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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月果     新唐遗玉txt下载     新唐遗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三一章 新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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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氏并没有听出姚晃话中之言,还当他是担心这镇上药铺药材不全,便道:“您只管说,这镇上的药铺里东西还是很齐全的。”

    姚晃也不多言,伸手道:“好,拿笔来,我写个方子,夫人差人去药房看看,若是不齐,咱们再说。”

    当下陈曲去取了纸笔让他写了张方子,上面足有十三味药材,遗玉好奇地要来看了,竟是只认得一两个。

    若不是有姚子期在一旁,这姚晃说话又有几分真真假假的,遗玉绝对会把他当骗子轰出去,现下看了药方却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陈曲去抓药的功夫,小满从她舅舅家回来了,进屋见到人当是来客,便自觉到后院去沏茶。

    这期间姚晃又拿那风水之说很是忽悠了卢氏一通,等到陈曲从药铺回来,她已经对姚晃的本事信了八分。

    陈曲手上只拎了两只小包,有些尴尬道:“夫人,这上面的药材,镇上两家药铺,奴婢只寻得两样。”

    卢氏一愣之后,忙对一旁正在吹着热茶的姚晃道:“先生,这药材不齐可如何是好?”

    “夫人莫忧,这药材嘛,不是问题,我身上恰好就带有,只是这价钱——”

    “爹!”姚子期在一旁低叫了一声,“卢小姐曾帮过我大忙,您、您莫要坑人。”

    遗玉来回看了看他俩,心中倒是觉得,卢氏身上若真有病,就算多花些银钱也是使得的,这镇上也有医馆,卢氏在她的坚持下,每隔两个月都会去诊一诊,却什么也没看出来,现下被姚晃诊出,那必是疑难杂症了。

    姚晃呵呵一笑,也不理她,对卢氏道:“休听小儿胡言乱语,我怎么会坑骗夫人,您若是不相信我,大可以留着这药方,我写下用法留下,等药材凑齐了您再治也不迟,诊费我也不要了,如何?“

    卢氏忙摇头,“我自是信先生的,这药材需得多少银钱,您只管说了便是。”

    姚子期在一旁使劲瞪着姚晃,他却视而不见道:“夫人已经找到了两味药材,剩下我再给配上十一种,这银子嘛,就按成本收,共是、等等,我算算啊。”

    遗玉和卢氏睁着两双大眼,看着姚晃从怀里掏出一只比巴掌大一些的精致算盘,拨来拨去,十几来回后,方抬头笑道:“夫人请看,也不算贵,总计五百七十一两五钱,这零头我就不要了,算是赔给你的。”

    “爹!”卢家母女俩正在瞠目结舌,姚子期一拍桌子,从小满手里接过药方,把放置在一旁厚重的囊袋打开,取出三只不足半尺长的袖珍木匣,又抽了几张药纸和一只铜色的勺子,对着方子开始包起药来。

    “唉、唉!你个败家子,这是作甚!”姚晃将算盘往怀里一揣就要上前拦下。

    姚子期见他上来,一手举起手中一只药匣,威胁道:“您敢过来,我全给您抖地上去!”说完就又把匣子放回腿上,头也不抬地继续忙活起来。

    “你、你这个败家子啊,你爹我辛辛苦苦攒弄的那些个玩意儿,我、我容易么,你好得也让你爹赚个本钱吧......”

    卢氏和遗玉本来还因巨额的药费而咂舌,现下看着眼前父子俩这出闹剧,不由面面相觑起来。

    姚子期利索地包好了一小堆药包,又拿了一旁的笔墨分别写上条子夹在其中,才把那三只药匣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姚晃在一旁哀嚎地口干舌燥,眼见他已经忙活完了,气呼呼地回到椅子上坐下,伸手取了茶壶来直接往嘴里灌去。

    卢氏微微张着嘴,看他把一壶茶水全灌进了肚子里,最后还倒过来空了空水滴,半天才找着自己的声音,“先生,您莫生气,这药钱咱们是会付的。”

    姚晃喝饱了水,脸色已经不如刚才那般难看,这会儿又听了卢氏说会给钱,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将茶壶放在一旁,用衣袖蹭了蹭胡子上粘着的水珠,正色道:“夫人这话见外了,小期既然已经给你们包了药,那我自然不会再收你们银钱,不过——”

    遗玉很是配合地接话道:“不过什么?”这对父子虽看着落魄,但从刚才他们诊断和抓药的手法和工具上,她已经确信对方不是那种虚有其表的骗子,定是有些本事在的。

    “不过夫人需得帮我个小忙。”姚晃脸上带笑,那个“小”字咬地极重。

    卢氏很是爽快道:“先生有事只管说,这药钱我还是要付的。”她不喜欢占人便宜,因此根本没想过要白拿对方的药。

    “药钱就不必了,这隔壁有间空院要租,我们父子有事要在此地暂居,只是那房东不与我这外地人,夫人帮我去说道说道,可好?”

    卢氏低头一阵思索后,便直接应下了。

    卢家隔壁院子是镇上杂货铺老板家的,遗玉是管那老板娘叫婶子的,那妇人经常到卢家串门,请教卢氏一些绣活,因此两人关系倒是很好,前阵子他们家的新宅落好,老房子便想着出租,卢氏本存着将那院子买下打通的打算,但对方只租不卖,也就消了心思。

    遗玉没想到他竟是提了这么个要求出来,卢氏要是帮他说道,那只要他出得起价钱,绝对是能成事的,那两家日后不就是邻居了?

    姚晃见卢氏答应,脸上笑意更浓,扭头瞥见遗玉,细看之后问道:“小姐脸上的伤可是前几日弄的,啧啧,用药好啊,不然怕是要留下疤喽。”

    卢氏没听出什么不对来,只是借机又让姚晃给自家闺女也诊了诊,可遗玉心下却是大惊,她这脸上的伤痕已经淡去,若是旁人来看只当是个把月前伤的,可这人却一眼就看出她是前几日受的伤,还道出她用的药好,若不是他太能瞎蒙,那必是有大本事的人。

    这么想着,看向姚晃的眼神不由带上几分敬意,这人活在世上,生老病死最是常见,可病不得治却可怕的紧,原本她只当卢氏是寻常毛病,现下想到那几味连名字都叫不上的药材,却开始庆幸起来。

    “夫人,这药使用的方法我都写在上面了,宜早不宜迟,您现下就陪我上隔壁去寻人吧。”姚晃将手中毛笔放下,纸张上的墨迹吹干后递给卢氏道。

    卢氏起身道:“好,我带你去寻人,公子就先留在我家里等候片刻可好?”

    姚子期很是配合地点头应下,遗玉笑着道:“娘倒是可帮着姚大叔讲讲价钱,让婶子给便宜些。”

    “那是自然。”

    两人走后,遗玉才挪到姚子期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你上次说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她还记得当初在聚德楼前,姚子期被人架着时,嘴里喊了什么“一仔”的名字,那骗子就是借着这件事把他的玉哄去的。

    听了她的话,姚子期神色一黯,“没,一斋哥他不知去了哪里,我在京城找了一个月都没见人,啊——对了,你可莫要跟我爹说这件事,好吗?”

    看着他略带祈求的表情,遗玉收了脸上的笑意,认真道:“你放心,我不会说的。”显然上次姚子期是背着他爹去寻那个什么“一仔”哥的。

    见她答应,他脸上的担忧才收了起来,左右看了下屋子,有些迟疑地问道:“上次、上次那个与你同行的公子,是你哥哥?”

    遗玉眼睛一亮,“嗯,那是我大哥,你还记得啊?”

    姚子期撇过头去,低声道:“他很聪明。”

    遗玉忍住笑,“那是,我大哥脑子最好使了。”

    “你也很聪明。”

    突然被一个还不算熟的人夸奖,遗玉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耳垂,“呃,谢谢。”

    “我、我很笨,上次那么轻易就信了那人,以为他认得我那块玉,就把东西交给了他。”姚子期苦笑着道。

    正好小满端着一壶新茶放在一旁,遗玉伸手倒了一杯递给他,“不,你并不是笨,而是错信了人,京城很大,什么样的人都有,被你遇到一个坏的也不算稀罕。”

    “谢谢。”姚子期接过茶杯,把她很是通俗的话细细品了一番,脸上的苦笑才算淡去,小心吹凉茶面,小口地喝着。

    遗玉在一旁托腮看着眼前的少年——不,应该是少女才对,那天在聚德楼外她就察觉到了姚子期的不对,男孩子虽也有长相清秀的,却没有这般精细,加上种种细节,今日又再见面,她可以确定姚子期是位姑娘而不是公子。

    男装的少女她也见过几人,可不管是封小姐的温文还是程小凤的飒爽都是带着浓重的女气的,姚子期却明显是在刻意掩饰自己的女子特征,少了一份自在,多了一份约束,但她心思的单纯是可以看出的,遗玉对这样的人很容易产生好感,因此对她的话也就多了些。

    “你爹看风水准吗?”比起姚晃的医术,她更在意的是他另一项专长。

    姚子期很是确定地答道:“很准的,你别不信,我爹虽有时候、有时候骗人,但他的确懂得这些东西。”

    “那等下他们回来了,你让他帮我家看看,可好?”不怪遗玉从她这边开道,刚才那有零有整的一大笔银子可是吓坏了她,就怕等下若是想让他给看看,又被漫天要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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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二章 是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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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遗玉的话,姚子期并没直接应下,而是先说道:“若是要他给你家看风水,怕是这屋里屋外的摆设都要挪地方了,你家中都是女子,哪搬得动重物。”

    “这不怕,我哥一会儿就回来了。”这几日卢俊一直在山脚下监工,到了吃午饭时候才会回来。

    姚子期眼睛微亮,“卢公子要回家?”

    遗玉知她误会了,也不点破,只道:“对啊,我二哥中午回来吃饭。”

    姚子期轻轻垂头,“哦”了一声就没再说话,遗玉看着她的模样暗叹一口气,这少女的心思一看便懂,她大哥倒是招人的很。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姚晃就跟着卢氏回来了,隔壁院子的事情很顺利地谈妥了,他还预支了半年的房钱,两家算是暂时做上了邻居。

    父女俩身上就有两只囊袋,把东西往新租来的宅子里一丢,姚晃就领着姚子期上卢家混饭了。

    “夫人,我家今日是没法开伙了,你看?”姚晃脸上带着为难道。

    “先生客气什么,就在我家吃吧。”卢氏说完就吩咐小满和陈曲早些起灶,多添几个菜。

    姚晃摸着小胡子,笑道:“多谢,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过我也不白吃夫人的,你这宅子的风水,我就免费给看看吧。”

    遗玉看着姚子期无奈的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对姚晃不肯吃亏的性子很是好笑,倒也生不出厌烦。

    卢氏大喜,当下就亲自下厨去做饭了,姚晃则开始屋里屋外四处乱转起来,遗玉也不拦着,同姚子期两人在屋里说话。

    “娘!我回来了!”一声大嗓门,卢俊掀了帘子走进屋里,见到客厅坐着的人,一愣后对遗玉道:“来客人了?”

    姚子期赶紧站了起来,“卢公子。”

    被她一叫,卢俊方又仔细看了她两眼,当下伸手指着她,“你、你是那个、那个...”

    看着卢俊一脸懊恼就是想不起来的样子,遗玉赶紧接道:“大哥,是咱们上次在聚德楼外面遇见的姚公子。”

    她又将姚晃给卢氏看病且在隔壁住下的事情对他讲了,卢俊脸上才露出了然的表情,正好姚晃从后院绕进来,见了他就伸手招人过去挪东西,卢俊向他道了谢,然后很是老实地跟在他后边东搬西抗的。

    卢氏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时候,姚晃正指挥着卢俊搬起院后的一口大缸,见了她手上冒着热气的菜肴,丢下卢俊就走了过来将盘子接过去,使劲嗅了两下,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端着盘子就进客厅去了,卢俊抱着那口大缸傻站了半天也不知该放哪去。

    午饭卢氏做了六个热菜,加上满满两盘子冒着香气的葱花鸡蛋烙饼,众人一看便胃口大开,卢俊和姚晃两人吃的最起劲,姚子期在一旁看着他爹狼吞虎咽的样子,虽面有窘迫,但也没出声制止。

    “夫人,真是好手艺啊,”同卢俊将最后一只菜盘子蘸干净,姚晃靠在椅背上打了个饱嗝,对着卢氏比了比大拇指,“你家老爷真是有福气!”

    顿时桌前一冷,姚晃尚不知自己说错了话,继续道:“对了,怎么不见家中老爷回来?”

    卢俊将手里的剩下的一口卷饼放下,闷声道:“我爹早死了!”

    “啊?怎么死了啊?”姚晃脸上带了几分惊讶,被姚子期伸手在桌下狠狠踩了一下脚,方又道:“啊!死的好、死的好!”

    遗玉和卢氏刚才脸色还有些僵硬,这下却笑出了声来,若是换了别家,姚晃这般说怕是会被人拿了扫帚撵出去,好在这是卢家,对“爹”这个字很不感冒。

    姚子期却不知道这些,听她爹这般口误遮拦,又是一脚狠狠踩下去,慌忙带着歉意道:“夫人勿怪,我爹这人、一吃饱饭说话就有些不着边儿。”

    卢氏略微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不打紧。”

    姚晃脸上倒是半点尴尬不见,摸了摸小胡子,起身喊了卢俊上后院去忙活。陈曲和小满将桌碗收拾了,又绞了湿帕子让三人净手。

    “姚公子家是哪的?”卢氏问道。

    “在蜀地。”

    卢氏一听脸上便带了些喜色,“难怪听你口音带了几分熟悉,我们原先也在那里住过一阵子。”

    姚子期“嗯”了一声并没接话,遗玉看出她不想多谈这个话题,便插话道:“姚公子,隔壁院子可是妥当,需要我们过去帮忙收拾吗?”

    “很是干净、家具也齐全,就是缺了些做饭的物事,我寻思着下午去添置。”

    卢氏尚不知她是姑娘家,只当父子两人出门在外还要自己开伙,那姚晃一看就是个不会做饭的,那必是眼前这“少年”下厨,一时心中生了丝怜惜,便柔声道:

    “那不打紧,等下我让玉儿陪你买,你可是做的惯饭?”

    姚子期看着她关切的眼神,脸上一呆,垂头答道:“做是做的惯,就是爹总说我做的不好吃。”

    卢氏眉头一皱,原本还对姚晃不错的印象立刻消了两分,一个孩子家跟着他东奔西走的,还嫌弃人家做饭难吃。

    “不怕,你有空就上我家,婶子教你做几个好菜,真是懒得开伙了,也上我家来,婶子做给你吃。”

    姚子期抬头看了看卢氏脸上温柔的笑意,张了张嘴,半天才道:“夫人,您人真好。”

    “呵呵,这孩子,你要是不嫌弃,就唤我声婶子吧。”

    “嗯,婶子。”

    遗玉在一旁边翻数术课本边听着两人的动静,上午卢氏带着姚晃去隔壁租房子时,她从姚子期嘴里套了不少话出来,知道她娘早年去世了,这会儿见她和卢氏这么快就“混熟”了,心中好笑之余,对姚子期有几分好奇也有几分同情。

    话说有娘的孩子是个宝,没娘的孩子真是像棵草,这话还真是不假,比起姚子期,她的确是幸福的多。

    到了下午,卢氏打发遗玉陪着姚子期去杂货铺添些东西,还塞给了她一小袋银子,不过到了买东西时候却是没用到,姚家父女外头看着落魄,可姚子期出手却都是块头不小的银两,显然是不差什么钱的,想想也是,凭着姚晃的本事,赚些钱的确不成问题。

    两人抱着锅碗瓢盆直接去了姚家新租的院子,把东西都摆置好后再回到卢家,院里院外已经大变了模样,客厅里姚晃正边吃着盘子里的草莓,边对卢氏讲些养生之道,见着她们回来,问了院子可曾收拾妥当后,就起身对卢氏道:

    “夫人,叨扰半日,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先生客气了,慢走。”

    姚晃抬脚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将桌上的盘子端了起来,呵呵一笑,“这个叫草莓的果子味道不错,盘子晚上过来吃饭时候,再给夫人捎回来。”

    卢氏哭笑不得地点头应道:“好。”

    然后心满意足的姚晃拉着脸色发红的姚子期离开了卢家,他们走后,卢氏才笑出声来,对着遗玉道:

    “这对父子倒是半点不像,当爹的还不如当小子的懂事。”

    遗玉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把姚子期的姑娘身份告诉卢氏,毕竟这是人家的私事,既然没说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她也没必要多嘴。

    ***

    到了晚上姚晃果然带着姚子期来“还盘子”,顺道吃饭,饭后将桌上一盘尚未吃完的甜薯蓣端走,第二日早上再来“还盘子”又顺道吃早饭,卢家人却没对他这种有些无赖的行为感到不满,因昨晚卢氏喝了一记汤药,早起后颈果然松乏多了,手腕上的钝痛也变得时有时无。

    早饭后姚晃借了卢家后院的几件农具,又把卢俊也喊了去帮忙,遗玉好奇跟着去看了,才知道他要在后院开块药圃。

    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担来的土壤和石块,总是忙活了一上午才将比卢家那菜圃还要小上将近一半的药圃给开出来。

    姚晃蹲在边上埋种,遗玉见他手里端着个两掌大小的盒子,里面分成大大小小十几个格子,种子五颜六色形状各异,不由好奇地问了。

    “姚叔,这都是药种吗?”

    姚晃扭头对她咧嘴一笑,“是药种,不过一半是治病的良药,一半却是害人的毒药,小丫头怕不怕?”

    遗玉一听就知道他在逗自己,遂指着其中一格种子,“这个红色的,像是相思豆一样,也是毒药?”

