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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新唐遗玉txt下载     新唐遗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零五章 尔容诗社

    清晨的露气从敞开的窗子飘入室内,遗玉坐在妆台前让陈曲给她梳头,及腰的黑色长发慢慢被挽起,用发绳扎劳后再插上一根玉簪,额前细发依然是半遮着眉,不细看她五官的话,便会觉得很是素气。

    十二岁的金钗之年,她虽模样生的偏俏一些,但比寻常少女多上一份宁静之气,微翘的眼梢难免让那双沉淀了不知名情绪的眼睛,平添了两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丽色,若是垂下眼睑,便又显得有些顺从,细看之下,这张脸虽然精致,却难免让人看不出真切来。

    吃完了早饭,遗玉和前去甘味居送碗碟的陈曲一起出门,路上偶有一两个穿了墨灰常服偷瞄自己的学生,她都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快看,那个就是卢智的妹妹,就是魏王殿下半夜闯进学里救下的那个学生。”

    “就是她啊......”

    不理会这一路上不断的窃窃私语声,遗玉在宏文路口看见等候她的卢智,虽然到书学院那段路并不长,但他还是习惯送她到院门口再折回太学院去。

    “昨晚休息的可好?”

    遗玉“嗯”了一声,扭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卢智,心中很是平静,她并没有询问他有关楚晓丝几人被处罚的事情。

    一开始不管是卢智提出让她“不交不恶”,还是她对城阳和长孙娴两方过于卑屈的态度,全是存着委屈求全的想法,可现在闹到这地步,她再那般委屈自己也是多余,国子监里又不是只有这两派人。

    在魏王府中,她虽不能明摆着告诉卢智现在势头大热的三方日后都没什么好下场,却也提醒了卢智,皇上现在正值壮年,储位日后怕是有诸多变故,不论加入到哪一方去都有危险,最后成败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

    “好了,你进去吧,下学我就在院外等你,早些出来。”

    看着卢智走远,遗玉才转身进了学院,这会儿时间不早不晚的,院中站了不少低声闲聊的学生,有的看见她进来,忙拉了身旁的人偷偷指指她,然后再窃窃私语一阵。

    遗玉目不斜视地朝丙辰教舍走去,快到门口时候忽听有人在后面喊了一声“卢小姐”,她扭头看见一个有些面熟却叫一时不上名字的男学生,似是同在丙辰教舍念书的。

    “卢小姐,听说你身体不适所以这几日都没有来学里,现下可是大好了?”那人两步走到遗玉跟前,一脸关心地问道。

    遗玉脸上带了些客气的笑容,“已经好了,多谢。”心里却觉得这人有些自来熟。

    “如此甚好,对了,这几日先生布置的课业你怕是不知吧,等到下学了我与你讲讲可好?”

    遗玉略一迟疑,除了城阳公主,这种主动的示好的行为,倒是她来学之后头一次见到,只是这人却是她不认识的。

    可是没等她拒绝,对方便又自顾说道:“那就说定了,下学后咱们再说。”而后就越过她进了教舍。

    遗玉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琢磨着对方这种行为背后的涵义,长孙娴虽没明摆着对她表现出恶感,可楚晓丝的行为不少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他难道就不怕长孙小姐不悦吗?

    暗自摇头后,遗玉迈步也进了教舍,只是刚一进门便察觉到了不对之处,倒不是看见她桌案上的笔墨纸张都已经回到了原位,而是在座的学生见到她进来,向她投来的目光中都带了些“友好”的笑意。

    友好?遗玉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朝长孙娴的座位上看去,只是这一眼却让她怀疑自己眼睛出了毛病,那位端坐在位置上看书的长孙大小姐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两人目光相对,她竟然对自己点了点头,还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遗玉眨眨眼睛,若是不知道前几日自己被关事件的背后有长孙娴的暗手,怕是这会儿见了她的笑容,会觉得受宠若惊吧。

    压下心里的不舒服,她镇定地回了一个点头礼,对方才又埋首继续看书,之后的一堂课里,遗玉一直有些云里雾里的,好在被先生点名讲解句段时候没有出差子。

    等到下了学,她还是想不透这一个班上的学生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别人也就罢了,长孙娴却是大大地不对劲,她一边收拾桌案一边暗自猜测,余光却见着从后面走来一道人影在自己身边停下。

    “卢姑娘。”有些清冷的声音,她抬头看见长孙娴那张漂亮又略带些冷淡的脸蛋,将手中的书本放下,站起身来。

    “长孙小姐。”遗玉仔细看着她的表情,想着对方是否会提到楚晓丝的事情。

    长孙娴淡淡一笑,“几日后沐休,尔容诗社有次茶会,卢姑娘可否赏光。”

    见她并没有提及楚晓丝,反倒是莫名其妙地邀请她去什么茶会,遗玉脸上虽然表情正常,心中却在飞快地分析着现在的情况。

    长孙娴见她没有立刻答复,也不生气,反倒从袖口里掏出一只两指宽窄的黄木牌来递给她,“茶会就办在我家花园,卢小姐若是愿来,申时拿了这牌子到尚书府。”

    遗玉默默接过那小木牌,长孙娴便转身离开了教舍,她走后遗玉才低头看了手中的东西,周边是精致的雕纹,牌子中心有两个朱漆小字——“尔容”。

    “卢小姐。”又一声叫喊把遗玉唤回神来,看着对面正朝自己走来的男学生,就是早上莫名其妙喊住她要给她交待课业的。

    遗玉有些尴尬,她是真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名字,只能礼貌地点点头,然后这人就从随身的书袋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她。

    “这是最近先生布置的课业,都是过两天要交的,你回去看看若有什么不懂,等到下午可以来问我。”

    “多谢。”不管这人是什么目的,她并没有拒绝,而是接过了那册子正经放进了自己的书袋里。

    之后两人便一路出了教舍,走到书院门口见着卢智,那男学生先是一愣,而后分别对兄妹俩告别,后一个人快步朝远处去了。

    “大哥?”遗玉看着卢智站着不动,直盯着那个男学生的背影,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卢智收回视线,扭头对遗玉道:“你怎么和他一道出来?”

    遗玉有些无奈地把早上的事情对卢智讲了,最后还问道:“你认识他?”

    卢智眉头一挑,并不答她,“他你是不认识,不过他的兄长你肯定认识。”说完便带着遗玉朝甘味居走去。

    “他兄长?”遗玉跟着他一同朝前走了几步,不大会儿便有些迟疑地问道:“是...杜先生?”说来那人面容倒是同杜若瑾有几分相似。

    卢智点点头,“正是,那人是杜府的二公子,名叫杜荷,是杜大人平妻所出,虽不若杜先生在学里来的有名,也是个文采颇高之人。”

    杜荷,遗玉脑中一闪而过这个名字,起初觉得有些耳熟,听到卢智的评价后,才想到几日前她在红榜之上看到书学院那几个得了甲评的学生名字,正是有一个叫杜荷的。

    “刚才下学后,长孙娴来找了我,说是邀我这次沐休到她府上去参加茶会,还给了我一块牌子。”说着遗玉就掏出那块刻字的精致木牌给卢智看。

    “咦?”卢智的声音有些惊讶,拿着那牌子前后翻看了几遍,方才问道:“她可有说别的?”

    “还提到了什么尔容诗社,大哥,那是什么东西?”

    卢智思索了一阵,而后对她解释,“这尔容诗社是长孙娴及笄后办的,里面的成员多是长安城内官员之女,都是有些才名在外的,虽它是长孙娴办的,但这诗社的成员却是什么人都有,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派别,像是城阳公主和高阳公主也都是这诗社的一份子。”

    “那她邀请我去参加她们的茶会,是个什么意思?”

    卢智扭头看了她一眼,表情也是带了些疑惑,“这我也弄不清楚,不过她给了你这牌子,却是有招你加入诗社的意思。”

    “嗯?”

    “这诗社里的每个人都有一块牌子,大哥也认得一两个诗社的成员,所以见过那牌子的,同你这块一模一样。”

    “你说,她这是安的什么心?”她被楚晓丝差点整死,长孙娴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地邀请她加入尔容诗社,这不是脑子就毛病,那便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不管她安的什么心,你若是问我意见,我觉得你最好是去这茶会上看看。”卢智的声音很是平静,但说出来的话却让遗玉沉默了一阵。

    太子、吴王、魏王,三方虽然势大,但在当今皇上正值壮年的情况下,明投暗效三方的人马其实是不如那些中立的势力强盛的,像是长孙无忌、杜如晦之流,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

    他们两兄妹不会参与到夺嫡之中,卢智在文学馆做文士,而她现下最好的去处怕就是这与魏王府下文学馆异曲同工的尔容诗社了,能够借此结识一些态度中立的公主小姐,也是件好事。

    直到走到甘味居门口,她才开口对卢智道:“那我就去看看好了。”

第一零六章 找上门

    傍晚从甘味居出来,卢智被人叫走,遗玉和陈曲一路散步回了坤院,天还微亮,快到院子门口时候,远远看见守门的两个仆妇正同一个穿着不俗的陌生妇人说话。

    起初遗玉并没在意,院里学生的家人到宿馆找人这种情况很是常见。只是其中一个仆妇看见她后,却对那陌生的妇人指了指她,然后那妇人便一脸惊喜地朝自己跑了过来。

    遗玉心头一跳,隐隐有种不妙之感涌上,果然那妇人跑到她跟前一步处停下后,语气有些激动地问道:“可、可是卢小姐?”

    “你是?”遗玉并没回答,反而朝后退了一步,与她拉开了距离。

    “像、真是太像了!”那妇人也不理她,自顾上下把她打量了一遍,而后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这位夫人若是无事,还请借过。”遗玉微微垂下头避开她投在自己脸上过于热切的目光,一手拉着陈曲就要从她身边绕过去,可是刚走两步就被她慌忙伸手拦下。

    “瞧我!这、这都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了,孩子,你现下可有空,陪姨去个地方可好?”妇人强忍住激动,眼眶有些微红,说完她就要伸手去拉人。

    “对不住,我这会儿没空。”遗玉听到她的自称,脸色更是深沉,一侧身躲过她朝自己左臂伸来的手,表现出一副不愿意同她多谈的模样。

    “你、你...你别走啊!”妇人这才发现了遗玉有些不合作的态度,一时间又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张开手臂拦在她的前面。

    遗玉顿感头疼,她大概已经猜到了这妇人的身份,没有想到那边的人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他们,只是她实在没什么兴趣与对方来上一出十二年后再相认的戏码。

    这会儿已经有不少学生都吃过了晚饭回院,路过的看着她们这样子,纷纷回头打量,有好奇心重的还站在不远处观看起来。她这几日正是“出名”的时候,真是不想再惹出什么话题来任人议论。

    “夫人,怕是你认错人了,我根本就不认得你。”

    “那是你不知道!孩子,你是不是还有两个哥哥,带我去见见他们可好?”

    遗玉暗叹一声,看了看周围越聚越多的人,出声对她道:“你随我来。”接着她吩咐了陈曲先回院子,而后带着目露喜色的妇人转身朝学宿馆后门走去。

    在宿馆对面的街边找了一处无人的角落,遗玉对那妇人道:“有什么事,你就在这里说吧。”

    “你跟我去个地方好吗?”妇人眼神透着说不出的祈求。

    遗玉却摇了摇头,“你若是没话说,那我便回去了。”说完她转身作势欲走,对方才赶紧又伸手拦下她。

    “好好,我说,我说。”

    遗玉将双手缩进了袖子里面,看着她那张略显老态的脸上流露出的复杂神色,静静等待着她开口。

    好半天,她才将表情定在哀伤这一格上,“我、我是你亲姨。”

    “噗哧”一声,遗玉笑了出来,两只眼睛微微弯起,语气带了些调侃,“夫人,您该不是得了癔症吧,这大白天的怎就说起胡话来。”

    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的妇人一时只愣愣地看着她笑,嘴巴微微张着,竟是不知如何接话。

    遗玉眉头一挑,神色很是轻松,“我可从没听我娘说过我有个姨来着,您又是打哪里知道有我这么个外甥女的?”

    “我、我...”妇人本来心中有着九分主意,可此时却被遗玉的态度打消了一半,一时间也开始有些怀疑起来,到底这事情本就是不大确定的,这世上毕竟巧合是多了去的,以前他们也曾经误寻过不少人,这次该不是又找错了?

    遗玉看她表情,便已经猜到对方尚不能确定自己身份,神色更是轻松起来,“怎么,您说不出来吧,呵呵,夫人您若是想认亲,还是看看清楚再说吧。”

    说完这句话,遗玉转身就要走,却不想那妇人下意识地伸手去拉扯她,她挣扎了两下,却从袖袋里面抖落出一件东西来,正是一件彩绣荷囊。

    妇人看见她掉在地上的东西,快她一步弯腰捡起,遗玉眉头一皱想要伸手去拿,却被她转身避开,妇人动作极快地翻看了荷囊,一边转身挡着她的手臂,一边迅速扯开囊口,再看清里面的纹路后,顿时呆愣住。

    遗玉趁她失神一把扯过了荷囊,又瞄了一眼她脸上的神情,刚暗道一声不妙,就被她一把搂住。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遗玉不想挣扎,怕肩膀扭到,只能有些情急地喊道。

    “不、你别走,怎么你就不承认...对、对,你那时候尚未出生,肯定是还不知情,我是你亲姨,你娘是我二妹,你还有个两个舅舅,你外公和外婆都还尚在。”

    “放开我!”遗玉不想听她多说,便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妇人却将她搂地更紧。

    “孩子,你信我!我认得那荷囊,那是岚娘亲手绣的,我知道你们一家子这些年吃了不少苦,你娘心中有怨也是应该,可是当年咱们也是逼不得已的...都怪那个畜生!等知道了你们沦落在外,已经是寻不着人了,呜呜...这十二年了,你可知道咱们从没断过一天寻你们!”

    听见她最后一声有些撕心裂肺地喊叫,遗玉一时愣在当场,也忘记了挣扎,妇人就垂头趴在她肩上,期期艾艾地哭了起来,边哭边喃喃说着:

    “丹州、衮州...晋州...太原、安洲...这大江南北,老爷子亲自带着人马,寻了你们整整十二年,腿也瘸了头发也白了,娘更是哭瞎了一双眼,咱们也曾当你们早就死在那些偏地的暴乱中去了,可老爷子就是不信,好孩子...好孩子,可怜可怜你外公...”

    后面的话,妇人说的不清不楚,遗玉更是垂下眼睑,默默地任她抱着自己,她知道自己应该推开对方,然后坚持她认错人了,可是她没办法,她承认在听了这般不似虚假的解释后,她心软了。

    “小玉!”

    遗玉有些迷茫地回过头去,看着一脸紧绷的卢智从宿馆门后朝她们跑来,在离她们还有几步远就伸出了手臂,下一刻遗玉便觉得一股大力从右肩传来,卢智生生把那仍在哭泣的妇人从自己身上扯开,然后小心地把自己护在一旁,侧头有些担忧地询问:

    “怎么样?”

    遗玉微微动了动左肩,而后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妇人一边用袖口抹着泪一边抬头看向两人,见到卢智之后,红肿的眼睛顿时一亮,伸手就去扯住了他的衣袖。

    “你、你是智哥儿,对不对,我记得、我记得,你小时候就长得极秀气,现下都成了大人了——”

    “这位夫人,”卢智冷冷打断了他的话,皱眉道:“你认错人了!”

    “不!我没认错,”妇人见卢智竟同刚才遗玉一般态度,神情又开始慌乱,瞄见被他挡在身后的遗玉,忙伸手想去拉扯,“荷囊,有荷囊证明,我没认错人!”

    卢智扭头看了自家小妹一眼,见到她有些魂不守舍的表情,微微皱眉,而后又对妇人道:“夫人,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希望你不要打搅到我们兄妹的生活,请你记住,我们确实不认识你。”

    说完便环着遗玉大步朝宿馆走去,那妇人连忙跟着他们朝前走,却不想卢智又猛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冷声道:“若是你想给我们添麻烦,那就继续跟着我们。”

    妇人被他一语定在原处,微微颤抖着嘴唇看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背影,滴滴泪水又从眼眶中滚落,口中忍不住低喃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

    卢智将遗玉送到坤院门口,见她仍是一副走神的模样,叹了一口气,伸手在她头顶摸了摸,“好在陈曲看着不对去寻我,刚好又被我碰上。小玉,别想太多,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别起晚了。”

    见遗玉低声应了,他喊来守门的仆妇吩咐了几句,又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卢小姐,您不进去吗?”一个仆妇看着立在院外不动的遗玉,便出声询问。

    遗玉点点头,微微侧头看了左肩处的一片湿润,伸手摸了摸,随即抿着嘴唇进了院子。

    回到屋中,她就和衣在床上躺下了,闭上眼睛一手背在额头上,脑中全是在宿馆门外那妇人的哭语声。

    “...找了十二年么...腿瘸了,眼睛瞎了,头发白了...”她自言自语了一阵,不安地翻了几次身子,想要甩去耳边的哭声。

    大约过了一刻钟,遗玉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套上鞋子就朝外面冲去,客厅里正坐在椅子上打盹的陈曲被她这动静惊醒,只来得及看见她的背影。

    遗玉只顾着朝宿馆门外奔去,没注意到路人看她这极失礼节的行为都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还好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下,没人看清楚她的长相。等她到了门口,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站在台阶上借着门头的灯笼四处张望,只可惜来回看了几遍也没见着自己想找的人影。

    稍一犹豫,她又转身快步朝坤院走去,到了院门口让守门人进去喊了卢智出来。

    仅是在院外等了片刻,就见卢智大步走了出来。

    “怎么了?”

    遗玉咬了咬下唇,伸手扯过他的胳膊,“大哥,随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卢智目光一闪,任她拉着自己朝后花园走去,两人在一处偏僻的凉亭坐下,没等遗玉开口,他就直接问道:“可是为了之前那个妇人?”

    遗玉微微点头,正想着如何把那人说的话学给他听,便又听他道:“小玉,在你开口前,先好好想想娘当初怀着身孕,被夫家嫌弃,又被娘家抛弃,被亲爹当街训斥不孝,然后下了断绝书,那是个什么处境,然后再同我讲。”

    遗玉放在腿上的双拳紧紧握起,眼中挣扎之色再明显不过,亭外的灯笼明明灭灭,仿若她此刻的心情。

    “大哥,你也先听我讲完,然后再好好想想,行么?”她不是来当说客的,她也没这个权利去决定卢智怎么想,她只是认为有些事情卢智还是知道的比较好。

    卢智点头,“好,我听你说。”

    遗玉松了一口气,缓缓把在宿馆外面,那妇人搂着自己哭泣时候的话对他讲了,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表情,可是让她失望的是,等到她说完,也没见他面上露出一丝动容来。

    “说完了?”

