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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蜗牛有爱情全文阅读

作者:丁墨     如果蜗牛有爱情txt下载     如果蜗牛有爱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1章

    秋日的北京,天空澄碧高远,阳光干燥温暖,是一年中难得的舒适宜人的季节。

    季白和许诩下飞机时,停机坪上已经有几辆车等着:家里、爷爷家,还有舒航和几个发小笑嘻嘻的站在车旁。

    这架势令许诩看季白一眼他一向低调,今天却兴师动众,自然是有意为之。

    她听他安排。

    季白今天穿着件她买的黑色风衣,利落的剪裁,干净的颜色,越发衬得他挺拔修长、整个人透出股英俊又清爽的味道。像是能察觉到许诩的心思,他无声的将她的小手握紧,淡笑走向众人。

    舒航几个跟季白拥抱后,看到许诩,全故意做出一副点头哈腰谄媚样:“嫂子您来啦帝都蓬荜生辉啊”“来了就别回去了,大家可都挂念着你呢”

    许诩跟这些油嘴滑舌可相处不来,只腼腆的笑。季白搂着她的腰,敲敲舒航的车盖:“我们先去爷爷家,过两天再找你们聚。”

    “成呐。嫂子,您想吃啥玩啥,列个单子,哥儿几个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天上的星星也给您摘下来……”

    许诩忍俊不禁,季白也失笑:“给她摘星星还轮不到你,走吧”

    轿车在公路上奔驰,很快就到了爷爷家。

    这是城中一处幽静的小院,院内梧桐掩映,回廊静深。季白拎着礼物,牵着许诩的手径直往里走。警卫和保姆都是用了多年的熟人,看到他都笑:“季白回来啦?这是女朋友吧?”

    季白微笑点头,让许诩挨个叫人,然后问:“爷爷呢?”

    “司令午睡醒了就在后院晒太阳,等你们半天了。”

    许诩跟季白踏入后院,就见一位老人坐在树下的椅子里,阳光笼罩住他全身,他穿非常普通的蓝色衬衣、宽松的棉裤子,看起来安静又慈祥。

    季白走过去,俯身下去,柔声说:“爷爷,我带许诩回来看你了。”

    老人看到他非常高兴:“回来就好……”缓缓抬头看向许诩。

    许诩也看着他。老人已有八十余岁,身材却跟季白一样高大健硕。满是皱纹的脸上,依稀可见与季白相似的俊朗轮廓。这令许诩心中生出温暖的亲切感,默默的想:要是季白老了也是这模样,也挺有魅力的。

    季白转头看着许诩:“叫爷爷。”

    许诩:“爷爷好。”

    爷爷非常温和的点头,问了许诩的年纪、学业、家里情况,听说她父亲是教授,就对季白说:“书香门第,回头让你大哥去一趟霖市,代替我登门拜访,礼数一定不能丢。”见爷爷态度如此,季白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含笑连连点头。许诩的心情也渐渐洋溢起来。

    过了一会儿爷爷又微笑问:“小姑娘,你看中我们家三小子什么了?”

    许诩略一思索,答:“全部。”

    一旁的季白笑了,爷爷一怔,也笑了。

    许诩说的本就是心里话,见他俩笑,就进一步解释:“我最喜欢他意志坚定、豁达沉稳,不因世俗眼光改变理想,在任何事面前都能保持一颗本心。君子坦荡,品性高华。他在我心中,是非常合适的人生伴侣。”

    从爷爷家出来时,季白心情一直很好。揽着许诩的肩膀,看暮色下苍茫的北京城,亦觉静好惬意。

    许诩第一次见家长,虽然心中差不多有底,还是忍不住问:“你爷爷……对我印象挺好?”

    季白望着她,脑海中浮现刚刚跟爷爷单独交谈的一幕。

    爷孙俩多日没见,也有些体己话要说。许诩自然也懂,过了一会儿,就告辞去前厅休息。

    爷孙俩说了一阵话,又聊到许诩。爷爷目光慈爱的说:“许诩是个好孩子,你带她回来,我很高兴,很放心。”

    而他蹲下来,握住爷爷的手,轻声说:“爷爷,我想跟她结婚,想跟她过一辈子。以后,再给你生几个聪明又可爱的曾孙子,你一定非常喜欢。”

    ……

    想到这里,季白低头就吻住她。前排还有司机和警卫,许诩微微一僵,不好意思发出太大动静,只能默默缩在他怀里,任他反复蹂躏红唇。

    季白将她吻得满脸通红,这才淡笑说:“印象好不好,你掂掂他给的红包分量不就知道了?”

    季白的父亲从商,故家并未安在军区大院,而是住在西郊的香山别墅。季白和许诩抵达时,天色已经全黑,远山朦胧而寂静,绿林环绕中的别墅灯光璀璨。

    季白和许诩走进客厅时,就见沙发里坐满了人。听到动静都抬头看着他们,还有几个人起身迎接。

    许诩看过季家人的照片,一眼就把所有人认清了。

    最先站起来的是季二夫妇,两人一脸亲切笑容,身边还站着个七八岁的男孩,颇为好奇的看着许诩;

    慢慢起身的是大哥,他的相貌比季白还要硬朗几分,神色疏淡,但目光透着温和。身旁的大嫂也随他站起来,客气的朝许诩笑笑。

    坐在最中间的,自然是季白父母。季父身材高大、儒雅含笑,朝许诩点点头。季母穿一身深蓝套裙,戴钻石项链和耳环,保养得极好的脸上,淡妆精致。目光静静掠过许诩,笑意淡淡的。

    季白心情也很好,牵着许诩的手,一一介绍,打过招呼,众人落座吃饭。

    这顿饭吃得基本顺利。

    父子四人有些日子没聚在一起了,倒上酒,连内敛的大哥话都多起来。大家时不时问起许诩的情况,她一一作答,沉稳温和,进退有度,气氛很是不错。

    唯独话少的是季母,只偶尔搭上一两句话笑笑,亦没问过许诩任何问题。

    转眼就吃到了快十点,男人们酒兴谈兴未减。大嫂二嫂笑着说扛不住了,先去客房睡了。季白闻言也放下酒杯,握住许诩的手:“我们还得喝一会儿,你先去睡?”

    许诩点头,季白看向母亲:“妈,许诩房间安排好了吗?”

    母亲淡答:“安排好了。”叫来佣人:“你带她去。房间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吗?”佣人答是。

    许诩站起来,视线正好跟季母撞上,她感激的笑笑,季母则平静的将目光移开。

    这晚喝完酒已经十二点,季白和大哥将父亲扶回房间,正好看到母亲开门走出来。母子俩目光在空中交错,季白微笑:“妈,爸喝多了,你们早点休息。”

    季母点点头,没讲话。

    安置好父亲,两兄弟走出来,大哥淡笑拍拍季白肩膀,回自己房间了。

    季白也笑笑。

    母亲虽未直接表态,该做的待客礼节,一样也不少。但她不欢迎许诩的态度,谁都看得出来。这让季白不那么舒服,尤其是想到许诩刚才朝母亲善意微笑的模样,更让他有点心疼。

    但他暂时不打算跟母亲谈。

    母亲有多固执他很清楚,为个警校的事,到现在还有心结,他怎么开导沟通都没用。现在母亲看起来对许诩很不满意,一时半会儿想要说服是不可能的,反而可能挑明、激化矛盾,最后连面子上的礼节都没了,让许诩难堪。

    如今的季白,很明白不是所有矛盾,都必须一朝一夕正面解决。这次带许诩见完亲戚、把名分定下来,目的已经达到。他打算临走前夜,自己去跟母亲沟通,万一谈崩了,反正马上就走,牵扯不到许诩。

    至于将来,他慢慢磨呗,等两人结了婚,生了孩子,人心都是肉长的,母亲自然而然会接受。

    季白又去佣人那里拿了客房钥匙。

    许诩房间一片漆黑,她蜷在被子里,露出个小小的脑袋,已经睡着了。季白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转身出房间。

    第二天,大哥二哥夫妇一早就走了,家里只剩季白许诩跟父母。

    早餐准备的是豆腐脑、馒头和豆浆。许诩一向不喜欢北方早点,豆腐脑有点油还有点咸,馒头吃起来又没味道,一点胃口都没有,最后只拿了瓶豆浆喝。

    季白看在眼里,匆匆吃了点,就拉着她站起来:“我带许诩出去转转。”

    季白开车带许诩到粤菜馆子吃早点。看她安安静静喝粥,季白摸摸她的头发:“委屈你了。”

    许诩侧眸看着他:“还好。所以我们怎么解决这件事?”

    季白静了片刻答:“我妈这边,我来处理。你完全不用管,也不必在意,基本礼节做到位就可以了。”

    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许诩跟着季白,见了一圈亲戚朋友,跟舒航他们出去玩,每天过得舒心畅意。这么下来,跟季母的相处时间其实并不多,而且基本季白都陪着。但是季母的态度也非常明确款待到位,淡漠无视。

    很快就到了临行前一天。这天季白没安排任何事,跟许诩在家陪陪父母,收拾行李。

    下午的时候,季白正跟父亲下棋,手机响了。

    “季先生,您预订的钻戒已经运抵北京。”

    季白旋即笑了,看一眼房间里正收拾行李的许诩,拿着手机走到无人的角落。

    对方问:“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们派专人送到您府上。”

    季白淡笑答:“我现在开车过来取。”

    季白只说舒航找他有点急事,就出了门。许诩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想着季白八成没收拾,就上楼去他的房间。

    一走进去,就见季母坐在床边,正一件件往他箱子里叠衣服。听到脚步声,季母转头,淡淡瞥她一眼,放下手里的东西:“你来了就收拾吧。”

    她起身要走,许诩踌躇开口:“阿姨,谢谢你和叔叔这些天的款待,非常感谢。明天就要走了,下次有机会再跟季白来看你们。你们保重身体,要是有机会去霖市,到时候我尽地主之谊,带你们二位好好转转。”

    这番话是说得恭顺而客气的,亦不会太亲昵殷勤。但季母静静看着她,眸中似有似无闪过一丝讥讽:“谢谢。不过我不会去霖市。”

    许诩本来只是想礼节上客气一下,但季母的话实在意有所指。眼看她往门边走去,许诩静默片刻,开口:“阿姨,我们能不能谈谈?”

    季母脚步一顿,转头看着她。

    如果此刻换成其他人,许诩是没有什么耐心去争取对方的认可,合则来不合则去。

    但现在这个人,是季白的母亲。

    虽然季白说让她什么都不要管,一切交给他。但这几天下来,季母什么态度,她都看在眼里。说不在乎是假的,心里会有些难受委屈。而且她并不喜欢这种表面客套,实则冷冰冰的人际关系。但这种体验对她来说又是陌生的男朋友的母亲不喜欢她,她要怎么办?

    而且如果得不到她的认可,季白其实也会遗憾和难受吧?如果能令她有所改变,她也愿意努力。

    许诩没有什么跟女性长辈相处的经验,但在她这里,任何复杂问题,最终的解决方法都是简洁高效的。

    她决定直接跟季母沟通。

    沉吟片刻,她温和开口:“阿姨,季白经常跟我提起你和叔叔。在他心里,你们不仅是父母,也是他非常尊敬的人,他说你们在各自的人生和事业领域,都取得非常大的成就。这次能见到你们,还有他其他家人,我真的很高兴。”

    季母看着她不说话。

    许诩继续说:“我知道季白当警察的事,您一直有点遗憾。我能理解您的想法因为这种家庭环境长大的孩子,去当警察意味着会吃很多以前没经历过的苦,您是关心他爱惜他。

    不过这些年,季白一直很努力。您人在北京,可能也没看到,季白也不会跟您提,他工作起来,非常非常拼命,有时候连续好多天都睡不了一个好觉,吃不了一顿饱饭。常常破了案,人也累垮了。刑警的辛苦,特别是他作为刑警队长的辛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季母脸色微变。

    许诩柔声说:“现在,他也在公安系统干得非常出色,谁提起季家,首先想到的是季白。对于这一点,我也是非常尊敬他的。我说这个,不是其他意思,而是因为跟他朝夕相处,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想法他这么拼命,一方面是正直尽责,另一方面,其实也是向你和叔叔证明自己,三十岁的人了,尽管性格固执,但内心里,还是想向父母证明自己的想法和选择没错。”

    季母:“他是自找的”话虽这么说,目光却有些变化了。

    许诩话锋一转:“无论在哪一方面工作、爱情、生活、理想,他都很希望得到您的认可和支持。其实这样,他跟您的关系也能比以前更亲近。我想这也是他为人子女渴望的。

    阿姨,我以前没谈过恋爱,季白是我第一个男朋友,我一直把他当成最重要的人关心着。他离家在外很辛苦,我虽然年纪轻,但是会好好照顾他。而且我们是警局同事,有什么事都能互相照应。所以,我个人也很希望,能得到阿姨您的认可,因为您对季白来说,是最重要的人。”

    说完这些,她就抬眸看着季母。

    许诩觉得自己以诚相待的这番话,多多少少能有点打动季母。

    她认为亲子关系,说到底会落在一个“情”字上。季母跟季白的冲突、对她的漠视,最终也是希望儿子过得更好。只是这个“好”,是母亲个人的标准。

    所以她句句紧扣季白,紧扣母子关系。她想即使一时无法让季母接受,也能让她看到自己友善的态度。

    她预备观察季母的反应,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说。

    然而她对季母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身为高干子女,季母从小接受最正统严厉的教育,她才是许诩父亲说的,真正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虽然季白的父亲从商,但也是典型的“红色企业”,跟她熟悉的权力结构脱不开。在她心中,深深为自己的阶层自豪着,那种天生的优越感,从小就烙入她的骨子里。

    她深深相信,家庭环境对人的性格、心胸、气度是有很大影响的。她不一定要求季白的对象,一定要是门当户对。但必须也是非常拔尖的女孩,才足以站在季白身边。

    而相貌稚嫩、性格单纯的许诩,单从外在条件来说,实在跟她理想儿媳差距太大了。

    更深层影响更大的一个原因季白当年忤逆她的意思,执意去当刑警,已经在母子间埋下了多年难以抹平的沟壑。现在许诩又是个刑警,在她的潜意识里,就像曾经的矛盾,第二次重复。她会接受吗?

    季母看着她,眼中浮现疏离的笑意:“你说这么多,就是想让我认可你?”

    许诩一怔,听她淡淡说:“许诩,本来我不想跟你谈,但是你也有点太自以为是了。既然这样,我们就说开也许你算是个条件优秀的女孩。但以我的标准,你不漂亮,学历也普通,家境也普通,事业上也不能给季白任何帮助。作为一个母亲,我就是觉得你哪一点都配不上我儿子。另外,我对你这个人,也喜欢不起来。季白要跟你在一起,我拦不住。但是我的态度也很明确我不接受你。”

第52章

    在与母亲相处的问题上,季白已经百炼成钢。他首先想到的是策略,想到的是将许诩呵护在自己的身后。

    但许诩不同。

    她说过“避重就轻”,但是针对“获得季家人认可”这件事的整体策略而言,对事不对人。

    现在大局已定,对于季母,她想的是尽力沟通争取一次。如果成功,季白就不必为难,大家也能更舒心畅意;如果失败,也没什么实质损失。

    但她唯一没考虑过的是,这件事是否会对自己造成伤害。

    所以当季母说出这番毫不留情的话语时,许诩愣住了。

    道理不通,可以明辩;误会隔阂,可以冰释。但如果一个人就是瞧不上你,不喜欢你,怎么办?

    许诩是愿意跟她沟通改善,但绝不可能去做什么事,向她证明“自己配得上季白”、“值得她喜欢”因为她的判断标准在许诩看来,就是不对的。

    所以在突如其来的刺痛感后,许诩的反应只是沉默。她也不会去反驳反驳也没有意义。

    看到许诩不太好看的脸色,季母眼中讥讽更盛,也不想跟她多谈,转身就走。

    季白怀里还揣着精心挑选的钻戒,一进屋门,就见母亲铁青着脸,从自己房间走出来,抬眸看自己一眼,径直回房。

    他微微一怔,不动声色的走过去,却见许诩也走了出来,脸色有点不太对。

    季白一把拉住她,盯着她低声问:“怎么了?”

    许诩:“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不是大事,不要担心。”

    两人同居以来,早有默契。许诩说要一个人呆的时候,季白往往会给她空间去自我调节。

    此时,季白静默片刻,还是松开了她。许诩走进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母亲的房门也紧闭着,佣人低头在客厅拖地。季白坐了一会儿,看几眼佣人的神情,把她叫到屋子外头。

    佣人一开始当然是什么都不肯说季白只是临时回家,这个家还是季母做主。但如何抵得过刑警队长的盘问,三言两语又套又逼,很快把刚才发生的事,问了个七七八八。

    此时夜色正好,一轮明月湛湛悬挂在头顶。季白站在屋外池塘边,心里有点烦,下意识伸手去口袋摸烟,却摸到了红枣片。微微一笑,三两下将红枣片吃了,转身进屋。

    他先到了母亲门外:“妈,我进来了。”

    “嗯。”

    屋内开着盏柔和的灯,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神色淡然的看电视。季白在她身旁坐下,含笑盯着她的脸:“我明天就走了,你就不跟我念叨几句?”

    母亲原以为他此刻来,必然是兴师问罪,替许诩出头,故心头也有股冷冷的气。没料到他若无其事言笑晏晏,一怔之后,笑笑:“我没什么要念叨的。”

    季白起身给母亲倒了杯茶,送到她手里:“儿子身在外地,您和爸多注意身体。有什么事多让大哥二哥去办,再不济通知我,我让舒航几个跑腿。别让儿子担心。”

    母亲嘴角浮现笑意:“天高皇帝远,你说得比谁都好听。”

    季白就笑。母子俩又聊了一会儿,母亲眉宇间的不悦倒是烟消云散。

    这时佣人来敲门,送进来碗炖好的燕窝,季白问:“许诩的呢?”佣人答:“马上就送。”

    季白点点头,扫一眼母亲沉静的脸色,亲手帮她把燕窝端过来,又用勺轻轻搅拌降温。母亲脸上挂着笑,在边上看着他体贴的动作。

    季白一边搅拌,一边开口了:“这次回霖市,我打算向许诩求婚。”

    季母脸色就有点紧绷了。

    却听他继续说:“妈,咱们说开了吧我就这一个喜欢的姑娘。您反对也好,同意也好,这事儿板上钉钉,她我是娶定了。

    我知道您心里不痛快,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但这次回来,面子上的事,您该做的都做到了。这一点儿子感激您。将心比心,以后媳妇该做的事,我也会让许诩做到位。

    至于将来您什么时候能接受她,接受我们的婚姻,儿子都会一直等着,我也希望这一天不会太远。”

    季母沉默不语,却见季白抬眸望着自己,目光沉而深,语气也有些淡:“不过妈,她是真心喜欢儿子,才肯跟儿子回来。儿子也要对得住她,得让所有人都尊重她,不能让她在我家里还受气。

    刚才回来时,你们讲话我都听到了。她条件好不好,配不配的上我这种话,您不该说,以后我也不想再听到。”

    季白推开许诩房门,就见她坐在窗前椅子里,一只手还搭在窗台上轻轻的敲,白皙的小脸很平静。

    季白在她身旁坐下,将她环进怀里,一起看着窗外的星光夜色,也不出声。

    过了一会儿,许诩闷闷的说:“我跟你妈谈了谈,但是效果不太好。”

    季白捏捏她挺秀的小鼻子,微笑道:“委屈老婆了她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而且你讲的话,她不一定没听进去,给她点消化时间。”

    许诩一听,明白季白已经知道这件事,点点头:“我懂的。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这次过来前,许隽还专门跟她叮嘱,说你未来婆婆估计是个狠角色,你可当心了。季白对你再好,也是个孝子,是男人都得为这事儿烦。你有点心理准备。

    父亲则说,即使有矛盾有委屈,只要不触及原则,许诩身为晚辈,应该适度谦让、主动维护跟季白父母的关系。

    结合父兄的话,再根据她对婆媳关系的粗浅了解,如果季白希望她再做点什么努力,她也愿意。

    季白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仅没生气,还想着补救,直愣愣的实诚性格,当真叫人心头发软。

    他沉默片刻,将她身子扳过来,正对着自己。俊脸挂着淡淡的笑,黑眸紧盯着她:“很简单。”

    “……简单?”

    “你就跟现在一样,对长辈该做的都做到,已经足够。

    我妈这边,有任何矛盾任何问题,你不要管,不必出面,全部交给我解决。从今往后,在我这里,不存在婆媳关系需要你解决,我不希望你有任何困扰。

    等将来,你们的关系会有改善的一天,顺其自然。”

    第二天两人是中午的飞机,走的时候,季父季母都出来送了。季母神色依旧不豫,但也没说什么。

    飞机在云层穿行,客舱里灯光昏暗,安安静静,很多人都在睡觉。许诩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季白。

    他的头仰靠在椅背上,微黄的灯光打在脸上,俊朗又安静。想到他昨天的话,许诩心头一软。

    按他的说法,今后她不存在“婆媳关系”需要处理因为他会全部转化为“母子关系”。他这么说了之后,她的确觉得轻松不少。

    如果每个男人都像他这么干脆的处理难缠的婆媳关系,中国的家庭关系应该会和谐很多。

    虽然还有些遗憾,但世事也不可能尽如人意。就是……辛苦他了。

    许诩闭上眼,轻轻靠在他肩头。

    过了一会儿,空姐来送餐。许诩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停筷。季白摸摸她的头,笑着说:“吃不下就不吃,晚上我订了地方吃好的。”

    抵达霖市是下午,两人回到家,先把屋子打扫一番。望着光线明朗、干净整洁的家,两人心头都生出暖意。

    自家的家最舒服,真是永恒的真理。

    打扫完许诩去洗澡,季白等她洗了一半开门进去,出来时直接就抱上了床。

    在北京为着照顾许诩声誉,两人只能分房而睡。难得的假期却不能跟她亲近,季白的确有点压抑。无论亲吻抚摸,都比平时要重几分。看着雪白娇躯很快遍布吻痕,心头的火被浇得更旺,伐挞也比平时狂野几分。脸上却噙着淡然自若的笑,时不时捉起许诩的手和脚亲咬。许诩被他调得又难耐又好笑,一张脸通红窘迫。窗帘紧拉,整间屋子里沉默又暧昧,只有彼此知道其中的甜蜜、兴奋和温柔缠绵。

    不过许诩发现,性的确是个好东西。身体彻底释放之后,因为北京之行的那点低落也烟消云散。心情豁然开朗、云开月明。

    季白要了两次,虽然还有点意犹未尽,但平时这么久许诩已经喊累。到底爱惜她的身体,刚要翻身从她身上下来,却被她伸手拉住胳膊:“你还可以继续吗?再来一次?不行没关系。”漆黑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额头上还有汗水。

    季白倏地笑了,这简直是他听到过的最美好的邀约了,低头就热烈的吻住她:“行,怎么会不行?”

    最后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许诩拖着疲惫的身体,慢吞吞挪去洗澡。季白一直含笑目送她走进浴室,这才看一眼墙上的钟,扬声说:“大胡找我有点事,我去他那里一趟,一会儿直接去餐厅等你。”

    “哦。”许诩没太在意。

    暮色笼罩秀美干净的城市,车子在清凉夜风中穿行。季白单手握住方向盘,从怀里掏出戒指盒,眸中笑意浅浅。

    他定的是近郊的一家非常安静优美的餐厅。虽然没有准备俗气的小提琴和红玫瑰,也没有大张旗鼓的包场。但是会有翡翠绿的丝绒沙发和雪白的羊毛地毯,餐桌正对开阔匍匐的远山。泉水从透明的屋顶流泻而下,将整个房间点缀得波光盈盈。而星光月色会映在窗外蜿蜒寂静的溪流中。

    小家伙,会不会答应他?

    正想得出神,手机却响了,是大胡。

    “头儿,回霖市了吗?”

