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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新唐遗玉txt下载     新唐遗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九三章 念着你自己吧

    遗玉看着银霄摇头晃脑的样子,思绪却跑远,这么一个下午,除了卢智在旁时,她都是这种状态,被阿生叫唤了几声才听见,起身跟着他去了书房。

    三日未见李泰,掀起帘子进屋,借着屋里明亮的灯光,看见眼前一身绵袍正安静地独自下棋的他后,心情与几日前又不相同。

    “殿下。”朝前走了几步便停下行礼。

    李泰闻声转头,见她站的过远,又垂头看不见脸庞,便道:“过来坐。”

    三日没听他声音,依旧是那么低低的,带着沉静的味道。

    遗玉让自己放松了一些,走到那张棋案的对面坐下,看着棋盘上黑白相错的局势,想不出该与他说些什么好。

    见她这模样,李泰如何会察觉不到她疏远的态度,捏了捏指间的白子,道:

    “今日去了房府?”

    尽管知道他已经明了她的出身,且在为他解毒期间身边都有探子跟着,但被他如此突兀地提及,遗玉还是在第一时间绷紧了脸。

    “是。”

    “为何?”

    遗玉自嘲地想着,看来他也不是本事大到能够让人潜进所有人宅院中打探消息。

    “房老夫人病了。”不同以往被他问及时,尽量详细的解答,似乎连解释也懒得。

    对她语中的烦躁,李泰只当是她不愿见房家人所致。

    “若是不想见,大可必不去。”

    “殿下,”遗玉突然抬起头,看着他,认真道:“这是小女的家事,与您无关。”

    室内瞬间静了下来,遗玉清清楚楚地看见李泰眼中的青碧变深了一些,刚才还算柔和的俊美五官,也在霎时重新变得僵硬起来。

    她知道他同自己提起这些,是好意,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很是伤人,可是却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对李泰,她既心生抗拒,又如何能像往日那样心平气和地相处。

    “可是在那里受了委屈?”一片情绪在李泰眼中酝酿了片刻,终是沉淀下来。

    遗玉轻叹出一口气,撇过头不再去看他,这放在前几日,许会让她欣喜的关心话语,在这时,却是她不想听的,她到底是喜欢这个人,怎能不被他动摇。

    “您若是无事,我就回屋去了。”

    李泰怕是这辈子也没见过几个对他充耳不闻的,他不是易怒之人,脾气虽冷,却也少的可怜,偏生因她这句话,眉头皱起,当下冷声道:

    “本王准你走了么,坐着。”

    连日来,第一次听见他换回自称的遗玉,待起的身子顿了顿,终是规规矩矩地坐好,却在心里又一次提醒自己,两人身份的悬殊和相差。

    李泰虽冷着脸,心里对她的反常却是疑惑的,在知道她的出身后,他便更加详细地让人查找了当年有关房家的事情。

    妾侍得宠,正室受冷,安王宴上长子推了孕妇下水,一尸两命之后,对外宣称是到别院养病的母子,实则私自离家,那个时候,她还是腹中胎儿,再往后,就是那偏远小山村的事,因被人做了手脚,眼下已经无从查证。

    中书令长女,怀国公爱孙,这一等一的千金小姐出身,却在那偏僻的乡下吃苦受罪,到了长安城后,更是几经磨难。

    刚才问起她今日去到房府的事,不过是他看见她眉间隐忧之后,下意识之举,却没想引来她这么大的反,遗玉在他眼中,本身就是一个奇特的存在,尚未及笄的年岁,却有着过份沉稳的性子,这让他从来没有将她当成是小孩子看待,加上有几分近亲之心,她是他鲜少能直言交谈的人。

    现在这仿佛回到初见时候恭谨却疏远的她,让他的心情没由来的不快。

    遗玉这会儿则是半点也看不透眼前这冷脸的人脑子里是在想些什么。

    于是面对而坐的两人都沉默不语,屋里静的连呼吸声都听不见,站在门外,却将两人对话听了个清楚的阿生,脸上的无奈中,掺杂着一丝犹豫。

    “罢,回屋去吧。”

    “是。”遗玉起身飞快地偷看了一眼他闭上的眼睛,转身退下。

    阿生看着出屋便小跑回房的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用完晚膳后,等到了亥时,没有见着阿生来喊人去上药,遗玉便更衣躺到了床上。

    对李泰,她暂时不愿想再多,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值得她考量,那便是姚不治,还有被她藏在龙泉镇小院里的漆黑扁盒。

    这些卢智并不知道的东西,对她来说,俨然已经成了烫手的烙铁一般。

    那神秘势力借着姚不治以医毒制人,而那扁盒里的彩绢上,正是绣着十八种世人未闻的毒药。

    在睡前还眼皮跳动的她,总觉得,将要有什么事发生了。

    在遗玉辗转难眠时,房府却差点闹翻了天,卢老夫人在卢智走后,几声嚎啕便岔气晕了过去,连请了两位太医来看,才在傍晚时候清醒过来,便又开始哭闹,折腾了一宿,被灌下一碗清粥才好些。

    清晨,房乔急急入宫朝会,临走前吩咐了下人看好老夫人,见儿子走了,房老夫人便逼着在一旁整夜侍奉的丽娘,让她答应自己到国子监去找人,才肯用了早饭和汤药。

    丽娘一脸心事地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回屋去妥帖地梳妆打扮了一番,才匆匆出门。

    ***

    分别乘坐马车的遗玉和卢智在小街上见面之后,还没走到国子监前门,便被人拦了下来。

    “公子,小姐,可否就近一叙。”

    面对这几乎同昨日中午一模一样的开场,卢智压根懒得应付,带着遗玉绕过这眼生的下人继续朝前走,却在没几步时,又听到身后一声叫唤:

    “且留步!”

    卢智停下脚步,遗玉回头去看,就见不远处的马车边上,正快步朝他们走来的美貌妇人,不是昨日才在房府里见过的丽娘,又是谁。

    国子监正门附近,这个时辰,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几丈外的门洞下,立着一大群等着迎礼的学生,遗玉和卢智刚从对面街上走过来,便被眼尖的给看到,这会儿见两兄妹被一名妇人叫住,便扯了周围的学生移目去看。

    丽娘也知道这是在外头,并没像在房府时候矫情地称呼他们为“大少爷、大小姐”,而是在走近之后,一脸恳求之色的望着他们,小声道:

    “两位跟我回府可好,老夫人要见你们。”

    这还没完没了了不成,卢智背对着她,遗玉顾及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便收敛了语气,低声道:

    “没什么好见的,你且离开吧。”

    丽娘急声道:“就去见一见,耽误不了你们多少久的,她老人家还病着,你们毕竟是——就真忍心么。”

    说实在的,若是别家的老妇,就算没有丁点儿关系的,这么着遗玉也会同情,对这房老夫人,她却奇怪的没有半点的可怜,只觉得她太能折腾,既然病了,不好好吃药调理,那就算是出了什么岔子,又与旁人何干,自己都不爱惜身体,又让谁去惦着。

    见到遗玉不为所动,只是想着撵她走,丽娘便退而求其次,“我就同你们说上几句话,咱们先到马车里去,行吗?这里不方便。”

    既然知道不方便,还找到这里做什么,遗玉实在怕这女人一时想不通在这里闹开,扭头对卢智道:

    “我同她去去,你在这里等我。”

    卢智反手扣住她的手腕,被她安抚地轻拍了一下,然后拨开,她知道,他对这女人出奇的过敏,还不如叫她去打发了,这大庭广众的,就算是在马车里,她还能被吃了不成。

    卢智也清楚这点,他压抑太久的恨意经过昨日的一次发泄,愈发有控制不住的趋势,便转过身,目送着她上了马车。

    车内,丽娘一脸赔着小心,“大小姐可知,昨日你们走了,老夫人便哭晕了过去。”

    遗玉嘴角一撇,并未吱声,哭的那么大声,他们走到院子里还能听见,那么一大把年纪又没吃没喝地病着,不晕才怪,纯粹是自找的。

    “晚上好不容易醒来,张口便是念着你们......”

    是念着孙子才对吧,她可记得昨日那老妇看她的眼神,活像她是地窖里的老鼠一般。

    “......老夫人让我一定转告你们,她知道大少爷埋怨她,可当年若不是夫人偷偷摸摸地带着你们走,她第二天便会去把他从祠堂里放出来,老夫人说,夫人许是对她有很深的误解,这么些年与你们讲多了不该讲的......这才让你们成见愈深。”

    遗玉安静地看着她自说自话,算着学里响钟的时间,在她话音落下后,开口道:“说完了?”

    “呃、嗯。”没从她脸上看出半点怒气,丽娘有些意外,却不想遗玉下一句话,险些让她变脸。

    “你也不用挑拨了,你放心,我们没有回那家去的打算。”

    遗玉深感可笑可叹,这当年能将卢氏逼走的妇人,果真是个机灵又聪明的,在外表现出一副想要劝他们回去的模样,可看似无害的言行却让他们对那房家更生不满,让他们不想回去。

    丽娘被她说破心思,却没露出半点尴尬,“小姐说笑了,我是心心念念盼着你们答应回府的。”

    遗玉嗤笑一声:“别念着我们,多念着你自己,有空就多烧烧香,报应会来得快些,来得快去也得也快,免得你多吃苦头。”

    话一说完,再不想听她废话,遗玉拨开车帘跳下去,大步走向卢智。

    马车上,丽娘的脸上渐渐露出狠色,半天之后,又浮起诡异的笑容,出声让车夫回府。

    (又晚了,果子身带晚点属性,不过多码了些字,赔礼哈。)

第二九四章 卢智的决定

    (粉红91加更)

    丽娘没有带回卢智,回到府中,难免挨了老夫人一顿骂,可待她骂累了,呼呼喘着气说不上话时,她却挥退了下人,在房母跟前低言细语了一番。

    “娘,您好好听我说几句,大少爷那日的样子您也看见了,他是对我们心有成见啊,说句不当讲的,您眼下若是继续这般缠弄下去,更易惹他们怨恨。”

    “胡、胡说,我是他亲祖母。”房母有气无力地反驳。

    丽娘一反之前小意之态,竟是同这几年未曾深谈的老妇,说起知心话来,“再亲能亲过将他们养在身边十几年的亲娘?他们流落他乡,定是受了苦楚的,心中有怨也是应该。”

    一提起卢氏,房母病容上便染上一层恨,咬牙切齿道:“都是那个女人,她肯定在、在我孙儿们面前编排了我,我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让我儿与我离心,如今又、又不让孙儿认我。”

    “娘莫气,咱们暂且不提这个,您若听我的劝,就先别急着找他们回来,这中间毕竟缺失了十几年,他们走时还是孩童,怎记得您的好,我倒是有些主意在,您可愿听。”

    房母虽病着,脑子却没迷糊,一脸怀疑和防备地扭头看她,“别同我使心眼,你的心思我可明白着。”

    丽娘叹了口气,有些委屈道:“娘又冤枉我,我还能同您使什么心眼,房家如今尚无半子,这在外可不是什么体面事,老爷这两日愁得头发都白了一片,我实是不忍心见得,想要替他分忧。”

    房母疑心消去一半,“把...把你那主意说与我听听。”

    “娘,我刚才说了,少爷们是心里没念着您的好,这才怨恨,与其现在去硬招他们,不如先一心待他们,这人心都是肉长的,您对他们好,他们自然慢慢就明白您的一片苦心了。”

    “你是说?”

    “我看他们穿戴,就像是苦日子过过来的,您这些时日,送些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过去,先哄着他们高兴,再......”

    丽娘看着房母因为自己的话陷入沉思,想着昨晚从线道上接到的吩咐,正是让她先安抚住这爱捣乱的老夫人,能迟些认回卢氏母子,亦是她所愿。

    房乔朝会归家,进门便问下人老母状况如何,被告知在丽娘的劝服下喝了汤药用罢早饭,才稍稍松气。

    昨晚皇上的诏见,因房老夫人重病,未能成行,虽暂时免去一场问询,可他深知,该来的迟早会来,再怎样也拖延不过去。

    进到老夫人屋中,清醒的老妇见着儿子归来,难得没像前两日那样,张口便哭闹着要孙子,反而冷静许多,将他叫到床边坐下,仔细打量他。

    在祠堂被房母责问,卢智当面的讨债之言,让他这两日之间,本就清瘦的脸颊明显凹了下去,被丽娘提醒过的房母,这才迟迟心疼起来,伸手抓住他的手,有气无力道:

    “儿啊,这几日是为娘太过心急,让你担忧了。”

    房乔扭头看了一眼立在旁边的丽娘,便知老母态度突然转变的原由,握了握房母的手,轻声道:

    “您严重了,是儿子不孝,千错万错都是儿子一人,您莫要再同自己身体过不去。”

    房母满口答应,闭口不提“孙儿”的事,又拉着他说了一阵子的话,自卢氏离家后,这十几年来,竟是头一次这般亲近过。

    哄着老夫人喝药用饭睡下后,房乔独自回了书房,传来阿虎,命他盯着府中下人的动向,便处理起拖延了两日的公文。

    ***

    中午,用完午饭的卢智,坐在书房中,拆看着刚刚被人送来的密信,见到信上内容,便用着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自语道:

    “穆长风不愿帮我带话...韩厉,你既还没死,那知道我们母子的消息,应是会现身的......”

    傍晚,将遗玉送上马车后,卢智便去了呈远楼,在后院厢房里见着了早上提前接到卢耀的口信,等候在此的卢中植。

    卢智进屋后,让下人们都退了出去,将披风解下,坐在卢老爷子对面的椅子上,望着眼带问询的老者,一脸认真道:

    “外公,前几日与您商量之事,可着手准备了。”

    卢老爷子脸上顿时露出喜色,连声道:“好、好,早该如此,先下手为强才是真,照着咱们的法子,他们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卢智眼神变软,若非是这老爷子敢在圣前瞒哄,他也不会临时改了计划,下定决心认他,也许是有更好的法子能够让他讨债,可眼下这样,不是更有意思么。

    “这日子怎么定,是要等到你们兄妹沐休?可外公已经等不及了,就连物件都准备妥当,你看是不是三日之后便发下帖子?”

    “无需等那么久,明天朝会之后,将帖子送至需要请到的大人手中,当晚咱们便开堂祭祖,宴会宾客。”

    卢中植虽想着越快越好,可也没得这么心急,“可这认祖归宗的大事,这样是否过显仓促了。”

    惊!这爷孙俩,竟是在这节骨眼上,瞒着众人,盘算着认祖归宗之事!

    本因为当年之事没有查清,一直不肯松口的卢智,在皇上将卢中植留朝之后,当夜便和卢中植商定了母子四人回卢家的具体事宜,只是此归宗非彼归宗,不是用着房家妻小的名义,而是换成流落在外,方才寻到的旁支!

    卢智果断道:“不怕快,只嫌慢,迟则生变,我将姚不治出逃的消息告诉了穆长风,他正急着找人去给韩厉治病,没有功夫来捣乱,房乔因为房老夫人之事,亦是被圣上吩咐在家中侍疾,几日不会出门。说来都是孙子不对,坚持要将当年之事查清,才肯与您相认,误了最好的时机。”

    卢中植思量一番,虽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卢智能点头认祖归宗,到底是天大的好事,当下他点头落定此事,“好,我这就吩咐人下去准备明晚宴客,你回去好好同你娘说道说道,别让她到时讲漏了嘴。”

    “孙儿省得,”卢智突然笑起来,“若是娘知道我肯点头,定是会高兴的,小玉还在秘宅那里,等明日早晨我再与她说,给她一个惊喜。”

    另一头,尚在床上借着卢智还给她的炼雪霜入睡的遗玉,还不知明日是会有怎样的“惊喜”在等着她。

    ***

    清晨,卢智比以往早出门了一刻钟,在归义坊门附近等着,胡三见到秘宅的马车远远驶过来,便上前拦下,请了遗玉换车,那车夫认得人,便没阻拦。

    遗玉在车内坐稳,一脸狐疑地看着卢智,“怎么在这里等我?”

    “哦,有件事要与你说。”卢智今日的心情看起来格外的好,他将卢氏早起所做的点心拿给她。

    “说说看。”遗玉一边拆着油纸包,一边做出倾听之态。

    “我已同娘商量过了,咱们认回卢家去。”

    “啊?”如同卢智所料,遗玉的脸上露出既惊又怪的表情,“大哥,你还没睡醒呢吧。”

    认回卢家?且不说当年之事尚未查清,单是对认祖归宗一事向来闭口不提的卢智,如今一反常态下了这个决定,就让她不得不怀疑,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卢智解释道:“也不是用咱们原有的身份去认祖归宗,算是流落在外的旁支,得了怀国公的眼缘,这才招回族里,认在他这一脉。”

    遗玉盯着他的眼睛,道:“这法子咱们以前也提过,你当时不是不答应吗,怎么这个把月就改了主意。”

    卢智语带概叹道:“你也清楚,起初我对外公心存芥蒂,实是不愿真的认他,怕是才脱狼穴又入虎口,可知道那日他在皇上面前替咱们打了掩护后,经这几日,我已想通了,他是真有改过之心,不再拿咱们当成是棋子看待,既然如此,在这关头,认了他又有何妨,既不用让他担着欺君之罪,又能借此甩掉房家这个麻烦。”

    “真的?”