    “...嗯。”他这态度,遗玉反倒不知如何是好,本想着说出来,两人也可以商量商量,但是显然卢智半点也不为所动。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卢智竟是嗤笑一声,目光中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小玉,你到底是个女孩子,这同情之心是比我多上十倍不只,大哥告诉你一句话——做错了事,永远都不要想着能后悔。”

    他这最后一句话,虽是风淡云清,可遗玉却从中听出了淡淡的寒意和冷漠,还有难以掩饰的恨意,一时间仿若又回到了他进京赶考前的那一晚,同样是透露着种种负面情绪的声音,这时的淡然,反而显出一种偏执来。

    遗玉双拳握地更紧,卢智的话主要针对的怕并不是外公一家人,她一直都知道卢智有着心结,他对十二年前的事情耿耿于怀,生父的利剑和亲人的抛弃,童年的打击和磨难在他心中铭刻,若是别人肯定无法理解这种情绪,可是她却有几分清楚,毕竟她是做过二十年的孤儿,最理解被人抛弃的那种滋味。

    她虽清楚卢智的症结所在,却又对此无能为力,劝导?她自己都不敢想象,若是她被人冤枉后,亲爹不护着她,却要拿剑削去她的脑袋,她定也会恨那人一辈子。

    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恨意卢智几乎从未显露过,他总是冷静的,可冷静的背后却是外人看不见的腐烂伤口,这恨意亦是卢智的动力,她虽不知道自家大哥现在到底进展到了哪种地步,但他独身在国子监的那三年必定是凶险无比的。

    想想她才来了多久小命就差点送去,卢智那三年又怎么会好过,一个庶民出身的学生,没有加入到任何势力中去,却可以在太学院有着一席之地,这是付出了多少代价换来的,她不敢想象。

    轻呼了一口气,遗玉松开双拳,伸过手去抓住卢智有些冰凉的大手,缓缓道:“大哥,我也就是说与你听听,咱们既然说好了不认,那便是不认,你莫要生我气,可好?”

    卢智盯着她的小脸看了一会儿,眼中才又露出那副惯常的笑意,“大哥可没生你气,这事情你不用再管,交给我处理。好了,夜寒露重,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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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七章 呈远楼

    隋朝义宁二年,李渊篡隋称帝,定国号为唐,改元武德,定都长安,长子李世民被封为太子,次子李建成为安王,三子李元霸为廖王,四子李元吉为齐王。时以开国功臣三人声威最甚,一为李渊堂弟李孝恭,封西安王,一为隋炀帝萧后之弟萧禹,封宋国公,一为陇西豪绅士族卢中植,封怀国公。

    建国初,李渊派次子安王建成征战四方,剿灭各路乱党匪雄,武德四年,安王因战功势力膨胀,多数朝党纷纷暗投其下,一时朝中隐有改立呼声,李渊病显,太子势孤,武德五年,怀国公卢中植颇受安王一派压制,奏帝反被斥责,愤然辞官离京。

    武德九年,李渊病重,安王掌握皇城禁卫军,九月逼宫,长安城外又有齐王率兵协助,危急之时,禁卫军却临阵倒戈,又有不明兵马将齐王围剿于长安城外,安王兵变不成,党内大部分官员均已被策反,事败。

    后李渊退位,太子李世民登基,改元贞观。贞观三年,西安王交割兵权,宋国公萧禹连番被贬,而举家外迁的卢中植则不知去向,昔日开国三元勋,淡出朝臣视线。

    ***

    长安城在皇城以南素有东贵西富之说,位于朱雀大街东三街的平康坊乃是一处酒楼林立歌舞升平之所,不论是权贵富绅亦或文人骚客,多喜来此处风流消遣。

    平康坊北有一座酒楼,名为呈远楼,环境最是独特,周边既无妓楼亦无赌馆,乃是平康坊中鲜少一处清静之地。

    华灯初上,呈远楼外的灯笼也已挂起,楼中自是宾客满座,一墙之隔的后院却是静谧非常。

    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悄悄从一间房内退出,将门带好后,转身招来一旁护院,低声问道:“二姑奶奶可是回来了?”

    护院摇头答道,“没见着人。”

    中年男子眉头一皱,刚要再问话,余光瞄见南边的砖雕照壁后面绕进来个人,垂着头也不看路,直直朝另一旁的屋子走去。

    “二妹。”男子低喝了一声,来人方才缓缓抬头,院中点了六挂灯笼,可以很清楚地让人看见其脸上的狼狈,还有发髻的凌乱,这人正是傍晚找到学宿馆纠缠遗玉的那个中年妇人。

    男子几步走到她跟前,语带责备地说:“你是不是一个人跑去找他们了。”

    “二哥...”妇人眼中顿时蓄满泪水,“他们不认我...这可怎么办...”

    男子微微一愕,随即皱眉道:“爹好不容易休息下了,你别又把他哭醒,回屋再说。”

    说罢他就转身带着妇人进了一侧的厢房里,两人进屋后便有下人上来送茶,退出去时还不忘把门关好。

    男子脸色这才沉下,声音比起刚才更是严厉了两分,“咱们昨日到了京城,我是怎么交待你的,我是不是说过让你先不要冲动,怎么下午我前脚出门,你后脚就跑出去!”

    “呜呜...二哥,他们...他们不认咱们...”妇人只顾着落泪,并没注意到男子脸色的难看。

    “啪”地一声,男子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低斥道:“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再哭我就送你回扬州去!”

    妇人被他吓了一跳,忙忍住了泪水,咬着嘴唇看着他,好半天才缓过来鼻间的酸劲,“二哥莫恼我,下午你走后卢正就传来了信儿,我得了孩子们的消息,怎么还能坐得住,就想着先去看看,谁知道人是见着了,可他们根本就不认我...”

    中年男子第三次听见她嘴里说出“不认”这个词,眉间的怒气散去,换上了些许忧色,语气也有缓和,“他们查来的消息我也看了,这次很可能真是岚娘他们母子——”

    “不是可能!他们就是!大哥,你是没看见岚娘的小女儿那模样,竟是和咱们娘亲年轻时候的画像一模一样,那鼻子那嘴巴,还有那带勾眼梢,不用旁的去证明,那绝对是咱们家的骨血啊!还有、还有岚娘亲绣的荷囊,那料子都是九成新的,明显是才绣了不久,你说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妇人神情顿时激动起来,快速地把她到学宿馆之后的事情同男子讲了,说到遗玉的长相同那荷囊时候语气是肯定之极,但讲到卢智最后对她说的几句话时,表情却又哀伤起来。

    “我起初当是岚娘瞒了他们,可后来见了那个像是智儿的孩子,才猜着,许是他们根本就不愿意认咱们。”

    在她说话的当,中年男子的表情几经变化,从一开始的惊喜到后来的讶异,再到这时的担忧,“照你这么说,这些孩子都是知道咱们的事情?”

    “大哥,这可怎么办,两个孩子都不愿意认咱们,定是岚娘当年恨咱们至极...”妇人哭丧的表情渐渐变地犀利起来,“都怪那个畜生!若不是他背着咱们使了那一手,岚娘、岚娘他们又怎会流落至今...”

    男子并没接她的话,只是握紧了双拳垂下头去。

    妇人说着说着眼神便有些恍惚,“你们这些男人,当年为何要把那些事情强加在她身上,对,你们是有大义的,为了大义就舍了他们...看看现在,爹的身体垮了,娘也成了瞎子,咱们三兄妹至今连个子嗣都没有...那个畜生如今只有一个女儿,皇上继位也没有诏告天下为他洗名,他一辈子都得做那变节的小人!哈哈,报应,真是报应!”

    “够了!”中年男子脸色发白地低吼了一句,一手扶着额头,“你出去。”

    “嘭!”地一声,门被人从外面猛然砸开,屋里两人一齐抬头看去,只见门口处立着一个仅着中衣、身材高大却略显佝偻的六旬老者,一头苍苍白发披散在肩,布满皱褶的脸庞此时正泛着铁青,他缓缓收回了砸门的那只拳头。

    兄妹俩脸色顿时一变,慌忙站了起来,垂首唤道:“爹。”

    老者不理他们,将拐杖伸进门槛,拖着半条腿走了进来,中年男子连忙上前搀扶,却被一拐打开。

    老者在主位上坐定,眼皮松弛的双目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其中所含厉色让两兄妹均是一颤。

    “跪下!”

    “噗通!”妇人和男子顺从地跪倒在地。

    “一个骗我说是人还没找到,一个偷偷瞒着我去寻人,你们两个是不是看我这把老骨头快要躺进棺材了,你们说!若是这次我没同你们一起来,是不是我女儿和外孙们又要被你们错过去了!”

    说完不待两人答话,老人扬声喊道:“卢耀!”

    从敞开的门口处朝外看,只见一抹苍色落入院中,片刻后屋里便多了一名劲装青年,在老人身前躬身站定。

    “你亲自去,不管用什么手段,把老夫那外孙们的事情给我打探清楚,明日下午老夫要见着准信!”

    话音弗落,这苍衣青年便消失在厅中。

    “爹,儿子已经打探到了,他们——”

    “咚”老者的拐杖狠狠敲在地面,仿若一记闷雷打在两兄妹心头,“我卢中植此生最恨被人欺瞒,你们两个给我滚回房里去!”

    ***

    那天晚上遗玉和卢智在花园凉亭谈过后,便没有再提起那门子事情,遗玉因沐休要到尚书府去应约,提前让卢智给她打听了不少有关尔容诗社的事情,以防到时长孙娴她们借机给自己使绊子。

    这几日班上学生对她的态度更是亲切,除了杜若瑾的弟弟杜荷之外,不少人遗玉已经能叫上名字了,长孙娴比起以往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见面总会点头互礼,但她越是这样,遗玉心中越是不舒服,总觉得她对自己别有居心。

    沐休前一日上午的课是丹青,授课先生正是杜若瑾,遗玉从卢智那里听说了自己失踪后,这位杜先生也有帮忙找寻的事情,一直想借个机会谢过,正赶上这节课。

    遗玉的画技也不算很差,毕竟是从小跟着卢氏习刺绣,少不了要画些花样之类,但说句实话,她绣出来的物件也要比画出来的图精致美妙许多,至于这个不算很差的程度,到了国子学里也就是个中流水准而已。

    教舍里很静,每个学生都在案前认真作画,遗玉也很认真,不然也不会在杜若瑾站到她背后看了一刻钟才察觉到。

    “这里,应该再淡一些。”杜若瑾微微俯身,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指指向她画上的一处,两人挨的并不近,但他身上清新的薰香却依然窜入了她的鼻间。

    “嗯。”遗玉应了一声,再下笔时候就会注意墨色用淡。

    “你身体可是好了?”正集中精神作画的她突然又听见耳侧传来的低声询问,有些微愣,而后才轻轻一点头,小声应道:

    “已是大好。”

    “肩上呢?”

    遗玉眨眨眼睛,手腕略一抖动,落错了一笔,纸上一根竹竿处立刻多了突兀的一点,这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显然就要白费了。

    杜若瑾伸手取下笔架上的另一只笔匀了墨,朝桌案一侧挪动两步,侧视那画一眼,便落笔轻勒片刻,就见那点墨迹很快延伸成为一簇竹叶。

    遗玉暗赞了一声,小声道:“多谢先生。”

    之后杜若瑾也没再问她肩伤的事情,在她案旁立了一会儿,转身去了别处。两人这番动静极其细微,但还是引起了教舍里几个人的注意。

    同样坐在第三排的杜荷在杜若瑾移步后才收回视线,坐在后面的长孙娴则发出了一个细微的冷哼声。

第一零八章 茶会笑谈

    沐休这天,两兄妹都没有回家,卢智事先找人捎信回去给卢氏,两兄妹一起吃了午饭,卢智又叮嘱了遗玉一些事情就上文学馆去了。

    回到坤院后,遗玉让守院的仆妇们烧了热水在屋中沐浴罢,又上床小憩了两刻钟,等到未时三刻才起床梳妆打扮。

    卢智与她讲了不少尔容诗社的事情,这茶会是它惯常的一种聚会方式,多是在大府的花园里举办,会上以品茶会由头,诗社的成员在这茶会上打交道,除了相互结交之外,顺道可以探出不少各路动静,个别人也借着茶会放些假消息出来,是非与否,全凭这与会之人自己察言观色。

    既是打着诗社的名头,难免要在茶会上吟诗作对,这个遗玉倒是不怕,就算她没有七步成诗的才华,可脑子里却存着不少名诗佳句,就算被人拿了这个为难,应付一二也就是。

    虽茶会要求必须正装,现下女子又以繁复华美为流行,可遗玉却仅选了一套石榴红的襦裙,长安城中女子常穿的颜色,既不过素,也很正式。听说这次茶会有两位公主到场,一个是临川公主一个则是城阳公主,两位公主加上长孙娴,足以盖过在场其他人,华美着装实是不可取,而衣着过于简单更是打眼,浓淡适中最是好。

    “小姐,给你梳个倾髻可好,正配那两支红宝石的金丝簪子。”从家带来的首饰并不多,也就那简单的几件,最是稀贵的怕就属那对金丝簪子,陈曲只道遗玉是参加那些小姐们的聚会,想着打扮地素气了会被人小瞧。

    遗玉摇摇头,“梳个常见的。”接着伸手在首饰盒子里翻了翻,选了几只样式寻常的花式簪子来放在一旁。

    陈曲见了想要劝说,但见她又捧了书看,才把到口的话咽下,只做了个后盘的坠马髻,又留了些余发在她肩背,把花簪整齐地别上四只。

    “小姐,好了。”

    遗玉抬头看看镜中的自己,半个月未曾好好梳妆打扮,只是着那几件学院有些中性的常服,此刻换了身带红的女装,越看越觉得那张白皙的小脸有些晃眼。

    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遗玉伸手拿过梳子将刚才朝一侧梳去的额发又放了下来,整齐地遮过眉毛,那眼梢的特别之处才算不起眼起来。

    她起身从衣柜里取了一条半长的浅栗色披帛搭在臂弯,再照一眼镜中之人,一眼看去也只是个身带少女之气的清秀小姑娘罢了。

    ***

    尚书府后花园

    这京城除皇城之外,不少官吏家宅,有繁华者、有地广者、有精致者,但若说花园最是奇美,当属长孙无忌大人主宅尚书府中的后花园。

    今日是尔容诗社八月的第一次茶会,不少千金们都已经到场,亭台水榭处各设有茶案席毯,园中尽是衣香鬓影,三五相交好的少女们坐在一处,间或有身着一色衣装的侍女们躬身奉上茶果。

    小湖边一处绕纱水榭中坐着三个少女,伦姿色各有千秋,一静一丽一柔美,人手一茶盏,轻笑着交谈着什么。

    “唉,长孙,这几日怎么没见你那小跟班啊?”年芳十六的临川公主,是韦贵妃所生,韦氏娘家是京兆的士族,在京都很有些影响力。

    长孙娴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那楚晓丝前几日借了我的名号关了个女学生,差点把人弄死,对了,似是同城阳下面的人一起做的,后来被那学生的哥哥捅到了祭酒处,后就被禁闭在家中了。”

    “哦,有这事?”临川语气中露出惊讶之色,但因脸上的两分幸灾乐祸的表情才不那般搭调。

    长孙娴低头掩去眼中嘲意,“这事你还是问城阳清楚一些,我却是毫不知情的。”

    正在案前写字的城阳微微一顿,抬头笑道:“皇姐问我也是白问,那些浑人可没事先禀报我,我也是在接到四哥亲自去救人的消息后,才知道有这档子事的。”

    “四哥?哈哈...我耳朵这会儿可是好着的,你说笑也要有个分寸。”临川笑着斜倒在身后的软垫上,玉手轻挥,便有一名粉妆宫娥上前跪在她身后给她捏肩。

    “哼,骗你这个作甚,卢智是颇受四哥看重的,我听那些在场的人说,四哥可是带着银霄那怪物夜闯了国子监,这事学里已经全知道了,皇姐的消息也未免太不灵通了吧。”城阳冷哼一声,又低头去写字。

    临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暗道自己似是装过了头,轻咳一声就去转移话题,“说到四哥又让我想起一件事来,前阵子他不是拒了父皇在家宴上指作庶妃的两位小姐么,我真真是佩服了他,这指婚的事情都敢驳了父皇的意,你们说,咱们这魏王殿下是怎么想的?”她话是问的两人,眼神看的却是长孙娴,

    “四哥最是难猜,魏王府上除了下人你还见过几个女人,不过听说他别处倒是养了不少歌姬,上次品红楼那个值两千金的头牌好像就住在他永平坊的别院里。”临川一边写字一边应她的话。

    “你消息倒是灵通。”临川听了她的话只是一笑,而后又对着低头品茗的长孙娴道:“我看四哥那般驳了圣意似是别有用心,长孙,你与四哥是有几分交情在的,可知道他可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姐,这才不愿意迎着父皇?”

