豆牛奶冰,神奇小懒娘,,g几位亲从九月底打赏至今的和氏璧,果子到后台看下,也算不清了,哈哈,谢谢大家的粉红票和各种礼物,果子是各种的开心,个=九月份更不多,我先道歉,感谢你们的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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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介绍:
穿越到农家,附赠严厉老娘一位——亲自教学,捣蛋就要被扫帚打PP;书虫大哥一个——腹黑天性,以逗弄自己为乐;调皮二哥一枚——挨揍不断,专门负责“活跃”气氛。但是,请问,一家之主的爹,您闪去哪里了?
算了,没有爹,还有娘,两个哥哥傍身旁,日子照样过,长安任我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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