    “真的。”

    遗玉见他眼神之中一片坦荡,当下便信了七分,剩下那三分,是太过了解他这个喜欢处处下套的大哥,才有所保留。不过能解决一桩心事,到底是让纠结了几日的她,心情舒畅不少。

    她朝他身边坐了坐握住他的手臂,仰头道:“你能想通是最好,咱们先认了外公,别的事情慢慢来,不急。”

    别的事,当然是指的卢智那日所言的讨债之事,遗玉不会天真到去劝卢智放下仇恨,化干戈为玉帛,可也不想他因为仇恨,将自己逼得太紧。

    “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接着,卢智才将傍晚祭祖之事告诉了她,引来她一阵不满的责怪,却被他三言两语晃荡过去:

    “咱们又不是真的攀高枝,计较早晚做什么,不过是走个过场给外人看的。”

    遗玉压下心中因着过显仓促的决定,而升起的古怪,无奈道:“你这事到临头才开口的毛病,什么时候也该改改。”

    于是,就在房母还在梦见得儿孙绕膝之时,从怀国公府上,则是发出去了一连串的请帖,除了房府外,当早长安城中的大户人家,皆是收到了一份请帖。

    (这章是加更,今晚该有的更新还会有,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没有存稿,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第三卷还有五章就要结束了,本卷最高潮即将来临。将要开始的第四卷会是全文的重点,敬请期待。)

第二九五章 热闹的国公府

    (亲们,最后两小时,就要迎来2011年了,祝大家新年快乐!也请亲们投出这年末关头的粉红票给果子吧!!求票!)

    尚书府

    高阳公主这两日忙着乱跑,知道长孙娴在礼艺比试上吃亏的事,已经是几日后,早晨直接带人上了长孙府,瞅着时间,同前去朝会的长孙无忌打了错身。

    府里的下人是经常见着高阳来玩的,并没有因公主的突然到访便惊慌失措,恭迎了她进门,引着她到长孙娴的院子。

    长孙娴自前日起,便半步没有出过院子,谁也不肯见,就算是自己的亲妹妹长孙夕,也都是吃了闭门羹。

    高阳却不管这些,来到院外,看着紧闭的院门,挥手便让随行的侍卫从院墙翻入,从里面把门打开,闯了进去。

    一脚踹开屋门,便见正懒洋洋地靠着软背在厅里看书的长孙娴,若是忽略她因足不出户而苍白的脸色,倒没有高阳意料之中的落魄。

    “听说你几日没去学里了,哼,真是没出息,不就是输了一场比试,连人都不敢见了?”

    长孙娴头也没抬道:“身体不适,在家中修养几日,并非你所想。”

    “哈哈,你骗谁呢,要我说,你定是怕到了学里,见着那卢遗玉,抬不起头。”

    一听到遗玉的名字,长孙娴握着书卷的手便狠狠攥起,声音也不客气了起来:“公主若是来看我笑话的,那可以请回了。”

    “长孙,别让本宫瞧不起你,你多躲上一日,岂不让人更得意上一日!那卢遗玉是个什么东西,平时耍着她玩玩还可以,你太将她放在眼里了,堂堂尚书府嫡长小姐,是那贱民能比的吗!她就是捅破了天,也是个平民出身的臭丫头罢了!”

    一番话宛若当头棒喝,敲醒了心生倦怠的长孙娴,让她脸上表情一阵复杂,一连串苦笑后,将书放下,再看向高阳时,眼中的那份冷傲已重新拾起。

    ***

    长孙无忌朝会回府,进门便得管事递上了一封精致的漆金红皮请帖。

    “老爷,这是早上怀国公府上的管家亲自送来的。”

    “嗯。”长孙无忌一边朝正房走,一边打开帖子,但见这帖子上面用描金小字气派地印着几句话:

    卢某承天恩厚,觅得族叔一脉子孙,认做名下嫡亲,吉日吉时祭祖归宗,望请与宴。

    十月二十三日戌时怀国公府

    怀国公要认孙子?长孙无忌因这帖子上的消息,意外地停下脚步,问那接帖的管事:

    “之前京城可是有风声?”

    管事同样纳闷:“回老爷,事先并没听到什么消息,也不知怀国公是从哪里寻到了这么一脉旁支,因名下无孙,便要认做嫡亲,其他的,小的也不知道,问那送贴的管家,只道是寻到有一阵时日了。”

    “怪、怪。”长孙无忌将帖子收好,转而又问:“大小姐还闷在房里?”

    管事脸上的顿时露出笑,“今儿早上高阳公主来访后,小姐肯出屋了。”

    “这个高阳,又没去学里,罢,她肯出来就好,你去告诉她,晚上同我一起到怀国公府去参宴,虽这帖子下的仓促,可这帖文是正式的紧。”

    “是。”

    在长孙府里的一幕,几乎同时在长安城各大府中出现,怀国公归京之后,虽是一副不与世争之态,但其余威犹存,还没有人会不给这份面子。

    ***

    遗玉坐在教舍这一上午,都在开小差,早上在马车里,卢智的话犹在耳边,从八月她初闻一家人的身世,到今不过是两个月的时间。

    卢中植的到来,让十三年前的旧事被一点点揭开,也让她知道了卢智一直在查证着当年母子三人被迫出逃的幕后推手。

    面对认不认卢中植一事,卢智一直都是坚持着,待到查清当年之事,再谈认祖归宗,可是随着越来越多的事情被查证,认祖归宗四个字,离他们愈发遥远。

    房乔是在半个月前寻到他们一家四口的,在这之后,事态一下子就变得紧张起来,先是怕他揭了他们的身份,让卢智名声受损,而这件事在卢智的仇恨面前,却突然变得微不足道,他们是在查找韩厉的下落,更是在查找当年真正陷害他们的人。

    与其说卢智是在寻找证明自己幼时清白的证据,倒不如说,他是想要把那些人一个个地揪出来,好向他们讨债。

    而现在,在韩厉下落不明,又没有证据证明丽娘和房乔有问题的情况下,卢智却风头一转,做出了曾经被他反对过的决定:认祖归宗,认的是卢家的祖,归的是怀国公一门的宗。

    她承认,卢老爷子的所作所为,是能挽回人心,可却不足以作为左右卢智这个决定的根本原因。

    今晚这场专门做给外人看的祭祖,一定会有事发生。

    ***

    中午下学后,兄妹俩便在学宿馆后门,坐上了早早等在那里的马车,事先向博士要了假,下午便不用过去了。

    驾车之人,是曾经和遗玉共同经历过那个难忘血夜的苍衣青年,卢耀。

    对这名为卢中植手下,实则被他当成半子看待的青年,遗玉很是客气地唤了一声:“卢耀大哥。”而后钻进马车,并没看见他听见那声大哥后,憨直的脸上有些怔仲。

    一身齐整的卢氏已经坐在车里,她是被先从归义坊接出来的,见两兄妹上车,有些恍惚地扯出一抹笑,被遗玉亲昵地揽着手臂说话,都是三句两不应的,这反常的表现,让人摸不着头脑。

    “娘,您是不开心吗,咱们要回外公家,能见到姨妈和舅舅们,您不是总和我念叨着他们吗?”

    卢氏回过神来,看着她眼里的担忧,顿时失笑,“娘哪里是不开心,就是太开心了,才觉得有些不真切,你大哥昨晚突然说了这件事与我,连让我有个准备的功夫都没,娘虽知道事有缓急,可这、这到底是太仓促了。”

    说到底,不过是从没想着能这么快就见着亲人的面,有些患得患失罢了。清楚这点,遗玉便岔开话题,提到卢俊,今晚他当然也会到场。

    对这被亲爹拐走一个月的二儿子,卢氏颇有微辞。

    “那么久没见着俊儿,我这当娘的就差没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你们外公这么把人给藏了,到这时才肯放出来,真是的。”

    卢智倒是替卢老爷子说了句公道话:“卢俊是去学艺,又不是去玩耍,三天两头跑出来像什么样子,他本来玩心就重,今日事了,他还是要回去练武的。”

    说完了卢俊,遗玉又询问起他国公府现在的人口问题,虽说是实打实的亲人,可到现在除了卢老爷子外,她也仅是见过一位姨妈而已。

    除了卢中植两口外,国公府上,有两位老爷,卢氏的大哥名叫卢荣远,有勋轻车都尉,正室姓赵。卢氏的二哥名叫卢荣和,现有四品闲职在身,正室姓窦,卢氏的大姐名叫卢景姗,婆家是扬州人士,近日才独自回了京中省亲。

    此外,便是卢智和遗玉都认得的,卢荣远的长女,也是国公府唯一的孙子辈,卢书晴。

    ***

    国公府

    平日有些冷清的街道,从早上起便有专人将路面从街东扫到街西,几近一尘不染才算作罢。

    大门紧闭的府内,到处是手里捧着东西,来回走动的下人。

    库房外,一名掐腰的妇人,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家丁从库里一件件取出前几日便准备妥当的香烛纸灯、桌椅板凳等物,卢家在扬州住了许多年,喜用桌椅胜过席案,这些专门用来待客的物件,也都是上等的楠木所制。

    “快、快、这些弄完,就去将前院厅堂里的瓷器都给我换了,那些个不精细的,全收起来,刘妈,你去厨房问问,可还有什么缺样儿的!”

    “是,大姑奶奶。”

    国公府里的厨房是独占一隅的,比起库房来,这里也清闲不了多少,在后院的劈柴声,和前院鸡鸭叫唤声,相互应和,喧闹无比。

    二房窦氏拿帕子掩着口鼻,远远看着大厨娘在院中轻点食材,边上的粉衣盘头丫鬟亦是一脸嫌弃地小声抱怨道:

    “夫人您说有这理么,不知从哪寻来的一家子,还——”

    “闭嘴。”窦氏扭头飞了一个眼刀子给她,低声道:“这话是你能说的?不管是从哪里寻来的,过了今晚,就是这府里的主子。”

    这么说着,她眼中却也露出一丝不满来,却掩饰的极好。

    大房赵氏领着几名侍女端着从库房取出的碗碟走过来,吩咐她们进去将这些招待客人用的稀罕餐具送进厨房里去。

    而后扭头对着窦氏一脸不认同道:“弟妹不进去看着,在这里作甚,爹亲自交待下来的,让你负责宴食这头,若出了什么岔子,你要谁去交待。”

    窦氏轻咳了两声,一旁的丫鬟抢过话,“大夫人,我们夫人刚才在里面闻了油腥,有些头晕才出来透气的。”

    赵氏瞥了她一眼,没有搭理,又叮嘱了窦氏几句,才转身带着从碗碟回来的侍女离开。

    那多嘴的丫鬟再次小声嘀咕:“大夫人这是心里有气没处撒呢。”

    窦氏这回没有瞪她,依旧是拿帕子掩着鼻子,目露沉思。

    就在国公府上下忙碌之时,卢耀驾着马车,载着前来认亲的卢家三口,缓缓驶入了那条一尘不染的长街。

    (一更到,果子虽然更文经常晚,可是从不赖账,请亲们相信果子,投出你们的票票吧!!)

第二九六章 相见时难

    后院的女人在府中上下忙活着,几个男人们则坐在前厅里,半是心急半是心喜地等待着,卢中植一手紧抓着拐杖,一手轻轻拍着扶手,大儿子卢荣远和二儿子卢荣和在他眼前来回走动着,时不时张望一下大门方向,看是否有下人来报。

    “不行,大哥,我还是到门外面去迎着好了,你在这里陪爹。”卢荣和冲着正在探着头搓手的卢荣远道。

    “这样,咱们两个一起去,爹,您老人家在这里等等,我们接着人,就回来。”

    说罢这年过四旬的两兄妹便齐齐朝着大门快步走去,半点没顾得上身后正在吹胡子瞪眼睛的卢老爷子,几个眨眼便跑远了,没能听到他的闷闷地低斥声:

    “......跑得倒是快。”

    卢家的大老爷和二老爷走到门口,从开了一道小缝的大门外钻进来一道人影,嘴里喊着“来了、来了”就往里冲,差点没撞在他们身上,被力气大的卢荣远一手拎住,喜道:

    “可是来了?”

    “嗯!小的看见马车从街头驶过来了!”

    将这下人丢到一边,两旁有眼色的守门人已经将大两扇沉重的暗红色大门缓缓拉开,直至大敞。

    卢荣远卢荣和走到门外,左右一探,看见打西边远远驶来的马车后,皆定睛看去。

    他们四兄妹皆是房老夫人所出,父母伉俪情深,这几个从小一起养大的孩子,自然感情也非比寻常,当年父亲暴怒之下下了断绝书给小妹,兄妹三人都拦着过,奈何卢老爷子在家就是一言堂。

    直至远在扬州的他们接到京里的消息,得知卢氏母子被害离家之后,便开始跟着卢老爷子大江南北寻找的日子,这一寻便是十几个年头,待到终于得了消息,他们欣喜若狂地赶回来时,却被老爷子一句暂不相认打消了满身的热情。

    几日前卢老爷子让他们准备祭祖的东西时,他们只当是为了年关提前准备,但昨晚半夜回来的老爷子将睡的迷迷糊糊的他们从被窝里叫起,丢下两句话却让他们当场被惊醒了过来——

    “明日岚娘要同孩子们过来,当晚准备开堂祭祖,让他们认祖归宗。”

    在仔细询问后,得知只是以旁支的身份收做嫡亲,两兄弟虽不满意,却也无可奈何,按着老爷子的嘱咐,并未告诉自家房里女人实情,只当是重新认了一个弟妹和三个侄子回来。

    可就是这样,也难掩卢荣远卢荣和、卢景姗的欣喜之情,失散多年的亲人就要归家,亲情这种东西,恐怕是唯一不会随着岁月流失的感情。

    马车在门前缓缓停下,苍衣车夫挽了缰绳后,下车将帘子掀开,在卢家两位老爷的目不转睛中,首先从马车上下来的,是一名身穿雪青常服的清秀青年,面上带着浅笑,冲着他们点头之后,伸手扶着一道墨灰色的娇小人影跳下了马车,在看清楚那小姑娘的容貌后,事先被卢景姗知会过的哥俩还是怔仲了一瞬。

    那张同少女时的母亲太过相似的脸,冲着他们弯起眼睛,没等他们细细打量,便和先前那清秀青年一同伸出手,从车里扶出了最后一个人。

    那妇人一身浅青色的襦裙,头上钗环简单,可正面向他们之后,那三十出头,宛若昨日才见的秀丽容貌,却让两兄弟顿时红了眼睛。

    遗玉和卢智正视打量着门口呆立着的两名中年男子时,卢氏抓着两人的手猛地握紧,嘴里细细碎碎地发出一些声音,三双眼睛相望,一时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们一同骑马抓雀儿时。

    眼见那两个舅舅就要不顾这是大门口,激动的迎上来,卢智和遗玉连忙出声制止:

    “咱们还是进去再说吧。”

    他们眼下在外人面前,可不是什么失散多年的亲兄妹,而是半道上认回来的。

    “对、对,先进去。”二老爷卢荣和连声道,忍住多看卢氏一眼的冲动,和卢荣远在前带着路,让遗玉和卢智扶着卢氏进了国公府。

    一行进到前厅,挥退了后面跟着几名下人,让卢耀亲自在外面守着,将门关上后,在正座的卢中植注视下,三兄妹再次相视,终是在两人犹豫着喊出一声“二妹”之后,卢氏松开子女的手,大步迎了上去,哽咽着叫唤道:

    “大哥、二哥!”

    三双手相握在一处,三人加起来足以过百的年纪,却在相隔十余年重见后,像是孩子一般,只顾着流泪,说不出话来。

    观此情景,遗玉心中定下不少,看来这两个舅舅对他们的到来都是真心期盼的。

    这种认亲的感人场面没有维持多久,便被卢中植的咳嗽声伴着拐杖的敲地声打断。

    “行了,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也不怕两个孩子笑话,玉儿,到外公这里来坐。”

    遗玉乖巧地一应后,走过去被卢老爷子拉着坐在一旁,她滴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却没在这偌大的客厅里,发现有外婆和那个姨妈的身影,除此之外,卢书晴听说昨日是宿在学宿馆坤院里,这会儿没有早到的他们先回来。

    得了卢中植的斥责,一把年纪的三兄妹才止住了眼泪,两名兄长转身去用衣袖拭泪,卢氏则接过卢智递来的布巾抹着眼角。

    遗玉小声闻卢中植道:“外公,外婆和姨妈呢?”

    卢中植道:“你姨妈在后院忙活,你外婆在房里等着见你们。”

    一番折腾之后,等他们安静地在客厅坐下说话时,已经是半盏茶后的事情。

    卢氏湿润的眼睛中带着满满的喜悦,向着两位兄长介绍了自己的一双儿女:

    “这是我那大儿子,卢智,那是小女儿遗玉。”伴着她的话语声,遗玉和卢智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两位舅舅分别行了礼,被他们连声赞着“好孩子”叫到身边去一一看过。

    卢氏问向卢老爷子:“爹,俊儿还没来吗?”

    卢中植道:“已经让人去接了,约莫等下就到。”他眼里看看三个子女,再看看孙子孙女,严肃的脸上挂着平日稀缺的和蔼之色。

    卢荣远抬头看着卢智,赞道:“好小子,你的名头可是连咱们府上扫地的丫鬟都晓得。”

    遗玉暗自偷笑,这大舅舅身上多些武人的气质,脸型方方正正的,同外公很有几分相似之处,说话也直接的很。

    卢智对这不甚恰当的夸赞,到觉得很是亲切。

    卢荣和的目光要多落在遗玉身上,这位二舅舅显然五官要俊雅上许多,文质彬彬的,又显稳重的很。

    “玉儿,可是饿了,再过半个时辰才开饭,我让人先拿些点心给你垫肚?”