    长孙娴目光一闪,抬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也没见四哥对哪家小姐另眼相看过,你若是有了消息,记得知会我一声,让我也瞧个新鲜。”她是称呼长孙皇后为姑姑的,虽魏王李泰的亲母不是皇后,她倒也跟着其他皇女们一同唤他四哥。

    临川又是哈哈一笑,挥手换了个话题,三人这边闲聊着,远处一座小亭中同样坐了两个少女,正吃着茶点说些趣事。

    “小舞你看,我就说咱们这诗社规矩不大,要你不用担心的。”一身绿衣锦绣的少女很是和气地对着另一侧正在倒茶的圆脸少女说道。

    “嗯,我还要多谢茗姐姐邀我入诗社呢,长孙小姐的牌子可是不好讨的。”这圆脸少女抬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一头金翠微微摇动。

    绿衣少女脸上露出一丝得意,随后又谦虚道:“我也没帮多大忙,你娘已经是晋了平妻的,自是有资格入诗社了,我也就是在长孙小姐面前提了一下,她便允了。”

    她话虽这样说,圆脸的少女却又讲了几句答谢的话,后从袖袋中摸出一只荷囊来递给对方,“茗姐姐,这荷囊送你,虽模样普通了一些,但却是我自己绣的。”

    绿衣少女接过荷囊来,装作不在意地拨开囊口,看见里面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眼中闪过一丝喜意,“咱们姐妹还客气这些,既然是你亲自做的,那我就收下了。”

    ***

    遗玉是申时准时到的尚书府,把牌子递给门口的守卫,便有下人带她到后花园入口处,又换了一名容貌清秀的侍女引导,一路上她虽是惊讶这园子的美景,倒也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只是暗自记下了几处别致的,想着日后换了宅子,也可以借鉴。

    弯弯绕绕走了半晌才算到了地方,站在长廊里看着及目的亭台楼榭,耳中传来隐隐女子娇笑声,她微微正了正臂弯上的披帛,才抬脚迈进了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侍女事先得了长孙娴的吩咐,直接带着她朝水榭处走去,不少人正在交谈的小姐们看见这面生的人,都互相询问了起来,有两三个书学院的学生是认识遗玉的,便三言两语把她的事情与同座的说了。

    听见是个庶民出身的学生后多数人脸上都露出了不屑之色,再听说这是卢智的亲妹,一些人神色便缓了几分,最后听到这就是近日来,在国子学里流传颇广的魏王夜救事件其中一人,众人脸上都稍稍收起了轻视,转换成了几分疑惑和嫉色。

    遗玉自是不知道自己一进来就成了众人的话题,目不斜视地跟着侍女走到了水榭,见着坐在榭中的三位天之娇女,神色也没什么波动。

    “卢姑娘,你可是真准时。”三人依旧是坐的坐,倚的倚,但眼神都投放在了她身上,唯有长孙娴对她轻轻点了点头,只是这话里却多少带了些嘲讽的意味。

    遗玉仿若没听出来一般,脸上带了适当的笑容,躬身对着三人分别一礼,“小女见过临川公主,见过城阳公主,长孙小姐。”她特别悄悄多看了一眼从没见过的临川公主,这是她亲见的第三位公主,高阳娇蛮任性,城阳有些阴冷,这临川公主却是有几分慵懒之态,长相颇为艳丽。

    城阳把视线从她身上又移回纸上,冷哼了一声道:“你怎么来了。”

    遗玉顿了片刻,没见着长孙娴替自己解释,便从袖中掏出那块黄木牌子来,双手朝前一送,身影仍是恭敬,“回公主的话,小女是应了长孙小姐的邀请而来。”

    城阳头也没抬,更不接她的话,长孙娴自顾去给自己斟茶,她便垂下眼睑,仍然保持着托牌的姿势。(二更到)

第一零九章 亲爹是他

    “好了,别站着了,过来本宫身边坐,瞧这模样倒是乖巧。”临川的视线在长孙娴和城阳身上一扫而过,笑着对遗玉摆了摆手。

    “多谢公主。”遗玉略一迟疑,便走了过去,临川看她走到跟前,便伸手去拉了她,略一使力,她便顺势坐在了临川的身边。

    遗玉任临川过于亲昵地拉着她的一只手臂,并没有抽回,视线落在茶案上的一只空杯处,神态甚是安静。

    城阳抬头看了她们一眼,把笔放在一旁,起身换坐到了长孙娴的身侧,看着对面的临川,“皇姐倒是对谁都笑嘻嘻的。”

    “呵呵,我要不是这性子,父皇也不会总喜欢传我去说话了。”临川笑声很是悦耳,只是话里却另有所指,城阳不大受皇帝待见这是众人周知的,反倒是性子活泼的高阳和临川极受他喜爱。

    果然她这话一出口,城阳脸上便阴了三分,好半天才扭头对一旁的侍女吩咐道:“带卢姑娘去见见诸位小姐们。”

    临川的手随即松开让身旁之人起身,那个带着遗玉到水榭的侍女躬身应下后,便领着她朝外走去。

    出了水榭,遗玉轻轻调整了呼吸,那侍女倒是尽责,挨个儿带着她去认人,先是介绍了她的身份,而后双方相互起身一礼,她有心多认些面孔,语态都自觉带上了两分柔和,若是不管那些有关她的话题,还是很容易引起别人好感的。

    一路见了十几位小姐后,侍女引着她朝一处亭中走去,厅中坐着两名少女,一个身穿绿衣,一个则着了有些显眼的锦缎茜红色襦裙,两人都是侧对着她,看不大清楚长相。

    就在离那亭子七八步时,两个少女似察觉到她们,一齐扭过头来,遗玉目光从那绿衣的少女身上转至另一个,待看清这茜裙少女的长相,目光微微一晃,瞳孔陡然收缩。

    是那天在沁宝斋从她手中夺玉的少女!

    “两位小姐,”侍女的声音堪堪打断了遗玉的思绪,“这位是国子学书学院的卢姑娘。”

    遗玉强压下心中的惊异,有些僵硬地对着两人一礼,心中已经是几经变幻,这茜衣的少女不就是那个丽娘的孩子,不就是那个死鬼爹爹小老婆生的女儿,是——

    “这位是少府监陈大人府上的大小姐,陈小姐。”侍女平伸一手比向那身穿绿衣的少女,对方随即对着遗玉一礼,这种介绍一般是只提姓不及名,闺名是要私底下双方自行交换的。

    接着侍女又平伸一手比向那名身着茜裙的少女,遗玉面上带着镇定看着这少女,但实际上却几乎是竖起耳朵听那侍女接下来的话,“这位是中书令房大人府上的大小姐,房小姐。”

    耳中一阵嗡鸣,眼睛也有些花乱起来,遗玉似是一瞬间从这花园中隔绝了出来,脑中不断回放着六个字,中书令房大人...中书令房大人...

    房之舞看着对面眼神有些呆愣的少女,目中露出一丝不屑来,她虽也是第一次参加茶会,却是知道这介绍里面有些规矩是怎样的,一般有些来头的千金小姐都是介绍了父亲的官职,反倒是极个别庶民出身的,才在前面冠上一些书院的名称,国子监的名头听着是大,可惜终究是身份不够。

    “卢姑娘,”房之舞淡淡地唤了一声,并没有称呼对方为小姐,在她心里,那些平民是没资格冠上“小姐”这一称谓的。

    遗玉没有再出声,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对着两人又是一礼,侍女才带着她离开了亭子,之后的介绍她已经全无了心思,任由侍女来回带着她在这园子里穿梭,等到再回神时候已经是回到了水榭中。

    长孙娴见她回来,便出声问道:“这诗社里,卢姑娘可有认识的?”

    遗玉脑中混乱,也没心情揣测她的画外之音,“并无。”

    临川打量了她一眼,轻“咦”了一声后,问道:“卢小姐可是身体不适,怎么脸色有些发白。”

    遗玉本就在想着怎么找了借口早点回去,正好顺势应下了,“小女是有些头晕。”

    城阳冷声道:“身体不舒服就不应该出门,好了,你赶紧回去吧,免得把病气过给了我们。”

    得了她的话,遗玉正是求之不得,但仍是有礼地对着两位公主躬身一拜,又对长孙娴行了一礼,才随着那侍女离开。

    出了尚书府,遗玉有些紧绷的身体终于缓和下来,一路思索着朝坊外走去,直到乘着马车回到学宿馆里,进了坤院的房间,躺在床上,仍是面上带着三分惊异七分怔仲。

    中书令,房大人...她们三兄妹的亲爹,那个抛妻弃子的死鬼爹爹,是唐朝名臣,房玄龄!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么,那仅是活在历史中的人物,竟然成了她的亲爹,卢氏故事里那个没良心的臭男人竟然是房玄龄!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现误差,历史上那个房玄龄不应该是个怕老婆的男人吗,他有个妒心很重的嫡妻卢氏——卢氏...天啊,她娘不就是姓卢么,还有他们三兄妹的名字,卢智、卢俊、卢遗玉,那个娶了高阳公主还带了绿帽子的卢家儿子,不就是叫房俊?

    想到这里,遗玉的脸色有些发绿,侧头把脸埋进一旁的折叠整齐的被褥中,闷声哀嚎了两下。

    陈曲悄悄站在卧房门口,有些担忧地看着在床上滚来滚去的遗玉,看着她一会儿嘟囔,一会儿坐直,一会儿又叹气,最后则平摊在床上一动不动。

    “小姐?”陈曲轻轻喊了一声,没得到回应,这才慢慢走进了屋子,刚凑到床边,遗玉便猛然直起了身子,把她吓地一连退了好几步。

    “小曲,你去甘味居弄点好吃的回来,我饿了。”

    陈曲抚抚胸口,又担忧地望了她一眼,才去拿了食盒出门去,门刚被带上,遗玉便套上鞋子走到了客厅,研墨、铺纸、蘸墨,一笔一划地练起字来,心也慢慢地平静下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等到陈曲拎着吃的回来,遗玉已经在轻吹着纸上的墨迹,待她将这张字收好,便伸手招了陈曲把吃的摆上,神色间已经没了刚回来那会儿的恍惚和怔仲。

    她的适应能力一直是很强的,不论是环境适应能力还是接受现实的能力,说句随遇而安也不为过,其实想明白了,这也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个世上扭曲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也不差他们这一件。

    亲爹是房玄龄这一事实怕是跑不掉了,这么一想,卢智瞒着她也算情有可原,亲爹是当朝声威旺盛的官员,且当初还那样对待过他们,难保她知道以后心中不会有压力。

    这朝中的房玄龄她也知道一些,比起历史上那个人,这里这个明显是带了瑕疵的,历史上的房玄龄是跟着秦王一路到头的大忠臣,这个朝代的房玄龄则是中途叛变过的。不过李世民的确是个心胸宽大之人,不只既往不咎,还重用了他。

    他倒是好运气,却可怜了他们母子四人,堂堂当朝三品大员的亲眷,一个嫡妻一个嫡女加上两个嫡子,竟是在乡野之间种了八年的地,当了半年的流动小贩,日子紧巴的时候还要靠做手工补贴家用,这可真是可笑至极的事情。

    这样的爹,要了有何用?

    遗玉夹了一口菜放进口中,脸上带了些了然的笑意。这误打误撞地,竟是让她提前知道了身世,想来也是,卢氏和她在首饰店遇到那个房家大小姐的事情,两人都没有同卢智讲,他大哥再聪明也不会想到她竟然认得那房玄龄的小老婆和女儿,又在这茶会上见到了她的人。

    卢智最近似乎是有事在身,自己不便给他添乱,看来这事还是先不告诉他为好,也免得徒增烦恼。还有卢俊,以后切莫注意要让他远着点那个高阳公主,她可不想自己的亲二哥在嫂子偷情的时候还去放风!

    至于那房玄龄的事情,她也没心思去打听,这不是历史上那个怕老婆又有点可爱的“房谋”,而是一个不值得她去多花心思的陌生人。

    ***

    房府正房

    房之舞等到茶会散了才回到家中,脸色不甚好看,一路斥骂了几个偷闲的丫鬟,绷着小脸进了正房。

    云鬓高耸的丽娘正端坐在椅子上喝茶,见到她进来,和声问道:“怎么样,玩的可是高兴?”

    “哼,”房之舞气闷地撇过小脸在她身边坐下,“娘,我一句话都没同公主搭上。”

    丽娘脸色不变,安慰道,“不用担心,这日子还长,总是会能结识上公主的。”

    “那陈茗茗白收了我的一颗珠子,我几次让她为我引荐公主,她都晃荡了过去!”

    “乖女儿,让你受气了,那样的人多了去。不过她爹才是从三品的官,比你爹要低上一头,她再是如此,你也就不必对她客气了。”

    房之舞眼睛一瞪,不满地嘟嘴道:“就是,我现在也是房家的嫡女了,唉,要是爹早些扶娘做平妻就好了。”

    丽娘眸光一闪,“傻孩子,你爹对大夫人多有敬意,娘如今能做上平妻之位,已是你爹对咱们母女的爱重了。”

    “哼,那个女人都死了十几年了——”

    “舞儿!”丽娘皱着眉头打断了她的话,“以后这样的话,娘不想再听见。”

    她难得地严厉让房之舞吓了一跳,嘴巴蠕动了一阵,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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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到,之前粉红30的加更没有标明,是第一百章。谢谢亲们支持,顺便求下票!PS:哈哈,不少亲都猜到了女主的死鬼爹是谁~乃们真是智慧啊

第一一零章 父子

    呈远楼后院

    傍晚,一名满面虬髯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随着下人走进了院子,一张略显凶相的脸上此刻正挂着极不搭茬的激动之色,这人衣着是不俗,可就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莽气,穿着锦衣绸缎难免有一丝不协调的感觉。

    “老爷。”下人将他带到屋前,然后轻轻扣了扣门。

    “进来!”屋里传出一声浑厚却略带沙哑的声音。

    这虬髯男子听到屋里的声音,脸上的激动更是多了三分,不等下人去开门,自己一侧身将人挤开,两手略带颤抖地把门推了开来。

    厅北端坐着一名老者,一头银发整齐地梳在脑后,面容虽是苍老,可那双眼睛却端的是犀利无比,虽只是坐在那里,却好像站在高处俯视一般。

    虬髯男子在辨清老者容貌后,两步便蹿到了他的座前,随着“嗵”地一声闷响,竟是生生跪在了老者面前,门外的下人很是自觉地伸手将门带上。

    “义、义父。”这一声喊叫略微有些结巴,却饱含了浓浓的思念和敬意在其中。

    老者神色瞬间缓和了一半,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男子,片刻后,才张了张嘴,轻叹一声,道:“知节,这些年没见,你可好?”

    “好!孩儿好的很!义父您这次回京,就不打算走了是不是!”

    看着他脸上不似作为的恳求,老者目光微闪,脸上也多出一丝笑容,“对,这次就不走了,为父年纪也大了,就等着把最后几件事做完,死也就死在长安了!”

    正因听到他说不走而面露喜色的虬髯男子,又听见他后面提到了“死”字,面色陡然一变,提声道:“义父您别这么说!孩儿还未曾在您膝下尽孝,您以后可莫要再提什么死不死的了!您就踏踏实实地住在这长安城里,孩儿给您养老。”

    老者却没再接他这个话题,反倒是大手一伸,生生把跪在地上的高壮汉子给扯了起来,“坐。”

    虬髯男子很是老实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随意脸上挂了些傻笑,“义父,要不您待会儿就跟我回家吧,我现在住那宅子可大了,到时候让婆娘她们都住小院子去,咱俩住大院子!”

    老者嘴角微微一颤,一双鹰眼使劲儿瞪了他一下,“你都多大个人了,说话还是这臭德性!”

    “嘿嘿...”

    “行了,我也不去住你那大宅子。今日找你来是有件事情,我已经往宫里递了牌子,明日就去见皇上,介时你同我一起。”

    “唉。”虬髯男子问也没问详情便重重点了头应下。

    老者略显严肃的脸上随即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伸出拐杖来探到他肩膀上左右敲了敲,点头道:“嗯,不错,功夫是没落下。”

    “那是,孩儿打从十四岁起就没一日敢忘了您的话,资质差不要紧,咱力气大,再肯下苦功——唉,一说就手痒,义父,咱爷俩过几招呗!”

    老者摇头淡淡笑,“为父现下怕是不能同你比划了,半条腿废了,这路都走不好喽。”

    “啊?”虬髯男子一愣之后快速朝老者腿上看去,就见他那身褐袍覆盖下,右小腿处有些奇怪地弯曲着,常年习武之人坐下后是绝对不会这样摆放腿的。

    “您这、这是怎么了!”他连忙起身蹲在老者身前,伸手去碰那条腿。

    老者也不拦他,语气似是在讲别人的事情一般,“三年前从马上摔下来,就断了。”

    “不可能!您、您怎么会从马上跌下来,您跟我说,是哪个杀千刀的把您害成这样,老子带上五千兵马灭了他去!”

    “哼!”老者冷哼一声,一巴掌拍在他的大脑门上,“你这臭小子跟谁说老子呢。”

    虬髯男子脑袋挨了一下,也没敢喊疼,就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碰着老者的腿处。

    “又怎么了?”

    “义父,都怪孩儿、都是孩儿的错,”虬髯男子缓缓抬起头来,眼眶有些发红,“当年孩儿不该同安王那臭小子闹翻,害的您被先帝训斥...”

    “唉,”老者伸手在他有些发硬的头发上拍了拍,“你这孩子,当初为父也不过是见机行事,不然怎么帮皇上到南方招兵买马去。”

    “不!就是我的错,您辛辛苦苦奔波数年,散尽了钱财,最后、最后功劳还被我占了去,您却...义父...”

    这堂堂七尺男儿此刻说到心酸处,竟是流下了两行清泪。

    “哈哈!”老者洪亮的笑声响起,伸手使劲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你这小子,真是又臭又傻,什么叫占了功劳,不提那时是我自愿离开的,就是儿子出色,老子脸上那也有光啊!行了,赶紧把你那两泡马尿收起来!”

    虬髯男子微微红了脸,拿袖子在脸上使劲儿扛了两下,“义父,您不跟我回去,我就跟您在这儿住下吧,您好好跟我讲讲,这几年您的都干嘛去了,早知道上次一别会有六年见不着,孩儿就该跟着您一道走。”

    “又说浑话,好,为父就与你讲讲,过几日还需得你帮忙......”

    两人在屋里聊得畅快,院子里站了两个护院一丝不苟地守着大门。夜色渐暗,一抹苍色身影静静伫立在屋顶上。

    一阵微风吹过,屋顶的苍衣青年耳尖微抖,身形一动即向南蹿出七八丈远,脚尖点落在瓦片上半点声响也没有带出。

    “离开,或留下一臂。”

    隐匿在黑暗中的人影并不答话,一次呼吸的时间,只见夜色中一抹银光闪过,空气中传来一声闷哼。

    那抹苍色眨眼间又回到了他一开始站立的地方,月色下,年轻的面孔略带一丝憨厚,可是他右手垂握的利剑上,殷红的血渍却沿着剑锋缓缓流下。

    ***

    早上,遗玉一进教舍,便觉得有些不对劲,看看已经坐在案前的学生们,面带微笑,嗯,脸色正常。再看看自己的桌案上,笔墨纸砚,嗯,全都在。最后再看看教舍最后一排,长孙娴,嗯,还没来。

    她轻轻扯了扯肩上的书袋,对着几个熟人行了点头礼,然后走到自己的案前坐了下来,刚把书袋放在一边,肩膀便被人从身后轻轻拍了一下。

    “卢小姐。”

    遗玉扭过头,看到一张满是笑意的脸,她在心中快速把这张脸和人名对上了号,中书侍郎赵大人的二女儿,赵瑶。

    “何事?”

    “你大哥接到魏王殿下中秋宴的帖子了吗?”赵瑶压低了声音问道。

    又是这个问题,她可没忘了上次就是这个问题害的那楚晓丝记恨上她的,“接到了。”

    接了帖子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跟她说了也无妨。蚂蚁再小也能殴倒大象,这可是至理名言,她可不想再无端端地被人恨上。

    见她承认,赵瑶眼睛一亮,连忙又问道:“是、是白贴、红贴、还是金贴?”

    这帖子还分颜色的?遗玉微微皱眉,“我只知他接了帖子,也没见那帖子是什么模样的,怎么,这还有什么区别不成?”

    赵瑶脸色一黯,但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嗯,这白贴只能收到的人自己去,这红帖子可以带上一位友人,金帖则是可以携了家眷的。”

    遗玉“哦”了一声,点点头,见到她脸色除了有些失望并无其他,才又道:“你问我这个干嘛?”