    姚晃眉头一挑,“哟,还真让你蒙对了,这种子长成之后,的确是一种名叫相思棉的毒药,配着另一种治病的草药吃了,这人的皮肤就会红上七七四十九日,需得饮上两大碗雨水才可消退。”

    尽管他说的有模有样,遗玉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是半点不信,全当他是胡诌,姚晃见她脸上既无惧色也无疑色,目光微闪,就在地面上坐下,伸手对她一招,“来来,姚叔教你认认这些好东西。”

    遗玉因那一箱子杂书在学院里放着没有带回来,这几日除了练字刺绣外也没旁的事情做,便在他身边蹲了,开始听他“瞎扯”起来,只当是听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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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三章 聪明和幸运

    遗玉很没形象地蹲在药铺边上,听着更没形象地坐在地上的姚晃讲解那一盒种子的名称和功用。

    “你看这黑色带些黄斑的种子,长成之后是一种叫做夜星草的毒物,只需小指这么长一截,用火燃后生的烟,只要熏到眼睛,三日之内视物都是叠像,哈哈,有次我遇到......”

    姚晃不只讲解那些种子的功用,还掺杂一些他自身的经历给她听,说的有模似样的,遗玉渐渐听地入迷,也不管他是否在扯谎,时不时还提些问题。

    姚子期在不远处洗衣服,见两人这样便回屋去拎了只小凳给遗玉坐,于是药圃边上的两人聊得更是起劲,直到天色暗下,姚晃讲解了整整二盒近二十样种子的故事给她听,肚子才“咕噜”一声闷响。

    “哈哈,好了,今天就说到这儿,咱们去吃饭。”

    “嗯。”

    去哪吃饭,自然还是卢家,姚晃一连在卢家蹭了两日的饭也不见脸红,这会儿大摇大摆地又要往卢家走,姚子期却偷偷拉住走在后面的遗玉小声致歉,并且掏了一只钱袋出来递给她。

    遗玉皱眉佯装生气道:“姚叔帮我娘看病分文未取,你再同我算饭钱,是不是要让我把药钱还给你啊?”

    姚子期连忙摆手:“不、不,你别误会。”

    遗玉忍住笑,“那你还不快把钱收起来。”

    “那、那好吧。”

    见姚子期无奈地将钱袋重新收了起来,遗玉脸上才露出笑容,带着她又上自家蹭饭去了。

    ***

    八月的最后一天晚上,卢智从长安城回家,将遗玉落在学里的那箱子杂书及一些常用的零碎都一并带回来,另外还有两封信笺。

    “这是小虎和小凤写给你的信。”

    遗玉从卢智手中接过信笺,抽出其中一张抖落开来,上面的字体算不得好字,却也很端正:

    “小玉:那日听闻你坠马,本欲看望,奈何臭阿智阻拦,放心,那几个太学院的小子姐姐已帮你教训过,你在家中好好修养,等再来学我亲自教你御马,点心味道好极,尤是红色里馅的那种——小凤姐。”

    又抖开第二封:

    “小玉:见字如晤,点心很好吃,可是大部分都被大姐抢去,十月来学时可是方便再带些与我一人,大姐把那日害你马匹受惊的人都绑在马背上,绕着御马场跑了半个时辰,我帮她放风,大姐沐休本想去看望你,被卢大哥言辞拒绝,你在家好生调养——小虎。”

    卢智坐在一旁手端茶盏,见她时笑时顿的模样,问道:“写的什么?”

    遗玉笑着将两封信重新叠好放入信封,“没什么,夸我点心做的好吃。”她当然不会将程家姐弟小小地告了他一记黑状的事情讲出来。

    卢智没再问,卢氏同小满收拾了东西出来,便将隔壁住下姚家的事情对他讲了,知道是上次在聚德楼救下的那个人后,他略有些惊讶,正要再问,余光瞄见陈曲在一旁捂着嘴偷笑,就张口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

    陈曲忍着笑,小脸有些憋红,“奴婢这是突然想起来,当日那位姚公子还念了首姚先生自作的打油诗,很是有趣。”

    卢智将茶杯放在一边,“哦?说说。”

    陈曲望着房梁想了一会儿,摇头道:“奴婢记不详尽,说什么有病没病,治不治的,姚先生还自称是神医呢。”

    卢氏轻斥道,“乱说什么,姚先生可是有真本事的人。”

    卢氏喝了几副药,早起后颈的疼痛之感已经全消,腕上也轻松有力了许多,加上家中摆设换了位置之后,心安不少,因此对姚晃最是信服。

    遗玉在一旁吃着卢俊剥好的花生,插嘴道:“我记得,嗯是这么说的——”她拍了拍衣裳上沾的碎屑,站起来,有些摇头晃脑地道:“有病若无知,自会误大事,上门我懒理,神医姚不治。”

    陈曲和小满一同笑了出来,卢氏努力绷着脸瞪了遗玉一眼,后想到那日姚子期背诗的模样,忍不住也笑出声。

    卢智却微微皱起眉头思索了一阵,直到遗玉发现他的不对后出声唤道:“大哥,你怎么了?”

    他这才展眉一笑,“没事,是挺有趣的。”

    这天晚上姚晃出奇地没有来蹭饭,因此卢智也没能见着这对母女,第二天遗玉早起练了张字后,照旧准备出门上姚家去,被坐在客厅的卢智喊住:

    “去哪?”

    “到姚叔那里去,他讲故事可有意思了。”遗玉嘻嘻一笑,并没说明姚晃给她讲得全是些稀奇古怪的毒药的故事。

    卢智起身道:“我与你一道,他帮娘治病,我总要谢过的。”

    遗玉也没多想,就同他一起到隔壁去了,姚家的大门闭的严实,遗玉站在门口抓起门环敲了两下,喊道:

    “子期,开门!”

    不大一会儿功夫,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仍是一身男装的姚子期半挽着袖子,衣摆上沾了不少水渍,显然刚才正在做家务,见到门外站着的遗玉和卢智,本来还带笑的脸陡然腾红,结结巴巴道:

    “你、你来了,快进来。”说完赶紧将袖子放下,又背过身子来回整理了一番衣裳。

    “小玉来啦,快过来!”后院传来姚晃的大嗓门声音,遗玉高声应过他后,拉着卢智进了院子,对姚子期道:

    “这是我大哥,卢智——大哥,你们都见过面,也不用我介绍了吧。”

    卢智比姚子期高了一个头,垂眼看着面前这个有些局促的少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唤道:“姚公子。”

    姚子期半低着头,低声道:“卢公子。”

    遗玉见他们相互打了招呼,便自行往后院走去,姚晃正在药圃边上的一张小凳上坐着,见她来了,连忙招手道:

    “来来,给你看个好玩的。”

    遗玉从院墙下搬了个小凳在他身边坐下,朝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就见药圃边上有十几只小蚂蚁,正排成一条直线慢慢地朝一个方向爬着。

    姚晃手上拿着一只开口的小瓷瓶,他从里面到了两粒比芝麻大些的种子在手心,对遗玉道:“你看啊,这东西叫引嗅。”

    就见他捡了两粒种子丢在那排蚂蚁队伍一侧两寸处,只是眨眼的功夫,那十几只蚂蚁便散了队形,慌忙朝两边散去,似是想要离这种子越远越好。

    遗玉大感兴趣,问道:“姚叔,这东西有什么用?”

    姚晃将手里的瓷瓶堵上塞子,在遗玉面前晃了晃,“这引嗅有种味道,咱们人闻不到,可那些蚊蝇之类的小虫子却能嗅到,它们害怕这气味便会跑得远远的,到了夏天你七日吃上一粒,在外时候蚊虫都不会叮咬你,喏,赠与你了。”

    接过他递来的两指粗细的小瓶子,遗玉好奇地拔开塞子闻了闻,的确没有味道,“这东西能吃?”

    姚晃嘿嘿一笑,“别看个头小,还带甜味呢。”

    遗玉这几日至少得了他两三样东西,从一开始当他胡编乱造,到后来每次实验后都确有其事,对姚晃的本事已经越来越信服。

    因此这会儿她也没和他客气,知道这是好东西,便小心放在袖袋里收到,乖巧地道:“谢谢姚叔。”

    “客气什么。”

    姚晃抬眼看着从刚才他们逗蚂蚁时就站在一旁的卢智,“这位是卢公子吧?”

    卢智行了一礼后方道:“正是,多谢姚先生为家母治病。”他话里谦和,眼睛却直直俯盯着对方。

    姚晃同他对视一眼,目中精光一闪而过,摸了摸小胡子,面容忽然一整,肃然道:“行医救人,本就是我辈人应为,何必言谢。”

    遗玉正在摆弄那只小瓶子,听到他这么一说,咬唇忍着笑,抬头打趣道:

    “是啊,大哥,姚叔可不是那种重利之人,现在这样医术好又有德行的大夫,怕是少的一只手就数得过来了。”

    姚晃配合地挺了挺腰板,卢智眼中的凌厉在遗玉看向他时瞬间收了起来,三人又聊了一会儿,卢智便告辞了,一直站在边上沉默不语的姚子期送着他出了门,遗玉则留下来准备继续听姚晃讲故事。

    可姚晃今日却没打算再给她讲别的,而是进屋去取了一摞扁盒出来放在地上,取过最上面的一只打开递给她:

    “我已教你辨了五日的种子,这盒的十四样东西,你把名称功效还有至少一样搭配说与我听听。”

    遗玉略一迟疑后,伸手接过盒子看着里面各式各样的种子,一格一格开始叙述起来,姚晃嘴角越来越弯,等她把这十四样讲完,又取了一只递给她,她就接过来继续讲,直到将那一摞盒子全都翻了个遍,她觉得口干舌燥时,姚晃才哈哈一笑,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拍了拍。

    “小玉,你很聪明,很幸运。”

    遗玉疑惑不解地抬头看着他,说她聪明还好,说她幸运又如何解释?

    没等她多想,姚晃就转移了话题,“啊,上次在你家吃那个叫什么莓的果子味道很是好,等中午上你家吃饭去,顺便给姚叔摘些啊。”

    “好。”遗玉将疑问按下,乖乖应了一声。

    (一更到)

第一三四章 来客人了

    夜深,屋中飘散着淡淡的薰香,床边一立高脚银烛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映照着牙色罗帐中睡的有些不安稳的人影。

    床上平躺的高大人影身形微颤,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散开在床褥上,光洁的额头上浸出点点细密的汗珠,略显苍白的唇间时而溢出一声破碎的低语。

    “母妃...儿...答...答应...”

    一声闷哼后,床上的男子猛然张开双眼,青碧色的光彩流泻而出,眉间舒展开来,渐渐平复紊乱的气息后,他一手撑床缓缓坐了起来,沉声问道:

    “什么时辰了。”

    屋中一侧窗外传来恭敬的应声:“丑时三刻。”

    “可是有姚不治的消息?”

    “回主子,暂时还未寻得。”

    “十日,告诉他们再过十日寻不到,就不用来见本王了。”

    李泰静静地靠在床头,一手抚额,一手轻轻朝床边一拂,烛光瞬间熄灭,屋中一片漆黑,窗外的弯月也被乌云遮住。

    ***

    龙泉镇卢家

    遗玉在家里养了大半个月,白皙的小脸上总算生了些肉出来,被陈曲告知她脸上的伤痕尽数消去后,她便一反常态地坐在镜子边上照了两刻钟才作罢,在一旁看了半天的卢氏当她转了性子,有些少女的爱美之心了,笑着道:

    “等你及笄便可以上妆,介时娘给你买些上等的铅粉胭脂。”

    遗玉一听连忙将摇头道:“我可不要,您自己还不用呢。”

    “娘那不是嫌涂上去脸太白了么。”

    “那我就更不用了,现下已经够白的了。”

    其实遗玉对着镜子照了这么老半天,一是因为好久没照镜子,再见自己模样难免看出些明显的变化来,似是长开了一些,二是觉得小脸比起往日的白皙更水嫩了一些,想是因为脸上的伤处,大半个月下来就将那炼雪霜当护肤品用在整张脸上,虽浪费了一些,但功效却是显著的。

    卢氏伸手在她脸蛋上一拧,“铅粉不用,胭脂总需要的,好了,赶紧梳梳头出来吃早饭。”说完就转身走出屋子。

    小满回她舅舅家去了,陈曲在外面忙活,遗玉就偷懒扎了单辫,挑了串简单的珠花系在辫尾,将昨日卢氏才给修剪的额发密密在额前舒展,对着镜子眨眨眼睛,嗯,水当当的俏姑娘一个。

    陈曲事先和卢氏请示过,早上做好饭就迫不及待地回自家去了,于是难得的出现了只有卢家四口人一齐吃早饭的场面。

    卢俊吃饭最不讲究,就算是喝粥也喜欢往里面和搅菜肴,卢氏见了他跟小孩子似的行为虽是无奈却也没训斥,“俊儿,山脚下那块地,院墙再过几日就起全了吧?”

    “嗯,咱们给的工钱厚道,雇工们干活很是认真。”

    “智儿,你工匠可是找好了?”毕竟是建大宅,院落的设计有讲究,卢氏原想着在镇上找人,可卢智却提出到京城去找些行家。

    “嗯,娘放心,等院墙起好,我就去接人过来。”

    一家子边吃边聊,忽听院外传来阵阵敲门声——

    “有人在家吗?”

    听见这声音,卢智和遗玉相视一眼,一同放下碗筷,卢智对卢氏道:“许是学里的朋友。”

    说完两兄妹便起身去开门,卢氏早饭本就不喜多食,这会儿又想着有客人,就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听着外面的动静。

    “有人吗?”

    遗玉走到门口,听着这爽朗的声音,脸上又惊又喜,伸手把门栓拿下,拉开大门,果见门外立着一高一圆两道人影。

    程小凤哈哈一笑,“可是找到了,”又扭头对一旁的程小虎得意地说,“看,我就说是这家吧。”

    程小胖侧头小声嘀咕:“你都敲了五家的门了。”然后飞快回头看了一眼遗玉,眼中露出淡淡惊讶,随即又将头撇了过去。

    遗玉伸手把程小凤拉进来,“你们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啊,那我可回去了啊,”嘴上这么说着,程小凤往院子里走的脚步却没停,还左右打量着前不久才颠倒了摆设的院子。

    卢智环起手臂在一旁站着,轻笑一声,“那你就回去吧,好走不送。”

    “嘁,”程小凤瞥他一眼,“姐姐又不是来看你的——小玉,这就是你家啊,可是让我好找,以前问过阿智,他只说是在这龙泉镇南。”

    遗玉知道她能摸到这巷子里也不容易,这会儿大清早的,两人想是天不亮就从长安城出发了,“你们吃过早饭了吗?”

    “没有。”程家姐弟异口同声道。

    遗玉转身领着他们朝屋里走,“那快进来吧,我们正吃早饭呢,做的多,我去给你们添两副碗筷。”

    掀起帘子进到屋里,两兄妹见着坐在饭桌后的卢氏和卢俊后,没等遗玉介绍,就连忙上前对卢氏行礼,正埋头吃饭的卢俊抬头见是他们很是惊喜,没等卢氏开口,就扯着程小虎问几句。

    卢氏笑着招呼两人坐下,“快坐,还没吃饭吧。”

    程小虎盯了一眼饭桌上其中一盘浇了糖汁的薯蓣,点头道:“没。”

    卢氏叫遗玉去厨房又盛了两碗粥来,见几个小辈都围在饭桌前坐了,便起身道:“你们慢慢吃,我出去逛逛。”

    程小凤这会儿才觉得打扰到人家吃饭,正有些尴尬,遗玉笑道:“没事,我娘先前吃过了,她早饭本就吃的不多。”

    卢氏出门后,屋里就剩下五个同辈,程家兄妹才算没刚才那般拘谨,他们老爹是程咬金,本就是最不讲究那些个死板规矩的人,何况同卢家兄妹极熟,这会儿屋里没了长辈,就拿起筷子边吃边聊起来。

    “小玉,我看你脸上也没什么印子啊,怎么小虎说你脸上划伤了,害的我都不敢多问阿智。”程小凤坐在遗玉旁边,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后道。

    程小虎早在外面就看见了遗玉光滑的小脸蛋,纳闷道:“我那天明明看见的,好多条血印子呢。”

    遗玉见他时不时看一眼自己的手边,便将那一盘子糖汁薯蓣都挪到他跟前,“嗯,本来是有些印子,不过用的药好,没留下疤。”

    看着放在自己跟前的盘子,程小虎脸色微红,但还是没忍住伸出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白胖的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程小凤一手在她脸上捏捏,滑嫩的手感让她微讶,“没事就好。”

    吃完饭后,卢俊要去新宅监工,在程小凤的强烈要求下,卢智带着他们一同上了南边林子去,以前卢俊无意说漏嘴,两兄妹在知道了京城二两银子一串的冰糖葫芦是产自卢家后,就一直想着来看看。

    到了山楂林子,遗玉看他们望着树上的红果一脸嘴馋的表情,遂出声道:“你们不如摘些带回去,这赤爪不光能做冰糖葫芦,熬汤煮水之类也是可以的。”

    程小凤当下就让程小虎脱了纱衣当作袋子,在这青山绿水环绕的林间摘果别有乐趣,几人边摘边玩,将近两个时辰后,也才摘了百来颗。

    遗玉本意是让他们多摘些,这些东西在外人看来是论银子算的,但其实按投入和收益来说,几乎算是无本买卖,可程小凤却坚持不肯再要了,她也就没勉强。

    想到再往南边走就是卢家将建的新宅,遗玉心头一动,对众人道:“咱们上南边找我二哥去,小凤姐,小虎,带你们去看个好东西。”

    雇工价格不贵,除了在镇上特请了懂得建宅的两个老人,卢家雇的人很多,一部分砌墙,一部分则去挖那温泉蓄水池,这将近二十日的功夫,泉池已经建好,只差请专门的匠人来做那引水的机关,半封闭泉眼虽暂没凿开,但仍有源源不断的温泉水注入池中。

    卢智知她要领人去看那温泉池子,也没对好奇追问他们的程小凤解释。

    遗玉在前几日池子快建完就来看过,小半池清澈见底冒着烟雾的泉水让人看了,浑身毛孔都要散开一样,因此这会儿心情倒是挺好。

    可这好心情并并没维持多久,一行走至正在赶建的新宅附近,老远就听见了里面的争吵声,外墙已经起的差不多,他们从入口绕了进去,就见远处一片空地上,一群人正围着卢俊,四周远远站了不少停下手里的活看热闹的雇工们。

    围着卢俊的这群人衣着很是统一,只有为首那个穿了件深衣,这人一手比了一下四周,高声道:

    “这块地是我们徐府的,小兄弟,我劝你还是早早回家拿了地契送还到徐府去,不然就别怪咱们不客气了!”