    因他这关心的一问,遗玉当下便对这府上多出一分好感来,若不是真的关心的紧,也不会上来便有此一问。

    “多谢二舅舅,我还不饿,等下咱们一同吃饭。”

    卢中植听到她的称呼,便道:“这称呼都改改去,在外面可不能叫乱了,岚娘,唉,终是要委屈你了。”

    要认祖归宗,自然不能以认卢氏这个女儿为前提,而是要打着她那个死去的丈夫的幌子,算卢氏做卢家子侄的遗孀,三个孩子自然便是卢姓,当是要称卢中植为祖父,称卢荣远为叔父。

    卢氏混不在意地道:“这有什么好委屈的,女儿能继续唤您爹,唤哥哥们,那便已是福气,咱们心里明白即可,这样也好,若是那房家人找上门责问,更是没头说去。”

    有得必有失,固然认回卢家,让一家四口免去许多麻烦,可也同时让他们失去了用原有身份立于人前的机会。

    卢荣远眉头一皱,虎着脸道:“怕他们作甚,胆敢找来,乱棍子打出去即可。”

    卢中植瞪他一眼,“这么大岁数了,还是莽撞。乖女儿你放心,我和智儿已对策好,只要你们不认得,谁也找不出证据来挑刺,今晚将你们载进族谱里面,你们便是白纸黑字的卢家人,同那房家,再无甚干系!”

    “外——祖父,您可是说错了,咱们同他们有干系,有大的干系,”卢智胆大地挑了卢老爷子的语病,脸上一本正经道:“他房家牵连的我姑母和表弟表妹命丧他乡,我们既是卢家人,自有权替他们讨回公道!”

    嗯?除了卢中植和卢智外,一屋子的人同时愣住。

    遗玉心中暗道:闹了半天,他心里还打着这层主意!不过什么叫命丧他乡,不是对外宣称他们被安王掳去,生死不知么。

    卢家长一辈的三兄妹也听的迷迷糊糊的,刚想要问,就听卢中植洪声道:“好了,既然都认罢,走,玉儿,到后院去,见见你祖母。”

    此祖母非彼祖母,不是那个借病称晕把他们请去的房老夫人,而是为了卢家四口,哭盲了一双眼睛的卢老夫人。

    遗玉上前挽住卢中植伸出的左臂,卢荣远走到前面去打开客厅的屋门,爷孙俩率先走出去,只是刚跨进院子里,便听一声悦耳的唤声迎面传来:

    “祖父、爹,今日府里好热闹,是有——”

    话在嘴边却戛然而止,搀扶着卢中植的遗玉,抬眼望向从对面不远处的云雕照屏后小跑出来的雪青色人影,那十三四岁的少女脚步堪堪稳住,在学里不曾见过的笑容还挂在嘴边,只是在一瞬间微缩的瞳孔,无人窥得。

    (昨晚的第二更补上,亲们,果子去睡了。)

第二九七章 书和玉

    “书晴过来,”卢荣远笑呵呵地冲自己女儿伸手一招,待她走近,便道:

    “智儿和玉儿你在学里都见过,这是你姑、婶子,”在卢书晴疑惑的目光中,卢荣远改了口,算做刚才在屋里商量好的称呼。

    遗玉善意地冲着这个“堂姐”点头一笑,唤道:“书晴姐。”

    不管在哪里,嘴巴甜点总是没错的,在学里两人生疏,可如今就要变成是一家人,双方没有个主动示好的,那便只能互退。

    “嗯,”卢书晴也笑着应了一声,而后转向卢氏道:“婶子?”

    她是无意听到过卢家四口的存在的,但昨晚宿在坤院,一家人忙的团团转,赵氏派去寻她的下人也因她中午改走后门错过去,便不知今晚祭祖之事。

    卢氏在五院艺比时候见过卢书晴,对这不逊于自家闺女的少女很有几分喜欢,拉过她上下打量一番,赞了又赞。

    “荣远,你同书晴把事情说一说,我们先到后院去。”卢老爷子交待了一声后,便带着人到后院去寻卢老夫人。

    卢荣远便将自己闺女叫到歌厅一角,低语了一番,将情况大概说了一遍,最后面带严色地叮嘱道:

    “这事你自己清楚就好,可不许同你娘和二婶讲,妇人家的就是好多嘴,爹知你是个嘴巴严实的,从此以后你姑妈就是你婶子,智儿和玉儿便是你嫡亲的堂兄堂妹,他们幼时吃了不少苦,现在好不容易回家,当是不要让他们觉得见外才好。”

    遗玉一家改头换面认进卢家,如今是不能节外生枝之事,恰卢书晴事先已知三人身份,不然恐也会像两位夫人一样,暂被瞒着。

    卢书晴乍听这认祖归宗一事,虽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免不了心下愕然,呆呆地点头后,下意识地道:“爹放心,女儿省的。”

    卢荣远对这个自小懂事听话的女儿还是很放心的,当下领着她到后院去找人。

    ***

    怀国公府的宅子,被皇上亲口叮咛精修过,比起长孙府上的,也是不遑多让,从前院走到后院,虽是冬日,但一路上的游廊花园、亭台楼榭还是让遗玉几近看花眼。

    府里的下人也很多,今日正是忙活,走到哪里都能见得他们手里捧着东西来回穿梭,遗玉暗自算了一下,这一盏茶功夫的路,竟是见了不下五六十号人。

    想起当日在呈远楼住那一日,整柜的精丝细绵、成盒装的金钗银珠、蓝瓷盅里的冰糖燕窝...她暗自咂舌,不亏是曾经一等一的士族大家,虽府里没有半个实权人物,却是这般富贵景象。

    这么想,又对卢氏敬上一层,曾经过着这般生活的娘亲,竟然会能踏踏实实地带着他们在乡下务农维生,吃野菜、啃烙,真是难以想象。

    一行人走到了相较清静十分的正房院中,在卢老夫人屋前见到刚刚将门掩上的卢景姗,卢氏姐妹这也是十几年来头一次相见,卢家的这位大姑奶奶可是要热情的多,一把便上前将卢氏搂住,而后轻推开她的肩膀,湿着眼睛细看一阵后,对旁小声道:

    “爹,娘昨夜没休息好,这会儿吃了些东西,刚睡下,咱们到厅里去说。”

    于是一大家子又转移到东头的正房客厅,卢景姗拉着卢氏不松手,两人挤在一张长椅上,事先得了卢老爷子警告,卢景姗便没多问她之前过的好不好之类的话,两人说没几句,便将话题转到了正在睡着的卢老夫人身上。

    卢景姗有些无奈道:“娘这一睡怕是要到晚上才能起,也不知赶不赶得上祭祖。”

    见到不知情的卢家母子目露讶异,她方才将卢老夫人自眼盲之后,每次睡后若是被人叫醒,当晚都再难入眠的情况解释了一遍。

    卢氏在得知卢母眼盲后,曾整整偷哭了一夜,如今又闻这桩,难免心中绞痛,但见父亲和兄姐一副习以为常之态,只能忍住伤心。

    卢中植半是埋怨道:“昨夜便让她好好休息,偏生拉着你大姐说了半夜的话,这可好——罢了,若是赶不上也不打紧,只是你们要晚些才能见着了。”

    卢中植当下是卢姓一族的族长,认祖归宗、开堂祭祖,有他在便可。

    片刻后,卢荣远便领着卢书晴找了过来,正经见过了卢氏,双方换了称呼,坐下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等到丫鬟来传饭,已没了在前厅时候的那点生疏。

    “走,不等俊儿了,咱们先去用饭。”卢老爷子从椅子上起身,卢书晴习惯地离座上前扶着,对他另一旁的遗玉淡淡一笑,有那么一瞬间让遗玉生出些眼熟之感。

    等走到饭厅前,才面有古怪地去瞄卢智,这才发觉,两人微笑的样子,竟有些相似。

    ***

    魏王府

    从文学馆接见过几名学者回来的李泰,用过午膳后,便到书房去,阿生回来时,他正摊开着两本书不知在比较着什么。

    “主子,国公府今晚开堂祭祖,卢公子一家看样子是真打定主意不回房家了,京中许多大人都收到邀请,今晚与宴,嘶——属下有些不明。”

    李泰将左手边那本书合上,道:“你以为卢智此举,意在如何?”

    阿生想了想,道:“按说他应是为了让房家死心,一旦认祖归宗,是断没有再改过来的道理,可在房大人已知的情况下,闹得这么大,实在让人费解,若是中途有人跑去捣乱——”

    “本王帮他引穆长风离开京城,又请父皇让房乔在家中侍疾,且派人堵了房府的消息,还有谁回去添乱。”李泰一口否认掉他的话,却是为了引他继续说下去。

    “这...”阿生犹豫道:“明着是没什么问题,可他若是怕人去捣乱,为何又要闹得众人皆知,这——啊,”他语气一顿,细品了自己前一句话,“未有子息的国公府,突然多出来卢公子卢小姐这样的后人,必是会引起长安城中一阵骚动。”

    李泰一脸平静的答道:“不只是长安城,周边一些地界也会有所耳闻,介时只要传到他目标之人的耳中,必定会引了什么人前来。”

    叹!卢智这仓促的认祖归宗之举,被并不知个中关节的魏王,一语中的!

    阿生先是恍然,而后疑道:“那他这是想引得谁来?”

    李泰将右手边的那本书也合上,抬头在阿生的一脸期待中,淡淡地回答道:“本王不知。”

    而后把右手边的书拿起放在桌角的一小摞书册上,取了一张纸来铺开,左手执起架上毛笔,匀了墨后,飒飒几行楷书留与纸上,又将这写有字的边角撕下,折叠好后放于那摞书上,吩咐道:

    “明日让人将这些送去。”

    既没说送到哪,也没说送给谁,阿生却会意地点点头。

    李泰起身走到对面山水屏风一侧的罗汉榻上,阿生为他退了鞋子,他便和衣躺下,闭上眼睛,似是准备午休。

    阿生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在边上立了片刻,而后轻声唤道:“主子?”

    呼吸平缓,只是眼皮轻抖,却无人应答。

    阿生并不觉意外,只因李泰在三日前,便无需用药,即可安眠。

    ***

    再说国公府上,一大家子借着用饭前后互相认识过,

    按着卢中植的吩咐,卢家三口便跟着大房赵氏回屋去,交待一些当晚祭祖时的具体事宜。

    大房的院子是在国公府的东北向,一旁便是大花园,遗玉被卢氏拉着,心里惦念着这会儿还没到的卢俊,等一行人在厅里坐下后,赵氏开口讲起祭祖之事,才认真去听:

    “这认祖归宗,是件大事,照理说,是当请了族中老人前来辨识之后,过上七日,才好行事,可爹既肯定你们是叔祖一脉后人,那便是做不了假,对了,那块玉璞,可与我看看?”

    玉璞?是什么东西?遗玉心中疑惑,面色却没外露。

    “哦、对。”卢氏也是迷瞪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看了一眼卢智,而后从衣襟口中摸出一只遗玉未曾见过的小巧金丝荷囊,两指伸进其中,夹出一块物事来。

    屋里几人,在见得那东西的头一眼,便是眼前一亮,这是一块未经雕琢过的玉璞,椭圆的玉石,通体茜红,只有被夹着的地方投下一层薄薄的阴影,鹌鹑蛋大小,无棱五角,煞是喜人。

    赵氏手指动弹,终是没开口去要来看,而是点头道:“果真如爹所讲,快好生收起来吧,这等东西日后还是莫要随便放在身上为好。”

    卢氏称是之后,便将这块玉璞收起,遗玉看着卢智平静的脸色,大致猜到这宝贝的东西估计就是卢老爷子对外宣称认出他们的信物了。

    赵氏辨过玉,知那是件珍惜之物,心里的怀疑消去大半,便开始同他们认真讲起有关祭祖时的事宜。

    只是话没说过三句,便听院中传来一阵骚动,伴着一阵嘹亮的叫唤声,门帘被人“啪”的一声拨开——

    “娘、娘!小玉!哈哈!”

    (一更到,该交待的事情必须交待,亲们不要心急,马上进入正题)

第二九八章 摇身一变

    (粉红141加更)

    听到这声音,见到那正跨入门内的人影,遗玉和卢氏在瞬间的恍惚后,同时站了起来,欢喜地叫道:

    “俊儿!”

    “二哥!”

    除了卢智外,遗玉和卢氏都有月余没见得他,还没来得及细看,那高大的人影便像阵风似的两步窜上来,停在她们面前,冲着卢氏笑嘻嘻地喊了声“娘”,而后在遗玉的惊叫声中,伸出双手探过身来,一把将她托了起来。

    “小玉,这么久没见,想二哥不?”

    像掐小鸡子似的轻轻松松被架起来的遗玉,两条腿悬在半空中,止住惊叫,大方地承认道:

    “想了。”

    这个答案让卢俊笑眯了眼睛,就势架着她在原地转了半圈,吓得本就有些恐高的遗玉,慌忙之中伸手快、准、狠地捏住卢俊那张似乎成熟了一些的俊脸。

    “快放我下来,头晕。”

    “哈哈——唔,痛、痛,快松手。”

    卢氏慈爱地看着这一对儿女一见面便玩闹起来,赵氏因他们有些放肆的举动而皱眉,倒是卢书晴看着两兄妹亲昵地打闹,眼中流露出一种名为羡慕的情绪来,卢智瞥了她一眼,出声制止了正掐地不亦乐乎的两人。

    这么一闹,等赵氏正式开始讲那些条条道道的规矩,已是一盏茶后的事。

    讲完了祭祖事宜,一家四口又被忙完之后过来寻人的卢景姗拉走,到她院中试衣,自得了卢氏母子的消息,又探到几人身量,闲来无事,她便会给他们准备一些衣物出来,今晚这种正式的场合,刚好派上用场。

    在这大宅中,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另一处宅子里,正有一封精致的漆金红皮请帖,被一名下人偷偷摸摸地捎带了进去。

    ***

    天色渐渐暗下,国公府外的整条长街上,都高高挂上了两排灯笼,华灯下,大门前不时有马车停靠,车中或有一人,或携眷带子,下车之后,每有熟人相见,打过招呼后,递上帖子走进门中,待见着门内一片通明之中,笑脸相迎的怀国公本人,皆是心感意外和惊讶。

    “怀国公,恭喜、恭喜。”

    “哈哈,卫大人、赵大人,快请进!”

    在仆人的引路下,相携入内,笑谈着今日之事,嘴里皆是说些喜庆话,赞着还没见到面的卢家三兄妹。

    等到了屋里宴席之中,在一张可供六人在座的红木圆桌上落座,却交头低语道:

    “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地将那旁支认作嫡亲。”

    “这有何好奇怪的,毕竟这么大的府上,后辈里连个男丁都没的,听那管家说,这次是要认下两个孙子,怀国公年纪也大了,再不操心这香火,指不定就断在这了,总归是一门子的血脉,人家都不在意,咱们又担忧个什么。”

    “说的也是,呵呵,若看的不重,怎会亲自出门迎人,想是怕咱们小看了这府上日后的少爷们,倒是做足了脸面,就是不知,这交了好运的到底是良是莠了。”

    如两人这般的交谈,在这宴中的各个桌上发生。

    此时离戌时尚有一刻钟时间,等宾客齐至后,便可准备开堂祭祖,需引众人前去观礼,礼成再宴客。

    在一室红色纱灯高悬起的大厅中,宴桌共有十八,几近满座,在正北一处明位上,长孙无忌和杜如晦正论着今日朝会之时的一件小事,在他们对面,长孙娴和杜若瑾相邻而坐,同样在交谈。

    按着长孙娴的脾气,像这样的宴会,大多是不会来的,可却在管家的劝说下,当成是出来散心,没曾想杜若瑾也会来。

    礼艺比试上发生的事,杜荷回去向他大哥全程禀报了一番,在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下,杜若瑾自然知道长孙娴这几日都没去学里的原因,可他并没有因此而多问,只是和她聊了几句课业上的问题,而后便转到今日这场“认亲宴”上。

    长孙娴道:“事先也没怎么听说过怀国公寻亲之事,这么突然便要认了两个孙子回来,不知是多大的孩子。”

    宴帖上的请词多有模糊,送贴的管家也没多讲,在人心中,大多是以为这“两个孙子”都是年纪较小的孩子罢了。

    “呵呵,”杜若瑾突然笑了两声,而后在她疑惑的目光中,神色不变地答道:“太学院的卢小姐应是知道的,你不妨让人寻她来问问。”

    “还是算了,等下就知道了,何必多问。”虽他说的是太学院的卢小姐,但那三个字,还是让长孙娴稍稍皱眉。

    “嗯,你明日总该会去学里了吧。”杜若瑾关心地问道。

    “前几日只是身体不适,今日已经大好,明日肯定是会去的。”早上被高阳一顿怒骂,让她醒了神,也定了心,不管遗玉在五院艺比上是否压了她一头,这艺比之后,她仍然是堂堂的尚书府大小姐,而遗玉也改不了平民的出身。

    杜若瑾见到她眼中厉色流过,心下了然,有些感叹道:“有些事,还是不要太钻牛角尖为好,身在士族,却不一定就要同那些寒门子弟对立,有些人,你倒着看,自然是厌恶,可正着看,许是会变成喜欢了。”

    依着长孙娴的聪明,怎会听不出他是在暗指自己和遗玉的关系,但心思已定的她,怎会听进去他半个字,低头轻声道:

    “可偏偏就有些人,我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

    礼艺比试上输给了遗玉,还在事后被她摆了一道,导致名声受损,说来是她被压一头——可名声有损,能再赚得,但出身这种东西,却是根本不可改的。

    高阳说的没错,除了些小聪明外,她卢遗玉,拿什么同她长孙娴比!