    赵瑶脸色一红,扭脸看了看四周,然后把脑袋朝遗玉那凑了凑,压低声音道:“你大哥要是收了那红帖,可否帮我一个忙?”

    遗玉见她这偷偷摸摸的行为,甚是有些好笑,虽是有些猜到她的意思,但还是压低了声音回问:“什么忙?”

    “请你大哥带我哥哥入宴可好?”

    遗玉略一思索,很是坦诚地答道:“若是红贴,我就帮你给他说说,不过我不保证能成事。”

    赵瑶脸色顿时一喜,连忙点头,“行、行,只要你与他说说就行,我哥哥赵朗是四门学院的学生,学评也是不错的。”

    遗玉笑着点点头,然后就没再同一脸激动的赵瑶说话,转身从书袋里抽出一本书来看。

    下学后,遗玉刚走到教舍门口,却被两个学生给叫住。

    “卢小姐。”

    遗玉回头看去,是两个她仍然叫不上名字的男学生,“有何事?”

    “不知卢小姐可否为我俩引见一下卢公子?”

    遗玉心中了然,知道这俩人大概也是为了那夜宴的名额来的,正想答话,却被人抢了先。

    “见什么见,就你们两个学评每次都得丙的,还想见卢公子。”赵瑶板着脸走过来,口气显然不怎么好。

    但那两个男学生也仅是面色一窘,然后相视一眼便对遗玉告辞离开了。

    “哼,两个中散的儿子也想浑水摸鱼,”赵瑶看着他们的背影冷哼了一声,然后扭脸对遗玉笑道,“卢小姐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不论成不成,我都记你一份情。”

    遗玉点点头向她告辞,脸上仍是带着谦和的笑容,可是一转身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这魏王的夜宴,看起来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啊。

第一一一章 红帖

    遗玉刚走到书学院门口就见着对面墙下的卢智,他身边正围着四五个学生,其中有两个就是刚才在教舍里面拦着她的。

    她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卢智很快就从那几个人中脱了身,朝她走过来。

    “大哥,他们是不是找你问中秋宴的事情?”

    卢智神色一顿,随即笑道:“怎么,有人找你打听了?”

    遗玉点点头,两兄妹一同朝甘味居走去,“我也是才知道那帖子还分了颜色的,你接的是什么颜色?”

    “红帖,可以带个人进去。”卢智的答案同她猜的一样。

    “哦,中书赵侍郎家的二小姐,托我问问你,可是能带她哥哥入宴。”

    卢智扭头看她,“赵朗?”

    听他准确说出了赵瑶哥哥的名字,遗玉有些惊讶,“你认识?”

    卢智摇摇头,“我可不是你,都这么久了,连一个教舍上课的同窗都认不全,这学里凡是有几分才能的人,都在这里记着。”说完便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遗玉表情一窘,也没辩驳,她确实是没怎么用心去认人。

    “你同赵朗的妹妹关系好么,我怎么不知道?”

    遗玉摇头,“也没怎么说过话,我就是替她传个话,带不带全看你自己的意思。”其实她心里是有些奇怪的,这宴会虽说是个得势的皇子办的,也没必要让这些人如此趋之若鹜吧。

    卢智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这赵朗旬考也得过几次甲评,若放在往年带去是可以的,不过,这次中秋宴却是不同,恐怕这次得了红贴的,鲜有人会邀了同伴一起去。”

    “嗯?”

    卢智眼睛微微眯起,“往年这些人虽也盼着入宴可却没这次急切,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这是为何?”

    卢智的目光投向远处,声音隐隐有丝波动,“有消息说,这次宴会陛下会到场。”

    遗玉心中一惊,皇上也要去?那不就是说,与宴的人都有了面圣的机会!要知道,这年头皇上可是大大地不好见啊,就是那些皇子公主们,也需得了皇上的传召才能面圣的。

    剩下的就是朝会,有初一、十五,还有日朝之分,每逢初一和十五,只有京官可以上朝论事,说是论事,其实能说的上话的也就是那两三个人,日朝是只召见三品以上京官的,也就那么二十来个人不到。

    朝会是能面圣,可能跟皇上说得上话的,又有几个人?那么严肃的场合,敢随便开口显摆自己文化水平的就更没有了。

    皇上要去魏王的中秋夜宴,可没朝会那么多规矩,当今圣上最有爱才之名,破格提拔的人不在少数,与宴的学子文人们定是会借了这个机会在皇上面前露脸,若是蒙得青眼,那可不是少奋斗了七八年!

    可是魏王的帖子毕竟发的有限,这么一来,那红贴附带的入宴资格,的确是非同小可,也难怪卢智说这次得了红帖的人不会带同伴去,多一个人去,就是多一个人抢风头。

    卢智看着自家小妹想地出神,眼中坚定之色愈发浓重起来,他也是昨天才接到了消息说是皇上会亲临宴会,与众人共度。

    这的确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若是利用得当,那他的计划便可以提早半年开始,最近接二连三地出事,他已经隐隐有些等不下去了。

    “大哥,既然那名额这般重要,还是算了吧。”遗玉伸手扯了扯卢智的衣袖,她也知道这次宴会对他很重要,那赵朗的人品尚且不知,若是在宴上给卢智添了麻烦那就不好了。

    “无妨,下午你去告诉那赵小姐,让他哥哥明日中午到云净茶社去,等我见了那人再说。这宴帖共三十五张,白二十三,金七,红贴只有五张,宴前这几天,是得好好挑个人同我一起。”

    遗玉听到那红贴只有五张后先是惊讶,后见卢智竟是要找了人一同去,便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非要找人一起?”

    卢智笑着看了她一眼,并不答话。遗玉暗自嘀咕了一句装神弄鬼后,也没再问。

    ***

    下午遗玉去上课,教舍里面那种奇怪的气氛就更浓重了,她一进门,就迎上了众人很是热切的眼神,一下子被至少十五双眼睛盯着,任谁都会有些不自在,更可怕的是至少有十个人一同对她行点头礼——这叫她怎么回礼啊...

    于是她只好眼神飘忽地对着空中点了一下头,然后就盯着地面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刚坐下,身后的赵瑶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拎着软垫坐到她身边的席子上。

    “怎么样?”她声音压地很低,但遗玉还是感觉到她话一出口,教舍里明显地静了下来。

    遗玉不得不把声音同样压低,跟做贼似的回道:“我大哥说,约你哥哥明日中午到云净茶社去。”

    赵瑶愣了半晌,才听出来这话中的含义,这入宴的资格有多难得她爹说的很清楚,因为上次魏王夜救遗玉的事情,不少人都知道卢智很受魏王重视,因此才想着从遗玉这里探探情况。

    可显然卢智也不是傻子,这名额哪能说给人就给人的,至少也要见见人,看看人品,才能定了主意吧。

    遗玉见赵瑶发呆,正要唤她,耳中就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声:

    “卢姑娘。”

    她回头看见长孙娴那张带着淡笑的漂亮脸蛋后,遂起身应道:“长孙小姐。”

    “我听说卢公子手上有张中秋宴的红贴?”她这会儿的态度倒是和前日尔容诗社茶会上的冷淡大相径庭,遗玉看见她的笑容,有种想皱眉的冲动。

    “嗯。”

    “可是邀过人了?”

    遗玉待要回答,就觉得裙摆被人轻轻抓了一下,略一犹豫,答道:“似是邀请过了。”

    长孙娴唇角笑容不变,“可惜了,本想着托他带我二弟入宴。”她话说的直接,遗玉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二弟?那不就是长孙止那个小子...就那么个不学无术的东西,就算入了宴怕是连首囫囵诗都作不出来吧。

    好在长孙娴也没等着她回话,而是低头对着坐在遗玉脚边的赵瑶道:“赵小姐,先生就快来了,你还是回自己座位上去吧。”说完就转身离开。

    “你没事吧?”遗玉重新坐回软垫上,伸手碰了碰仍似在发呆的赵瑶。

    “没、没事。”赵瑶摇了摇头,“我哥哥明天会去的。”

    “嗯。”遗玉虽见她脸色有些难看,却也没有多想。

    ***

    下学之后,遗玉怕再被人拦着问那宴会的事情,提早收拾了东西,先生一出门她便后脚跟着朝外走,隐约听见几声叫唤,都装作没有听到。

    吃晚饭时候,甘味居的人并不多,可是遗玉却吃地极不自在,不为别的,整个一楼的人都在偷偷打量他们这桌,就连楼上也有视线投放下来。

    遗玉看着面不改色的卢智,只能暗叹一声他心理素质的强大,凑合吃完,两人刚起身要离开,便有几个人围了上来。

    若是不看他们的表情,遗玉会觉得这是一群打劫的,只是他们人人脸上带了比花还娇的笑容就有点让她接受不了了。

    “大哥,我先回去了。”她很没有义气地对卢智打了招呼,快步出了甘味居,那些人的目的在卢智身上,自然没有拦她。

    可遗玉回到坤院后没多久,便有人上门来找她,是个眼生的太学院的学生,进了屋子先左右打量了一番,然后又笑着夸赞了她头上唯一的一根木制发簪,最后才提到了宴贴的事情,遗玉告诉对方卢智已经邀了人后,这人笑容顿时收了起来,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转身离开。

    之后在短短小半个时辰里,她又先后打发了六个上门来询问宴帖事情的陌生女学生,从头到脚就连那学里发的束带也被人夸了一遍,得到她否定的答复均是脑袋一甩不告而别,她才终于咬着牙让小满把门紧紧关上。

    “小姐,这是怎么了?”陈曲听的有些迷糊,只知道这些人是为了个宴会的帖子来的。

    客厅里,遗玉一手捧着数术书本在研究课业,头也不抬地答道:“再有人来敲门,你不应就是。”

    话音刚落,就听屋门“咚咚”地响了起来。

    “小姐?”

    “不用管。”

    “咚咚”的敲门声又持续了一阵,之后就听人在外面疑声道:“咦,明明里面亮着光啊——小玉,你在吗?”

    遗玉听见这声音,眼中一疑,但还是让陈曲去把门打开了。

    杨小昭一进门便有些抱怨地道:“你在屋里做什么坏事呢,敲了半天都不开门。”两人毕竟算是共患难过的,互相之间说话都很放的开。

    遗玉一笑,“你来的到巧,我正愁着这数术课业,你可是算学院的学生,过来给我讲解一下可好?”上次看红榜时候,她记下了各院得了甲评的人名,后来才想起来,杨小昭便是算学院那两个得了甲评的其中一人。

    “好。”

    除了卢智外,杨小昭是第二个给遗玉讲解数术课业的,让她惊讶的是,对方虽不如卢智那样条条框框都记得无比清楚,却能把她这个九宫障碍者给说明白了,看来那旬考学评真是没掺水分的。

    在她的帮助下,遗玉很快就把后天要交的课业做好,之后就叫陈曲摆了两样点心,沏了茶,两人聊些旁的事情。

    直到天色已晚,她把杨小昭送到门外,又重新将门关上,才算松了一口气,若是这小姑娘来找自己也是为了那宴帖的事情,她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

    第二天早上到了学里,遗玉本来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再接受一次众人视线地洗礼,可是让她意外的是,大家看她的表情又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就是那种有些客气,但也没多少亲近之意。

    虽然疑惑,但她更多是轻松之感,拎着书袋走到自己座位前,一眼就看到坐在自己后排的赵瑶,她的脸色很不好,小姑娘明显是在发呆,眼下的乌色显示她昨晚没有睡好,遗玉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问道:

    “赵小姐,你怎么啦?”

    赵瑶肩膀微微一颤,抬头看见是她,脸上顿时比刚才又带上了一分苦色,“我没事,卢小姐,我大哥今日身体不适,中午没办法去应约了,实在是对不住。”

    遗玉仔细看了她的表情,片刻后才答道:“好,我会转告我大哥的。”随后就跟没事一样,转身在软垫上坐下。

    她从书袋里面掏了本书出来翻开,眼睛盯着其中一列字,心里却在想着别的。刚才她在赵瑶说话的时候,余光却打量着长孙娴,由于她是站着的,很是清楚地见着了那会儿对方暂时停下了写字的手。

    看来这赵朗临时改了注意,离不开长孙大小姐的功劳。遗玉暗叹一声,视线重新聚焦在书本上,那长孙娴明着看冷冷清清的,骨子里却也是个任性霸道的。

    由于昨日约好的事情赵瑶他们推了,遗玉只能在下学之后亲自跑一趟云净茶社去找卢智。

    云净茶社就在国子监正门对面的街上,虽遗玉没进去过,却也听卢智讲过,这地方有几种茶叶很是稀罕,别处都没得卖。

    顺利找到了这茶社,询问了店小二后,她便上了二楼,在一间雅间外面敲了敲门:

    “大哥。”

    很快就有人来应门,只是门一拉开,她却看到了一副生面孔,一愣之后便道:“对不起,找错房间了。”说完转身抬腿就朝隔壁走去。

    “唉!小玉!”

    听见这陌生地声音这般亲切地称呼自己,遗玉皱着眉头转身看着这陌生的小胖子,“你是?”

    “嘿嘿,”小胖子伸手抓了抓后颈,白胖的小脸隐约有些暗红,“总听卢大哥和俊哥唤你小玉,一时叫顺嘴了,你别介意啊,哦!我、我叫程小虎!”

    程小虎?遗玉眼皮子一跳,还待说话,就见小胖子身后又站了一个人,正是她大哥卢智。

    “在门口聊什么,都进来。”

第一一二章 哥哥的朋友

    卢智看见遗玉站在门口,并没问她来由,喊了他们进来说话后,自己就又转身进去了,遗玉虽然疑惑,但还是跟在程小虎后面也进了屋子。

    她绕过屏风就看见四张对设的矮案,地上还铺了厚厚的绒毯,西手的案后坐着两个人,一个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年郎,青衣白面,一对晶亮的眼睛正盯着刚进门的她毫不掩饰地打量,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长相有几分眼熟,见她进来很是礼貌地行了点头礼。

    卢智在东手靠上的矮案后坐下,伸手对遗玉一招,示意她与自己坐一起,程小虎往边站了站,等她坐下,才在余下的那个位置上坐了。

    遗玉侧头向卢智投去一瞥,表示了自己的疑惑,对方却是扬唇一笑,一手平伸比着对面那个少年郎,介绍道:“这位是封小姐。”

    遗玉心中正感惊讶,又听她大哥指着另外那个青年人对她道:“这个人你可还记得?”

    听他这么说,本来就觉得这青年有些眼熟的遗玉便看着那人的笑脸,在脑子里搜索了一圈,随即有些犹豫地问道:“可是季大哥?”

    对面的青年哈哈一笑,对她点点头,而后对卢智道:“早知道就不该和你打赌,我和卢小姐不过是一面之缘,难得她竟然还记得。”

    这人就是三年前卢氏母女初次进京找寻卢智哥俩的时候,给她们带路的季德,遗玉记得这人好像是三年前科举的时候落了榜的,不知道怎么他这会儿却在长安城里。

    季德话音刚落,穿着男装的封小姐也是一阵轻笑,手中折扇一打,插话道:“季大哥,愿赌服输,可别想抵赖哦。”

    “我说话自然是最算数的。”

    卢智没接他俩的话茬,伸手边给遗玉斟茶,边问她道:“赵朗可是不来了?”

    “嗯,赵小姐说她哥哥病了。”这样的借口,是个明白人一听就知道不对劲。

    卢智微微摇头,“又是一个怕事的。”

    听他这么说,在座的人反应各是不一。遗玉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并没多问,季德微微皱眉,程小虎正捏着案上的点心吃。

    封小姐则嗤笑一声,折扇轻甩,“约了四人,竟然没一个来的,看来他们是铁了心的要捧那两人出彩了,白帖的咱们这边才有三人,红贴只卢大哥一张,三路人怕就咱们最少。”

    卢智低笑一声,“贵精不贵多,就算他们十几人捧一个,也难保不会塞翁失马。”

    季德微微皱眉,“那咱们还差一人,怎么办?”

    卢智伸手朝遗玉边上一指,“小虎也去好了。”

    “啊?”小胖子程小虎呆呆地把头从点心盘子里抬了起来,指了指自己的圆鼻子,“我去?”

    封小姐一愣,随即纸扇在手心一磕,笑道,“对啊!就叫小虎子去,帮不上卢大哥忙,就去给别人捣乱好了!”

    “不不不!”程小虎连忙摇着脑袋,摆手道:“我不成,我、我可是连一首诗都背不好呢!我真不成!”

    封小姐圆圆的眼睛瞪了他一下,“我当然知道你那点水平,又没让你去拽文,就是去捣乱,知道不——卢大哥,我说的对不对?”

    卢智笑而不答,反扭头对小口品茗的遗玉道:“可是说的你迷糊了?”

    遗玉一直默默地观察着他们的互动,能随便开玩笑又说话这样没有顾忌,三人之间显然不是普通朋友,正在暗自猜测他们话中的含义,被卢智这么突然一问,略一思索后,答道:

    “有些不明白。”其实她大概是听懂了,卢智邀请了四个人,想择一个同他们一起入宴,可是人都没来,显然是有人在背后做了手脚。

    那封小姐的话则证明了她的猜想,这中秋宴会上的人分了三派,除了卢智他们,另外两派人是准备各自捧了一个人出彩的,一派同长孙娴肯定有关系,就是不知道另一派是何人,还有卢智他们这几个人是否也打算齐捧了一个人出来。

    她答完之后,卢智没接上话,封小姐就先开口了,遗玉一进门便注意到,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似是在笑,可其实却藏着对陌生人的疏离。

    “卢大哥,这都中午了,大家也都饿了,不如咱们先去吃饭,这附近有家馆子不错。”

    卢智扭头看了遗玉一眼,见她眼里并没露出什么不满之色,才点头道:“好,那咱们先去吃饭。”

    “大哥,那我就先回学里去了。”遗玉心思细腻,自然是察觉到了封小姐不愿意让她知道过多。

    卢智眉头轻皱,但看见她眼中露出的坚持之色,还是应道:“好,那你先回去吧,下午下学我去接你。”

    “啊,我、我送卢小姐回去好了。”遗玉刚起身,一旁的程小虎也站了起来。

    封小姐瞪着他道,“送什么送,谁让你回去了,跟我们一起吃饭去,还有事交待你呢。”她话一出口,屋里其他四人脸色都微微一变。

    程小虎却是对着她干干一笑,而后扭头对着卢智道:“卢大哥,我、我下午要交的课业还没做完呢,有什么事情,你晚上再给我讲,我今晚住乾院去,好不好?”

