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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新唐遗玉txt下载     新唐遗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又见面了

    遗玉双手撑地,一动也不动地跪在红毯上,她就算再傻也知道脖子上此刻架着的是什么东西了,眼睛看不见,只能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宴会上的动静。

    她之前已经听到卢智声音,也能猜到他这会儿大概同自己一样被挟在别人剑下,正犹豫着是否出声询问,就听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在高阳发话之后响起,四周气氛就突然间变得冷硬起来。

    “四、四哥。”高阳的这声叫唤在此刻静悄悄的宴席上显得格外清晰,遗玉敏锐地察觉到她声音中的微颤。

    架在她脖子上的剑突然被收了回去,按在她肩膀上的手也飞快撤走,接着便是“噗通”几下跪地的声音,她僵硬了片刻便跪坐在地上,刚要伸手去摸发疼的膝盖,便觉得一双大手落在了肩上。

    “大哥。”闻到熟悉的味道,遗玉险些又落下泪来。

    “小玉别怕,已经没事了,等会儿咱们就回家。”听着卢智在耳边的轻声安慰,遗玉点了点头,想要站起来,可是腿上稍微一动便是又疼又酸,卢智大概看出她此时不易轻动,便摸了摸她的头在她耳边又轻语几句,接着伸手去解她眼上的黑纱。

    遗玉吸着小鼻子,耳中听见一阵缓缓靠近的脚步声,似乎有人站在了她身边,刚好挡去了远处江面吹来的寒风。

    “高阳,你真是愈发能耐了。”站在她身边的人低沉的话语一出口,遗玉就辨出正是刚才那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参见魏王。”这齐吼吼的一声猛然响起,遗玉被唬了一跳,这可比开宴时候给高阳喊的那句贺词要整洁的多了。

    “免礼。”

    “四哥......”遗玉脑袋后面的结打的太死,卢智解了半天方才松了口子,听着刚才还盛气凌人的高阳比兔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遗玉又使劲吸了两下鼻子,四哥、魏王,这就是传说中的四皇子李泰了,果然是厉害,听高阳这动静,整个地老鼠见了猫似的。

    说起来,这个时代的李泰又是不同,母妃不再是国母长孙氏,反倒是一个去世好些年的妃子,他同高阳一样,也是个没娘的“可怜”孩子。

    眼上的黑纱终于被一圈圈取了下来,遗玉刚睁开湿润的眼睛,正对上台下一片通明的莲灯,疼地赶紧又闭了回去,被蒙了这么半天,又哭过,眼见着一点光便是难受的很,卢智见她这模样,略一思索便松开环着遗玉的手臂,直直站了起来,刚好挡住那片灯光,

    场面这会儿又冷了下来,感到卢智的起身,遗玉眯着的眼睛缓缓睁开,模模糊糊只看见眼前一片蓝影,想是卢智的衣料,刚要伸手去抓,只觉颈后一寒,余光瞄见左侧一道银光划过,想也不想便猛然蹿起,向前扑去。

    膝盖上陡然传来的刺麻之感,却不及左肩处刹时蹿遍全身的剧痛来的迅速,遗玉闷哼一声,身体被人轻轻环住,左耳侧划过一道破空声,只听身后一人惊呼,紧接着她颈后便被喷上了一股温热的液体。

    这电光火石间的一幕仅是众人眨眼的功夫便已过去,等在场宾客反应过来,那原本跪在桌边却突然暴起拔匕行刺四皇子的太监已经远远摔了出去,此刻正仰面倒底,口中不断冒着血水。

    差点痛晕过去的遗玉紧紧攒着眉头,看着近在眼前又有些模糊不清的金丝滚边领口,脑中晕眩之感更重,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还在心中咒骂着:他爷爷的,救错人了。

    ***

    卢智僵硬地看着瘫倒在身侧之人怀中的遗玉,深吸了一口气咽下到喉的惊叫,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就要去接过她。

    李泰单手环着只及她肩高的娇小身躯,轻轻一避,躲开卢智伸来的双手,而后两指迅速地在怀中之人背后点了几下,那已经被浸红的肩上便不再往外冒血,只是那仍插在上面的匕首,却让他轻皱眉头。

    “高阳,过来。”依然是低沉的声音,却让早就被眼前的惊变吓得面无颜色的高阳公主老老实实地绕出席位,快步走了过去。

    李泰将怀中的遗玉小心递给一旁卢智,面无表情地看着走到他跟前垂头而立的高阳。

    “说,是谁出的主意。”李泰昨日恰好在这芙蓉园内下榻,今夜听探子报过高阳这边的动静,便找人传了卢智过去问话,之后又接到消息说是银霄在这边,当下就清楚有人要引他过去,他便顺势跟着卢智去了芳林苑,哪想竟白白连累了倒霉的遗玉。

    “是、是......”高阳不是傻子,一听便知李泰是问谁蹿倒着她将银霄捕出来的,她虽性格暴虐,却也辨的清形势,今晚好端端地冒出个刺客来,摆明了就是在这里守株待兔,再联想到她那么顺利就从她四哥的别院捕了银霄那怪物出来,事实已经是很明显了。

    可是出点子的人却是她身边极为宠信的一个宫女,若是交给了四哥——悄悄抬眼朝对面那人看去,只是目光略一接触她便打了个冷颤,脱口将那人的名字交待了出来。

    李泰听她说完,面色不变,对着身后一手轻抬,众人就见七八名身穿夜行衣的剑客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整齐地站在了红毯之上待命。

    “银霄带回去,刺客送到刑部。”

    三名夜衣剑客低声领了命便分头行动起来,李泰转身领着横抱遗玉的卢智,身后跟着剩下的夜衣剑客,向芳林苑外走去。

    高阳见这克星走了,刚要嘘口气,却见那人下了几层台阶后又缓缓转过身来,在一片莲灯映衬中愈发妖异的青碧眸中闪过一片寒光。

    “高阳,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说完这句似问非问的话,李泰便转身而去,不再理会红毯之上神情瞬间变得委屈的高阳。

    ******

    “小丫头,小丫头醒醒。”是谁在她耳边嗡嗡乱叫,真烦人,就不能让她再多睡一会儿。

    “让我来,你这么叫根本没用——喂!给我醒过来!”啊!吼什么吼,她不睡了还不行,耳朵都聋了!

    遗玉双眼一睁便醒了过来,直直对上眼前两张放大的面孔,“啊”地一声尖叫便伸手抓去,可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手从对方脸上穿了过去。

    “啊啊!鬼啊!鬼啊!”

    遗玉就这么扯着嗓子喊了半天方才停下,怔怔看着已经退开一段距离的两人,猛然伸手指着他们中的一个,结结巴巴道:“小、小、小白!”

    身穿白衣的白无常狠狠瞪了她一眼,不满道:“咱俩不熟,你还是叫我白无常大人吧。”

    倒是他身边的黑无常脸上带了点还算亲切的笑容,“小丫头啊,你还记得我们?”

    遗玉压下心头微微的恐惧和意外,轻轻点了点头,见到两人脸上均露出浅笑,这才朝四处打量,只见大约方圆五米外尽是白茫茫的一片雾气,于是便提了胆子回头轻声问道,“我、我是不是又死了?”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之前替人挨了一下,那个痛劲儿现在已是消失无踪,就好像当时她坠楼也只是疼了那么一小会儿,之后便没了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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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前因后果

    白无常听了她的话脸上露出一丝嗤笑,不客气地开口道:“想什么呢,你要真死了早就被小鬼把魂勾走了,哪还用得着我们哥俩出马。”

    遗玉心头一松,暗道只要不是死了就好。

    “不过你虽然没死,可也跟死差不多了。”

    遗玉刚刚放下的一颗心瞬间又吊了回来,黑无常看她这模样,忙瞪了一眼白无常,“你吓唬她做什么,”随即温声对遗玉解释道,“你是因为身体受创,牵扯到了定魂心脉,魂魄不稳,所以晕厥过去,现在只是魂魄离体而已,不要怕。”

    “啊?”遗玉一脸呆滞,完全听不懂这面貌和善的小黑大人在说些什么。

    黑无常眼见她迷惑的样子,轻叹一口气,张口娓娓道来:“事情是这样的......”

    生死薄被错批,这世上多了一具缺魂少魄的生命,黑白无常奉命寻了紫薇命盘相同的遗玉的魂魄,可上面的人却错将定魂珠当成养魂丹给了黑白无常,遗玉错服入体,定魂珠凝聚在心口,汇做一条定魂心脉,虽也起到安神的作用,可定魂心脉过剩的的灵气却意外地附带了一些别的效果。

    听完黑无常的讲述,遗玉眨巴眨巴眼睛,小心翼翼地问到:“那我能催生植物,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见到两人点头,遗玉方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可是下一刻脸色却难看起来:“我、我记得之前自己好像流了不少血...”惨了,不知道会不会被人发现。

    白无常翻了一个白眼,“放心吧,你那是伤在了肩上,不是顺着那条心脉流出的血便无用,”看了一眼遗玉似懂非懂的表情,略微一顿继续道,“说了你也不懂,那十指连心总该知道吧——你就这么理解好了。”

    遗玉这才勉强点了点头。

    “我们出来一次甚是不易,上次便是趁你魂魄不稳,才找到了机会检查你的身体,那时除了发现你多出一条心脉外并没无大碍,后来才又得知你有了那般机缘,因而这次仍是借你魂魄不定,特来嘱咐你一番,顺道也与你解释清楚。”

    遗玉刚消化掉白无常的话,又听到黑无常提及上次帮她检查身体的事,心道应该就是在逃脱张镇那晚,她莫名其妙地魂游了过去,想来也全是因为他们,只是那时他们竟还不知道她那点“特殊”情况,消息可真够不灵通的。

    “定魂心脉乃是异物,上头观你品性尚佳,允你借用,只是切记不可损耗过度,否则将有性命之忧。”

    黑无常说完这句话就对身旁之人点了点头,而后对着遗玉一挥衣袖,在她视线模糊前,轻声笑道:“多保重,咱们今后是见不着了,你还是把我们哥俩忘了为好。”

    ***

    遗玉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惊醒的,虽然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细缝,可也感觉到自己正趴在软绵绵的褥子上,肩上的粘腻痛感让她轻哼出声。

    “大...大哥...”

    屋里伺候的丫鬟听见她细微的声响,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跑了出去。

    眨眼间卢智便从门外冲了进来,奔到床边隔着纱帐,轻声叫唤,“小玉、小玉。”

    “大哥...”遗玉听见了卢智的声音,忍着痛轻轻应了一声。

    “大哥就在这儿,你身上有伤,乖乖趴着不要动,好好休息。”

    “嗯...”知道卢智就在身边,遗玉放心不少,苍白的小脸贴着光滑的丝枕,心里想着刚才那场似梦如幻的谈话,肩上的痛感因她的分神减缓不少,不大一会儿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此时已近黎明,一夜未眠的卢智坐在床边的小凳上,透过纱帐隐隐看着静静趴在床上的遗玉,脸色很是难看。昨晚在太医给遗玉处理伤口时,魏王便传了探子将他离开之后宴席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他讲了,听完了事情的经过,卢智并没在魏王面前表现出任何不妥,直到这时身边再无旁人才将情绪外露出来。

    他真没想到高阳会过分如此,堂堂公主却心思那般歹毒,既恼怒自己的离去给了她可趁之机,又对醉酒不醒的卢俊气的咬牙切齿,昨晚他们跟着魏王一同回了杏园后,便有人将卢俊也扛了回来,被他一盆冷水泼醒后就丢在院子里,他下了决心要给卢俊一个教训,这会儿还让他在外面跪着。

    至于高阳,原本相处来的那点情谊现下早已烟消云散,这件事他更不会就这么算了,这个亏吃的太大,仿若重重一棒狠狠打在他的脑袋上,若不还回去又怎解得了他心头的怒火。

    等到遗玉第二天中午睡醒,一直守在床边的卢智嘱咐了她在这里好好养伤,又交待了一些事情,便带着面都不让她一见的卢俊回了龙泉镇去。

    暂且不提卢智回家之后如何同卢氏交待,当晚遗玉又发起高烧,折腾一夜方才消停下来。虽然她遇刺时止血及时,之后救治得当,但那一匕到底是直直透传了她的肩膀,伤到了筋骨,因此她在床上整整趴了三天身上才有些力气,期间有专门的丫鬟为她净身喂饭,除了每日三次要喝的药苦了点,外加肩上正在愈合的伤口又疼又痒外,她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到了第四天,却仍不见卢智过来看她。遗玉一早便得了太医的批准,被丫鬟小心翼翼地换上了轻便的精丝襦裙,扶着出了卧房。

    早有人在小院中一棵杏树下布了软塌,遗玉右侧着身子斜躺在上面,依靠在松软的绣垫上,侧目看着树梢上尚未落尽的梅红色杏花,微微有些失神。

    直到身边伺候的两个丫鬟突然的出声,才让她回头看去。

    “王爷。”

    来人身着一袭玉色锦衣,黑发银冠,体形修长,衣摆与襟边处的绣纹,随着他稳稳的步伐在阳光下折射出点点金彩,待他缓缓走近,立在软塌后面的两个丫鬟早就面色微红地垂下了头。

    遗玉怔仲地望着来人愈加清晰的面容,恍然似又回到了三年前薄荷草长出幼叶的那个午后,在龙泉镇的小院中,初见那双青碧眼眸的时分。

    “恩、恩公...”