    “诸位!”一道浑厚的声音,引去众人的注意力,长孙娴心道是时辰到了,眼中傲然之色未退,抬起头侧身看向大厅门外,一眼便见一身暗红色喜庆深衣的怀国公走了进来,挽着他左臂的是卢书晴无疑,挽着他右臂的,是一名身着茜色襦裙、肩环雪白裘绒的纤细少女,因她低着头看路,让人辨不清面容。

    而在看到紧随其后入内、一清秀一俊朗的两名锦衣青年后,她神色当下一滞、目光恍恍再次移向那正低头看路的少女,刚巧见她抬起头来,那张带着三分娇俏的白皙小脸上,冲着众人露出笑容——双目猛然睁大,长孙娴恍然的脸色,在片刻后变青了三分。

    “诸位久等了!”卢中植朗声笑道,遗玉搀着他大步走进厅里,却要小心地看着脚下的路,只因下午试了半天才换上的衣裳,是她从没穿过的样式,衣摆有些拖沓,一不留神便会踩个狗啃屎。

    这厅里的众人,有不少是去看过这次的五院艺比的,见到卢中植身边此刻出现的遗玉和卢智这对兄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知情者一片呆愣过去,看着怀国公被两个孙女挽着,身后跟着儿女和孙子,走到厅里正前方的主桌前,才堪堪回神,脸上多少都露出既惊又怪的表情。

    “多谢诸位今夜前来,我卢某承天恩厚,寻到族叔一脉子孙三人,这三个孩子早早便逝了爹,全赖其母一人养育成人,今晚被我认做名下嫡亲,望诸位做个见证,日后这几个孩子若是有了出息,也是仰仗诸位了!”

    一番嘹亮的宣布后,认得卢家兄妹的和不认得卢家兄妹的,皆是起身应和。

    “怀国公真是瞒得我们好苦,原来这国子监的卢公子,竟然是您府上的!”

    “您可是有福气的啊,两位公子皆是年轻才俊,这两位小姐又同是在这次国子监的五院艺比上拔得头筹者...”

    ......

    在这些认得卢家兄妹的客人夸赞下,那些不认得、却听过这次五院艺比之事的,很快便也加入道贺中,卢老爷子打心眼里高高兴兴地受了,前几日还倍显憔悴的他,今夜似是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红光满面,一副容颜焕发之态。

    因卢智和遗玉眼下风头正劲,一个在魏王夜宴中独见圣颜,一个是五院艺比时精彩地赢下两场,在这些喜欢望风和闲事八卦的官吏眼中,今日这场“认亲宴”一下子便从不得不来,变成了来的值得!

    遗玉耳中听着这恭贺起来没完没了的声音,看着眼前这一张张高官厚爵亲切的笑脸,目光移动间,见着席中一座一立的两道人影,颇感意外。

    同一脸温和的杜若瑾点头行礼后,又瞥了一眼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的长孙娴,心中暗笑,几乎能猜到这大小姐此刻的心理活动,就是不知在他们兄妹摇身一变从平民出身到怀国公家的子孙之后,是否还会执着于寻他们的麻烦。

    吉时将至,在卢荣远的提醒下,卢老爷子大大享受了一把众人艳羡的目光后,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半,出声领着众人朝祠堂所在的院落走去。

    遗玉知道,在这个唐朝里,普通人家里是不允许有祠堂的存在,只有身担爵位者,才能自建私祠,供奉祖先。

    卢中植和工部尚书是有旧交,卢家的祠堂是工部亲自来人来盯修的,从挂着灯笼的高高门楣下入内,两进的小院里面很是庄严,道路两边种着常青树木,在夜色里,显得清冷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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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九章 谁敢拜!

    众人在第二道门楣下停住脚步,同时也安静下来,国公府的人和几名宗亲朝前走到七八丈外。

    敞开的厅堂门内亮着两抹烛光,而门口的台阶上,则摆放着一张古朴的老红木供案,长长的供案上陈列着香炉火烛、果物等贡品,案下设有一前三后,四只棕褐色的蒲团。

    几名族内宗亲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和国公府关系并不亲近,但为了让这场祭祖更加名正言顺,今日一大早,卢中植还是派人到各处去请了他们过来。

    这些宗亲在靠近供案前丈远处便停下了脚步,在右侧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好,除了卢中植和遗玉一家外的卢家人,则是在左侧站好观礼。

    这个时候的认祖归宗仪式其实并不复杂,只是像卢家这样的门第才会如此隆重,不但请了在长安城中有身份地位的人前来观礼,还做出了大开私祠之举。

    卢中植带着卢氏母子走到供案前七八步时停下,遗玉挽着卢氏的手臂,能感到她的身体因激动轻颤。

    一步步走近的卢氏,目光扫过两旁的宗亲和家人,从前方供案投向昏黄中透着庄严色彩的祠堂里,此刻,才觉得真切起来。

    只是这几步的距离,便让她脑中蹿过一幕幕往昔,年龄相近的四兄妹从小一同长大,又相继成家,因婆婆不喜,便慢慢减少了同娘家的往来,两家闹翻之后,一封断绝书让他们彻底断了联系,在被迫离开房家后,无家可归。

    如今一家人再次团聚,却是物是人非。两个哥哥因常年暗地里四处奔波寻她,犹能将她辨出,两个本就不亲的嫂嫂却是相见不相识,在父兄的刻意误导下,并未认出她就是十几年前,那个被下了断绝书的小姑子。

    失落是有的,在这一场祭祖之后,载入卢家族谱的既不是她原有的身份,也不是她十三年前的本名,但更多的却是知足,对她来说,这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回了家,当年那一封断绝书后带来的遗憾,终于要被抹平了。

    宗亲中有两名年长者上前主事,一人事先从卢中植处取了家谱捧在怀中,一人取了香点燃,卢中植拄着拐杖独自走到正中摆放的蒲团边,接过那长者手里的三株香,又听他低念了几句,在两人退开后,便缓缓在蒲团上跪下,将拐杖置于一旁,两手持香,满目肃然地望入供着卢家列祖列宗灵位的祠堂里。

    “皇天后土在上,卢家诸代先祖......”

    开始是一篇长长的祭文,因卢中植在祷祝时掺加了内力,说话声音远远荡开,在这寂静的夜里份外浑厚清晰,显于人耳,远处宾客的交谈声都变得窃窃而不可闻。

    杜若瑾侧头看了一眼从在大厅时,便异常沉默的长孙娴,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远处那片烛火下,茜色的人影。

    刚在宴会上因卢中植将要认下这三个孙子而惊讶的宾客,此时又转着脑子开始想起旁的干系,不管卢家兄妹三人是旁支还是别系,今日之后即是怀国公府的嫡亲,卢智在皇上跟前留了眼,这渐走下坡的国公府,日后怕是会重新兴起也说不定。

    今日的确是个好日头,夜间无风,半盏茶后,卢中植恭恭敬敬地叩拜向祠堂,在卢荣远的上前搀扶下站起身,轻推开他,拐着腿上前将香插入炉中。

    而后,他便走到左侧一干宗亲的前头,侧身看着供案前的卢家母子,杖头上的手握的紧紧的,高声道:

    “感于天恩,寻得我卢家血脉,念我之一支子息单薄,早亡叔父托梦以告,今,录此母子四人于族中谱内,改我卢中植一脉名下,定以嫡代之——”

    一番正式的宣告,而后便是母子四人一一上前听族长训话,训后当着所有与宴宾客和参祭宗亲的面前对着卢家的宗祠三跪九叩之后,即是正式归宗!

    “妇,无名氏平岚!”卢中植念道,这‘平岚’二字是卢氏当今的名字,遗玉轻捏了一下她的手臂,卢氏便收了心定了神,躬身向前三步走到蒲团前面听训。

    卢中植忍住心中的怜惜和歉意,先是照例不轻不重地训诫了两句,而后在夸表了她养育子女之功后,竟是在一众宾客的惊讶中,道:

    “你既入我卢家,日后,便正式冠了夫姓,称我为父吧。”

    在这个时代,大户人家是不允同姓通婚的,但卢老爷子又怎会让自家的闺女改了旁姓。

    事先并不知他会来上这么一句的卢家两房正室,一愣之后,大房赵氏眉头一皱,正欲开口,却被自家老爷卢荣远在身后扯了下手臂,念起卢老爷子向来是一言堂,便闭了嘴巴。

    卢家这两房儿媳,娘家都是京中官爵,这十几年间离京在外,自新皇登基之后,便又有了联系,书信之间互通有无是常有的事,有关当年同房府假意断绝关系之事,自然是瞒着这些妇人的,而事后房乔顶着个变节之名,当年之事更不可能公开,父子三人在外多年寻找卢氏,都是借了旁的名头,如今一家子归京,她们同娘家之间更是经常走动,若是卢氏母子之事不暂时瞒着她们,恐怕在这祭祖之前,便会节外生枝,不能成事。

    说起来,卢家子息单薄,也是有源可寻的,卢荣远和卢荣和这对兄弟,常年在外奔波,忙于寻妹和家业经营,鲜少归家,虽有妻妾,却多是独守空房,若子息能旺,才叫奇怪。

    在一众宾客的注目下,卢氏忍住哽咽,扬声应了卢中植,卢老爷子又同样叫了遗玉他们上前训话之后,亲手点燃香支递一一给他们,伸手一引向祠堂处,两眼有些通红地对着卢家四口,动情道:

    “给咱们卢家的先祖跪下叩头,三拜之后——你们便回家了。”

    你们便回家了...

    这最后一句话,终是让卢氏忍不住留下眼泪,也轻轻击在遗玉、卢智和卢俊的心头,他们三人对这府上并无多少归属,可此刻身处这份夜色烛火中的庄重肃穆下,却也生出一种踏实之感,尤其是遗玉,前世便是孤伶伶的一人,一直以来都将卢氏的归处当成是家的她,对亲情,其实仍是十分渴望的。

    他们皆知自家娘亲盼了这一日久已,这会儿站在卢氏身后,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接过香,转向那古朴的祠堂,却没有立刻跪下,而是压低声音默念了一阵:

    “祖先在上,我卢景岚今日此般携两子一女归宗,实事形势所迫,望先祖不咎,佑我父母身体安康,家宅顺和。”

    听力过人的卢老爷子闻此,一脸欣慰地催促道:“快拜吧。”

    卢氏单手持香,轻提衣摆,遗玉、卢智和卢俊亦是作势屈膝,眼见这流落在外的母子四人,将要跪认卢家先祖,却听这寂静的夜里,后方断断续续传来一阵骚乱,紧接着便是一声尖锐的怒喝——

    “谁都不准拜!你们敢!”

    母子四人堪堪稳住身形,转过身去,便见不远处的祥云门楣下,有人正从中拨开观礼的宾客们,快步朝着这边走过来。

    待看清那正被一名妇人搀着向前的老妇后,遗玉顿时一惊,那两人,不是应该卧病在床的房老夫人和侍疾在侧的丽娘,又是谁!

    她们怎么会来,不是都安排好了吗?遗玉飞快地扭头去看卢智,见他皱眉,没容得她多想,耳中便又传来卢母更为清晰的怒声:

    “好哇,你们竟敢做出这等事来,当真是无法无天了,欺我房家无人不成!”

    勉强认出正怒叫着快步走来的房母和她身旁的丽娘后,卢氏浑身一震,手中的香支抖落下一段灰,刚要坠入那段痛心的回忆,手臂便被人紧紧一抓,扭头看见遗玉仰起的小脸后,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他们如今不是房家妻小,是卢家的人。

    宾客们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个个摸不着头脑,这认祖归宗的大事,还有人来闹场子的。

    眨眼的功夫,怒气冲冲的房母便走到遗玉他们对面,有些浮肿的眼睛刀子一样来回在他们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卢氏的身上,边微微喘气,边伸出手来狠狠地一指向她,咬牙切齿道:

    “你这黑心的妇人!”

    卢氏被骂到,倒是面无表情,只是卢俊却先于众人,一个闪身挡在卢氏身前,遮住了那根食指,不悦道:“你是哪里来的,凭什么骂我娘。”

    房母想也不想便喝道:“我是你亲祖母!”

    不远处的宾客,起先并未认出这房家婆媳,除了个别一二以外,脑子再快的,也跟不上趟儿,这卢家孤儿寡母四人认祖归宗,怎么好好的冒了个“祖母”出来。

    看到这当年并未善待自己女儿的“亲家母”,卢中植一脸阴沉地拄着拐杖走上前,在卢俊又要开口前,冷声道:

    “房老夫人,你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不成,这是我卢某人的孙儿,他们的祖母自然是我卢某人之妻,又与你这房家的妇人有何干系!”

    (一更到,前文有处赵氏叫卢氏的名字笔误,已经修改,谢谢提醒的亲。)

第三零零章 闹剧

    (粉红191加更)

    一声“房老夫人”,道出了这老妇身份,可却让人宾客更感疑惑,房卢两家不相来往已经多年,这位老夫人此时前来,又口称是那卢家才认下的子孙之祖母,是个什么意思?

    长孙无忌听着身旁人声议论,望向站在子女身后的卢氏,目露思索。

    房母被卢中植一句话呛的气血上涌,耳闻自己的孙子就要成了别家的,端的是刺耳无比。一时愤怒于眼前这些人的自作主张,又万幸她及时赶了过来,真要让他们认了卢家的祖先,那便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了。

    丽娘见房母接不上话,犹豫着是否要开口帮腔。

    她们如今站在这里,原因说来很是古怪,下午有人探病送来了些玩意儿,为了哄房母开心,她便让人下人抬到厅里哄她开心,却在一件精致的瓷器底座发现了粘着的金红请帖,见着上面的请词,这疑心重的老妇,便让人去请房乔过来,可却被下人告知房乔在小半个时辰前便离府了,左等右等等不来人,房母才忧心忡忡地更衣带着她到国公府。

    进到有些空荡的府里,从下人那里打听到这要认的少爷是国子监的卢智之后,惊怒中的房母,便一路疾走赶到了祠堂外。单看对面卢家人的表情,是不知他们会来的样子,那张帖子就不是他们送来,这送贴之人意欲为何,丽娘暂不考虑,可真让卢家母子认了卢家的门,却是她乐见其成的。

    因此,双方对峙,她选择了静观其变。

    卢智轻拍了一下卢俊的肩膀,给他使了个眼神,卢俊这才想起先前他的交待,转身扶住卢氏,几个小动作之后,在外人眼里,便像是在安抚受了惊吓的娘亲一般,只有靠近他们的遗玉,能够看清卢氏欲显难看的面色。

    不等房母喘匀了气,卢中植便一脸烦色,道:“罢了,今日是我卢家认亲的大喜之日,卢某不愿与你计较,你就此离去吧。”

    两人是平辈,说话自然用不上客气,只房母怎会听了他的话乖乖离开。

    “离去?好,我走。”房母压住怒气,上前一把就扯向卢智,“走,跟祖母回家。”

    卢智不躲不闪地被她抓住胳膊,身子晃了晃,一脸疑惑和不解,扭头看着卢中植:“祖父,这?”

    卢中植见房母明目张胆地抢起人来,且一个不够,又要去拉扯护在卢氏身前的卢俊,想起以往种种,气的一吹胡子,又自恃身份,不好上前拉扯,当即拐杖狠狠敲在地上,对着一旁傻站着的两个儿媳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她拉开!”

    房母扯不动人,也不肯放手,大叫着:“谁敢碰我!”

    在场女眷只有赵氏她们,下人们远远站着,见着自家夫人和小姐急忙围上去,却手忙脚乱地不敢对这老妇下手,丽娘生怕房母在这里出了事回去不好交待,便也上前阻拦,一时间,乱成一片。

    这边房母拉扯着卢智和卢俊,卢中植则大喊着帮手,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当着众人的面,抢起孙子来。

    宾客们有些傻眼,刚刚还严肃无比的认亲场面,这会儿却被房母搅合成这样,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同情起没有到场的房大人。

    长孙无忌和杜如晦是在场最有份量的两位,被宾客们请着上前劝说,两人相视无奈一笑,而后几步走过去劝解,奈何双方正是火气上头,哪里听的进去。

    遗玉被卢氏拉着,卢氏又被卢俊环着,任房母拉扯却纹丝不动,遗玉侧眼看着近处咬牙使劲儿的老妇,心下感叹,这老太太前日还卧病在床,这会儿这般生龙活虎,还真是应了好人不长命的后半句。

    她又看向卢智,见他一脸似模似样的为难和疑惑,便偷偷瞪了他一眼,但没等他有所动作,只听“撕拉”一声响,卢俊肩背上面上等的丝绸面料就这么在房母的拉拽中被扯了下来。

    “够了!”卢俊暴喝一声,震得就近的遗玉和卢氏包括那房老夫人都是一阵耳鸣。

    他依然维持着环住卢氏的动作,扭头冲着手持布块愣住的房母,道:“你这疯婆子!是眼花了不成,哪个是你孙子!我见都没见过你,休要乱认亲,你再敢招我一下试试!”