    “回了。”季白想起今晚有球赛,大胡找他多半是看球,含笑道,“今晚我没空,要陪许诩。”

    大胡滞了一瞬,沉声答:“头儿,山区发现了一具女尸。”顿了顿说,“一具非常奇怪的女尸。你跟许诩赶紧过来吧。”

    挂了电话,季白凝视手中戒指一眼,收进怀里,打给许诩:“饭我们下次再来吃。有案子,我马上来接你。”

    案发地点在距市区相当远的某县山区里,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深山老林”,虽然有国道和山路贯通,但属于少数民族自治县,地广人稀,附近几座山都没什么居民。如果不是有农民恰好上山采草药经过,尸体根本不会发现。

    季白等人开车到了山脚,再沿小路攀爬上山。后来就没了路,众人必须小心翼翼在大片荆棘野草里穿行。地形险要,季白一直让许诩紧跟自己。遇到难走的路,就直接背着她过去。许诩趴在他温暖宽厚的背上,望着他在夜色里安静的轮廓,因案件而紧绷的心,也随之踏实镇静无比。

    等刑警队众人抵达尸体附近时,天际已经露出微白。

    这是半山腰上,一片地势低洼的草地,已经用警戒线封起来。背后紧靠着巍峨悬崖,周围有几棵零落而繁茂的大树。

    看到尸体第一眼,许诩心头就升起非常奇异的感觉这具尸体传递的情感,太强烈了。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女人,穿着鹅黄色的薄毛衣,下身是一条黑色修身长裤,侧身蜷缩在阳光微黄的草地上。黑色长发,堪称柔美的散落肩头。鹅蛋脸上眉目修长,轮廓秀美。

    她皮肤很白皙,脸颊、双手、脚踝……露在外面的每一寸肌肤,都晶莹如玉,与身下的暗绿的枯叶草地,形成鲜明的视觉冲击。而她的脸颊甚至还有些红润颜色,嘴唇也涂着粉嫩的蜜色唇膏,似乎还挂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一个鲜活美丽的女人,安静乖巧的睡在他们面前。

第53章

    太阳从远山背后升起,整片山岭笼罩在金黄明亮的光芒中。草地愈发翠绿,衬得尸体像一幅生动、静美而渗人的画。

    季白、许诩跟几个资深刑警站在外围,法医检查完之后,起身走过来:“死亡时间是前天凌晨,初步怀疑死因是氰化钾中毒,这也是尸体脸色红润的原因。此外,手腕脚腕有铁链束缚过的伤痕,**有红肿和撕裂性伤口。没有其他明显伤痕。具体结论要解剖后确定。”

    众人都是一静这么看来,这桩案子更像是他杀,而且是奸杀。

    季白面色沉肃的问:“死者身份确定了吗?”

    赵寒答:“还在核查。”

    法医正小心翼翼的移走尸体,许诩走过去,盯着她白皙柔美的侧脸,静默不语。

    刑警们四散勘测现场,许诩在尸体前站了一会儿,就走到季白身边。他正站在陈尸点背后的那片岩壁下,凝神沉思。

    “这个弃尸点的选择,费了一番心思。”他指着岩壁下方的泥土痕迹说,“这里有陈年泥石流冲刷痕迹,也就是说,到了雨季,尸体很快被掩埋。”

    许诩接口:“凶手并不想尸体被发现。”

    季白点头,又说:“这片山区只有狭窄的山路,数公里内都没有监控,如果罪犯有车也拍不到。山上树草繁密,只怕也很难找到罪犯脚印。”话刚说完,抬眸望去,发觉许诩的脸色有点发白。

    看看左右无人,季白走到她身旁:“怎么了,不舒服?”

    许诩:“没事,有点累。”

    季白这一路心思都在案子上,完全没管过她。此刻才想起她几乎一整天没吃东西,又连夜赶到这里,也难怪累了。轻声说:“一会儿下山我还背你。出了山区找点吃的。”

    许诩心头一暖,但随行的还有县里的刑警,答:“不用背了,影响不好,我没事。”

    季白伸手摸摸她的头:“没什么不好,男同事照顾女同事天经地义。但我也不能让其他男人背你不是?”

    许诩也笑了,两人不再讲话,继续各自勘探尸体旁的草地。

    结果果然如季白所料,刑警们搜索了整个山岭,一无所获,罪犯没有留下任何脚印、毛发和其他物证。

    大伙儿回到市区已经是下午,法医的详细鉴定报告很快出来了,证实了早上的结论。此外,还在死者体内发现了残余的药物,经鉴定是日本产INVERMA原液,这是一种女性强效催情素,网上就能买到。轻量服用会使人的精神和肌体都处于亢奋中,并产生强烈的性幻觉。

    许诩回警局后,先窝在季白办公室的沙发上补眠,补充精力。醒来时天色已黑,大伙儿都外出查案了,办公室里空荡荡的。沉思片刻,她起身去停尸间。

    她已经毕业,现在是正式刑警。按照季白的想法,局长也同意,她可以独立自主的安排工作,专注于犯罪心理研究,只在集体行动时,听从季白调遣。

    停尸间宽敞明亮,空气清冷。工作人员在外间办公桌前低头写报告,只有尸体孤零零躺在一个金属平台上。

    许诩戴上手套,掀开表面覆盖的白布,一寸寸仔细检查。她闻到尸体身上淡淡的香味,像是强生牛奶沐浴液的味道。正出神,忽听身后一个熟悉低沉的嗓音道:“有什么发现?”

    是季白。他刚从外面回来,俊脸沉肃、黑眸寂静,高大身躯仿佛还沾染着外间夜色的清冷气息。

    许诩头也不抬的说:“死者咽喉红肿,这是为什么?”

    季白略一思索答:“按照尸检报告,她服用了性兴奋剂,身体也有频繁性交的迹象。”

    许诩明白过来应当是药物作用,令死者在性交过程中歇斯底里的大喊,才会造成咽部红肿。

    她继续查看尸体,季白站在她身旁翻看尸检报告。过了一会儿,许诩又问:“下体耻毛全部被修剪干净,为什么?这样让她看起来更干净性感?会让男人更兴奋?”

    “应该是。”

    许诩蹙眉,转头看着季白:“我不太了解这个癖好对于男人来说算独特吗?”

    季白沉思片刻答:“不算独特,很多男人喜欢这样。”

    许诩点头:“不过结合尸体其他方面状况,我感觉凶手对这一点,比其他男人更迷恋。”

    时法医来了,季白走到一旁,跟他低声交谈。许诩也查看得差不多了,将尸体覆盖好,拖了把椅子,正对着尸体坐下,盯着她的脸。

    许多零散的线索在心中快速串联,许诩脑海中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浮现一幅幅画面。

    那应该是个灯光柔和的房间,很安静。女人手脚都被锁链束缚,只能任由男人摆布。他先将她浑身洗得干干净净,也许他还会低头闻一闻她身上沐浴液的清香。然后他会一点点仔细剃去她最隐秘处的毛发,满意的看着她白皙饱满的身躯,宛如初生婴儿般干净纯洁,躺在自己面前。

    他会给她穿上暖色柔软舒适的衣物,这让她看起来清新、漂亮又温顺。然后他会给她喂食性兴奋药物,看着她为情欲主宰的痴迷而妩媚的模样。

    他会将她禁锢在身下,一遍遍反复征服占有。而她精神恍惚,在极度的亢奋和感官刺激中,始终尖叫连连,直至喉咙肿痛失声……

    后来,或许是厌倦,或许是她激怒了他,或许是其他原因,他把她带到深山之中,以最美最乖巧的姿态,躺在这世上只有他知晓的角落,安静的死去……

    再次想起发现尸体时近乎优美的画面,许诩忽然觉得阵阵恶心。猛的回神,按着胸口平复。再抬头望去,季白还在跟法医讲话,并没有看这边。

    这天深夜,刑警队全体人员回到警局,再次碰头。

    窗外夜色静深,树影摇曳,会议室里却是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大伙儿脸上都有些倦色,但个个神色冷肃,极为专注。

    老吴说:“死者身份已经确认。叫白安安,23岁,霖市人。霖大毕业刚一年,目前是某外资会计师事务所职员。她从国庆前一个星期就没去上班,当天一位同事收到她的短信,说要回老家,让代为请假。所以公司那边虽然不满意,但也没有引起注意。”

    赵寒补充:“我们询问过白安安的同事、朋友、家人,她的性格非常开朗、积极,工作表现和人际关系都很好,不存在自杀动机。另外,她是单身没有男朋友。”

    会议室的投影幕布上,出现几张白安安的照片。比起死时的安静模样,她的生活照显得更加笑容洋溢、光鲜靓丽。

    大胡说:“这么算起来,她失踪了整整两个星期。”

    想到尸体的种种迹象,众人都有点恻然。这两个星期,对这位漂亮、优秀的白领女孩来说,是否就像沉沦于地狱?

    这时有人问:“头儿,你怎么看?”

    这案子感觉十分棘手,大伙儿不由自主都把目光投向季白,希望他能找到突破口。

    季白沉静的目光环顾一周,答:“除了尸体,罪犯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目前要做进一步推断比较困难。

    但是,凶手也留给我们几个非常明确的侦破反向。”

    大伙一听,都是精神一振。只听季白继续说:

    “一、氰化钾是管制药物,任何人购买都需经过严格审批、登记在案。小赵,你立刻去核查审批记录;

    二、存在情杀的可能。老吴,你带队调查死者白安安的日常人际关系,重点调查与她有情感纠葛的人:过去的男友、追求者,每一个都必须详细盘问;

    三、凶手将尸体运送到深山中,他必然有一辆车,且有一处较为独立的房屋,才能对受害人进行诱拐、囚禁,不被人察觉。这一点你们筛查时务必留意;

    四、大胡,你负责调查本省所有强奸犯资料,看近期是否有人刑满出狱,是否有作案嫌疑。

    今天起所有人暂停休假。另外,这起案件的资料,对外必须严格保密。”

    大伙儿纷纷点头,记录下他说的内容,几组人各自进行具体分工。这时季白见坐在桌子末端的许诩咬着笔头,兀自出神,于是扬声问:“许诩,你有什么意见?”

    许诩的犯罪心理研究,目前定位为警队传统侦查手段的补充方法。而这起案子又有点说不出的不同寻常,所以大伙儿都好奇的望过去。

    许诩点点头,答:“我也没有具体结论。不过可以肯定一点凶手对死者倾注了比较浓厚的感情。”

    大伙儿都是一怔。

    为了让他们理解罪犯的心态,许诩说:“我先解释一下关于强奸的一些成熟理论。

    男人为什么要强奸女人?表面看是因为约束不了**。但为什么会约束不了**?说到底还是心理方面的原因。

    按照国外研究结论,有的男人是通过控制女人,满足内心权力欲望;有的完全是为了发泄内心愤怒;

    还有的人,如果生活中和男女关系都比较失败,强奸能带给他们获胜的感觉。这一点也反映在犯罪数据上,在我国的强奸犯里,在任何国家,低收入低学历者都会占较大的比例。

    青少年强奸,主要是因为对性的好奇。”

    众人听得纷纷点头。

    许诩话锋一转:“但还有一种人,渴望通过强奸,与受害人建立亲密关系。虽然目前还不清楚这种心态的成因,但我认为本案凶手就是这一种类型。

    他认为他与受害人的关系是私密的、纯洁的、热烈的,并且由他控制主导。他没有对死者施加任何其他的身体虐待,甚至连死亡方式,选择的都是会带给他一定风险、但是不会带给死者任何痛苦的氰化钾。

    我初步判断,这个男人应该在20-40岁间,经济状况良好,外表整洁、为人细致耐心,没有暴力倾向。他是一位心理变态者。鉴于他对亲密关系和**的强烈渴求,应该是单身。他过去很可能追求、骚扰、跟踪过受害者,但是不成功。所以,我很同意季队的观点重点核查与死者有情感纠葛的人。”

    工作繁重如山,许诩再次回到家,已经是三天后的傍晚。季白还留在警局,主持大局。

    直到夜里十点多,季白才回来。他进屋的时候,许诩正抱着膝盖坐在沙发里,拿着凶案现场照片发呆。

    季白一身疲惫,坐下搂着她的腰,微阖双眼靠在沙发上。

    许诩转头看着他:“还是没有进展?”

    季白点点头。大伙儿实在扛不住了,他给大家放一晚上假,明早继续紧张的工作。

    他将她抱进怀里,低头亲她。从紧绷的工作中暂时脱离出来,与她肌肤相亲就像怀抱着一汪温暖的清泉,软化他已经麻木僵硬的躯体。

    “还在看照片?”他从背后环住她,唇舌在她细滑白皙的脖子上流连,低声问。

    许诩点头,蹙眉:“嗯。我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个画面。”

    季白一怔。

    可许诩想了想,还是没头绪,许是疲劳过度,脑袋也有点疼,索性放下照片,转头亲亲他:“快去洗澡吧。”

    浴室传来淅沥水声,许诩盯着浴室门发了一会儿呆,走回卧室,关上门,从包里翻出个验孕棒。

    这是下班回家时,在楼下药店买的。她读了一遍说明,拿着进了主卧的卫生间。

    几分钟后,许诩举着两条杠的验孕棒,仰面倒在床上。

    按照百度结果,避孕套质量不好中途破裂、避孕药受潮、前期没带套时男方零星分泌物、过程中男方用力过猛或者角度力度原因使得套套滑落……都可能造成意外怀孕。

    许诩盯着看了一会儿,把它揣进裤兜里。

    回家不代表没工作,季白洗完澡,泡了杯咖啡,拿着叠资料进了卧室。

    许诩正双手枕在脑后,靠坐在床上,黑漆漆的眼睛还炯炯有神的看着他,小脸红扑扑的气色似乎不错。季白微微一笑,捏着她的下巴亲了一口,从资料中抽出一小叠递给她:“白安安的朋友资料,你看这部分?”

    两人配合一向默契,一起加班,一起讨论,效率很高。

    许诩接过资料,再看一眼墙上的钟,11点了。也许是心理原因,她居然觉得肚子有点涨涨的,就像有人在提醒她不许再熬夜加班。

    沉默片刻,她说:“我今天不想干了,我要睡觉。”

    平时有工作她都是二话不说比他还有劲头,今天的反应叫季白有点意外,伸手摸摸她的头:“累了?”

    “嗯。”

    季白亲亲她的额头,将资料拿回来:“给我,你先睡。”

    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静。季白坐在桌前,屋子里只有他在台灯下翻动资料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下意识抬头一看,许诩蜷在被子里,小脸净白如玉,已经睡熟了。

    天色微亮的时候,季白在床上翻了个身,忽然感觉到怀中空荡荡的,倏地醒过来,发觉许诩不在床上。

    转头望去,却见她穿着薄薄的睡衣,站在床尾,正低头看着地面。窗外暗蓝的晨空、微黄的路灯,在她背后交织成静谧的光影,小家伙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孤寂。

    有心事?

    季白刚睡下没几个小时,脑袋还有点迷糊。但他还是立刻坐起来,探身过去,拉住她的一只小手:“怎么了?”

    许诩转头看着他,神色挺沉着,但脸色似乎有些异样的红晕。她抬手就从口袋里摸出个棒状物丢到他怀里:“有了。”

    季白的困意一下子全没了。

第56章

    给季白打电话时,许诩已经打车到了警局楼下。天空暗白,空气清透,周身仿佛都笼罩在阴沉沉的凉意里。她沿着警局楼梯一步步向上走,远远便见季白拿着电话,出现在楼梯口。

    “进去再说。”季白看她单薄而精神抖擞的身影,反而有点心疼,将她搂进怀里。

    现在,整个霖市的刑警、民警都外出巡逻戒备了,季白回办公室是要跟局长连夜汇报进展,此刻局长也是在自己屋子里补眠。刑警队的大办公室空荡荡的,季白拉着许诩的手,坐到沙发上,又给她倒了杯热水,握住她的手:“说吧。”

    在破案经验上,许诩是远不如季白丰富的。尤其在最关键的犯罪现场调查工作上,季白无论敏锐性、逻辑性都比她成熟。但这个案子现场留下的痕迹非常少,且凶手是随机作案,这个时候,正常的刑侦手段遇到瓶颈,许诩的心理推理反而不会受影响和束缚。

    许诩点点说:“这几天,我一直把自己想象成变态杀手,去揣摩他的心理,有了些深入的想法……”

    她说到这里,季白不由得抬眸看她一眼,自然而然又落在她的肚子上。但她并没在意,拿过根笔和纸,一边说,一边快速的写画起来:

    “首先,过去三个月,凶手身上一定发生了某个重大的变故。

    这是因为,我们查看过过去几年的案件资料,并没有类似的人口失踪。这说明白安安是第一个受害者。

    人做出选择都是有原因的,即使没有表面原因,也有潜意识里的原因。而凶手选择这个时机开始作案,一定是因为他身上有什么事情改变了。

    这个变故的可能性很多,爱情、健康、事业、意外……不管是什么,我们可以从他的行为里寻找到答案。”

    季白沉肃点头,许诩继续说:“我们之前断定,凶手有很强烈的、与受害者建立亲密关系的渴求。可为什么,他就喜欢这一类型的受害者?

    渴求一件事,必然是因为自己有缺失。受害者身上有什么共同特征,深深吸引了他?

    年轻漂亮?因为凶手本身的衰老丑陋自卑?不对。如果是这样,他完全可以选择更简单的受害者,譬如更年轻的学生,相对来说,会比白领更容易诱骗;

    受害者身上有两个更显著的特点:一、她们都刚毕业或者临近毕业,资质优秀,前途无量,美好的事业和人生刚刚起步,这个‘人生界点’非常的明确;第二,你看……”

    许诩将档案袋里的两名受害人的生活照摊开:“你不觉得,她们看起来比普通人,更有朝气和活力吗?”

    季白垂眸望去,只见照片上的女孩都是面色娇艳、笑靥如花,一举一动都显得鲜活跳脱,蓬勃的生命力仿佛要从纸面透出来。

    许诩看着他:“所以,我认为有两个可能性最大:一、凶手近期遭受了事业的巨大挫折;二、凶手身患恶疾,可能是不治之症,或者很难治愈,才会被这种‘生命力’吸引。

    无论是哪一种,凶手选择她们,象征意义都很明显,都折射出,他也许希望自己的人生像她们一样,推倒重来重新开始。

    而作为一个心理变态者,他实践的方式,就是掠夺她们的身体和生命。他已经上了瘾。”

    季白静默片刻,答:“继续。”

    许诩点点头:“第二、当年的“天使杀手”案,并未在大陆公开。据杨清林师兄说,只在几个主流BBS上有过照片,半夜挂上去,短短几个小时就被全部删帖,再无流传。所以知道的人应该不多。凶手如此熟悉此案,只有两个可能:一、他有香港工作或生活背景;二、他当年是网络论坛达人,这种人往往是大学生、或者年轻白领。

    第三、弃尸点的选择,反映出凶手对林区非常熟悉,他这几个月必然频繁进出林区。虽然林区很多道路没有监控摄像头,但是霖市通往林区的主干道上,都有监控。可以抽调交通部门的录像,进行统计;

    第四、你上次说过,凶手必然有一处僻静的房屋,工作时间非常灵活富裕才能对受害人进行跟踪观察,这也是筛选条件之一。”

    清秋的早晨,屋内温暖又寂静。听许诩说完,季白并没有马上表态,而是沉吟片刻,答:“你这些结论都是推测,没有证据支持,而且有些条件无法追查;有些条件即使可以筛选,也会有大量符合条件的人。只能作为一种补充性的尝试……我最多可以安排两名刑警给你。”

    许诩点头,虽然她有很强的感觉,肯定能筛出这么个人。但是客观来说,不确定的因素还很多,的确可能一无所获。季白要掌控全局,不可能把主力都安排过来,她也能理解。

    “好,两个人再加上我,够了。”

    这时季白却微微一笑,起身从桌前拿出个文件夹递给她。许诩接过一看,面露喜色。

    季白:“之前我已经让赵寒筛查过:三个月来进出林区超过3次的本地私家车一共有500多辆;全市拥有独立别墅、仓库、郊区房舍的人数更多。不过,应该也能替你节省一点工作量。”

    季白很快就安排好下面分局的两名刑警向许诩报道。许诩跟他们通了电话,安排了各自的筛查任务,已是天色大亮了。

    许诩自己也分配了繁重的工作,不过她实在太累了,往季白办公室沙发一躺:“我先睡会儿。”

    季白也是一夜未眠,过几个小时还得跟大胡等人会合,去调查第二名死者李恬甜的情况。他揉了揉眉心,在许诩身旁坐下。许诩立刻爬过来,枕在他大腿上。他微微一笑,拿起桌上鬼画符般的草稿纸:“你做分析的时候,都喜欢这样写写画画?”

    “最费脑子的时候,会这么随便画画。”

    “噜哥案你一路留下的纸片,也是这么画出来的?”

    “嗯。”

    季白略带薄茧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那怎么写了一堆我的名字?”

    许诩闭着眼,笑而不答。过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睁开眼,脸色微僵:“那张纸不会当成证物交上去了吧?”那就丢人丢大了。

    “当然交了。”季白淡道。许诩抬手捂住脸,叹了口气。季白望着她微红的脸颊,嘴角也浮现笑意。

    按道理,肯定是要交的。但是他到底还是徇了私,将那张证物纸截了下来,如今她写满推理和相思的一堆碎片,都保存在他的抽屉里,跟那枚可怜的戒指躺在一起。不过,暂时就不必告诉她了。

    三天后的中午,许诩带着自己的小组成员,终于完成了繁重的数据筛查工作。看到交叉筛选结果时,她怔了片刻,低声嘱咐两名助手:“绝对保密。”然后拿着结果去找了季白。

    季白正在跟负责山区巡逻的便衣刑警们通话,看到许诩递过来的报告,也是一愣。很快挂了电话,眸色沉黑的望着她。

    许诩点头:“20-40岁间、有香港工作背景、3个月内在市内医院检查出癌症、3个月内频繁进出林区超过5次、在林区拥有一幢独立别墅的,全市只有他一个人。”

    所有的条件,看起来都跟案件没有直接关系,都只是一种可能性。可如果数种可能,都叠加到一个人身上,那就耐人寻味了。

    许诩继续说:“季白,虽然我们还不能确定他是凶手,但是凶手对第二个受害者,进行了死后的性侵犯。连环杀手是不会轻易改变作案手段的,尤其这种侵害其实会破坏他关于亲密关系的性幻想除非他的心态已经趋于不稳定,所以我推测,他很快会再次犯案……”

    季白沉着脸点头:“24小时监视林清岩。”

    之后一连几天,都是阴沉天气。而变态杀手,仿佛也随之蛰伏,再无半点动静。到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杀手的谣言,也渐渐在霖市开始流传……

    赵寒跟另一名刑警,负责林清岩别墅的监视。这天傍晚,两人照例缩在林间,沉寂的守备着。

    忽然赵寒的手机响了,是大胡:“林清岩开车出市区了,车上有个女人,我们不能跟太近,看不清是谁。”

    赵寒两人打足精神,天色全黑的时候,果然见一辆别克商务车沿山路远远驶来。到了别墅门口,一名男子走下来,看身形衣着正是林清岩。他拉开后座车门,探身进去,横抱了一个女人出来。

    赵寒从望远镜看去,只见那女人似乎已陷入沉睡,长发遮住脸,躺在林清岩怀里一动不动。林清岩抱着她进了别墅,灯光很快亮了起来。

    “头儿,怎么办?”赵寒通过手机问季白。

    季白:“再等等。”

    山岭一片深黑,四周寂静无声。赵寒两人全神贯注的等了一会儿,忽的听见女人“啊”的一声尖叫,随后就没了声音。赵寒两人都是心头一震。

    此时行动必然会打草惊蛇,但警方的原则是不能拿受害人的安全作为代价去冒险,季白沉声下令:“进去”

    赵寒两人从山坡跑下来,冲到别墅门前,从窗户外只见客厅灯火通明,并没有人,里头隐约传来柔和的音乐声。

    两人狠狠一脚踹开门,循着声音一路小跑进去,就到了最里间的主卧门口。门虚掩着,音乐声已经很大,但依稀可以辨听出女人的啜泣声。赵寒再无迟疑,一把推开门愣住了。

    屋内的两人也同时转头,震惊的看着他们。

    柔白的灯光下,满屋都是怒放的玫瑰,一片红色的花海。而姚檬就含泪坐在玫瑰当中的沙发上,林清岩单膝跪在地上,手里拿个黑丝绒戒指盒,正把一枚闪亮的钻戒套在她的手指上。

    “你们怎么……”姚檬扶着林清岩站起来,她反应也是极快,不可思议的失声问,“你们怀疑他是连环杀手?”