    卢俊的声音很愤怒,“这地是我们家花了银子买的,地契也在我们手里,凭什么给你们!”

    “你们的?你们从哪里买的,我告诉你,那地契是被原先在我们徐府做活的一个下人偷了去,那是贼赃知道不!赶紧把地契还回去,要不我们告到镇长那里,就不是磨磨嘴皮子这么容易完事的了!”

    卢俊伸手捏捏拳头,发出爆豆一样的声响,“想要地,白日做梦,你们赶紧给我走,不然我可就揍人了!”

    “哈哈,就你?来吧,今儿我就陪你练练——哎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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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五章 地势之争

    站在不远处的遗玉一行人,就见卢俊一拳挥在那人脸上,将人给砸到在地,接着一群人就抡着胳膊朝他扑去,遗玉当下大急,高喊了一声:

    “都别动!”

    那群人愣了一愣,趁这功夫,卢俊又是一拳砸在离他最近的那个人脸上,顿时刚才还因遗玉的喊叫声呆住的众人又一哄而上。

    遗玉身边两道人影“嗖”地蹿了过去,正是程家姐弟,两人见到卢俊要挨打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又都是好武的人,这会儿逮着机会怎么会放过。

    别看程小虎个头小体形圆,打起架来那叫一个灵活,在那十来个人中间来回穿梭,逮着机会就往人家腰上擂上一拳,程小凤更是野蛮,她今日穿了女装,还没跑到人跟前就撩起了长裙,里面竟然还套着一条男装时才穿的长裤,就见她绕过几个人跑到卢俊边上站好,扑上来一个就是高脚一抬一记窝心踹,直直能把人踢出一丈远。

    遗玉又喊了几声没人理会,只好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们打架,好在三人都是练过武艺,对上十几个人也不见吃亏,几个来回也没被那些个花拳绣腿的人擦到个边。

    遗玉将被程小虎丢在地上包了山楂的纱衣拎起来拍了拍,扭头去看卢智,见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背手看着前方正打做一团那群人,无奈道:“这该怎么办?”

    卢智轻笑,“等人都被打趴下了,他们自然会停下来,到时候咱们再好好问问,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没等多久,那十几个人就已经在地上躺倒了一片,最惨的要数一开始被卢俊猛拳砸在脸上的男人,半边脸都已经肿了起来,眼睛更是被揍得一大一小,说是面目全非也不为过。

    遗玉走过去一看,便觉得卢俊他们出手有些重了,刚要说点什么,就听这个被揍成猪头的男人一手捂着半边脸,一手指着卢俊道,闷声道:“臭小子,你不赔地还打人,我们家老爷不会放过你们,我、我还要上镇长府告你们去,你们就等着挨板子赔钱吧!”

    程小凤冷哼一声,两步走到他跟前一脚又把他重新踩倒,“你去告吧,告的时候记得报上我程小凤的大名,我倒要看看你们镇长敢不敢定我的罪!”说完又在他身上用力一踩。

    “啊!别、别踩...”

    “我就踩了,怎么着,你不是要我赔钱么,那我就踩断你几根骨头,倒是赔给你钱就是了。”

    不得不说程小凤骨子里还是有些野蛮大小姐的作风,暴力因子很是充足,一边和人斗嘴一边欺负人家。

    这边程小凤在折磨那个猪头男,遗玉把卢俊拉到一边,仔细把事情询问了一遍后,再看那倒在地上的几个人,又觉得是打地轻了。

    卢俊早上到了山脚,把正在干活的工人点齐人数后,就四处逛起来,哪想突然从围墙外面走进来一伙人,说是要找管事的,他就上前询问,对方二话不说就让他把这块地的地契还到龙泉镇上的徐府,说那地契是徐府一个下人偷出来卖的,本就是该属徐府的。

    遗玉顿时被气笑了,那些人是在坑傻子不成,卢家这块地是从外镇一个农户手里买的,原地契上主人写的就是那农户家的名字,就算那地契是从徐府偷出来的,原地契上也应该写的那姓徐家的名字,因此根本就不会存在下人偷了地契一说,纯粹是对方在强词夺理,想要借机占地才是真。

    这件事让她想起了早先卢家从几个农户手里买得的现在种山楂的那片林子,起先有人见她们家得了好处也有上门打秋风过,那徐府并不是没有要回地势的打算,只是因为闲容别院的插手,最后才不了了之,这次徐府竟然毫无顾忌地朝他们家伸手,又是自恃哪般?

    卢智在遗玉思索的时候,走到程小凤身边,问了被她踩着的人几个问题,对方完全不复刚才的嚣张模样,都一五一十地答了。

    这个人是徐府的一个副管家,因此知道其中不少内情,原来卢家山脚下那块地里会流热水的事情传到了徐府,徐老爷因有亲戚做京官,对汤泉之事略有所闻,便写信给京城的那个亲戚询问,对方在回信时直接要求他把那块地给想方设法地弄下来。

    徐老爷本就因为那山楂林子的事情对卢家颇为不满,现下得了上面人的保证,也就不管闲容别院早先的警告,随便编了理由派下人来收地。

    听完他的交待,遗玉这才明白,徐府这是自以为有京官罩着,才有恃无恐起来,那么蹩脚的理由都能拿出来想要把她家的地给糊弄过去。

    卢智又问:“那位京官是何人,你可知道?”

    “我不知道——哎哟,别踩,我说、我全说,是太子中舍人,邱大人,我们家夫人是邱大人的表姐...”

    程小凤不屑道:“一个五品官儿的外亲都敢欺霸乡里,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遗玉看向凝眉思索的卢智,“大哥,怎么办。”

    她的想法可没程小凤那般简单,太子中舍人虽然只是个五品的官员,但却是在太子跟前行走的,想的深远点,这汤泉是个稀罕物,徐老爷占这汤泉地势是为了讨好那个邱大人,那邱大人要这块地势是为了自己建宅,还是也为了讨好哪个?

    卢智侧目看见她眼中的忧色,知她是联想到了什么,伸手在她额发上一抚,“无需担忧,大哥会处理。”

    接着他就扭头对徐府的这个副管事道,“你领着人回去吧,若是想要上镇长那里告状,大可以去试试。”

    程小凤收了脚往后退了几步,让一旁早就站起来的其他几个徐府下人把这个副管事搀扶起来,几人狼狈地离开了。

    “阿智,就这么把人放了,他们再来怎么办?”

    卢智轻轻摇头,“无妨。”

    程小凤没再多问,遗玉知道她大哥已经有了主意,心下顿感放心,扭头去看四周仍在闲站着围观的工人们,见到他们脸上意犹未尽的表情,顿时绷起脸,喝斥道:

    “我家花钱雇你们来是做工的,不是让你们来看热闹的,若是工钱不想要了,现下就可以走人!”

    虽知道不该迁怒,但她还是气这些人刚才看见卢俊被一大群人围着时,只是冷眼旁观,若不是他们及时赶来,卢俊怕是少不了会吃些小亏。

    遗玉虽模样看着只有十二三岁,可气势却是足足的,纤细的身板挺的绷直,精致的小脸上带了怒气,扫向众人的眼中带着寒意,倒让这一群汉子们话都不敢吭一声,连忙各归各位重新忙活起来。

    程家姐弟是第一次见她发火,程小凤啧啧了两声,看向遗玉的眼神多了分赞赏,程小虎则是缩了缩脖子,又忍不住偷瞄着她在怒色中陡然娇艳了三分的面容。

    卢俊揉着脖子呵呵傻笑两声,道:“小玉你别生气,他们也不是故意偷懒的。”

    遗玉瞪了他一眼,扭头对程小凤笑道:“小凤姐,走,我带你去看看那汤泉,刚才那扫兴的事情就不想了。”

    程小凤是知道汤泉是什么东西的,刚才从几人交谈中反复听到这俩字,现下遗玉说要带她去看,当下面露喜色,两人把那包山楂丢给程小虎,挽着手就朝南边去了,卢智他们也跟了上去。

    到那处被围起的泉池附近,一行人就看见了不远处袅袅的白烟,虽只是浅浅低低的一层,却也喜人的紧,程小凤率先跑了过去,在池边坐下,看着清澈可见池底青石板的泉水,伸手探去只觉得一片温热。

    “小玉,这水还有些烫手呢!”

    遗玉笑着走过去在她身边站着,“嗯,现在泉眼没有凿开,不然会更烫,小凤姐,等我们这宅子建好了,我邀你来泡汤泉可好。”

    等在京城请了匠人做好引水装置,再在宅子里建上两处浴池,引了这汤泉水进去,天寒时候泡澡绝对舒服,既能驱寒又有诸多疗养的功效,她虽不大清楚各种汤泉的区别,但翻过水经的卢智却说这种无色无味的汤泉是极好的。

    “好啊!咱们就说好了,等你们这宅子一建好就知会我,介时我带上礼物来拜访。”

    “嗯。”

    两人在池边上坐下,一边用手搅拌着热水一边闲聊,尽管相差了四岁,但她们却出奇地谈得来,程小凤也不是什么不学无术的人,她学评虽一般,但见解和看法有些同遗玉很是一致,两人越聊越投机,把另外三个人全冷落到了一边。

    直到近中午时,卢智才出声打断了她们,领着一众人回家去吃午饭,走前他又对那些干活的工人们说了几句缓话,一行人回到卢家,卢氏早就同小满做好了一桌子的饭菜等着他们回来。

    吃完午饭,卢俊拉着程小虎跑没了影,遗玉则被程小凤央着在厨房里做些小点心给他们带走,期间姚子期被姚晃支来喊她过去,被她推到了晚饭后。

    晚上开饭早,吃过之后程家姐弟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拎着装了山楂的袋子和一食盒点心,蹬上了等在街边的马车,上车前程小凤还不忘拉着遗玉的手道:

    “小玉,今日姐姐玩的真开心,下次我们再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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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六章 姚不治

    送走了程家姐弟,遗玉由卢智陪着直接上姚家去了,因为天色已暗,姚晃就在客厅里翻了只小盒子出来,也不避讳卢智,当下又对遗玉讲起故事。

    听够半个时辰后,兄妹俩才回家,卢氏已经休息下,他们就坐在客厅里低声说话,桌上的茶水是温的,遗玉将茶杯注满,递给卢智一杯。

    抿了口茶,卢智才开口,“你觉得姚先生对你讲的那些药理知识是真是假?”

    遗玉老实道:“我原先当他哄人,可他样样毒药都说的有凭有据,花费半个月的时间编造那么多谎话来骗我?他根本没有理由那么做,所以八成是真的,除了医术好之外,他的确也擅长种植和制作各种毒药,我唯一想不通的是他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东西——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卢智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后,才轻叹一声,“小玉,姚晃很有可能是江湖上流传的一位声名显赫,又臭名昭著的大夫。”

    “臭名昭著?”遗玉皱皱鼻子,声名显赫也就罢了,同姚晃相处了近半个月,她觉得这人虽有些小毛病,却也达不到臭名昭著这个词的标准。

    “嗯,据说这世上有位姓姚的大夫,人送别号不治神医,他有个怪癖,对于送上门来的病人,一律不治,要破他这‘不治’之言,病人必须要在治好病的同时被下一种异毒,然后需替他做一件事,才会出手解毒,姚不治的医术很是高明,当之无愧‘神医’二字,可是医德却差到极点。”

    “不少人走投无路的时候都会四处去寻他,答应他破那‘不治’之言的要求,之后再难的病症也会痊愈,姚不治或是当场要求那病人或是病人的亲眷做一件事,或是留下了联系方式,等有需要时便会找上门,他支使人做的全都是些极恶的坏事,三年前幽州曾有位五品京官归乡,全家老小三十七口人一夜被杀尽,据说就是这姚不治支使人做的。”

    遗玉听完卢智的讲述,眉头已经紧紧锁起,懂医术又擅长毒术,上门不治的怪癖,这些都与姚晃相符,还记得那日初见时候姚子期口中的打油诗,最后一句不就自称是“神医姚不治”吗?

    卢智眼中带着忧色,“从那日听你说那首诗后,我就隐隐担心姚晃就是那个姚不治,近日相处下来,除了他的性格有些不对,其他都极符合那不治神医的特征,小玉,若姚晃真是那人,你还是离他远着点为好。”

    遗玉思索一阵后,摇头道:“大哥,那些江湖传言大多是不可信的,就算姚晃是姚不治,也未必有你所说的那么坏,与其听信谣传,不如眼见为实。”

    卢智见她态度坚持只能暂时收起了忧色,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观姚晃连日来的作为,哪里是在给你讲故事,分明就像是在教导你毒术一般,所以应该不会对你不利,可姚子期是他的女儿,若是为了寻个衣钵传人,她不是更适合吗?”

    卢智再见到姚子期时已经看出了她的女儿身份,私下又询问过遗玉,但同样没有揭穿她。

    遗玉靠在椅背上闭眼想了一会儿,实在摸不着头绪,只能对卢智道:“咱们还是别想那么多了,不论他是好是恶,只要没对咱们不利,那就由他。”

    原本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已经把姚晃当成了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辈来看,现下突然听卢智讲了“臭名昭著”的不治神医的事情,难免心绪不稳,她内心的天平还是偏向姚晃一些的,总觉得那人如何看都不像是个包藏祸心之人。

    卢智无声一叹,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早些休息吧。”

    ***

    同一时间,在姚家,父女俩坐在客厅里,姚子期一脸难色地对着正在摆弄一只药匣的姚晃道:

    “爹,女儿不懂,您要教小玉毒术,为何不明说。”

    “哼,傻,哪户正常人家会让自家的宝贝闺女学这些个东西,到时再当爹是不安好心,那可就冤枉大了,那小姑娘聪明的紧,只要她心里明白就行,若不是你身上——爹哪舍得把这看家本领教给一个外人。”

    姚晃手里仍不停地在那只药匣上鼓捣,垂下的头正好掩饰住眉间的忧色和眼中的坚定。

    姚子期轻咬着下唇,半天才又开口,“爹,若是他们知道了您的身份,会不会同那些外人一样,当咱们是恶人?”

    姚晃嗤笑一声,“他们怎么想那是他们家的事,”他抬眼看见姚子期难看的脸色,赶紧又续上几句,“你放心,那些江湖上的传闻,怎么也传不进这些个寻常人家的耳中。”

    姚子期听了他的话,神色稍安,但还是犹豫道:“爹,咱们还是不要在一个地方呆太久,若是姑姑的人追来再把咱们抓回去——”

    姚晃目光微怔,出声打断的她的话,“乖女儿,等爹忙完了手上的事就带你到南方去,谁也找不见咱们父女。”

    ***

    尽管昨夜听卢智讲了神医姚不治的传闻,但遗玉第二天还是照常去了姚家,神色间也未有什么不对之处,只是对他神色的观察暗自细心了一些。

    姚晃这日并没再给她讲那些“故事”而是拿了一本两指厚的画册给她看,每一页上面都两三幅丹青描图,尽是些花草植物的样子。

    “今日咱们不讲故事了,这册子上的图样都是那些种子长成后的模样,我先前已对你描述过,你现下辨别给我看看。”

    遗玉应下后,就把画册先翻了翻,纸张略厚,看起来年代也有些久远,尚能闻到淡淡的药草气息,上面的丹青描图很是精致,画师技法不俗。

    “这株绿根蓝花的是半月天,花叶有五瓣,嗅之无味,根茎细长略带倒刺,用沸水蒸腾之后,可与......”

    遗玉记性很好,一连十几幅图辨认下来都毫无差错,姚晃看着她认真的表情,眼中闪过赞许之意,待她讲的口干舌燥之时,在另一旁听着的姚子期便会适时给她倒上一杯茶水,等这一本画册翻完,已经不知不觉地过了一个时辰。

    “呵呵,你脑子倒是真不赖,”姚晃从怀里掏出一只圆肚瓷瓶递给她,“这里是解喉丸,用嗓过度就含上一粒,保你喉咙不痛也不哑。”

    “谢谢姚叔。”遗玉接过去就拔开瓶塞倒了一粒山楂籽大小的琥珀色药丸丢进嘴里含着,刚才说了那么多话,她还真怕明天早起嗓子哑掉。

    她把瓶塞堵好递还给姚晃,他手一摆,“收着吧。”

    遗玉一乐就将药瓶收了起来,这些日子她没少从姚晃这里得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无一不是有用处的。

    “姚叔,今天是不是就到这儿了?”

    姚晃大手一挥,“嗯,你回去吧。”

    遗玉笑着说:“哦,我娘请你们过去吃晚饭,咱们一道走?”姚家虽然开了伙,但仍时不时跑到卢家去蹭饭,若不是姚子期拦着,他怕是天天都会上卢家报道。

    “现下还早,我和子期待会儿再过去,你先走吧。”

    遗玉看看外面天色,的确还没暗下,于是对两人道别后,回了自家去,他们都没想到,今天这最后一顿晚饭,姚家父女终没能吃上。

    ***

    龙泉镇外十里处,一队人马正匆匆奔踏,沙土四溅,浅草折腰,马匹跑地极快,六名身穿黑衣腰胯长剑的剑客皆是面无表情,眼带厉色。

    天黑之时,这一群人已经赶到了龙泉镇外,在夜幕中将马匹留在了镇外的小林中,趁夜潜行入镇,这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家家闭门谢客,店铺大多也都打烊,镇中的巡街人刚刚换下一班。

    姚晃正打算领着姚子期上卢家去吃晚饭,走到门后时脸色突然一变,又拉着女儿快步回到屋里,翻箱倒柜一番。

    姚子期见他这模样,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慌忙问道:“爹、这是怎么了,是姑姑的人追来了?”