    众人因他这一嗓子都停下了动作,静静地看着被他直面吼过去的老妇,卢智借机拨开了扣在自己手臂上的枯皮老手,片刻之后,房母呼哧着气,再次伸出手来,却是没敢上前拉扯,而是指着卢俊怀中:

    “你这恶妇莫要躲着,出来说话,是谁给了你胆子让你拐了我们房家的骨血到你们卢家去的!”

    卢中植捏着拐杖道:“这本就是我卢家的人!”

    “这恶妇自然是你家的闺女,可这孙子,是我家的!”

    闻此言,就近劝架的长孙无忌和杜如晦面面相觑,疑心顿生。

    仿佛为了印证他们的猜疑一般,终于有些摸到点子上的房老夫人,见卢氏不动,又被卢俊大眼瞪着,便转身冲着不远处的宾客,哭声道:

    “诸位,莫要给这一家子诓了,他们便是当年我儿房乔的妻小,是、是被安王掳去的那几个,你们可还记得?”

    房家妻小、被安王掳去的?

    众人面上一愕,前阵子的流言有不少人的听得,这会儿在房老夫人的哭诉声中,听到这么一件火爆的消息,怎能不感愕然,虽不全信是真,但再看向卢家四口的眼神,已变得怀疑起来。

    长孙无忌盯了一眼被卢俊遮的严实的卢氏,向着卢中植道:“怀国公,这、房老夫人此言当真?”

    卢中植一脸的莫名其妙,有些委屈地暴了句粗口:“真!真个狗屁!”

    长孙无忌嘴角轻抽,换杜如晦去问眼中挤出两滴泪来的房母:“老夫人先莫急,这事情,是不是您弄错了?”

    房母使劲儿摇了摇头,一手扶着发闷的胸口,肯定道:“没错,就是他们!”

    卢智道:“这位老夫人,您真是认错人了,家父仙逝已有经年,我父母皆是蜀中缁义县人士,怎会同房大人扯上关系。”

    “你——”房母急着出声,又被卢中植一脸狐疑地瞥着,对一旁的长孙无忌和杜如晦,道:

    “朝会时就听闻这老妇病了,你们看她这样子,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失心疯...遗玉一抿嘴唇,忍住不适时的笑意,心中却定下许多。

    再看房母,已经被气的头上快要冒烟,只是“你、你”的,却半句话都讲不上来。

    一个一口咬定卢氏母子是当年被安王掳去的房家妻小,一个则指认对方是得了失心疯,这曾经的亲家,今日的反目,让观礼宾客们在一时不知是该信谁的才好。

    僵持之中,丽娘正帮房母顺着气,却被她一把攒住手腕,指着卢智和卢俊,道:“你来同他们说,这妇人是不是当年离、被安王掳走的那个?”

    丽娘看了一眼卢俊怀中只见侧脸的秀丽妇人,道:“是、她是大夫人。”

    两问两答,不等众人心思再变,卢中植便冷声道:“哼,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房母还指望着靠着丽娘的话让众人信服,便硬生生地道:“她是我房家妇,怎么就不能说话了。”

    “这是我们卢家!”卢中植又拿拐杖使劲敲了一下地面,扭头对着长孙无忌和杜如晦一脸疲态,道:“两位也知道,我当年那嫁做房家的女儿,是个可怜的,被我一时气急给了断绝书,后又被他们房家连累,母子三人不知所踪,我今实感后悔,可这么些年了,他们许是、许是早就...”

    讲到这里他鼻音便重了起来,两人见这当年威风八面的男人如今一脸老态龙钟,眼眶虽只是泛红,却也比房母那几滴泪水来的震撼,连忙劝慰出声。

    “好了,你们无需多劝我,她也是个可怜的,家中尚无半个孙子,听到我这里的风声,因旧时积怨,这才上门来闹,可这般胡搅蛮缠,实在让人头疼,你们也帮我劝劝,赶紧让她走吧,这大喜的日子,卢某不愿与她房家扯破脸。”

    杜如晦两人不管心想如何,都转而劝起明摆着不在理的房母,这老妇闹了这么半天,眼瞅着没人信她,可若是走了让他们礼成,日后再要回来岂不要大费周折,当下大急,死命地扣着丽娘的手,道:

    “我家中有这妇人旧时画像,一辨便知!”

    卢中植终是拉下脸来,“那还等你回家去拿不成?你是存心想要耽搁了我这认亲的吉时,来人,把这两人送回房府!”

    眼瞅着南边待命的下人们就要跑上来,房母的五指在丽娘手背上抓出几道鲜红的血痕,脑中一时清明,脸上由急转喜,另一只手指向卢智:

    “我大孙子的后腰上,有一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

    遗玉被卢氏抓住的手腕,闻声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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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一章 决裂

    夜幕下的卢家宗祠中,为了卢氏母子认祖归宗所行的祭祖,被从古怪的途径中得了宴帖的房家婆媳打断。

    房母口口声声指认怀国公今日认下的母子,乃是当年被安王掳去的房家妻小,双方各执一词,闹得不可开交,观礼众宾客皆心生疑窦,却难下定论之际,房母却道出自己当年被掳的长孙,后腰之上有一颗红色朱砂痣。

    一时间,众人视线皆移向了站在卢中植身旁的卢智。

    被公推出来调解的长孙无忌和杜如晦两人,心下一番计较,房母虽然有故意捣乱的可能在,可若是没边没影的事,以她的身份是断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下出今日这种佯相的,再者,国公府这场认亲宴,排场显然是将这母子四人重视十分的,可却来的有些突然,突然的让人觉得古怪。

    事关两府血脉,他们也不能含糊。想到这里,两人互看一眼,长孙无忌对房母道:

    “房老夫人,您可是有记错,府上的大少爷真是有颗朱砂痣在腰?”

    房母为自己在紧急关头想到了这点,胸有成竹地道:“有的、有的,我大孙儿出生是在夜里,当时我儿被先帝差遣在外未归,那妇人闹得整座府里都不得安眠,天黑正浓时候诞下一名男婴,产婆与我说这婴儿后腰上有粒小痣后,老妇还抱着亲眼看过,记得清楚,不会假!”

    朱砂痣这种东西被认为是“吉痣”,在这个时代,是绝不会有人想着将它起了的,因此她才这般肯定那痣不会消失不见。

    初闻这件事的丽娘暗自皱眉,偷偷打量着卢智的脸色,却看不出什么来。

    长孙无忌侧头去看卢氏,但这妇人却被卢俊环在臂中,只能看着半边侧脸,跟他十几年前模糊不清的记忆半点都对不上号。

    越说越肯定的房母,没了先前的急躁,脑子一下子变得灵光起来,她转向卢中植,有些激将道:“这朱砂痣做不得假,天下没那么巧的事,你可是敢让长孙大人和杜大人辨一辨,瞧瞧这到底是我房家的孙子,还是你卢家的?”

    长孙无忌有心将这乱子赶紧结了,也好让自己弄个清楚,便又出言当了和事佬,言明借那一粒朱砂痣,辨别孰真孰假,卢中植倒是没有反对,只是道:

    “事先说好,若是没痣,你们必须马上离开,若是再闹,别怪卢某不客气。”

    遗玉有些狐疑地想着:从卢老爷子的态度上看,他大哥是没有痣了,那她娘刚才这么紧张干嘛?

    房母见卢中植的态度,虽也有些怀疑,但到底是更自信一些,横冲冲道:“你放心,绝对是有的。”

    卢智见卢中植对他点头,稍作犹豫后,便对着杜如晦一礼,开口道:“杜大人,在外解衣不便,从这里到厢房稍远,就劳烦您陪我跑一趟了,您行事向来公正不阿,想来由您出面辨别,也无人有异议。”

    听他这么一说,长孙无忌脚步一顿,又见杜如晦点头,到底是没跟上,房母心道杜如晦和房乔相交甚好,不会偏帮,便也没有反对。

    两人这么一走,场面便冷清下来,多是没有心思开口说话,遗玉余光中,见到赵氏和窦氏的目光,都在卢氏的侧脸上面晃荡,知她们经过这一闹,必是多少会受影响,但她们心里究竟如何,就不是她能知的了。

    众人干站了一盏茶的时间后,卢智和杜如晦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还没走近,便听房母急切出声:

    “怎么样,有痣吧?”

    卢智半低着头在卢种植身边站好,看不见神情,杜如晦则摇头认真地答道:“并无。”

    没有痣,那就不是房家的长孙了。

    丽娘和遗玉一样暗松一口气。

    听了这答案,几乎所有观礼宾客心中的疑窦都消去,那些等着看热闹的,心下不免有些讪讪,当然也有极个别仍是保持着一缕疑心。

    房母一愣之后,似是以为自己听错,又确认了两遍后,才陡然提高音量:“没有?这怎么可能,你可是看清楚了?”

    见她不信,杜如晦苦笑道,“老夫人,杜某看的清清楚楚,卢公子从背到腰,别说是米粒大小的红痣,就是针尖大小的,也没有,您先前那般肯定,有痣的便是您孙子,可卢公子并无痣,显然是您认错人了。”

    奈何房母压根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坚持要亲眼所见才行。

    没等卢中植发飙,杜如晦却先声道:“老夫人,您莫再闹了,卢公子并非您的孙子,怎能、怎能让您一位妇人看去,这实在是有失体统。”

    长孙无忌犹豫后,也同声劝慰起来,哪曾想,房母竟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再次伸手去拉扯卢智,不过这次却没有先前那样蛮力,而是带着哭声道:

    “孙儿,你是不是怨恨我,可你那时还小,怎会记得祖母对你的好,若不是有人从中挑拨,你怎会不愿意认我,你的身上明明是有痣的,你是不是伙同别人一起来瞒弄我...是不是?”

    在观礼宾客复杂的目光中,杜如晦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轻叹一下,选择站到一边,不再出声,长孙无忌仍尝试着劝解,奈何房母根本不听他半句,卢中植额头青筋隐隐地跳动,正在忍无可忍之际,一直相当沉默的卢智,却出了声:

    “您要亲眼看看?”

    遗玉察觉到卢智语调的变化,忧心地看着他有些暗下的清秀侧脸。

    房母这会儿已经没了主意,只能托着那粒痣的事,好不让这认亲继续下去,便含泪点点头。

    “好。”卢智轻轻地应了一声,没等房母欢喜,便伸手摸向锦衣之上的扣着宝石的腰带,继续道:

    “想必等下您看了,就算没有,肯定还要纠缠,不如就在这里看吧,让诸位都做个见证,看看我到底是不是您那有痣的孙子。”

    在一片制止声中,不容他人阻拦,卢智双手抓住前襟处朝两旁一扯,便将几层衣裳拨开,向下一拉,背对宾客和房母等人,从削瘦的肩膀到直挺的背部,一整片牙白色的肌肤,都暴露在这寒冷的冬夜里。

    很快便有人低呼出声,并非是因为他的举动,而是这青年袒露的后背上,从两肋处往下,是一片光滑的牙白色肌肤,到后腰下一寸处也未见房母所说的那点红痣,然而,从两肋处向上直到颈椎,则尽是斑斑块块恐怖的花白色,显然是烫伤后留下的疤痕!

    “啊!”等着寻那红痣的房母离的最近,被这一幕惊的尖叫出声,两眼一花便倒向身后同样惊愕的丽娘怀中。

    卢中植面色黑青地死死握紧拐杖,杖身发出“嘎嘣”的一声脆响,卢荣远卢荣和则瞪圆了眼睛。

    卢智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他背后的那片可怖的烫伤痕迹,面对着他的遗玉看不见,背对着他的卢俊看不见,被卢俊挡住的卢氏看不见,可众人的低呼,却让他们察觉到了不对。

    卢俊记着卢智先前的交待,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看着娘亲,便紧搂着卢氏不让她动弹,遗玉却挣开卢氏的手,两步便要窜过去,却被卢智突然伸手一拉,狠狠地扯进怀里,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半裸的胸前。

    遗玉已经意识到他背后是什么,双手使劲去推他,却纹丝不动,只听他温声在自己耳边道:“别动,没什么好看的。”

    他的心跳很有力,她有些发凉的脸颊贴在他紧实的胸口上,却被熨的发烫,一瞬间,浓浓的怒气和憋屈感袭来,被她咬紧了下唇忍住。

    这太过突然的一幕,让众人不知所措,卢智将遗玉紧紧地按在怀里,扭头对半晕半醒靠在丽娘身上的房母,语气平淡道:

    “您可是满意了,将我逼迫至此。”

    房母仍处于惊吓中,神志有些不清道,“你、你腰上的痣呢。”

    到了这个时候,逼得人家都敞衣示众,她还是死不忘记那劳什子朱砂痣,这里毕竟是卢家的祠堂,先前没弄清楚也罢,这会儿事情都明摆着,她还这般痴缠,这种态度已经引得旁观的众人心下不满,一时间大多数人都暗自腹诽起这老妇来。

    卢智嗤笑一声,神色猛然变得严厉起来,语中带着压抑的怒气道:

    “我母子四人,早年吃苦流落,如今苦尽甘来,终能认祖归宗,却被你再三阻拦,大闹于卢家祠堂之前,扰了祖先清静,愧对祖先!让我们有何等颜面再进这家门!我虽不知你同我卢家有何恩怨,但今日之辱,我卢智莫不敢忘!”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卢中植的拐杖狠狠地敲在地面上,伴着一声嗡耳的“送客!”,终是寿终正寝散落一地木片。

    长孙无忌和杜如晦都没再出声试着调和,卢家上下皆是同仇敌忾地带怒看着房母和丽娘。

    被卢中植一嗓子吼得有些胆惊的丽娘强行搀着半晕半醒的房母就要离开,还没走上几步,就听卢中植沉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回去告诉房乔,新仇旧恨,我卢某人定当讨得!”

    这一声,宣布着继十几年前那次之后,前阵子在外关系稍有缓和的房家和卢家,再次于人前决裂!

第三零二章 夜谈

    房家婆媳因来时是持帖入内。并未带有下人,有心上前帮忙的却因房卢俩家正事决裂犹豫不前,丽娘困难地搀扶着体胖的房母,在各色目光中狼狈地离开。

    卢荣远脱下里绒的外衣罩在卢智的身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同卢荣和一起去安抚宾客。

    卢智松开了遗玉,见她出奇冷静地为他整理着衣襟,稍愣之后,表情软下,伸手顺了顺她凌乱的额发。

    重新穿戴好后,他才示意卢俊放开早就安静地被他护着的卢氏,卢氏同遗玉的反应很像,都是冷静地有些吓人,不惊不怒地拉着他走到火盆边暖身。

    赵氏和窦氏相视之后,皆从对方眼中看出疑虑,但还是叫了下人去准备暖身的姜汤和给卢俊替换的衣物,上前去同母子几人说话,一边温声安慰,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卢氏的容貌。

    经房母这一闹,吉时已过,场面冷静下来后。刚才一直未置言辞的宗亲们,开口提出了改日再续,卢中植本来就正在担心,刚才声称“无颜进卢家门”的卢智会真的反悔,于是态度强硬地道:

    “先前事宜不都是在吉时?就差磕头上香便可入族谱,现在一并做了便是,哪来那么多事。”

    今日这请来的宗亲都是他特意挑选的,既老实又本份,说白了还有些胆怯,哪有不开眼的敢反对,更别提会有人拿刚才那场乱子说事了。

    不过卢老爷子到底是白担心了,一切都整理妥当后,母子四人很是自觉地重新站在蒲团边上,等着祭祖。

    卢中植严肃的脸上这才露出些许笑意,将香一一点燃亲自递到他们手中,看着他们跪在卢家一门的祠堂前,三拜九叩,供上香后,他催促着宗亲中暂持族谱的长者将他们录入谱中,而后将册子收进自己怀中贴身放好,长吁一口气,心事总算落下,至于日后房乔如何,闹到皇上哪里怎样,便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了。

    祭祖之后,便是待客。照理说除了卢氏外,兄妹三人都应到场,可卢氏生怕卢智着凉,硬要拖着他回去休息,卢老爷子大手一挥招来下人,带着母子俩去事先给他们安排好的院子休息。

    卢俊和遗玉还有卢书晴则陪着卢老爷子待客,说白了,也就是跟着向众人道声谢,并不需她们两个小姑娘家的敬酒如何。

    先是到了长孙无忌那桌,这长孙和杜两家四口人都站了起来,卢中植同两人寒暄着,卢俊从下人手里接过酒杯递到他手中。

    遗玉则心不在焉地想着别的事情,忽然听到有人喊“卢小姐”,便和卢书晴一同侧头去看,就见桌子另一头的杜若瑾正含笑望过来,因不知他喊的是哪个,两人都不好应声。

    “若瑾哥,你这么喊可是不对,如今怀国公府上是有两位卢小姐了。”

    遗玉目光一移,便见到他身旁的长孙娴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自礼艺比试之后。两人头一次正面碰上,她比遗玉想象中更要冷静一些,这不,连说个话都不忘记绵里藏针地挑拨一番,想要引起卢书晴的不满。

    对这挑拨,卢书晴似是并没听出来,仅回她一笑,遗玉更不可能顺着她的话走,而是对杜若瑾道:

    “杜先生,日后唤我遗玉即可。”

    两人是师生,因为卢智的关系有些往来,直呼她名字也说得过去。

    杜若瑾却没应下,而是态度自然道:“我上次不是同你说过,在学外无需称我先生,这样,你若不嫌,便叫我声杜大哥,我就像二弟一样,叫你小玉好吗?”