    赵寒两人一时未答,而林清岩也转头看着他们,蹙眉静默不语。

第57章

    已是半夜,窗外深黑而寂静,刑警队办公室却是白亮如昼。

    季白、许诩等人隔着深色玻璃,看着审讯室里静坐的林清岩。他今天穿的是西装,没打领带,衬衣扣子松开一颗,令他看起来比平时还要清俊柔和几分。而他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修长的眉微蹙着,眼神也有点冷。

    这头房间里,赵寒拿着叠资料走进来:“头儿,香港那边终于核实了林清岩的公司,当年跟冯烨所在公司有业务往来有好几份合同,他俩都有签字他们当年肯定认识”

    众人都是精神一振既然两人有渊源,林清岩就有可能模仿冯烨。

    季白接过资料,仔细看完,跟老吴交换个眼色,两人推门进了审讯室。

    林清岩听到动静抬头。他跟季白也算是朋友了,此刻以这种方式见面,他只盯着季白不说话。

    季白:“林先生,你好。很抱歉今天突然打搅,请你回警局协助调查。”

    林清岩:“你们是姚檬同事,有些事我不想追究。但是我很不明白,你们办案为什么会牵扯到我和姚檬?希望你们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玻璃这头,赵寒忍不住嘀咕:“别说,他看起来倒像是无辜的。”

    许诩也点头迄今为止,他的所有反应都很正常。

    面对他的质疑,季白英俊的脸在灯光下平静如水:“的确有原因。我们怀疑‘天使杀手’冯烨,近期回到了霖市。他跟姚檬是高中同学,所以我的同事一直跟踪保护姚檬。今天他们在别墅外听到她的叫声,以为是冯烨出现、伤害到你们俩,才会破门而入。事出突然,希望你理解。”

    林清岩一怔,静默不语。

    许诩却是微微一笑。季白讲话实在太有策略了,三两句就把关系撇清楚,话语也是似是而非。如果林清岩真的是凶手,只怕此刻是吃不准季白到底知道多少。

    不过林清岩的反应,也值得推敲。

    这时季白话锋一转:“不过,既然今天已经请你回来,我们也有一些问题想问清楚。”

    林清岩神色不变:“问吧。”

    老吴开口:“林先生,过去三个月,你的私家车频繁进出林区,是什么原因?”

    林清岩淡淡答:“装修别墅。就是你们今天进去那栋。”

    老吴:“你是公司高管,平时工作也很忙吧,装修房子这种事,需要亲力亲为?”

    林清岩答:“个人偏好。喜欢做的事,我不介意花费时间。”

    玻璃这头,赵寒低声说:“我们进去的时候,别墅的确有些新油漆味,家具也是全新的。”

    许诩点头没有直接证据,他的回答也无懈可击,看来季白只能从别的方面下手。

    这时,季白将一份病历推到他面前:“姚檬知道,你只能活一年了吗?”

    林清岩的表情仿佛瞬间凝滞了,看一眼病历,静静将目光移开。

    季白和老吴都静默片刻。老吴说:“她不知道?你既然患了病,为什么还要向她求婚?目的是什么?”

    林清岩很淡的笑了笑:“这种私人的事,我不想回答。”

    季白淡道:“你可以不回答。但是与冯烨有关的事,希望你配合。”季白将签署有林清岩和冯烨姓名的文件复印页,推到他面前:“你跟冯烨认识,在检查出绝症后,你很快就跟姚檬相爱。而她,是冯烨的初恋对象。”

    老吴也看着他:“不要告诉我们,这是巧合。为什么?”

    这时,有人将聆讯室的门口推开一条缝:“许诩,姚檬说……想跟你谈谈。”

    许诩看一眼隔壁房间沉默的林清岩,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许诩有点不知道如何形容眼前的姚檬。她坐在一间审讯室里,穿着华贵清艳的长裙,妆容亦是精致如花。但眼睛有点红,隐隐有泪。

    看到许诩,她毫不迟疑的直视着她:“你们怎么会怀疑清岩?”

    因为姚檬跟林清岩的关系,她也算跟本案有了牵连,许诩不可能对她全盘托出,但也不能完全不提醒她,于是答:“不是怀疑。只是我们列了一些筛选条件,在大范围排除嫌疑人,林清岩也在其中,所以请他回来做例行询问。”顿了顿说:“不过你最好先跟他保持距离,这样对你们俩都好。”

    姚檬却不答这一茬,盯着她问:“什么筛选条件,他也符合?”

    许诩不吭声,她当然不能说。

    姚檬自己之前因为冯烨,也琢磨过这个案子,轻声问:“他拥有独立房屋?他有香港工作背景?这根本不能作为依据。”她脸上浮现一丝柔色:“还有,他这几个月进出林区,是在装修送给我的别墅。有两次还是我跟他一起去的。许诩,这真的只是巧合。”

    许诩微怔,点点头。

    姚檬又问:“你们还有什么依据?”

    许诩望着她坚毅的表情、明亮的目光,却沉默了。姚檬接受了林清岩的求婚,她打算跟他过一辈子。

    万一他不是凶手,他得了癌症的事,不应该由她如此突然的告诉她。她转而问:“介意我问几个私人问题吗?”

    “你问。”

    “你跟林清岩朝夕相处,他在性方面的表现是否正常,你应该看得出来。”

    姚檬答得非常坦荡:“很正常。”

    许诩追问:“他有用药嗜好吗?是否会迷恋气味、是否会影像记录、用什么牌子的沐浴液、会让你穿上特定的衣服吗?”

    姚檬的表情完全不可思议,脸色也更红了:“怎么可能?你说的这些都没有,他连我用什么牌子的沐浴液都不知道。许诩,他是我遇到过的最温柔、善良、稳重的男人,从我们好的第一天起,他就把我当成珍宝一样爱护。你也谈恋爱了,你应该明白我的感受。相信我,他绝不可能是凶手。”

    走廊那头的审讯室里,林清岩面对季白等人冷峻的目光,露出个淡淡的自嘲的笑意,也开口了:

    “没错,我一开始接近姚檬,的确有目的。

    我以前是认识冯烨,我们甚至还成为了朋友。但我恨不得一辈子没认识过这个人。

    当年‘天使案’的受害者里,有一个女孩叫张晓鸽,是我的未婚妻。至今没有找到尸体。”

    赵寒迅速翻找档案,果然找到这名女子的资料,快步走进去,递给季白二人。

    老吴看了之后,问:“所以……你的意思是,找到姚檬,是想报复冯烨?”

    林清岩看着他们,幽黑的目光却似看着极远的地方:“当年冯烨总是随身带着姚檬的照片。冯烨死了这么多年,我也快死了,就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会跟冯烨这种畜生相爱。

    但……她根本跟冯烨不同,她很正直善良,也非常痛恨冯烨做的事。”

    季白和老吴都静默不语。林清岩偏头,看着寂静的窗外:“我已经立了遗嘱,所有财产留给姚檬,你们可以去律师那里查。结了婚,我走了,她继承这一切也不会惹人非议。我之前几次去林区装修别墅,装修公司都有人在那边,你们也可以打电话去问。希望你们尽快核实,让我和姚檬回家。”

    夜色越来越深,天空仿佛浓墨一片,浑浊难辨。远山轮廓起伏,如同黑兽在地平线奔跑。城市灯光星星点点,清冷而静谧。

    季白站在走廊里,扶着栏杆远眺。过了一会儿,就感觉到熟悉的温软躯体靠近自己,也静默的站着。此时众人或是在补眠,或是在忙碌。季白伸手轻轻搂着她:“冷不冷?”

    许诩摇头,问:“你信林清岩吗?”

    “我只信证据。目前他的答案暂时都解释得通。”季白轻声答道,“而且两起案发时间,他的车都没有进出山区。所以我们没有任何直接证据。”侧眸看着她在灯下柔白的小脸:“你怎么看?”

    许诩蹙眉:“我不知道。不过从第二具尸体来看,凶手的心态应该有些不稳。但刚刚无论你们怎么询问,他的反应都很正常。”

    季白点头:“羁押24小时,查证他说的话属实,只能先放他走。”

    许诩就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静静转头望向他。此时夜色幽暗,办公室里的灯光透到走廊里,黯淡如薄纱。而他眉宇中有一丝倦色,神色却沉毅硬朗。许诩伸手搂住他的腰,抬头凑过去,亲亲他冰凉的脸颊。

    季白勾唇而笑,低头看着她:“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我们这样要幸运很多。

    她轻声答:“希望姚檬以后能遇到真正适合她的人。”

    季白摸摸她的头:“别想了。去我办公室睡会儿,我处理完工作就过来陪你。”

    大屋不少人趴在桌上,抓紧天亮前的一点时间补眠。许诩走进季白办公室,躺了一会儿,脑子里却还想着案子的事,索性起身,走到桌前坐下。拿过来些白纸,却在桌上找不到笔。

    季白之前还来过办公室,抽屉也未锁。她顺手拉开抽屉,果然找到两支笔,把抽屉又推上。

    过了几秒种,忽然反应过来,重新拉开,只见一叠文件下面,赫然露出黑色丝绒盒一角。

    打开盒子,看着里头璀璨晶莹的戒指,许诩有点发愣。她忽然就想起刚刚姚檬说话的时候,左手有几次轻轻摩挲着右手上的戒指,或许是还不适应,但更多的是温柔。

    许诩抬起头,外屋静悄悄的,没人看过来。她拿起戒指,套进右手无名指。

    季白选的,自然大小刚刚好。款式也精致大方,很合她的心意。只是……原来他打算向她求婚了?

    许诩举起手,在灯光下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微笑。过了一阵,放下手,把戒指往外推……愣住。

    在指关节处卡住了,脱不下来。

    她又推了几下,还是不行。她想:莫非是最近吃太多,手指粗了?抑或是怀孕导致手指肿了?

    试了五六分钟,死活脱不下来。刚想拿出手机百度解决方法,就听到外头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季白一进屋,就见许诩双手插裤兜里,站在屋子正中,有点愣愣的望着自己。

    “还不睡?”他关上门,在沙发坐下,将她拉进怀里。

    “睡……”许诩神色淡然的打了个哈欠,头老老实实靠在他肩膀上。季白已经累极了,很快就陷入沉睡。只是感觉许诩似乎睡得不安稳,总是在他怀里动来动去。他闭着眼,将她的腰搂紧,喃喃:“不许再动。”

    第二天许诩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沙发上只有她一个人,身上搭着季白的外套。

    她是被手机吵醒的,季白的声音听起来很清朗,似乎已经工作了一段时间,沉声对她说:“十分钟后来大会议室,大伙儿开个会。”

    许诩马上弹起来,火速冲向厕所。

    虽然季白到最后关头才叫醒她,是心疼她,但却叫她一番兵荒马乱。快速洗漱完了,到了会议室,人都坐满了,好在时间刚刚好。

    大部分刑警还在外头,只有老吴赵寒几个留在办公室。季白简单说了后面的工作安排,这时赵寒问:“许诩说的几点筛查条件,我们还继续吗?”

    季白沉吟片刻,看向许诩:“你把几点条件写到黑板上,我们再梳理一遍。”

    许诩点头,起身走到会议室前头的黑板前,刷刷刷开始写。写了几行,忽然感觉身旁的季白目光灼灼盯着自己,有点异样,猛的反应过来,看向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脸顿时烧了起来。

    此时正是清晨,警局许多人还没上班,整座办公楼安安静静。几个刑警也有些睡眼惺忪,可个个依旧目光如电,此时都看到了许诩停顿的动作和手指上多出的戒指,全都“明白”过来,看向季白笑了。

    季白看着许诩绯红的脸,眼中也浮现浓浓的笑意。但到底是将目光从她身上生生收回来,凝神继续跟大家讲案子的事。

    碰头会很快结束,大伙儿都起身,许诩低着头谁也不看,季白目光似有似无落在她身上。

    这时老吴走过来:“虽然案件紧张,但生活是生活,该恭喜的还是要恭喜。恭喜你们。”季白淡笑:“谢谢。”

    赵寒几个也凑过来,一个个说恭喜。季白全盘照收。赵寒说:“头儿你太厉害了,昨晚那么忙,居然还有空送戒指。”

    季白笑答:“是仓促了点,好在许诩肯戴。”

    许诩的脸就快着火了。

    等人都走完了,季白转头,静静看着她。

    许诩低着头,把手伸到他面前:“我昨天好奇试戴了一下,取不下来。你帮我一下。”

    “哦,是这样。”季白接过她的手,仔仔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抬眸淡笑,“我脑抽了才会帮你取下来。”

    许诩:“……”

    她又好气又好笑,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季白也不讲话,黑眸沉沉凝视着她,这目光叫许诩心头一撞。

    “我不催你,不过我的态度始终明确对我来说,这半年已经足够让我确认,你是我要娶的人。”他轻声说,“等案子结束,我一定把昨天的求婚、送戒指都补上。你慢慢考虑。”

    “嗯……”

    季白看着她通红的脸,还想调侃几句,却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赵寒几乎是大步冲到门口。

    “头儿,刚刚来的消息,林区发现了第三具尸体。初步判定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

    季白和许诩都是心头一震,同时看向走道对面的审讯室。

    林清岩整晚都在里面,第三具尸体却在这个时间出现了。

第58章

    辽阔的山岭,绿意茫茫,一眼望不到边际。而穿山公路上,此时却并不像平日寂静。

    一辆辆悬挂着“XX电视台”、“XX报社”的车不断经过。更有一拨拨大学生,骑行或徒步往山上去,气氛嘈杂又紧张。

    季白蹙眉问:“怎么回事?”

    赵寒挂了电话答:“问清楚了:是一群学生最先发现了尸体,死者也是大学生。现在整个霖市都传开了。这些都是几所大学的志愿者,要上山参加搜捕。大胡他们已经在劝说了。”

    尽管警察将大部分人都拦在山脚下,还是有不少人在警方设置路障前就上了山,狭窄的山路上堵了好几辆媒体车,三三两两的大学生也是随处可见。

    季白等人“突破重围”赶到案发点,已经是下午了。记者和学生都被拦在封锁线外,吵吵嚷嚷。看到季白等人,闪光灯更是亮个不停。还有学生大声问:“请问警方什么时候能抓到连环杀手?”

    季白沉着脸不答,带几名资深刑警和许诩,走向陈尸点。

    这是一处僻静的山洞,警方的探照灯将洞内照得通亮,尸体就躺在洞穴深处,同样的姿势,同样的安静容颜。

    大胡这几天一直在林区跑,见到众人,立刻上前:“死者叫沈红苗,霖大大四学生。”

    大胡简略讲了缘由:原来沈红苗是霖大户外运动社团的成员,十天前一个人进山徒步户外旅行。林区实在太大,巡警都不知道她从哪里进山的。两天前过了预定归期,同学们发现联系不上她,自发组织搜救队进山,也联络了当地警方,没想到很快发现了她的尸体。又不知道听哪个村民讲,已经死了不止一个人,所以事情才闹大。

    季白跟老吴、许诩走向尸体身旁。法医已做完初步鉴定,对他们说:“死亡时间初步判定是昨晚8点到10点,跟前两具尸体一样,死于氰化钾中毒,其他伤势也基本相同。”

    许诩问:“凶手有可能延缓死亡时间吗?”

    法医摇头:“不可能。氰化钾这种毒素比较特殊,服用后58秒瞬间死亡,并且皮肤、眼睑等处会有特定的反应。这些反应,并不会因为温度、湿度等环境原因改变,所以死亡时间的推断是比较准确的。”

    众人都是一静。再望向尸体,只见周围泥土里散落着好些个凌乱脚印,大胡蹙眉说:“是学生们留下的。”

    老吴是步伐脚印追踪方面的专家,他蹲下来,仔仔细细沿着尸体边沿查看,过了一会儿,举起手电,对着尸体腰侧的土地一指:“你们看,是不是有点眼熟?”

    只见半硬半松的泥地里,印着个浅浅的脚印。许诩立刻翻出资料袋里,第二具尸体旁的脚印照片。老吴稍作勘探,点头:“脚印长度、花纹完全一样。是同一个人留下的。”

    大胡看向季白:“头儿,看来还真不是林清岩?”

    季白未答,老吴站起来说:“那也不一定,目前有两个可能:一、林清岩的确是无辜的;二、林清岩还有个同谋。”

    许诩却是眉头紧锁,盯着尸体说:“这个可能性太小了……怎么会这样?”

    所有人都看过去,只听她极为沉肃的说:“从凶手的作案手法看,他非常看重与死者建立亲密关系,这种关系是个人的、私密的、排他的。而且从犯罪史上,这种心理变态者几乎都是单干,分享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

    可如果林清岩没有同谋,那就是说,还有第二个人,完全符合罪犯的画像。也就是说,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一案件,有两个符合特定画像的人出现?这个概率实在是……”

    她没说完,季白沉声打断她:“许诩,回到物证上来。”

    许诩心头一凛,只见他沉静目光环顾一周,说:“这个案子比较复杂,我们暂时不要做任何既定假设,这样反而会误导思路,我们只看证据。

    现在我知道的是:一、从作案时间来看,杀沈红苗的,肯定是另一个人。二、沈红苗十天前入山,今天尸体被发现。这期间,我们设在山区周围的警力,并没有发现可疑车辆进出。这说明凶手囚禁她的房屋,就在山区里。

    我会立刻申请警力,搜索整个山区。找到凶手的老巢,一切就会水落石出。”

    众人都是精神一震,许诩也是豁然开朗。这时季白手机却响了,他接起:“局长……是,明白了,我马上过来。”挂了电话说:“我要去一趟省里,直接向高官和省公安厅汇报这个案子。老吴,你暂时替我指挥。另外,省厅刑侦队应该要接管这个案子了。”

    众人点点头,赵寒问:“局里那边说,林清岩的羁押时间满了,他们只能先放人。”

    季白淡淡点头,转身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一眼许诩。许诩朝他点点头,示意会照顾好自己,他这才大步走远了。

    季白走后不久,刑警们刚勘测完现场,果然传来消息:省刑警队队长会亲自主抓此案,季白做他的副手。

    省队队长带人抵达现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车车警察也从其他各市县抽调过来。队长传达了厅长的命令:全体出动,即使把山区翻遍,也要把凶手找出来。

    晚上,许诩和老吴等人匆匆吃完饭,就开始装备防弹衣、警棍等。许诩看着厚实的防弹衣山野追踪需要长时间剧烈奔跑。静了片刻,她没有穿,而是去前方省队队长的指挥车找他。

    刚走到车前,就见队长拿着手机打电话:“你老婆怀孕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什么事,火急火燎打我电话。行,这个理解。我让她留在后方,负责后勤……”

    许诩微微一怔,心头泛起阵阵暖意,转身走了回去。

    许诩再次见到季白,已经是第二天夜里。

    这天山野看起来已经平寂许多,学生们都被劝说离开了;媒体也受到管制,只有数十家报纸杂志获准进入山区,在特定区域活动。省厅也是希望他们能够做一些客观正面报道,安抚市民情绪。

    而数百警力,正分散在山野里,不眠不休的追踪。只是山区绵延数千公里,没有十天半月,根本无法彻查。一时也没有进展。

    正值深夜,老吴他们都外出了。许诩住在山脚临时征用的一排农舍里,警方后勤人员、媒体人员,都在此过夜。她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季白在屋外打电话:“……对,我刚到山脚。好,那我等你们的车来接。”

    许诩立刻坐起来,就见季白推开屋门走进来。月光朦胧映在他的脸庞上,他看起来很疲惫,眼睛却沉亮锐利。

    “我歇一会儿,马上就走。”他的嗓音有点哑。

    许诩下床给他倒了杯水,季白将她搂进怀里,一口把水喝完,轻声问:“这两天没事吧?”

    “没事。你呢?”

    “我能有什么事?”他微微一笑。

    两人静了一会儿,许诩说:“我这两天一直在想这个凶手,还是想不通。”

    季白这两天几乎都在路上奔波,在省厅也是汇报工作,没时间深入想案情,听她这么一说,索性点头:“还有点时间,我们好好分析一下。纸笔呢?”

    许诩立马从枕头下面抽出纸笔,顺带还抽出几张凶案照片。季白想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只能心中苦笑,摸摸她的头。

    许诩把之前的凶手筛查条件一样样列下来,季白凝神看着,沉思片刻,抬眸看着她:“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排除掉所有不可能,剩下的一个,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事实的真相。”

    许诩点头。

    季白:“所以,尽管你说过,同一时间出现两个符合描述的人,概率很小。但事实就是这样。第二个人肯定存在。我们抓到他,林清岩的问题、案件的真相,都会迎刃而解。”

    他从她手里接过笔,一条条的勾画:“上次你说的筛选条件,我一直认为是对的。你看,有些条件是并列的,但有些不能筛查,譬如我们可以统计出‘近期身患重疾的人’的名单,却无法统计‘近期事业遭受巨大挫折的人’。所以这个人,肯定在这里被漏掉了。”

    许诩心头一震,脑子转得飞快,不等他在纸上划完,已脱口而出:“所以,这个人是近期遭受事业巨大挫折、‘天使案’当年很可能还是大学生身份的论坛达人;我们没有他之前几个月频繁进出林区的记录,是因为他本身就住在林区里,所以对林区很熟悉而且你昨天说了,他在林区还有套房子”

    她说完的时候,季白刚好在纸上划完,两人低头看着纸面,跟她讲的一模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振奋,季白起身打电话:“我是季白,马上查:在山区工作和生活,22-26岁间,大学毕业,近期被贬职、或者遭受处分的男性,脚42码,有一辆工作用车和独立住房,可能是守林员、山区教师、消防员、巡警等公职人员……”

    电话那头,局里负责信息技术的警察有点疑惑:“季队,你要找什么人?你都知道得这么清楚了……”

    季白:“最快速度给我答案。”

    挂了电话,他沉肃片刻说:“我走了。”

    许诩:“你注意安全。”

    他看一眼门外环境,这是个农家小院,午夜静悄悄的,黑黢黢一片。他转头看着许诩:“现在凶手身份不明,这附近有片警巡逻比较安全,你尽量留在屋里,不要随意走动。”

    许诩点点头。

第59章

    眼前的山峰巍峨而寂静,据说是附近最险要最高的一座山,连当地人都很少上去。

    数队人马,从各个方向包围山岭。前锋已经冲到了半山腰,数道亮白的手电在夜色中闪烁。

    刑警们第一时间追踪姚檬的车,一路找到这里,但离她被挟持,也已经过去了大概六个小时。

    季白也带着一队人,沿深黑的小路攀爬而上。他的脸色紧绷而沉默姚檬出事的消息传来,整个刑警队的人都是切肤之痛。

    攀过一片陡峭的岩壁,眼前出现一片幽深的树林,有几名先到的特警在林间搜寻,忽听一人高声喊道:“在这里”

    手电照得林间光影扑朔,只见前方低洼的泥地里,一个人影低伏着一动不动。她全身上下只穿件衬衣,勉强遮住大腿根,还能看到许多红紫痕迹;而长发如瀑散落,露出半边秀丽的脸庞不是姚檬是谁?