    姚晃没功夫答她,只是在屋里飞快地整理出两只环腰布袋来,解开外衣围在自己腰上一条,又递给姚子期一条。

    “莫怕,有爹在。”

    姚子期也将那布袋围在了外衣里头,姚晃又整理出一只扁盒塞进衣袖里,两人收拾了一番,从外头看去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姚晃这才带着姚子期走到院门处,紧皱的眉头一松换上一副带笑的表情,伸手将大门拉开,姚子期看见门前立着的一群黑衣人,侧身躲在了她爹身后。

    “各位,这个时候找上门,有何贵干啊?”

    为首那个黑衣人“唰”地一声拔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将另一只手伸出,露出手心上面泛青的黑色,“姚不治,解药拿出来,然后跟我们走。”

    姚晃咧嘴一笑,“哟,看你这模样,刚才是翻了我家的墙头吧,哈哈,放心放心,这毒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没有内力的人挨着就像是摸了一把土,洗干净就好,也就是你们这些有内力的,摸了才会坏事,别怕,两刻钟后你这一只手上的毒顶多会窜到另一只手上,恭喜你,两只手就要全废了。”

    黑衣人目光一寒,手上想要使力,却发现肩膀陡然一痛,连忙将剑收回鞘中,已是两臂再无半点力气,片刻后又有两名剑客闷哼出声,他身后没有中毒的三人见了这情形,唰唰几下又抽出几把剑指向姚晃,厉声道:

    “解药交出来。”

    姚晃脸上的笑容未减半分,“别急嘛,咱们有话好好说,这解药我是会给你们的——只要你们行个方便,让我上隔壁家吃顿晚饭去,事后我绝对会乖乖同你们走,不然你们就等着废了吧。”

    为首的男子皱眉对他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姚晃脸上露出哀怨的表情,“我哪里是要耍花样,你们要逮我走,我答应啊,只是走前你们至少要让我见见人吧,东邻有个美貌寡妇,我心寄已久,这么就跟你们走了,还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唉,你们到底答应不?”

    黑衣剑客犹豫了片刻,冷声道:“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就算是手废了,我们照样能把你带回去。”

    话毕他就对身后人道了两句简短的口令,六人迅速散开,虽有三人双臂无法动弹,但仍利索地在卢家院外隐蔽好身形。

    姚晃暗松一口气,拉着女儿就朝卢家走,姚子期脸上带着焦急,想要挣脱却被他狠狠扣了一下手腕,就觉手背两寸处一麻,脸上的表情瞬间缓了下来,连半张的嘴巴都合了上去,一副淡淡的神色。

    “呃——”姚子期喉间只来得及滚出一个字音,姚晃又伸手做出为她弹肩的模样,借机在她锁骨一侧按下,顿时再听不见她言语。

    卢家大门没关,两人推开直接走进客厅,卢氏正在往桌上端菜,见到他们来,笑道:“你们来得正好,快坐。”

    姚晃一笑之后垂头掩去眼中的歉意,拉着姚子期在两张相邻的椅子上坐下,遗玉端着碗筷从后院走进来,对着姚晃道:“姚叔,我娘今天多做了好几个菜,都是你和子期喜欢吃的。”

    姚晃伸手就接过碗筷来,“哈哈,我来摆,你去帮你娘的忙吧。”

    因陈曲回了自家,小满也不在,遗玉应了一声后就转身同卢氏一起去厨房帮忙,卢智和卢俊从里屋走出来,同姚晃打招呼后就在桌边坐下。

    等菜全都上满,人在桌边坐全了,大家才一齐动筷,卢氏夹了口菜放进姚子期的碗中,“子期今天是怎么了,也不吭声?”

    姚晃叹气道:“刚才在家里训斥了她两句,正和我闹别扭——没事,咱们先吃饭。”

    卢氏有些不赞同道:“姚先生,子期这么大个人了,跟着你又是做家务又是做饭的,你也别太挑他毛病。”

    姚晃点了应了两声,众人纷纷夹菜入口,遗玉见坐在自己边上的姚子期神色的确不大好,待要再问,忽听“噗通”几声,扭头就见卢氏和卢家兄弟全都趴倒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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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七章 起疑

    看到卢氏和两个哥哥突然趴倒在饭桌上,遗玉下意识就要张嘴喊话,忽觉肩颈一麻,却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扭头看向已经从椅子上直起身来的姚晃,一双黑眸中迸裂出怒火。

    姚晃压低了声音道:“别怕,他们只是暂时睡着了,过一会儿就会醒。”

    她压下心中升起的慌乱,快速起身到卢氏他们身边检查之后,才又抬头看向姚晃,饱含怒气的眼中带出询问之意。

    姚晃绕过桌子走到她跟前,不去看她一脸防备之色,从袖中掏出一只半尺长四指宽的扁盒递过去。

    小声道:“外面有人堵截我们,这才借你家遁逃,他们找不到我们是不会为难你们的——这盒子里的东西想必你日后有用,咱们也不知是否能再见,哎,你是个聪明的,我原当你遇见我是种幸运,现下看来......”

    遗玉并没伸手去接那只盒子,听了姚晃的话,知道外面有人要抓这对父女,她反而冷静了下来,尽管他强调那些人不会为难他们一家,可谁又知道真假,想到姚晃很可能的真实身份,加上当下他的作为,她更是不可能让他们顺利逃脱。

    姚晃的确对她娘有治病之恩,对她也有半师之情,若现下家中只有她一人那就是留下给他做个顶包的又何妨,但卢氏和卢智卢俊都在,她是半点也不可能拿家人的安危去送人情的。

    这些念头只是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姚晃话音弗落,她便趁其不备快速伸手准备拨落桌上的碟碗,想要用这声音引起屋外之人的警醒,可姚晃的动作却比她更快,就在她的右手挨到盘子的同时,闪电般出手擒住了她的手腕。

    遗玉惊惧地发现的身体竟然不听使唤了,没容她多想,姚晃轻叹一声,把她按在了椅子上坐下,又将那只扁盒放在了一旁的椅上。

    “姚叔是绝对不能同他们走的,小玉,待我向你娘和哥哥们道歉。”

    姚晃语毕便绕到姚子期身边将她拉起,走到客厅后门竖起耳朵听了外面动静,神色一松后,便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去,遗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是既惊又怒,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掀起帘子出了她的视线。

    两人到了后院,在姚卢两家相邻的那面墙下堆有高高一摞杂物,正是先前姚晃帮卢家看风水之时让卢俊弄的,姚晃提着姚子期的肩膀,吸气一口气纵身一跃在杂物堆上一踏就蹿上了墙头,身影几番起伏之后消失在夜色中。

    先前在姚家四处隐蔽的黑衣剑客因为一半中毒,不敢再守墙头,全换在了卢家前门小巷等候,见姚晃进了卢家半天没有出来,为首那人便觉不妙,当下几人就踹开卢家的大门冲进屋中,见到桌上趴倒的三人和僵着身子的遗玉,没有中毒的三人,两个跑到后院去,一个在屋里查找起来。

    不大一会儿三人又空手回到客厅,为首那个双臂失觉的剑客冷着一张脸冲遗玉问道:“姚不治呢?”

    遗玉因先前被姚晃的手段制住,这会儿既不能言语和动弹,脸上更是一副淡淡的表情,落在黑衣剑客眼里,却成了一副镇定的模样。

    见到她没有回答,其中一个双臂完好的剑客走上前来抓起遗玉手腕在脉上一探,随即皱眉道:“好古怪的点穴手法——怎么办,又让那姚不治给跑了!”

    为首黑衣男子眯眼看了一下遗玉,沉声道:“把这小姑娘先带回去。”

    ***

    长安城房府

    薄雾初散的早晨,一辆马车停靠在正门外,车帘被人拨开,跃下一名苍衣青年,转身又从中搀扶出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老者下车后抬头望了一眼头顶高挂的门匾,脸色很是冷淡。

    白发老者直接朝房府大门走去,守在门外的护卫待要伸手拦下,走在老者身后一步处的苍衣青年从袖口滑出一块牌子在两名护卫眼前一比,老者半步未停地直接走进敞开的大门内。

    库房外,前不久才晋升为房府正经女主人的丽娘正坐在一张雕花椅上,指挥着来往的下人归纳昨日皇上赐下的赏赐。

    远处匆匆小跑过来一道人影,在她身边站定后躬身低语了几句,丽娘妆容精致的脸上露出一丝裂痕,目光连闪之后又恢复常态,交待了候在一旁的管事几句,起身同来人一道离开,远去的步子有些紧促。

    卢中植端坐在客厅中,双臂撑着拐杖正正拄在身前,松弛的眼皮耷拉着,脸上淡淡地看不出喜怒。

    门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只见厅中大步走进一人,身形瘦长,眉眼虽有些细纹,却难掩一身文质倜傥之气,脸庞略显消瘦,但精神却是十足。

    “岳父大人!”

    清晰又带着一丝紧涩的声音从他口中吐出,坐在北处正座上的卢中植缓缓撑开眼皮,鹰眼中凌厉之色一闪而过,扫了一眼立在恭敬立在自己身前五步处的男子,目光移向一旁桌椅。

    “房大人,今日老夫上门来特为一事,望你不要刁难为好。”

    房玄龄垂首道:“岳父大人还请明言,小婿如能办到,必当尽力而为。”他态度恭敬,说出的话却值得玩味,这既没有应下,也没有推辞的答话让卢中植冷哼一声。

    “你自然是能做到的,老夫前几日书信与你,向你讨的那样东西,你可是准备好了?”

    房玄龄微微抬头看向他,摇头道:“岳父莫要为难小婿。”

    “为难?”卢中植语调略扬,“咱们两人到底是谁为难谁,你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好了,老夫不愿同你说废话,你要是没准备,现在就去写!”

    房玄龄轻叹一声,挥手退避下人,看了一眼立在卢中植身后的青年,眉头微皱之后又松展,“岳父,岚娘是我明媒正娶的妻,休书之事无需再提,小婿是不会写的。”

    卢中植五指猛然并拢紧握手中拐杖,一对鹰眼死死盯着眼前之人,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狠声道:“房乔啊房乔,当年我将岚娘托付给你,原想着比跟我这个老头子四处奔波安稳,可你又是怎么对待我女儿和孙子们的?这个中原委,我也懒得听,你现下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可对得起他们!”

    房玄龄面色苍白了三分,但仍继续道:“当年之事小婿多有错处,若有一日寻得岚娘,定当面向她负荆请罪,求她原谅,休书,我绝不会写。”

    “哈哈!”卢中植大笑两声,眼中嘲色尽显,“若有一日?负荆请罪?亏你说的出口,老夫告诉你,我女儿和孙儿们早就死在兵荒马乱中,你莫要再自欺欺人,早些把休书与我,也让我那可怜的女儿在九泉之下能够瞑目!”

    房玄龄面色再白两份,道:“小婿相信,岚娘尚且活在人世,倘若——倘若她真是不在了,那也一辈子是我房某人的正室嫡妻。”

    “咚!”一声震人心魂的闷响,卢中植将手中拐杖重重在地上一顿,“你写是不写?”

    “请恕小婿做不到。”

    “好,房乔,是你坚持要与老夫扯破脸皮,日后莫怪我无情!”卢中植冷冷扫了他一眼,起身拄着拐杖身后跟着那自始自终垂头握剑的苍衣青年,缓缓步出客厅。

    待他们走后,房玄龄方才捂着胸口扶着身后椅子慢慢坐下,轻咳几声后,唇角竟是溢出一丝血红,他盯着刚才卢中植所坐位置前的地面上炸开的一条半尺长的裂缝,脸上露出浓浓的苦涩。

    “老爷,”一句柔声轻唤,丽娘走进客厅,几步站在他的跟前俯下身子,待看到他脸上的血迹,慌忙掏出袖中丝帕伸手擦拭起来。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来人啊!快来人,传宋大夫过来!”

    房玄龄伸出一手打断她的叫喊,低声道:“无妨,你怎么过来了。”

    丽娘语中带了些紧张,“我听下人说国公爷来了咱们府上,我怕、我怕他因姐姐之事迁怒于您,这才匆匆赶了过来...没想您还是...老爷,您、您为何不将当年的事情向他解释清楚?”

    房玄龄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她顿在自己唇边擦拭血迹的手轻拍了两下后松开,闭眼靠向椅背,“凭着岳父的脾气,若是讲与他听,也是枉然,又平白让他记恨与你,丽娘,当年你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小舞更是——罢,此事往后无需再提。”

    丽娘犹豫了一下,看着眼前风姿依旧却略显疲态的男子,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稍后就有大夫前来诊治,确定无碍之后又写了副安神定气的方子,房玄龄遣走了丽娘,独自一人回到书房。

    他在榻上小憩了片刻,才让门外下人去寻人入府,自己整理了衣装在书桌后坐下,一边翻书一边静候。

    敲门声响起,待他应后,一名品貌不俗的青年走进书房,对着他一礼,“先生。”

    房玄龄将手中书卷放下,“坐吧,景言啊,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些事要询问。”

    “先生请讲。”

    “前阵子魏王殿下所办中秋宴上,听说陛下大加赞赏了一人,还将那人带离席?”

    “却有此事,是国子监太学院的学生卢智。”

    房玄龄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你觉得这个叫卢智的为人如何?”

    青年双眼一亮,语中露出难掩的赞赏之意,“先生,那卢智真真是一位少年英杰,不说他在学院中文采之名就颇盛,那日宴上的十句谏言,那般胆魄和气度,更是让学生自叹弗如,先生可是有意见他一见?”

    “哦?你与他相识?”房玄龄眼中露出一丝兴趣。

    “不瞒您说,那次宴后,学生曾主动邀他一叙,我俩虽不说交好,但也是谈得来的,先生若是有意见他,我可代您一引。”

    房玄龄双手交握,目中露出淡淡思索之意,最后还是轻轻摇头,“此事不急。”

    见到青年眼中露出淡淡失望之色,他又择了旁的话题,两人长聊了足有半个时辰,青年才告辞离去。

    待他走后,房玄龄才收起脸上的笑容,皱起眉头,翻出桌上一本书中所夹纸张打开细细又看了一遍,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脸上时笑时苦,似疑似难,最后他快步走至桌边坐下,研磨铺纸,提笔匆匆落字,信成之后仔细装好,又涂了腊封,唤来门外的下人低声交待了几句,把信笺递出。

    ***

    再说昨晚闯入卢家的几名黑衣剑客,在寻找神医姚不治无果后,将屋内唯一清醒的遗玉带走,因三人中毒,两名双臂完好的现行快马离去,剩下一个双臂完好的在镇上租了辆马车,多花了几个钱辞去车夫,让遗玉同那中毒的三人坐进车中,自行赶车。

    等到他们离开龙泉镇一段距离,遗玉的才有慢慢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张口试了试嗓音,低声道:

    “你们要带我去哪?”

    若说她现下不慌乱那是不可能的,但好歹这些人只劫了她一人去,卢氏和卢智哥俩还好好地呆在家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车上三人见她突然张口说话,惊讶之后,一人轻哼一声答道:“无需多问,若是你老实些,等到了地方问过话后,自然会放你回去。”

    遗玉紧吊的一颗心放下一半,虽不全信他的话,但这些人将她带走后也都规规矩矩的,不曾动粗过,想必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现下把她带走,大概是因为姚不治逃脱,抓了她回去向上面的人交待。

    车内沉默了一阵子,刚才答遗玉话的那个黑衣人叹了口气,冲对面坐着的两人道:“咱们兄弟的双臂算是废了,今后已是无用之人,等回去主子若是责怪,你们只管推到我身上,不然怕是...”

    “大哥!”两人一齐叫道,就连外面赶车那人也低吼了声:“我们才不会做这等无义之事,大哥放心,主子明察秋毫,是那姚不治太过狡猾。”

第一三八章 一只扁盒

    车内挂着两盏吊灯,遗玉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悄悄扫过,又看了他们松软无力的双臂,恍然间姚晃带着三分随意的话语涌上她脑中,犹豫了片刻,她终是闭紧了嘴巴。

    马车一路前行,坐在车里的遗玉不知他们将带着自己往哪去,依刚才几人的对话,应是要带自己去见那个主人,也不知道那人是好是恶,她在焦虑的同时,脑中飞快地想着对策。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才缓缓停下,赶车的黑衣人将车帘拨开,对着遗玉警告,“我也不封你穴道,你老实些。”

    遗玉乖乖地点头,跟在三名中毒的黑衣人身后下了车,环顾了四周之后,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像是在长安城里,没等她多想,几人就围着她走入一角小门中。

    夜色深浓,若不是天上半隐的月亮,她连路都看不清楚,跟着几人七拐八拐到了一处院外,一名黑衣人先行入内通告,之后才又回来带着她和另外两个受伤的黑衣人进入院中。

    秋夜微寒,三名黑衣人躬身进了一间屋子,把她独自一人落在院中,婆娑的树影被淡淡的月光打落在地上,偶有一阵风吹来,害的她忍不住小声打了个喷嚏。

    没多大会儿,那三人就退了出来,走到她跟前低语道:“你进去吧,好生答话,方可保性命。”

    遗玉应了一声,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一步步走近那间透着暗淡灯光,略显阴森的屋子,深吸两口气后,伸手推开门扉,走进屋中。

    屋子并不大,燃着两立高脚烛台,几层纱帘掩盖了遗玉的视线,只能模糊看到帘后的罗汉床上,一道斜倚的人影。

    “你同姚不治是什么关系?”

    这低沉又带些沙哑的嗓音让遗玉微怔,随后沉稳了气息,垂首答道:“您说的可是姚晃么,我并不认得什么姚不治。”

    “嗯?”帘后之人发出一个略带疑问的音节,“抬起头来。”

    遗玉咬了一下嘴唇,将脸抬起,隔着纱帘望向那隐约的人影,摇曳的烛光照应在她白皙的小脸上。

    静默了片刻,帘后之人再次问道:“把你所知有关姚晃的事情详细说一遍。”

    遗玉神经紧绷着,快速组织了语言,并没有刻意装作害怕的样子,反是有些镇定地张口道,“姚晃自称是个四处行医的大夫,帮我娘看病没有收钱,我娘帮着他说下了隔壁家的院落租住,除了医术,他似是还懂看风水,我娘对他很是信服,他便偶尔上我家中用饭,没曾想今晚竟是借着吃饭把我家人迷倒,事后我就被带到这里了。”

    “迷倒?那你为何无事?”