    虽身形有变,可她还是一眼便认出了眼前这人,正是当年那个眸生异彩的少年恩公常公子,只是三年未见,这人本就妖冶的面容愈发生地让人目不干敢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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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魏王李泰

    看着走到她身前三步处停下的俊美青年,遗玉在一开始的震惊后,脑海中几道光影掠过,脸上的惊讶之色更浓。

    常公子和魏王原来是一个人,当年伸手救助她们母女的少年恩公,乃是当今皇上胜宠正浓的四皇子李泰!

    这双眼睛遗玉绝对不会认错,再联想到昨夜卢智被人叫走,后又同魏王一起出现在高阳的宴席上,似乎有些事情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卢智是知道常公子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眸的,聪明如他,在长安城呆了整整三年,又怎么会毫不知情,闹了半天竟是她们母女被蒙在鼓里,每每还朝闲容别院送东西去,却不知卢智已经和“常公子”搭上了线。

    遗玉强压下心中的郁闷,对上常公子,或者叫李泰更准切,对上他一双神色不明的异瞳,苦笑着就要撑着身子起来拜见,这可是正儿八经地王侯,哪容得地人家站着她躺着。

    不想李泰却低声道:“躺着吧。”

    遗玉犹豫了一下还是躺了回去,她还记得这人的性子,乃是个说一不二的,自己若是强为了规矩去顶触他,反而不美。

    微微错开视线不去看那张会让人失焦的面容,遗玉恭敬地应道:“多谢魏王。”这几日她喝多了补品,声音不似起初两日那般有气无力,只不过其中隐含的一丝苦意却是只有她自己清楚。

    “伤口还疼么?”

    “好多了。”遗玉垂头乖乖地应答,暗道三年不见这人说话倒是会主动问话了。

    见她如此回答,李泰微不可察地轻轻点头,而后又朝前走了一步,对着躬身站在软塌两侧的丫鬟轻摆了一下手,她们便小步退了出去。

    这下院中只剩他们两人,李泰又朝前走了一步,已经是站在了软塌一侧,遗玉只觉周围空气凝滞,压力陡增。

    “为何要替本王挡那一下。”李泰转身背对着她,低沉的声音带着些许的疑惑,若不是遗玉向来敏感,恐怕还当这人是嫌弃自己多管闲事,专来质问她的。

    只是这问题让她如何回答,难道要老老实实地告诉他,因他那晚衣衫颜色同卢智极为相近,她一时眼花才扑了过去?不知道她若真这么说了,是不是会被人直接架着从这园子中扔出去。

    这几日来三餐皆是细致到极点的菜品,半晌的茶点单看卖相就知道价格不菲,她身上一日一换的衣裳哪件不是轻薄色正的宫缎......被人这么待见着,傻子都知道为什么。

    她虽不想借此居功,却是打算好好在这园子里养一阵子伤,几日没见卢智过来,必是成功对卢氏瞒下了她受伤之事,与其被送回家去让她娘操心,倒不如安安生生地留在这里,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也解了她白白挨这一刺的郁闷之情。

    “嗯?”见她久不回答,李泰又转过身来,低头俯视着斜靠在软塌上的少女。

    遗玉已经想好了说辞,待要应他,恰好迎上他转身投来的视线,看着他眼中点点隐晦的神光,她张了张嘴,又重新低下头去。

    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她说不出口,不知为何,就是不想骗他。

    一声轻笑溢出,遗玉惊讶地猛然抬头,若不是刚好捕捉到那人唇间微微勾起的角度,还当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卢智怕是再不敢穿那件蓝衣了。”

    遗玉心头猛跳,肩上的麻痒之感顿时强烈起来,尴尬地望着李泰又恢复到一片平静的面容。

    “也好,当年救你实是意外,如今被你还了回来,也算是两不相欠,好好养着吧,等你伤好自有人来接你。”

    等到李泰转身离开园子,两个丫鬟又重新侍候在软塌两侧,遗玉还在回想着刚才那人转身离去时眼角划过的一丝自嘲。

    李泰,李世民的第四个儿子,他的母妃谨妃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妃子,早在贞观年初便去世,似乎李世民格外厚待没娘的子女,高阳是一个被宠坏的例子,李泰则是个正面教材了,他封王之后仍被留在京都建府,又被特允在府邸设文学馆,自行引召学士,比起高阳的恃宠而骄,受到李世民如此优待的他,倒是安份的很。

    皇室成员大多是百姓不得见的,甚至有些偏远地区少受教化之民认为皇帝是长了三头六臂的。唐律中又有一条,明文规定庶民不得乱议皇室,想来这也是李泰那对与众不同的眼瞳没有闹得人尽皆知的原因,不然她早该猜出“常公子”的身份来,哪还用得着今日受这惊吓。

    ***

    在杏园的小院里呆到第六天,遗玉的伤口总算完全结痂,太医又给她换了两张药方,告诉她再潜心将养一阵便能简单活动肩部,得知除了左臂半年不能做剧烈运动外,并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后,遗玉总算是可以放心地洗澡了。

    只着一层薄纱的遗玉在丫鬟的协助下坐进了浴桶,心理年龄早就超过三十岁的她也不介意被几个小姑娘看去,加上这几日已经习惯了她们的摆弄,便任她们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擦洗。

    这个热水澡一洗便是大半个时辰,浴桶里泡了花瓣,屋里点了薰香,差点睡着的遗玉迷迷糊糊被人扶出来套上衣裳,又稀里糊涂地躺回床上,正待继续好眠,门外却有人来报,说是卢智来看她了。

    此时已近傍晚,本来还在发困的遗玉一听卢智来了,忙又让人套了件衣裳给她,将卢智请了进来。

    卢智进门就看见懒懒靠在屋内软塌上的遗玉,看她那迷糊样子便知道是正带着困劲儿,见那巴掌大的小脸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白皙,松了一口气后脸上也带了淡淡的笑容。

    “怎么样,在这里可住的舒坦?”卢智就近坐在了软塌对面的红木镂花椅上,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轻抿了一口。

    遗玉却不答话,反出声叫屋里的两个丫鬟退了下去。

    等门被人从外面合上,遗玉脸上才带了些许埋怨,“大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魏王就是常公子的?”

    卢智也不意外她这么问,诚实地答道:“去年四月。”

    “这么早...”原来他都瞒了一年有余。

    “不早,若不是在机缘巧合,我还真不知道魏王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常公子。”

    卢智将手中茶盏放下,侧目想了一会儿便对遗玉解释了起来:原来去年开春卢智进了太学院后,就有典学指点他到魏王府下的文学馆去,卢智又拜访了杜如晦,同其一番商谈后心中有了计较。之后递了名帖,参加了几次文学馆的茶话会,终于被魏王亲自召见,见到那人的瞳色便生了怀疑,怎知对方竟然很直接地解了他的惑,他这才将常公子和魏王李泰对上号。

    遗玉待他讲完,方才疑惑道:“是魏王不允你告诉我和娘的吗?”

    卢智摇摇头,眉头轻皱,“是我特意瞒了你们,卢俊也不知道,小玉,先不要问大哥,好吗?”

    遗玉借着窗外微暗的天色静静地盯着卢智看了一会儿,方才轻轻点头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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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怪物银霄

    兄妹俩又在屋里聊了一阵,遗玉见卢智并没提及旁的事情,就知道卢氏还未告诉他,她已经知道了十二年前的往事,便也没有对他多言。

    至于问起卢智是如何瞒了卢氏她受伤的事情,他却怎么也不肯告诉她,只是三言两语便转移了话题,倒像是在刻意回避着什么,她也不勉强追问,只是母女二人头次分开这么久,难免心中升起一股想念来,跟卢智讲了却又被他一顿笑话。

    最后遗玉小心翼翼地提到了卢俊,卢智的脸色顿时就板了起来,她已经从丫鬟口中探出,她受伤那晚卢俊在院里跪到了天亮。若说对这个不着调的二哥有怨气,那也仅是开始两天,到底是从小哄着她到大的,这会儿早就在心里原谅了对方,可看卢智的模样明显还在生着卢俊的气,她就没再多提,只想着过上一段时间她大哥气消也就没事了。

    卢智当晚并没留下用饭,趁着天色半暗就离去了。

    就要入夏,吃罢晚饭屋外也无半点夜寒,遗玉这会儿已经不困,便支了丫鬟们在院中那棵杏树下设了塌。

    背靠着软垫,身上盖着小被,喝着丫鬟送入口中的银耳杞子汤,若是忽略肩膀上跟数百只小虫子攀爬似的麻痒,这日子真是美的没边儿了。

    遗玉仰头乖乖地让人给她擦净嘴巴,心道这两个丫鬟也就话少点,别的地方都温柔体贴地惊人,等过两天她走了,若说还有点舍不得的东西,也就是她们两个了。

    遗玉抬头看着夜空中渐明的月亮,正在想着林子里的山楂是否开始收了,忽见一道白影从小院空中划过,险些从软塌上蹦了起来,两个丫鬟见她身形微动,正以为她躺地不舒服待要询问,就听一声清冽长啸入耳。

    抬头只见空中一道偌大的白影朝院中袭来,惊地两个丫鬟后退两步险些坐倒在地上。

    那白影在临近地面一丈处陡然减缓了下坠的速度,问问飘落在地面,遗玉睁大眼睛,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不明飞行物是什么东西。

    好大一只鸟啊!

    身后两个丫鬟看清院中落下的这只东西却差点急出了眼泪。

    “姐、姐姐,银、银霄怎么跑这里来了。”

    “不、不知道啊,这可怎么办...”

    听见两个丫鬟躲在软塌后面的嘀咕声,同样被吓了一跳的遗玉脸色开始古怪起来,银霄?不就是那天晚上高阳公主拿来让她猜的东西?

    她那晚被蒙着眼睛,自始至终都没见过被自己摸了半天的动物是什么,今日晚饭前同卢智谈话时候才知道原来是魏王养着的一只鸟,当时还没觉出什么问题来,现在一看却是心潮跌荡,这哪里是一只鸟,分明是一只“很大很大”的鸟好不好!

    除了颜色不对,个头“娇小”了一点,简直就是一伪“神雕”啊。

    想到自己曾经在人家脑袋上面摸来摸去,就觉得后怕,幸亏这鸟当时心情好,没有一嘴把她的手腕子给叼下来。

    可是现在怎么办,看这只“神雕”的模样,似乎是没有离开的打算,盯着她的那对血红色的眼珠子也渗人的很,完了,恐怕人家是认出她来了,这该不会是来报那摸头之仇的吧...

    就在遗玉胡思乱想的当口,银霄却清鸣了一声,摇摆着身躯一步步朝她晃了过来,停在软塌旁,也不理会塌后两个腿脚发软的丫鬟,低下脑袋靠近遗玉搁在塌侧的小手——蹭了蹭。

    刚才还脸色唰白的遗玉眨巴眨巴眼睛,僵硬地调整了一下脑袋的角度,视线落在靠着她小手的那个大脑袋上。

    仿佛又回到了那夜,她饱含惊吓的一颗心在手指触摸到黑暗中一点柔软后,想也没多想便反手摸了上去。

    软的、温热的、细密的羽毛,渐渐地她的胆子又大了回来,一边抚摸着把脑袋靠在榻上的银霄,声音尽量平和地张口道:“你们两个快去找人过来。”

    两个丫鬟自然也看见银霄那副“温顺”的模样,胆子大点的那个丫鬟抖着腿挪开了步子,一点点远离杏树,直到院门口处才拔腿跑了出去。

    遗玉轻呼一口气,视线一转便看见银霄的大脑袋侧头盯了一眼那丫鬟的背影便又回过头来继续磨蹭她。

    遗玉苦笑,她有这么招“鸟”喜欢么,瞧它那享受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银霄这时候的样子还真让她产生那么点小小的回忆,记得四岁那年,她和卢俊在山上带回家过一只小鹰,也是雪白雪白的,遗玉现在还能记起它吃了虫子后,也是喜欢这样靠着她撒娇一阵......

    遗玉脑中闪过一道灵光,看着银霄金黄的喙和血红的眼珠,下意识地嘀咕道:“颜色不对啊...应该是琥珀色的眼睛...嘴巴是黑的...晴空是...”