    特警们围着她,全都没说话,季白在姚檬身边蹲下,拿起她的手腕,霍然抬头:“还活着”

    许诩跟其他人一起,留在山下守候。

    她非常的担心。按照她的判断,嫌疑犯的心态之前已经有些狂乱的征兆。此刻他穷途末路,姚檬只会被他视为最后的盛宴。

    又等了一阵,忽然见到前方山路上,有一队人跑了下来。其中一人怀中还抱着个人。许诩整颗心都提起来,跟众人快步迎上去。

    “医生”“医生”许多人都在大喊。

    姚檬被放到了救护车里,身上包裹住毛毯。随行医生快速检查一番,松了口气:“没事,晕过去了。”

    就在这时,姚檬幽幽醒转,睁开眼望着众人,目光有片刻迟滞,忽的面色一黯,眼中痛楚难掩。

    “没事了,你没事了。”许诩握住她的手。

    姚檬死死盯着灰白的车顶,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车旁的警察们见状都沉默不语,走到一边去了。

    许诩的眼泪也无声滑落。静默片刻,她轻声说:“什么也别想,好好休息,我在这陪着你。”

    姚檬迎着她的目光,静默了一瞬间。

    她并不是自己逃出来的。

    残留的药效还没过去,她的脑袋始终很沉,而从山洞中逃脱那段记忆,也是模糊和支离的。

    她记得自己醒过来时,山洞里有了盏烛光。她一眼就看到之前那个守林员,光着狰狞的下身,躺在旁边的一张小床上。而她双手双脚都被锁链束缚,躺在床边地面的毛毯上,浑身狼狈不堪。

    她怕得要死,可铁链根本挣脱不了;她想杀了他,可全身没有一点力气。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从洞口走了进来。她恍恍惚惚看着他走近,他穿着半旧的林业工人的衣服,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一脸络腮胡子看不清长相。他从桌上拿起一串钥匙,走到她面前,试了一阵,就打开了锁链。

    她一下子跌落在他怀里,而他有力的双臂抱紧了她,那怀抱紧得有点让她喘不过气来,扶着她就往洞外走。

    出了洞,他牵着她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前方隐约看到手电的光芒,他忽然就松开她,闪身进入边上的树林。那背影很陌生,可又似曾相识。她在哪里见过?这样印象深刻?

    “你是不是……”她哑着嗓子问,“你没有死……为什么……”

    那人脚步一顿,却走得更快,很快就不见踪迹。而她精力不支,走了几步,就又倒在地上。

    ……

    姚檬缓缓挣扎起身,许诩连忙扶住她。她指着前方寂静的山峰,轻声说:“他在山洞里,方位我记得不太清楚……应该是西面的一处山林里,靠近山顶。”

    许诩想跟医生一起送姚檬就近的医院,姚檬却坚决拒绝了。

    “不用了。”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有点空寂,“我要在这里等。许诩,我想自己呆着。”

    不等许诩再说,她闭上眼,不再看她。

    深夜的山林越发清冷,树影在月光下如鬼魅摇动。

    季白带一队人,缓缓逼近前方峭壁下的山洞。

    山洞静而深,看起来像个黑色的窟窿。洞口隐隐透出一丝火光,里面有人。

    洞外的警察越聚越多。大胡接到后方消息,走到季白身旁,压低声音说:“姚檬醒了,她说的方位也是这边,应该是这个山洞没错。”

    季白沉着脸一挥手,身后一人手持探照灯,猛的朝洞内照去。果然见洞内站着个人影,许是被灯光惊到,他迅速侧转身体,贴着岩壁。而他身后,隐约可见张小床、桌椅、矮柜,还有数条垂落在地的锁链。

    “谭良,你已经被包围了,马上放下武器出来”有人喊道。

    洞中人影一闪,季白低喝:“小心”话音刚落,两道“砰砰”的破空声传来,里头那人似乎低笑了一声。

    “是麻醉枪”大胡也惊出一声冷汗,好在无人受伤。

    只听“哐当”一声,谭良把什么东西丢在地上,然后人影慢慢朝洞外走来。

    所有人持枪严正以待,季白凝神端枪,瞄准他的额头,一旦有任何异动,即刻击毙。

    他渐渐走入了光线中。那身守林员服有些凌乱,他的表情却很平静,炽亮的灯光打在他脸上,透出种异样而渗人的白。而那双清秀的眼,黑亮黑亮。

    “双手抱头趴下”大胡喝道。

    谭良的脸上忽然闪现一丝笑意。

    季白心头一震,然而来不及了,谭良嘴角已经逸出缕鲜血,那是氰化钾中毒的迹象,而他眼中笑意更浓。

    “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他的声音很温和,“我总算没有白过这辈子。”

    所有人看着他仰面嘭然倒地。

    灯光将山洞所在的整片山林,照得通亮如昼。不断有警察从洞中出来,拿着证物袋向季白报告:

    “发现了残留的氰化钾和催情药。”

    “洞内有一些女人头发,已经收集好。”

    “杂物堆里找出了市内租车票据他用的是化名和假证件租车。”

    “柜子里有一些女人衣物,还有强生沐浴液、剃须刀等。”

    ……

    季白负手站在洞口,沉肃不语。周围人来人往,气氛紧张而凝重,唯有谭良身体覆盖着白布,静静躺在泥地上。

    消息很快传到山下,整个山脚都沸腾了。其他片区的警察往这里越聚越多,逗留在农舍的媒体也蜂拥而至,被警察们拦在外围,可他们的闪光灯几乎要将夜色照亮。

    许诩一直坐在一辆警车里等候。收到确切消息,她下车、穿过喧嚣人群,径直走向不远处的姚檬。

    姚檬已经起身,坐在救护车后车厢,身上披着毛毯,捧着杯热茶。她的情绪已经平复,只是眼眶还是红的,目光依旧空滞。

    许诩走到她跟前,轻声说:“谭良死了。”

    姚檬肩膀微微一抖,点点头,嘴角露出个讥讽冷漠的笑容。

    许诩想说点什么,可说什么都不可能减轻她受的伤害。看着她微缩的肩膀,许诩眼眶又泛起湿意,最后依然只能沉寂不语。

    这时车旁走来个人,是姚檬同事,将手机递给她,声音放得很柔:“林总电话。”

    姚檬静了一瞬,接过贴到耳边,本已干涸的泪水再次涌了出来:“嗯……我在这边。好,我等你。”挂了电话,她抬眸,看向许诩。

    “清岩马上就到。”她深吸了口气,眼神也有了几分冷意,“现在凶手死了,我也这样了。许诩,你还要坚持怀疑清岩吗?你现在相信是你错了吗?我当时就不该掉头回来……”

    她话没说完,许诩只觉得胸口一阵滞涩沉痛,整个身体也有些发僵。两人静默片刻,许诩低声说:“对不起。”

    姚檬没再说话,转头看着一边。许诩又说了声“对不起”,静默着转身走开。

    季白下山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眼前人潮涌动,群情激奋,都想看看变态连环杀手的死状。

    他内心生出一丝疲惫,绕开人群,目光在停车坪搜寻了一会儿,就见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垂头站在一辆警车旁。

    唯有看到她,才令他冷硬的心头一软。季白快步走过去,在她跟前停步。

    看着她红湿的眼眶,季白没有多问,而是温柔的将她抱进怀里。

    许诩心里始终堵着,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季白见她目光一直望着自己背后,便也转头看过去。

    那是一辆救护车,车内灯光明亮。林清岩的西装和头发都有些凌乱,抱着姚檬坐在里头,俊脸紧绷而铁青,眼神冰冷而沉寂,整个人一动不动。

    季白淡淡收回目光,清冽的黑眸盯着她:“别想了,先回家休息。我心里有数。”

    许诩不出声,视线越过他的身躯,依旧停在林清岩身上。这时,像是察觉到她的注视,他缓缓侧转脸庞,目光正好与她对上。

    那眼神是冷漠而痛楚的,像是每一个为爱侣的不幸而愤怒悲伤的男人。

    许诩执拗的与他对视不动。

    过了一会儿,他眼中的悲痛慢慢平复,修长眉眼变得平静。而那薄薄的唇角,忽的勾起一丝微笑。

    此刻没人看向这边,更没人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唯有许诩心头剧震,胸中阵阵气血翻涌。

    她这几天本就疲惫不堪,此刻急怒攻心,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前一黑,昏倒在季白怀里。

第60章

    许诩醒来的时候,看到头顶一盏鹅黄的小灯,灰白的天花板很陌生。

    季白就坐在床边的椅子里,和衣而睡。窗外是阴黑晃动的夜色,他的脸在灯下显得格外俊朗安静。

    凌晨的空气十分清冷,许诩喉咙有点发干,忍不住蒙着被子轻咳出声。季白立刻睁眼起身,大手摸摸她冰冷的小脸:“醒了?”一边给她倒水,一边说:“没大事,血糖有点低,已经输液了。这里是乡卫生所,休息一晚,明天咱们就回霖市。”

    “嗯。”许诩坐起来,接过水杯。温热的水流从口腔淌进身体里,整个人舒服了许多。

    季白把椅子拉得更靠近,乌黑的眉眼紧盯着她,隐隐有无奈的笑意:“气成这样……”

    许诩默了一瞬,答:“你不气吗?”

    季白捉起她的手,送到唇边一吻。她的皮肤本来就又白又薄,输液之后不仅留下针孔,还青了一小片。季白捏着她的手不说话。

    气,当然气。明明有两个凶手,如今却铁证如山直指一人,只叫人心头困闷压抑,怒意难平。

    但正因为这样,人更不能倒下。身为刑警,就得有这种近乎冷血的坚韧。

    所以他看着她,微微一笑:“再气也不能伤到自己身体,案子哪有都顺顺利利的?”

    许诩点头。道理她何尝不懂?她本来就比普通人心态更稳。但这次是眼睁睁看到姚檬遭了罪,她实在难以释怀。

    睡了一觉,人也没了困意,眼见窗外天色微白,她起身:“我去洗个脸。”

    季白将她按回床上:“我打水过来,你老实呆着。”

    许诩看着他走到窗边,拿起地上的热水瓶,哗啦啦往脸盆里倒水。他的身影高大冷峻,动作利落有力,看着就让人安心。

    许诩盯着他的背影,开口:“你是怎么看的?”

    季白知道不讨论个清楚,她肯定一直想着。把水送到她跟前,答:“三个疑点。

    一、受害人选择不同。第一个受害者是白领,第二个虽然是研究生,但已经在一家单位实习,符合你对受害人的类型描述;但是第三名受害者只是普通大学生,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二、作案手法不同。前两起明显经过精心策划,受害人如何失踪,至今无人知晓,所以我们之前一直无法寻找凶手的踪迹;但第三起,受害者是进入林区徒步旅行才遇害,而且谭良就把尸体丢在林区,这才让我们确定第三起整个案件过程都是在林区里发生,凶手人就在林区,所以才抓到了谭良。

    三、凶手缜密程度不同。第二具尸体旁的脚印还可以说是不慎留下的,第三具尸体旁的脚印就太明显了。”

    许诩点头:“你下山之前,我也看到了大胡带下来的照片。谭良居住的那个洞穴,给人的直观感受是简单、杂乱、阴暗、浮躁……尽管第三具尸体的处理也模仿了天使案,但我同意你的观点,这起案件整体的策划实施,很符合他的个人特点,但也只有这一起。

    可是,谭良为什么要替第一个凶手顶罪?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季白淡道:“两人的身份地位天壤之别,按理说没有任何交集的机会。我也已经派人查过他们的通讯记录,没有联系过。”

    “但一定有什么契机,让他们见过面。”

    两人静默片刻,季白从包中拿出一叠资料,摊在床上。两人在灯下各自蹙眉安静翻看。

    过了一会儿,季白忽的拿起张现场照片递给许诩,黑眸湛亮,声音低沉有力:“我知道了在这里。第二起案子的弃尸点,在谭良负责的林区,这就是他们的交集。很可能是第一个凶手在弃尸过程中,与谭良有了接触。”

    许诩心头一震,一通则通,许多线索瞬间融会贯通,她立刻点头:“对了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这具尸体旁,会有谭良的脚印,而且开始出现死后性侵行为。之前我以为是凶手的心态在变化,犯罪在升级。现在看来,死前死后的侵犯,很可能是两个不同的罪犯所为”

    季白沉吟片刻,赞同她的推测:“虽然不知道第一名凶手如何说服谭良替自己顶罪,但这样的解释,远比谭良一人犯案合理。在山洞发现的那些物证,完全可以是另一个人所为,然后交给谭良、放在山洞就可以了。”

    两人脑力激荡,心情也有些涌动。然而许诩看着他沉肃的容颜,声音却变得很轻:“可是,我们没有任何证据。”

    季白没出声。他微蹙眉头,看着窗外发白的天色,寂静的远山。

    是啊,没证据,暂时一点办法都没有。

    过了一阵,他转头看着许诩:“你知道白银市连环杀人案吗?”

    许诩当然知道。这是近年来国内最著名的悬案之一。

    十六年间,甘肃省白银市超过9名女性被害。凶手或强奸杀人,或死后奸尸,而且总是从死者身上切割器官带走。最小的受害者是一名八岁女童。案件至今未破。

    季白的脸色变得有些冷:“当年全国选派最优秀的刑警,侦破这个案子。我师父严队也在其中。”

    许诩点头以往晨练时,还经常看到严队健硕的身影。

    季白淡淡的说:“后来我师父跟我说,破不了,就是破不了。他们甚至在那名女童体内找到凶手**,但就是找不到凶手。凶手每次犯案都是经过周密策划,没有其他证据,没有痕迹。一帮大老男人,都是全国赫赫有名的神探,看着孩子残破的尸体哗哗的掉眼泪了,可就是破不了。”

    许诩听得心头发疼,也不出声她明白季白跟她讲这个案子的用意。

    季白望着她,声音很温和,眼神却很坚毅:“的确有一些罪犯,能狡猾的逃脱法律制裁,公平正义无法伸张。这个案子没有其他证据,省厅很快也会宣告结案。然而比师父那一代人,我们已经好了很多林清岩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和证据,但是有了你的画像,我们至少知道他很可能是凶手,不会让他再有机会害人。并且一直不放弃的追查下去,直至将他定罪。”

    季白和许诩在山区停留时,林清岩陪着姚檬,在警局做完笔录,回到了霖市的家中。

    姚檬一个人在浴缸里泡了很久,把身体每一寸都洗刷干净。她已经哭不出来了,昨晚发生的一切恍惚得就像一场梦。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却见林清岩倚在门边,清俊的容颜透出一种平时没有的桀骜冷漠。他含着烟,看着她不讲话。

    姚檬不知道说什么好,静默的起身,用浴巾裹住自己。

    过了一会儿,身后响起脚步声,林清岩从背后抱住了她。低头就吻下来。他的气息有些急,吻得有些重,大手探入她的浴袍,动作极为粗野有力,与平时完全不同。

    姚檬身子微微一抖,条件反射就推开他。

    他不再亲了,只是还抱住她不动:“你是我的天使,没人可以玷污你。谭良已经死了,他对你的玷污,我就当没发生过。”

    姚檬心头一酸,瞬间哽咽。又听他在耳边轻声说:“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三个月后。

    冬日里阳光正暖,许诩坐在父亲书房里,看门户网站的本地新闻。父亲则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

    头条报道是“省专案组宣布机场连环爆炸案告破。一名主犯落网,从犯紧密追缉中。”下面还配有图,数名刑警压着一名犯人,脸色严肃。最外侧站着那人,穿着黑色大衣,身形挺拔,面容模糊,她却一眼看出,正是季白,不禁微微一笑。

    还有条新闻,是关于“森林杀手谭良案”。两个月前,省厅已经宣布结案,闹得沸沸扬扬的霖市,慢慢恢复平静。但网上关于谭良本人的讨论,却始终热烈。这条新闻就是引用某心理专家的分析,说谭良之所以变态,是因为事业不顺。原本他在县林业局担任骨干职位,因为得罪某领导,被贬职守林,原有职位被领导亲戚占据。下面还有人发帖说,这位领导因为舆论压力太大,已经被双规了。

    许诩看了一会儿,就关了电脑,拿出档案袋,又翻出这案子的照片和资料。

    正看得入神,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将照片夺走。她一抬头,就见许隽皱眉看着自己。不仅如此,他还把桌上资料统统一扫,丢到沙发上:“又看这些?你肚子里可是我外甥,以后我可不想让他当警察。”

    许诩微笑,看他西装革履,应该是刚下班回来:“今天这么早。”

    许隽丢一本儿童挂画给她:“你老公是人民公仆,大半个月不着家,当哥的能怎么办?”

    许诩笑着翻看儿童画,许隽看着她安详的面容,不紧不慢再度开口:“婚礼到底啥时候办?真要生完孩子?”

    “是啊。现在也太仓促。”

    “上回你说会领证,领了没?”

    “还没。”

    许隽又皱眉:“你说你磨蹭什么?孩子都要给人家生了。季白摊上你这么个慢性子,也真不容易。”

    许诩失笑不语。

    在父亲家吃完饭已经晚上八点,许诩给私人护理小刘打电话。很快小刘就开车过来接了。

    局里安排许诩生孩子前从事文职,每天基本能都准点上下班,也不用接触案件。季白还是一如既往的忙,这几个月一直出差,他跟许隽一商量,索性请了个护理给她。许诩本来觉得没必要,但三个男人一致坚持,她也就随他们去了。

    人还是从北京找来的,虽然同是女人,但生得高挑结实,以前还当过兵,爽朗又细心,照顾许诩的日常起居,倒是面面俱到。

    很快就到家了。两人刚进屋,就见黑黢黢的客厅里,沙发上躺着个人。小刘刚想开灯,许诩拦住了,轻声说:“你先回去吧。”小刘点点头,带上门走了。

    许诩打开台灯,坐到季白对面。

    他原定明天才回家的。大约是又连夜赶了回来,俊脸极为疲惫,呼吸均匀悠长,大约是累级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就像许隽说的,许诩已经有半个月没见到他了。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还真是又瘦了点,一下巴的胡渣。许诩拿了条被子给他盖上,不忍吵醒他,悄无声息的进房了。

    等许诩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听到客厅窸窸窣窣有动静,也就好整以暇坐起来等着。

    过了一会儿,就见季白出现在房门口。已经换了家里穿的睡衣,胡子也刮干净了,俊朗的眉眼在晨色中显得朦胧又温和。

    “吵到你了?”他走到床边坐下。

    “没有,我最近醒的都早。”

    “我就在家里呆几个小时,一会儿还得回局里加班。”他将她搂进怀里,“爆炸案还没忙完。”

    “嗯。”

    “嗯什么嗯?昨晚怎么不叫醒我?算算我多久没抱着你睡过一个整觉了?”

    “唔……四十三天。”

    季白眼中就有了笑意,低头吻她。过了一会儿说:“今晚我争取早点回来。我有话对你说。”

    许诩看着他沉黑的双眼,点点头。

    天色大亮的时候,两人一起起床。

    这天是周六,季白穿好衣服就要去警局加班。许诩摸着肚子,微笑说:“三哥,今天产检要做B超,可以看到他的脸。我带回来给你看。”

    季白含笑点头,心里又想,晚上回来,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改口了?心头一荡,低头又反复吻了吻她的唇,才出门去了。

    下楼一坐进车里,季白给大胡打电话:“最近林清岩怎么样?”

    大胡打了个哈欠,他正坐在林家外头的一辆车里盯梢:“头儿你回来了?他还是老样子。最近每天都去医院治疗。”

    “姚檬呢?”

    “还是深居简出,有时候陪他去医院,有时候不去。”

    季白:“好。知道了。”

    大胡迟疑片刻,说:“头儿,昨天局长碰到我和赵寒,还问,我们怎么没去查爆炸案。我们含糊过去了。这林清岩,还要继续盯下去吗?我看他也快不行了。”

    连环杀手案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一开始季白每天能安排数人盯紧林清岩、保护姚檬。但随着别的案子增多,尤其最近的爆炸案,整个警队都忙得苦不堪言。这个时候,只有季白坚持安排人,全天候盯紧林清岩,连局长都有些微词。所以大胡跟其他人一样,也会有些疑虑。

    季白沉吟片刻,答:“继续盯紧,不能松懈。”

第62章

    越接近山区,气温越低。阴暗的暮色里,薄薄的雪覆盖着每一座山尖,而林间积雪更深,天寒地冻、望不到边际。

    季白一个急刹,将车停在三岔公路口前。大胡立刻跳下车,匆匆查看了地面痕迹后,也是沉默不语。

    这是进入山区不久后的主干道,车流量多,雪地上的车轮印杂乱无章,根本无从分辨。而再往前走,他们就会深入绵延数千公里的广阔林区。山路纵横交错,大多都没有监控,林清岩可能把许诩带到任何一个方向。

    而且,就算跟上次抓捕谭良一样,给季白300个干警,彻查整个山区也需要好几天。更何况此刻援兵都还在赶来的路上。

    大胡坐回车里,望着季白隐隐发红的双眼。尽管此刻的境况让他都觉得残忍和绝望,但他不得不开口,把这个极度艰难的问题,逼到季白面前:“头儿,我们现在怎么走?”

    季白望着阴黑的山岭,双手如铁钳般扣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心脏最深的地方,仿佛塌陷得越来越急,越来越痛。塌到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方。且已隐隐有预知,从此往后,一颗心就将沉坠其中,再也不会有与她执手相伴的一天。

    然而这痛却被他漠视,他不去管,任它无声煎熬,任它自生自灭。他只有一个的念头,就是找到她。

    可是没有痕迹可查,也没有逻辑可依。他季白可以从一个脚印推断出凶手特征,此刻却要如何大海捞针逆转乾坤?

    这时大胡试探性的问:“去林清岩在山区的别墅?那是他的落脚点,也许会在那里……”

    季白没出声。

    因为他忽然想起了许诩说过的一段对话。

    那是谭良案结束后不久,许诩休假在家调养身体。他下班回来,就见她坐在沙发里,对面墙上贴着数张林清岩和姚檬的合影。

    听到动静,许诩有些发愣的转头:“你说林清岩,到底对姚檬怀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什么样的感情?

    爱恨交织?因为林清岩的未婚妻被冯烨所杀,而姚檬是冯烨昔日所爱。所以才迟迟未下手。

    抑或根本就没有感情,只因为姚檬跟冯烨的关系,才被他选中,当成最后一个目标。

    许诩却摇头:“不是这样的,三哥。”她从墙上揭起一张照片递给他。照片上的男女在夜色中相拥着,看起来是那样亲密般配。

    “你不能拿正常人的逻辑,去理解心理变态者的想法。”她非常认真的说,“普通人觉得重要的爱恨情仇,他们也许根本就没有感觉。像他这种成熟的变态杀手,没有几个是因为‘仇恨’去杀人。他的内心世界,远比普通人以为的,要安静、清晰和坚定。只是那个世界的准则,跟我们不同。他犯罪,只是因为他需要。”

    “他需要?”

    “对。就好像林清岩对姚檬,他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杀了她。就算是要最后一个杀,他也没必要一直放这个‘前警察’在身边。可是他却跟姚檬建立了真正的亲密关系。

    所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在他心里,一定对姚檬赋予了某种特殊的、真挚的感情和意义。我以前说过,要像心理变态者一样去思考,就是这个意思。”

    ……

    是了,她说要像心理变态者一样去思考。

    不管林清岩是什么原因劫走许诩,如果以变态者扭曲的逻辑和准则,他会把她带到哪里杀害?

    季白抬起头,迎上大胡焦急的目光。

    “不去林清岩的别墅。”他静静的说,“去另一个地方。”

    在无数种可能里,他只能选一次。选错了,也许就会与许诩越行越远,天人永别。

    许诩醒来的时候,眼前黑蒙蒙一片。她立刻感觉出,是一层沉甸甸的厚布覆盖在身体表面,所以没有一点光线。

    阵阵寒意从心底往上蹿,她一动不动维持原来的姿势躺着。

    她能感觉到,手腕脚腕都被绳子绑得很紧。衣服还在身上,没有其他不适感,这让她稍觉庆幸。身体下方,铺着柔软的织物,微微有些湿润,有寒气透过织物,浸到皮肤里。她还能听到风吹动树叶的哗哗轻响,还有偶尔的鸟鸣。

    林清岩果然把她带到了森林雪地里。

    就在这时,她听到旁边有女人轻轻喘息了一声,然后就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男人和女人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似在亲昵纠缠。

    许诩听得全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过了一阵,动静渐渐小了,男人柔声问:“冷吗?”