    “好,那你们就先回去吧。”

    得了卢智的应准,小胖子嘿嘿一笑,在遗玉向他们众人告辞后,跟在她后面出了雅间。

    ***

    两人出了云净茶社,遗玉只顾着想那宴会的事,并没注意到同行的程小虎时不时偷偷瞄上她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直到走到国子监门口,小胖子才吱吱唔唔开了口,“你别生气啊,雅婷姐说话就是那个样子。”

    遗玉想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扭头看着只比自己高上一点的小胖子,笑道:“你是说封小姐吗?我并没有生气。”

    头一次见面,人家既没骂她又没打她,不过是态度上有些疏离,还不值得她为这点小事生气。

    程小虎见她对着自己露出笑容,脸上忍不住就有些泛红,“我看你不说话,还以为你是在生气,我不高兴的时候就不喜欢说话,要是、要是有点心吃,我过一会儿就不生气了。”

    “哈哈...”遗玉正侧目看着他白胖的小脸,听了他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小胖子挺有意思的,难怪长地这么圆嘟嘟的,她想到刚才在茶社,他的嘴好像也没使闲过,他们不过是聊了不大一会儿,那茶桌上的两盘小点心就成空盘子了。

    遗玉露出这并非是客气,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后,眼梢处那抹弧度更是明显,一张小脸霎时变得娇俏十分,由于离得近,程小胖子很清楚地把她带笑的模样看进了眼里,肉嘟嘟的两腮顿时烧红了起来。

    程小虎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一烫,连忙把脸扭了过去。

    遗玉已经看见他脸红,又见他一语不发地撇过头去,还当是自己的笑声气恼了他,忙收了笑容,略带歉意地说:“对不起啊,我不是在取笑你。”

    “嗯。”小胖子的脑袋仍在扭在一边,声音闷闷的。

    “你生气啦?”

    “没有。”回答的很快,但声音仍旧很闷。

    遗玉只当他的确是生气了,心里歉意更多一分,人家好心安慰自己,她竟然还笑话人家,换了自己怕也是会觉得不高兴。

    “你这会儿要是不生气,下次我带点心给你吃,好不好?”

    程小虎这才把头扭了过来,白胖的小脸上一对漆黑的眼睛珠子隐隐有些发亮,脸上仍有些余红,哼唧了一会,才出声问道:

    “真的啊?”

    遗玉忍着笑点点头,“真的。”前天沐休就没有回家,下次沐休一定回家去,草莓也熟了,摘些做个小点心什么的,还是难不倒她的。

    这程小虎十有八九就是她猜的那个,没想到那三板斧程咬金的儿子竟然会是这个样子,模样长得像块白面团也就罢了,性子也单纯地让人一目了然。

    “谢谢你啊,”程小胖子伸手摸了摸后脑,“你跟俊哥说的一样好。”

    遗玉嘴角一撇,刚才在云净茶社初见时候,就听他说过卢俊的名字,这会儿又听见,便顺口问道:“我二哥都跟你说我什么了?”这个卢俊,原来不只是在高阳面前碎嘴。

    程小虎一时来了劲头,张嘴便道:“俊哥跟我说的可多了,说你字写的漂亮,绣花好看,脑袋很好使,性子也好,做的点心又好吃,人也——”说到这里,他连忙闭了嘴,把“漂亮”两个字咽回了肚子里面。

    遗玉正津津有味地听着卢俊眼里的自己,见他突然卡壳,遂问道:“人也怎么?”

    “啊!人也、人也...人也豪放的很!”程小虎结结巴巴了半天想想不出词来,差点急死,脑袋里忽然闪过平日别人夸奖他爹的那些个词儿,连忙捡了一个给续上去。

    遗玉嘴角微抽,豪放,这是形容小姑娘的么?

    两人这会儿已经走到了宏文路口,程小虎怕她再问,忙对她道:“我、我回太学院去拿东西,咱们改日再见啊。”

    小胖子说完话便一溜烟地跑了,剩下遗玉站在原地,脑子里想着回去该怎么给卢俊补补文化课,这形容词是可以乱用吗!

    (写作软件出了问题,排版都乱了,果子补救了一下午,今天更新晚了,对不住大家)

第一一三章 父女

    皇城承天门

    一抬四人肩舆从宫内而出,在尽车止马的皇城里,除了皇室能够出行不靠两条腿的,五根指头数得过来,守门的禁卫军只在这肩舆路过时候微微躬身,没人想着去拦,坐在肩舆上那人是看着眼生,可走在肩舆一旁陪着那人说笑的,却是这皇城里的禁卫们没一个人不认得的。

    一身官员常服的虬髯男子手里捧着一卷明晃晃的圣旨,走在肩舆旁边,低声跟那上面坐着的白发老者说话。

    “嘿嘿,义父,皇上还是挺够意思的啊。”手里捧着圣旨的程知节很是得意,他义父本就有着国公的勋位,再加上这旨上的赐封,留在长安敢不给面子。

    卢中植没有应他,虽是坐在肩舆上,身形仍是板地直挺,双眼直视着前面的大敞道,圣旨——那些个赐封是个什么意思他很清楚,当年他会抛了一切离开长安助皇上保权,图的就不是那些无用虚名。

    权欲之心哪个男人都有,可是他已经老了,尽管身子还健朗可到底是活一年是一年,有些东西就看的更淡,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卢某人现下有孙子,有孙女了!就算不替自己打算,也要替那些孩子们着想,一想到他苦心经营十数载,到头来连自己的骨血都保不住,他这把老骨头就算死了也不能瞑目!

    那几个孩子都是极好的,不愧身上是留着他们卢家的血,既然那个他们有心,不论怎么着,在断气之前他也得给孩子铺好路,看着他们稳当了才行!

    “义父,您还是先来我府上住下可好,皇上赐的宅子,我派人去给您修整好您再搬进去也不迟。”

    “不了,为父这几日还有事要办,先前嘱咐你那些话,也可不许忘了。”

    “唉!”

    肩舆路过尚书省附近,几名准备回家用饭的官员见到他们这一行,虽不认这舆上之人,一愣之后即立在路边恭敬行了礼。

    卢中植轻轻点了点头,眼睛里的神色很是冷淡,若不是皇上开了金口,他是不愿意刚露面就出这个风头的。这皇宫里的眼线比起外面的更是杂乱,这会儿已近中午,想必不少人吃完午饭就能接到信。

    ***

    龙泉镇卢宅

    卢氏早起就上了自家山麓下面那块林子,到了近中午才又回到镇上,因后院草莓熟了,她顺路在杂货铺子里买了两只搪瓷罐子,准备回去浇些糖汁腌着吃。她同街上几个熟人纷纷打了招呼,又聊几句闲话,才拐进自家院子所在的巷子。

    巷口停了一辆马车,她只是瞥了一眼就认出这车式是长安城里的样式,心中顿时一喜,只当是她那一双儿女回来了,前几日沐休她本来高高兴兴地准备了点心和菜式等着两个孩子回家,可是却被杂货铺子进货的活计告知两人有事不能回来,很是沮丧了两日。

    卢氏脸上带着笑走进了大开的院门,一手掀开了帘子,嘴里说道:“怎么今儿回——”

    “啪哒!”卢氏手里的布袋摔在了地上,里面装着的两只罐子应声而碎。

    不大的客厅里,只有三个人,一个是正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的小满,一个是微微垂头立在墙边手抱剑鞘的青年人,还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端坐在正对着屋门的椅子上。

    见到她进来,小满慌忙迎了上来,凑到她身边低声道:“夫人,这个老爷爷说他是您爹。”

    卢氏脸上仍然保持着呆愣的表情,听见她说话也没有任何反映,一双眼睛有些飘忽地看着那座位上的白发老者。

    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卢中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立在门口的卢氏,面上绷地死紧,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一般。

    十三年了,他有整整十三年没见过这个小女儿了,这个性子最效他,又向来最受他喜爱的小女儿!

    谁又能想到,当日那一封断绝书,竟会让他们父女相隔十三年,让他这孩儿吃了整整十三年的苦!

    “岚娘,你、你还认得爹吗?”卢中植声音沙哑,略带颤抖的音调,透漏着这说话心中隐藏的担忧。

    随着一声“岚娘”,卢氏眼眶中蓄满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了下来,她看着老者略带紧张,又有些发红的眼眶,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是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卢中植见到卢氏不答话,只是站在门口用一双极效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一时间又想起了这阵子他派人去查探来的消息。

    他这从小惯养起来的女儿,竟是做了近十年的农妇,守着几亩地过活,靠着卖手工活计度日,还差点被个地方上的举人给抢了去——

    “嘎嘣”一声,卢中植大掌紧握的扶手在他的猛然发力下断裂开来,一张鹰眼中泛着寒光,他视线停在卢氏脸上,脸色又不好看,卢氏见他这样子,脸色顿时发白,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她还清楚地记得,十几年前疼爱她的爹爹,是怎样渐渐对她视而不见,又在最后一面时那般愤怒地同她夫家断绝往来,她还记得她爹那时候的眼神,正是如同现在一般,愤怒而无情。

    她不知道她爹怎么找到这里来,刚才听到老爷子唤了她闺名一声,心中还隐隐有了一丝期盼,可见到他现下的眼神,却是半点没了刚才的怔仲,她怕,她怕那三个可怜的孩子再受牵连。

    卢中植见她这模样就知道是被自己吓着了,连忙收了脸上的阴冷,心中一苦,拐杖一撑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拖着腿走到卢氏身边,缓缓也蹲了下来。

    他将拐杖放在一边,一手撑着地,一手有些发颤地搭上卢氏的肩膀,尽量让语气放地柔和一些,“岚娘,你这是怎么了,我是爹啊,你认不得我了?”

    卢氏身体瞬间僵硬起来,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对她温声细语的人,是她爹爹吗,是那个一声充满寒意的冷哼后,就再也不愿意见她一面的爹吗...

    “唉,”见她仍是一语不发,卢中植沉声叹了一口气,扭头对着靠墙站立的青年道:“带这小丫头出去。”

    那青年遂朝立在卢氏一旁正发呆的小满伸出了手。

    “别动我!你们到底是——”青年伸出两指在小满脖颈下点了两下,一臂夹着小姑娘就从客厅后门进了院子里去,又将门从外面关上,这下屋里就只剩下了这对就别重逢的父女。

    ***

    在后院当了小半个时辰的小满,因为既不能说话又不能动作,一张小脸憋地通红,时不时地听见厅中传来卢氏隐隐约约的哭声,更是使劲地瞪着那个蹲在花圃旁边观察草莓的青年。

    在说客厅里,卢中植看着跪在自己膝前小心翼翼地碰着自己左小腿的卢氏,眼眶发热,他以为这女儿要很难才能原谅自己,却没想到在发现他一条腿残疾后,这孩子就脱口喊了他“爹”。

    之后他又将当年事情的原委细细与她讲了,她却问也没问那姓房的小子的事情,脸色在震惊和苦涩中翻来覆去一阵变化,最后痛哭了一场,才又跪在他身前。

    “好了,我又不是不会动了,不过是一条腿不利索。”卢中植伸手把卢氏扶了起来,让她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孩子,你哭也哭了,气也气过了,给爹一句明白话,你可是原谅了爹?”

    卢氏拿出帕子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苦笑道:“爹,您瞒得我好苦,孩儿若说心里半点也不在意那是假的,三个孩子跟着我过了十来年的苦日子,我那玉儿更是白白做了四年的傻子,这一路走来,却比我过去活的二十多年吃的苦头多上几十倍不只...可是我现下却只想着那几个孩子平安高兴就好。”

    卢氏十八岁才出阁,她家中上面有两兄一姐,由于长相和性子极效卢中植,从小就受父亲喜爱,后来嫁给了父亲至交的儿子,日子也算和乐。只是因为掺合进了当年安王和太子的党争,才阴差阳错被两家当成了弃子。

    卢中植点点头,知道卢氏肯叫他爹,那就算嘴上没说明白,心里也是认她的,在感动之余,又听她提及了那几个孩子,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来。

    卢智和卢俊,原名是房遗直和房遗爱,可这智和俊两个字,却是他亲自给取的,当时他那老友死后,卢氏刚怀上孕,他还随口提过若是生个女儿,那便叫个遗玉好了,没想到正几个字,最后却成了他孙儿们现在正儿八经的名字。

    “那三个孩子都是好的,孩儿,你不亏是爹亲手带大的,一个妇人竟是养了两个孩子进到那国子监里去上学,别人家谁有这样的闺女!”

    卢中植闭口没有谈房家的事情,当年安王势大,外表中立的房家其实和卢家一样都是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一派的,太子暗派了房玄龄到暗投安王,包括他在内也只有三个人知道。

    安王野心勃勃,因为带了数年的兵,又久经沙场,心性既有军人的豪爽,又有阴暗的血腥一面,房玄龄虽然做的真切,可是他一开始却只是信上三分。武德五年,安王把房玄龄投靠他的事情摆到了明面上,太子一系的卢中植不得不对外做出与其断交的样子。

    若是两家只有这父辈的交情在也就罢了,可是好死不活的,卢中植的女儿竟然是房玄龄的嫡妻。安王会怎么想,太子一派的铁杆的女儿,竟然是自己手下一员大将的大老婆,还是育有两个嫡子的,怎么能让他放下心来。

    房玄龄的确是个很有才干的人,不只帮安王出了不少招纳民心的主意,还帮他招揽了一批朝中极有能力和财势的官员,但就是这样,才更让安王不放心,甚至在卢氏初怀孕那阵子,派了几个人打过害她性命的主意。

    这种情况下,房卢两家不得不表态,但也只有两种方法,一种就是房玄龄休了卢氏,两家关系就冷了,可两个嫡子总不能也扔出门去吧。

    另一种方法,那就是卢老爷子公开同房家闹翻,当时的情况容不得人多加思虑,多一天,安王的疑心就重上一分,于是在武德五年,安王有意将房玄龄成了他篱下之人的事情抖搂出去后,卢中植便顺势在众人眼中上演了绝交的一幕。

    卢中植的性子耿直,是朝中之人众所周知的,太子继位是上应祖宗规制的,他为了太子同自己亲女婿闹翻也算是清理之中。

    可是安王在两家闹翻之后,只是放下了一半的心,仍然派人监视着两家的动向,因他不能常驻京城,便在离京之前生了带走个别京官子嗣的想法,房玄龄既是他夺嫡大事之中极其重要的一环,当然也少不了他。

    于是,卢智就暗地里被划上了那份作为质子的名单,卢中植得了消息之后,便咬牙又出了釜底抽薪的一手——断绝书,这个年代的亲朋好友之间的断绝书,是极其厉害的一种纸笺,一些大家族,只有惩罚那些作恶多端又谋财害命的族人才会写了这东西出来的。

    果然,断绝书一出,安王既对房玄龄至少有了七成的信任,这七成也足够房玄龄在安王一派站稳了脚跟,饶是一个帝王,对他最亲信的臣子和妃嫔怕也存着三成的戒心的。

    卢中植写了那断绝书,本就是障人耳目的,那时京中四处都是眼线,半点蛛丝马迹也能让人看出不对来,于是他便狠了心,信出之后,再没见过自己女儿,他虽没和房玄龄联系,却知道自己那个女婿是可以理解他的意思的。

    后来没过多久,他就离了京,隐姓埋名到了南方,拿着卢家几辈积攒下来的家业开始四处招兵买马,为日后的夺嫡之战做打算。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离京半年后,接到了他女儿从房家逃走的消息,再得知了事情的具体经过后,他只恨不得带着人马杀到京城去把房府给抄了去,可冷静下来后,就在四处招兵买马的同时,大江南北地开始找起了自己的女儿。

    怎奈老天就像是在惩罚他当日所为一般,发妻因为最疼的小女儿生死不明,日日垂泪终成了瞎子,而他也在一次意外中,摔断了腿,而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更是膝下半个孩子也没有生出。

第一二五章 赏月

    卢智跟着皇上离开之后,宴会才在沉默中爆发,不过这种情况也没有维持多久,就在尚书左仆射长孙无忌的两声咳嗽后重新归于平静。

    “咳咳...诸位才子们,尚未献艺的现下就上前来吧。”

    长孙无忌的话是无可非议的,可在这中秋宴上却难免有些喧宾夺主之嫌,先前皇上在的时候也就罢了,这会儿皇上离开了,那这句话也该是由这宴会的主人魏王说才对。

    随着有人重新站出来展露才艺,遗玉狐疑地朝北座一身明蓝的李泰看去,就见他一如开宴之时坐的那般端正,一手轻握酒杯,手臂搁在案上,眼睑下垂波澜不惊的面孔,让她一瞬间有种荒唐的念头,坐在那里的,不过是一个模样精致异常的蜡人。

    但这个念头在下一刻就被她打消,只因那双眼睛竟不期然间朝她这边瞥了过来,异样的瞳色流动着碧光,迎上那双眼睛后,遗玉连忙将头扭了回去,压下胸口陡然升起的闷意,这魏王殿下今晚,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小玉,你在看那个白头发老爷爷?”程小凤从封小姐那案挪了过来,在她身旁坐下。

    “唔。”她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

    程小凤继续问道:“可是好奇那人是谁?”

    遗玉只能装模作样地应道:“是谁啊?”

    程小凤呵呵一笑,“不知道了吧,他啊——你可知道咱们大唐开国时候,先皇特封了三位国公大人?”

    “嗯。”

    程小凤朝她跟前凑了凑,低下头来,低声道:“那个白头发的老爷爷,就是当年因不满安王叛党,辞官离京的怀国公卢大人,当初这位大人一走就是十余年,最近才云游归京,听说当年他......”

    遗玉听着程小凤八卦卢老爷子的事情,努力维持脸上淡淡的好奇之色,心里却很是古怪的很,估计这天底下,能让别人讲亲外公的事情给自己听的,也没几个人了吧。

    “偷偷告诉你啊,别看卢大人的腿脚不利索,可武功却高着呢?”

    遗玉一愣,卢老爷子是个会武的她也大概知道一些,可程小凤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小凤姐,你知道的这么清楚啊?”

    程小凤大眼一弯,神秘兮兮道:“我爹是卢大人的义子呢,论辈分,我该唤他爷爷的。”

    遗玉一阵惊讶之后,方觉得有些好笑,那三板斧程咬金不就是她的干舅舅,程家兄妹也算是她的表姐表兄了。

    “你别不信啊,姐姐我今日使的这套剑法就是卢爷爷指点的!”程小凤见她但笑不语,还以为她不信自己,忙拿了证据出来。

    遗玉点头道:“我信的。”

    两人这边说着话,对面席上坐着的长孙娴却在皇上同卢智走后,差点没有把一口银牙咬碎,当卢智把那十句谏言说出口后,她在惊讶于对方胆大之余,亦是觉得他的前程已经算是毁了,可是皇上的反应却出乎众人意料。

    若是皇上当场对他的行为给予赞扬,或是干脆拂袖而去,那她都不会担心,但偏偏皇上当着众人的面,单独把卢智给带走了!这说明什么,傻子都能看出来!