    哪知她细细的一声“晴空”刚刚脱口,挨着她手心的银霄就猛然张嘴鸣叫了一声,吓地遗玉“嗖”地一下收回了小手。

    银霄见她这模样,直起脑袋来,立在她软塌边就开始扑腾翅膀,一边扑腾一边发出短促的叫声,遗玉刚朝后躲了躲,就见院外猛然窜进几道人影。

    首当其冲的便是几日未见的魏王李泰,遗玉只当他早就离开芙蓉园回了自己府上,没想到他竟然还在这里。

    “银霄!”一声轻喝响起,院中灯笼不甚明亮,虽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但遗玉也能听出他声音中隐含的厉色。

    银霄听见主人的叫喊,有些不情愿地停下了折腾,却还是立在遗玉榻前一动不动,等到李泰再喊第二遍,声音中已是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银霄遂耷拉着脑袋,三步一回头地朝李泰走去,若不是它体形太庞大,院内气氛太僵硬,遗玉险些要笑出声来。

    等到银霄终于慢慢扭晃到李泰身边,遗玉早没了半点刚才的惊慌和惧怕,反倒开始觉出这只“神雕”的几分可爱来。

    “扰到你了,早些休息吧。”

    淡淡丢下这么一句话后,李泰转身便带着刚才奔进院中的几个人离开了,跟在他们身后的银霄照样是亦步亦趋地,直到消失在遗玉的视线中。

    他们走后不久,那个去喊人的丫鬟这才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到榻前扶起还坐在地上的另一个丫鬟,两人垂头就对着遗玉跪下,惊地她连忙喊着让她们起来说话。

    “卢小姐,刚才银霄突然来了院子,咱们姐妹真是被吓着,这才躲了...望小姐恕罪。”

    遗玉嘴角一抽,暗道刚才若不是她不能动,绝对比她俩躲的快。

    口中却温言答道:“没事,你们赶紧去清洗一下吧。”

    两个丫鬟如获大赦,又对着她行了一礼方才手牵着手走开了。

    这天晚上入睡后,遗玉做了一个梦,梦中小小的一只晴空,长啊长啊,就慢慢变成了银霄的模样,浑身雪白发亮的羽毛,锋利的金黄色利喙,宽阔的翅膀,还有一对晶红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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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又见高阳

    做了一夜梦的遗玉早上自然起来迟了,好在她正在养伤期间,不是吃就是睡,也没人叫她早起,天白大亮才隐隐听见屋里两个丫鬟说话的声音,等她轻轻唤了她们,两人赶紧闭了嘴走到床前伺候她梳洗。

    喝完一直温着的汤药,遗玉接过茶杯漱口,试着扭了一下肩膀,虽然还是又疼又麻,可好歹是一日比一日好了。

    外面天气好的很,刚服了药得等上半个时辰才能用饭,遗玉便带着丫鬟坐到院中树下晒太阳,只是几日间,这杏树上的花便又褪去好些,院子里打扫的极其干净,地上半片花瓣都不见,因此这会儿躺在树下,倒是少了几分趣味。

    一连七日呆在这小院里,足不出户,绕是不大喜欢出门的遗玉也开始觉得无聊起来,看了看乖乖站在身侧的两个丫鬟,她想了想,便对着其中一个开口问道:

    “王爷有说过我能出这院子吗?”

    这个叫平彤的丫鬟连忙答道:“卢小姐当然可以出去,只是前几日您伤处未合,王太医特吩咐了不易多动,现下您若想到园中逛逛,自然是可以的。”

    平彤就是昨晚银霄进了院子后,跑出去喊人的那个丫鬟,另外一个则叫平卉,都是十四五岁的模样,两人大概因为昨晚遗玉的态度,行事比起前几日来放开了一些,不再是遗玉问一句答半句的样子。

    还大半个时辰才能用饭,遗玉也不太饿,得了她肯定的回答,便对平彤点头道:“那咱们就出去走走。”

    说完就伸手让平彤将她扶了起来,她肩上虽仍不能动作,可腿脚是好的,早过了前几日的虚弱期,只是想要一个人走,两个丫鬟却是不任她的。

    于是遗玉便被平彤扶着,身后平卉拿着软垫,头一次出了这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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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园景致果然很好,遗玉一路逛去也不嫌累,倒是扶着的她的平彤隐隐见了汗,走到一处凉亭后,三人正好歇脚。

    只是刚刚坐下,遗玉便开始后悔起来,瞅着缓缓朝这凉亭走近的一行人,看着为首那个身穿茜色广袖牡丹纹长裙的娇丽少女,暗暗咬紧了牙,任平彤将她扶了起来。

    “公主。”

    高阳也很意外在这里看见遗玉,她并不知道对方正在杏园养伤,上次宴会过罢被李泰威胁后她先是老实了几日,看着一直没人来找麻烦,这才想着来主动去找她四哥求和,可是到了杏园却被告知人还没回来,于是就带着下人在这园子里逛了起来,远远看见亭子里进了人影,好奇之下也晃荡了过来。

    看着躬身行礼的三人,高阳既不答话,也不让她们起身,吩咐身后的宫娥们在凉亭收拾一番后,坐了下来。

    遗玉垂着脑袋,视线微微上移,瞄见正捧着茶杯饮水的高阳,眉头轻轻皱起。

    润了润嗓子,高阳方才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自然是全赖公主殿下宴席上的刺客捅了她一下,才在这园里养伤的。遗玉心里这样想,嘴上恭敬答道:“小女现下暂居在这园中。”

    高阳抬眼瞥了一下遗玉,“那就老老实实呆在屋里,这里也是你能乱逛的?”

    话说高阳本来已经把她生辰宴上虐待人家小姑娘的事情给抛到脑后了,这会儿看见遗玉方才又记了起来,面上虽没显出,心下却是已经把那日宴席上她在众宾客面前丢脸的事情给算到了遗玉的头上,她也不想想若不是自己非要下手偷捕了银霄,还一直找遗玉的麻烦,哪里会有后来的种种。

    遗玉听了高阳的话,心里也是不爽,肩上的疼痛提醒着她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头却依然垂地低低的,应声道:“是,那小女现下就回去了。”

    “见着本宫就走,你是什么意思?”遗玉说要走,高阳还偏就不让她走了。

    遗玉轻吸两口气,更加坚定了回家之后要打小人的想法,“小女并无他意。”

    “啪!”高阳狠狠将手中的空杯丢在了她的脚边,碎裂的杯片有几块反弹在她的裙面上,这突如其来地一下让遗玉惊吓的同时暗自郁闷,这公主的坏毛病她也摸到一些,拍桌子摔东西就是发火的前兆,冲着谁,谁倒霉,早知道这样,她刚才就不应该出来逛,还不如乖乖地呆在院子里数树杈呢。

    “你还会顶嘴了!”

    遗玉嘴角一撇,公主要找理由,总是有一千一万个能压死你,谁让咱是平民,又是个人家看不顺眼的。

    就在遗玉认为自己又要被当成出气沙包敲打一番的时候,余光却扫见两道人影——昨晚才见过的魏王李泰身后跟着一名侍卫沉步踱了过来。

    高阳也已看见来人,嘴巴一弯,脸上便没了刚才那冷怒的模样,站直身子娇声唤道:“四哥。”

    随后亭中宫娥一齐朝魏王行了礼,遗玉三人也没落下。

    李泰越过遗玉,在她方才坐着的石凳一旁的那只坐下,也不去看高阳,只低声道:“免礼,坐吧。”

    高阳听完他的话便顺势又坐了回去,遗玉还是老老实实地站着,没想李泰却扭头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还站着?”

    遗玉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泰,又看了一眼微微皱眉的高阳,小步挪过去坐了下来,人就要懂得看清楚眼前的形势,谁震得住场子,咱就听谁的。

    李泰扫了一眼高阳,问道:“找我何事。”

    高阳正偷偷瞪着遗玉,冷不丁被李泰一问,忙回神答道:“啊、没,也没什么事。”

    遗玉又把脑袋垂了下去,什么叫没事,没事刚才还找她的事,这公主真是吃饱了撑着的。

    “高阳,”李泰神色不变地盯着高阳看了一会儿,直把她脸上的血色看掉了一半,方才继续道,“今后不要到我的地方寻开心,知道吗?”

    这是高阳自上次生辰宴后第二次接到李泰的警告,也是她自打有记性以来第三次被他的警告,她自认李泰对她虽不假辞色,可比起他人来却是难得有几分容忍在的,今天却当着一个庶民的面给她没脸,她向来最好面子,一时间没能忍住,直接就吼了出来:

    “四哥这是什么意思!”

    她这么一吼,李泰那对青碧的眼眸立马微眯了起来,低声反问,“你耳朵聋了么。”

    “李泰!”愤怒的高阳直接喊出了魏王的大名。

    “滚。”李泰语调不变地口吐毒言。

    遗玉悄悄咽了一口唾沫,也不敢抬头,只竖起耳朵听着两人动静,天知道她这会儿多想看看高阳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

    高阳强忍着没让羞辱的泪水涌出,提起裙子就朝亭外跑去,只是刚奔了两步便又被李泰叫住,“高阳。”

    等到她回过头来,李泰便长腿一伸,错过遗玉脚尖,便将地上一块破碎的瓷片踢了过去,正好落在高阳脚下。

    “收拾干净再走。”

    遗玉再难忍住,扭头偷看了一眼,就见那位不可一世的公主殿下美丽的小脸上此刻正挂着两行晶亮的泪水,一脸“悲愤”地望着她,哦,望着她身旁的魏王殿下。

    见到李泰一语不发地回望后,她方才转身呜呜哭着跑开了,遗玉赶紧又把头侧回来,只觉得心中那个有些恐怖的高阳公主,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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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字写得不错

    高阳一走,遗玉自觉也没继续留下的必要,起身对着李泰一礼,轻声道:“王爷,小女先回院中去了。”

    半天没等到人回话,余光一扫,就见魏王殿下正望着刚才高阳离去的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首诗名叫什么。”

    遗玉一愣,方知他问的应是她那日在高阳宴上应签所写的诗,“回王爷,那首诗题名为春江花月夜。”

    李泰回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字写得不错。”说完这话,魏王殿下便起身绕出亭子离开了,侍卫紧紧跟上去。

    遗玉看着那人负手远去的背影,因见高阳而乌云密布的心情,不知为何放晴了不少。

    “卢小姐,咱们回去吧?”

    “嗯,回吧,我也饿了。”

    一路往小院回时,遗玉才想起不对来,这人知道自己作了一首诗也就罢了,又从哪里看得她的字的?

    ***

    这头遗玉在杏园养伤,卢氏在家中却不好受,那天遗玉跟着两个儿子走后她的眼皮子一直跳,第二日一早便坐在家中等待孩子们回来,可直到下午日落,才等到两个儿子,闺女却不见了。

    卢俊到底沉不住气,没等卢智将想好的说辞讲出,就先被卢氏看出不对来,板着脸让两兄弟跪下后,也不让大儿子开口,就听小的把事情前后稀里糊涂地讲了一遍,卢俊那晚本就醉酒,事情经过全是从卢智处听来,难免叙述失真,卢智看他们母子俩一个讲的模糊一个听的更迷糊,只能暗叹一口气,老老实实地交待了。

    卢氏黑着脸从头到尾听他讲了一遍,直到他说到遗玉替魏王挨了一刀,再难忍住怒气,一耳光便甩在了卢俊的脸上,一旁侍候的小满也不敢吭声,眼瞅着卢氏又将案几上茶杯抓了起来摔在卢智身上。卢氏这点子行为举止倒是和高阳公主日常有些相像,若她知道那害的自己闺女吃苦的罪魁祸首也是这般几次摔杯砸桌,不知是否还会如此。

    卢氏摔完杯子总算暂按了怒火,咬牙切齿地继续问了后来的事情,得知遗玉已无大碍且住在芙蓉园养伤后,先支了小满去后院做饭,方才开始劈头盖脸地训斥两个儿子,最后好赖是在卢智的劝慰下,决定在家等候,魏王那里的条件自然不用说,又有太医看护,比起在家中养伤实是更好的选择。

    于是就在遗玉满心以为他娘被她大哥瞒着时,卢氏正寝食难安地在家里等着她养伤回来,就连大兴干果行上门来收山楂,也都是卢智和卢俊专程辞了假回家办的。

    遗玉在杏园这一待就是半个月,腰上都快要养出肉来时,卢智总算是来接她回家了,临行并没看见魏王,可却有杏园的大管家亲自送他们上了马车,又一路护送到长安城门口。

    等到出了长安城,坐在马车里的遗玉还在想着临别时候差点哭出来的平彤和平卉,心中虽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纳闷,她有那么招人喜欢么。

    “给。”

    看着卢智递过来的锦盒,遗玉有些疑惑地接过,一边打开一边问道:“什么东西啊?”