    女人的声音细弱:“不……不冷。”

    尽管已在意料之中,许诩还是心头一震是林清岩和姚檬。

    这时林清岩轻声说:“老婆,你看雪地多美。可是我死了之后,就不能再这样抱着你了。”

    姚檬答:“我不想你死……我舍不得……”

    林清岩笑了一声:“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是我最重要的人,这一点永远……永远也不会改变。”

    林清岩安静了一会儿,许诩只能听到姚檬略显短促的呼吸声。忽然,林清岩又低声笑了,声音很愉悦:“那我们就证实这一点,好不好?”

    “……好。你要怎么证明?”

    许诩听得心头一沉,果然听到林清岩起身的声音,脚步声渐近。蒙在她身上的布,猛的被人揭开。

    许诩首先看到的是寂静的天空、阴黑的树林。然后是姚檬和林清岩,他们就坐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三人身下,铺着同一块巨大的洁白的绒毯。而她原本就蜷在一角,被毯子覆盖住。

    周围地形有点眼熟,她来过这里。

    林清岩居然带她来了这个地方。

    林清岩握住许诩的胳膊,动作堪称温柔的拉她起身:“能起来吗?”

    许诩不敢忤逆他,撑着地面坐起来,正好跟姚檬四目相对,两人都是心头一惊。

    姚檬的双手双脚,也被绳索绑住了。她穿着件宽松的棉布格子衬衣,下身是条深蓝色蓬松长裙。看起来很凌乱,衬衣扣子被解开几颗,裙子也撸到膝盖处,正是刚才林清岩亲昵后的痕迹。而她明显有些精神不济,神色憔悴,不知是被林清岩喂食了药物,还是其他手段。

    林清岩看着两人沉默对视,眼中闪过笑意,将姚檬搂进怀里,轻声说:“你看,那天就是她给你打电话,才让你掉头,被谭良这个蠢货侮辱了。你不是一直怨恨她吗?”

    姚檬脸色越发的白,许诩沉默不动。

    林清岩继续说:“老婆,你一直就讨厌她。的确,有这么个人在,我都替你觉得碍眼。”他从旁边的包里面,拿出一把黑沉沉的枪,递到姚檬面前:“我就快死了,你杀了她,当然算在我头上,你不会有任何麻烦。”

    姚檬静了片刻,没有接枪,更没看许诩,而是仰头看着林清岩:“我是讨厌她,但这跟我爱你,没有关系。清岩,我没必要杀她……来证明我对你的感情。我也不想杀人。”

    林清岩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老婆,别说谎话。你知道的,有关系。”

    姚檬身子一僵。

    林清岩温柔的注视着她:“你杀了她,我也可以了无遗憾的走了。我的财产都留给你,让你讨厌的人也死了,你以后会过得很幸福。老婆,不要犹豫。你跟幸福,只有一步之遥。”他把枪塞到她手里,凑近耳边低语:“老婆,别让我为难,你知道今天必须死一个人。如果你不杀她,要我怎么办才好?”

    说完他就将她往前一推,让她持枪直面许诩。而他从包中拿出另一把枪,轻轻抵上了姚檬的后脑:“这个过程很快,不要怕,开了枪,你和我都解脱了。”

    姚檬全身都开始微微颤抖,僵硬不动。可林清岩的枪又往前一送,令她身子一晃。

    “开枪”他的声音终于透出了狠厉。

    姚檬看着许诩,面如死灰,颤巍巍的举起枪,瞄准许诩的头。

    夜色酷寒逼人,原野寂静无声。许诩全身阵阵发冷,肚子里的孩子仿佛感觉到她无声的恐惧,也在轻轻的一下下蹬着她。许诩强自平稳呼吸,不看姚檬,而是盯着林清岩:“等等。林清岩,就算死,也让我死得明白甘心。”

    姚檬手里的枪立刻垂下,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林清岩看着许诩,眼中闪过笑意:“你想知道什么?”

    许诩的心跳也越来越急,语气却淡淡的:“前两个案子,是你做的;第三个是谭良做的。但我想不明白,你们是什么时候有了联系?”

    林清岩微微一笑:“明知故问,拖延时间,是很不好的事。不过没关系,我还是回答你第二具尸体被谭良发现了,他对尸体做了什么,我们都知道。不过那时候他并不知道我。后来第三起案子一出,我就知道是他。不找他顶罪,实在说不过去。”

    许诩心头一凛第三起案子发生后,林清岩就被释放。那段时间,整个案子被省厅接管,原本季白安排盯梢林清岩的人,也全被调回,所有人一律到山区搜寻。原来林清岩是趁这个时间,找到了谭良。

    “你说服他的代价,是事后利用舆论整垮他原来的领导?”许诩继续问,“还有其他条件吗?”当时网上有消息说谭良原来的领导被双规,许诩就猜到了。

    林清岩点头:“你很敏锐。我还匿名给了他的老母亲一笔钱,他倒是个孝子,只是手法太粗糙。他也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替我顶了罪,也算死得其所。”

    两人一问一答间,姚檬背对着林清岩不动,苍白的脸上,却有泪水不断往下掉。

    这时许诩话锋一转:“香港的案子,也是你做的吧?冯烨是另一个替罪羊?”

    姚檬身子一僵,林清岩看她一眼,眼中闪过笑意,答:“是。”

    许诩还想再问,林清岩却伸手勾住了姚檬的肩膀,说:“到此为止,你吓到她了。”

    许诩心猛的一沉。

    他说到此为此。

    僵局再次来临。林清岩抬枪对准姚檬,姚檬如同行尸走肉般,缓缓对许诩举起了枪。

    许诩心中万般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她强自压抑潮水般的恐惧和慌乱,双手紧握成拳,正面迎上姚檬绝望的眼神。

    “开枪吧姚檬。”她轻声说,“他说得对,这是你唯一的选择。我不会怪你。”

    姚檬漂亮的脸蛋紧绷得几近僵硬,声音也哽咽了:“你不怪我?”

    许诩深吸口气:“我不怪你。开枪。”

    夜深人静,冷风吹过雪地,发出窸窣的声响。许诩在寒风中打了个冷战,姚檬的眼泪已经流干了,蓬头垢面如疯妇;林清岩单手举着枪,被冷风吹得连声咳嗽。

    许诩和姚檬无声对望着。

    许诩看着姚檬痛苦的双眼,她身后的林清岩正低头咳嗽没有看过来。

    许诩微不可闻的朝她摇了摇头。

    不可以,姚檬,不可以轻举妄动。你必须开枪。

    没事的,开枪吧。

    姚檬眼中却毅然闪过决绝神色,猛的转身,朝林清岩疾射:“你这个死变态”

    “哒哒哒”几声扳机的空响,枪里没有子弹。

    许诩心头狠狠一沉,姚檬全身一僵,林清岩缓缓抬头,脸色阴沉看着姚檬。

    时间仿佛在一刻静止了。

    姚檬双手被束缚,举起枪托,就朝林清岩头部打去可她本就被灌了药,动作绵软无力。林清岩都笑了,非常难过的笑,抓住她的手腕,反手一扭,就夺了她的枪。许诩跟他们隔了几步,又被绑住,根本救助不及。

    林清岩低喘着将姚檬勒进怀里,拿枪指着她的头:“这就是你的爱情?这就是你给我的死变态?原来这些天你都是在哄我,呵呵……你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舍不得?”

    姚檬痛哭流涕,人软在他怀里,声音歇斯底里:“爱情?我瞎了眼才会爱上你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你怎么不去死啊?禽兽不如的东西”

    许诩只看得心头剧痛,死死盯着他俩,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她料到了林清岩把她带到这个地方,就不会用枪杀她。听了他和姚檬之前的对话,她已猜到,这是他心中对姚檬的考验考验姚檬是否真的接受他这个罪犯,同时也是逼姚檬站到他的阵营。

    所以她才让姚檬开枪。

    姚檬本就精神恍惚,虚弱无比,许诩没想到此刻她会破釜沉舟,被激出了血性。可这无疑是将她自己往死路上推姚檬也活不了了

    这时林清岩面色渐渐恢复平静,只是那眼中再无笑意,而是冰冷一片。他将枪放到一旁,旁若无人的重新搂住姚檬的腰,低头亲了亲她。姚檬侧头想避,被他扣住脑袋,动弹不得。

    “好,既然这样,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林清岩的声音无比温柔,眼眶却隐有泪光,“我先杀了她,再带你一起走。”说完松开姚檬,起身从旁边地面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小黑瓶,走向许诩。

    “别杀她”姚檬大喊一声,林清岩脸上浮现笑意。

    许诩看着他越走越近,心却一直沉沉沉,沉到死寂绝望的谷底。

    季白开车,一路风驰电掣,夜色里只有他们呼啸狂奔。

    眼看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大胡忍不住开口:“他们真的会在这里?”

    季白面无表情的沉默着。

    已经快到山脚了,森林茂密、树影幽深,山上似乎隐有亮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季白将车稳稳刹住,跟大胡持枪跳下车。

    “在这里。”他像是对大胡说,又像是对自己在说。

    一定在这里,第三个案子的陈尸点。

第63章

    山腰的温度越来越低,天空阴沉厚重,开始有雪花簌簌下落。

    林清岩在许诩跟前蹲下,削瘦苍白的脸颊,笑意温和。他伸手掸掉许诩头顶的细雪,然后轻捏住她的下巴。

    “小姑娘,张嘴。”

    许诩紧咬牙关,执拗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一想到季白,想到孩子,心就生生的疼,疼得没有边际。

    她无声而徒劳的反抗令林清岩眸中有了笑意,刚要举起药瓶强灌,却听姚檬在身后笑出了声:“哈……你不是说想要孩子、喜欢孩子吗?变态就是变态,连孕妇都杀。我真庆幸自己没有怀上,要是怀上了,孩子也会被你毒死……”说到最后,语气也变得凄然。

    林清岩放下药瓶,转头看着她,声音很静很冷:“怎么会一样?我们如果有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姚檬心头剧痛,深吸一口气,盯着他说:“那你放了她,我求你放了她我们没有孩子,就当是放了我和你的孩子。”

    林清岩低垂下头,静静不动,看起来竟像非常颓丧难过。

    姚檬和许诩都看着他,两人都是心如刀绞、泪水无声,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一会儿,林清岩抬头,眼眶里也有泪水,神色却平静。

    “既然你喜欢这个孩子……杀了她,孩子就可以跟我们一起走啊。”

    季白和大胡,沿着山岭高速攀爬。

    荆棘丛林被胡乱践踏,茫茫雪地夺路狂奔。可是四野寂静,大雪纷飞,掩盖所有踪迹,两人一时竟无法确认,前方是否真的有希望。

    卯足了劲翻上一块光秃秃的岩石,大胡手机响了,快速接了,向季白汇报:“头儿,援兵已经接近这里,直升机也从市区起飞了”

    季白点点头。

    大胡喘了口气,忍不住问:“头儿,为什么是第三个弃尸点?”

    季白抬起头,只见漫天大雪迎头飘落,山林岩壁如鬼怪狰狞矗立。

    “完美。”他轻声答了两个字。

    许诩说过,林清岩对前两个死者投注了很多感情。第三起案件是谭良所为,粗糙急躁,死者也平凡无奇。林清岩如何能忍受三起案子相提并论?

    心理变态者有自己的偏执,他人之将死,一定会修补这个缺憾。

    夜空阴森,雪落无声。许诩全身已落满雪花,宛如个白色的雕塑静坐着,看着林清岩再次靠近。

    他身后,姚檬失声痛哭:“许诩……对不起对不起……”

    林清岩的表情温柔而平静,将毒药递向许诩。

    许诩露出个同样苍白温和的笑容:“等一等,林清岩。氰化钾喝下去,我会死得毫无痛苦,但是孩子会很痛苦很痛苦。你知道母体中毒,胎儿会有什么症状吗?你可以问问姚檬,我们在警校学过,也碰到过类似案例,都很清楚。你确定那是你要的?”

    林清岩看她一眼,静静转头,望着姚檬:“你说。”

    其实警校根本没学过这么特殊的情况,两人也没碰过这样的案例。但姚檬虽不明白许诩的用意,但神色未变,只露出个讥讽的笑:“你在乎吗?你在乎孩子的痛苦?那我告诉你,跟大人不同,毒素会慢慢浸入羊水,他会出现咽喉紧缩感,呼吸困难。他会抽搐、痉挛、呕吐,循环衰竭、器官衰竭,最后窒息死亡……”

    林清岩看着姚檬不说话。过了几秒种,转头看着许诩,眼睛里有笑意:“你让姚檬说这个给我听,是打了什么主意?拖延时间?许诩,你让我很为难,这样很不好。

    你应该知道,就算我现在不杀你,也不可能放了你。这片森林很大,我们在深山里,天寒地冻,等警方找到你,你也已经冻死饿死,成了一具尸体。而且这个过程,会很漫长,很痛苦。

    但是现在怎么办?我们似乎没有其他办法了。你给自己找了这样的死法,又是何必?”

    许诩有些失神的摇头:“不,这就是我要的。我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拖延也没有意义。但是氰化钾会让我轻松,孩子痛苦。作为母亲,我愿意选择一种让我痛苦煎熬,让孩子轻松的死法。这样,孩子只会因为我的衰竭,慢慢陷入沉睡,然后再也醒不来,他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对我来说就够了。你不也是这样希望的吗?”

    林清岩静默片刻,放下了药瓶,柔声答:“好。我先送姚檬走,再过来陪孩子。我们三个人,永远在一起。”

    季白和大胡悄无声息的步入树林时,远远就看到前方空地上,铺着块雪白的毯子。季白的心狠狠一揪,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两人持枪蹑行靠近,只见毯边略有褶皱,旁边雪地上脚印纷杂。尽管光线黯淡,季白还是一眼辨出其中最小的脚印,正是许诩留下的。

    雪地万籁俱寂,季白和大胡交换个眼色,沿着那脚印,左右包抄,朝林中疾行。刚跑了几步,两人同时嘎然止步因为前方大树后,传来极低促轻微的呼吸声,还有足跟摩擦积雪的声音。

    大胡还戒备迟疑着,季白已瞬间色变,一个箭步上前,冲到树后

    眼前一幕只叫他心头如有块巨石狠狠落下,又惊又痛又喜粗壮嶙峋的树干上,许诩被绑得结结实实,嘴上也封着胶带。看到他,那双清黑的眼瞬间亮如星辰,泪水盈眶。

    季白一把撕掉胶带,大胡已掏出匕首,利落的将绳索割了个干干净净。许诩身子一软,倒进季白怀里:“三哥……”

    人一入怀,季白心头震痛难言她只穿着单薄的孕妇裙,身体冷得像冰。季白立刻扯开羽绒服,将她整个裹进怀里:“没事了……没事了……老婆没事了……”

    大胡看得眼眶也湿润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许诩整个人的确已经僵硬脱力,但她白着一张脸,一把抓住季白的衣领:“去救姚檬快去”

    季白和大胡都是脸色一震,看向她指的方向。

    大胡:“头儿你照顾许诩,我去”

    季白静默一瞬,抱着许诩的双臂倏地收紧。还淌着汗水的温热脸颊,跟她冰冷似雪的小脸轻轻一贴,立刻将她放下。

    “我去。”他脱掉羽绒服,披在许诩身上,“你保护她。”深深看一眼许诩,头也不回的快步冲进林中。

    雪渐渐停了,地上的脚印变得清晰可见。季白沿着那深深浅浅的足迹,在山林中穿行了十多分钟,大胡和许诩已被远远抛在身后看不见了。

    终于,到了一片低矮的土丘后,隐隐可见前方林中地面上,坐着几个人,还有隐约的说话声。

    季白当即往山丘后一伏,无声无息探头望去。

    只见一个高瘦的男人,正对着他的方向,倚靠着树坐着,头上血流如注,浸染了大半边脸颊。而他臂弯中勒住个女人,手里的枪抵住女人的太阳穴不正是林清岩和姚檬是谁?

    而他们对面,一棵粗大的树干后,还靠坐着个人。那人身下雪地也是一滩的血,穿着林业工人的衣服,身形高大挺拔,背对着季白,看不到是谁。

    季白将三人境况尽收眼底,沉默举枪瞄准林清岩,然而姚檬跟他全身紧贴,几乎挡住所有要害,一时竟无从下手。

    就在这时,只听林清岩极虚弱的开口了:“冯烨,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季白心头微惊,又看一眼那人,隐隐可见右肩一个血洞,应当是中了枪。他微喘着答:“是我命不该绝,不然怎么有揭露你衣冠禽兽罪行的一天?现在我死也甘愿了。”

    姚檬长发凌乱,脸上血迹斑斑,也不知道是谁的。她的声音已经十分嘶哑:“为什么?林清岩,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半个小时前。

    许诩的说辞,成功说动了林清岩。自负的他,也不信会有警察这么快找到这里。

    他把许诩绑在树上后,就拽着姚檬,踉踉跄跄在雪地里前行。他也没想好要去什么地方,他只想找个最美的地方。只可惜今晚没有月光,终究要留下遗憾。

    姚檬已宛如行尸走肉,跟着他恍恍惚惚前行。这模样令他很喜欢很喜欢,索性拉着她被绑住的两只手,安静的在雪地里行走。

    冯烨是突然从树丛中冲出来的,拿着根木棍,狠狠就砸在他后脑。林清岩只感觉到一阵剧痛、晕眩、湿热,就倒在了雪地里。

    姚檬呆呆看着眼前的剧变,看着满脸胡子的冯烨站到自己面前,黑眸暗沉的盯着自己。

    那一晚他的出现就像一场梦,在姚檬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没对警方说出他的存在,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而当她意识到,这份怀疑是针对林清岩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林清岩像是能敏锐的察觉到她丝毫的情绪变化,很快就控制住她的人身自由。

    她没想到冯烨今天会突然出现,令她绝处逢生。

    冯烨的目光有些焦灼,嗓音低沉有力:“别怕,我救你走……”说完就掏出匕首,替她割手腕的绳索。冰凉的刀锋触到手腕,姚檬因为服药而混沌的大脑,猛的一个激灵,想起林清岩还在背后:“他有枪先把他……”

    “砰。”来不及了。

    姚檬只看到冯烨的表情有片刻的凝滞,低头看着肩膀。那里多了个血洞。下一瞬间,姚檬腰间一紧,已被林清岩拉进怀里,两人同时坐倒在地上。而冯烨挣扎着爬到树后,暂作躲避。

    冯烨击打在林清岩脑后的一棒,只令他眼前一黑跌倒在地,脸贴着冰冷的雪,又清醒了。加之他心里还挂着事,极强的意念驱使他强忍混沌和痛楚,爬起来对冯烨射出来这一枪。

    当季白赶到时,看到的就是三人僵持对峙这一幕。

    也许是三个人都抱着必死的心,当姚檬问出心中最为痛苦纠葛的问题,两个男人都是一静,静静的看着彼此。一个目光讥讽,一个充满深深的恨。

    林清岩侧眸看着她,柔声说:“老婆,没有关系。我们的事跟他没有关系。”

    冯烨喘着粗气,冷冷的说:“是吗?难道不是因为,你夺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现在也想夺走我爱的女人吗?

    姚檬浑身一震,林清岩脸色骤冷。他头上的鲜血还在流,已经流满了整张脸。可那双眼却忽然变得散漫和冷漠。季白听到两人就要道出香港天使案的内情,凝神瞄准林清岩,仔细倾听。一旦他有异动,立刻开枪击毙。

    林清岩轻轻的笑了:“你的?凭什么是你的?明明是我的。”

    冯烨看着他鲜血狰狞的脸庞,想起前尘往事,刹那也有些失神。

    他也曾是优秀青年、天之骄子,自小就跟聋哑父母有天壤之别。满十八岁时,父母就告知,他是弃婴,他们是他的养父母。他的父母可能是香港人,因为当年裹着他的包被上,有香港医院的标志。

    毕业后,姚檬提出分手,终于令他痛下决心远赴他乡,只身去了香港,工作、寻找。

    那时,林清岩是合作公司高管,亦是他私交好友。他的生活风平浪静,寻亲的事却始终没有头绪。

    直到某一天,秦总的助理拿着份DNA检验报告,找到他:“你是我们秦总的亲生儿子。”

    秦总是林清岩背后、半退休的集团董事长。对于冯烨所在的公司来说,秦总的集团如同商业巨鳄。冯烨早听闻过这位商界传奇女富翁的故事,却没料到兜兜转转,竟会是自己的生母。

    助理透露,原来是下属们发到秦总邮箱的工作资料里,有冯烨的简介和照片。年过半百、病入膏肓的秦总,只看一眼,就认出年轻的男孩,酷似当年生父。就有了秘密的DNA鉴定,也有委托助理出面,代为陈情。

    再后来发生的一切,对冯烨来说如同迷雾突然降临,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当时传得正凶的天使案种种证据,竟奇迹般的出现在他的寓所,甚至连林清岩的未婚妻,都成为受害人,铁证如山申辩无门……

    后来就是三年的逃亡,听说了母亲的病逝,也听说林清岩唯一的遗嘱受益人,接收了母亲的所有财产……

    ……

    姚檬怔怔抬头看着林清岩:“他说的都是真的?”

    林清岩忽的笑了:“嗯,是真的。”

    姚檬的声音几近干涸:“你还是没说为什么要找上我。你就这么恨冯烨?毁了他,还要毁了我?”

    林清岩静默片刻,轻声反问:“跟他没关系。你这样独特,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姚檬心头已痛得麻木,呆呆看着他不动。冯烨却冷冷的说:“是吗?你跟我生母是什么关系,没有告诉过她吧?”