    遗玉呼吸一窒,摇头道:“我不知,许是因为我没有吃那几口含有迷药的饭菜,不过当时他在我身上按了几处,令我不能言语,行动也无自制。”

    说完之后她努力让自己呼吸平缓,等着帘后之人决断,暗自祈求这人信了她的话,让人把她送回去,若是卢氏他们醒来见不到她,一定会着急。

    “你出去吧,自有人送你回去。”

    遗玉心头一松,微微躬身道:“多谢。”而后转身快步离开了这间让她倍感压抑的屋子。

    在她离开后不久,屋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道人影,立在帘外,对着罗汉床上斜躺的人恭声道:

    “主子,她在说谎,为何要放她离开?”

    半晌之后,屋里才又响起那略显沙哑的声音:“换你手下的人去找,再见到姚不治时,把他的两条腿打断带回来。”

    ***

    遗玉被平安送回龙泉镇中,一路跑回了家,推门就听见屋内传来隐隐哭声,高喊了一声“娘”后,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屋前,掀起帘子就见一室明亮之中,卢氏面脸泪痕地坐在椅上愣愣对上她的视线。

    “玉儿!”卢氏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扑向她,一把将她揽入怀里,“你、你没事吧?”

    说完就扯开她,上下在她身上摸索一遍,确认她完好无损之后,又将她重新搂紧怀中,遗玉趴在她肩头,喘着气垫脚看着走上前来的卢智和卢俊。

    三人在遗玉被黑衣剑客带走足有一个时辰后,才清醒过来,发现被迷倒,且遗玉和姚家父女不见,卢智当下就跑到隔壁,见到没有来得及收拾的行李和略显杂乱的屋子,只道遗玉的失踪必和姚家父女有关。

    卢氏不见了女儿,屋里又一副被人繁乱的迹象,卢智从姚家回来,还未来得及多说什么,遗玉竟然就回来了。

    “小玉,怎么回事,姚晃他们呢!”见遗玉没事,卢智才皱眉问道,并没再称呼姚晃为姚叔,而是直呼其名。

    “急什么,让她先歇歇再说,”卢氏瞪了他一眼,拉着尚在喘气的遗玉在椅子上坐下,又倒了杯已经凉掉的茶给她,“玉儿,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遗玉喝了口水,缓下气息,掏出袖里干净的帕子递给卢氏,“娘先擦擦眼泪。”

    扭头迎向卢智紧皱的眉头,道:“是姚晃把你们迷倒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没事,他只说是有人在外面要抓他,借咱们家逃跑,又点了我的穴道将我制住,后带着姚子期从后院跑了,之后就有一群黑衣人进来翻找,没见着他们人,就把唯一清醒的我带走了,黑灯瞎火的我也不认得路,似是到了长安城一座宅子,被询问了几句,他们就放了我回来。”

    卢氏合掌道了句“谢天谢地”,然后怒骂道:“那姚晃也忒不是东西!真没想到我竟是引了只狼住在隔壁。”

    卢俊也一副气呼呼地样子,一拳用力砸在掌心,似是恨不得找人狠揍一顿才算解气。

    卢智同遗玉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并没把有关不治神医的事情说出口,一同将卢氏安抚一番,好半天她才消气,对遗玉道:

    “你去洗洗歇着,娘把这烂摊子收拾了,给你下碗面吃。”

    遗玉想要帮忙,被她推了,只能去后院洗漱,走到狼藉的餐桌前面,余光瞄到椅上一只扁平的盒子,不动声色地伸手捡起,别在腰间去了后院。

    她洗簌之后,又换了身干净的中衣,一人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碗碟相碰的动静,看着手中这只半尺长四指宽的漆黑扁平木盒,沿着缝隙一划,将盒子打开,借着床边案几上的烛台,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盒子打开之后,一侧紧贴盒壁压着一层折叠的绢帛,一侧盖着一张薄板,掀开就见大小七个小格子里放着不同的种子,她将那一叠绢帛揭了下来,轻轻抖开,大致看了一遍,心中震惊。

    这一快绢帛展开之后足有两尺见方,上面用绣图一针一线记录了多种毒药的制作和解除方法,又有一些珍稀药材的图样和注解,简单看了其中三四样,其毒性或是狠辣或是古怪,尽是她闻所未闻的。

    忍住心中惊异,她双手略微颤抖地将这绢帛叠合又贴进扁盒中,将那七样种子看了一遍,没有一样是同她已经的毒药种子相同的。

    把盒子扣上,小心放在床下,往里面塞了塞才算微微心安,平躺在床上,遗玉双眼有些发直,之前姚晃与她讲述了不少毒药的知识,但比起刚才所见,不过是些整人的小玩意儿罢了。

    姚晃为什么要留下这个给她,他到底是有何居心?遗玉不解,也不敢再去看那盒子里的东西,当下只想着等明日私下再把这盒子好好藏了,免得被有心人得去,这世上岂不又多了一个祸害!

    说来说去,当时卢智在告诉她姚晃可能是不治神医之后,她就应该听话地同他保持距离,也免得受今日这场惊吓,因当时她对姚晃很有些好感,所以并没想到一些可能发生的危险......

    帘声响起,卢氏端着托盘走到床边,看着直直躺在床上发呆的遗玉,将托盘放在一旁的案几上,伸手去探她额头,疑惑道:

    “不烫啊,身体不舒服?”

    遗玉这才回过神来,从床上坐起靠在床头,收敛目中忧色,对卢氏笑着道:“没事,就是有些吓着了。”

    卢氏伸手取了托盘中的碗筷递给她,“娘煮的汤面,晚上你都没有吃饭,这会儿饿了吧?”

    遗玉刚才看了那些扁盒里的东西,胃里只觉得发寒,接过她手中的热碗,心中一暖,轻轻点头,“是有些饿了,娘吃了么?”

    “你先吃,娘再去煮。”卢氏说完就又走了出去,换了卢智掀帘进屋,在她床边站着。

    问道:“把你抓去那些人,都有何特征?”

    遗玉想了想,“都是穿着黑色衣裤,腰间挂剑,口音像是京城的,又略带些方言......”

    听她说完,卢智“嗯”了一声,借着烛光看了她的脸色,“我们晕倒后,姚晃还与你说了什么?”

    遗玉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他说他不能被那些人抓住,然后还让我待他向你们道歉,大哥,他就是那个姚不治。”

    “我知道了,”卢智伸手轻抚了一下她的额头,“不要多想,把面吃了早些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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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九章 探

    经历了昨夜的一场虚惊,遗玉第二日起的很早,倒是往日早起的卢氏和卢智卢俊都赖了床。

    等她将早点都做好,三人才陆续整理着衣裳从屋子里走出来,遗玉本来还担心昨夜的迷药对他们的身体会有些副作用,但见三人一副神清气爽没有半点不适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多虑了。

    吃过早饭,卢俊到山脚去监工,卢智则同卢氏打过招呼后乘车去了长安,两兄弟走后,卢氏本想带着遗玉上刘香香家串门,被她以看书为由推掉,就自个儿一人去了。

    等家中只剩遗玉一人时,她才将大门从里面关好,回到自己屋中把床底下塞着的那只扁盒掏了出来。

    因摸不透姚晃到底为何要留下这东西给她,她昨夜就想好今天找个地方,把这不知是福是祸的盒子给藏严实了,可是这会儿拿到手上,她却又平白生出一股想要细看的冲动来。

    不得不说姚晃对她近二十天来生动有趣的的教导,着实让她对那些稀奇古怪的毒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会儿拿着盒子,明明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又偏要忍住不去看,她的心里就像是猫爪一般难忍。

    她白嫩的手指来回在盒缝上拨拉了几次,最后似是想要说服自己一般,轻声嘀咕道:“我就再看看那绢帛上的刺绣,反正又不准备学,看一看,再收起来也不迟。”

    这么想着她已经走到了书桌前坐下,略长的指甲划开盒缝,轻轻一挑,这制作特殊的漆黑扁盒就被打开,她没有去看那盖了木片的种子,直接剥下那层绢帛来,放缓呼吸将它展开铺在书桌上。

    白日里再看这张两尺见方的白色绢帛更是让人惊艳,从没见过的绣法,精致又整洁,五彩的线条似是人一笔一划地写一上去一般,细数一下,共计十八篇毒药和解药的制法,条理清晰层次分明,又在每篇配上生动逼真的图样,就算不论这些药物的价值,但是这一幅精致的刺绣就可堪称为一宝。

    遗玉将这绢帛上记载的文图都浏览了一遍,饶是她心理素质比常人强上数倍,这会儿也忍不住情绪有些波动起来。

    忍住再次细看的欲望,她手指略有些颤抖地将这绢帛重新合上贴在盒中,又揭开另一侧的木片,看了看那些成色上乘的药种,闭眼调整好呼吸之后,才将盒子紧紧扣上,从衣柜里找了块半旧的布出来将扁盒包裹住,又拿发绳缠绕起来。

    她本想将这东西埋在后院的花圃里,但又怕卢氏在翻薯蓣时无意将盒子找出来,就先将它夹在了妆台的铜镜后面,打算等新宅建成,再找块偏僻的地方,把这盒子秘密埋下。

    姚家父女走后,隔壁院落自然空了下来,早上吃饭时候一家子说到了这件事,最后商量的结果是,不去管它,反正那院子也交了半年的房租,与他们也没什么关系了。

    隔壁房主婶子家现今住在城北,鲜少回来,因此一时半会儿是发现不了房客已经走人的,遗玉心里念着姚晃在那药圃里种的几样有用的东西,放置好了扁盒,就把自家门掩好,逛到隔壁去。

    说来这龙泉镇上的治安还真是不错,昨夜卢智在药效失后醒来去姚家寻人大门就没关,今日遗玉只是一推,就将院门打开。

    屋里明显是有被人翻找过的痕迹,东侧里卧的地上丢着两三件衣物,遗玉认出这些正是姚家父女在镇上住的第二天,姚子期在镇上成衣铺子给姚晃买的新衣。

    衣柜大开着,一眼看去空荡荡的没什么东西,遗玉没在屋里多转,直接绕到后院,一看之下,顿时有些心疼,这药圃里的药种九成是她亲眼看着姚晃种下的,可现下这里面的土壤却被人乱七八糟地翻了一遍,已经发有些浅芽的药草也都被挖出来丢弃在一旁的地上,一副被脚碾过的模样。

    遗玉捡了挂在一旁墙上的小铲在土壤里拨了拨,好运地找见了前两日刚种下的几样种子,其中有种花生大小的种子,是一种叫做苣怵的草药,若是其汁液同鸡蛋清掺在一起晾干之后,刮下的药粉可致人奇痒,但若是单独煮服,就有御寒防冻之效。

    这些都是姚晃曾经亲口对她讲过的,她之所以对毒药药草这种带着阴暗色调的知识感兴趣,正是因为它们的两面性,既有对人有害的一面,又有对人有利的一面。

    她从袖里掏出来帕子,小心把捏起那几颗沾染了泥土的药种包裹起来收好,没再逗留,将姚家院门从外关好后,就回了自家去。

    ***

    卢智到达长安城后,给了车夫二两银子吩咐他申时之后在城门口等候,自己步行走至朱雀大街西三街一间里坊内,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巷子,在一处院墙后门处敲了几声门,片刻之后只比他略高一些的小门被人从里打开,他快速闪身进去,门又被人轻轻阖上。

    卢智独身一人在狭长又曲折的青石小路上行走,两边载着密密的小树遮挡了视线,大约行了半刻钟,才见路尽头处一道长廊。

    穿过长廊走进一间院落,空荡荡的院子不见半个人影,他直接推门进了最靠里的一间屋子,屋中窗棂紧闭,暗淡的光线中可见三道人影,三人坐在一张圆桌边上,没有一张多余的椅子,见他进来,他们快速起身行礼让座。

    卢智也没客气,挑了一处靠窗的椅子坐下,伸手取过圆桌上的茶壶自斟了一杯热茶,轻吹品罢后,才开口道:“这几日,京城里可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动静?”

    那三人起身之后都没再坐下,而是在他对面立好,听他张口后,一人低声答道:“大的动静没有,到是有件怪事。”

    “说来听听。”

    “过几日是魏王生辰,可他却提前向陛下讨了旨意,上宝华寺斋戒十日,这往日最是招人的生辰宴却不打算办了。”

    卢智眉心微跳,手指在圆桌上轻扣两下,又问道:“魏王府上近日可是闭门谢客?”

    “那到没有,晚宴也曾办了两次,前天晚上属下还亲见了魏王。”

    将手中茶水饮进一半,卢智低声对三人交待了一阵,起身待要离开时,有个人略带些犹豫地张口道:

    “对了,还有一事有些奇怪。”

    卢智“哦”了一声,那人继续道:“中书令房大人,正在派人调查您,按说那日宴后也有不少人查探您的消息,只房府和长孙府没什么动静,为何近日——”

    卢智伸手一摆,轻笑道:“让他查好了,照着往常那样放些消息出来即可。”

    语毕就转身走出略显阴暗的屋子,屋里三人躬身带他出去后,才又在圆桌边上坐下,低声商讨起事情来。

    卢智照着原路穿廊走径出了这间宅子,拐到大路上在一间车马行租了辆马车,吩咐车夫到延康坊去。

    独自坐在车厢里的卢智,靠在车壁上闭眼思索,清俊的面容上时而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又或眉间轻轻皱起。

    到了延康坊魏王府外,卢智向门房递了名帖,片刻之后就有王府一名副管家亲自出来应话。

    “卢公子,真是不巧,殿下正在厅中接待一位客人,现下不甚方便,殿下说您若有急事,傍晚再来也可。”

    卢智对他抬手虚礼一下,和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那我就改日再来拜访。”

    “好,您慢走。”

    卢智回到马车上时,脸上方才露出半是犹疑半是担忧的表情。

    ***

    遗玉得了那几颗种子,回家后拿帕子擦净泥土,找了盒子小心装着,因卢氏是知道姚晃摆弄那些药草的,她也没敢在刚刚事发后卢氏怒意未消之时,就往菜圃边上添新物种,生怕卢氏一气之下给她铲了。

    说来也可笑,她因记忆力好,虽只是二十日左右的功夫,却没少跟着姚晃学些药物上的本事,但现下却可怜巴巴地只得了这三两样有用的药种,端的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半下午的时候,卢氏同遗玉坐在院子里绣花,正商量着明日订的绣架到后,制个大件的东西出来,卢智就推开院门走了进来,见着两人后笑道:

    “娘,我请了工匠师傅来,现下准备带人到南边看看地势,您和小玉到镇上的迎然客栈去要三间上房,先交上三日房钱。”

    卢氏惊讶道:“这就把人请来了,怎么一下请了三个?”

    卢智答道:“不多,一个是擅做庭院的,一个擅修些机道,如那汤泉的引水,一个擅做房屋的,等下顺道把小满也喊回来,晚上在咱们家吃顿便饭,你们想怎么修那宅子,同工匠们商量即可。”

    遗玉听见他请了能修那汤泉引水装置的工匠,笑着应道:“那大哥快些去吧,我这就同娘一起上客栈去订房间。”

    说完就跑进屋子里翻了只钱袋出来挽着仍在同卢智唠叨的卢氏胳膊,扯着她出了门去。

    (一更到,感谢亲们的投票)

第一四零章 解

    山脚下的那块地做林子虽不算大,可建成宅子却是不小的,傍晚卢智就带着三名工匠师傅从南山回家,卢氏亲自下厨添上两道菜肴。

    酒足饭饱后,三名匠人就要了纸笔,一边听卢氏和遗玉提些要求,一边询问和记录,他们也不知卢智是从哪里找来的人,衣着谈吐皆是不凡,遗玉在说了几个点子,发现对方都能应上后,就觉得他们有些大本事的。

    按说若是寻常匠人,也没的主人家这种规格的款待,可卢智却事先知会了卢氏和遗玉准备饭菜,显然三人来历非比寻常。

    谈了半个时辰,才算大概说出个样子来,那块地势最后被分成了三座大小不一的院落,相同的却是都要再建个汤泉池子,平日用时需引了那眼泉的热水进去即可。

    最后遗玉同卢智一起把匠人们送到客栈去,在回来的路上,她不由好奇地问道:“大哥,他们是你从哪寻的,要花不少银子吧?”

    卢智答道,“找人借的,不需花钱。”

    遗玉有些惊讶,道:“是谁啊,这么大方。”普通的匠人帮人策建稍大些的宅子,少说也一人也要给包上十几两银子,那三个匠人少说也百来两了。

    卢智只道了一句“你也认识”后,就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听那姚晃讲了不少药理,可是听说过有什么药,能让人白日不能出门的么?”

    “白日不能出门?”遗玉垂眼想了片刻,轻轻摇头,“没有吧,大哥为何这么问?”

    卢智并没有瞒她,脚步放缓,看了周围并无行人后,才低声道:“昨晚来抓姚晃的那些黑衣剑客,许是魏王的人。”

    遗玉心中一跳,恍然又想起昨夜听见的那个略带沙哑的低沉声音,还有重重纱帘之后隐约的人影,当下定住脚步站在路边思索起来。

    卢智也没打断她,静静呆在一旁,夜幕笼罩了小镇,但街边的店铺多已打烊,挂出只只红提灯笼,来往行人甚是稀少,两人就在路边吹了一会儿子的冷风。

    遗玉伸手将耳边碎发拨好,扭头看着卢智,轻声道:“大哥是怀疑,魏王中了毒,需要姚、姚不治去解,所以才去抓人,而这种毒的症状,就是白日不能出门?”