    还没听见卢智回答,她就已被盒中之物引去全部注意力,盒里竖放着一块两掌大小的紫地椭圆砚台,砚首雕刻有几行小字,内嵌满圆砚堂,砚池位于底端,呈弯月状。

    “是王爷所赠的红丝砚。”

    遗玉挑眉,伸手去触那砚台,只觉入手光滑细润,冰凉腻肤,凑到车窗处借光细看更吃一惊,这紫地砚堂上竟然流有淡淡红丝,交穿而过,隐约形成一幅美景,有江有树有山有月,好不稀奇。

    遗玉一边用手指轻轻划过砚堂上的图景,一边疑惑道,“这紫地红丝砚可是价值不菲,王爷为何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卢智表情一怪,轻咳一声,答道:“不是送我的,是送你的。”

    “啊?”手捧砚台的遗玉微怔,刚好瞥到砚首几行小字,凝眸一看,却是吃了一惊,这四行小诗刻的乃是:‘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正是她在高阳生辰宴会上默的那篇《春江花月夜》其中四句,这砚上的字虽小了一些,但确确实实是她的颖体,尽管少了她书写时那几分神韵,可一笔一划也好似临摹她当日在画上所书一般,真真是让她惊奇。

    遗玉沉默了好一会儿,压下心中淡淡的莫名情绪,将砚台放入锦盒中收好,不再同卢智谈论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他是如何同卢氏交待自己的去向的,寻思着两人串串供,回去也免得被卢氏揭穿。

    哪想卢智却坦白地告诉她卢氏早已知情,又将宴后第二日回家发生的事情同遗玉讲了,只是避过了卢氏甩耳光和摔杯子的事情。

    遗玉当下脸色僵硬,想到自己在杏园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时候,卢氏却在家中日日操心,难免一阵愧疚。

    等他们回到龙泉镇,走进自家院子所在的街巷,远远便看见卢氏站在门后等着,遗玉心头一酸,脚步加快了几分,那头卢氏已经看见她,忙也迎了上来,半个月没见的母女俩一照面,差点都落下泪来。

    卢智哭笑不得地看着站在巷中就开始“互诉相思”的娘亲和妹妹,忙上前劝了她们回家再说。

    ***

    等到夜晚遗玉歇在卢氏的床上时,嗅着她娘身上淡淡的香气,被她轻轻抚摸着脑袋,还在感慨着金窝银窝不如狗窝的理论。

    半个月前她离家时,还想着不过是公主请客吃顿饭罢了,哪知那日一去,竟途惹出诸多事来,现下再想想高阳的生辰宴上发生的一切,先是公主莫名其妙地看她不顺眼,而后又抽到她行令签,再作倚画诗,又盲眼猜物,被侍卫抓,最后遇到刺客,摸瞎地替魏王挨了一下,导致魂游一趟,那一夜当真是算得上惊心动魄了。

    在杏园静养这段时间,遗玉想了很多,从高阳想到封建皇权,从魏王想到卢智今后要走的官路,从园中衣食住宿想到自家的经济状况,但最多的还是在思考魂游时候黑白无常的话,对于自己身上那点特殊情况,她总算不再是云里雾里,细细品味他们的嘱咐,经过多日的思考,心下总算是有了底。

    说来也巧,她自八年前发现自己的“特殊”后,每次都是从指尖挤了血出来,正是歪打正着,现下知道只有十指放出的血才有用,在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为过去自认类似“唐僧”的想法感到可笑。

    她牢牢地记住了那句损耗过度便有性命之忧的话,那两人虽没明说这个“度”在哪里,遗玉却已经大概猜到,也就是每日两滴血的量,针口还可自行愈合。还记得小时候有次村里闹旱灾,她一次挤了好多血出来,之后那只手就连痛了几日,现下想来一阵后怕,好在她本不贪心,这八年来从没过了那个“度”,倒也安安稳稳的。

    卢氏不知道遗玉正闭着眼睛一边假寐一边想事情,只当她已经睡着,给她掖好被角,也躺了下来,扭头看了一会儿遗玉在黑暗中轮廓模糊的小脸,连日来首次安心地阖上眼睛缓缓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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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归家琐事

    第二日一早吃过饭,卢氏把小满支回家去,在客厅里同三兄妹开诚布公地谈了一个上午,将十几年前的事情重新摆到了台面上。

    卢智从起初的惊讶和担心,再到被遗玉追问他们生父时的犹豫,心思几经变化,还是没能松口。

    卢氏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勉强,遗玉在郁闷的同时唯一值得安慰的便是,卢俊同她一样也不知道那位“死鬼”爹爹姓什名谁,两兄妹所知道的故事版本大多一样,只不过一个是从有记性后就开始被卢智灌输的,一个则是前不久才知道真相的。

    最后卢智只撇下一句“等时机成熟了再告诉你”,便表现出一副不愿同他们继续商讨此事的模样。卢氏无奈地对遗玉摇摇头,就转身去厨房做饭,卢智大概是怕遗玉再问,便紧跟着她后面也去了后院,留下屋里两兄妹大眼瞪小眼。

    遗玉看着坐在对面的卢俊,眯眼问道:“二哥,你就不想好奇咱们那那个爹是谁么?”她实是奇怪,按说刚才自己追问卢智时候,同样不知情的卢俊应该帮腔才对,可他却老老实实地一句话也没插,这同他的性格可是大大不符的。

    哪知被她一问,卢俊连忙摇头摆手道:“不,我一点儿都不好奇。”遗玉自然不知,小时候卢俊每次闹着要爹,卢智都是如何“恐吓威胁”他的,甚至在遗玉穿来之后,每隔一阵子,卢智还是会背地里“教育”卢俊,以免在她面前说漏嘴。

    “真的?”

    “自然是真的,有娘和你还有大哥,那就够了,我管别人做什么。”

    遗玉紧紧盯着卢俊的表情,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异常来,只能暗自嘀咕了两句。

    “小玉,”卢俊见她脸色古怪,便带上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你是不是真的不生我气啦?”

    遗玉知道他还在担心自己因为晚宴的事情生气,咧嘴一笑,“昨个儿不都说了么,我哪个都不气了,你只要记得以后切莫喝酒就是。”

    “不喝了,再不喝了!”卢俊脸上满是懊悔,虽然先后被卢智和卢氏教训了,但一想起那晚他醉酒时候自己妹妹差点被人当着他的面害死,就是一阵悚然。

    卢俊心思全写在脸上,遗玉想了想,还是温声劝道:“二哥,这次事后,你再同高阳公主见面,可莫要招惹她了,若是她主动找上你,你也不要为了意气之争,就不管不顾的,好吗?”

    卢俊使劲点了点头,丝毫不觉得被小他四岁的妹妹说教有什么丢人的,“嗯,大哥和娘亲都与我说过了,我以后见了那臭、见了公主,绝对躲地远远的。她那是没见过我这样的直性子,觉得稀罕才对我过多容忍,可她毕竟是公主,人又娇蛮,说发火就发火,咱们又根本惹不起她,我再不与她较劲了。”

    看着卢俊难得的认真劲儿,遗玉扬眉一笑,他有这番觉悟倒是她没想到的,想必是经过卢智的狠狠敲打,脑子才终于不那么呆板了,这次看来真是把他吓怕了,想必以后卢俊就算依然“单纯”,在开口和做事之前也不会不经大脑了。

    中午吃完饭小满便回来了,卢氏嘱咐了她好好照顾遗玉后,就带着两兄弟乘马车到龙泉镇附近的小乡镇去看之前挑好的庄子,晚上他们回来,卢氏手上已经多了两份房契和地契,还有几张那庄子随带下人的卖身契,卢氏本想自己找人伢子买,可见到几个可怜的,难免动了恻隐之心,若是她只买了庄子不要那些下人,那卖家便会重新将他们打发了,还不知道以后会卖去哪里。

    遗玉问了几句,听卢氏说那些人都是看着老实的,才放下一半心来,之后又忙着感慨自家总算也迈入了“地主”阶级,倒是没多少同情那些卖身为奴的人。

    这个时代的背景就是这样,社会阶层分级明显,主仆关系随处可见,也许很多同当初的刘香香一样,是被逼无奈才卖身为奴的,但到底没几个奴人有刘香香那样的经历,可以跨洲越县地逃掉,基本一纸卖身契便拴牢了一个人的一辈子。

    其实现实也没那么残酷,只要老老实实地,自然能够吃饱穿暖,有些大户家的奴仆可比寻常农户都过的要滋润。

    在遗玉看来,新买的庄子附带的那些下人,能够遇上卢氏这样的主子,也算是他们的运气,只要没有偷奸耍滑的,卢家自然不会亏待他们。

    当晚两兄弟又在家中睡了一宿,第二日一早就离开了。

    遗玉因为肩膀不能轻易动弹,卢氏什么事都不让她做,回家之后便是吃了睡,睡了吃,就连练字也被卢氏严格控制在小半个时辰里,无聊程度直追她住在杏园那后几日。

    刘香香知道她的事后,每天都跑来送一次汤水,遗玉起初还吃的新鲜,到了后来却一见着刘香香直觉就想往床上躲,也难怪,再好的东西连着吃上大半个月也会想吐的,何况刘香香只会熬那一道滋补汤。

    这天遗玉照常在卢氏的监督下练了几张字,而后就被她强行扯回床上歇着了,大概也知道她无聊,卢氏前几日便托了镇上书店的老板给遗玉稍带了两本杂书,好歹让她在吃吃睡睡外也有了别的事情可做。

    遗玉靠在床边看书,卢氏盘腿坐在床尾数钱,床上铺了一块大布,上面白花花地放了些小块碎银,边上是一摞从镇上买来的一两银子三个的素面荷囊。

    前不久遗玉还在杏园时候,林中山楂收成,卖了二百余两,照这么算,只要山楂一年三到四熟,扣去本钱,他们家也能有个小千两的收入,确实是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本来卢氏给遗玉买了些首饰,又给两个儿子置办了庄子,加上给刘香香的五百两,手头已经没有多少银钱,现下得了这卖山楂的银子,才又宽松起来。

    这床上的碎银是她昨日特去镇上当铺找人换的,说是明日带着遗玉去庄子时提前给下人们发一次月钱,六七个荷囊里都放了一两银子,另外有两个是装了二两的,遗玉合上书,疑惑道:

    “怎么给那么多?”确实是多了,就在这龙泉镇上,一家普通的农户,一年的农收也不过是十几两银子罢了,那些人守着庄子,自有随庄的土地田产养活,那各种产货到了年底交算时候,大概也就百来两银子,可看卢氏这样子,一个月便发下十几两,岂不是一年不赚还倒贴了。

    “咱们毕竟是新主,这头个月的银钱发多一些,他们日后做事也会踏实地多,下个月一人发上五钱银子也就够了,两个管事的是一两。”

    遗玉穿来便是农户,也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讲究,但卢氏毕竟曾做过大户夫人,见她这般说法,遗玉便不再问,又翻开书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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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庄中下人

    就在遗玉痛并快乐的伤员生活进行着的时候,长安城权贵之间却飞速流窜着一条劲暴的消息——向来圣眷浓厚的高阳公主被一道圣旨丢进了实际寺的尼摩塔,皇上专派了御林军在寺内护卫,对外声称是公主要潜心诵佛三个月,以祈唐民福泽。

    可就连不少长安城平民都清楚,高阳公主这哪里是去祈福的,分明是被皇上给禁足了。一些好奇心重的权贵们打听后,才知道这事发的原因,还要提到圣旨颁下前几日,在太学院里,高阳怒驳六艺直讲,并当着众学子的面掌掴了书艺方典学的事情。

    这方典学虽品级不高,可却在书学院里极受学子爱戴,不知道是谁把这件事捅到了皇上那里,向来标榜尊师重道的皇上自然大怒,又在某些人刻意地煽风点火之下,才下了那道名为祈福实则禁足的旨意。

    卢俊听学院里的学生八卦了这件事情后,一连几日都是神清气爽的,反倒是卢智面上平静地很,每每遇见别人议论高阳这件既没护住面子却也丢了里子的事情,都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

    已经回到了魏王府的李泰接到探子来报后,只是吩咐让下面的人不用再去追查这件事,对外照常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到让其他几位原以为他同高阳交好的皇子摸不准心思。

    再说这日遗玉早起,在小满的帮助下洗漱着装,准备同卢氏一同到才买下的那两处庄子看看,小满给她梳好了头,别夹发饰时候,顺口问了一句:

    “啊,小姐那蝶蓝的珠钗哪去了,前几日出门给你梳头就没找见。”

    遗玉在杏园时候衣食住宿全由那边人经手,回了家又没出过两次门,因而现下被小满一问,才想起来自己那日参加晚宴后便不见了的珠钗。

    “大概是丢在哪里了,换那溜银喜鹊的戴好了。”

    “啊?丢了啊!”小满一瞪眼睛,她可是知道那套首饰值得上百两银子的,这么就丢了一件,顿感心疼起来。

    遗玉想了想,确定她自打住进杏园就再没见过那珠钗,便知大概是在宴席上遗失的。

    “呵呵,心疼啦。”遗玉虽也遗憾,可看见小满那副肉疼的模样,还是轻笑起来。

    “小姐!”小满听着遗玉这幅满不在乎的语气,有些生气地嘟嘴道:“我才不心疼呢,又不是花我家银子买的!”