    林清岩和姚檬都是脸色一变,冯烨脸色铁青,似乎说出这个事实,也让他觉得艰难耻辱:“后来我才知道,当年他是她名义上的义子,也是她的……”

    “住口”林清岩一声低吼,眼睛里全是狠意,突然就松开姚檬,抬枪射向冯烨姚檬条件反射往后一撞,林清岩手一抖,这一枪就射到了天上。情势危急,季白再无迟疑,一枪精准点射林清岩的眉心

    四野寂静,昏暗的天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雪。季白从岩石后冲出来,拿枪对着地上林清岩的尸身,将姚檬护进怀里。姚檬伸手捂住脸,僵如木偶,哽咽无声。而冯烨长长吐了口气,终于体力不支,仰面倒在雪地上,看着遥远的夜空,沉默不语。

    直升机的强烈气流,刮得树林哗哗作响。数盏探照灯,从各个方向射过来,将山岭照得通亮如昼。刑警们来回跑动,检查收集每一处证据,将林清岩的尸体搬离雪地。

    冯烨还是通缉犯身份,戴着手铐被送上了救护车。关门前,季白走过去,对他说:“我会如实向上级和香港警方陈述今天听到的一切。”

    冯烨点点头,唇边泛起苦涩的笑容,朝季白伸出手,季白紧紧跟他一握。

    许诩和姚檬虽然虚弱,但都只是皮外伤,被并排放在担架上,送上同一辆车救护车。季白和大胡守在她俩身边。季白握着许诩的手不说话,许诩将他的手牵到自己肚子上。

    “不会有事。”季白沉声说。

    许诩点头:“不会有事。”

    姚檬一直怔怔望着天花板,许诩转过头,轻轻握住她的手:“谢谢你姚檬,你救了我和孩子的命。”

    大胡也在边上说:“没事的姚檬,都过去了。”季白也目光温和的望着她。

    姚檬沉默片刻,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哭了很久,她握紧许诩的手,朝季白和大胡轻轻点了点头。

第64章

    半年后。

    五月的霖市,温暖中已经有了一丝炎热。不过今天清晨刚下了一场小雨,薄薄的阳光里,空气清新甘洌得叫人浑身舒畅。

    季白抄手站在机场出口。他今天难得的穿了套纯黑的西装,站在人群中,高大俊朗如男模。可表情气质又相当沉稳硬朗,只引得路人侧目。

    季白没等多久,就见舒航、猴子几个,各自拎着个小行李箱,悠悠闲闲走出来。看到彼此,大家眼中都露出喜色。

    舒航最先开口:“哎约,成了孩子他爸就是不一样,瞧这春风得意的样,处处彰显人生赢家风范啊”

    大伙儿都笑,猴子则说:“那是自然,买大送小,季三做什么事都精。”

    季白淡笑:“没办法,人运气要是来了,挡也挡不住。”

    众人顿时笑骂声一片实在太嚣张了

    一共三辆车,把发小们从机场拉回市区。季白自己开了一辆,舒航坐在副驾,猴子跟另一个坐后头。他们都来过霖市,不过此时正值凉夏,城市格外郁郁葱葱、清新宜人。猴子说:“这比北京又干又燥又上火的天气强多了。”

    季白还没答,舒航就接口:“这是什么地儿?这是季三的福地”

    另一名发小笑着说:“不过说真的,前年季三哥回北京,还说没女朋友呢。这才不到两年功夫,证也领了,孩子都满月了。刑警都这样么?快准狠啊。”

    季白心情很好,答:“快吗?遇到合适的那个人,两年我都嫌太慢。”

    这话有点酸浪漫,且又有炫耀的嫌疑,剩下三人交换个眼色,一起“啧啧啧”表示羡慕嫉妒恨鄙视……等等复杂的情绪。啧完之后,心里倒都有点唏嘘,他们都没成家呢,还真有点羡慕季白。

    合适的那个人。不是谁一辈子,都能遇到合适的那个人。不管你是天之骄子,还是平凡草根。真的要多一点运气,才能有幸佳偶天成。

    满月宴定在市内一家酒店。离开席还有一段时间,季白直接把舒航几个领到楼上房间,自己折返家去接老婆孩子。

    舒航几个是坐不住的,酒店房间有什么好坐的?洗了澡换了装,一群人衣冠楚楚的下楼瞎逛。

    酒店很大也很新,花园里绿植遍布、阳光斑驳,幽静又漂亮,倒叫人心思徜徉。舒航叫来服务员,开了个休息厅,在里头喝茶聊天打牌。休息厅里铺着红绒地毯,放着几张布艺沙发。一整面落地玻璃正对着花园,美景尽收眼底。

    舒航今天手气好,一落座就连赢三把,颇有些愉悦的以胜利者姿态环顾一周,却发觉输得最狠的猴子正抬头瞟着窗外,一脸心不在焉。他也循着猴子的视线看过去,愣住了。

    不仅他愣住了,边上一个男人抬手撞撞另一个人的胳膊,全都抬头看过去,一时竟没人顾得上出牌了。

    窗外晴空万里,碧蓝如洗。日光遍洒草地和湖面,落下点点璀璨柔光。一个很年轻的女人正从绿树后步出,徐徐走向湖边。她穿着条藕色长裙、同色系细跟凉鞋,黑色长发如绸缎垂落。舒航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头发,没刻意拉直,也没有烫染,漆黑柔顺、寸寸光泽,轻贴着女人白皙如玉的肩头。而当女人微微侧转脸,长眉如墨,双眸盈盈,令所有人心头一凛。

    酒店玻璃是单向透光的,所以众人能把女人看得清清楚楚,女人却没察觉他们的存在。只见她款款走到池边,望着寂静的水面,眉头轻锁。她本来是极美极清艳的,这一蹙眉,又透出几分疏离淡漠的气质。就像原本通体发光的羊脂玉,有片刻的黯淡,却更加楚楚动人。

    她兀自在湖边长椅坐下,怔怔出神。这头,众男在短暂的沉默后,气氛明显热烈了几分。猴子目不转睛盯着她:“肯定不是季三这边的,他哪有我们不知道的女性朋友?我勒个去,阿拉蕾小嫂子,竟然还有这么给力的亲友”

    季白一进休息厅,就见这帮老小子,巴望着窗外的姚檬,热烈的讨论着。

    一见季白,立刻有人问:“季三,她谁啊?你小姨子?”

    其实倒不是他们少见多怪,在场哪一个眼睛都毒,什么美女没见过?但正因为这样,姚檬的美在他们眼里才是独特的:明媚中透着英气,柔美中却有一丝颓靡,更显神秘。男人怕的就是女人神秘,越吃不透,越心痒难耐。加之此情此景,姚檬的出现是个突然的惊喜,大伙儿也有点起哄的意思到里头。

    季白看一眼姚檬,林清岩案刚过去半年,她一直深居简出很低调。于是答:“她是许诩的朋友,你们可别招惹。”

    大伙儿都嘿嘿笑,有人说:“晚了猴子已经去了”

    季白蹙眉,环顾一周,果然没看到猴子。他可是万花丛中过,辣手摧花不含糊的主,绝不能让他去骚扰姚檬。只是此时宾客已经陆续进场,季白还得招呼,于是手一挥:“不开玩笑去个人,把他给我拦了”

    他正经交代什么事,在这帮发小里还是很有效力的。立刻就有几个人站起来,这时一直沉默端着茶在喝的舒航也起身:“我去吧。”

    舒航办事靠谱,季白放心,点点头,跟他一起往外走。到了走廊分岔路口,两人方向不同,舒航走出两步又转头问:“对了那姑娘叫啥?”

    季白正跟几个警局同事打招呼,侧眸看他一眼,答:“姚檬。”

    舒航熟知猴子的秉性,很快就在距离姚檬数米外的林荫道上,找到刚刚从服务生手里接过两杯酒的他。

    “季三找你,急事,赶紧去。”舒航正色道。

    猴子半信半疑,把酒还给服务生,跟着他往回走。到了休息室门口,舒航脚步一顿,猴子就径直先走了进去。

    “逮住开席前不准放出来”舒航一声令下,里头几个男人笑哈哈的把猴子给按回牌桌旁,舒航转身就走。有人问:“舒哥你去哪儿?”

    舒航答:“季三叫我帮忙。”

    他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到池水旁,也从服务生手里要了两杯饮料,走向姚檬。休息厅里的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就见姚檬客气而疏离的朝舒航笑笑,转身走了。舒航迈开长腿,不紧不慢跟上去,脸上挂着有点痞的笑:“哎哎,别走啊……”

    这天的满月宴进行得很顺利,无论是警局同事、季白的发小,还是许诩警校的那帮严肃而牛气哄哄的师弟师妹,大家兴致都很高。白胖粉嫩的小宝贝虽然只短暂露面,但特别给面子的朝大家无意识的微笑,惹得众人欢声雷动。

    季白的父亲、大哥、二哥都来了,安排坐在单独包间里。季母虽然没有来,但是让季父带了个大大的红包过来,还给了许诩一套首饰。

    许诩现在也被季白同化,明白了婆媳相处不可操之过急。季白陪着她,给婆婆打了电话,她们的对话依旧客气而平和,其他的,只能等日久见人心。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小宝贝已经两个月。

    许隽也已经伤愈出院,虽然人削瘦了几分,精神倒是抖擞。只是脑后添了道暗红的疤。每次许诩拨开他的头发看到,都会沉默心痛,摸了又摸。而许隽会淡笑安慰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哥哥我将来福气好得很。”

    这天是周六,季白依旧去加班了。许诩还在产假中,跟许隽在家带孩子。

    说是两个人带,其实许隽只要周末有时间过来这边,大包大揽全干了。许诩见他这么喜欢外甥,自然让他们多亲近。

    季白下班回家,就见许诩单手插裤兜里,另一只手拿着尿不湿,微笑站在一边,许隽正弯腰低头,英俊的侧脸格外专注,在给孩子换尿片。

    季白跟许隽打了招呼,就把许诩手一拉,带到房间里。生完孩子的许诩胖了一点,皮肤却更白了,在季白眼里,比原来还要匀称可爱。每当看到她笑眯眯的小样儿,季白就很有……亲她的冲动。

    将她扣在门后一顿亲,许诩脸色绯红:“哥还在外头忙”

    季白埋首在她肩窝:“让他忙呗。”

    许隽虽然喜欢外甥喜欢得不行,却也有不当电灯泡的自觉。见季白回来,很快就告辞了。小宝宝也被他哄睡着了,当真是二十四孝好哥哥好舅舅。

    夜间凉爽静谧,季白在书房处理完工作,回到卧室,就见许诩端端正正坐在桌边,拿着一堆卷宗,有滋有味的看着。

    卷宗是他应许诩要求,从警局带回来的。自林清岩案后,许诩已有大半年没接触任何案子。按她自己的话说:“都快憋坏了。”

    她看得很专注,连季白进来都没听到。季白看她一眼,开始脱衣服。

    很快就脱得只剩个短裤,季白缓步走过去,双手从她背后环过去,撑在桌面上,低头凑到她耳边:“没其他事想干?”

    许诩这才抬头看着他,怔住。

    微黄的灯光从他头顶洒下来,硬朗英气的脸近在咫尺,高大身躯在灯下显得越发修长柔韧,每一寸肌肉,仿佛都透着隐隐的热力,跟她挨在一起。

    许诩的脸微微一热。算起来,怀孕期间两人就没做几次。怀孕后期到现在,两人更是自制的没有越雷池一步。

    当然,现在已经可以了。

    季白见她已经接收到信号,满意的起身,从边上拿起条浴巾:“我先去洗澡。”

    他一进浴室,许诩想了一会儿,把手头的资料一丢,拉开衣柜,开始找睡衣……嗯,久旱逢甘霖,干柴遇烈火,是该选套有情趣的助兴。正拿着几套比较,忽然听到浴室水声停下来,季白的声音悠悠传来:“老婆,我忘了拿浴巾。”

    “哦。”许诩刚想起身给他找,忽然反应过来他刚刚明明就拿了条浴巾进去的。

    许诩忍不住笑了他的暗示,还真是明显啊。低头看着床上的几套各有千秋的熟女睡衣穿哪套进去?

    自从搬到一起住后,季白专门叫人换了个超大的浴缸,抱着许诩在里面翻滚都有空间。听许诩应了声,他就继续靠在浴缸里,双臂搭在浴缸边沿,优哉游哉的等着。

    过了一会儿,听到熟悉而轻巧的脚步声渐近。毕竟忍了大半年了,季白单单望着门口,喉咙和身体都同时有点发紧发烫。

    门被推开,许诩走了进来。

    季白看到她第一眼,身体上焦灼绷硬的感觉,骤然强烈得就快要爆掉

    许诩全身上下,只围了条浴巾。人看起来比浴巾还白还软,薄红着小脸,走到他面前:“喏,给你浴巾。”

    季白眼中陡然升起沉沉笑意,一下子从水里起身,将她打横抱起,反手关上了浴室门。

    一室痴缠。(老墨:哈哈哈)

    完事的时候已经大半夜,季白心满意足压着许诩,继续在她身上四处细细的亲吻回味。

    过了一会儿,想起件事,对许诩说:“舒航追了姚檬快一个月。”

    许诩微微一怔:“他不用回北京吗?”

    “他公司最近的项目在霖市这边。”季白脸上浮现笑意,“他说已经被姚檬拒绝了十多次。”

    许诩点头:“肯定的。”想了想,叹了口气问:“你觉得他们合适吗?”

    季白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舒航嘴是贫点,心里主意比谁都深,比谁都正。合不合适,是他们的问题。”顿了顿说:“也许现在还不合适,不过姚檬总要朝前走。”

    结果真是说什么来什么,第二天季白刚下班回家,正想跟老婆亲热,就接到舒航的电话。

    与以往的嬉笑懒散不同,今天舒航的语气有点凝重:“姚檬过去的事,我都知道了。”

    季白静默片刻对于姚檬的事,他一直避而不谈。不过他也知道,如果舒航有心,肯定也会找人查清楚。

    “那你还追不追?”季白问。

    舒航没有马上回答。

    跟季白打电话这会儿,正是日落时分。他的车停在一家咖啡馆门口。

    咖啡馆是姚檬的,每天下午,她都会到这里楼上坐一会儿。舒航追人追得密不透风,自然是一清二楚。

    此刻他就坐在车里,看着姚檬从咖啡馆走出来,依旧是那样美丽而温和。

    “再说吧。”他挂了季白电话,静静的,隔着车流和人潮看着她窈窕的背影。

    忽然,街对面驶来一辆宝马敞篷车,徐徐停在姚檬面前。姚檬朝车里的男人露出甜美的笑容。

    舒航的眼睛登时看直了。

    驾车而来的是冯烨。他穿一身笔挺西装,刮掉胡子后,整个人恢复曾经的英俊高大,又也许是因为饱经磨难,眉宇间又多了几分同龄人没有的沉砺硬朗。他走下车,替姚檬打开副驾车门,含笑看着她上车。

    林清岩死后,警方彻底搜查了他的家,终于在某间紧锁的地下室,找出了所有证物氰化钾、催情药、锁链,还有许许多多被害人生前的照片。其中还有当年“天使案”八名受害者的照片。再加上季白等人的供词,冯烨终于洗脱了罪名。

    只是当年还有其他数名失踪者,资料和尸体都没找到,也就无法确定是否与林清岩有关。警方只能推断是被林清岩藏在其他地方,具体情形已经无从知晓了。

    而按照林清岩的遗嘱,他庞大的财产全部留给姚檬。不过根据香港律师的估算,其中大约有三分之一是继承自秦总,也就是冯烨的母亲。姚檬同意将这部分财产分割,归还给冯烨。一些移交手续正在办理中。

    而他们俩分别被林清岩所害的事,也在曾经熟悉的朋友间传开了,大家都是义愤而难过的,亦重新接纳了冯烨的归来。今天冯烨来接姚檬,就是约了几个高中同学,在他的别墅聚会。

    见姚檬坐好,冯烨柔声说:“晚上我准备了烧烤,还有你最喜欢的焦糖布丁。”

    姚檬:“谢谢。”

    傍晚的阳光还有点烤人,冯烨一低头,就见她纤细的脖子在阳光下晶莹如玉,微一凝神,将手搭上她椅背:“热不热?要不要合上车盖?”

    姚檬微笑摇头:“没事,晒晒太阳挺好。”

    冯烨点点头,手搭在她背后不动,微微侧转目光,就见后头那辆凯迪拉克里,那个高大清秀的男人依旧盯着他们。

    冯烨认得他季白的朋友舒航,上次满月宴,有过一面之缘。

    两人目光在空中遥遥交错,冯烨朝他淡淡笑笑,只笑得舒航心头一股闷气往上蹿。冯烨已经发动车子,带着姚檬绝尘而去。

    冯烨新买的别墅在霖市近郊,这里绿树繁茂、幽静雅致。几个朋友一起坐在花园里烧烤、喝酒,聊天,谈及当年,都是不胜唏嘘。

    比起当年性格桀骜的少年,冯烨的性子也温和内敛许多,一直坐在姚檬身边,非常自然而然的照料着她。这时就有同学打趣:“你们俩当年阴差阳错分开了,现在就不考虑再续前缘?”

    说完大家都笑,冯烨也笑,手搭在姚檬椅背上,黑眸静静看着她。大伙儿看他的表情,也都会过意来,善意的笑着。

    姚檬笑笑,却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要再提了。翅膀烤好了吗?”

    冯烨微微一怔,其他人立刻圆场:“烤好了烤好了,给”

    吃了一会儿,冯烨进屋去拿其他食物。姚檬跟大家聊了一阵,把包放在椅子里,起身进屋,去上洗手间。

    别墅里灯火通明,她沿着走廊往里走。刚走几步,忽的停步。

    右手边房间门微掩着,但是依旧可以看到墙上挂着几幅照片。有冯烨跟两位老人的合影姚檬认得是他的聋哑父母;也有当年高中毕业照;还有她的一张巨幅艺术照那是当年两人相恋时,冯烨省下半个月的伙食费,掏钱让她拍的照片。

    她轻轻推开了门。

    这里看起来是一件陈列室,除了照片,还摆放了很多物件老旧的照相机、书籍,还有些小雕塑摆件。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冯烨低沉温和的嗓音:“很多东西都丢了,能找回来的没多少。随便放了些在这里。”

    姚檬转头朝他微笑:“以后再添置更多东西。”

    冯烨没答,颀长高大的身躯倚在橱柜边,低头看着她不出声。屋内的气氛变得有些暧昧。

    姚檬当然明白他的想法,只装没看到,颇有兴致的看着橱柜上的一排玩偶。那是人面木雕,用橙黄圆润的木头雕成,都是圆圆的可爱的娃娃脸,栩栩如生。眼睛的部位用的是黑色的皓石,小嘴里似乎还镶了瓷还是玉石,透出些莹白的光泽。

    她自然而然岔开话题:“这是哪里买的?很别致。可以拿起来看看吗?”

    冯烨拿起一个递给她:“当然。一个朋友亲手做的,送给我的。”

    姚檬赞叹:“你朋友手真巧。”放下玩偶:“出去吧。”刚走向门边,腰间一紧,被冯烨又拉了回来。

    姚檬呼吸一促,条件反射伸手推他。冯烨的臂膀非常有力,搂着她不放,只低头看着她。英俊的脸被灯光镀上一层朦胧光泽。

    “小檬,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无论是在香港工作还是逃亡……我没有停止一天爱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回我身边来?”

    姚檬和几个同学从冯烨别墅出来时,夜色已经很深。因为不想让冯烨送自己,她提前就让司机把车开过来,停在冯烨别墅外。

    车刚开出一小段,在一个岔路口,她就跟其他人分别了。

    她没有马上回家,而是把车停在路旁。这是条大路,灯光明亮,旁边许多小店,不少人在路边吃宵夜,气氛热闹又欢快。她静静坐了一会儿,给许诩打电话。

    许诩刚把孩子哄睡着,季白在洗澡,她拿起季白今天刚从警局拿回的一叠资料,正要看。一看号码是姚檬,笑了:“打电话不是因为舒航吧?”

    姚檬也笑了:“他不是问题,我现阶段不会接受任何人。”顿了顿,说:“刚刚冯烨提出复合,我拒绝了。”

    许诩想了想:“正确的决定。”

    姚檬往车椅里一靠,望着头顶星光璀璨的深蓝夜空:“为什么?你怎么看他的?直接说。”

    许诩答:“他不是良配。少年时心高气傲,后又颠簸流离三年、在森林里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当然这不是什么绝对的缺点,但是你们俩背负的东西都太多,你以后还是有个全新的开始,比较好。”

    姚檬微微一怔,轻声答:“我其实没想那么多。只是过去就过去了,我对他没有感情了。”

    “哦。也对。”

    这反应让姚檬失笑,原本有些失落的心情,也愉悦起来:“好吧,快去陪我干儿子吧,过几天来看你,挂了。”

    两人都挂了电话,许诩因为她,又想起了林清岩案,把季白刚带回来的资料先放到一旁,从抽屉里拿出之前的卷宗,又看了起来。

    姚檬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回包里,正要发动车子,忽的愣住。

    打开包,她又仔细翻了翻,才发觉家钥匙没在了。回想起来,是在花园起身上厕所,把包往椅子里一放,也许就是在那时候掉出来了。

    要掉头回去找冯烨,姚檬微微有些尴尬,但也不会太在意。抬头看了看,这是条单行道,反正距离冯烨家也不远,于是锁好车,步行回去。

    夜色幽深,灯光明亮。这是城中最好的别墅区,每隔一小段,就有保安执勤站岗,旁边也有一排奢侈品商店,还在营业。她沿着林荫路,一步步往冯烨家走,很快就看到了他家的铁门。

    正要走过去按门铃,隔着镂空雕花青墙,却见冯烨一个人坐在门廊的躺椅里,手里拿着个刚刚她看到的人面玩偶,嘴角有淡淡的笑意。

    姚檬微微一愣,站在原地,看着他不动。就见他拿起那玩偶,靠近唇边,嘴对着嘴,轻轻一吻。月色极为清透明亮,玩偶嘴里那一片瓷白得像牙齿的东西,闪烁着柔和的微光。

    姚檬忽的心头一抖,静默站了片刻,缓缓的、无声的退走了。

    同一时间,季白洗完澡回到卧室,就见许诩把资料页全部拆开,整整齐齐铺了满桌,目不转睛的看着。

    “又在看林清岩案?”季白柔声问。

    许诩叹了口气,说:“老公,你记得吗,我跟你讲过,林清岩死之前说,他是在谭良杀了第三个人后,才找谭良顶罪。后来我们分析案情就觉得,氰化钾这种毒药很难搞到,林清岩可以在香港从黑市买;谭良只是个普通大学毕业生、普通守林员,他能从什么渠道购买?我们一直没查到。

    刚刚我又翻了之前的卷宗,对比了一下,第三起案子跟前两起模仿得太像了。所以我们当时只能认为,谭良恰好是论坛达人,恰好熟知“天使案”的一切,恰好碰到林清岩作案、引发了他的犯罪冲动,然后用同一种手法,模仿林清岩作案。

    这么多的巧合,让我心里不太踏实,总觉得哪里还不对。看的卷宗次数越多,这种感觉越强烈。”

    季白点点头,她说的也是他的心头疑虑。摸摸她的头:“我们再看看卷宗。”

    他在她身旁坐下,顺手就拿起被她放在桌上的、今天刚从警局带回来的资料。这是下班时赵寒递给他的,说是下午刚收到的、香港方面传来的天使案后续资料。

    他原本神色沉静,拿起看了几行,脸色一变,迅速看完后,抬头看着许诩,沉声说:“香港方面,一星期前从公海里,打捞出一批尸骨。经过DNA检验,已经证实,属于当年‘天使案’失踪的其他九名受害者。从尸骨看,她们全部被肢解,有的器官被取出,牙齿被拔掉。”

    许诩心头一惊,接过资料,越看神色越凝重,喃喃说:“这不可能是林清岩做的,完全不符合他的犯罪标记,更跟他的犯罪心理相去甚远。这只可能是另一个人做的。”

    她猛的抬头,与季白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震动。

    当年的香港,还有另一个变态连环杀手?

    正文完

第65章

    越接近山区,气温越低。阴暗的暮色里,薄薄的雪覆盖着每一座山尖,而林间积雪更深,天寒地冻、望不到边际。

    季白一个急刹,将车停在三岔公路口前。大胡立刻跳下车,匆匆查看了地面痕迹后,也是沉默不语。

    这是进入山区不久后的主干道,车流量多,雪地上的车轮印杂乱无章,根本无从分辨。而再往前走,他们就会深入绵延数千公里的广阔林区。山路纵横交错,大多都没有监控,林清岩可能把许诩带到任何一个方向。

    而且,就算跟上次抓捕谭良一样,给季白300个干警,彻查整个山区也需要好几天。更何况此刻援兵都还在赶来的路上。

    大胡坐回车里,望着季白隐隐发红的双眼。尽管此刻的境况让他都觉得残忍和绝望,但他不得不开口,把这个极度艰难的问题,逼到季白面前:“头儿,我们现在怎么走?”

    季白望着阴黑的山岭,双手如铁钳般扣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心脏最深的地方,仿佛塌陷得越来越急,越来越痛。塌到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方。且已隐隐有预知,从此往后,一颗心就将沉坠其中,再也不会有与她执手相伴的一天。

    然而这痛却被他漠视,他不去管,任它无声煎熬,任它自生自灭。他只有一个的念头,就是找到她。

    可是没有痕迹可查,也没有逻辑可依。他季白可以从一个脚印推断出凶手特征,此刻却要如何大海捞针逆转乾坤?

    这时大胡试探性的问:“去林清岩在山区的别墅?那是他的落脚点,也许会在那里……”

    季白没出声。

    因为他忽然想起了许诩说过的一段对话。

    那是谭良案结束后不久,许诩休假在家调养身体。他下班回来,就见她坐在沙发里,对面墙上贴着数**清岩和姚檬的合影。

    听到动静,许诩有些发愣的转头:“你说林清岩,到底对姚檬怀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什么样的感情?