    卢智点头应道:“对。”

    遗玉伸手蹭了蹭下巴,继续道:“若是姚不治那不治神医之名是真的,魏王也的确中了毒,那毒很可能就是姚不治本人下的,他如何能在堂堂一国皇子身上下毒,只有一个可能——魏王曾经找姚不治医过病,大哥可是这样想的。”

    经卢智一说,她已经辨别出昨夜那个略带些沙哑的声音,的确同魏王李泰的声音很是相像,只因那宅子的确不似王府的宅院,她才没有往他身上想,但狡兔尚且三窟,那般的人物怎么可能没几座隐秘之所,加上那让她略感压抑的气势,十有八九昨夜之人就是李泰了。

    将自己的想法同卢智说后,他卢智目露精光,赞道,“不错,我就是这样想的。”

    遗玉盯着卢智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叹气道:“大哥,你告诉我这些,又想干嘛,你直说了可好。”

    卢智轻笑一声,“是你自己猜到的,可不是我告诉你的,”见到遗玉轻瞪了他一眼后,才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我本想着,若你知道那毒如何解得,就帮魏王解去好了。”

    “啊?”遗玉惊讶地叫了一声,忍不住伸手在他臂上捶了两下,“你这是想害我呢啊,且不说我是否知道那毒如何解得,那人被下了毒肯定对姚不治心存不满,若知道我从他那里学了些东西,还不连带我一起给记恨上了。”

    卢智叹了一口气,“他可没你想的那般小心眼,好了,我只是一提,也有可能咱们的猜测出了误差,就算蒙着了,你不愿意,大哥又怎么会勉强你。”

    遗玉收敛了那些许的怒气,咬唇道:“我若解了他的毒,对你有帮助吗?”

    卢智神色一松,伸手在她头上一抚,“眼下能助魏王,对咱们两个都有好处。”

    遗玉“哦”了一声就没再答话,伸手扯了卢智的袖子,“咱们先回家去吧。”

    夜色中,这对兄妹并肩而行的背影落在地上,被街边高挂的灯笼不断拉长,似是隐隐约约地在预示着什么。

    ***

    两人回到家中,卢氏已经先行睡下,遗玉和卢智洗簌罢也都各自回屋,小满端了乘着热水的木盆进来给她泡脚,遗玉将脚探入盆中,略烫的水温让她的精神舒缓了下来。

    今夜同卢智的交谈让她将很多事情联系在了一起,但也只对他讲明了一半,关于那种让人白日出不了门的药物,她当时并没有想出来,一方面是因为不明卢智的画外之音,另一方面却是这症状她的确未曾听说过。

    可将事情与魏王李泰联系在一起后,却让她想到了四年前的一些事情,还记得,当时初见李泰,对方坐在阴暗的车厢里,给她印象最深刻的,不是那十四五岁少年俊美又略带些偏执的容貌,而是他那一双紧闭的眼眸。

    神医姚不治,不治上门者,姚子期曾说过她家是在蜀中,四年前,作为一国皇子的李泰仅带着阿生一人在蜀中出现,她是否可以理解为,当时李泰正是去找姚不治医病去了,归途时才偶救了她们母女。

    若真是这样,那现下李泰抓捕姚不治的举动就有了两种可能性最大的解释,第一种,当年他寻得姚不治之后,顺利医好了病,但是依照那不治之言同样被下了毒,事过几年,姚不治才要让他做那一件事,但他因做不到所以毒发,这才急着抓捕姚不治回去解毒;

    第二种,当年他根本就没有找到姚不治,病症拖延了下来,回京之后也从没放弃过寻找姚不治,但不知为何姚不治不愿意见他,这才每每逃跑。

    除了这两种解释之外,当然也有其他可能,比如说,当年他寻得了姚不治,但没有答应让对方在自己身上下毒,可遗玉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魏王李泰是什么样的人她是看不透,但既然他要找不治神医,肯定就做好了应对对方“上门不治”的对策。

    分析到这里,遗玉心下又了然几分,再想着那“白天不能出门”的症状,首先怀疑的就是——李泰的眼睛。

    卢智不知是从哪里探得的消息,但显然容易让人产生误区,李泰白日许是可以出门的,关键是他的眼睛——见不了阳光!

    遗玉心跳陡然加速了一阵,木盆中的水温已经冷却,她将双足收了回来,拿起一旁小凳上的布擦拭着白嫩的小脚,喊来小满将木盆端走后,掀开薄被躺在床上。

    虽然只是猜测,可最终的结论,却让她有种触碰到了对方秘密的感觉,心中奇异地有了淡淡的兴奋之感,这种感觉有一半就像是两年前,她初次写出了颖体最早的原型一般,兴奋之外又有些期待日后的颖体会磨合成什么样子,现下却是在兴奋之外,隐隐对魏王的秘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期待。

    她知道自己这种心理是极其危险的,魏王那样的人,同卢智一样,都是智多近妖之辈,卢智是她大哥,她足够了解他,他也不会伤害她,但李泰不一样,那个总是让她隐隐感到压抑的妖冶男子,她现下只是摸到冰山一角,便有了探究的欲望,若是深入下去......

    遗玉紧紧闭上眼睛调整着呼吸,心跳渐渐恢复到正常,才又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不远处妆台上的铜镜,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后轻笑一声,伸手遮住了双眼。

    ***

    卢智第二日早上又不见了踪影,中午吃饭时才回来,还带了一口精致的小箱子给遗玉,卢俊很是好奇,怂恿着遗玉在饭桌上打开来。

    一尺来长的箱子没有锁绊,一掀就开,里面整齐地摞着一层层略微发黄的纸册,遗玉只看了最上面那本小册上的名字,有些惊讶地对卢智问道:

    “这是、外公赠的?”

    见他点头之后,遗玉饭也没再吃,跑去后院净了手就抱着这只小箱子回了屋里,若是卢俊饭吃了一半跑掉,卢氏绝对会训斥,可遗玉在家里还是有这种特权的。

    当下卢氏招呼了两兄弟继续吃饭,又让小满将桌上的菜肴分别夹了一些添在遗玉的饭碗中,放在厨房灶台上热着,等她饿了再吃。

    遗玉回到屋里,将那箱子放置在书桌上,用帕子将手指上的水痕擦净,小心伸手取了一册出来,轻轻翻看之后,双目越来越亮,之后她又将箱中其他手稿纸册一一查看过,脸上露出浓浓的喜色。

    手稿十一份,拓本六件,信函三封,这些孤本若是论价,怕是千金难得其一,没想到卢老爷子竟然舍得赠了一箱子给她,让她在兴奋之余又难免有些唏嘘。

    她和卢智,恐怕都只是把卢中植当成简单的长辈来看待,并没什么旁的感情,这老爷子说来也有几分可怜,早年稀里糊涂地害的女儿和孙子流落十几年,现下好不容易寻的人,无法享受半点天伦之乐不说,又要躲躲藏藏且小心翼翼地对待他们。

    谁人能长前后眼,卢老爷子当年一心尽忠之时,怕也容不得他多替女儿着想,现在再是尽心,却也物是人非。

    遗玉暗叹一口气,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摊开在桌上的“宝贝”上面,选了一份最喜的,将其它重新收进了箱中,当下就研磨铺纸准备摹上一篇。

    “小玉,”吃完饭后,卢智走进屋里在她桌边站定,伸手敲了敲桌面,遗玉有些无奈地放下手中刚刚提起的毛笔,扭头看他。

    “刚才同娘说过了,我打算让你二哥离家一阵。”

    遗玉不解道:“去干嘛?”

    “那些匠人我准备租了院子让他们暂且住下,日后新宅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卢俊既不用到南边去监工,让他去学些东西也好。”

    卢智说话向来喜欢拐弯抹角,遗玉这会儿正待摹那些帖子,只想着赶紧把他应付了,便顺势问道:“学什么?”

    卢智露齿一笑,“学些武艺好防身。”

    遗玉心道:学武?卢俊打小就开始练拳,又跟着卢智在国子监“鬼混”了几年,打起架来五六个壮汉都进不了身,还有什么好学的。

    卢智看出她眼中的意思,解释道:“他现下只是打架厉害点,武艺只是些基础的拳脚,你也知道他不喜读书,但日后总要有个事做,娘要给他开武馆,他不是总吆喝着自己本事不够么,那就找个人好好教教他。”

    遗玉这会儿已经把注意力从那些孤本上转移到卢智的话中,稍作考虑后,恍然大悟道:“你是打算、打算让他跟着外公——可是咱们同外公的关系不是要保密么?”

    就她所知,卢中植的确在武艺一途上很是厉害,她虽不多见什么武艺高强之人,没有比较,但想来当日在马车上一声冷哼就能让她浑身发颤的,绝对夹杂了气势之外的东西。

    “这你不用担心,自是不会让人发现。”

    “哦。”遗玉想了想这样也好,卢俊就是生活没有目标,孩子气才会大,眼下他已年满十六岁,若不是没有喜欢的,早就该找媳妇了,还是为日后早做打算为好。

    应下之后,她又伸手去取笔,却发现卢智仍在一旁站着,疑惑道:“可是还有事?”

    卢智轻叹一口气,“当然有事,”这才把同她讲了半天话的目的说了出来,“你二哥不肯去,你去劝劝他吧。”

    遗玉嘴角一撇,暗道讲了半天这才是重点,挣扎了一下还是把伸到笔架边上的小手收了回来,拖拖拉拉从椅子上站起。

    卢俊有时就是爱犯死脑筋,平日一根筋的他,倔起来连卢氏的话都听不进去,偏偏只有她能用些对付小孩子的手段哄过他,因此每次遇到卢俊别筋时候,都是她去劝说。

第一四一章 决定

    卢俊不愿去跟着卢中植习武,卢氏和卢智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有时候脑子越是简单的人,想法反而越是让人看不透。

    遗玉走进厅子时,卢氏还在劝说他,“俊儿,你不是很喜欢功夫么,你听娘说,你外公一身武艺高强,虽然他现在腿脚不便,但教你还是不成问题的,等日后你学了本事,娘再给你开家武馆——”

    “娘您不用说了,我不去。”卢俊闷闷打断卢氏的话,起身就回了自己屋里。

    见到卢氏无奈地叹气,卢智对遗玉使了个眼色,她点点头抢在卢俊关上房门前闪进了他的屋子。

    进屋他就躺倒在床上,遗玉将门轻掩上后,在墙边搬只小凳到他床边坐下,他转了个身,她就托着腮靠在床边上盯着他的背影看,也不说话。

    没过多大会儿,卢俊就从床上一咕噜坐了起来,两腮微鼓地瞪着她,“你也不用劝我,我眼下是不会去长安同外公学武的。”

    遗玉抓住了他话里几个字眼,他还称呼“外公”,那就不是因为对卢中植心有不满,又说“眼下”不会去长安,遗玉眼珠略转,试探道:“那就过一阵子再去?”

    果然卢俊犹豫了一会儿,道:“那、那就等宅子建好了。”

    “怎么,你怕你走了,工人们不好好干活啊?你放心,大哥已经安排好了,那些匠人们会帮忙照看的。”

    卢俊摇头,神情有些懊恼,“我不是担心那个,我是怕、我是...”

    遗玉看他吱吱唔唔了半天,猜测道:“你是怕那徐府再上门闹事?”

    不得不说他们八年的兄妹没有白当,卢俊被她说中心思,脸色微红,点头道:“上次我一时冲动不是打了人吗,我怕他们日后再找来,若同外公学武肯定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你们过阵子要回学里,娘她就一个人在家,哎!都是我不好,当时应该好好与他们讲道理才对,就不该动手!”

    讲道理?从卢俊嘴里听见这样的话,的确很是怪异,不过他会有此一虑倒让她有些惊讶,比起以往行事时的不管不顾,他现下能想到这点,已经算是进步了。

    难怪刚才在外面他不愿意说出理由,兄妹三人为了不让卢氏担心,几日前并没将徐府派人上新宅去要地契的事情告诉她。

    “放心,这事我已同大哥商量过了,他会处理好的。”

    她话一出口,卢俊“啊”了一声后,干干地道:“原来你们都打算好了,”他脸色渐渐黯淡下来,“小玉,我是不是很没用,脑子笨还老是给你们添麻烦,我要是聪明些就好了。”

    遗玉知他是钻了牛角尖,也没有去刻意安慰他,只是嬉笑一声道:“原来二哥也知道自己笨啊,”见他神色沮丧才又继续说,“要那么聪明又有何用,遇上不讲理的不还是看谁拳头大.你还记得上次咱们在聚德楼外面遇见长孙止他们么,若不是你懂些武艺,那咱们不就要吃亏了,二哥,你同大哥两人一文一武,不是刚好么。”

    卢俊皱眉思索了一阵,方才一拳压在掌上,脸上愁色尽散,哈哈笑道:“对啊!好,那我就跟外公好好习武去!告诉啊,我第一次见到外公时候,就知道他是个高手,啧啧......”

    遗玉含笑听着想通之后的卢俊唠叨,暗叹一声脑子直也是有好处的,刚才还在纠结,这会儿就又无忧无虑了。

    又听他啰嗦了一会儿,她才将人扯出屋去,卢俊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卢氏和卢智道:“娘,大哥,我决定了,上长安同外公习武去!”

    卢氏伸手招他到身边问话,遗玉对卢智眨眨眼睛,又伸手指了指厅中后门,两人遂一前一后走到后院去。

    他们在菜圃边上面对面站着,卢智问道:“何事?”

    遗玉轻呼一口气,轻声道:“大哥,你说的那种白天让人不能出门的症状,我大概知道是因为什么。”

    卢智瞳孔微缩,“你是打算——”

    “对,若魏王真是因需解毒才要抓姚不治,那我许能一试。”遗玉的语气很轻,却透着坚定,这个决定她并不是因为一时冲动才做下的。

    昨夜她得出两种最可能的猜测,若李泰真是应了第一种——四年前让姚不治给治病的时候下了毒,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些什么,不光是因为同李泰之间算不清的恩情,更多的是为了自助。

    昨夜她甚至想过,姚不治教给她那么多毒药的知识,又将那只从某方面来说可谓是价值连城的漆黑扁盒赠与她,是否就是存了让她帮人解毒的心思。

    当然这种想法怎么看都是很矛盾的,从传闻来说,姚不治就是靠着一手毒术和医术同时去控制病人,如今却把看家的毒术本领那般认真地授与她,这其中的古怪,她还真是半点也猜不透。

    眼下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帮助李泰的确对他们兄妹有好处,卢智那头进展如何她不清楚,但随着“毫无背景”的他日益崭露头角,身在长安城的她首当其冲,若是继续坐以待毙下去,像上次惊马那样的事情还会不断发生。

    虽然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她退学回到家中呆着,但她又怎么会安心让卢智在处处暗藏危机的长安城独身一人!

    “你有把握医治那种症状?”

    “不,只有五成,具体要我看过才能知道。”遗玉虽学了不少毒术上的东西,记性又好,但到底没什么实践经验,眼下只是听闻了一些表面症状,并无法确诊。

    卢智看着她无比认真的表情,稍作思考后,道:“明日我会先到魏王府去,把个中虚实弄个清楚,然后咱们再决定下一步如何。”

    遗玉应了一声后,才又想起问他别的,“对了,二哥跟着外公习武,是你提出来的?”

    卢智一笑,“是外公提出的,你也知道这些有一技傍身之人,一旦年纪大了就总想着找个传人,这世上只咱们三个是他的亲孙,除了你二哥,你我都不适合,他捎信给我后,我便应下了。”

    “哦。”听他这样解释,遗玉没再多问,卢智对卢中植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她也清楚一些,既然他不愿与自己明讲,那便罢了。

    ***

    第二日,卢智领着两手空空的卢俊一同乘上前往长安城的马车,到达长安南启夏门后,两人就按事先说好的分开。

    卢俊在长安城也待过不少时日,自是认得路的,被丢下马车后,他就按着卢智给他写的条子,一个人寻地方去了。

    卢俊走后,卢智让车夫直接将他送往延康坊,在坊外下车,自己一路走至魏王府门外,向门房递过名帖之后,在他意料中,不同于两日前的推辞,李泰接见了他。

    王府的副总管亲自将他引到了一处小院外,对他道:“王爷就在里面休息着,卢公子自个儿进去吧。”

    卢智谢过之后就抬脚走了进去,院子清幽的很,一排屋门都虚掩着,只有一间屋外立着一个穿着劲装的灰衣男子。

    见他走了过来,灰衣男子咧嘴露出一个笑容,低声道:“卢公子进去吧,主子刚睡醒。”说完将门打开,待卢智进去后,才有从外把门紧紧阖上。

    他走进小厅,在转角处略一停顿,待看着眼前一层纱帘后,垂头遮去眼中精光,恭声对着帘后之人道:“殿下。”

    “嗯。”帘后人影未动,低应一声后,嗓音略待沙哑道:“卢智,本王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卢智静默了片刻,答道:“殿下,学生的确不笨,所以今日才会前来。”

    “哦?说吧,你有何事。”

    “前阵子,学生家隔壁住下一名游方大夫,帮家母医好了杂症,原当他是个好人,却不知他在外面惹了什么厉害人物,三日前夜里他那仇家找上门来,倒害的学生一家做了被城门大火殃及的池鱼,不过好在舍妹之前跟着他学了些本事,不然岂不亏本,殿下您说是么?”