    遗玉顺手在她脸上捏了一下,嬉笑道:“对对,你要心疼也是该心疼你李大哥家的,心疼我家的做什么!”

    “小、小姐!”被遗玉这样打趣,小满立马红了脸,更惹得遗玉伸手去捏她,小满怕碰到遗玉伤处,也不敢还手,只能一边躲她一边讨饶。

    就在遗玉离家这几日,李乐的爹爹李管家已经松了口,并且亲自上了小满舅舅家下了定,小满的舅舅本就不反对她和李乐的事,自然是应下了,两家便商量了到年底时候便给这一对小儿女办喜事。

    卢氏进来正看见遗玉在“欺负”小满,忍着笑佯装出生气的模样催了她们两句,遗玉才吐了吐小舌头收回手,小满忙给她戴上首饰。

    ***

    卢氏买这两处庄子,都是在同一个小镇上,院落比卢家现在住的地方还要大上一些,庄里各有一名管事,带着两三家眷,又有三四个下等奴工,一个庄子上住着七八口人。

    布置简单的客厅里,卢氏在主位上坐定后,遗玉才在她左下处也坐了,身后站着身板直挺的小满。

    厅里规规矩矩地立了七个人,为首那个年近四十的男人就是这间庄子的管事,名叫陈东来,见到母女俩坐定后,便上前躬了身子,“夫人,小姐。”

    卢氏声音里带了些遗玉平日少见的严色,“人都在这了?”

    见陈管事点头应声后,才又道:“给你们小姐指指,报报名字,年龄。”

    遗玉早在家中得了卢氏嘱咐,也不意外,略一侧身便朝着那群垂头站着的下人看去,这间庄子和刚才他们去看的那间不同,乃是这附近一个老员外售出的,卢氏怕这些人换了他们这农户出身的主子会怠慢,这才有意敲打一番。

    陈管事一个个叫上前来让遗玉认了认,剩下的六个人,除了陈东来的妻子和今年刚满十三的独女陈曲,还有一对小夫妻,其他两个则是粗仆。

    认过了人后,陈管事在卢氏的许可下打发他妻女去准备茶水,卢氏任他们在厅子里站着,问了陈管事一些庄子上的事情,实则是借他的口讲给遗玉听的。

    等他把大小事务交待完,陈曲也捧了托盘来上茶,遗玉打量了她几眼,倒是觉得这个小姑娘长相不赖,眉目清秀的,双颊似乎还隐隐带着酒窝。

    卢氏拿起茶盏,掀盖轻吹了一下,抬头看着几人道:“这庄子我买下那天,该说的已经同你们说过了,相信你们也都是有记性的,今日我来,一是为了带你们小姐来看看,二是提前来发了你们的月钱——小满。”

    站在遗玉身后的小满听见卢氏的叫唤,遂将随身携带的布袋打开,走上前去,按着卢氏之前的吩咐,每个人给他们发了一个素面荷囊。

    两个粗仆脸上都带了笑,遗玉眼尖地看见陈管事轻轻捏了捏荷囊后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

    记下他们每人的表情后,遗玉同卢氏对视了一眼。

    “多谢夫人。”众人再一躬身。

    “陈管事,我那两个儿子之前你也见过,一个整日玩耍的就不提了,另一个正在国子学念书,也不常回家,所以这庄子我日后是不大来的,这里若是有什么事情,你们就到龙泉镇去秉了我便是。”

    陈管事连忙应了,卢氏接着交待几句,又拒了留下吃饭,方带着遗玉坐上马车离开了这小镇。

    马车上,遗玉上上下下把卢氏打量了一遍,而后在她疑惑的目光下,嬉笑一声道:“啧啧,娘您刚才真是有派头,是不是啊,小满。”

    刚才在客厅里站的太直,这会儿正在揉腰的小满听见遗玉的话,忙笑着点头应道:“那是自然,夫人本就面带贵气,真拿起架势来讲话,那可不是派头十足么!”

    卢氏此时也不复在庄子里的严肃模样,抿嘴一笑,一人甩给她们一个眼刀子。

    一路闲话回到了龙泉镇,走到巷口就看见家门外站着一个人,细看却是脸色有些发白的刘香香,卢氏和遗玉忙快步走了过去。

    “香香,怎么了?”

    刘香香绷着脸摇摇头,而后示意她们进屋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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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惊见故人

    一进门,刘香香就快步拉着卢氏的胳膊进了她的卧房,遗玉和小满站在客厅看了看遮得严严实实的门帘后面面相觑。

    “走,咱们做午饭去。”干站了一会儿也没听见里屋丝毫天动静,遗玉便拉着小满去了厨房。

    等到两人把饭做好,刘香香已经离开了,遗玉掀起帘子进到里屋,看见卢氏绷着脸坐在床边,便走到她身旁坐下。

    “娘,出什么事儿了?”

    卢氏扭头看了她一会儿,方才满脸愁容道,“你大姐今天上午在镇上见着两个人。”

    “谁啊?”遗玉在脑子里扫了一圈自己认识的人,猜不出来。

    卢氏咬咬牙,抓住遗玉的小手,“是那王氏母女。”

    遗玉猛然瞪大一双俏眼,反握住卢氏的手,失声道:“没认错?”

    卢氏僵硬地摇了摇头,“肯定没认错,你大姐是认得王氏的,她上午在锦记食馆门口看见她们母女在乞讨。”

    乞讨?遗玉连忙追问道:“娘,你快跟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卢氏组织了一下语言,“你大姐今早去裁缝铺子,回家时路过锦记食馆看见外面围了好些人,凑过去就见食馆门口跪了两个叫花子正向掌柜的讨要饼吃,那掌柜的嫌她们碍了生意,便叫小二赶人,你大姐先是认出了她们的口音,后来店小二将其中一个叫花子推到,另一个就喊着‘小梅’去扶那倒地的,你大姐仔细打量了她们的长相,认出其中一个老态妇人像极了王氏!你说这一对叫花子的口音、长相、名字都凑到一起了,不是她们母女会是谁!”

    卢氏说道最后神情已经隐隐有些激动起来,遗玉又思索了一阵,世上的确没那么多凑巧的事情,那对叫花子八成就是王氏她们。

    “玉儿,你大姐是怕了,那王氏是认得她的,知道她卖身为奴的事情,若是她们娘俩在这镇上长期呆下去,说不准哪天就碰上了!”

    刘香香是以寡妇的身份出嫁的,她夫婿黄家是这镇上的老姓儿,若是让现在的婆家知道她是改了户籍的奴身,怕是会强行让她下堂!

    遗玉虽也担心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她此刻比起卢氏和刘香香来说要冷静许多,起码不会一听见那两个人的事情就头脑发热,她把眼下的情况简单一想,便安慰卢氏道:“娘,您和大姐把这事情看的太严重了,先不说这龙泉镇这么大,他们又是两个乞讨的,见不见地着面还不一定,真是见着了、认出来了,那又怎么了?她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啊?”

    卢氏愣了一会儿,方才一改刚才的愁容,使劲拍了一下大腿,脸上甚至露出一丝喜色,“可不是这么一回事儿!现在可不比从前,如今咱们在这镇上也是有头脸的,哪能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卢氏这是深受当年在靠山村被人冤枉那件事的影响,想当初,仅是被王氏母女串了词儿,就让全村人都信了八成,绕是这样,后来也是凭那该死的物证才“落实”了王氏硬加给她的罪名,现下她们在这镇上既有人脉也有银钱,哪里还用怕那两个不知如何落魄到这里来的叫花子。

    卢氏想通后便不再锁眉,只是脸上却换了一副迷茫中带点犹豫的表情,“玉儿,你说,当时娘只恨不得她们能死透才好,可是现在真听了她们的信儿,怎么心里反而没什么感觉了?”

    “......”遗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卢氏这个问题,她自己的心理也有些不清不楚的。

    性子直硬的卢氏实际上是个不记仇的人,这是遗玉早就发现的,单看她十二年前那般被自己的丈夫对待,在提起他时脸上也是追忆大过痛恨的,靠山村的那件事,对母女俩的心理的确造成了不小的阴影,但到底是没有身体上的实际伤害,时过三年,他们现下过着衣食无忧的小日子,她就更不可能保持什么仇恨的心理了。

    如今听到王氏母女的事情,卢氏心中的怨气本就在幸福滋润的小日子里消磨的为数不多,所以第一反映就是担心她们会给刘香香带来麻烦,而不是想着趁着她们落难去报复。

    而遗玉呢,更多的是感到惊讶和疑惑,惊讶竟然能在这么久后又遇见她们,疑惑她们是经历了什么事情才落得现在这种地步。

    母女俩坐在一起沉默了一会儿,卢氏脸上的迷茫渐渐散去,伸手拧了拧鼻梁,起身去拉遗玉,“走,吃饭去,小满那丫头怕是在外面等急了。”

    遗玉也收了心思,点点头随她一同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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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下午刘香香又来了,上午她同卢氏商量后决定先去打探一下那对乞讨母女的事情,这会儿得了些消息,急着要来告诉卢氏。

    两个小姑娘又被隔在了帘子外面,小满好奇心本就不强,跟遗玉打了招呼便出去找李乐了,留下遗玉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暗自郁闷。

    再说两个“大人”进了屋坐下后,没等刘香香开口说话,卢氏就先把上午遗玉那番理论同她讲了,没想人家刘香香回家吃午饭那会儿就已经想通了,这俩人完全是被突然出现的王氏母女给惊到了,一时脑筋转不过来弯,现下明白过来已没了上午那会儿的惊怕。

    龙泉镇是近京的大镇,不说富的流油,那也是丰衣足食,叫花子什么的少见的很,出来这么一对稀罕人物,自然少不了议论的,据刘香香从三姑六婆那里打探来的消息,王氏母女自称是到京城省亲路上遇见劫道的,才一路流落到此地,这番说辞听起来倒像那么回事儿,可刘香香和卢氏却压根就不信。

    毕竟是在一个村子住了那么些年的,王氏的家里有几个亲戚她们还不知道?若是有个京城的亲戚,依王氏那性子,恐怕只恨不得传地人尽皆知才好。

    “干娘,听说那俩人身上好像都带着不少伤,王氏今年应该还不到四十吧,脸上只多了些纹子,可那头发却是白了大半的,李小梅脸上像是还有着一块疤,你说她们怎么会沦落到这地步?”

    卢氏摇摇头,心中暗暗猜过几种可能,都吃不准,“你说就她们两个?没看见那李老实?”

    刘香香摇摇头,“没看见,王氏自称是寡妇,你说,她那汉子是不是已经没了?”

    两人在这边胡乱猜测,遗玉坐在客厅里翻着书看,就听院外突然传来阵阵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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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可怜吗

    遗玉一手阖上书,轻轻捏捏最近已不再麻痒的左肩,出了屋子就见院门正开着一条小逢,刚才小满走后大门并没从里面落拴,这会儿听着敲门声,隐约还能从门缝处看见人影。

    “谁啊?”遗玉走过去待要拉开大门时,门却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她后退了一步,看着那慢慢拉大的门缝。

    “行行好罢!”陡然响起的呼声和猛地跪在她面前的人影让遗玉惊地又后退了两步,定睛一看,顿时五味陈杂。

    “小姐、小姐行行好罢,我们母女进京省亲,半路遇见劫匪,流落到这里......”

    看着跪在眼前操着一口流利的方言讲述自己可怜遭遇的叫花子,还有她旁边同样跪着的衣衫褴褛的小姑娘,遗玉闭了一下眼睛,心中涌起一股荒唐之感。

    三年了,当日种种虽说不是历历在目,可那尖酸妇人地污蔑,那个一脸无辜的小女孩自私地陷害,却是她怎么也忘不了的。

    遗玉仿佛又看见了卢氏被逼发狂的样子,在众人鄙夷的眼神中苍白的脸色,面对前来捕人的家丁时微微发抖却依然紧紧护着她的身子,一瞬间,仿佛所有被搁浅的记忆都跑了出来,担忧的、恐惧的、羞辱的、愤怒的......

    昨日听了王氏母女的消息,她惊讶之余并没有过多的愤懑,可真正亲眼看到这两个人时,心中却再难保持平静。

    深吸一口气,缓缓将躁动的情绪抚平,院子里的动静怕是屋里人早就听见了,遗玉侧头朝卢氏卧房的窗子看去,果然从半开的纸窗看见了卢氏和刘香香露出的小半截袖摆。。

    遗玉盯了一眼那只食指带着翠玉戒子、紧紧扣在窗框上的手,回过头来,冷冷看着地上跪着还在“陈情”的那对母女,出声打断了她们:“谁让你们进来的?”