    “大姐,怎么办,陛下待会儿还会回来同我们一道赏月吗?”长孙涣从别席移了过来,在长孙娴身边坐下,有些焦急地开口问道。

    长孙娴冷哼一声,扭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赏月?等着吧。”

    “啊?”

    长孙娴没有再理会他,双目静静地看着席对面的那个黄衣少女,清丽的脸蛋上划过一丝冷笑,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隐隐发白。

    哼,就算是得了皇上的青眼又怎样,一个平民出身的,又无党无派,不过是嘴巴会说一些,脑子有些小聪明罢了,长孙家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后悔莫及!

    ***

    皇上离席了,可到底魏王和几位大臣还在上面坐着,就算那赏月的名额没了,但能够得到主席位上几人的赏识,也不枉此行,余下的才子们,便顾不得什么次序,也不再放水和藏拙,因此比起先前那些人来却是有趣了不少。

    随着越来越多的才子们上前献艺,之前得了赏月名额的几人,除了程小凤外,都开始焦虑起来,果然,等到四十一人全部都走过场,就连程小虎都上去打了一套拳,皇上也没有回来。

    李泰从席上站了起来,扫视一圈众人后,缓缓点名道:“长孙公子,赵公子,齐公子,程小姐,随本王同去水榭赏月。”

    席间四人站了起来,能在中秋夜宴得了赏月名额自然是幸事,可是这几人此刻却高兴不起来,只能强颜欢笑着离席朝魏王走去,心中盼着皇上能早些回来。

    李泰起身之后,另外四位大臣也都随在其后,一行人方朝着水榭方向行了几步,就见这魏王殿下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对着席上一处,缓声道:

    “卢小姐也来吧。”说完转身就走。

    席间众人沉默,遗玉一口菜刚放进嘴里,听到有人唤她,抬头露出一副迷茫之色,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满脸喜色的程小凤拉了起来,匆匆跟上了前面几人。

    等到一行人转至水榭之上,低头是波光粼粼,举头是皎皎孤月,她这才缓过神来,她这是...赏月了?

    水榭很是宽敞,众人分散开来坐了,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摆着精致的茶案,一旁还有模样秀气的宫娥小心煮茶,案上的几样点心很是精致。

    遗玉看见其中一只盘上摆着六颗晶莹朱红的果实,好半天才认出来,正是原产自她们家的冰糖葫芦,比起她们当日略显粗糙的做工,这糖衣包裹的细腻光滑,颜色也漂亮地很,想不到那大兴干果行的生意都做到王府里来了,难怪价格那么高收购她家的山楂,想必利润也不小。

    两名二十岁上下的男子正坐在李泰下手位置,说些策论之事,那长孙涣则是坐在长孙无忌身旁,父子两人不知道在低声说些什么,卢中植同另外两位大臣一起,品着香茗谈话,水榭上仅有的两名女子——遗玉和程小凤则离他们都远远的,在另外一侧雕栏边上坐着。

    “小玉,今晚的月亮好大。”程小凤伸展了两条长腿,靠着身后的的雕栏,望着天上的明月,“对了,听说你在高阳宴会上作过一首有关月亮的诗,是不是?”

    “嗯。”遗玉规规矩矩地坐着,双手捧着热乎乎的茶杯,遥望着天上的明月,水面偶尔吹来一袭微风,带着冰凉的气息扫过她颈间。

    这次宴会果然与她之前所料一样,半点也不轻松,现下回想,若是其中错了半步,卢智不是错失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那便是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小玉,我问你...你刚才就不担心吗?”程小凤依然望着月亮,声音有些飘忽。

    “担心?你是说,我大哥提那十谏之时?嗯,我是挺担心的。”

    “不,我是问你在讲那个官兵和强盗的故事时,你担心吗,阿智要是不回来,你怎么办,一直拖下去?”

    遗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被扭头的程小凤正好捕捉到,对方扬唇一笑,“怎么,我是性子直,又不是傻瓜。”

    遗玉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耳垂,答道:“担心啊,怎么不担心,担心我大哥赶不上,你也知道,他等这次机会好久了,若是他不来,我就...呵呵,最后他不是来了么。”

    一只温柔的手掌轻轻落在她的额头上,摸了摸,“小玉,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小姑娘,说你安静吧,你却偏偏敢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说你聪明吧,你却傻瓜一样把陛下的称赞往你大哥身上推,你和我原先想的,很不一样。”

    遗玉轻轻一笑,问道:“那你原先把我想成什么样的?”

    程小凤抽回手来干笑两声,“卢俊不总是说你好话吗,我就觉得,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哪有那么厉害的,肯定是他在吹牛——不过现下我算是信了,你不愧是阿智的妹妹,既聪明又懂事。”

    遗玉看着眼前的明艳少女,听着她的话语,感到的不是骄傲也不是得意,心里就好似手中捧着的这杯热茶一般,暖暖的,她的心理虽然成熟,但毕竟是重新做了一回小孩子,又有卢氏和两个哥哥的疼爱,心态才未老去,与其他少女一般,在这年纪里亦是渴望友情的。

    尽管她未曾得到过真正的友谊,亦未曾尝过友情的滋味,但此刻她却格外希望与眼前这个少女成为朋友,因为卢氏的原因,她极喜欢性子直爽的女孩子,但因各种变故,从靠山村到龙泉镇再到这繁华的京都长安城,从没有过机会争取一份真正的友谊。

    想到这里,她唇角的笑容更显,张口低声道:“谢谢你,小凤姐。”

    “哈哈,谢什么。”

    今晚的月色真的很美,烟纱飘渺的水榭之上,众人相谈甚欢,一对性格不同,但同样美好的少女心中,在这夜色里,播下了一颗名为友情的美丽花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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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六章 接近

    直到宴会结束,让众人期盼的皇帝陛下也没有回席,遗玉虽然知道卢智不会出事,但都云君心难测,这会儿看不见他人影,便有些担心起来。

    魏王和大臣们先后离席,宾客也都慢慢散去,最后只余程家两兄妹陪着遗玉一起等候卢智回来。

    夜色深浓,园中不复一刻钟之前的热闹景象,一些宫娥和太监在席间打扫,尽管上空依然灯火通明,却在夜风中显出几分萧条来。

    “小玉,要不我先送你回宿馆去吧,阿智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遗玉迟疑了下,低湿的夜风让她双臂微环着,“好吧,我同你们一起走。”

    三人遂出了园子,在燃满灯笼的花廊尽头,迎面急匆匆地走来一个人,见到他们后脸上露出喜色。

    “卢小姐,老奴是这王府的副总管赵成,主子让老奴带您去小厅稍等片刻,卢公子很快就会出来。”

    他虽这么说,遗玉却不认得这人,也不敢贸然同他一起走,好在程小凤是见过这王府的几位总管的,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遗玉便对眼前这个眼前这个有些干瘦的老太监点头道:“好,我同你去。”

    与程家兄妹道别之后,她就跟着这个赵总管一路弯弯拐拐到了一处布置雅致的客厅中。

    “卢小姐在此等候便可,老奴先退下了。”

    待他走后,遗玉才打量了一圈这客厅,地方不大,说是小厅也不为过,可里面的摆设却样样精致,对面墙上挂了一幅字,她好奇地走过去看了,在赞叹这写字之人的书法之时,见到落款上“欧阳询”三个大字,不由暗自咂舌。

    “喜欢这字?”

    低沉的嗓音就在身后响起,遗玉心头一咯噔,缓缓扭头,迎上那张俊美的脸庞后,微微垂下头来。

    “魏王殿下。”

    李泰已经换下了先前宴上所传的明蓝衣衫,乌色的衣裳衬得他神情很是冷淡,两人相距不过半丈,遗玉低头看着他的衣摆和靴子一阵沉默。

    “坐吧。”李泰在厅中唯一一张铺了软背的椅子上坐下后,出声道。

    遗玉有些磨蹭地挑了一张离他最远的椅子坐了,心中郁闷,若说这天底下有什么人是她不愿意单独相处的,这位魏王殿下绝对能排进前三。

    “你先前所讲的故事是从哪里看来的?”

    “回殿下,是家兄讲与我听的。”刚才在宴上她就已经对皇上说过,这故事是卢智讲给她的,不知现下魏王为何又问。

    “哦?那等下卢智来了,本王问问一他好了。”

    遗玉心中一紧,要问不就露馅了,那故事本就是她自己临时编造的,卢智哪里知道她讲了什么。

    “殿下恕罪,那故事是、是小女自己编的。”

    她低着脑袋,这人分明就是已经看出来,却拿这事来问,她还不如实话实说来的好,想必他也没那么无聊继续为难自己。

    李泰看着离自己坐的远远的小姑娘,修长的身形渐渐放松下来,肘部搁置在宽大扶手上,微微侧身一手支头,眼中碧光微闪。

    “本王尚不知你还会讲故事,这会儿卢智还没来,你再讲个与本王听吧。”

    遗玉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对来,把她身边人支开,哄进花厅里,然后再来个不期而遇,这情况,怎么越想越觉得熟啊...

    “回殿下,小女就会那一个。”

    “那你就再讲一遍。”

    遗玉咬咬牙,知道他是在拿自己当乐子,暗骂这魏王是发神经了不成,若是她再长个几岁,绝对会怀疑对方对她有些个不明意图,可她这满打满算才不到十三岁,有什么好让他图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讲就讲吧,又不会掉一块肉,今天吃了人家那么多好东西,权当是付饭钱了。

    于是遗玉又把宴上的故事讲了一遍给他听,只是语气很是平缓的,完全没有宴会上的抑扬顿挫,又是闷着个头,声音低低的,倒像是在讲鬼故事了,也多亏听的人是个男子,若是胆小一些的姑娘们,还不给她吓出个问题来。

    李泰静静地看着像是在背诵课业一般的小姑娘,青碧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忧伤之色,面部线条软化下来,随着她的讲述缓缓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遗玉故事讲完半天,也不见他说话,疑惑地抬头朝他看去,正见到了他那幅仿若睡着的模样。

    闭上眼的李泰,妖冶的容色弱了三分,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人除了正坐以外的姿势,在呆愣之余,心中出奇地涌起一股淡淡的不适来。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厅中,直到屋中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声音:“赵成,带卢小姐去找卢公子。”

    遗玉在离开小厅前,回头望了一眼仍然阖眼似眠的李泰,而后快步跟着王府的副总管赵成离开了。

    ***

    赵成把遗玉带到了王府前院,她远远看到站在门口处的卢智后,连忙小跑了过去,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环住他的腰。

    “大哥!”

    卢智微微一顿,方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两兄妹就这样在王府门内立了一会儿,遗玉才有些脸红地松了手。

    卢智轻笑一声,“走,咱们回去。”

    “嗯。”

    两人出了王府大门,坐上候在门外的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遗玉上车后便问道:“大哥,你可是、可是成了?”

    卢智点头,只用一个字回答了她,“对。”

    笑容瞬间爬上遗玉的小脸,“大哥,我就知道你是最厉害的。”夸完之后又想到卢智的隐瞒,脸上笑容一收,待要与他算账,就见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歉意,并且轻轻垂下头来。

    “小玉,大哥也没料到会出了那种状况,那个宫娥实在是个意外...你帮大哥拖延时间,很是辛苦吧,抱歉,害你跟着担惊受怕了。”

    遗玉心头一软,忙道:“你又不是能掐会算,哪能事事都料到,且我也并无担惊受怕,我知道大哥一定会及时回来的。”

    卢智掩去眼中的一丝笑意,再抬头时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怎么不在宴上等我,在这王府乱逛也不怕迷路。”

    “呃...”遗玉干笑两声,“等了你半天没见人来,就有些无聊...”听了他的话,她心头已是了然,暗自咬牙,果然那人又是把她给瞒哄过去的。

    “大哥,今日宴会上小凤姐使的那套剑法很好看,她武艺很好吗?”

    “嗯,总是你比二哥强一些。”

    “呵呵,二哥是缺了名师指点,他其实很勤快的。”

    “今晚那个写字的......”

    两兄妹各藏了小心思,都没注意到对方的不对之处,这话题也转的快,不一会儿就聊起了宴会上众人的才艺,至于卢智被皇上叫去后说了些什么,他不会讲,遗玉更不会问。

    回到学宿馆,卢智把遗玉送回坤院才离开,陈曲见她回来,连忙端茶送水,洗簌之后,又打热水让她泡了脚,主仆两人才各自上床休息。

    遗玉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想着今晚发生的事情,虽然又把那长孙娴得罪了一遍,还出了回风头,但卢智把握住了机会,她也认识了程小凤这样的好姑娘,总的来说,还是好事多一些。

    小脸在卢氏亲缝的丝枕上蹭了蹭,她缓缓进入了梦乡,唇角勾起的笑容似乎在预示着一个好梦。

    ***

    第二日遗玉起的很早,照旧洗簌后打开客厅的北窗,对着眼前的一片竹林做了套简单的活肌运动,吃过早饭,高高兴兴地挎上书袋上课去了。

    等她到了宏文路口,意外的看到卢智身旁一胖一高两道身影,笑着迎了上去。

    “小凤姐,程公子,你们怎么在这儿?”

    程小凤那身耀眼夺目的丹衣换成了雪青色常服后,更显得身材高挑,“小玉,快快,趁热尝尝!”

    遗玉看着她从书袋里快速掏出一只油纸包来递给自己,接过后拆了几层方见里面搁置了四个尚且热气腾腾的百褶包子,晶莹的皮层隐约可见其中粉色的里馅。

    虽然早上已经吃过饭,遗玉还是小心送到嘴边尝了一个,温热的汤汁随着牙齿咬破皮层流入口中,鲜美的滋味很是特别,虽油却不腻,好吃极了!

    遗玉有些惊讶地嚼了嚼咽下,问道:“哪家的包子,这么好吃。”

    程小凤见她喜欢,遂扬眉得意地答道:“是坊里的一家,我猜你就喜欢,赶紧趁热吃吧,我和小虎先去教舍了。”

    说完拉着眼神还在遗玉和她手里的包子上的程小胖子大步走开了。

    “大哥,这包子真的很好吃,你尝了吗?”

    卢智摇摇头,拉着她朝书学院走去,“我可没那口福,这是坊里一家老字号,每天早晨买包子还要提前排队,一人限买四个,没个两刻钟的,连包子味儿都闻不到。”

    遗玉捧着油纸包的手一颤,轻轻吸了吸鼻子忍住酸意,低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剩下三个包子。

    这是除了卢氏和两个哥哥外,鲜少真心对她好的人,她可以看出来,程小凤绝对没有图她什么的意思,在特别的情况下,她的确是个心软又容易被感动的人。

    卢智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程小凤是个单纯的姑娘,若是知道她们会这么合得来,早该介绍两人认识,在这学里多一个朋友,遗玉的生活也会多些色彩。

    程小凤用四只肉包子感动了遗玉,这是她没有想到的,在多年之后,两人谈起这件小事,程大小姐往往大呼那是自己做过最回本的一件事情。

    上午的课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中午同程家兄妹一同在甘味居用了饭,在程小虎的嘀咕和程小凤的强压下,遗玉把对程小胖子的称呼从程公子改到小虎哥,最后确定在小虎俩字上。

    因为心情好中午吃的太饱的遗玉,尚且不知道下午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

    “卢小姐。”

    “卢小姐,下午好。”

    ......

    从书学院门口到丙辰教舍的路并不远,但遗玉在第二十三次对人回点头礼之后,却头一次开始觉得这条路奇长起来,走两步就能遇见一个与她打招呼的人,还竟是些不认识的,又是在最讲究礼仪的学院里,想不回礼都不行。

    遇到这种情况,遗玉半是理解半是惊讶,理解这些人的态度无非是知道了昨晚宴会的事情,惊讶的是这事情怎么会传的这么快。

    好不容易回到教舍,一进门就迎上十来双眼睛,遗玉头皮发麻地看着对她行点头礼的众人,匆匆回了一下,然后走到自己位置上。

    刚坐好,就听后面有人唤了她一声,回过头来看着后座的赵瑶问道:“赵小姐,有何事?”

    赵瑶呵呵一笑,“叫我小瑶吧,咱们也在一起上课这么久了,我唤你小玉好不好?”

    遗玉眨眨眼睛并没应下,脸上带了些客气的笑容。

    赵瑶也不觉得尴尬,反而带着好奇的声音问道:“小玉,听说你也被邀请参加魏王府的宴会了?”

    “嗯,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赵瑶干笑两声,显然没想到遗玉问的这么直接,“就是听别人说的,啊,对了,你在宴上还讲了个故事吧,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小姑娘脸上带着期待的表情,可遗玉听了她的要求,因为想到了一些事情,脸色很是别扭。

    “改日吧,先生快来了,先温书。”说完便又坐正,从书袋里掏出书本来看,并没有发现在她转身之后,身后之人脸上露出一丝嫉恨之色。

    长孙娴从遗玉走进教舍,便停下了手中的毛笔,等到她开始翻书看后,才冷冷地盯着她的背影,手中的毛笔在洁白的纸上狠狠地划下长长地一道来。

    遗玉敏锐地察觉到落在她背上的冰冷视线,微不可察地轻笑了一声,手中书页再次翻过,白皙的小脸上一双明亮的勾玉眼中,古井不波。

    (二更到)

第一二七章 何人所赠

    下午下学后遗玉走到书学院门口时,才想起来忘了把昨日压在纸落下的字帖带走,跟等在外面的卢智打了声招呼,就匆匆地往回走。

    她刚走到丙辰教舍外,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笑语声,不由顿住了脚步,只因她耳尖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哈哈...想起来就好笑,那卢遗玉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也不想想,就算卢智出了头,不也还是两个平民出身的东西。”

    “哼,只不过是胆大说了几句谏言,到时顶多和那魏大人一样是个谏官,有的什么实权,那些个糊涂的还当他成了块香饽饽呢。”

    “不过有些人就是不明白这道理,你看见赵瑶今早上那模样,啧啧,最后不还是被人家甩了个冷脸......咦,长孙小姐,您怎么不说话...我们几个还要继续故作那姿态给她看么,班上有几个傻的也就够了,就不必我们再装样子了吧。”

    “不急,还需几日,你们几个受委屈了。”

    “呵呵,您太客气了,咱们也是不想看那个平民再嚣张下去了,这国子学是什么地方,由得他们那些个出身的乱蹦达,实在说不过去。”

    ......

    遗玉眼神闪了闪,双手插进袖口,转身离开了教舍。

    ***

    第二日,遗玉吃了晚饭回到坤院,进屋就见陈曲正坐在椅上盯着桌上的一口淡绿色的藤箱发呆。

    “小曲,这是什么东西?”