    卢智最后一问出口,呼吸便有些刻意放缓,微微抬眼看着帘后仍是一动不动的人影,等了好久,在他将要皱眉之际,就听李泰低哑的嗓音再次响起:

    “明日一早,带你妹妹到本王府上来。”

    面对卢智另有所指之言,他没有质问也没有表现出疑惑,只是平淡地回了一句略有些不搭调的话。

    卢智唇角略微勾起,应道:“学生明日定当携舍妹一同上门拜访。”

    两人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李泰又询问了他一些旁的事情,卢智都一一恭敬地答了,若是不考虑两人之间的那层纱帘和屋里的阴暗,气氛还算是融洽。

    “本王稍后还有事务在身,你回去吧。”

    “是,那学生告退了。”

    卢智躬身一礼之后,转身朝外走去,双手触及门扉的一瞬间,方才听见身后一句低沉的话语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卢智,没有下次。”

    他没有应话,身形微震之后,将门拉开,出了这间有些阴暗的屋子,走进洒满阳光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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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二章 不屈之心

    遗玉既然已经决定要借助姚晃所授的药理知识去帮魏王的忙,也就抛开了诸多顾忌,在卢智带着卢俊去长安城后,就把卢氏说去刘香香家串门,自己关了里外房门,独自在屋里。

    她走到妆台边上伸手勾了半天才将搁置还不到三日的那只漆黑扁盒又摸了出来,她在书桌前坐下,揭开绳条,拆开布套取出盒子,脸上带了些释然的笑容。

    她将扁盒打开,取出那块绢帛,此刻她的心情与前两次见这幅刺绣时候截然不同,在被黑衣剑客送回来的那晚,初见这幅刺绣,匆匆浏览之后对上面的毒药所震慑,只巴不得将这害人的东西毁去才好。

    隔日早上再想起来这扁盒时,心下的惊恐早就去了一大半,因对毒术的兴趣,忍不住将这绢帛又浏览了一遍,虽她当时说服自己只是好奇一阅而已,之后又忍住诱惑将其束之高阁,但到底是好记性让她记住了上面的一些东西,其中就有一种针对人双目的毒术。

    经过昨晚的一番猜测,她将魏王身上的谜团联系同那种毒联系到了一起后,她原以为自己会纠结很久,但却意外顺利地做出了决定。

    再失去了对这扁盒中几样物品强烈的惧心之后,她才记起自己对毒术感兴趣的初衷,不正是它们的双面性么,一把利剑能够伤人也能护人,毒术能害人,亦能治人。只要择对了使用它的方法,姚晃所授的知识和这盒子的东西,完全可以作为她自保的利器!

    遗玉的手指在绢帛面上精致的绣线间滑过,目光中的坚定渐渐清晰起来,他们已经深陷囹圄之中,任何一样能够保护家人,帮助卢智的东西,她都应该合理运用才对,一旦找到了目标,所有的纠结和困惑,自然迎刃而解。

    她坐在书桌前,花了小半个时辰,将那绢帛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全数记下贯通之后,又比照了盒中的七样种子,看准了其中两样,心下顿时有了底。

    李泰若真是这绢帛上所说的那种毒症,那还真是非她不能治了!

    直到院中传来阵阵卢氏的叫门声,遗玉将盒子利索地收拾好,重新塞在铜镜后面,前去应门。

    ***

    半下午的时候卢智就回家了,遗玉正坐在屋里写字,听见他同卢氏在院里说话,勾了最后几划,将笔放下。

    卢氏问过他吃饭没有,卢智笑着应道:“吃过了,娘,我同小玉上南边新宅看看去。”

    遗玉出来正好听见这句,对他道:“那我去收拾下,大哥等我片刻。”

    她回屋去简单绑了头发,换了身衣裳,同卢氏打过招呼之后,便与卢智一同出门。

    两人在行人来往的镇上走着,嘴里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出了镇,行人稀少,遗玉才张口问道:

    “怎么样,可是弄清楚了。”

    卢智背手走在她身侧,轻声道:“一半吧,明日你同我一起上王府去,见一见魏王,看看他是否得了如你所想的那种毒症。”

    “嗯。”

    “小玉,你这样做可有觉得勉强。”

    遗玉轻笑一声,“有什么好勉强的,我还怕自己去捣鼓那种东西,你会不高兴呢。”

    “不,说句实话,你这样大哥反倒比较放心。”

    卢智扭头看着神态轻松的遗玉,眼中露出一丝欣慰,他也想让自己的弟妹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但那样就是对他俩好么,他们毕竟不是普通的人家,又一步步走入漩涡中心地带,注定了不能再田园乡野,只有不断强大起来,拥有自保和对抗的能力,才能得到并且保护自己想要的!

    走至朱红满树的山楂果林边时,卢智停下了脚步,望着远处的山峦,问道:

    “小玉,大哥还不曾问过你,你现下最想要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若是放在一个多月前,遗玉的答案肯定是:同一家人平平安安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现在,这仍然是她的目标,但却要加上前提——

    “我想要让别人不敢再随意欺辱咱们,我想要拥有保护哥哥们和娘亲的能力。”

    在高阳的生辰宴上,她仿若一只被狼虎随意折磨的绵羊;在初见城阳之时,她不得不跪倒在地叩拜,只为平息公主可能的怒火;在长孙娴背地设计她关入小黑屋差点因迷药丢掉半条命后,她明知罪魁祸首却有苦难言;在在御马场上,一时的大意害的她险些毁去容貌......

    她心中的底线已经被人一再踩踏,如何还会抱着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想法,如何还能自欺欺人地谈什么安定和幸福,在这个时代,有了自保能力也许会避免灾祸,但只有真正的强势起来,才能保护自己珍稀的和重视的。

    她不想再躲到卢智的背后,任他一人去面对,他有他的凌云志,她亦有她的不屈心!

    遗玉的这一句话,说的很大,如果换了另一个不满十三岁的姑娘家说出这样的话,都会让人觉得可笑,但连番历经险境和生死,心中有颗成熟坚韧和不屈之心的她,说出这句话时,脸上却带着令人信服的肃穆和坚定。

    卢智将目光移至眼前人儿的脸上,满林的红果映衬着少女犹带稚嫩的娇颜,沉声的话语在他的耳间回荡,远处的青山似也不如她目中的神彩坚韧。

    他轻笑一声,伸手在她额发上拂过,“好,大哥知道了。”

    遗玉收敛了神色,冲他一笑,两人相伴着朝远处的山边走去。

    ***

    不得不说那三位工匠师傅没有白请,卢氏在卢智的保证下,将银钱交了大半给他们三人调用,之后就做了撒手掌柜,眼下遗玉两人到了新宅里,到处可见摆放规整的建材,工人们也都整齐有序地劳作着,比起几日前的杂乱,真是两派景象。

    卢智找了那三名匠人去问话,遗玉自个儿跑到眼泉边上戏玩,因是个旱鸭子,她其实是有些怕水的,但不知为何,见了这冒着热气的天然汤泉,就是喜欢的紧。

    另外三处泉池已经开始挖建,等完工之后就能做引水的机关,这新宅既分了三座院落,她已想好,到时在各院栽上不同的花树,稍加些“料”,让它们加速成长些,介时虽没有那湖边竹林,但温泉花林也照样漂亮。

    想着日后建成的新宅,遗玉心中又是期待又是感慨,八年多前,他们一家四口还住在靠山村那一间简陋的土石茅屋里,天一黑,为了省些桐油钱,早早就要睡觉,儿时他们三个孩子同卢氏挤在一张床上时,她也曾暗自设想过日后会过上好日子。

    日子开始时过的紧巴,家里只有她一人能吃上面粉烙的饼子,不时还要下地去捡些野菜回来,能吃上一次炖菜,卢俊就会高兴上好几日,肉食就更不用提了。

    后来开始卖糖葫芦,加上她和卢氏一同制的刺绣,日子才好上一些,卢智也不用因为舍不得花钱买书,而跑到镇上学堂找先生借阅,遭人冷眼,记得那时她还想过,若有一日家中富裕了,买上一屋子的书给卢智看,却没想过他有朝一日能进到全国最高等的学府去念书,再不用为看不到书而发愁。

    家贫时,她画绣样都是在沙土上做稿,练字时候或是拿了卢智用下的废纸,或是在地上凭空比划,现下家中有了定制的绣架不说,她在书法上还自辟一径,创了一种全新的字体出来。

    这一步一个脚印走来,遇上的磨难虽多了些,可日子的确是一天天地好起来了,一年几贯铜钱还要数着花的生活她虽不会忘记,却也似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卢智同工匠师傅说完话,就到汤泉眼处寻她,见她在池边发呆,就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探了探池中冒着淡淡白烟的泉水。

    “在想什么?”

    遗玉回神看向他,有些好笑道:“大哥,你可还记得,小时候你经常跑去镇上学堂里央那先生借书给你看?”

    卢智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事,微愣之后,看着池中的目光有些飘远,“嗯,自然记得,那时一本好的书都要百十钱,抵得上娘辛苦几日的绣活,我便舍不得买。”

    遗玉“咯咯”一笑,“我那时候还想着,若是以后我有了钱,定要买上一屋子的书给大哥看。”

    卢智脸上半点感动的表情也没有,瞥她一眼,“这话卢俊儿时倒是常说,没想你也有同他一样犯傻的时候。”

    遗玉也不生气,反被他又勾起一些回忆来,两人就这么坐在泉池边上,各自扭头换上笑容,暖暖地如同身边源源流出的汤泉。

    两人回到家中已是傍晚,天色暗下,卢氏站在院子门口提了只灯笼探出半边身子照着小巷子,见到远远走来的两兄妹,还没等他们靠近,就张口扬声道:

    “这么晚才回来,饭都要凉了!娘做了你们爱吃的白崧,还不跑快点!”

    卢智同遗玉相视一笑,齐齐迈腿朝着笼光映照下,散发着淡淡暖光的卢氏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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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三章 梦魇

    (粉红120加更)

    因要上王府去,不可穿着过于随意,遗玉早起就让小满帮着梳了个规矩的发式,带上几只简单别致的簪花,秋季天干,虽然脸上的伤痕已经消尽,但她还是涂了一层薄薄的炼雪霜在面上,换上一身浅绿色边角点缀牵牛花的绸缎襦裙,既清爽又不失礼节。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本就一天一个模样,遗玉照照镜子,觉得很是满意,只盼着自己白嫩的小脸上两腮有些嘟嘟的婴儿肥能够尽快消去。

    卢智早就收拾好在客厅等她,兄妹俩只对卢氏说是要上长安去拜访朋友,卢氏以为他们是要去看望上次来家的程小凤姐弟,早起特蒸了一笼薯蓣糕让他们带走,兄妹俩出门时便将之拎上了。

    坐上马车后,遗玉才指着食盒对卢智说:“这总不能给魏王带去吧,不如咱们晌午将就着当午饭吃掉如何。”

    卢智看了一眼食盒,道:“先放着吧。”

    车行了至少半个时辰才进入长安城,又过两刻钟方抵达魏王府对面街上,遗玉被卢智扶下马车后,整理下衣裙,抬头看着对面王府正门的高额宽匾,比起中秋那日夜里来时,多出三分肃然之气。

    他们刚朝前走了几步,就见一辆雕花香车横过眼前,正停靠在王府门外,卢智拉着遗玉一顿之后,两人绕过马车刚走上门前台阶。

    那车上先下来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掀开帘子,搀扶下一名粉衣红裙的美貌小姐,抬眼看见两丈外的卢家兄妹侧影,眉头轻皱后,张口唤道:

    “卢公子。”

    卢智正待叫那门房,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同遗玉一齐扭头看去,一眼见着立在马车边上的长孙娴,他轻轻点头应道:

    “长孙小姐。”

    长孙娴轻扶了下臂弯上的披帛,走上前来,在两人身前三步处停下,柔美的脸上带着些许笑容对卢智道:“没想着在这里遇见你。”

    卢智只是一笑并没应话,转身就上门房去递名帖,遗玉则是从她走进就侧过头去,长孙娴一时被凉在原地,气氛略显尴尬,她脸上倒没有什么不悦,伸手示意丫鬟过去递名帖,自己则对着遗玉淡淡问道:

    “你们到王府有何事?”

    面对这略带些凌人的问话,遗玉连头都没回,只当是没有听见,长孙娴双眼微眯,道:“你可是耳朵不好使,我问你话没有听见么?”

    听见她话里的嘲讽,遗玉这才侧过头去看她,白净的小脸上带着一丝疑惑,“长孙小姐是在对我说话?我记得上次旬考论的就是礼仪,你似是还得了甲评,怎么连同人交谈最基本的礼貌都忘记,你又没指名道姓,我怎知道你是不是在自言自语。”

    长孙娴被她几句话又呛了回来,脸色一僵,待看清她光洁的小脸后,眼中飞快地闪过惊讶之色,被遗玉看在眼里,冷笑在心。

    长孙娴沉默片刻之后,待要开口,就见卢智两步走过来,对遗玉道:“咱们进去。”

    “嗯。”

    两人刚刚转身,长孙娴的丫鬟就快步走到她身边,“小姐,王府现下不见客。”

    “不见客?”长孙娴盯着走进门内的卢家兄妹,还有迎上他们的管事,脸色瞬间变冷,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才转身走向马车。

    ***

    管事将卢家兄妹带到昨日卢智去过的那个小院门外就退下了,遗玉因在王府门口见着长孙娴变脸,心情舒畅之下,将见魏王的那份紧张之感也淡去。

    两人进到幽静的院中,遗玉看见守在一处房门外穿着劲装的青年,认出那是许久未见的阿生之后,略感惊讶。

    阿生对他们礼貌地一笑,“卢公子,主子让卢小姐一人进去,你现在外面等候片刻吧。”

    卢智犹豫地看向遗玉,见她轻轻点头之后,才后退一步,让阿生打开门,看着她一人走了进去。

    屋内很是昏暗,遗玉进去之后双眼适应了片刻才看清事物,心中对李泰症状的猜测更确定了一些。

    她一步步走向门厅尽头,在看见一层纱帘之后停下站定,她只是瞄了一眼帘那头隐约的人影,压抑之感顿时迎面扑来。

    她垂下头去,躬身道:“殿下。”

    “姚不治都教了你些什么?”

    这沙哑低沉的嗓音一响,她就记起那夜重重帘后询问的人声,想必李泰那时就认出了她,所以才没有多做为难。

    “回殿下,姚晃起初只是讲些有关毒药的故事给小女听,时间长了又教小女如何辨认药草和毒症......”

    遗玉将同姚晃相处时候的大致情况说了一遍,只是隐瞒了他最后赠给她那只漆黑扁盒的事情。

    李泰听完之后,沉声道:“如此说来,你只同他学了二十日左右。”

    “嗯。”遗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毒术本就是一门异学,李泰所中极可能是一种非常厉害的毒,怎么会轻易信得她这个只学了二十日的小姑娘。

    沉默片刻后,李泰才又低声道:“你可知一种名为梦魇的毒。”

    饶是遗玉心有准备,听他提到那两个字,心中还是“咯噔”了一声,想到此行目的,情绪才又稳定下来,轻声答道:“小女知道,这是一种极厉害的毒,中毒者头一个月会有失眠之症,之后毒性便会潜伏三至七年,毒发之日不定,一旦毒发,双目若见阳光,则每当入睡之后必定会做噩梦。”

    这种毒姚晃并没有对她讲过,而是那盒中的绢帛上所绣,因为牵扯到日后解毒事宜,她便将最后一句话刻意地修改了一下,梦魇之毒毒发之后,眼见阳光不只是会做噩梦,而是会梦见中毒之人心中一段最为痛苦的往事。

    这是绢帛之上十八种剧毒之中,唯一既同阳光又同眼睛有关的毒药,比起那些折磨人身体的毒药来说,这种折磨人精神的才是最可怕的。

    想想看,人怎么可能不睡觉,一日至少也有三个时辰左右在睡眠,这四分之一的时间全是在一遍遍地经历最可怕的往事,心智不坚之人,梦魇毒发之后必当生不如死,总有一日会在噩梦之中精神崩溃,除了解毒之外,唯一可避免的方法便是不见阳光,但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折磨!

    梦魇,药如其名,一旦中毒,必当是梦魇缠身,直至死亡才能解脱。

    屋里寂静下来,遗玉静静地站在那里候着,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微似是幻觉的叹息声传入她的耳中:

    “你可是会解。”

    “小女需查看过中毒之人的症状,才能定论。”解毒之法,绢帛上记载有,可梦魇毒发后分为三个阶段,头三日较为轻缓,之后十日药物可医,过了这十三日,那便有些棘手了。

    “你进来,帮本王看看,这毒是否可解。”话到这里,李泰才算明摆着讲出自己中毒之事。

    遗玉迟疑了一下,垂头上前一步掀开纱帘,盯着地面走至一张软塌前,这里间燃着薰香,在外面闻着就是淡淡的,进到里头却觉得浓了些。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李泰身上那份气势缓和了下来,让她略感自在了一些,屋里昏暗,看不清事物,自然没办法帮他检查。

    遗玉隐约看见榻边一立烛台,轻声道:“殿下,可否点上蜡,烛光对眼睛影响甚小。”按说梦魇毒发之后,见了阳光才会噩梦连连,那绢帛上记载说明,诸如烛光之类,也是有细微的影响的,轻者可致睡眠不稳。

    “嗯。”

    烛台边上一半都放有火折,她摸索了两下便找到,将蜡烛点燃,屋中顿时亮了几分,她也看清楚了身侧榻上斜卧的男子,饶是她见过李泰多次,现下眼中还是闪过惊艳之色。

    双眼轻阖的俊颜在微光之下散发着静谧的色彩,白色的中衣外搭着一件外袍,衣带松解,一头黑发散落在软塌之上,下身仅铺着一条浅黄色的丝绸薄被,难掩修长的身形。

    她见过少年时,容色初显一身冷漠的李泰,见过阳光之下,银冠玉衣俊美无铸的李泰,见过夜宴之中,身穿明蓝贵气逼人的李泰。

    见过这人的很多面,却一点也看不透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原本他在她心中的印象是有些自闭的,后来又是有些无情的,再后来就是让人琢磨不透。

    他只是躺在这里,半点也不似是被梦魇折磨过的病人,按照时间来算,他至少也该是梦魇毒发三日之后了,但却这般安静地躺着,脸上没有半点痛苦之色,眉头松散,气息匀缓。

    “怎么?”