    两人这才抬起头来,遗玉看见她们似曾相识的面孔,胃里又是一阵翻腾。王氏微脏的脸上增了许多皱纹,嘴角和下巴上有磕碰之后留下的乌青,黑白参半的头发油腻腻地拿布条绑着,李小梅已经长开的脸上依稀能辨出当年的模样,只是左脸颊上却多了一块铜钱大小的红疤,本就普通的长相又生生丑了三分。

    “小姐...好心肠的小姐...发发善心罢,给我们娘俩一口饭吃再舍几个铜钱,我们就走!”

    遗玉看着哭喊了半天却不掉一滴眼泪的王氏,心中冷然,好心肠?善心?想当年她们孤儿寡母,半夜被人逼亲掳走,又有谁对她们存过好心肠,发过善心了!

    正跪在地上的王氏母女,虽此时都抬了头一脸可怜相地看着遗玉,却根本没认出眼前这个娇俏明媚且衣着打扮不俗的少女,会是她们曾经的同乡,且遗玉讲着一口标准的官话,模样气质哪里都像是这近京城镇土生土长的。

    王氏母女今早到了龙泉镇,上午在街上讨要些吃食,下午就想着法子挨家挨户地敲门讨些银钱,这一连走了十几户人家竟凑了百来个钱,母女俩商量后就决定继续上门搞“业务”,多讨些钱再作打算,却不想这么巧竟寻上了卢家。

    遗玉强压下将她们踹出去的冲动,调整视线在她们脸上扫了几个来回,若不是怕被她们认出后途惹事端,此刻她真想要对她们俩说一句:你们也有今天!

    直到将两人的狼狈模样打量了个够,稍微缓解了心中的郁气,遗玉方才开口道:“你们走吧,这会儿不是吃饭的时候,家里没吃的舍给你们。”

    听遗玉这么说,王氏竟顺着接了话:“没吃的也成,小姐舍几个钱给咱们可好?”

    同情心遗玉是有的,可是要看给什么人,王氏母女现在这副模样的确可怜,但她却半点也升不起怜悯之心来,怪只怪她们当初做地太过,她既没痛打落水狗的心思,也没有以德报怨那样高尚的情操。

    “你们出去!”遗玉声音带了两份厉色,哪知跪在地上的人竟猛地站了起来,王氏扯起还在地上跪着的李小梅,脸上半点也没了刚才的可怜相,两步退出门外,在遗玉有反应之前,狠狠地朝门内啐了一口。

    “呸!几个铜钱都舍不得!”说完这话便拉着李小梅转身离开了。

    遗玉脸色发黑地看着她喷在地上的唾沫星子,开始后悔起自己刚才太“善良”了。

    伸手将大门掩好落拴,进屋就见卢氏和刘香香已经在厅内坐着了,一个脸色发青,一个则满脸气愤。

    见遗玉进来,刘香香方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道:“你刚才就应该直接把她们撵了出去,听她们说那么多废话干嘛?”

    刘香香虽和王氏没仇,但却是知道那妇人的性子的,加上认了卢氏做干娘,自然同仇敌忾起来,对王氏母女就算谈不上恨,可也是厌恶至极的。

    遗玉自然不能告诉她,自己是为了解恨才想多看两眼她们的落魄样子,却没想到最后竟然还遭人鄙视了。

    卢氏等遗玉在她身边坐下,方才轻捶了一下案几,咬牙道:“她都落到这地步了,还是那死性子,真是让人讨厌地紧!”

    方才卢氏和刘香香隔着窗缝都看见了王氏临走前突然的“变脸”,刘香香还罢,卢氏却同遗玉一样,好似吃了一个苍蝇般难受,本来见着仇人低沉的心情更添三分愤怒。

    遗玉伸手倒了两杯茶,递给卢氏和刘香香,“好了,都消消火吧,咱们说说以后怎么办——大姐,你要再跟娘说什么,也别避着我了,省的等你走后,娘还再跟我学一遍。”

    卢氏斜了遗玉一眼,看着神色有些尴尬的刘香香,无奈道:“你也知道家里的事情这丫头是拿地了一半主意的,今年她都十二了,也是该知道些东西,以后无需避着她。”

    刘香香点点头,抿了两口茶,便把刚才在屋里同卢氏讲的话又跟遗玉大概说了一遍,说到王氏自称是寡妇进京寻亲后,遗玉疑惑地插了话。

    “刚在门口,我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也是这么个意思,还有李小梅脸上......这是出什么事儿了,竟让她们跑到这里来,省亲?一听就是瞎话。”

    三人都是猜不出王氏母女究竟是遭遇了什么,分析了几种可能性都不大靠谱,最后还是卢氏结束了这个话题,“好了,管她们是怎么回事,我看她们在镇上也呆不长,咱们这些日子暂且少出门好了。”

    刘香香和遗玉对视一眼,都看出卢氏这会儿精神有些奄奄的,自觉地闭了嘴巴不再谈论那对母女的事情。

    这边母女三人转了话题,却不想刚刚离开卢家的王氏母女因在这巷子吃了瘪,反改道朝另外一条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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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真是巧了

    王氏带着李小梅穿了两条街,进到镇西的一条巷子,照着已经熟练的套路,敲门、跪倒、乞讨,一连又拜了好几家,除了没人应门的,都略有收获。

    这会儿敲开巷尾最后一户人家,母女俩照常跪下哭诉,已经是傍晚,王氏准备拜完这家就带李小梅找住的地方去,单一个下午她们便靠乞讨得了将近两百个钱,若是把整个龙泉镇都讨了一遍,那不得有几两银子了!这个想法可把王氏高兴地,立刻就决定了暂时在龙泉镇驻留下来。

    抬头看见应门的妇人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但还是到厨房去捡了几个中午吃剩的包子来给了她们,王氏讨了一下午,随身携带的破旧囊袋里装满了包子面饼之类的吃食,她们娘俩早就没了先前的饿劲儿,可直接要钱的话效果又不好,因此才一路过来先讨吃的再讨铜钱。

    王氏见着妇人把包子递给她便想撵人,也不着恼,这一下午的乞讨让她摸索出些门道出来,凡是听了她的经历,目露同情的,那既给吃的也给钱,但凡是眼中露出厌恶却给了吃的,那一般她再加把劲儿,多少都能再讨到几个钱。

    “夫人真是好心,比起我先前去的那户人家,可是善多了!”

    应门这妇人果然来了兴趣,立在门内同她闲话,“怎么,还有连口吃食都不给你们的?”

    王氏一瞥嘴,“可不是,看那门户挺大,家中小姐也是穿金戴银的,模样看着倒凑合,却不想那般小气。”

    妇人眼睛一亮,也不嫌弃王氏身上的异味,朝前凑了凑,“哪户人家啊,是这附近巷子的么?”

    王氏遂将在卢家乞讨的事情与她讲了,她一路来遇见如这妇人一般只给吃食的,多是把在卢家的遭遇说给人听,但凡脸皮不是忒厚的,听了她的话多少都会加几个钱给她。

    妇人听完她讲述,眯眼想了一会儿,方才又开口询问:“你说那户人家的小姐,是不是脸盘白皙俊俏的很,眼梢还有些上翘的?”

    王氏一愣,在脑里将遗玉的样子想了一遍,还真是那么回事儿,“是啊,就是那个样子,夫人认得?”

    这妇人轻哼了一声,“认得,可是认得,那卢家小姐在这镇上可是出了名的‘娇俏’人儿,卢家也的确是大户,不过她们家本就小气的很,也难怪会撵了你出去。”

    王氏听了妇人的话,脸上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大大取悦了妇人,她遂又从袖口掏了两个铜钱来丢给王氏,“你也是运气不好,要是遇见她娘卢氏,说不定还能得点吃食。”

    王氏忙道着谢将钱接过,消化了妇人的话后,随口回道:“那也稀罕啊,夫妻俩一个姓。”

    妇人“噗哧”一笑,“什么夫妻俩,那卢氏的男人早不知道死哪去了,她就一个寡妇,因是三年前迁来的,也不知道原先夫家姓什么,倒是闺女儿子都跟着她的姓了。”

    王氏攒着铜钱的手猛然一紧,磕磕巴巴道:“寡、寡妇,儿子女儿跟她姓?”

    见妇人点头,王氏瞳孔猛然收缩,垂下头来脸上几种表情变幻而过,没等妇人关上门,一把伸手拦了,“夫人、夫人在与我说说那卢家的事可好?”

    她一个叫花子,蓬头垢面的,若是放在寻常,妇人才不愿意应她,可该就该在王氏问的是卢家的事情,她却是最有兴趣与人讲的。

    当下她便将自知卢家的一些事情对王氏讲了,直到说到卢家得了几千两银子的事情才算作罢,充分满足了八卦散播欲望的妇人擦了擦嘴角的唾沫星子,却见着王氏一脸“呆愣”的表情,方才皱眉道:“好了,你赶紧走吧。”

    说完便伸手将门掩住,回神的王氏也只来得及在门缝未合前,听见一个男人的叫喊,“三姑,去泡壶茶来!”

    ***

    傍晚刘香香留下吃饭,小满多做了两道菜,卢家没那么些规矩,四人围坐在一张案前,已经订亲的小满少不了被刘香香一阵打趣,晚饭吃的很是和乐。

    饭后刘香香和卢氏进到里屋说话,入夏后天黑得晚,遗玉便坐在客厅翻书看,时不时放下书去捏一捏愈合期的左肩,虽然最近已经能慢慢动作,她却也不敢太多活动,生怕留了什么后遗症,只能通过按摩来缓解一下左肢的僵硬。

    等到暮色开始降临,刘香香和卢氏才从房里出来。

    抽过遗玉手中的书,刘香香笑着问道:“小玉,你那芦荟润肤水可还有多的?”

    遗玉有些疑惑地说:“现成的没有,上次给你送去的,这可就用完了?”

    刘香香摇了摇头,苦笑道:“不是用完了,琳琳给拿去了。”琳琳是刘香香的小姑子,她婆家只有那么一个闺女,自小宠的很,难免性格纵了些,人倒是不坏的。

    遗玉点点头,“那我明日我让小满配了给你。”做芦荟水并不难,几样材料都是现成的,按比例调好就是,可用不完的话,放上两个月就会坏掉,因此每次调配都不好过多。

    刘香香得了满意的答复,笑着捏了捏遗玉带肉的白嫩腮帮子,便由卢氏送着出门了。

    遗玉让小满将蜡烛点上,正要再翻开书看,却听院外一阵骚动传来,皱着眉起身走出屋去,借着天边尚未落尽的夕阳,认出门口正同卢氏和刘香香僵持不下的一方,正是下午才见过的王氏母女。

    她们怎么又来了?没等遗玉这个疑问落定,就见王氏那张比下午净了一些的脸上露出一个狞笑来,冲着背对着遗玉的卢氏道:“真就不认识了,好歹咱们也是同乡,连门都不让我们娘俩进?”

    卢氏声音隐含着怒气,“你是哪里来的叫花子,堵在我家门口还满嘴胡言!”

    王氏不理会卢氏的话,反扭脸去看刘香香,“哟,这不是香香么,几年不见还是这好模样,难怪那郑立一直念叨你。”

    刘香香脸色微白,但还是镇静地拉了拉卢氏的胳膊,“干娘,直接喊了巡街的来即可,这婆子乱认人,想必是个疯的。”

    “我疯了?”王氏听到刘香香的话,嗓音陡然提高,而后语气尖锐地笑着道:“都是你们这些该死的,才害的我们母女这副模样,我若是真疯了,早就拿刀子捅了你们,哪还与你们好生好气地说话!”

    见着她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刘香香和卢氏皆被反震住了,一头雾水地看着怒目如刀的王氏,就连李小梅那带疤的脸上也有着说不出的愤恨。

    遗玉站在屋门口,将王氏母女的表情尽收眼帘,一对柳眉轻轻蹙起,身后一阵帘动,小满走了出来,迷茫地看了看众人。

    “小姐,怎么了?”

    听见她的叫唤,正相互怒视的双方一齐将视线转移到遗玉身上。

    王氏拧声一笑,“呵!下午倒是真没认出来,怎地,你也不记得我了,论辈分,你可是要喊我一声婶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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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你们走不走

    遗玉望着大门外站着的那对母女,心中因她们脸上毫不似伪的恨意而起疑,听了王氏的话,也顾不上生气,淡淡地答道:“你们不是下午来要饭的叫花子么?”

    “小玉,你是小玉对不对?”李小梅看见遗玉后,情绪有些激动起来,“我是小梅啊,你不认得我了么,小时候咱们经常在一起耍的!”