    杜家两兄弟的关系很好,上次礼艺比试后,杜荷回去就向杜若瑾将比试的经过全程讲述了一番,话中提到遗玉皆是“小玉、小玉”的称呼。

    遗玉大大方方地应了一声“好”,如此两人互换了称呼,原本有些生疏的关系,便算是近了一步,察觉到这点,这一师一生不由相视露出笑容。

    长孙娴被凉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们脸上的笑意,扭头对同样干站着的卢书晴道:

    “书晴。真是没想到,卢小姐会同你成了姐妹,这事情也来的太突然了一些,之前你半点风声都未露,实则没什么好遮掩的吧。”

    听到她不死心地明话暗指,遗玉有一瞬间觉得,那次礼艺比试给她的教训真算是轻了,不过让她意外的是,被长孙娴亲近地唤着闺名的卢书晴,却不咸不淡地回话:

    “大小姐说笑了,这是我们卢家的私事,有必要到处去同外人讲么。”

    “噗”地一声,遗玉不由笑出声来,引得正在说话的三个长辈同时扭头看,她连忙止住,却听杜如晦道:

    “国公,大少爷已是众人皆知的才子,两位小姐这次五院艺比,同是赢了两场吧,二少爷看着也是品貌不凡,您这一门孙辈,如今真是羡煞旁人啊。”

    卢中植捋着胡子,眯眼看了自家的三个孩子。嘴里说着客套话,心里却满足的不能行。

    遗玉看着长孙无忌同样一脸喜欢地看着他们,似是半点不为她曾让他的长女出丑之事着恼,又看了长孙娴脸上僵硬的笑容,暗道这闺女到底是不如老子演技好。

    这一厅宾客,遗玉眼熟的有,眼生的更多,今晚没有到场的程小凤,明日回了学里还不知会是个什么反应。

    早上朝会结束后,程咬金便快马离京,程夫人一人得了帖子。也不方便独自带着子女前来,不过他们俩家本就关系亲近,倒也不用多计较。

    ***

    宴至一半,遗玉和卢书晴便被心疼孙女的卢老爷子遣走休息,遗玉叮嘱了自家酒量差到不行的二哥莫要贪杯动酒之后,就同卢书晴一道朝离开。

    国公府一入夜,能行人的路上,路边皆是亮起了石灯,两人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几名侍女,走没一段路,遗玉便率先开口道:

    “书晴姐,明早咱们一道乘车去学里,可好?”

    今晚祭祖上香前,一家子围在火盆前说话,让她颇有感触,既然进了这家门,那便有必要尝试着同人好好相处,真不行再说。

    卢书晴当然听出她话里的主动示好,扭头看了一眼身边比自己小上半头的小姑娘,目光微闪后,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只是浅聊了几句,都是遗玉开头,卢书晴接话,气氛还算缓和。

    在岔路上分道后,又行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给他们一家四口安排的院子,原本照着老爷子的意思,是有单独给卢智和卢俊拨地方的,但在卢氏的坚持下,他们还是住到了一处。

    这紧邻着花园的院子方方正正的,院墙周边都植有树木挡风,夜里的空气很好,院门口守着的四名仆妇远远见她们走过来,便上前迎着,同时传话道:

    “二小姐,夫人被大姑奶奶叫走,去瞧老夫人了。让您回来后不用去寻她,用过宵夜就先休息。”

    说来可笑,她在府里待这么一整日,都没见过那位“祖母”,不过来日方长,也不急在这一时。

    “我大哥呢?”

    这答话的仆妇机灵,答道:“大少爷喝了驱寒的热汤,又用了饭,便休息下了。”

    遗玉心有惦记,便没怎么在意身边,等进了里院时,已跟了不下十人。

    到院中问了下人,挥退了身后呼呼啦啦的侍女仆妇,她独自走向院东,在中间亮着小灯的屋前停下,撩起帘子,房门意外地轻轻一推便被打开,屋里没见半个下人守着,没心思去看这处雅致的摆设,她直直朝里走到卧房门口,轻敲了两下门框,低声道:

    “大哥,你睡下了吗?”

    片刻后,屋里传来窸窣的穿衣声,一阵脚步声后,房门被拉开,卢智立在门后,低头看她,雪白的里衣外面仅套了一件秋色的外衫,散落的头发有些凌乱,面色很是正常,看来的确是没被冻病。

    “大哥——”

    “进来说。”

    遗玉跟着他走进灯光昏黄又暖烘烘的屋里,绕过屏风在一处软毯上坐下,毯上设有茶案,一应茶具俱全,卢智倒了杯温水饮下,看着一副“我有话说,又怕隔墙有耳”模样的遗玉,顿时失笑:

    “有话便说,卢耀在附近守着。”

    比起白日在人前翩翩公子的形象,这会儿的卢智因着那张清秀柔和的脸,要显得亲切许多。

    “你身上到底有痣吗,怎么那老妇一口咬定你有,我看她也不像是记错的样子。”实际上,她更关心的是他背后的伤疤,但知他不会多讲,问也是白问。

    卢智眼中带出一丝毫不掩饰的厌烦,答道:“原本是有的,可咱们到了靠山村定居后,那痣便渐渐淡去,又过两年便消失不见了,”他轻嘲地一笑,“你看,这吉痣也是个嫌贫爱富的,富贵时候随着,等穷苦了,竟也跑没了影。”

    “哦。”遗玉迟迟应了一声,脑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快地抓不住,她便接着道:

    “外公、呃,祖父事先知道你那痣不见了?”称呼这种东西,还是尽早适应的好。(!)

第三零三章 秘宅相见

    (粉红241加更)

    卢智答道:“嗯,之前闲聊时候他有提到过我幼时身上那粒红痣。”

    难怪卢中植当时会敢应了房老夫人,原是知道那痣没了踪影。

    这痣的惑算是解了,可那冒头坏事的房老夫人却来的奇怪,遗玉一脸怀疑地看着卢智:

    “房家那两人是持帖入内的,不是没送去房府吗,她们哪里来的帖子?是不是你做的?”

    卢智将茶杯放到案上,用手撑着脑侧,扬扬眉,“我有那么没事找事吗,”接着没等遗玉摇头,便突然扬唇一笑,“是穆长风临走前吩咐人做的。”

    遗玉嘴角一撇,她绝对不信他没有从中推波助澜,今日这么一闹,卢家和房家的关系算是彻底完蛋,整个怀国公府都要公开站在房家的对立面上,正是他乐得见的。

    卢智这会儿的心情明显好了起来,她问一件事,竟然有闲情答她两件:

    “闹大了也好,房府尚留着娘的画像,这京城中的人口虽两朝来去换了大半,但也不见得全都认不出娘,总是会有人怀疑的,今晚这认祖归宗,便是演给外人瞧的。”

    “你该知道,就算我身上没痣,过了今夜,这长安城也该有风言风语传出,先下手为强,认个祖宗,房乔怕是忍不住了,他什么时候发难,端看看祖父如何处理了,咱们暂可清闲一阵子,上面有人顶着,我也不怕皇上会找到我头上。”

    他也不避讳守在暗处的卢耀,面色一整,坦言对遗玉道:“小玉,你还是不清楚,祖父可不像你想的那般,就是一条黑地站在我们这边的,他不光是我们三兄妹的长辈,是娘的爹,他同时也是这府里上下几百口人的怀国公!”

    卢智排下今晚这出认祖归宗的戏码,一是为了放消息给并不知他们母子归京的韩厉知道,引他出来,二是为了给一家四口落个稳妥的身份,三便是为了逼地国公府彻底在外再一次地同房家决裂,将当年时过境迁的裂痕陡然拉大,当然,他也不忘顺道坏了坏房家的名声。

    除了第一点,经他点拨,遗玉都想了出来,心里疑问消去一半,“对了,今日在祠堂里围火说话时,我看两位舅母、呃,婶子都在打量娘亲,不知是否想了起来。”

    “她们也不是傻子,只是昨日匆忙,她们心里另有惦记,看到娘也没想到那么多,又有祖父把持着,一口咬定咱们是流落的旁支,那咱们就是,哪个也不会不开眼地去捋老虎胡须。你也看到了,这府里不比旁处,人多口杂,暗地里绝对少不了眼线,咱们暂时住在这里,能瞒哄着,就先不认,日后搬出去再说。”

    “我知道了,对了——”遗玉正要同他讲明日一道和卢书晴去学里事,却被他出声打断。

    “好了,都半夜了,明早还要到学里去,去休息吧。”

    正事都说完,卢智怕她会提到背上的伤疤,便没有再谈的意思,不顾她话到嘴边没有说完,便拉着她的胳膊将人从毯子上提了起来,按着肩膀半推半送她到屋门外,两声关了房门,又“嗒”地一下落了门栓。

    遗玉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无力地拍了它一下,小声嘀咕两句后,便转身回房去等卢氏了。

    与此同时,下午因得了穆长风的行踪而出门的房乔,空手而归,刚刚进到府中,迎面便走来一脸焦急的管家。

    ***

    早上,因卢中植特地吩咐,一家四口省了跑趟儿,在自个儿的院中用早点,国公府现今持家的是长房赵氏,单看早上的餐点精致,便知是个做事的。

    卢俊昨夜还是喝了酒,迷迷糊糊吃完就又回屋去睡回笼觉。

    遗玉和卢智收拾妥当,到前院去同几位长辈打了招呼,便到前门去乘车,到了大门外也没见着卢书晴的人影,同卢智提起,他便道:

    “许是自己先走了吧。”

    说完两人走到门口独停的马车便,他一掀车帘便看见已经在车内坐着的卢书晴,温顺地笑着同他打招呼:

    “大哥,早。”

    闻这从小听到大的称呼从另一张嘴里说出,卢智多少有些不适,眉头微蹙了一下,同道了一声“早”,而后听着身后的遗玉叫唤“书晴姐”,便侧身扶她上了马车。

    一路上,卢智翻他的文史集册看,遗玉捧着数术课本满脑子地纠结,卢书晴则是借着这大点的功夫研究琴谱,三人并没过多交谈,直到下车时候,卢书晴才开口对两人道:

    “中午我们是回府用饭,还是在外面?”

    遗玉中午已有打算,正想开口婉拒,卢智便将书阖上,道:“中午我们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遗玉看见卢书晴的眼睛黯了黯,却没盲目地开口,而是跟在卢智身后下了车。

    三日的“迎礼”已过,国子监门口今日并没有那般热闹,可三人一下车,还是引来不少学生疑惑的目光,疑的是他们三个怎么会一同来学里。

    显然昨晚的事,经过这么短短的一夜,还没有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但若过上一两日,那可就难说了。

    他们同行到了太学院门外,卢书晴看着卢智继续送着遗玉朝前走一段路,才大步走进到院里。

    两兄妹还没走到书学院门后,便听得一声喊叫,一大早便等候在书学院门口的程小凤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程小胖子紧跟其后。

    这会儿宏文路上的人还少,卢智便没制止程小凤的大呼小叫,不出遗玉所料,他们先是因为隐瞒,被狠狠埋怨了一通,见她认错态度诚恳,程小凤脸上的不满便被喜色取代,又说了几句话,传了程夫人的邀请,便和卢智一同回太学院去上课了。

    遗玉进到教舍,回了几名学生的问好,刚刚在那有些夸张的红木桌案边坐好,便有一名律学院的学生探头探脑地朝里看,见着正在整理书袋的遗玉,便小心抱着一件东西走过去。

    “卢小姐,这是别人托我送来的,我给你放这儿了。”

    遗玉眼看着一只棕色的匣子落在自己眼前,那学生不等她询问,便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她目光便又重新落在眼前尺长的匣上。

    似有所感的她,心头轻跳,伸手将下子打开,没有去看那整齐摆放的几份孤本,而是从边侧扣下一张折叠过的字条,打开来看,劲朗又熟悉的字体便映入眼帘:

    “近来偶得,因无暇细品,赠。”

    遗玉捏着这字条的手紧了紧,左手轻轻抚过匣内如雷贯耳的名家孤本后,便把它阖上,将条子收进袖中放好。

    还有两日,明日便是十月二十五,李泰的梦魇应该在这两日便能痊愈,中午她要回一趟秘宅,收拾下她落在那里的东西,然后,若是他在,就找他好好一谈。

    她不能再装作不知,收下他送来的礼物了。

    钟鸣前,在满教舍学生异样又隐晦的目光中,三日没有来学的长孙娴出现在教舍门口,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引得一阵窃窃私语声。

    赵瑶犹豫后,还是上前问了好,自小黑屋事件后,几近被人遗忘的楚晓丝,扭头看了一眼依然是一脸冷清的长孙娴,暗自冷哼了一声。

    就在国子监的极少数学生,趁着课前的时间四下散播着遗玉和卢智摇身一变成了国公府的少爷和小姐这等稀罕事时,长安城里,却是流窜着怀国公新任下的嫡亲,被房老夫人误认为是房家妻小的流言。

    ***

    中午,遗玉和卢智打过了招呼,刚巧他也有事,她便独自坐上每日都会按时等在学宿馆后门的秘宅马车,这车子显然昨日并未乘人,少了丝香气,多了分清冷。

    从花厅里走出来,既没见到喜欢在此等着她的银霄,也没有平彤平卉两姐妹的迎门,不知是否她的错觉,这宅子里外的仆人还是那么几个,却没了以前那种特属秘宅才有的严密之感。

    仅是站在花厅门口看着紧闭的书房门,她便知道李泰没有回来,寻思着如何找他的遗玉,进了西屋,便见两个丫鬟正无精打采地在桌边坐着,扭头看见她,一惊之后,皆是难掩喜色地上前。

    平卉是个管不住嘴的,“小姐您可回来了,奴婢还以为您不要我们了。”

    遗玉正想要答声“怎么会”,却发现这俩人本就不是她的,又何来要不要之说,于是改了口。

    “这两天事多,王爷昨日可是回来了?”

    平彤神色一黯后,偷拧了一下平卉,答道:“王爷昨日未归,小姐您等着,我去吩咐厨房多做几道好菜。”

    平卉亦道:“我去给小姐沏茶。”

    不能她阻拦,两人便一前一后跑了出去,遗玉摇摇头,抱着那只棕色的匣子,回到房里去收拾东西。

    茶案上随手放置的闲书,床里侧压着的指套盒子,枕头下面还有一只空的银盒......

    并没有先整理衣物,而是把这些零碎都集到一起,便坐在床头有些出神地看着被褥上的这些东西。

    门帘轻轻响动,遗玉没有回头,道:“帮我把柜里面的衣裳都收拾出来。”

    “这就要走?”

    低沉的嗓音传来,遗玉扭头去看,便见锦衣金冠,肩披纯黑裘绒,身量修长的李泰,正一手撩着帘子,立在门口。

    (加更,稍晚还有一次加更,亲们若是等不及,早休息啊。)

第三四一章 说实话

    (粉红841加更)

    “嘶——”丽娘猛吸了一口气,有些手忙脚乱地举起那枚金色的钱币,对着纱灯前后翻看之后,猛地扭头冲着卢智道:

    “这是谁给你的?!”

    卢智不答,看着低头沉默的房乔,伸手在自己右侧锁骨往下一寸处,轻点了两下,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钱币还在,人,自然也在。”

    丽娘在看到他的那个简单的动作后,又听了他的话后,那一瞬间,脸上可谓是五颜六色,又惊喜交加,遗玉奇怪地看着这个头脸沾染了血迹,又发髻凌乱的女人捏着手里的钱币,脸上流窜着挣扎之色。

    足足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在遗玉的惊讶中,衡量了得失后,丽娘狠狠咬了下嘴唇,竟然缓缓转过身,冲着房乔跪了下来!

    “老爷,芸娘的死,还有大夫人小产,是我动的手脚。”

    遗玉讶然,这女人刚才宁愿撞墙还是死鸭子嘴硬,怎么说认便认了?再看房乔总算是有了动静,他抬起头,这不到一盏茶的沉默间,他却仿佛老了十岁岁,满脸倦怠的他,撑着泛起红丝的眼睛,盯着丽娘,嘴巴张了张,却没挤出半个字。

    他自己猜到是一回事,可听她亲口承认又是一回事,此刻再看她头脸上的血迹,刚才那为正名去撞墙寻死之举,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做了十三年的夫妻,他自以为对她了若指掌,可这一刻,竟是觉得她是如此的陌生。

    卢智看着房乔头顶发髻上的玉笄,手指缠弄着遗玉的一缕发梢,语气带些责怪道:

    “我既让你说实话,便是已经清楚你的所作所为,可房大人糊涂着呢,你这样讲的不清不楚的,倒像是我在逼迫你了,这样可不行,说详细些。”

    遗玉虽然知道他刚才丢给丽娘的钱币必有蹊跷,可听他这么拐弯抹角的话,还是云里雾里,不过她的疑惑并没维持多久,就变成了惊愕,只因手里紧紧捏着那枚钱币的丽娘,就像是被卢智的话魇住了一样,静默片刻后,娓娓道来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初我和芸娘被你接回京城后,暂住在京东别院,芸娘同院中一名护院侍卫生了私情,两人本打定了主意私奔,可安王却在留宿别院时候,强占了她的贞洁,芸娘心灰意冷,私奔一事就暂且按下,这件事我身在别院时候便隐有察觉,后来老夫人将我二人一同接回府中,我无意撞破了芸娘和那侍卫私会,她才将事情原委都告诉了我,我便心生怀疑,追问之下才得知,她在同安王丑事之后,便同那侍卫有了肌肤之亲,她肚子里的孩子,八成是那侍卫的。”

    遗玉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芸娘那个女人,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安王的!?那房乔在安王的接风晚宴上,为了平息安王怒火,对卢氏母子的所作所为,岂不是成了最大的一个笑话!