    一句低语把遗玉唤回了神,她收起怔仲的神色,在榻前躬身弯下腰,“殿下,小女需先看看您的眼睛。”

    烛光毕竟有些昏黄,她为了看清楚,两人间距离不过一尺,李泰听了她话,缓缓睁开双眼,青碧的瞳色让她觉得有些刺目,双目对视,却看不清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

    被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任谁都会有些不自在,遗玉也不例外,微愣之后,才道:“殿下,恕小女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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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四章 会解

    “殿下,恕小女冒犯。”

    “无妨。”

    遗玉双拳一紧之后松开,伸出一手轻轻覆在他眼上,肌肤相触,她清晰地感觉到他眼周略微发烫的温度后,被他长长的睫毛唰在指尖,手指微顿之后才又移至他的耳后。

    李泰的眼睛在她的指尖离开后,并没有闭上,只是淡淡地望着她,异色的双瞳没有任何表情外泄,既清澈地仿若一池清泉,却又深邃的望不见底。

    遗玉只是瞄了一眼,就低声道:“殿下,您可以闭上眼睛了。”

    李泰没有应声,目光仍然停留在她的脸上,遗玉一边给他检查,一边在心中暗自叫苦,除了那次意外替他挡了一剑,从没想过两人能这般靠近,近的能听见对方的呼吸,近的能感觉到他的温度,虽是因为特殊情况才有此逾越,但也让她很是不适。

    快速在他身上几处试了温度之后,遗玉心中惊异更浓,她原以为李泰这般轻松之态,不过是毒发三日到十三日之间,却没想已经过了那十三日了,这十三日是梦魇的一道分水岭,一旦过去,中毒之人噩梦时就算被旁人呼唤,也很难清醒。

    若不是那绢帛的制作太过瑰丽和精美,完全不似伪造,见着李泰这样子,她还会当那上面对梦魇的描述出了错误。

    “殿下,小女有几个问题,请您如实相告。”

    “说。”

    “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噩梦的?”

    李泰看着她的脸庞,低声道:“中秋宴后第三日。”

    现下是九月二十日,也就是说,他这样足有一个月了!遗玉脸上的惊讶再难掩住,魏王白日不出门,也是近日才传出的,也就说他之前还见过阳光。

    “是八月十八日,您当时知道自己梦魇毒发了么?”

    “嗯。”

    想到他明知自己身上有梦魇,白天还敢见阳光,遗玉多少带了点气闷,口气也不如刚才那般小心翼翼,“那日之后,您并没有避讳么,白日出去过几次?”

    “很多次,前几日,本王才搬到这院子里,改为晚上见客。”说是前几日才搬进这院子,那之前就还在一直见光。

    遗玉眉头皱起,自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在对李泰的诸多印象中,又加上了疯子一词,作为一个早年丧母的皇子,身在皇家虽享尽荣华富贵,但怎么可能没有担心害怕或是痛苦的经历,梦魇之毒就是针对这些东西,他这样毫不避讳,就不怕精神崩溃,变成傻子么!

    李泰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从她脸上看出了明显的不赞同之色,青碧的眼眸微微闪动,低声道:“如何,你可是检查好了,本王是否还有治。”

    遗玉压下心中莫名其妙的不快,起身退后一步,道:“小女从姚不治那里听的过这种毒症的医法,只是您毒发已久,治疗过于不易,殿下若是信得过,小女愿意一试。”

    根据那绢帛上的详解,和她本身特有的能力,治疗李泰至少有八成的把握,但话也不能说的太满,谁知道中间是否会发生些什么意外。

    听到她可以医治,李泰脸上也没露出什么喜色,就像是被梦魇折磨的人不是他一般,盯着她的小脸直到把她看的侧过头去,才开口道:

    “你说说看,这梦魇怎样解得?”

    遗玉组织了一下语言,缓声道:“梦魇之毒有三个阶段,您已经毒发过了十三日,所以单纯的服药无法清去余毒,在汤药的同时,需每日用特殊的手法用药汁梳洗头发,按摩眼部。”

    梦魇下毒容易,治毒却难,下毒之时,只需用针沾毒,分别刺入睛明穴、太阳穴和合谷穴中,初中毒后只是睡眠不稳一个月,之后便无异状,因人而异,潜伏三至七年毒发。

    “殿下,这些手法小女都知道,只是相关药物都不大好找。”

    何止是不好找,多是些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尤其是其中两味主药,好在那漆黑扁盒中放有,她自然是不能把这告诉李泰的,只能先把方子大致写出来,让他去寻找,到时自己偷偷将那两味药加进去即可。

    “你只需写了方子,本王自会派人去寻。”

    遗玉应了一声后,就听他又道:“这梦魇之毒,你会解,可是会制。”

    她早料到对方有此一问,沉着答道:“小女不会,姚晃未曾说过。”她说这话出来,并没有抱着让对方相信的想法,只是求一个半信半疑即可。

    “嗯,”李泰没有就这个问题追问下去,“若是医好,本王允你一件事。”

    遗玉眉心微跳,感觉到他身上那无形的气势散出,淡淡的压抑之感再次袭来,她却并没有拒绝,而是躬身道:“小女定当尽力所为。”

    李泰垂在身侧的手臂轻轻一抬,烛台上的光亮瞬间熄灭,屋里又重新回到了早先那种阴暗的状态,但遗玉仍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明日,让卢智把你送到王府来,暂住一阵子。”李泰的要求合情合理,遗玉眼下算是唯一知道如何解得梦魇的人,在府上住下就近照顾也是使得的。

    遗玉一愣,犹豫后还是张口说道:“殿下,这解毒至少需得一个月,汤药小女自当亲为,那梳洗和按摩的手法可教给府上的侍人——”

    李泰淡淡张开打断她的话,“本王中毒之事,有几个活人知道已经够了。”

    遗玉心中一寒,没有再多言语,李泰中毒的事情一直都是在刻意隐瞒着,她不是没想过要保密,却也没将之看的太重,现下听了他的话,才知道他是绝对不想让过多人知道他中毒的事情。

    也罢,毕竟到时她还要在药材里面掺杂,就近也算方便。

    “你出去吧,将卢智叫进来。”

    遗玉躬身一礼之后,一步步退出门去,院外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了眼睛,卢智在一旁轻声问道:

    “如何?”

    她扭头迎上他略带担忧的眼神,一笑之后,道:“嗯,王爷叫你进去。”

    卢智没有多问就进了屋子,阿生在他身后将门重新掩上,没让阳光过多洒入屋中。

    院中只剩遗玉和阿生两人,他们只是相互礼貌的笑过,没有交谈,也听不到屋里半点动静,大约过了一刻钟,卢智才从屋里走出来,同阿生道别后,他们在院外被侯在那里的管事带出了王府。

    龙泉镇租来的马车停靠在王府对面街上,兄妹两人先后乘上马车,车轮滚动之后,遗玉才对卢智道:

    “大哥,魏王要我明日上王府暂住。”

    卢智大概是因为已经听魏王提过,所以并没有惊讶,而是提了一个问题:“对解毒,你有几分把握?”

    遗玉因先前不确定李泰是中了梦魇之毒,也就没有对卢智讲过,这会儿见他问到,没急着回答,而是低声把梦魇详细给他讲了一遍,又将在屋中同李泰的对话,大约叙述了一遍。

    卢智在听她解释了梦魇之后,脸上露出了些许地震色,得知李泰已经毒发了一个月后,目光中带出一丝敬佩来。

    在已知梦魇之毒的情况下,能够视之无物,我行我素,的确当称是一种气魄,能够忍受这毒症月余,也充分说明了李泰心智的坚韧。

    “这般厉害的毒药,姚晃怎么也与你讲了?”卢智的问话并不是对她怀疑,而是有些不解。

    遗玉早下定决心,将那扁盒中绢帛刺绣的事情隐瞒下来,毕竟根据上面的药物加上七种药种,她至少可以制作出一半的剧毒出来,那些杀伤性强大又骇人听闻的东西,很容易让人心智失守,虽然她信得过卢智,却也不想冒任何风险。

    因此被卢智问到,她就将早先有关姚晃的猜测讲了出来,“大哥,姚不治那晚不愿同魏王的人走,显然是知道谁要抓他的,但他又留下了解毒的方法给我,你说他是否是因为一些原因所以不能见魏王,也不能帮他解毒,这才借了我的手?”

    卢智思索之后答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你说魏王毒发是在中秋宴后,咱们之前又见过姚子期,不论从哪方面看,姚不治出现在京城附近都同魏王的毒症有关系。”

    卢智和遗玉知道忌讳,所以都没有询问李泰当年是如何中毒,尽管他们心有疑问,但眼下考虑那些也没有用,当务之急是替魏王解毒。

    兄妹俩又商量了一会儿,马车就停下,遗玉只当是卢智要带她上酒楼吃饭,却不想下车之后,却是到了一处宅门之前,她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门头的匾额,见到上书“程府”两个大字之后,扭头对卢智道:

    “怎么上这来了?”

    卢智从车上拎下早上卢氏塞给他们的食盒,对她笑道:“我找程大人有事,正好把这点心捎带给小虎他们,咱们在他们家混顿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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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五章 岁数刚好

    程咬金是卢中植的义子这事情是众所周知的,虽然卢家兄妹同卢中植的关系需要隐瞒,但卢智却不避讳同程家的交往。

    卢中植在寻得卢家四口后,就将他们的关系同程咬金说了,这点遗玉他们后来都知道了,那程咬金的嘴巴也算是严实,将此事对自己的一子一女都隐瞒了下来。

    卢智领着遗玉顺当地进去程府,连递帖都省了下来,门房的见到他人,都笑着唤了声“卢公子”,然后一个引路,两个跑去禀告自家老爷小姐。

    比起长孙府上的精修别致和王府的肃穆严整,程府若是非要找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很大。

    卢智和遗玉被引着至少走了一刻钟的路,方才进到里院的一处客厅中,下人端茶奉水之后,就规矩地守在了厅外。

    遗玉小声道:“小凤姐家好大。”

    卢智看着她笑道:“卢俊第一次到他们家来,也是这般说的。”

    遗玉还没来得及接话,就听见门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扭头就见一道红色的身影闪了进来,冲到她跟前一把将她从椅上拉了起来。

    “小玉,你来找我也不提前说一声,我正准备出门,险些错过去!”

    被程小凤的抓着手来回摆了摆,遗玉面对她这份热情并不觉得不自在,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换上了丹红男装的她,笑着道:

    “你要出门啊,那我们可来得不是时候。”

    程小凤摇头,又把她按在椅子上,“没事没事,本来我就不大想出去。”

    卢智在一旁问道:“准备上哪去?”

    没待她回答,因比她跑得慢一些,落在后面走进厅中的程小虎接话道:“去明惠乐坊。”

    卢智眉头微扬,“尔容诗社?”

    程小凤撇撇嘴,“可不是,要不是我娘威胁不让我吃午饭,我才不去呢。”

    程小凤也是尔容诗社的成员,尔容诗社每过一阵子就会组织成员一聚,形式和地点各不相同,邀请的成员也不一样,所以上次遗玉第一次参加茶会时候没有遇见程小凤,而这次他们聚会在乐坊,也没有邀请遗玉。

    听她这么说,两兄妹都没接话,他们拎来的食盒就放在遗玉边上的檀木高几上,程小凤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去揭盒盖,“你们不知道,我都快要饿死了——呀,薯蓣糕。”

    程小凤一叫,程小虎也凑了上来,抢在她前面伸手捏过一块塞进嘴里,被程小凤踩了一下脚面,又捏了一块躲在卢智的椅子后面。

    程小虎嚼着嘴里的糕点,嘟囔道:“你不去就好好同娘说,害的我连早饭都没有吃上,小玉,你们这糕点京城都没有卖的,上次从你家回来后,我找了好几日呢。”

    程小凤不待见长孙娴,连带着对尔容诗社也没什么热情,说起来她同长孙娴不合就是从尔容诗社的某次聚会开始的,一个嫌弃对方假仙,一个厌恶对方粗鲁,反正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因此这聚会也都是能不去就不去,能拖就拖,不过被程夫人抓包了几次之后,都是亲自押解到现场的,今日卢俊和遗玉来也算是赶了巧。

    程家姐弟两人早起就因程小凤不愿出门,被程夫人禁了早点,这会儿将近当午,早饿的胃里直叫唤,两人在客厅坐下,三两下就着茶水将七八块薯蓣糕吃了个干净。

    程夫人进门时候,正听见程小虎打了个饱嗝,她也是追着程小凤过来的,不过听下人们说来客是卢家兄妹,她也就放缓了脚步。

    程小凤一口水刚咽下,抬眼见她娘走进来,忙站起来,笑道:“娘,阿智和小玉来找我们,我就不出门了啊,对了,您还没见过小玉吧。”

    卢智和遗玉已经起身对程夫人行礼,程小凤上前拉过小玉对她娘又介绍了一遍。

    程夫人相貌寻常,但浑身都透着干练之气,衣着虽不甚精贵,但却简洁大方,伸手拉过遗玉,上下打量了一番,赞道:“真是个好模样的,卢俊那小子到是半点没说假话。”

    遗玉对卢俊的嘴快程度,已经有些麻木,听了她的话,脸色不变地笑着,程夫人也算是她的舅妈,两人对彼此的关系心知肚明。

    倒是程小凤和程小虎看着他们娘亲切的笑脸却有些意外,程夫人又拉着遗玉问了些话,打门外又走进来一道人影。

    遗玉侧目一看,顿时有些想笑,比卢智还要高上半头的中年男子,脸阔鼻方,一对浓眉过于直愣,脸上的虬髯让他整个人多了两分匪气出来,但在视线接触到她后,眉毛微微翘成八字形,一对虎目圆瞪,就像是只人形化了的大老虎似的。

    若是换了胆子小的,被他这样盯着,肯定会心虚,但遗玉听卢中植和卢氏讲过,自己的面貌极像当年外婆年轻时候,而程咬金少年时又在卢家待过,定是见过卢老夫人的,这会儿见着她,他有些惊讶也属自然。

    “像、真像...”程咬金小声嘀咕了两句,才又摆正脸色,程夫人拉着遗玉给他介绍了,他哈哈一笑,伸手正要在她头上摸摸,但手伸到一半似有想起什么来,脸色一怪,轻咳一声将手又收了回来。

    程小凤担心她娘仍要让她去尔容诗社的聚会,见了她爹来,忙凑上前,道:“爹,阿智和小玉来了,我在家里陪他们可好?”

    程咬金大手一挥就准了,程小凤有些得意地冲着她娘笑笑,程夫人自然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笑着瞥了她一眼,算是默认了。

    程小凤得了特赦心情大好,却不知道,若是换了别的客人上门,她娘定是还要赶了她出门去,只因来的是卢家兄妹,她才好运地可以晃过这次。

    程咬金正要招过卢智说话,程夫人赶紧插话道:“老爷,这都晌午了,孩子们想必都饿了,有什么事等吃了饭再说。”

    “好好,夫人去吩咐下,做桌好菜,把我那好酒也拿两坛出来。”程咬金摸着胡须瓮声道。

    ***

    午饭很是丰盛,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肴,程府的厨子做菜味道很好,尤其是那兔肉烤的香嫩,程夫人见遗玉多了夹了几箸,就让下人把整盘都挪到了她跟前,害的程小虎有些怨念地盯了她半顿饭的功夫。

    饭后喝了一坛酒略有些脸红的程咬金就带着卢智上书房去了,程夫人提前让下人将花园布置一番后,领着一双儿女和遗玉逛了过去。

    遗玉坐在长毛绒毯上,手里捧着花茶,时不时应上坐在对面的程夫人几句问话。

    “小玉,你平日都喜欢做些什么?”

    “看书、写字,闲时也会做做女红。”听她这么说,程夫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你今年也有十二了吧。”

    “嗯。”

    程夫人一笑,瞥了程小虎一眼,“那倒是比我家小虎小上一些,岁数刚好。”

    遗玉眼皮微跳,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侧目对上程小虎有些迷茫的表情,心中顿觉好笑,又听她问:

    “你家现下是住在龙泉镇?”

    “是,三年前迁过去的。”

    程小虎尚不知她娘正在打探什么,插话道:“小玉,上次在你家摘的赤爪,回家我让厨娘做成的点心很好吃,你家中可是收过果子了,若是没有就留些给我吧,对了,还有上次卢大哥带去学里那种红色里馅的点心,你下次再做给我吃好不好?”

    “好。”大兴干果行这几日就会上门收果,这季收成好,给他摘个十几斤也没什么,菜圃里的草莓也还余些。

    程夫人轻瞪他一眼,“瞧你个嘴馋的。”

    程小胖子顿时鼓起了笑脸,程小凤难得帮她小弟说句话,“也怪不得小虎嘴馋,小玉家的吃食的确稀罕,就上次我们带回来的那些赤爪,这京城也只一家点心铺子有卖那现成的糕点。”

    听了她的话,程夫人一笑之后并没再说程小虎什么,唯一的宝贝儿子是个爱吃嘴的,程夫人疼爱有加,自然是对这京城的零嘴知道的详细,前几日姐弟俩回来带了些红果,知道这就制是那二两银子一小串的冰糖葫芦的果子后,她才对卢家的经济情况有了改观。

    在知道两家关系之前,卢俊和卢智也上她家来过几次,那时只当是儿女的普通朋友也就没多打听。

    后来她听程咬金讲了同卢家四口的关系后,就刻意留意起这家子的事情,越了解就越是惊讶,她对卢氏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过活到现在很是叹服,尤其是一子一女都极争气地靠着自己的本事进了国子学去,这的确让她敬佩。

    程小凤也没注意到她娘正望着遗玉出神,她往遗玉身边坐了坐,低声道:“小玉,等下我带你骑马去,好么?”

    遗玉小嘴微张,摇头道:“我不去。”

    “怕什么,有我在,保证你不会从马上跌下来,我家中的马儿很是温和,帮你挑只好脾气的。”

    遗玉还是摇头,“小凤姐,我娘和大哥都说了,不让我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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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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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介绍:
穿越到农家,附赠严厉老娘一位——亲自教学,捣蛋就要被扫帚打PP;书虫大哥一个——腹黑天性,以逗弄自己为乐;调皮二哥一枚——挨揍不断,专门负责“活跃”气氛。但是,请问,一家之主的爹,您闪去哪里了?
算了,没有爹,还有娘,两个哥哥傍身旁,日子照样过,长安任我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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