    遗玉眼神恍惚了一瞬间,而后带了些自嘲,的确,那时候她是经常同李小梅在一起,教李小梅绣花识字,听她讲些少女心事......可是后来呢,从她出面指证卢氏的时候,就再也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小姑娘了,而那夜李小梅的登门“解释”,却让两人尚未成型的友情全部化为乌有。

    遗玉摇摇头,“我不认识你。”

    这句话说出口后,李小梅一下子卡了壳,脸上从惊愕到疑惑,最后又回复到了遗玉一开始见到的那副满是愤恨的模样。

    “你说瞎话!小玉,你怎地成这样了!”若不是卢氏和刘香香挡在了门口,怕是李小梅要直接冲过来,抓住遗玉好好问一问。

    遗玉心里苦闷,低头不语,也不再看她,王氏扯着李小梅安抚了她几句,方才对着卢氏狠声道:“你们娘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当装作不认识我们就没事了么,你把我们害成这个样子,我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够了!”卢氏已经发了火,狠狠喝了一声,“你们走不走!”

    王氏狠声答道:“不走!卢二娘,我既已认出了你,想赶我走哪有那么容易!”

    “好,”卢氏轻轻点了点头,后退一步,绷着脸喊道,“小满!”

    小满虽摸不清现在的状况,还是大声应道:“在,夫人!”这明显就是仇人见面的场景,她自然是不能输了阵势。

    “去把巡街的喊来,就说这里有两个外地的疯子在扰民!”

    “哎!”小满得了卢氏的话,从遗玉身后溜了出来,到门口挤开呆愣的王氏母女,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王氏初来龙泉镇,还不知晓这“巡街”的是干什么的,微怔之后也不害怕,一拍门板,冷笑道:“叫谁来我都不怕,惹急了我就把你们那点子破事抖落出来,到时候你可别求我!”

    说来王氏这人除了在贪小便宜上有些小聪明,真搁在正经事上却是没有比她再糊涂的了,她从三姑那里听说卢家的事情后,自恃拿了她们的“把柄”,只想着来“讨债”了,却不想想卢家在这镇上苦心经营了三年,岂还是她想象中那对任人欺凌的孤零母女。

    卢氏不理会她,任她站在自家门口,刘香香这会儿倒不急着回家了,搀着卢氏的胳膊陪她一起等巡街的来。

    没多大会儿,众人耳中就响起了一道洪亮的声音:

    “谁在闹事!”

    遗玉一挑眉,巧了,今日竟是他在镇南当差。

    下一刻就见王氏母女背后多出一个高壮汉子,整整比站在门口路阶上的王氏还要高出一个头。这人叫窦和,是镇上有名的莽汉,因她娘曾在卢家做过一阵子冰糖葫芦的生意,赚了不少钱,所以很是乘卢氏的情。

    卢氏见到窦和,神色更松,“阿和,这两个疯子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婶子家的事,便上门来寻事,满嘴的疯话地乱说一通,赶也不走。”

    窦和点头应了,看了王氏母女一眼,根本听也不听她们满口方言地解释,对身后跟着他来的两个巡街人一挥手,“拉走。”

    王氏和李小梅被扯着胳膊从卢家门口拉退了两步,嘴上喊着,“撒、撒手!你们怎地乱抓人?”

    窦和哼了一声,“你们这是扰民,不光要抓你们,还要打你们板子的。”而后对着卢氏一点头,“婶子晚上把门关好,我保证打地这两个疯子不敢再上门找事。”

    王氏母女还在胡乱喊着,窦和一皱眉头,从袖里抽出两块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白布塞进了她们的嘴巴,满意地看着她们只能哼唧后,领着人离开了。

    这镇中没有衙门,倒是有镇长府,每岁镇民除了缴纳朝廷的赋税,还要按户上交到镇长府中一些银钱,虽为数不多,可这么一镇的人加起来也足够镇长府供起一支三十人的巡街队来了,其职能同捕快差不多,没有衙门的生杀大权,可打个板子关个禁闭还是被朝廷默许的。

    等他们走远,卢氏又对刘香香交待了几句,便让她回家去了。

    ***

    闲容别院正房

    屋里燃着淡淡的薰香,一袭锦衣的俊美男子斜靠在软塌上,轻轻阖上眼睛似是已经睡着,不知是否有在听那跪在榻前的灰衣人缓缓的陈述。

    “......主子,事情就是这样。”灰衣人禀报完后便保持着垂头的姿势不再言语。

    过了好一会儿,屋中才又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继续盯着他。”

    “是。”

    灰衣人躬身退下后,榻上的男子缓缓睁开一对眸子,青碧色的流光溢出,只是这般清澈的颜色,却让人看不透它的主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咚咚”几下敲门声响起,榻上之人也不理会,又将眼睛阖起,身体微微向里一侧,头上本就松散的玉簪掉落在地面,磕出清脆的响声,一头黑发顿时散开在肩头。

    “公子。”娇软的嗓音伴着推门的声音响起,一个面容清秀的女人袅袅踱了进来,走进外厅又绕过屏风,一眼看见榻上散发斜倚的男子,脸上顿时飞起两朵红霞,本有三分的姿色也成了五分。

    “公子,您睡在这里会着凉的。”女人朝前又走了走,就在离那软塌只有五步的时候,眼前一花,陡然僵住了身子。

    突然出现的黑衣剑客离这女子只有不到三寸的距离,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横在她脖子上面,一滴滴血珠顺着剑锋滑落。

    “教教她什么叫规矩。”榻上的男子话音刚落,黑衣剑客便挟了早就被吓得呆掉的女人走了出去。

    屋里很快又恢复了安静,空气中飘散的淡淡血腥味很快便被香炉中的淡雅香气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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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一条唐律

    尽管王氏母女最终被巡街的带走,可母女俩晚上还是没有睡好,翻来覆去脑子里尽是王氏和李小梅面上的憎恨,王氏口口声声说是被她们害成这样的,若她所说不假,想来想去,最可能是因为她们的逃走,让王氏一家被那张镇长迁怒了,不管她们经历了什么,只是事过三年才流落到关内确实让人费解。

    卢氏和遗玉各怀着满心的疑问度过了一夜,第二日上午接到了卢智托镇上杂货铺捎来的口信,说是让娘俩明日一早就去长安城一趟,只是未说清到底有何事情。

    于是母女俩隔天便收拾了一番,租了马车入京,等到了学宿馆,哥俩已经站在后门口等候她们。

    马车停在了路边,卢智和卢俊一前一后掀起帘子上了车,刚坐定卢氏便有些不安地急声问道:

    “这么急着找我们过来,是出什么事儿了?”

    卢智笑着道,“娘别着急,是件好事。”

    卢俊脸上也带了些兴奋的潮红,“是啊娘,是好事呢!”

    临着车窗看书的遗玉难得没有表现出好奇,她最近迷上了一本书,里面讲得是一个行走商人的毕生小传,这书就是前阵子卢氏托人给她淘回来的杂书其中一本,遗玉的肩膀从受伤到现在已经足月,恢复情况很好,但是至少个把月里仍不能随意活动,卢氏因此字也不怎么让练,刺绣更是不成,就连照顾下后院的花草都有小满在一旁看着,只有看书一项却是不怎么管她。

    卢氏听见不是坏事,这才放下心来,问道:“什么好事还需要这么急着把我们喊来,等月底见面再说不是一样。”

    卢智摇摇头,脸上的浅笑打进车就没停过,“娘,不叫你们来还真不行,这事是与小玉有关的,还需你们拿个主意。”

    卢氏瞪他一眼,“绕什么弯子,赶紧说。”

    卢智难得吃她娘一个眼刀子,笑意反而更浓,“学里想收小玉进来念书。”

    “啊?”卢氏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耳朵出了毛病,国子学要收她闺女进去念书?这怎么听着比她当初转让冰糖葫芦的生意得了五千两银子还邪乎。

    当朝风气开放,并无“女子无才便是德”一说,反而是越有学识的女子越受人尊敬,这种情况在京都地区犹为突显。虽然科举只对男子开放,可学院却是男女兼收的,国子监更是长安城权贵子女挤破头都想进的地方,凡是谁家中的女儿在学里念了书,哪怕只是一年也足够称得上是资本了,日后嫁人那婆家绝对是会高看一眼不止,又有甚者在岁考和毕业考上成绩出众的,被御旨亲封为女官,那就更是了不得。

    女官,朝廷中一群极为特殊的官员,所拥权利虽不多,同宫女也只差一字,待遇却是天壤地别的,吃朝廷的俸禄这一点就不说了,最重要的,也是让所有在国子学念书的女子都趋之若鹜的一点,却是唐律明文规定了,凡是为女官者,不论品级,不论职否,皆可平三妻四妾之权。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说,凡是做女官的,不论是在岗的还是已经离位的,只要你做过,那你嫁人之后,就可以反对你丈夫娶平妻,纳小妾!当然若是那些男人非要在外面养了,自是管不住,可要抬回家里来,只要这嫡妻不准,那就没门儿,只能一辈子在外面养着,生的孩子也没名分,连个家姓都不能冠。

    虽这条律令后来得到了补充,若是这为妻的女官年满二十五仍无所出,那丈夫自可以再纳一名妾侍进门,只是这妾生的孩子,仍是要归在女官名下,视为嫡出。

    入学念书如此诸多好处,但到底是僧多粥少,目前国子监明文上也只收当朝文武官职三品以上大臣的嫡女,个别拖个关系走后门能进去的,那也要后台够硬才行。

    这其中利害关系,卢智早在一家人闲聊时候就讲过,这会儿听了这消息,也难怪卢氏会不敢相信。

    遗玉正捧着书看到紧要关头,突然被人将书抽走,抬头就迎上卢氏一指戳上脑门,顿感莫名其妙地她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委屈道,“怎么啦?”

    卢氏笑骂道:“叫你几声都不应,怎地学起你大哥小时候来,倒成了个书呆子了?”

    遗玉嘴角一抽,暗道她和卢智的本质可不一样,她那是看人物异传入迷的,卢智却是哪怕一本甚无趣味的论语都能看呆进去。

    卢智拿过卢氏手里的书卷翻了几下,“嵇闫志传,你喜欢看这个?我上次在濮原书局好像还见到本下册的。”

    遗玉眼睛一亮,右手扯住卢智的衣袖,“真的?那咱们等下就去买了!”她手里这本人物异传只有上册,这几日已经看了大半,她也知道这淘换来的书想找齐很难,正愁着看完上册没下册,哪想卢智却见过。

    卢智点点头,“好,等下你见过了晋博士,大哥再带你去。”

    “晋博士?”遗玉疑惑地问道,博士她知道,是这国子学里六艺学科中各艺位分最高的知识分子,只是这晋博士又是谁,她去拜见他干嘛?

    卢智这才反应过来遗玉刚才根本就没进听他们讲话,好气又好笑地伸手在她尚有些婴儿肥的小脸上捏了一下,而后将国子学要收她入学的事情又讲了一遍。

    “啊?”遗玉此时的反应和卢氏如出一辙,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说起来,这还全靠你那晚宴上写的那首诗......”

    那日遗玉在高阳生辰宴会上,写完诗后,上前询问她字体的那个中年男子,名叫方亦杰,是国子监书学馆的典学,宴后他便将宴会上遗玉作诗的事情转告了他的恩师,太学馆的晋启德博士。

    说起晋启德,那不得不提起东晋书著名的法家王羲之,这位晋博士族中上追几代,正是王羲之唯一的女儿那一脉的后人,书法艺能传承源远,虽不比欧阳询、陆柬之这等当代书法文客的名声在平民中如雷贯耳,却也是老牌子的国子学大家,其位分自是不用多言,虽不掌学务管理,可却是国子学教学方面的中流砥柱。

    晋博士听了方亦杰的描述,自然对遗玉兴趣大起,又抄了那诗找到凭文擅诗的礼学博士查济文,当下查博士即对那首诗的内容叹为观止,两人一拍即合,只等着见了遗玉一面,当下考校之后若果真如方亦杰所讲,便特招了她入学。

    遗玉听完卢智的解释,一时也说不出心情如何,若说没点兴奋,那是瞎扯,可那首《春江花月夜》本不是她所作,现下被人看上了,兴奋之余也有点恍恍,好在还有一半是因为自己的字,她犹豫了片刻就下了决心。

    自从那日听了卢氏的婚姻故事,她心里便隐藏了一份对这世道婚姻制度的担忧,除非她一辈子不嫁人,不然就不得不面对男人三妻四妾的问题,这么一来,入国子学的诱惑对她真的不是一般的大,想想看,就算混不上个女官做,那好赖日后也是一份资本,起码不会像卢氏当年那样没了娘家支持就被人怠慢。

    遗玉想通了以后,回神就见车上三人皆用一脸期待的表情看着她,不由笑着点头道:“那咱们是该去拜见晋博士,如果真能入学,自然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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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机缘

    国子监的晋启德博士今日心情很好,一大早就让他夫人拿出只有在每月议讲课上才会穿的衣裳,仔细整理了着装,晋夫人见他这隐隐期待地模样,不由笑道:

    “不就是去见个学生,值当这般高兴么?”