    爱恨交织?因为林清岩的未婚妻被冯烨所杀,而姚檬是冯烨昔日所爱。所以才迟迟未下手。

    抑或根本就没有感情,只因为姚檬跟冯烨的关系,才被他选中,当成最后一个目标。

    许诩却摇头:“不是这样的,三哥。”她从墙上揭起一张照片递给他。照片上的男女在夜色中相拥着,看起来是那样亲密般配。

    “你不能拿正常人的逻辑,去理解心理变态者的想法。”她非常认真的说,“普通人觉得重要的爱恨情仇,他们也许根本就没有感觉。像他这种成熟的变态杀手,没有几个是因为‘仇恨’去杀人。他的内心世界,远比普通人以为的,要安静、清晰和坚定。只是那个世界的准则,跟我们不同。他犯罪,只是因为他需要。”

    “他需要?”

    “对。就好像林清岩对姚檬,他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杀了她。就算是要最后一个杀,他也没必要一直放这个‘前警察’在身边。可是他却跟姚檬建立了真正的亲密关系。

    所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在他心里,一定对姚檬赋予了某种特殊的、真挚的感情和意义。我以前说过,要像心理变态者一样去思考,就是这个意思。”

    ……

    是了,她说要像心理变态者一样去思考。

    不管林清岩是什么原因劫走许诩,如果以变态者扭曲的逻辑和准则,他会把她带到哪里杀害?

    季白抬起头,迎上大胡焦急的目光。

    “不去林清岩的别墅。”他静静的说,“去另一个地方。”

    在无数种可能里,他只能选一次。选错了,也许就会与许诩越行越远,天人永别。

    许诩醒来的时候,眼前黑蒙蒙一片。她立刻感觉出,是一层沉甸甸的厚布覆盖在身体表面,所以没有一点光线。

    阵阵寒意从心底往上蹿,她一动不动维持原来的姿势躺着。

    她能感觉到,手腕脚腕都被绳子绑得很紧。衣服还在身上,没有其他不适感,这让她稍觉庆幸。身体下方,铺着柔软的织物,微微有些湿润,有寒气透过织物,浸到皮肤里。她还能听到风吹动树叶的哗哗轻响,还有偶尔的鸟鸣。

    林清岩果然把她带到了森林雪地里。

    就在这时,她听到旁边有女人轻轻喘息了一声,然后就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男人和女人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似在亲昵纠缠。

    许诩听得全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过了一阵,动静渐渐小了,男人柔声问:“冷吗?”

    女人的声音细弱:“不……不冷。”

    尽管已在意料之中,许诩还是心头一震是林清岩和姚檬。

    这时林清岩轻声说:“老婆,你看雪地多美。可是我死了之后,就不能再这样抱着你了。”

    姚檬答:“我不想你死……我舍不得……”

    林清岩笑了一声:“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是我最重要的人,这一点永远……永远也不会改变。”

    林清岩安静了一会儿,许诩只能听到姚檬略显短促的呼吸声。忽然,林清岩又低声笑了,声音很愉悦:“那我们就证实这一点,好不好?”

    “……好。你要怎么证明?”

    许诩听得心头一沉,果然听到林清岩起身的声音,脚步声渐近。蒙在她身上的布,猛的被人揭开。

    许诩首先看到的是寂静的天空、阴黑的树林。然后是姚檬和林清岩,他们就坐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三人身下,铺着同一块巨大的洁白的绒毯。而她原本就蜷在一角,被毯子覆盖住。

    周围地形有点眼熟,她来过这里。

    林清岩居然带她来了这个地方。

    林清岩握住许诩的胳膊,动作堪称温柔的拉她起身:“能起来吗?”

    许诩不敢忤逆他,撑着地面坐起来,正好跟姚檬四目相对,两人都是心头一惊。

    姚檬的双手双脚,也被绳索绑住了。她穿着件宽松的棉布格子衬衣,下身是条深蓝色蓬松长裙。看起来很凌乱,衬衣扣子被解开几颗,裙子也撸到膝盖处,正是刚才林清岩亲昵后的痕迹。而她明显有些精神不济,神色憔悴,不知是被林清岩喂食了药物,还是其他手段。

    林清岩看着两人沉默对视,眼中闪过笑意,将姚檬搂进怀里,轻声说:“你看,那天就是她给你打电话,才让你掉头,被谭良这个蠢货侮辱了。你不是一直怨恨她吗?”

    姚檬脸色越发的白,许诩沉默不动。

    林清岩继续说:“老婆,你一直就讨厌她。的确,有这么个人在,我都替你觉得碍眼。”他从旁边的包里面,拿出一把黑沉沉的枪,递到姚檬面前:“我就快死了,你杀了她,当然算在我头上,你不会有任何麻烦。”

    姚檬静了片刻,没有接枪,更没看许诩,而是仰头看着林清岩:“我是讨厌她,但这跟我爱你,没有关系。清岩,我没必要杀她……来证明我对你的感情。我也不想杀人。”

    林清岩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老婆,别说谎话。你知道的,有关系。”

    姚檬身子一僵。

    林清岩温柔的注视着她:“你杀了她,我也可以了无遗憾的走了。我的财产都留给你,让你讨厌的人也死了,你以后会过得很幸福。老婆,不要犹豫。你跟幸福,只有一步之遥。”他把枪塞到她手里,凑近耳边低语:“老婆,别让我为难,你知道今天必须死一个人。如果你不杀她,要我怎么办才好?”

    说完他就将她往前一推,让她持枪直面许诩。而他从包中拿出另一把枪,轻轻抵上了姚檬的后脑:“这个过程很快,不要怕,开了枪,你和我都解脱了。”

    姚檬全身都开始微微颤抖,僵硬不动。可林清岩的枪又往前一送,令她身子一晃。

    “开枪”他的声音终于透出了狠厉。

    姚檬看着许诩,面如死灰,颤巍巍的举起枪,瞄准许诩的头。

    夜色酷寒逼人,原野寂静无声。许诩全身阵阵发冷,肚子里的孩子仿佛感觉到她无声的恐惧,也在轻轻的一下下蹬着她。许诩强自平稳呼吸,不看姚檬,而是盯着林清岩:“等等。林清岩,就算死,也让我死得明白甘心。”

    姚檬手里的枪立刻垂下,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林清岩看着许诩,眼中闪过笑意:“你想知道什么?”

    许诩的心跳也越来越急,语气却淡淡的:“前两个案子,是你做的;第三个是谭良做的。但我想不明白,你们是什么时候有了联系?”

    林清岩微微一笑:“明知故问,拖延时间,是很不好的事。不过没关系,我还是回答你第二具尸体被谭良发现了,他对尸体做了什么,我们都知道。不过那时候他并不知道我。后来第三起案子一出,我就知道是他。不找他顶罪,实在说不过去。”

    许诩心头一凛第三起案子发生后,林清岩就被释放。那段时间,整个案子被省厅接管,原本季白安排盯梢林清岩的人,也全被调回,所有人一律到山区搜寻。原来林清岩是趁这个时间,找到了谭良。

    “你说服他的代价,是事后利用舆论整垮他原来的领导?”许诩继续问,“还有其他条件吗?”当时网上有消息说谭良原来的领导被双规,许诩就猜到了。

    林清岩点头:“你很敏锐。我还匿名给了他的老母亲一笔钱,他倒是个孝子,只是手法太粗糙。他也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替我顶了罪,也算死得其所。”

    两人一问一答间,姚檬背对着林清岩不动,苍白的脸上,却有泪水不断往下掉。

    这时许诩话锋一转:“香港的案子,也是你做的吧?冯烨是另一个替罪羊?”

    姚檬身子一僵,林清岩看她一眼,眼中闪过笑意,答:“是。”

    许诩还想再问,林清岩却伸手勾住了姚檬的肩膀,说:“到此为止,你吓到她了。”

    许诩心猛的一沉。

    他说到此为此。

    僵局再次来临。林清岩抬枪对准姚檬,姚檬如同行尸走肉般,缓缓对许诩举起了枪。

    许诩心中万般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她强自压抑潮水般的恐惧和慌乱,双手紧握成拳,正面迎上姚檬绝望的眼神。

    “开枪吧姚檬。”她轻声说,“他说得对,这是你唯一的选择。我不会怪你。”

    姚檬漂亮的脸蛋紧绷得几近僵硬,声音也哽咽了:“你不怪我?”

    许诩深吸口气:“我不怪你。开枪。”

    夜深人静,冷风吹过雪地,发出窸窣的声响。许诩在寒风中打了个冷战,姚檬的眼泪已经流干了,蓬头垢面如疯妇;林清岩单手举着枪,被冷风吹得连声咳嗽。

    许诩和姚檬无声对望着。

    许诩看着姚檬痛苦的双眼,她身后的林清岩正低头咳嗽没有看过来。

    许诩微不可闻的朝她摇了摇头。

    不可以,姚檬,不可以轻举妄动。你必须开枪。

    没事的,开枪吧。

    姚檬眼中却毅然闪过决绝神色,猛的转身,朝林清岩疾射:“你这个死变态”

    “哒哒哒”几声扳机的空响,枪里没有子弹。

    许诩心头狠狠一沉,姚檬全身一僵,林清岩缓缓抬头,脸色阴沉看着姚檬。

    时间仿佛在一刻静止了。

    姚檬双手被束缚,举起枪托,就朝林清岩头部打去可她本就被灌了药,动作绵软无力。林清岩都笑了,非常难过的笑,抓住她的手腕,反手一扭,就夺了她的枪。许诩跟他们隔了几步,又被绑住,根本救助不及。

    林清岩低喘着将姚檬勒进怀里,拿枪指着她的头:“这就是你的爱情?这就是你给我的死变态?原来这些天你都是在哄我,呵呵……你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舍不得?”

    姚檬痛哭流涕,人软在他怀里,声音歇斯底里:“爱情?我瞎了眼才会爱上你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你怎么不去死啊?禽兽不如的东西”

    许诩只看得心头剧痛,死死盯着他俩,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她料到了林清岩把她带到这个地方,就不会用枪杀她。听了他和姚檬之前的对话,她已猜到,这是他心中对姚檬的考验考验姚檬是否真的接受他这个罪犯,同时也是逼姚檬站到他的阵营。

    所以她才让姚檬开枪。

    姚檬本就精神恍惚,虚弱无比,许诩没想到此刻她会破釜沉舟,被激出了血性。可这无疑是将她自己往死路上推姚檬也活不了了

    这时林清岩面色渐渐恢复平静,只是那眼中再无笑意,而是冰冷一片。他将枪放到一旁,旁若无人的重新搂住姚檬的腰,低头亲了亲她。姚檬侧头想避,被他扣住脑袋,动弹不得。

    “好,既然这样,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林清岩的声音无比温柔,眼眶却隐有泪光,“我先杀了她,再带你一起走。”说完松开姚檬,起身从旁边地面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小黑瓶,走向许诩。

    “别杀她”姚檬大喊一声,林清岩脸上浮现笑意。

    许诩看着他越走越近,心却一直沉沉沉,沉到死寂绝望的谷底。

    季白开车,一路风驰电掣,夜色里只有他们呼啸狂奔。

    眼看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大胡忍不住开口:“他们真的会在这里?”

    季白面无表情的沉默着。

    已经快到山脚了,森林茂密、树影幽深,山上似乎隐有亮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季白将车稳稳刹住,跟大胡持枪跳下车。

    “在这里。”他像是对大胡说,又像是对自己在说。

    一定在这里,第三个案子的陈尸点。

第66章

    山腰的温度越来越低,天空阴沉厚重,开始有雪花簌簌下落。

    林清岩在许诩跟前蹲下,削瘦苍白的脸颊,笑意温和。他伸手掸掉许诩头顶的细雪,然后轻捏住她的下巴。

    “小姑娘,张嘴。”

    许诩紧咬牙关,执拗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一想到季白,想到孩子,心就生生的疼,疼得没有边际。

    她无声而徒劳的反抗令林清岩眸中有了笑意,刚要举起药瓶强灌,却听姚檬在身后笑出了声:“哈……你不是说想要孩子、喜欢孩子吗?变态就是变态,连孕妇都杀。我真庆幸自己没有怀上,要是怀上了,孩子也会被你毒死……”说到最后,语气也变得凄然。

    林清岩放下药瓶,转头看着她,声音很静很冷:“怎么会一样?我们如果有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姚檬心头剧痛,深吸一口气,盯着他说:“那你放了她,我求你放了她我们没有孩子,就当是放了我和你的孩子。”

    林清岩低垂下头,静静不动,看起来竟像非常颓丧难过。

    姚檬和许诩都看着他,两人都是心如刀绞、泪水无声,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一会儿,林清岩抬头,眼眶里也有泪水,神色却平静。

    “既然你喜欢这个孩子……杀了她,孩子就可以跟我们一起走啊。”

    季白和大胡,沿着山岭高速攀爬。

    荆棘丛林被胡乱践踏,茫茫雪地夺路狂奔。可是四野寂静,大雪纷飞,掩盖所有踪迹,两人一时竟无法确认,前方是否真的有希望。

    卯足了劲翻上一块光秃秃的岩石,大胡手机响了,快速接了,向季白汇报:“头儿,援兵已经接近这里,直升机也从市区起飞了”

    季白点点头。

    大胡喘了口气,忍不住问:“头儿,为什么是第三个弃尸点?”

    季白抬起头,只见漫天大雪迎头飘落,山林岩壁如鬼怪狰狞矗立。

    “完美。”他轻声答了两个字。

    许诩说过,林清岩对前两个死者投注了很多感情。第三起案件是谭良所为,粗糙急躁,死者也平凡无奇。林清岩如何能忍受三起案子相提并论?

    心理变态者有自己的偏执,他人之将死,一定会修补这个缺憾。

    夜空阴森,雪落无声。许诩全身已落满雪花,宛如个白色的雕塑静坐着,看着林清岩再次靠近。

    他身后,姚檬失声痛哭:“许诩……对不起对不起……”

    林清岩的表情温柔而平静,将毒药递向许诩。

    许诩露出个同样苍白温和的笑容:“等一等,林清岩。******喝下去,我会死得毫无痛苦,但是孩子会很痛苦很痛苦。你知道母体中毒,胎儿会有什么症状吗?你可以问问姚檬,我们在警校学过,也碰到过类似案例,都很清楚。你确定那是你要的?”

    林清岩看她一眼,静静转头,望着姚檬:“你说。”

    其实警校根本没学过这么特殊的情况,两人也没碰过这样的案例。但姚檬虽不明白许诩的用意,但神色未变,只露出个讥讽的笑:“你在乎吗?你在乎孩子的痛苦?那我告诉你,跟大人不同,毒素会慢慢浸入羊水,他会出现咽喉紧缩感,呼吸困难。他会抽搐、痉挛、呕吐,循环衰竭、器官衰竭,最后窒息死亡……”

    林清岩看着姚檬不说话。过了几秒种,转头看着许诩,眼睛里有笑意:“你让姚檬说这个给我听,是打了什么主意?拖延时间?许诩,你让我很为难,这样很不好。

    你应该知道,就算我现在不杀你,也不可能放了你。这片森林很大,我们在深山里,天寒地冻,等警方找到你,你也已经冻死饿死,成了一具尸体。而且这个过程,会很漫长,很痛苦。

    但是现在怎么办?我们似乎没有其他办法了。你给自己找了这样的死法,又是何必?”

    许诩有些失神的摇头:“不,这就是我要的。我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拖延也没有意义。但是******会让我轻松,孩子痛苦。作为母亲,我愿意选择一种让我痛苦煎熬,让孩子轻松的死法。这样,孩子只会因为我的衰竭,慢慢陷入沉睡,然后再也醒不来,他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对我来说就够了。你不也是这样希望的吗?”

    林清岩静默片刻,放下了药瓶,柔声答:“好。我先送姚檬走,再过来陪孩子。我们三个人,永远在一起。”

    季白和大胡悄无声息的步入树林时,远远就看到前方空地上,铺着块雪白的毯子。季白的心狠狠一揪,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两人持枪蹑行靠近,只见毯边略有褶皱,旁边雪地上脚印纷杂。尽管光线黯淡,季白还是一眼辨出其中最小的脚印,正是许诩留下的。

    雪地万籁俱寂,季白和大胡交换个眼色,沿着那脚印,左右包抄,朝林中疾行。刚跑了几步,两人同时嘎然止步因为前方大树后,传来极低促轻微的呼吸声,还有足跟摩擦积雪的声音。

    大胡还戒备迟疑着,季白已瞬间色变,一个箭步上前,冲到树后

    眼前一幕只叫他心头如有块巨石狠狠落下,又惊又痛又喜粗壮嶙峋的树干上,许诩被绑得结结实实,嘴上也封着胶带。看到他,那双清黑的眼瞬间亮如星辰,泪水盈眶。

    季白一把撕掉胶带,大胡已掏出匕首,利落的将绳索割了个干干净净。许诩身子一软,倒进季白怀里:“三哥……”

    人一入怀,季白心头震痛难言她只穿着单薄的孕妇裙,身体冷得像冰。季白立刻扯开羽绒服,将她整个裹进怀里:“没事了……没事了……老婆没事了……”

    大胡看得眼眶也湿润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许诩整个人的确已经僵硬脱力,但她白着一张脸,一把抓住季白的衣领:“去救姚檬快去”

    季白和大胡都是脸色一震,看向她指的方向。

    大胡:“头儿你照顾许诩,我去”

    季白静默一瞬,抱着许诩的双臂倏地收紧。还淌着汗水的温热脸颊,跟她冰冷似雪的小脸轻轻一贴,立刻将她放下。

    “我去。”他脱掉羽绒服,披在许诩身上,“你保护她。”深深看一眼许诩,头也不回的快步冲进林中。

    雪渐渐停了,地上的脚印变得清晰可见。季白沿着那深深浅浅的足迹,在山林中穿行了十多分钟,大胡和许诩已被远远抛在身后看不见了。

    终于,到了一片低矮的土丘后,隐隐可见前方林中地面上,坐着几个人,还有隐约的说话声。

    季白当即往山丘后一伏,无声无息探头望去。

    只见一个高瘦的男人,正对着他的方向,倚靠着树坐着,头上血流如注,浸染了大半边脸颊。而他臂弯中勒住个女人,手里的枪抵住女人的太阳穴不正是林清岩和姚檬是谁?

    而他们对面,一棵粗大的树干后,还靠坐着个人。那人身下雪地也是一滩的血,穿着林业工人的衣服,身形高大挺拔,背对着季白,看不到是谁。

    季白将三人境况尽收眼底,沉默举枪瞄准林清岩,然而姚檬跟他全身紧贴,几乎挡住所有要害,一时竟无从下手。

    就在这时,只听林清岩极虚弱的开口了:“冯烨,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季白心头微惊,又看一眼那人,隐隐可见右肩一个血洞,应当是中了枪。他微喘着答:“是我命不该绝,不然怎么有揭露你衣冠禽兽罪行的一天?现在我死也甘愿了。”

    姚檬长发凌乱,脸上血迹斑斑,也不知道是谁的。她的声音已经十分嘶哑:“为什么?林清岩,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半个小时前。

    许诩的说辞,成功说动了林清岩。自负的他,也不信会有警察这么快找到这里。

    他把许诩绑在树上后,就拽着姚檬,踉踉跄跄在雪地里前行。他也没想好要去什么地方,他只想找个最美的地方。只可惜今晚没有月光,终究要留下遗憾。

    姚檬已宛如行尸走肉,跟着他恍恍惚惚前行。这模样令他很喜欢很喜欢,索性拉着她被绑住的两只手,安静的在雪地里行走。

    冯烨是突然从树丛中冲出来的,拿着根木棍,狠狠就砸在他后脑。林清岩只感觉到一阵剧痛、晕眩、湿热,就倒在了雪地里。

    姚檬呆呆看着眼前的剧变,看着满脸胡子的冯烨站到自己面前,黑眸暗沉的盯着自己。

    那一晚他的出现就像一场梦,在姚檬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没对警方说出他的存在,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而当她意识到,这份怀疑是针对林清岩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林清岩像是能敏锐的察觉到她丝毫的情绪变化,很快就控制住她的人身自由。

    她没想到冯烨今天会突然出现,令她绝处逢生。

    冯烨的目光有些焦灼,嗓音低沉有力:“别怕,我救你走……”说完就掏出匕首,替她割手腕的绳索。冰凉的刀锋触到手腕,姚檬因为服药而混沌的大脑,猛的一个激灵,想起林清岩还在背后:“他有枪先把他……”

    “砰。”来不及了。

    姚檬只看到冯烨的表情有片刻的凝滞,低头看着肩膀。那里多了个血洞。下一瞬间,姚檬腰间一紧,已被林清岩拉进怀里,两人同时坐倒在地上。而冯烨挣扎着爬到树后,暂作躲避。

    冯烨击打在林清岩脑后的一棒,只令他眼前一黑跌倒在地,脸贴着冰冷的雪,又清醒了。加之他心里还挂着事,极强的意念驱使他强忍混沌和痛楚,爬起来对冯烨射出来这一枪。

    当季白赶到时,看到的就是三人僵持对峙这一幕。

    也许是三个人都抱着必死的心,当姚檬问出心中最为痛苦纠葛的问题,两个男人都是一静,静静的看着彼此。一个目光讥讽,一个充满深深的恨。

    林清岩侧眸看着她,柔声说:“老婆,没有关系。我们的事跟他没有关系。”

    冯烨喘着粗气,冷冷的说:“是吗?难道不是因为,你夺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现在也想夺走我爱的女人吗?

    姚檬浑身一震,林清岩脸色骤冷。他头上的鲜血还在流,已经流满了整张脸。可那双眼却忽然变得散漫和冷漠。季白听到两人就要道出香港天使案的内情,凝神瞄准林清岩,仔细倾听。一旦他有异动,立刻开枪击毙。

    林清岩轻轻的笑了:“你的?凭什么是你的?明明是我的。”

    冯烨看着他鲜血狰狞的脸庞,想起前尘往事,刹那也有些失神。

    他也曾是优秀青年、天之骄子,自小就跟聋哑父母有天壤之别。满十八岁时,父母就告知,他是弃婴,他们是他的养父母。他的父母可能是香港人,因为当年裹着他的包被上,有香港医院的标志。

    毕业后,姚檬提出分手,终于令他痛下决心远赴他乡,只身去了香港,工作、寻找。

    那时,林清岩是合作公司高管,亦是他私交好友。他的生活风平浪静,寻亲的事却始终没有头绪。

    直到某一天,秦总的助理拿着份DNA检验报告,找到他:“你是我们秦总的亲生儿子。”

    秦总是林清岩背后、半退休的集团董事长。对于冯烨所在的公司来说,秦总的集团如同商业巨鳄。冯烨早听闻过这位商界传奇女富翁的故事,却没料到兜兜转转,竟会是自己的生母。

    助理透露,原来是下属们发到秦总邮箱的工作资料里,有冯烨的简介和照片。年过半百、病入膏肓的秦总,只看一眼,就认出年轻的男孩,酷似当年生父。就有了秘密的DNA鉴定,也有委托助理出面,代为陈情。

    再后来发生的一切,对冯烨来说如同迷雾突然降临,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当时传得正凶的天使案种种证据,竟奇迹般的出现在他的寓所,甚至连林清岩的未婚妻,都成为受害人,铁证如山申辩无门……

    后来就是三年的逃亡,听说了母亲的病逝,也听说林清岩唯一的遗嘱受益人,接收了母亲的所有财产……

    ……

    姚檬怔怔抬头看着林清岩:“他说的都是真的?”

    林清岩忽的笑了:“嗯,是真的。”

    姚檬的声音几近干涸:“你还是没说为什么要找上我。你就这么恨冯烨?毁了他,还要毁了我?”

    林清岩静默片刻,轻声反问:“跟他没关系。你这样独特,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姚檬心头已痛得麻木,呆呆看着他不动。冯烨却冷冷的说:“是吗?你跟我生母是什么关系,没有告诉过她吧?”