    陈曲赶紧起身,指着桌上那口箱子道:“小姐,这是守院仆妇半个时辰前送来的,说是一位太学院的公子指明要转交给你的,哦,还有封信。”

    遗玉疑惑地接过小满从怀里掏出的信笺,打开来看了,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药膏可还好用。

    食指划过纸上劲朗中带些随意的字体,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将纸张叠好收进衣袖,上前将那藤箱打开,见到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的两摞书后,先是一讶,而后就坐在椅子上一本本查看起来。

    一共一十九本书,全是新印的书册,翻开来尚可闻到淡淡的墨香,有些是三册一套,也有些是上下两册,从书名和序文来看全是些讲述奇人异事、怪志杂谈的。

    她选了一本翻看了几页之后,一时喜不自胜,杂书最是难淘,内容也是良莠不齐,她也看过一些,但不是有了上册没下册,就是内容平淡无味的,像手中这样的对她来说,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书。

    又看了几页之后,遗玉才意犹未尽地将手中的书本放下,书是好的,显然这次赠书之人和上次送那药膏的是同一人,上次那仆妇说送药膏的是太学院里的学生,可她和卢智都确认没有见过那信上的笔迹,这人到底会是谁呢?

    “小姐,喝茶。”陈曲将沏好的热茶放在她手边。

    遗玉抬头问道,“你可问了那仆妇,是谁送来这箱子的?”

    “问了,说是太学院的少爷。”

    “嗯,你把这箱子放进屋里去吧。”遗玉将刚才看了几页的那本书拿开,让陈曲把箱子抱进了里屋。

    洗簌之后,将客厅的纱灯移至床边,遗玉半靠在床头一边翻阅着手中的书本,一边分心想着这赠书的神秘人。

    继赠药膏后,这次对方又投己所好,送了一箱子杂书来,正中她下怀,她也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一个身份不明的人物接二连三地送东西来,显然必有所图。

    上次送来的炼雪霜的确可称是奇药,她用有一个月,不但明显感觉到精神好了不少,更神奇的是肩上那块伤疤已经恢复到了寻常肌肤的颜色,只有在触摸时候才能感觉到一块不甚明显的凸起。

    因此不管那人图的是什么,目前能够肯定的是,这个神秘人暂时对她是没有什么恶意的,在这偌大的国子监里寻个人是不容易,何况对方又有心隐瞒,倒不如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

    自那天下午在教舍门口偷听到那几个学生的话,遗玉表面上仍是往常那样,别人对她行礼,她便客气地回过去,心中却开始暗防着长孙娴使什么手段。

    几次接触下来,她已经看出来,表面不食烟火的长孙娴,其实心眼小的很,那日宴会上的两次对峙,已经让这位长孙小姐把她记恨在心。

    只是到了沐休前一日,也没有什么预料中的倒霉事发生,上午是御艺课,与其他换了轻便骑装的学生不同,遗玉虽也换了轻装,但照旧挎着书袋去了御马场,在场边的石凳上铺了软垫坐下,抽出书来看。

    今日上课的学生不少,御马场很是宽旷,随处可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学生,大多数人的御艺还是不错的,只有极个别的需要人在一旁看护和指导。

    “踏踏”的马蹄声靠近,遗玉头也不抬地继续逐字逐句地看书。

    “卢小姐。”

    遗玉抬头,看着眼前两匹原地踢踏的马匹,马上的人同是在丙辰教舍上课的同学,平日没什么交往,不过最近对她态度还不错。

    “何事?”

    其中一个小眼睛少年笑道:“先生让我们喊你过去。”带完话,两人便调转马头朝一旁跑去。

    遗玉起身把书收进包包里,在马场上扫了一圈,找到刘助教的身影后,小心避开马场上兜圈的学生们,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先生,您唤我?”

    刘助教正坐在一张矮凳上摆弄一只马鞭,见她来了,才站起身来,“你肩上的伤已经好了吧,总不能老赖着不上课,走,我带你去选匹马。”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径自朝远处的马厩走去,遗玉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了,她的肩伤的确已无大碍,而且她对骑马也很有些兴趣。

    马厩中,遗玉一边听着刘助教的介绍,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十几只马匹。

    “......好了,这些马都是性格比较温顺的,你选一匹,我带你去遛遛。”

    “是。”

    遗玉来回走了两圈,最后挑中了一只个头不大高的棕色母马,先生在马厩外面将这匹马的鞍具调整好,又系紧了肚带,一手牵了缰绳对遗玉招手道:

    “你过来,骑上去试试,不要怕...”

    尽管有先生的指导,因为个头不足,她还是很不容易才爬上马背,坐好之后额头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遗玉紧抓着马鞍,任刘助教牵着缰绳把她带到了马场外围,起初她还有些紧张,但遛了半圈之后,渐渐放松下来,同坐马车不同,在马背上的感觉要真切地多,视野一下子就开阔了起来,因为走的慢,颠簸之感甚小。

    遛完一整圈后,刘助教将手中缰绳递给她,“给,你自己拿着,别怕,我就跟在你后面,记住不要夹马腹,想停下来就勒缰绳。”

    遗玉这会儿胆子大了许多,稍一犹豫就接过了马缰,自个儿遛了起来,刘助教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小半圈后,她已经品出来些乐趣,除了大腿内侧有些不适,其他的感觉都很好。

    尚沉浸在初次骑马的喜悦中的她没有发现,不远处三四个身穿雪青色常服的学生见她独骑后,便调转了马头朝她小跑过来,在离她还有十余丈远时,猛然低俯身子,加紧马腹。

    “驾!驾!驾!”

    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遗玉余光扫到两侧不到一丈的距离猛然蹿出几道影子,身下的马儿一颤之后,撒腿就朝跑在前面的几匹马追去。

    “啊!”猛然的加速让她身体后仰,手中马缰脱手,情急之下她两腿不自觉地一夹,马儿奔地就更加急速。

    “哈哈哈!”马场上一些学生见了她这幅狼狈的样子都笑得前仰后合,一直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刘助教吓了一跳,连忙迈开步子追着她跑了起来,边跑边使劲大喊着:

    “抓住缰绳!勒马!勒马!”

    遗玉前仰后合了几次,使劲扑倒在马背上,双手紧紧搂着马脖子,耳中的笑声和喊叫声都已辨不清,身下的马匹就好似疯了一般,一个个超过前面的人,直直冲出了马场,朝着入口处奔去。

    同时在马场一角,几个太学院的学生正骑在马上闲聊,忽然一匹急速奔跑的马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一个人忙出声惊叫,“快看!有马惊到了!”

    “架、架!”就在他出声的同时,身边一道人影迅速扯了缰绳,朝着刚刚跑过去的马匹追去。

    缰绳、缰绳,遗玉脸色发白地搂着马脖子,一手摸索着不知甩到哪里去的缰绳,急速的颠簸让她胃里一片翻腾。

    停下来啊!

    一人一马已经出了马场,朝着大花园而去,身下的马儿没有听见她的心声,一个劲儿地朝前奔,还专挑那些有着低矮丛枝的小路跑,不多会儿,遗玉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挂了好些道口子,头上的发带也已不知所踪,腿被震地生麻,抱着马脖子的两只手臂也渐感无力。

    “勒缰绳!勒缰!”

    身后传来一声吼叫,遗玉心中暗自苦笑,她也想勒缰,可这会儿她的手若是松开,绝对会被马甩下去。

    大花园中一座凉亭里,一人正闭着斜倚在柱上小寐,忽听见不远处的声响,眉头微皱之后方睁开眼睛。

第一二八章 差点破相

    国子监大花园

    两匹马一前一后地奔跑着,相隔不到三丈远的距离,前面的马匹像是疯了一样到处乱窜,再往前不远处,就是学里那面极深的碧波湖,这马横冲直撞的,若是跑到河边把背上的人甩进湖里那可就糟糕了。

    “小玉!勒缰啊!”

    眼见前面那匹马上的墨灰色人影开始摇摇欲坠起来,程小虎使劲夹着马腹,一张白胖的小脸急得通红,一边喊叫着,不时低头躲避头顶的树枝。

    下一刻,只听轰地一声,前面那匹马似是突然被人削断了腿一般,猛然跪倒在地,马背上的人影一下子摔飞了出去,刚好跌在不远处的草地上。

    “小玉!”

    程小虎猛然勒紧了马缰,从马背上跳了下去,两步蹿到草地上的身影跟前,小心翼翼地把人扶起来,刚翻过她的身子,待看清楚后,不由抽了一口冷气。

    惨白的小脸上半边尽是细细的划痕,往日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紧紧地闭着,这模样吓坏了程小虎,他赶紧将人从地上背在身上,也不敢再驾马,匆匆地朝着学里的医馆跑去。

    不远处的凉亭上,一道人影静静地看着刚才的一幕,直到两人走远,才又靠坐了下来,缓缓闭上眼睛。

    ***

    卢智回答完先生的问题,在对方的赞声中坐下来,眼皮的一阵乱跳让他皱了皱眉头,从今天早上开始他就有些心神不宁的,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但想到他事先在遗玉身边安排的人后,心中又渐安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墨灰常服的学生匆忙跑到教舍门口,来不及对正在台上讲课的先生告罪,就喘着粗气,冲着屋里大叫道:“卢、卢公子,你妹妹从、从马上跌下来了!”

    正捧着书本的卢智听到这声叫喊,心中一突,脸色猛然变幻,直直站起了身子大步朝那立在门口喘气的学生走去。

    “怎么回事?”

    “马、马突然受惊吓,然后就跑、跑出了马场,后来咱们追过去...程公子已经把她送到医馆去了。”

    卢智脸色一僵,对着呆呆站在讲台上的先生一礼,“先生,学生有事,需离开一下。”

    “呃、嗯,快去吧。”

    得了先生的应允,他转身绷着脸离开,走出门后才飞快地迈开步子奔跑起来,在他走后,教舍里几个学生的脸上方露出了淡淡地幸灾乐祸。

    卢智一路疾奔到了学里的医馆,询问了门口的药童后,在里间找到了人。

    “卢大哥。”程小虎正帮太医捧着托盘,瞄到从门外走进的卢智,出声喊道。

    卢智没有应他,一步步朝着靠墙那张软榻走去,直到越过太医的身子看清榻上静静躺着的小人儿,双拳瞬间紧紧握起,清俊的脸上闪过痛惜,之后既是刺骨的寒色。

    程小虎本来还想说话,看见他的脸色后,张了张嘴愣是没敢开口,反倒把头撇了过去,他是第一次见到向来温和的卢智这种表情,惊讶的同时,不知为何,心中还隐约泛起一股发毛之感。

    太医认真检查了遗玉的状况,又把她脸上的伤口做了处理了后,才起身唤卢智到外面去,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卢公子,卢小姐是暂时晕厥,身体并无大碍,只、只是......”

    “林太医但说无妨。”

    “只是姑娘家的皮肤本就娇嫩,又是这个岁数,虽伤口细长易愈合,但怕是会留下印子。”

    卢智沉默了片刻,方道:“还有其他不妥之处吗?”

    “那到没有,老夫写个两张方子,一熬后服用,可起压惊安神之效,一研磨涂抹在面上,伤口会愈合地好些。”

    卢智又问道:“您可记得上次我拿来的药膏?那东西涂抹在脸上,也不能去疤吗?”

    林太医年纪大了,想了半天才拍手道:“对!你说的是炼雪霜吧,当然有用,那可是——”

    卢智暗松一口气,伸手打断他的话,又问了一些详细的事情,才谢过了林太医,朝医馆门外走去。

    门口站了三个穿着各色常服的少年,皆是一脸担忧地朝里面望着,见卢智出来,赶紧把头垂了下去,跟着他走到医馆一侧偏僻的角落后,其中一个个头高的,才张口道:

    “卢公子,对不住,我们——”

    “无妨,你们把御马场上的事情仔细讲给我听。”卢智面上并没有责怪的表情,等听三人把事情大概拼凑着讲了一遍后,又与他们交待了些事情,才回到医馆里去。

    ***

    遗玉靠着车厢,瞪着对面的卢智,因为半边脸上包着东西,只能小心地张口说话,“大哥,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还带我回家,不是让娘担心么。”

    卢智翻着手上的书,头都不抬,“你也知道娘会担心,谁让你去骑马的。”

    “呃...”遗玉被他堵得哑口无言,的确是她不对,虽然当时刘助教那样说了,但她也不是全然没有拒绝的机会,搞成现在这样子,她的确要付一半责任。

    “老老实实地在家呆着吧,我已经替你稍假了。”

    “啊?多、多久?”

    “十日。”

    遗玉捂着脸忍住撇嘴的冲动,十日,九月学里本来就要沐休一整个月,那她不是直接歇到十月去了。

    “那你也该早告诉我,让我收拾收拾东西再走啊。”

    “你收拾什么,该带的我都让陈曲给带上了。”

    “我那一箱子书没有带上。”

    “还敢说,你又乱收陌生人的东西。”

    遗玉轻哼一声,“若不是你口中的这个陌生人,怕是你小妹我这辈子就破相了。”

    “谁让你去骑马的。”

    “......”

    又被噎了回来,遗玉不再找不痛快,扭头掀开窗帘,看着外面的景色,眉头才微微皱了起来。

    这次事情绝对不是意外,她中午在坤院的床上醒来后,卢智就守在一旁,问了她一些在马场上发生的事情,她都据实说了,她大哥脸上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只是教训了她几句,就匆匆离开了,到了下午下学后才来接她回家。

    卢智显然正准备做些什么,不愿意她掺合进去,或者是不放心她继续在学里呆着,所以才让她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对此她并无异议,早上的惊马事件的确让她受了不小惊吓,想到在马背上那种叫天天不灵,唤地地不应的感觉,她就想吐。

    幸好她最后虽是稀里糊涂地从马身上坠了下来,但摔在厚厚的草地上避免了断手断脚的悲惨下场。

    听卢智说还是人家程小胖子一路背着她从大花园跑到医馆去的,想想就惊讶,小胖子圆滚滚的,比她也高不了多少,能背着她这么个大活人跑那么远,体力真好啊。

    嗯,回去一定多做些好吃的,让卢智后天给程小胖子带去。

    ***

    遗玉靠坐在床头,垂着脑袋听着卢氏的训斥,时不时偷偷打个哈欠,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她娘也不嫌口渴。

    “......你就不能让娘省省心,好了伤口忘了疤,你是不是诚心让娘难受...你说,你以后还骑马不骑了!”

    遗玉暗叹一口气,“娘,岁考时候,御马是要算进学评里的。”说实话,她也不想再骑马了,太恐怖了,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事有阴影了。

    “你、你还打算骑马?”

    “呃...娘,我肚子饿了。”遗玉看见掀开帘子一角朝里面偷看的卢俊,决定还是赶紧转移话题为好。

    “饿了?你等等啊,娘去看看她们做好饭没有。”

    卢氏话音一落,卢俊赶紧把帘子放了下去,等她出去一会儿后,才溜了进来,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小玉,不是二哥说你,你也太没有分寸了,这马也是能乱骑的?想当初我第一次骑马也是足足学了......后来啊,那次比赛我赢了他们六个人,把他们远远地甩在后面,哈哈!想到他们那个丧气样子我就想笑!”

    遗玉听着卢俊从一开始装模作样地训斥她,变成吹嘘他有次同别人比赛御术的事情,听到最后,看见悄悄站在他身后叉腰瞪眼的卢氏,憋着笑夸赞道:

    “二哥真厉害,那你驾马一定跑得很快吧。”

    “那是,跑起来就像是一阵风一样,呼地就过去了!哈哈——哎呦!”卢俊揉着后脑脸上还挂着尚未收起的傻笑,扭头看见卢氏后,赶紧站了起来。

    卢氏瞪着他,重复道:“呼地就过去了?”

    “呵呵,娘,我、我去看看晚饭好没有。”说完便绕过卢氏一溜烟跑了出去。

    卢氏回头看见遗玉偷笑,也甩她一个眼刀子,“不许信你二哥瞎扯,听见没?”

    “嗯。”遗玉重重一点头。

    “晚饭好了,等下娘给你端来。”

    “娘,我就是脸上有些口子,手脚又没问题,还是出去吃吧。”

    “不行,这有时候磕着碰着,一开始就是没感觉,等过了一两天才难受,好好躺两天再说,听娘的话。”

    遗玉为了让卢氏安心,就没再拒绝,虽然她自觉除了四肢酸痛外并没伤到骨头,但还是任卢氏在床上摆了小案吃晚饭。

    吃饱喝足困劲儿就来了,在陈曲的伺候下洗簌罢,又让卢氏给她上了药,遗玉美美地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卢氏躺在外侧,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叹气道:“瞧你个没心没肺的,脸都伤成这样子了,还笑得出来。”

    她哪知道,遗玉这态度,一是自恃有那去疤的炼雪霜,二是眼不见心不烦,是个正常女子都不会希望看见自己破相的样子,所以她自醒来以后就没照过镜子。

    “娘,您也知道那药膏好用的很,我肩上那么大块都好了,脸上这么几条小道道就更不用担心了。”

    “唉,娘也不唠叨了,你要记得,以后做事不可再那般鲁莽,出了事最担心的还是娘。”在卢智的解释下,卢氏并不知道遗玉这次的惊马事件是人为的,只当是她自己大意。

    “嗯,记住了,娘...”遗玉往她身边挪了挪,嗅着母亲身上特有的温暖气味,迷迷糊糊地嘀咕着,白日的惊吓到了此刻仿佛全部都被拂去,不管是出了什么事,只要回到家中,在亲人身边,她心中的温暖就能驱散所有的不安和纷扰。

    第二日遗玉是在一股淡淡的粥香中醒来的,卢氏见她醒了,把手里的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待她坐起来后,给她简单理了理头发,端起碗小口地喂着她。

    “娘煮的粥真香。”粥里放了切块的薯蓣,甜丝丝的。

    卢氏笑着道:“瞧你瘦的,这次回来娘好好给你补补。”知道女儿能在家待一个多月,她就做好了打算,说什么也要把人养些肉出来。

    吃了早饭,刘香香来串门,见到躺在床上的遗玉,吓了一跳,又问了事情经过,把她好一顿数落后,才拉着卢氏出了门。

    他们走后遗玉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套上衣裳出了卧房。小满早上回家去了,客厅里只有陈曲一个人在擦桌子,见她披散着头跑了出来,赶紧丢了抹布,上前拦住。

    “小姐!夫人说让你在床上躺着的。”

    遗玉呵呵一笑,“她这会儿不是出去了么。”

    刘香香同卢氏前一阵子定的绣料来了货,两人不到中午估计是回不来的,她准备趁这功夫做些小点心,好让卢智下午走时给程小虎带去,不算这次人家的帮忙,原先她就答应过要做点心给他吃,总不能食言。

    陈曲被她这么一说,不知如何回答,卢智掀起帘子从对面的屋里走出来,瞄了她俩一眼,径自在椅子上坐了,倒杯茶后,才道:

    “陈曲,你忙你的,不用管她。”

    “对,你忙你的,不用管我。”遗玉一笑之后,从袖里取了发绳把头发简单扎着,去了后院,在厨房取了只小筐后,在小花圃边上翻腾了一阵,摘了不少东西下来。

    (遗玉八月末在家待是必须的,这次马场意外,牵引出了一些事情出来,影响到日后剧情。感谢亲们的投票和打赏!)