    晋博士哈哈一笑,哼声道,“你不懂,这可不是一般的孩子,亦杰说她自己琢磨出一种新书体来,我可是要好好见一见,若是真的,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晋夫人摇摇头,“依我看啊,你也别报太大希望,免得到时见了不过尔尔,回来又对我发牢骚。”

    晋博士眼中露出一丝犹豫,“应该不会,亦杰可是亲眼见到的,还能诓骗我不成,就算那小姑娘书法没有他所说那般绝妙,好赖那首诗可是正经的,老查可是这方面的泰斗,怎么也不会看走眼——可惜了,那题诗的画不知被谁收了去,不然我倒是可以赏阅一番......”

    ***

    卢智在国子学念书三年,这是头一次领母女俩进到学里面,有了晋博士的牌子,门房也不拦他们,卢俊进了宿馆就跑没了影,卢智一行从后门穿过庭院和长长的花廊,又走过学子们日常聚乐的后花园,便见一条大甬道,路边有一立碑,上刻“宏文”二字,乃是这条路的名字。

    两边是比坊墙低了一半的红漆院墙,墙下栽种着不少高大的树木,一眼望不清这甬道尽头,左右共五座大小不一的院落,分别是国子学内五座学院教学的地方。

    卢智一路给卢氏和遗玉介绍,走至甬道尽头路南一间院落方才停下,指着门坊上面刚劲峻拔又不失方润的一个“书”字,道:“这里是书学院,今日是沐休所以少见学生,晋博士前日与我约好在后院的憩房相见。”

    憩房,如其名,乃是休憩之地,每座学院的后院都设有这么一个地方,专供先生们课余休息所用。

    卢智话刚说完,就见从门口走出来两个身穿一样的墨灰色深衣,外罩花白纱衣的学生,见到站在门口的卢氏一行,微怔之后便主动对身穿太学院标志性的雪青色衣裳的卢智点头问好。

    卢智也礼貌地回问,而后就带着遗玉他们进去了,跨入门内时,遗玉还听见身后那两个学生的小声议论:

    “喂,那不是太学院的卢智么。”

    “是他没错,怎么跑咱们院里来了?”

    ......

    遗玉扭头对卢智眨了眨眼睛,“大哥,你还挺有名的。”

    卢智淡淡一笑,“不管是旬考还是岁考,各院都会在宏文路口张榜,学评好的,自然知道的人就多了些。“

    三人边走边聊,书学院的建筑大多碧瓦朱檐,虽无层楼叠榭,但也是屋舍俨然之态,很是符合“书”之一字规整的一面。

    走过三排教舍,入了后院便是一排憩房小楼所在,卢智领着她们走到从东数第二间房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

    得了应肯,母女俩才跟在卢智身后推门而入,就见摆设整洁的屋里入目便是一张高腿书桌,桌后正坐着一名持笔书写的六旬老者,头发花白,面目慈善,眉带端状,想必就是晋启德博士了。

    “晋先生。”果然卢智如此唤道。

    见到他们进来,晋博士放下笔,从椅上起身,笑道:“你们来的倒是早,我以为还要等上小半个时辰。”

    卢智笑着回应两句,而后将身旁的卢氏和遗玉介绍了,晋博士捋着下巴上的三寸白须,上下打量了遗玉一番,问道:“你大哥可是把我请你们来的原因与你说过了?”

    遗玉乖巧地点头,小脸上带了几分适当地敬意,“先生是要考校一下我的字,看看是否有可取之处,足以进学里念书。”

    晋博士见她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态度却恭谦适度,应答有礼,眼中露出一丝赞赏,伸手招了她来到桌前,指着桌上那副尚未写完的字,问道:“你看我这字,写得如何?”

    遗玉立在桌前,细细将那张字看了,晋博士写的是一首长诗,遗玉未曾见过,但见字体结构较宽,直处短横处长,是极为标准的正统楷字,又隐隐带些隶书的味道,字中自有一股书写之人长年累积的韵感所在,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字,比起遗玉早年所练的正规字帖,高上一筹不止。

    晋博士见遗玉看了半天仍未发表意见,倒像是看入了迷,遂又笑着出声问了一遍,“如何?”

    遗玉方才抬头,正色答道:“至刚铁画,骨气洞达。”这话虽有两分刻意夸赞之意,可确实是含了敬佩之心的,但见那字体笔画勾勒处,若不是日日练习积累下来,绝对不会处理地那般刚正却不显死板。

    “至刚铁画,骨气洞达......”晋博士捋着胡子细细品着这两个第一次听到的词语,眼神有些飘忽。

    回过神来的晋博士将桌上自己方才写的字收起来,而后从一旁拿出一张上好的剡藤玉叶纸用纸镇压好,“来,将你那日所写的书体写给我看看。”

    遗玉点点头,大大方方地绕到桌后坐下,伸手取了砚上搁置的毛笔,沾用了湿润的华墨,凝神在纸上稍想片刻,而后素素写道:

    “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

    将笔放下,晋博士早就站在她身侧垂头看着,好半天方才抬起头来,眼中喜色竟是十分,遗玉心头一跳,便知道这事怕是成了。

    “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晋博士伸手将那张字拎了起来,轻轻吹着有些潮湿的墨迹,也不顾及屋中其他人,便开始来回走动起来,一会摇头一会儿叹息地,让遗玉更确定了心中所想。

    “卢夫人,你有福气啊!”好半天晋博士方才停下了令人费解的行为,转身对着脸上略带紧张的卢氏笑道。

    卢氏一愣,方才划去隐隐忧色,应道:“先生谬赞了。”

    晋博士侧身对着仍在桌前站立的遗玉笑着问道:“卢小姐,你可愿到国子学里念书?”

    遗玉微笑着应道:“先生唤我遗玉即可,我自是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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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意外得见

    拜见过晋启德后,遗玉入国子监念书的事情总算敲定,由于她是女子,不受国子监入学的年龄限制,依晋博士的意思是等他明日寻了祭酒,直接把遗玉划到他们书学院去,今日是七月十日,等到二十日的沐休过罢,入学正好。

    拜别了一脸喜色未尽的晋博士,一家三口出了学府回到马车上,卢氏才再难忍住,有些激动地抓住了遗玉的小手,“玉儿,娘现下总算是觉得有些真切了,你竟真被国子学收去,娘、娘真是欢喜地不知如何是好。”

    遗玉心中虽也高兴,可这么一路走过来,情绪早就平静了许多,笑着对卢氏打趣道:“娘是该高兴,您教的两个孩儿都入了这天底下一等一的学府,我看啊,这世上也没几个当娘的有您这般了不起了!”

    卢智点头应道:“咱们娘自然是最好的。”

    卢氏拉着遗玉的手,眼眶有些微微泛红,天底下的父母不论慈严,心思却都是好猜的,卢氏虽不是那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妇人,可也盼着自己的几个孩子过地好好的,大儿子争气被人举荐进了国子监有三年,如今最心疼的小女儿竟也得了人赏识,小小年纪就要入这国学念书,日后就算嫁人也有了份保障,怎地能不让她喜极而泣。

    兄妹俩见到卢氏突然就垂了泪,忙在一旁轻声安慰,好在卢氏只是掉了几滴眼泪便收了哭意,抽出帕子擦擦眼角,带些鼻音道:“好了,娘也就是一时没忍住——先前不是说去给小玉买书么,智儿去将你二弟找来,咱们快些去把那书买了,等下午饭咱们上聚德楼吃去。”

    卢智点头应了,掀起车帘进到宿馆,不大一会儿就领了人回来,卢俊显是也听说了遗玉得准入学的事情,上车后又是好一顿兴奋。

    一家四口乘着马车到了卢智所说的那家濮原书局,不过可惜的却是没找到那本书的下册,遗玉虽大感失望,但也没扫了一家人的性子,照样一齐去了聚德楼好好庆祝了一番。

    ***

    等到母女俩又回到龙泉镇的家中,已经是半下午了,正坐在客厅里的小满见到她俩进来,忙站起身来将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

    “夫人,小姐你们回来啦。”

    遗玉装作不在意地模样点点头,踱了过去,“是啊,你午饭吃好了么?”

    小满脸上带了些红色,“嗯,我去给你们泡茶。”说完便转过身去,遗玉快速伸出两指一勾便将小满背在身后手中的东西连着绳结一起抽了出来。

    小满赶紧回过头来,就见遗玉轻轻晃荡着手里一块穿着红绳的碧玉,一脸笑意地看着她:“这般躲躲藏藏,该不会是你李大哥送的吧。”

    小满一把将玉抓了过来,面红耳赤好半天才轻轻点了点头,卢氏见她这局促的样子,走过来对遗玉轻声训道,“你就爱欺负她。”

    遗玉嘻嘻一笑,方拉了小满的一只手,“走,咱们泡茶去。”

    刚走两步,小满就“啊”了一声停下来,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对着面露疑惑的遗玉和卢氏道:“瞧我这脑子,刚才李大哥来找,说是等夫人和小姐回来了,请你们去别院一趟。”

    遗玉眉心一跳,这是李管家请他们过去,还是魏王?在卢智的特意嘱咐下,她并没有告诉卢氏自家恩人“常公子”的真实身份,而且那闲容别院的人看起来也不像是知道他们主人来历的模样。

    卢氏刚在椅子上坐下,“说是为因何事了么?”

    见到小满摇头,卢氏思索一阵,便同遗玉净手洁面,又换了身衣裳,带着小满朝闲容别院去了。

    ***

    坐在花厅里面等候了片刻,遗玉就见到李管家打门口走了进来,一时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想到可能要见到那个人,心里总是有些浅浅的压抑。

    “夫人,烦劳你跑这一趟,实则是咱们遇见点难事。”

    卢氏道了一声客气,而后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是这别院里准备送入京都的一批绣品出了些问题,李管家是知道卢氏有一手定好的绣活,这才特找来她出主意,看看怎么补救过去。

    卢氏的女红自然是不用说的,那可是正宗的蜀绣传人,专精针法和补技,别的忙不敢保证,这绣品上的,却是有着七分把握的,当下便应了。

    李管家遂面露喜色,“那真是麻烦了,夫人同我一起到后院去吧。”

    卢氏点了点头,就要同他一起去看看,本也想跟上的遗玉却被李管家拦下,又说府上得了几样精致的点心,挥手招进来两个丫鬟在一旁桌上摆了七八样模样喜人的小点心。

    卢氏这才笑着出声让她留下,自己则带了小满跟着李管家一同到后院去了。

    这么一来花厅里就只剩下遗玉和桌上的茶点,她心里隐隐感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却也没多想,李管家的人品还是信地过的。

    取出帕子包了一块翠绿的梅形糕点放在嘴边咬了一小口,微甜而不腻的口感让她唇角轻扬,果然是不错。

    但她中午在聚德楼本就吃地挺饱,这会儿仅小口吃了其他两样点心便不再多尝,伸手倒来一杯清茶,刚送到唇边含下一口,就敏锐地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顿时被口里含着尚未咽下的茶水呛地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王——恩公,咳咳...”遗玉强作镇定地放下手中茶杯,一边忍着咳嗽一边起身对来人恭敬地一礼。

    李泰面色不改地越过她在主位上坐下,方才微微转过视线看向正垂着小脑袋,身子轻轻抖动的遗玉。

    厅里安静了好半天,遗玉下巴贴近锁骨处,也不去看座上李泰那张白日更显俊美的脸庞,一张小脸憋地通红,心下难免暗自肺腑,更琢磨着怎么这魏王殿下会突然跑了出来。

    李泰修长的食指在红木扶手上轻轻扣了两下,方才缓缓开口道:“听说你要进国子学念书?”

    遗玉刚刚感到那阵呛劲儿过去,听见魏王殿下这般问话,心下一惊,这上午才确定下来的事情,人家现在就得了信儿,到好像是专门派了人监视她们一般。

    压下心中隐隐升起的不快,遗玉轻声答道:“是。”

    “入哪个院?”

    “应是书学院。”遗玉一面认真地回答,心中一面嘀咕,这都“听说”她要入学的事情了,怎会不知她要进哪个院,魏王殿下您就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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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介绍:
穿越到农家,附赠严厉老娘一位——亲自教学,捣蛋就要被扫帚打PP;书虫大哥一个——腹黑天性,以逗弄自己为乐;调皮二哥一枚——挨揍不断,专门负责“活跃”气氛。但是,请问,一家之主的爹,您闪去哪里了?
算了,没有爹,还有娘,两个哥哥傍身旁,日子照样过,长安任我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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