    比遗玉更要震惊的,是愣愣地看着丽娘,连眨眼都忘记的房乔。这屋里最平静的,当属作壁上观的面具男子,和事前已经从韩厉的书信上知情的卢智,他唇角一勾,道:

    “很好,继续说。”

    丽娘垂着头,不敢去看房乔此刻是怎样的脸色,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心知就算是她今日不讲,也总有一天会被揭破,心中惦念着那枚钱币来历的她,心一横,便继续道:

    “芸娘是个痴人,她心知自己同那侍卫的事一旦被揭穿,早晚都是个死字,只怕连累了那个男人,便央求我帮她隐瞒,后来,我便借着这件事,让她写了那封遗书后,在安王的接风宴上,陷害了大少爷,投湖自尽。”

    这算是讲完了一桩,房乔的脸色已经不能单单用难看来形容了,卢智道:

    “再把你曾对我娘做的事,告诉房大人。”

    这次丽娘倒是干脆了,简单两句话,就交待了个清楚:

    “大夫人之所以会小产,想来应该是她还在府中时候,服用了我偷偷换掉的汤药的缘故。”

    她说完便飞快地转身看着卢智,带些央求,道:“我都交待清楚了,你快告诉我,这钱币?”

    “不急,惊喜要留在后面才好。”他松开遗玉的头发,对房乔道:“房大人,你可是听明白了,想你自作聪明了半辈子,到头来却被这么个并不算聪明的女人糊弄。今晚之事,你就不必谢我了,权当是咱们十三年前父子一场,我孝敬你的。”

    孝敬?这话说得简直就比直言讥讽更加难听,房乔将卢智的话听在耳朵里,屋里明明已经放置了火炉,他却打心眼里生出一股子凉意来,今晚这兄妹两人的言行举止,就仿佛是在腊月里浇了两桶井水在他头顶,冰凉刺骨,却也让他清醒十分。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房乔嘴里半天才挤出一句硬邦邦的话来,对着丽娘道。

    丽娘背对着他,一边想着卢智所说的“惊喜”,一边无奈地自嘲一笑,道:“这还用问么,我的心在你身上,你的心却在那人身上,老爷,你糊涂了,只要是女人,哪个又没有妒心,我妒她能占了你的心,这才会做出那些事。”

    其实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在男人看来微不足道的缘由,却是一个女人能够变得阴险狠辣的全部原因。

    房乔撑着地面站了起来,低头盯着跪坐在地上的丽娘,想到当年的作为都成了荒唐,想到自己嫡妻长子曾经被眼前这人下毒手,对这不久前还磕得头破血流的女人,哪里还有半点怜意,他面容一阵扭曲后,终于忍不住,失声厉斥道:

    “妒心?因为妒心,你便将芸娘之事瞒了下来,借着她的手,陷害了我的长子?你便胆敢对岚娘下毒,害我的骨肉!同样是身怀六甲,你却能去害那两个孕妇,你怎么那么狠的心?岚娘一样善妒,可她为何就不曾做过半点伤害你们的事?因为她心地善良!而你,是你心肠太过歹毒,不要拿妒心来当做借口,亏我这么多年善待于你,当年发现你同韩厉有关,没有杀了你——将你留下,当真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错!”

    若说房乔的死穴,就是韩厉,那么丽娘的死穴,便是卢氏了,听到她心心念念的男人,此刻拿她同卢氏作比较,一口一个她善良,自己歹毒,头上的疼痛,还有拳头里膈的手心发麻的钱币,都在提醒着她,自己曾经为这个男人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耳边轰隆隆地回荡着他那最后一句话,一个寒噤从脖颈蔓延到全身,待那股子冷意从脚尖退散后,她目光一诡,“唰”地一下便从地上站直了身子,转身面向怒发冲冠的房乔,嘶声力竭道:

    “我歹毒、我狠心?房乔,这世上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便是你!你才是那个真正没有心的男人,全天下还有比你更狠心的人吗!我跟着你十三年,小心翼翼地伺候你和你娘,可你又是怎么待我的!你让我名不正言不顺地跟着你,当了十几年的妾,你当我不知道你为何会突然提我为平妻吗?!那是因为你娘逼你再娶,你怕别人占了卢氏的位置,才将我放到了台面上!卢氏善良?你别忘了那具连私密处的痣点都一模一样的女尸!我是心肠歹毒,可我的身子,比她干净!”

    “啪!”

    “不许侮辱她!”

    遗玉有些傻眼地看着一刻钟前还抱在一处的夫妻两人,此刻却像是仇人一样大骂出口,没等她听明白丽娘最后两句话,便见房乔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正在发癫发狂的丽娘脸上,将她整个人都扇倒在地。

    卢智唇角一牵,看着眼前的这场闹剧,目光闪动,眉眼间尽是恶趣味,面具男子看着眼前的乱子,摇摇头,嘴里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叹。

    丽娘本就因为先前的撞墙受了伤,被他这么一打,当即两眼花白,头晕脑胀地伏在地上,而房乔则是在掴掌之后,神情僵硬地看着自己变红的手心。

    嘈杂的客厅安静了半晌,突然响起了女人逐渐变得清晰的笑声,几人同时看向伏在地上,肩膀微颤的丽娘。

    “呵...呵呵,哈哈哈...十三年,十三年!我这是为了什么,是为什么啊!哈哈哈!”

    遗玉目光沉沉地看着趴在地上又哭又笑的女人,为了什么?为了一个本来就不属于她的男人,耗尽心思和手段,那颗并不她身上的心,始终不会驻留。

    卢智将房乔的神情一点不落地收进眼中,闭了闭双目,将这些留在脑海中,方才松开了环着遗玉的手臂,走到那对夫妻之间停下,看了一满眼血丝面部肌肉已经僵硬的房乔,撩起衣摆,在丽娘身边蹲下,伸出两指拨弄着她凌乱的发髻上快要坠落的滴翠步摇,声音带着诱惑,低低问道:

    “后悔吗?”

    “呵呵...后悔?”丽娘不知是答,还是自问了一句,缓缓扭头,哭花的脸上,看不清喜悲,却很是凄惨。

    卢智这是头一次正眼瞧她,却也只是看了这么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仰头冲着神情恍惚的房乔,露出一抹轻笑,用着这屋里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

    “房大人,我的话差不多都说完了,本是该送你们离开,不过我先前说过,还有一个惊喜要送给你们,希望你看了,不要太过高兴才好。”

第三四二章 谁惊谁喜

    听卢智提到“惊喜”,房乔的神情已经有些麻木,今晚卢智给他的“惊喜”已经是够多了,他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还要面对的,又是怎样的打击。

    现在的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找个地方一个人好好清静一下,他要把今晚发生的事情都好好想一想,而不是等着看什么“惊喜”。

    “房大人,不要哭丧着脸,你还是期待一下的好,”卢智站直了身子,轻轻在房乔的肩上拍了拍,扭头对面具男子道:

    “后面的就是私事了,你且回避下吧。”

    好像前面的一直都是私事吧?遗玉无语地这么想着,便见面具男子很是配合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小玉,你在这等等。”

    卢智对遗玉交待了一句之后,领着回头冲她轻轻颔首示意的面具男子,走到厅门口,道了一声“卢耀,开门”,屋门便被人从外面打开,两人走了出去,门又被从外面虚掩上。

    会是什么惊喜?遗玉看看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的丽娘,还有神情恍惚地站在一旁的房乔,不知道在所有的谎言和丑陋都被揭穿后,对这两个人来说,还有什么是称得上惊喜的。

    卢智并没有离开多久,遗玉正看着丽娘后脑上缠裹的带血的布条出神,便听到门声响动,连带着卢智缓和的声音:

    “别怕,进来。”

    她视线移向门边,就见卢智走进门内,正侧身对着半开的门扉外不知谁人在讲话,黑不隆冬的门外,隐隐听见衣料摩擦声,下一刻,便见一前一后两道人影,有些拘谨地走了进来。

    遗玉一愣,房乔扭头去看,同样愣住。

    这是一名约莫四十来岁的妇人,穿着简朴的布衣,皮肤有些黝黑,模样却算周正,乍一看有些眼熟,不等遗玉细想是否在哪见过,便被她伸手从背后拉出来的少年引去目光,十二三岁的年纪,个头不高,五官很是清秀,这孩子有些胆怯地飞快看了一圈屋里的人,然后便将头埋进那妇人怀里,小声道:

    “娘,俺困了。”

    那妇人冲卢智不好意思地扯了下嘴角,快速瞄了一眼房乔,然后拍拍怀里的少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铁福乖啊,你晌午不还吵着要见爹么......”

    这、这是什么情况?遗玉眨眨眼。

    这妇人说话的声音虽低,但在静悄悄的屋里也能清晰入耳,这下就连趴在地上装死人的丽娘也有了反应,扭头去看站在门边的那对母子。

    卢智道:“铁福,过来。”

    那少年听见他的唤声,被农妇推了推,拧着手指两步蹭到他跟前。卢智双手按上他的肩膀,将这孩子推到自己身前,面对着房乔站好,冲着他意义不明地一笑,语出却惊人——

    “铁福,这个便是你爹了,喊人。”

    爹、爹?!

    那孩子犹豫着,十根手指头拧的更紧,在房乔的呆愣下,半晌才道:“你、你就是俺爹吗?”

    室内一静,最先动作的,不是房乔,而是丽娘。她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个猛子蹿到卢智面前,伸手便去拉扯那孩子的胸前的衣襟,吓得他当即惊叫,伸手去推搡她,卢智只是按着他的肩膀并未阻拦,任由丽娘三两下便将这孩子的几层衣襟扯开,露出脖颈上整片的皮肤。

    丽娘在看清楚他右侧锁骨下方一快掌心大小的灰色胎记后,两手一紧,不顾那孩子的惊吓,发狂一样地把他从卢智手下拉扯到了自己的怀中,紧紧地将他搂住。

    “孩子,果然是我的孩子!我的儿子!”

    “你放开俺!娘!娘!”

    立在门口的妇人听见他叫唤,看了一眼神情似乎格外愉悦的卢智后,一咬牙,上前便去抢那被按在丽娘怀里的少年。

    “你、你放手,别闷坏了俺家铁福!”

    “娘!哇......”

    一时间,两个妇人中间夹着一个半大的孩子,闹做一团,卢智的视线越过他们,看向僵立在那里的房乔,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十三年前,这个女人生产时候,正是安王对你疑心最重之时,丽娘生恐自己诞下的孩子会被送到安王那里,就瞒着你事先联系了韩厉,生产当晚,没想诞下了一对龙凤胎儿,那男婴被韩厉派来的稳婆抱走,留下了女婴,等风头过去,她本想把孩子要回来,韩厉却告诉她,看管孩子的奶娘带着那孩子跑了。她害怕你知道后会怨恨于她,便不敢将这事透露半个字给你听。可实际上,这孩子压根是平安无事地被韩厉在外地寻了名寡妇养在在长安城附近,在你眼皮子底下长大,说来,我也是下午方才见着人。”

    遗玉恍然,难怪丽娘方才会因为一枚钱币和卢智莫名其妙的话,就言听计从地向房乔交待了自己做过的坏事。

    “你、你说,这是、是我的孩子?”房乔伸手一指那被夹在两个妇人中间的少年,结巴地问道。

    卢智瞥了一眼披头散发的丽娘,道:“当娘的总不至于认不得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话音落下,这头两人争抢儿子的举动也已经停下,那农妇到底力气大些,眼见孩子哇哇大哭,一个使劲儿将本就气弱的丽娘掼了个踉跄,后退几步撞在了房乔的身上。

    丽娘正待再扑上去,却被房乔扯着胳膊转了个身子,冲她厉声质问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这是我孩子?!”

    半边脸上还带着红溜溜的巴掌印子的丽娘,泪眼模糊地使劲儿点头,这会儿也顾不上刚才还和他翻脸,心心念念都是儿子,怕他不信,还将捏在手心的钱币捧给他看。

    “是、是咱们的孩子,这钱儿是我孕时找人打的,孩子抱走时候,我把它串成绳子系在他脖子上,你看、看,这上面的小字,‘齐福’,便是我给这孩子想的小名儿,对、对,他身上还有胎记,有胎记!”

    说罢她便又要去拉扯那个孩子,那农妇在卢智的眼神示意下,犹豫地松开手,让丽娘把哭闹的孩子拉到了房乔跟前,指着他锁骨附近胎记给他瞧。

    房乔伸手在那胎记上摸了摸,辨出是真的后,又听丽娘在耳边絮絮哭诉,再看看这孩子同她有几分相似的长相,沉思片刻,便知道这是有真无假的事了。

    “怎么样,房大人,这还算是个惊喜吗?”卢智道。

    “你这是想做什么?”房乔满心怀疑地直言问出。

    “这还用问么,都说是送给你的惊喜了,”卢智伸手一指一旁的农妇,道:“连这孩子的来路我都帮你想好,等到了明天,长安城的人便会知道,房大人您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妻子,连同当年她腹中的胎儿,不过可惜的是,您那长子和次子,却不幸亡于安王余孽之手,就剩下这么一对孤儿寡母,孤苦伶仃。”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卢智皱眉,“听不明白么,那我就再说清楚点,从今往后,这个女人便是你的正妻卢氏景岚,这个孩子便是她亲生儿子,”他摸了摸下巴,一脸认真道,“嗯,叫什么好呢,长子是遗直,次子是遗安,这三子嘛,就叫做遗爱好了,房遗爱,呵呵,真是个好名字。”

    房遗爱!遗玉缓缓抬起手捂住了嘴,怎么她二哥不是叫遗爱,是叫遗安的吗?!房遗爱,历史上那个娶了高阳的倒霉蛋,不是她二哥!听着卢智玩笑一般地说出“房遗爱”三个字,再看那农妇,刚才的熟悉再次感涌上,当即恍然,若她皮肤再白上一些,岂非是有三分同卢氏相像!

    遗玉心中油然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来,就仿佛是被拨乱的历史轨道,在她亲眼所见中,重上正轨一般。

    “不!这明明是我的儿子!”丽娘听懂卢智话后,惊慌地搂着那个孩子叫道,她知道若房乔应下,那她便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卢智不理会她,淡淡地望着房乔,带些询问和提醒地唤道:“房大人?”

    房乔面色僵硬,只有眼底的神色透露出他心底的挣扎,虽他更想认回真正的卢氏母子,可经过今晚,只要他不是傻子,就知道那是痴心妄想绝无可能的事。经过这大理寺一案的闹腾,房家的名声已经是大不如前,若不尽快想办法挽回,那日后......想到这里,卢智那方才他听着还荒唐的话,却着实变成了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丽娘似乎察觉到他的动摇,可怜地叫道:“老爷,老爷,这是我的儿子,是我的!这个女人也不是大夫人,您清醒点啊!”

    “...你有何条件?”房乔绷着脸问道,这一刻,他不是方才那失魂落魄的男人,而是再理智不过的房大人。

    “老爷!”

    “条件?”卢智满眼泛着愉悦,双手环臂,目光闪动,瞥了一眼惊慌失措的丽娘,带些深意道:“房大人,我以为,你也是个聪明人。”

    房乔思虑的眼中掠过一丝怀疑,最终满面的僵硬,化成了一声轻叹:

    “我知道了,我会照做的,人我现在可以带走吗?”

    卢智毫不意外他的选择,侧身让开了大门,道:“卢耀,送客。”

    “咚!”

    一声闷响,一屋人转头看去,便见那有些无措的少年脚边,听了房乔的决定,受不了刺激,晕倒在地的丽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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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三章 无声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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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丽娘的再次晕倒,却并未换来房乔的惊慌,这整夜饱受打击的男人,面色还算镇定地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看着坐在软榻上望过来的遗玉,有些突兀地扯出一抹有些苦笑来,道:

    “你说过的话,我会仔细想想的,或许这么些年,我当真是在自欺欺人吧。”

    遗玉静默,他能想通与否,于她无关,她在乎的是卢智是否能想通。

    那农妇显然是事先得了知会,仅是看卢智点点头,便拉着那个叫铁福的少年,跟在房乔身后。在走到门前和卢智擦身而过时,房乔脚步顿住,扭头看着他,面色复杂地问了他一句话:

    “能告诉我,你娘她,是跟着他走了吗?”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再明显不过,若非是韩厉,又怎么会有今晚发生的这些事。

    “这与你无关吧。”卢智态度疏离,说完便走到遗玉身边坐下来,伸手环住她的肩膀。

    房乔看着软榻上那对倚坐在一起的出色的儿女,将他们冷淡的神情看在眼中,心中某个角落快速地剥落,闷痛传来,他心知肚明,今晚走出去这道门,这一辈子,他们便是要桥归桥,道归道。

    是什么造成了今日这种无法挽回的局面,今日之前,他会认为,是安王,是芸娘,是韩厉,可今日之后,因为被遗玉那一只被摔碎的杯子点醒,他也许会永远都活在后悔和自责中吧。

    这么想着,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两人,转身迈出了这间屋子,把一场轩波之后的寂静,留给兄妹两人。

    “大哥,看到他们这个样子,你有没有觉得好受些?”遗玉侧头靠在卢智的肩膀上,她算是明白了,今天他同房乔这一面,实际就是为了出口恶气吧。

    “呵,是舒坦多了。”卢智眼中虚假的笑意尽退,又变成那个温和的大哥模样,环在她肩头的大手抚上她的头发。

    遗玉闭上眼,回忆着那幕连绵群山,初日东升的画面,鼻间似乎嗅到遥远的麦田香气,她声音不自觉地放地柔缓。

    “我一直想告诉你,这些日子,我过的并不开心。”是从在龙泉镇见到房乔那一刻起吧,生活似乎就变了味道。

    卢智心神微震,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但听遗玉继续道:“我会怀念以前在靠山村时候的日子,虽然贫苦,可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仅是为了能让日子过得好些而努力活着,可现在呢...长安城很大,很繁华,可是吃上一顿海味珍馐,却不抵当初一罐子野菜来的高兴,开心的事似乎变得越来越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卢智何等聪明,如何听不出她话里有话,“你说,大哥在听。”

    “因为我们这些日子,是为了别人在活,”遗玉坦言,“房乔、韩厉、丽娘、芸娘......我们眼下便是为了这些人和事活着,我知道,哪怕过了今晚,你依然不会放过房乔和韩厉,你有你的想法,我不想干预,但是大哥可否听我一句——从今往后,为你自己活着,好吗?”