第一二九章 渗水了

    后院厨房,遗玉一下下地捣着石臼里的草莓,不时分神去看灶火上的屉笼,余光瞄见从外面走进来卢智,笑道:

    “怎么,闻着香味了?”

    卢智朝前走了几步在灶台边上站着,嗅了嗅屉笼里的冒出的热烟,“薯蓣糕?”

    “嗯,上次答应给小虎做点心不是,昨日他又救了我,现下多做一些,你给小凤姐也带上一份。”石臼里的草莓差不多撵成了酱,她把汁空出来,取了先前擀好的掺了蛋黄的小面皮,一个个地把草莓酱包裹进去。

    卢智在一旁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等她包好了一半,才开口道:“你不问我昨日的事情是谁下的手么。”

    遗玉手上一顿,又继续捏卷,“一开始我觉得是长孙娴,不过那几个害的马儿受惊吓的却是太学院的学生,大哥可是查出来了?”

    “嗯,”卢智伸手把她颈后快要松开的绿色发带又扎紧了些,“是城阳的人,不过长孙娴也有份,宴后第二天太子便派人来寻我,被我拒绝后,便想借着你的事情来敲打我一番。”

    遗玉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不一会儿就又捏好了两只草莓卷,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随口问道:“大哥,你日后是要做谏官?”

    “不。”

    从卢智口中吐出的这个字眼让遗玉很是惊讶,扭头看着他,“你不是想做谏官吗?那你为何当日要说那十思之言与皇上听。”包括她在内,所有的人都以为卢智要走上一条直言不阿的谏官之路。

    卢智轻笑着摇头,“谏官?小玉,你想错了,那日我讲十思出来,有两个目的,一是让皇上注意到我,一是让他知道我是个有胆子的人,一个胆大包天的人。”

    胆大包天?遗玉皱眉,这可不是什么好词,“你还不如不说,越说我越糊涂。”

    “你认为,这朝堂之上最缺的是哪种官。”

    “嗯...应该是真心为老百姓着想的官吧。”

    “那皇上最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官?”

    “那还用说,自然是忠心之人。”

    卢智点点头又一摇头,笑道:“你当这朝堂之上真正把忠字放在最前面的有几个,九成九的都是利字当头,皇上想要的——薯蓣糕蒸好了。”

    遗玉轻哼了一声,垫上笼布将灶上的屉笼取下来,换上玫瑰卷,扭头想问他下半句话,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盯着火上渐渐开始冒烟的屉笼,她微微锁起眉头,不做谏官又需要胆子大的,那是什么东西?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遗玉将做好的四样点心分层装进了食盒,这种天气可以放上两三日都不见坏,不过依程小胖子的胃口,怕是明日就可以吃完。

    “小姐!”陈曲急匆匆地跑进厨房,“小姐,小满姐的舅舅来了,说是山下那块地渗水了!”

    遗玉赶紧擦了擦手解下围裙,快步走至前厅,见到卢智和卢俊正在听齐伍说话,忙走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齐伍因昨日听小满说了遗玉脸上受伤的事,所以这会儿见了人也没多惊讶,只是一愣之后语带焦急地道:“小姐,我今早上想着到山边那块地看看苗子,见着地里有几块潮了,越往南走潮气越大,也不知是不是山里那条大河涨水了。”

    卢氏给卢家兄弟买了庄子后,手上还有余钱,就把山楂林子南边一片靠山的地给买下,前阵子刚让人载上了山楂苗,若真是大河渗水,到了后期就会淹了林子,遗玉是不可能做出在水田里植树这般招人眼的事情,那些价值千两的树苗就等于全毁了。

    卢智道:“齐伯,你别慌,咱们一道去看看。”

    “大哥,等我换件衣裳同你们一起去。”不容他们拒绝,遗玉回屋罩上件纱衣,简单扎了条辫子,又取条透气的面纱遮在脸上。

    遗玉嘱咐了陈曲在家里候着,三兄妹便和齐伍一起到山上去,新买的那块地在山楂林南边,紧靠着山脚处,四人到了地方一看,果然有些地面不正常的潮湿,一块块地延伸到山脚。

    卢俊和卢智跟着齐伍开始找这渗水的源头,遗玉蹲在一块潮湿的地面上拨着土壤看了会儿,就听见卢俊在远处喊她,抬头一看,三人已经站在山脚下,正指着一面山石说些什么。

    “怎么了?”她跑到两人跟前问道。

    “你看。”卢智指着一块山石,遗玉的目光顺着他的指头瞄向一面山壁,一看之后顿时愕然。

    在草丛中,有些凹陷的山壁上,半人大小的石块湿漉漉的,细看还可见淡淡的白烟从石缝里冒出来。

    遗玉走上前去,别开高及大腿的草丛,伸手推了推,几块大石头竟然还是活的,显然是人为堵上去的。

    “齐伯,我娘这地是买谁家的?”

    “外镇的一家农户!小姐,你说他们是不是坑了咱们?”

    遗玉盯着那几块活石想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道:“二哥,你能把这石头搬开吗?”

    “当然。”卢俊力气很大,挽起袖子上前三两下把碎石拨到一旁,然后才将垫在下面的大石抱起来挪到一边去。

    遗玉看着丝丝冒着白烟渗出来的水流,伸手摸了摸,而后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三人奇怪地看着她,还是卢智反应最快,也上前来拨开草丛看了一会儿山壁。

    “这是...汤泉?”卢智有些狐疑地拨捏着指头上温热的水渍。

    “应该是。”遗玉盯着山壁的双眼发亮,温泉啊,这里八成是有泉眼,想是那家卖地的农户因不知道这温泉眼一说,还当是这块地出了问题,才在卖地前将这地方给堵上。

    卢智说是博览群书也不为过,他可不像是遗玉那样只爱看那些个描写人事的,因他是太学院的学生可以到学里藏书丰富的书楼去,水经之类的书籍也曾阅过,因此对温泉的好处是略知一二的。

    “二弟,你去镇长府借些两套斧凿过来。”卢智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扭头吩咐道。

    齐伯和卢俊离开后,遗玉就蹲在山壁边上,沾了些温水放在鼻子上嗅了嗅,看颜色并不浑浊,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

    “小玉,若这里真藏着汤泉眼,那咱们就在这处建座宅子。”虽然与龙泉镇上隔的较远,这附近的山脚下也是有几家庄子的。

    “好。”遗玉自然是全力支持这个主意,一想到等到了冬天能够泡上热乎乎的温泉汤,她脸上的笑容就收不住。

    卢俊速度得快,不到两刻钟就拎着斧凿跑回来,两兄弟撩起了衣襟蹲在山壁边上开始凿起来,足足小半个时辰后,果见水流大了一些,水温也有些烫手起来,遗玉大喜,已经确定这里的确是有口泉眼。

    两兄弟没敢再凿下去,而是用石头又把缝隙堵上,让齐伯看守着之后就回了家。

    三人回去后,卢氏早已经逛街回来,事先大概听陈曲把事情说了一遍,见到他们浑身脏兮兮的样子也没训斥,只是又担忧地把事情问了个清楚。

    卢家当年是大富之家,自然知道汤泉这种东西,一阵惊讶之后再三确定了那泉眼是真的,一家人便做出了决定——在那山脚下建座宅子。

    建宅子要花不少钱,好在卢中植不只偷偷给三个孩子一人塞了一千两银子,卢氏也稀里糊涂得了两千两,起初她并不想用这些银子,在卢智的劝说下最后还是松了口。

    当天中午吃了饭,卢智和卢俊便带了些钱出门去筹备这建宅子的事,遗玉则在卢氏的强迫下又躺回了床上,没少为上午乱跑的事挨一顿训斥,最后不得不闭上眼睛装睡躲避过去。

    卢氏出屋后,遗玉的眼睛才又睁开,盯着头顶的纱帐,想着上午那会儿同卢智在厨房的对话。

    这次的惊马事件果然又有长孙娴的掺合,虽然是城阳那边的人出的头,目的也是为了敲打卢智,但她可以想象得到,这其间少不了长孙娴的挑拨。

    对,她是“无权无势”,可是也不是任谁想欺负就欺负的,上次的小黑屋事件她忍过去了,这次的事情她还会忍么,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先前到底是仗着魏王的势,只能在在斗嘴上占个上风,可现下卢智得了皇上的赏识,更是背地里多了卢中植这么一个外公,虽然不能公开,可是她底气却变足了。

    在这些公主千金的眼中,人命如草芥,好在她福大命大,若换了别人这么三番两次的,早就被整个半死了。在卢智面前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那是为了不让他自责,可实际上她却早就被气得牙痒,生了以牙还牙的心思。

    其实越是像长孙娴这样看似冷清的人,心底越是傲气,不然她也不会两次都是借着别人的手去害自己,若是不看身份地位,想要治这种人,她多的是方法。

    九月沐休她就好好在家好好疗养,等十月去了学里,就算是有高阳在,她也必会给这长孙大小姐一个难忘的教训!

    (PK100加一更,粉红90加一更,今晚至少会先加一更,感谢投票的亲们,呃,今天吃到个二分的评价票,不知道哪里惹到那位童鞋了,深感哀悼~)

第一三零章 落魄两父子

    尽管龙泉镇上的匠人是现成的,卢智还是同卢俊在外面忙了一下午,才将建房前的手续和人手都找好,至少要先起一座外墙把那块地势给围了,同时把靠着那泉眼的地方挖口储水的泉才行。

    当晚卢智并没走,而是约了马车改到明天早上再离开。宅子早晚都是要建的,虽建这宅子要花不少钱,可在卢智的讲解下知道了温泉的好处后,一家人却是高兴的。

    夜里母女俩躺在床上聊天,卢氏问到了遗玉是为谁准备的那盒子点心时,到让她想起一件事情来。

    “娘,我新交了两个朋友,是京都程大人家的子女,听说那程大人是管外公喊义父的?”

    卢氏认真想了想,问道:“你说的程大人,是程知节?”

    “对,就是他,娘您认得?”

    卢氏笑道:“认得,他的确是你外公早年认下的义子。”

    小心不让脸上的药膏蹭到枕头上,遗玉微微偏过脑袋,一脸好奇道:“娘您跟我讲讲,他怎么成了外公的义子,我怎么听外面人都说,程大人原先是、是——”

    “是土匪?哈哈,那些民间谣传是不可信的,他原名唤作程咬金,比娘大上七岁,当年我尚未出阁之时,你外公就从外面领了他回家,又改了名字,娘那时候岁数小,只记得你外公教过他几年武艺,他就离开了,后来听说他投了义军,先帝建国后封他做了太子府的统军——对了,你可莫要同他们相认啊。”

    “嗯,女儿哪有那么笨啊,咱们同外公的关系是个秘密,认了不就露馅了。”

    卢氏侧过身子轻轻在她身上拍着,“玉儿,这么瞒着,你可是会觉得委屈?”

    “当然不。”本来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亲戚,有什么好委屈的。

    “唉,看来娘还没你想得开,这人要是没个念想也就罢了,一旦有了就总想着见上一面,娘和你外婆都好些年没见了,还有你舅舅和姨妈......”

    她尚且不知三兄妹外婆眼瞎的事情,卢中植没有说,卢智则是让遗玉不要讲,这件事就这么瞒了下来,这会儿听着卢氏念叨那些经年未见的亲人,遗玉心中难免有些不自在,好在她也没说多大会儿,就困了,娘俩挤在一张床上,心中各有所念,迷迷糊糊地睡去。

    ***

    许是到了家中身心放松,遗玉一连三日早上都睡了懒觉,鸡鸣也只是在枕头上蹭蹭小脑袋,起身喝下杯清水后继续赖床。

    卢氏自然巴不得她在床上多休息几天,也不喊她,每天早起醒了就轻手轻脚地下床去做早饭,等她醒了再热给她吃。

    遗玉脸上的伤口这三四日已经愈合,只剩下数条淡淡的白色疤痕,也在逐渐淡化成原先皮肤的颜色,但她仍坚持不照镜子,每天梳头都是闭着眼睛在妆台前面打瞌睡,任陈曲或是小满摆弄。

    这天上午遗玉又睡到自然醒,喊了陈曲进来梳头后,搬了小案到院子里练字顺便也晒晒太阳。

    卢氏从外面逛回来,进门就道:“这多大太阳你还在外头晒,回屋去。”

    “嗯嗯。”

    见她应声,卢氏回身去关门,门阖到一半时从缝中伸出一只手来,吓了她一跳,忙又把门拉开来,见到门前一高一低两道人影,后退了两步才打量起来。

    门口站着的两人像是一对父子,个子高的那个看着年近四十,上唇留了两撇短须,眉眼倒是精神,衣着却潦倒的很,边上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肤白面秀,只是唇上起了薄薄一层干皮,模样有些落魄。

    卢氏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开口问道:“呃,二位这是?”

    那中年男子拿一双眼睛上下在卢氏身上瞄了一遍,直把她看的皱起眉头,才道:“夫人,你今日可是早起之后,后脑都会有些闷沉?”

    卢氏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中年男子轻咳两声,闭上眼睛并不答话,而是用胳膊肘碰了碰一旁的少年,那少年遂将手中的幡杆朝地上一敲,有些意兴阑珊地念叨:“有病若无知,自会误大事,上门我懒理,神医姚不治。”

    陈曲早在卢氏一旁站了,听见这少年的打油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遗玉仍是垂头写着字,两耳不闻外事。

    卢氏眉头一皱,刚才被那中年男子一语说中了身上的不妥之处,还有些惊讶,现下却是全当这两人是江湖骗子了,伸手就要去关门。

    “唉、唉,夫人莫急、夫人莫急——您右手腕处一寸下方是否在提物之时有些钝痛?”那中年男子刚才还在假仙,见到卢氏打算关门撵人,忙一脚插进门缝里,伸手撑着门板。

    卢氏眉头一皱,又重新把门拉开,“你不是骗子?”也亏得她脑袋直,才能想出这么问话,哪个骗子又会承认自己是骗子。

    中年男子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笑意,但还是脸色一板,佯装生气道:“夫人,你只说,我刚才指出那两处,可是有误?”

    “呃,确实无误。”眼前的男子虽明显是江湖上的游方郎中,但看着也是有些本事的,卢氏便老实地答道。

    “你可知这两处病痛若是不治,那三个月后,夫人的脖子可就再也不能转动,左手也无法再提物。”

    卢氏面色一惊,忙问道:“真的?”

    遗玉刚放下笔,听见卢氏的问话,嘴角一撇,没等那中年男子继续忽悠,便插嘴道:“娘,正好我手臂也有些痛,让这位大夫先给我看看先。”

    说完便起身绕到门前,待看清门外站着的两人后,“啊”了一声,冲着那个少年道:“你是姚子期?”

    她还清楚记得上个月聚德楼外,险被人骗去了翡玉的那个布衣少年,在他们身后高喊着自己的姓名。

    姚子期见到遗玉一愣之后,一张白脸上顿时浮起淡淡的红云,精神也不似刚才那样奄奄的,“呃、嗯,你、你是那天的小姐。”

    “呵呵,对,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位是?”遗玉伸手比了一下姚子期身边的中年人,问道。

    对方有些结结巴巴地答道:“这是、是我爹,姚晃,他是个大夫,我们、父子俩四处行医,路经此地想顺便赚些盘缠。”

    “哦。”遗玉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对一旁疑惑不解的卢氏道:“娘,上次二哥不是与你讲了我们在聚德楼外面管了桩骗人财物的事情么,这就是那位姚、姚公子。”

    卢氏点点头,脸上的戒备收去了一半,迟疑了片刻后,将大门打开,对着两父子道:“二位先进来吧。”

    姚子期在门外磨蹭了会才抬脚,姚晃却是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还左右将这院子打量了一圈,扭头对卢氏道:“夫人,您这院子风水不好啊,儿女若是在外,易遇灾祸。”

    “啊?”卢氏大惊,连忙问道:“你——先生所说可是真的?”

    “自然,夫人您来看,这墙角放了一只桶,桶中是水,堵住了......”

    两人立在院子一侧墙下说话,遗玉走到姚子期身边,低声道:“你爹还懂这个?”若是放在以前她是不信的,可这辈子见得稀奇古怪的东西多了,加上他们兄妹在外的确是倒霉的很,因此莫说是已经信了大半的卢氏了,就连她都半信半疑的。

    姚子期正在偷偷打量着院落,被她凑过来一问,脸上一红,“嗯,我爹是知晓些五行之术,你别担心,有我在,他不敢骗你们。”

    遗玉呵呵一笑,“上次在长安见你,怎么是独自一人?”

    “我爹去给人看病,我肚子饿就出来吃饭,然后就遇到那骗子,多亏你、还有那位公子,你放心,我爹治病很是在行,你娘身体的确是有些问题。”

    听到后半句,遗玉心中一揪,忙问道:“我娘身体无大碍吧?”

    姚子期摇头,脸上的局促少了几分,“我爹只要能看出来的病,他便有把握治好。”

    这话说的太满,但遗玉却奇怪地发现自己竟然没多少怀疑,反倒是略微放心了一些,不由侧头去寻人,见到仍立在墙角有些摇头晃脑地指着一处墙头在忽悠卢氏的姚晃,心中怀疑顿时大增。

    姚子期见到她脸上的疑色也不生气,提声道:“爹!您先给这位夫人看病吧。”

    姚晃立马收了话头,伸手对着卢氏一笔,“夫人,咱们屋里说。”而后就大步走在前头掀起帘子进了客厅,卢氏有些晕乎地跟在他后面。

    遗玉看着两人主客颠倒的模样,摇摇头,同一旁脸色发窘的姚子期一同也进了屋去。

    几人在屋中坐下,许是先前被忽悠的厉害了,卢氏被姚晃一口一个动作,伸手晃脑的,检查了一遍,一旁的遗玉看着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先生,我这病能治么?”这会儿她干脆连自己是什么病都不问了,只关心对方是否能治。

    姚晃伸手撇了一下短须,“当然能治,不过这药材可不好找。”

    (二更,稍晚还有三更,看见亲们投票,感谢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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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介绍:
穿越到农家,附赠严厉老娘一位——亲自教学,捣蛋就要被扫帚打PP;书虫大哥一个——腹黑天性,以逗弄自己为乐;调皮二哥一枚——挨揍不断,专门负责“活跃”气氛。但是,请问,一家之主的爹,您闪去哪里了?
算了,没有爹,还有娘,两个哥哥傍身旁,日子照样过,长安任我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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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稳定~*^ο^*粉红50加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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