    卢智低头,对上一双白的分明,黑的澄澈的眼睛,那黑白之中满满关心和着想,充斥入他胸前,惹得他心神一颤,目光愈发柔和,按在她后脑上的大手稍一用力,将她压在前胸。

    遗玉听见他清朗的声音从胸腔中传来,“我记住了。”

    她心头稍安,暗下决心,哪怕卢氏不在身边,从明儿起,她也一定不能再混混度日,要让自己活得高兴,也让家人活得高兴。这么想着的她,却未曾看到,他恨意消退,可目中别样的坚定却分毫未少。

    ***

    十月三十日,是皇上给大理寺审理房卢两家一案的最后期限。

    这在冬季里显得格外风和日丽的上午,理院门前格外热闹,早上不用进宫参加朝会,又闲来无事的官员,不少都乘了马车溜达在大理寺附近。

    且不说这些等着看热闹的,理院里头,参与审案的职官今儿都来得挺早,坐在后堂说话。

    昨儿上午派去蜀中查探的差役还没见人影,这快马加鞭,连驿换马,估摸着上午是能传个信儿回来,也说不定下午才能见人,不管怎样,今早上还是要走个过场的。

    巳时一到,在刘徳威的带领下,这些官员们都整理了着装,从后堂纷纷走出,有细心地往堂下一瞅,就纳闷了,这魏王迟到不来吧,还说的过去,怎么这房家也不见个人来?

    时辰已到,房乔和丽娘却不见人影,主簿清点了人数后,在场的除了卢中植、卢智和遗玉这爷孙三人心中有数外,其他的都是奇怪。

    “啪!”

    “中书令房乔何在?”刘徳威虎着脸问道,自这案子起就没断过发愁的刘大人,这几日脸色就没好看过。

    堂下凑上一早上去房府提人的小差,回禀道:“启禀大人,房府的管家说,房大人一早便去上朝了,那位夫人好像是病了,不便下床。”

    堂上的一票官员傻眼,个个心道:这房乔没毛病吧,正审着案子呢,他上什么朝啊还?

    就这么着,堂上堂上纷纷响起了议论声。

    昨晚睡了个好觉,遗玉的风寒来的快,去的也利索,身子是虚,可精神头却不错。她扯扯卢智衣袖,递个眼神过去:怎么回事儿啊这是?

    卢智挑挑眉:我怎么知道。

    ......遗玉刚刚纠结了一下,就听到院子里面传来一声尖尖的嗓音通报,魏王来了。

    众人齐齐闭了嘴,转身去迎,遗玉打老远看见那身后跟着一群人的修长人影儿进门,就觉得耳根有些发热,无他,这是想起来昨儿在马车里流鼻血的事情了,虽大夫说是因为肝火过旺所致,可谁知道是不是和他多少有些关联。

    李泰进门,同昨日般,借着众人躬身行礼的当儿,瞅了一眼遗玉,这回没让众人久等,便叫了起。

    “免礼,宣诏。”

    众人腰板还没刚刚直起来,听得他后面俩字,又重新哈了回去,有聪明的,这眨眼的功夫,已经猜到这诏文多少和房乔没到场有关。

    从李泰身后走出一个宫里跟来的宦官,上前两小步,摊开手中诏文,道:“圣上口谕,中书令房乔今晨觐见,正室卢氏景岚并当年腹胎三子遗爱昨日已寻回府中,因其误认卢家妻小,徒惹是非,责令房乔自今日起于家闭门思过,及至年末乃出,故命大理寺即刻结案,此令。”

    宣完诏,刘徳威愣了下,才赶紧上前两手接过这份手谕,嘴里道了声:“臣谨遵圣命。”眼睛瞄到诏文上明晃晃的红印,方才有了些真实感,这愁了三天的糟心事儿,就这么着结了?

    听了这突如其来的诏文,满厅堂的人面色各有古怪,李泰也没管这些人是怎么想的,神色平淡地瞅了一眼气色还算不错的遗玉后,便带着一群人离开了。

    一刻钟后,遗玉左手握着茶杯,右手捏着点心坐在马车内,卢荣远和卢荣和两兄弟先前在审院内还是疑惑不解,虽然听到房乔被责令禁足的消息是高兴,可这事情却有些没头没脑。不过两人并未纠结多久,上了马车便从卢中植和卢荣远的神情中看出些门道来,眼瞅两人都不愿多说,便将疑惑按下。

    遗玉倒是没想到,房乔会这么光棍儿,昨天还扯破了脸和卢家抢人,今日就这么光棍儿地去找了皇上说道,也不知他是急个什么劲儿,不说等上个几日,风声小了再把那假卢氏母子给抬出来,

    不过这事对卢家的影响倒不大,毕竟当年卢老爷子是递了一封断绝书给卢氏的,多了这么个假卢夫人,两家子也牵扯不上什么关系。

    “这下总算是了了桩心事,回去后,只管加派人手去寻岚娘。”卢荣远正色道。

    卢荣和应声,卢老爷子沉默了片刻,方才点头,唯有卢智和遗玉没有应话,兄妹俩相视一眼后,便各自瞥开了视线。

    要找卢氏,谈何容易,韩厉可以躲藏了十几年让人抓不到头尾,卢中植尚且寻找了卢氏母子十几年,如今这两人一去,难道还要再寻个十几年不成?

    ***

    一纸诏文下达,半天的功夫,长安城几乎所有留心此事的人皆已得知:房家认错了人,那正牌的“卢氏”已经找了回来。

    房卢两家的恩怨,来源已久,这几日一闹腾起来,几乎半座京城都是在等着看热闹的,都猜着这大理寺的案子会是个怎么结法,谁知到头来,竟是这般带着些古怪和突兀地意外了结了。

    这么个结尾,看着高兴的有,不高兴的也多。等着浑水摸鱼的都歇了火,想要看鹬蚌相争的却没停了心思,当天下午,借着探望和慰问的名义往房卢两家门上跑,送东西的都不在少数。

    房乔不用说,虽挨了皇上的训,名声又大落,可终究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太子那帮人马瞅着这次的事件想要把他拉上船。而怀国公府稀罕,则是因为名分已经落足的卢智了,只要怀国公的俩儿子不再诞下子嗣,那他这长安城中有名有望的才俊,身价可就翻倍涨了。

    于是乎,当天下午,这京中地位相当的人家,都不约而同地将主意打到了尚未订亲婚约的卢家兄妹三人身上,由其是卢智,那就是一块香喷喷的年糕,像是等着人往上粘一样。

    (加更到,求个票!十三年前的一场恩怨,总归是盘算清楚且暂时落幕了。接下来,别有深意的撰书坤元录一事该当何论;被皇上指明生辰之后纳妃的李泰,在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后又会如何;恨意渐消退适逢婚龄的卢智在感情上是否会有突破;遗玉因为房乔一句话,心境大开,不知接下来,面对神秘的面具男子,逐渐浮上水面的红庄,她一直隐藏的奇异能力和那锦绣毒卷,又会给她带来怎样的新唐旅程,接下来,敬请期待。)

第三四四章 笑什么

    天色刚蒙蒙亮,国公府里的下人便如同往常一样,在偌大的宅子里前后忙活起来,侍候的主子跟前的都立在各院卧房门外叫起,粗使的都各自拿了家伙事屋里屋外地劈柴打水、擦桌扫地。

    一切都井井有条地进行,直到主子们都用罢早点,该去早朝的、去上学的都乘上马车,才能稍稍得闲,聚在一处,窃窃些闲话。

    大厨房是侍女们最常聚集说嘴的一处好地方,有来端补品的,有来寻些主子们吃剩的好料打打牙祭的,三两人恰巧碰在一处,有个起话头的,便会有接话茬的。

    “好香啊,咦?依云姐姐,大夫人今儿喝四参君子汤啊?”一名粉衣的侍女凑到灶台前,嗅着火上温炖的汤品,问守在一旁的年岁大些的侍女。

    那名唤依云的侍女扯扯嘴角,道:“不是给我们夫人喝的,是给二小姐。”

    “给二小姐的?那怎么让姐姐你来炖,她院子里就没使唤的?”

    “嗤,谁让向黎院里的主子如今金贵呢,太老爷宠着呢。”灶头火盆边上正捏着点心吃的绿衣侍女插话道。

    “依露,不许胡说,”依云轻斥一声,道:“老夫人特意嘱咐了我们夫人,这才让我来做,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侍候好主子,那是本分,二小姐是府里的嫡亲小姐,怎能怠慢。”

    依露将点心盘子往边上重重一搁,挑着眼,道:

    “怎么就不行我说了,姐姐你大早上饭都没怎么吃,就守着这小罐子的汤了。咱们大小姐才是正儿八经地千金,她算是哪门子的嫡亲小姐,说到底不过是门旁支,交了好运这才攀上我们国公府罢了,也就是依云姐你勤快,这活要担给我,我可懒得做,哼!”

    依云勉强一笑,瞪了她一眼,道:“知道你最泼,就是夫人也管不住你,快吃你的点心吧。”

    这两人都是侍候在大夫人赵氏跟前的侍女,关系是亲近,府里的百来号下人里面是有三六九等之分,像她们这样平日走在府里,旁的见了也是要唤声姐姐问好的,日子长了,不管眼界是否远了,这眼睛却长得高了。看待半路上认回来的卢氏母子,多是如依露说讲这般的想法。

    这会儿在大厨房中的其他下人将她们的话听在耳里,相互使了眼色,有甚者更是交头接耳起来。

    卢书晴拎着书袋立在厨房门外,听了里面的谈话,嘴角轻牵,扭头原路走回了大门口,掀起帘子上了车,在正翻书的卢智对面坐下,道:

    “昨日厨子做了种新点心,本是要带给大哥尝尝,可下人忘了准备,等中午我让人送到你院子里去。”

    “嗯,”卢智点点头,敲了敲车壁示意车夫可以走了,卢书晴见遗玉还没来,便问道:

    “唉?二妹她?”

    “她病还没好利索。”

    昨日上午,大理寺案落,今儿是三十,学里正是十日一沐休,只有他们这些有可能被选中参与修撰《坤元录》的学生们需要到学里去,因为先前的案子,遗玉和卢智两人足有三日未能到场,眼瞅着今天下午就要定下人选,兄妹俩是没可能占那名额了,按说去不去都是无所谓,卢智今早只是去走个过场。

    卢书晴了然地点点头,待马车在街口转了个弯儿,自顾说道:“到昨日下午,还留有十四个人,除了文学馆的四个,剩下便是咱们国子监的人,对了,这几日,魏王殿下竟是一次都没来呢。”

    卢智看着书,道:“今日宣布人选时候,该是会去。”

    “我知道的,啊,对了,二妹同魏王殿下很熟么,头天见着她帮着殿下向长孙三小姐解释的时候,我真是吓了一跳,听说有次宴会上,魏王还当着众人的面夸奖她的书法呢,是真的吗?”

    卢智合上书,看着她,没有答话,反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卢书晴表情一愣,道:“只是和你闲聊啊。”

    “卢书晴,”卢智唇角轻勾,“我记得和你说过,别在我面前耍心眼。”

    卢书晴一默,想起在五院艺比开始前,在宣楼同遗玉说了几句话,被卢智警告的事情,眼神黯下,道:

    “你误会了,我不过是想多知道些你们的事罢了,从小我便是一个人,对你们的兄妹之情很是羡慕,想要亲近,又不知该用什么法子,这才多了嘴,大哥若是不高兴,我日后不再问便是。”

    她本就是个清秀的女孩子,这般柔顺模样,更是让人生出心软,卢智却在她话落之后,毫不客气地轻笑出声。

    “呵呵...”

    “大哥笑什么?”

    卢智重新将书翻开,答道:“有人装傻子逗我,为何不笑。”

    “......”卢书晴脸上一僵,垂下头,咬了咬牙。

    且不说这马车里怀着别样心思的卢书晴和懒得知道她到底在搞什么鬼的卢智,“病还没好利索”的遗玉,这会儿正坐在东屋小书房里练字。

    纹路细滑的黄梨木书案,文房四宝皆是上等,唯有她手里的毛笔,是用惯了的旧物。

    穿着一身浅绿,头梳双丫髻的平卉站在桌角一下下地研墨,一身淡红的平彤则是跪坐在对面的茶案边,熟练地煮着昨日管家送来的新茶。

    淡淡又清新的茶香气飘入鼻间,遗玉手腕灵活地勾动,眼睛落在黑白之间,似乎很久没有这样用心写字,一旦沉进去,依旧不知时日。

    卢中植拄着拐杖走进来时,见到的便是她那副全神贯注之态,目中流过赞赏,摆手制止了平彤平卉的问安,走到桌边,看着在她一个个跃然纸上的清丽字体,在她收笔时候,方才赞道:

    “当真是好字!”

    “祖父。”遗玉将毛笔递给平卉洗涤,规规矩矩地起身行了一礼。

    “这便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颖体’?”五院艺比卢老爷子虽没去,可也打听的一清二楚。

    “是,”遗玉见他一脸感兴趣的样子,有心同他多聊几句,便解释道:“规正的字体多显方正,小玉儿时便喜欢写小字,可却觉得正体不大好看,女儿家的字想要写的方正,必是呆板,我便渐渐琢磨出这么一种圆润些的,让外公见笑了。”

    卢中植眯眼一笑,毫不客气道:“不必谦虚,我卢某人的后人,便该当如此聪慧。”

    遗玉见他脸上得意,忍不住也笑起来,这时茶已煮好,她从平彤手里接过,亲手奉了一杯给他,问道:

    “您来找我,可是有事要交待?”

    “是有些事要说,”卢中植对平彤和平卉挥挥手,“你们先下去。”等屋子里就剩下爷孙俩,卢老爷子才轻咳了一声,说起正事:

    “玉儿,祖父问你,你大哥可是有哪家中意的小姐?”

    遗玉有些意外他的问题,摸了摸耳垂,无奈道:“这个孩儿不知。”

    卢老爷子皱眉,“那他平日都同哪家小姐走的近,你可知道?”

    “呃...”遗玉摸着下巴,看着茶壶,沉默。

    “怎么,还不好同祖父讲?”卢中植瞪眼。

    “没啊,孩儿这不是正在心里数着呢。”遗玉抬头,笑眯眯地道。

    听这架势,人还不少?卢老爷子一乐,捋了捋胡子,道:“你慢慢想,不急。”

    “嗯......”遗玉暗自闷笑,装模作样的想了一会儿,才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清了清嗓子,伸出手来,一个个扳着数道:

    “书学院的张小姐,郑小姐,算学院的刘小姐,王小姐,太学院的杜小姐,宋小姐......啊,还有律学院的黄小姐,”一口气说了十几个,看着卢老爷子白眉之下一双虎目因惊讶瞪的溜圆,遗玉方才嘿嘿一笑,补充道:

    “这些小姐啊,大哥他一个都不认得!”

    “啊?”卢中植一愣之后,方才明白自己是被她给晃点了,眉头一皱随即松开,白胡子轻颤,先是浅笑,几声之后,方才变成大笑。

    “哈哈哈,你这孩子,胆子也忒大了,竟敢骗着老夫玩!”

    遗玉托着下巴靠在桌上,看这老爷子笑得眉眼都化开,自己的眼睛也弯了起来,冲他吐了吐舌头,道:

    “祖父,您问我那些,是要帮大哥说亲么?”

    卢中植又笑了一阵方才停下,道:“嗯,明年智儿要参加科举,这亲事,还是提前订下为好。”

    虽然老早就听卢氏在耳边经常唠叨卢智的婚事,可眼下听卢老爷子这么说,遗玉才有种切实感,卢智已经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她神情恍惚了一下,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科举就要到了,便要提前订下婚事,是有什么关系吗?”

    刚问完,她便看出卢老爷子脸上的犹豫,连忙道:“我就是随口问问,若是不便讲就算了。”

    “并非是不能讲,这个中原因,老夫也是刚刚才想起来,还未来得及同你大哥说,”卢中植轻叹一声,“罢,身在士族,这些事你早晚是要清楚,祖父就先同你讲一讲,也好让你心里有个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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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介绍:
穿越到农家,附赠严厉老娘一位——亲自教学,捣蛋就要被扫帚打PP;书虫大哥一个——腹黑天性,以逗弄自己为乐;调皮二哥一枚——挨揍不断,专门负责“活跃”气氛。但是,请问,一家之主的爹,您闪去哪里了?
算了,没有爹,还有娘,两个哥哥傍身旁,日子照样过,长安任我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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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稳定~*^ο^*粉红50加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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