    林清岩和姚檬都是脸色一变,冯烨脸色铁青,似乎说出这个事实,也让他觉得艰难耻辱:“后来我才知道,当年他是她名义上的义子,也是她的……”

    “住口”林清岩一声低吼,眼睛里全是狠意,突然就松开姚檬,抬枪射向冯烨姚檬条件反射往后一撞,林清岩手一抖,这一枪就射到了天上。情势危急,季白再无迟疑,一枪精准点射林清岩的眉心

    四野寂静,昏暗的天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雪。季白从岩石后冲出来,拿枪对着地上林清岩的尸身,将姚檬护进怀里。姚檬伸手捂住脸,僵如木偶,哽咽无声。而冯烨长长吐了口气,终于体力不支,仰面倒在雪地上,看着遥远的夜空,沉默不语。

    直升机的强烈气流,刮得树林哗哗作响。数盏探照灯,从各个方向射过来,将山岭照得通亮如昼。刑警们来回跑动,检查收集每一处证据,将林清岩的尸体搬离雪地。

    冯烨还是通缉犯身份,戴着手铐被送上了救护车。关门前,季白走过去,对他说:“我会如实向上级和香港警方陈述今天听到的一切。”

    冯烨点点头,唇边泛起苦涩的笑容,朝季白伸出手,季白紧紧跟他一握。

    许诩和姚檬虽然虚弱,但都只是皮外伤,被并排放在担架上,送上同一辆车救护车。季白和大胡守在她俩身边。季白握着许诩的手不说话,许诩将他的手牵到自己肚子上。

    “不会有事。”季白沉声说。

    许诩点头:“不会有事。”

    姚檬一直怔怔望着天花板,许诩转过头,轻轻握住她的手:“谢谢你姚檬,你救了我和孩子的命。”

    大胡也在边上说:“没事的姚檬,都过去了。”季白也目光温和的望着她。

    姚檬沉默片刻,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哭了很久,她握紧许诩的手,朝季白和大胡轻轻点了点头。

第67章

    半年后。

    五月的霖市,温暖中已经有了一丝炎热。不过今天清晨刚下了一场小雨,薄薄的阳光里,空气清新甘洌得叫人浑身舒畅。

    季白抄手站在机场出口。他今天难得的穿了套纯黑的西装,站在人群中,高大俊朗如男模。可表情气质又相当沉稳硬朗,只引得路人侧目。

    季白没等多久,就见舒航、猴子几个,各自拎着个小行李箱,悠悠闲闲走出来。看到彼此,大家眼中都露出喜色。

    舒航最先开口:“哎约,成了孩子他爸就是不一样,瞧这春风得意的样,处处彰显人生赢家风范啊”

    大伙儿都笑,猴子则说:“那是自然,买大送小,季三做什么事都精。”

    季白淡笑:“没办法,人运气要是来了,挡也挡不住。”

    众人顿时笑骂声一片实在太嚣张了

    一共三辆车,把发小们从机场拉回市区。季白自己开了一辆,舒航坐在副驾,猴子跟另一个坐后头。他们都来过霖市,不过此时正值凉夏,城市格外郁郁葱葱、清新宜人。猴子说:“这比北京又干又燥又上火的天气强多了。”

    季白还没答,舒航就接口:“这是什么地儿?这是季三的福地”

    另一名发小笑着说:“不过说真的,前年季三哥回北京,还说没女朋友呢。这才不到两年功夫,证也领了,孩子都满月了。刑警都这样么?快准狠啊。”

    季白心情很好,答:“快吗?遇到合适的那个人,两年我都嫌太慢。”

    这话有点酸浪漫,且又有炫耀的嫌疑,剩下三人交换个眼色,一起“啧啧啧”表示羡慕嫉妒恨鄙视……等等复杂的情绪。啧完之后,心里倒都有点唏嘘,他们都没成家呢,还真有点羡慕季白。

    合适的那个人。不是谁一辈子,都能遇到合适的那个人。不管你是天之骄子,还是平凡草根。真的要多一点运气,才能有幸佳偶天成。

    满月宴定在市内一家酒店。离开席还有一段时间,季白直接把舒航几个领到楼上房间,自己折返家去接老婆孩子。

    舒航几个是坐不住的,酒店房间有什么好坐的?洗了澡换了装,一群人衣冠楚楚的下楼瞎逛。

    酒店很大也很新,花园里绿植遍布、阳光斑驳,幽静又漂亮,倒叫人心思徜徉。舒航叫来服务员,开了个休息厅,在里头喝茶聊天打牌。休息厅里铺着红绒地毯,放着几张布艺沙发。一整面落地玻璃正对着花园,美景尽收眼底。

    舒航今天手气好,一落座就连赢三把,颇有些愉悦的以胜利者姿态环顾一周,却发觉输得最狠的猴子正抬头瞟着窗外,一脸心不在焉。他也循着猴子的视线看过去,愣住了。

    不仅他愣住了,边上一个男人抬手撞撞另一个人的胳膊,全都抬头看过去,一时竟没人顾得上出牌了。

    窗外晴空万里,碧蓝如洗。日光遍洒草地和湖面,落下点点璀璨柔光。一个很年轻的女人正从绿树后步出,徐徐走向湖边。她穿着条藕色长裙、同色系细跟凉鞋,黑色长发如绸缎垂落。舒航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头发,没刻意拉直,也没有烫染,漆黑柔顺、寸寸光泽,轻贴着女人白皙如玉的肩头。而当女人微微侧转脸,长眉如墨,双眸盈盈,令所有人心头一凛。

    酒店玻璃是单向透光的,所以众人能把女人看得清清楚楚,女人却没察觉他们的存在。只见她款款走到池边,望着寂静的水面,眉头轻锁。她本来是极美极清艳的,这一蹙眉,又透出几分疏离淡漠的气质。就像原本通体发光的羊脂玉,有片刻的黯淡,却更加楚楚动人。

    她兀自在湖边长椅坐下,怔怔出神。这头,众男在短暂的沉默后,气氛明显热烈了几分。猴子目不转睛盯着她:“肯定不是季三这边的,他哪有我们不知道的女性朋友?我勒个去,阿拉蕾小嫂子,竟然还有这么给力的亲友”

    季白一进休息厅,就见这帮老小子,巴望着窗外的姚檬,热烈的讨论着。

    一见季白,立刻有人问:“季三,她谁啊?你小姨子?”

    其实倒不是他们少见多怪,在场哪一个眼睛都毒,什么美女没见过?但正因为这样,姚檬的美在他们眼里才是独特的:明媚中透着英气,柔美中却有一丝颓靡,更显神秘。男人怕的就是女人神秘,越吃不透,越心痒难耐。加之此情此景,姚檬的出现是个突然的惊喜,大伙儿也有点起哄的意思到里头。

    季白看一眼姚檬,林清岩案刚过去半年,她一直深居简出很低调。于是答:“她是许诩的朋友,你们可别招惹。”

    大伙儿都嘿嘿笑,有人说:“晚了猴子已经去了”

    季白蹙眉,环顾一周,果然没看到猴子。他可是万花丛中过,辣手摧花不含糊的主,绝不能让他去骚扰姚檬。只是此时宾客已经陆续进场,季白还得招呼,于是手一挥:“不开玩笑去个人,把他给我拦了”

    他正经交代什么事,在这帮发小里还是很有效力的。立刻就有几个人站起来,这时一直沉默端着茶在喝的舒航也起身:“我去吧。”

    舒航办事靠谱,季白放心,点点头,跟他一起往外走。到了走廊分岔路口,两人方向不同,舒航走出两步又转头问:“对了那姑娘叫啥?”

    季白正跟几个警局同事打招呼,侧眸看他一眼,答:“姚檬。”

    舒航熟知猴子的秉性,很快就在距离姚檬数米外的林荫道上,找到刚刚从服务生手里接过两杯酒的他。

    “季三找你,急事,赶紧去。”舒航正色道。

    猴子半信半疑,把酒还给服务生,跟着他往回走。到了休息室门口,舒航脚步一顿,猴子就径直先走了进去。

    “逮住开席前不准放出来”舒航一声令下,里头几个男人笑哈哈的把猴子给按回牌桌旁,舒航转身就走。有人问:“舒哥你去哪儿?”

    舒航答:“季三叫我帮忙。”

    他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到池水旁,也从服务生手里要了两杯饮料,走向姚檬。休息厅里的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就见姚檬客气而疏离的朝舒航笑笑,转身走了。舒航迈开长腿,不紧不慢跟上去,脸上挂着有点痞的笑:“哎哎,别走啊……”

    这天的满月宴进行得很顺利,无论是警局同事、季白的发小,还是许诩警校的那帮严肃而牛气哄哄的师弟师妹,大家兴致都很高。白胖粉嫩的小宝贝虽然只短暂露面,但特别给面子的朝大家无意识的微笑,惹得众人欢声雷动。

    季白的父亲、大哥、二哥都来了,安排坐在单独包间里。季母虽然没有来,但是让季父带了个大大的红包过来,还给了许诩一套首饰。

    许诩现在也被季白同化,明白了婆媳相处不可操之过急。季白陪着她,给婆婆打了电话,她们的对话依旧客气而平和,其他的,只能等日久见人心。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小宝贝已经两个月。

    许隽也已经伤愈出院,虽然人削瘦了几分,精神倒是抖擞。只是脑后添了道暗红的疤。每次许诩拨开他的头发看到,都会沉默心痛,摸了又摸。而许隽会淡笑安慰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哥哥我将来福气好得很。”

    这天是周六,季白依旧去加班了。许诩还在产假中,跟许隽在家带孩子。

    说是两个人带,其实许隽只要周末有时间过来这边,大包大揽全干了。许诩见他这么喜欢外甥,自然让他们多亲近。

    季白下班回家,就见许诩单手插裤兜里,另一只手拿着尿不湿,微笑站在一边,许隽正弯腰低头,英俊的侧脸格外专注,在给孩子换尿片。

    季白跟许隽打了招呼,就把许诩手一拉,带到房间里。生完孩子的许诩胖了一点,皮肤却更白了,在季白眼里,比原来还要匀称可爱。每当看到她笑眯眯的小样儿,季白就很有……亲她的冲动。

    将她扣在门后一顿亲,许诩脸色绯红:“哥还在外头忙”

    季白埋首在她肩窝:“让他忙呗。”

    许隽虽然喜欢外甥喜欢得不行,却也有不当电灯泡的自觉。见季白回来,很快就告辞了。小宝宝也被他哄睡着了,当真是二十四孝好哥哥好舅舅。

    夜间凉爽静谧,季白在书房处理完工作,回到卧室,就见许诩端端正正坐在桌边,拿着一堆卷宗,有滋有味的看着。

    卷宗是他应许诩要求,从警局带回来的。自林清岩案后,许诩已有大半年没接触任何案子。按她自己的话说:“都快憋坏了。”

    她看得很专注,连季白进来都没听到。季白看她一眼,开始脱衣服。

    很快就脱得只剩个短裤,季白缓步走过去,双手从她背后环过去,撑在桌面上,低头凑到她耳边:“没其他事想干?”

    许诩这才抬头看着他,怔住。

    微黄的灯光从他头顶洒下来,硬朗英气的脸近在咫尺,高大身躯在灯下显得越发修长柔韧,每一寸肌肉,仿佛都透着隐隐的热力,跟她挨在一起。

    许诩的脸微微一热。算起来,怀孕期间两人就没做几次。怀孕后期到现在,两人更是自制的没有越雷池一步。

    当然,现在已经可以了。

    季白见她已经接收到信号,满意的起身,从边上拿起条浴巾:“我先去洗澡。”

    他一进浴室,许诩想了一会儿,把手头的资料一丢,拉开衣柜,开始找睡衣……嗯,久旱逢甘霖,干柴遇烈火,是该选套有情趣的助兴。正拿着几套比较,忽然听到浴室水声停下来,季白的声音悠悠传来:“老婆,我忘了拿浴巾。”

    “哦。”许诩刚想起身给他找,忽然反应过来他刚刚明明就拿了条浴巾进去的。

    许诩忍不住笑了他的暗示,还真是明显啊。低头看着床上的几套各有千秋的熟女睡衣穿哪套进去?

    自从搬到一起住后,季白专门叫人换了个超大的浴缸,抱着许诩在里面翻滚都有空间。听许诩应了声,他就继续靠在浴缸里,双臂搭在浴缸边沿,优哉游哉的等着。

    过了一会儿,听到熟悉而轻巧的脚步声渐近。毕竟忍了大半年了,季白单单望着门口,喉咙和身体都同时有点发紧发烫。

    门被推开,许诩走了进来。

    季白看到她第一眼,身体上焦灼绷硬的感觉,骤然强烈得就快要爆掉

    许诩全身上下,只围了条浴巾。人看起来比浴巾还白还软,薄红着小脸,走到他面前:“喏,给你浴巾。”

    季白眼中陡然升起沉沉笑意,一下子从水里起身,将她打横抱起,反手关上了浴室门。

    一室痴缠。

    完事的时候已经大半夜,季白心满意足压着许诩,继续在她身上四处细细的亲吻回味。

    过了一会儿,想起件事,对许诩说:“舒航追了姚檬快一个月。”

    许诩微微一怔:“他不用回北京吗?”

    “他公司最近的项目在霖市这边。”季白脸上浮现笑意,“他说已经被姚檬拒绝了十多次。”

    许诩点头:“肯定的。”想了想,叹了口气问:“你觉得他们合适吗?”

    季白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舒航嘴是贫点,心里主意比谁都深,比谁都正。合不合适,是他们的问题。”顿了顿说:“也许现在还不合适,不过姚檬总要朝前走。”

    结果真是说什么来什么,第二天季白刚下班回家,正想跟老婆亲热,就接到舒航的电话。

    与以往的嬉笑懒散不同,今天舒航的语气有点凝重:“姚檬过去的事,我都知道了。”

    季白静默片刻对于姚檬的事,他一直避而不谈。不过他也知道,如果舒航有心,肯定也会找人查清楚。

    “那你还追不追?”季白问。

    舒航没有马上回答。

    跟季白打电话这会儿,正是日落时分。他的车停在一家咖啡馆门口。

    咖啡馆是姚檬的,每天下午,她都会到这里楼上坐一会儿。舒航追人追得密不透风,自然是一清二楚。

    此刻他就坐在车里,看着姚檬从咖啡馆走出来,依旧是那样美丽而温和。

    “再说吧。”他挂了季白电话,静静的,隔着车流和人潮看着她窈窕的背影。

    忽然,街对面驶来一辆宝马敞篷车,徐徐停在姚檬面前。姚檬朝车里的男人露出甜美的笑容。

    舒航的眼睛登时看直了。

    驾车而来的是冯烨。他穿一身笔挺西装,刮掉胡子后,整个人恢复曾经的英俊高大,又也许是因为饱经磨难,眉宇间又多了几分同龄人没有的沉砺硬朗。他走下车,替姚檬打开副驾车门,含笑看着她上车。

    林清岩死后,警方彻底搜查了他的家,终于在某间紧锁的地下室,找出了所有证物******、******、锁链,还有许许多多被害人生前的照片。其中还有当年“天使案”八名受害者的照片。再加上季白等人的供词,冯烨终于洗脱了罪名。

    只是当年还有其他数名失踪者,资料和尸体都没找到,也就无法确定是否与林清岩有关。警方只能推断是被林清岩藏在其他地方,具体情形已经无从知晓了。

    而按照林清岩的遗嘱,他庞大的财产全部留给姚檬。不过根据香港律师的估算,其中大约有三分之一是继承自秦总,也就是冯烨的母亲。姚檬同意将这部分财产分割,归还给冯烨。一些移交手续正在办理中。

    而他们俩分别被林清岩所害的事,也在曾经熟悉的朋友间传开了,大家都是义愤而难过的,亦重新接纳了冯烨的归来。今天冯烨来接姚檬,就是约了几个高中同学,在他的别墅聚会。

    见姚檬坐好,冯烨柔声说:“晚上我准备了烧烤,还有你最喜欢的焦糖布丁。”

    姚檬:“谢谢。”

    傍晚的阳光还有点烤人,冯烨一低头,就见她纤细的脖子在阳光下晶莹如玉,微一凝神,将手搭上她椅背:“热不热?要不要合上车盖?”

    姚檬微笑摇头:“没事,晒晒太阳挺好。”

    冯烨点点头,手搭在她背后不动,微微侧转目光,就见后头那辆凯迪拉克里,那个高大清秀的男人依旧盯着他们。

    冯烨认得他季白的朋友舒航,上次满月宴,有过一面之缘。

    两人目光在空中遥遥交错,冯烨朝他淡淡笑笑,只笑得舒航心头一股闷气往上蹿。冯烨已经发动车子,带着姚檬绝尘而去。

    冯烨新买的别墅在霖市近郊,这里绿树繁茂、幽静雅致。几个朋友一起坐在花园里烧烤、喝酒,聊天,谈及当年,都是不胜唏嘘。

    比起当年性格桀骜的少年,冯烨的性子也温和内敛许多,一直坐在姚檬身边,非常自然而然的照料着她。这时就有同学打趣:“你们俩当年阴差阳错分开了,现在就不考虑再续前缘?”

    说完大家都笑,冯烨也笑,手搭在姚檬椅背上,黑眸静静看着她。大伙儿看他的表情,也都会过意来,善意的笑着。

    姚檬笑笑,却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要再提了。翅膀烤好了吗?”

    冯烨微微一怔,其他人立刻圆场:“烤好了烤好了,给”

    吃了一会儿,冯烨进屋去拿其他食物。姚檬跟大家聊了一阵,把包放在椅子里,起身进屋,去上洗手间。

    别墅里灯火通明,她沿着走廊往里走。刚走几步,忽的停步。

    右手边房间门微掩着,但是依旧可以看到墙上挂着几幅照片。有冯烨跟两位老人的合影姚檬认得是他的聋哑父母;也有当年高中毕业照;还有她的一张巨幅艺术照那是当年两人相恋时,冯烨省下半个月的伙食费,掏钱让她拍的照片。

    她轻轻推开了门。

    这里看起来是一件陈列室,除了照片,还摆放了很多物件老旧的照相机、书籍,还有些小雕塑摆件。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冯烨低沉温和的嗓音:“很多东西都丢了,能找回来的没多少。随便放了些在这里。”

    姚檬转头朝他微笑:“以后再添置更多东西。”

    冯烨没答,颀长高大的身躯倚在橱柜边,低头看着她不出声。屋内的气氛变得有些暧昧。

    姚檬当然明白他的想法,只装没看到,颇有兴致的看着橱柜上的一排玩偶。那是人面木雕,用橙黄圆润的木头雕成,都是圆圆的可爱的娃娃脸,栩栩如生。眼睛的部位用的是黑色的皓石,小嘴里似乎还镶了瓷还是玉石,透出些莹白的光泽。

    她自然而然岔开话题:“这是哪里买的?很别致。可以拿起来看看吗?”

    冯烨拿起一个递给她:“当然。一个朋友亲手做的,送给我的。”

    姚檬赞叹:“你朋友手真巧。”放下玩偶:“出去吧。”刚走向门边,腰间一紧,被冯烨又拉了回来。

    姚檬呼吸一促,条件反射伸手推他。冯烨的臂膀非常有力,搂着她不放,只低头看着她。英俊的脸被灯光镀上一层朦胧光泽。

    “小檬,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无论是在香港工作还是逃亡……我没有停止一天爱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回我身边来?”

    姚檬和几个同学从冯烨别墅出来时,夜色已经很深。因为不想让冯烨送自己,她提前就让司机把车开过来,停在冯烨别墅外。

    车刚开出一小段,在一个岔路口,她就跟其他人分别了。

    她没有马上回家,而是把车停在路旁。这是条大路,灯光明亮,旁边许多小店,不少人在路边吃宵夜,气氛热闹又欢快。她静静坐了一会儿,给许诩打电话。

    许诩刚把孩子哄睡着,季白在洗澡,她拿起季白今天刚从警局拿回的一叠资料,正要看。一看号码是姚檬,笑了:“打电话不是因为舒航吧?”

    姚檬也笑了:“他不是问题,我现阶段不会接受任何人。”顿了顿,说:“刚刚冯烨提出复合,我拒绝了。”

    许诩想了想:“正确的决定。”

    姚檬往车椅里一靠,望着头顶星光璀璨的深蓝夜空:“为什么?你怎么看他的?直接说。”

    许诩答:“他不是良配。少年时心高气傲,后又颠簸流离三年、在森林里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当然这不是什么绝对的缺点,但是你们俩背负的东西都太多,你以后还是有个全新的开始,比较好。”

    姚檬微微一怔,轻声答:“我其实没想那么多。只是过去就过去了,我对他没有感情了。”

    “哦。也对。”

    这反应让姚檬失笑,原本有些失落的心情,也愉悦起来:“好吧,快去陪我干儿子吧,过几天来看你,挂了。”

    两人都挂了电话,许诩因为她,又想起了林清岩案,把季白刚带回来的资料先放到一旁,从抽屉里拿出之前的卷宗,又看了起来。

    姚檬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回包里,正要发动车子,忽的愣住。

    打开包,她又仔细翻了翻,才发觉家钥匙没在了。回想起来,是在花园起身上厕所,把包往椅子里一放,也许就是在那时候掉出来了。

    要掉头回去找冯烨,姚檬微微有些尴尬,但也不会太在意。抬头看了看,这是条单行道,反正距离冯烨家也不远,于是锁好车,步行回去。

    夜色幽深,灯光明亮。这是城中最好的别墅区,每隔一小段,就有保安执勤站岗,旁边也有一排奢侈品商店,还在营业。她沿着林荫路,一步步往冯烨家走,很快就看到了他家的铁门。

    正要走过去按门铃,隔着镂空雕花青墙,却见冯烨一个人坐在门廊的躺椅里,手里拿着个刚刚她看到的人面玩偶,嘴角有淡淡的笑意。

    姚檬微微一愣,站在原地,看着他不动。就见他拿起那玩偶,靠近唇边,嘴对着嘴,轻轻一吻。月色极为清透明亮,玩偶嘴里那一片瓷白得像牙齿的东西,闪烁着柔和的微光。

    姚檬忽的心头一抖,静默站了片刻,缓缓的、无声的退走了。

    同一时间,季白洗完澡回到卧室,就见许诩把资料页全部拆开,整整齐齐铺了满桌,目不转睛的看着。

    “又在看林清岩案?”季白柔声问。

    许诩叹了口气,说:“老公,你记得吗,我跟你讲过,林清岩死之前说,他是在谭良杀了第三个人后,才找谭良顶罪。后来我们分析案情就觉得,******这种毒药很难搞到,林清岩可以在香港从黑市买;谭良只是个普通大学毕业生、普通守林员,他能从什么渠道购买?我们一直没查到。

    刚刚我又翻了之前的卷宗,对比了一下,第三起案子跟前两起模仿得太像了。所以我们当时只能认为,谭良恰好是论坛达人,恰好熟知“天使案”的一切,恰好碰到林清岩作案、引发了他的犯罪冲动,然后用同一种手法,模仿林清岩作案。

    这么多的巧合,让我心里不太踏实,总觉得哪里还不对。看的卷宗次数越多,这种感觉越强烈。”

    季白点点头,她说的也是他的心头疑虑。摸摸她的头:“我们再看看卷宗。”

    他在她身旁坐下,顺手就拿起被她放在桌上的、今天刚从警局带回来的资料。这是下班时赵寒递给他的,说是下午刚收到的、香港方面传来的天使案后续资料。

    他原本神色沉静,拿起看了几行,脸色一变,迅速看完后,抬头看着许诩,沉声说:“香港方面,一星期前从公海里,打捞出一批尸骨。经过DNA检验,已经证实,属于当年‘天使案’失踪的其他九名受害者。从尸骨看,她们全部被肢解,有的器官被取出,牙齿被拔掉。”

    许诩心头一惊,接过资料,越看神色越凝重,喃喃说:“这不可能是林清岩做的,完全不符合他的犯罪标记,更跟他的犯罪心理相去甚远。这只可能是另一个人做的。”

    她猛的抬头,与季白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震动。

    当年的香港,还有另一个变态连环杀手?

    正文完

第69章 林清岩番外下*****

    十年一觉如梦醒。再回头,林清岩已经三十二岁,秦姝华五十四岁。

    香港的天是很蓝的,每天早上醒来,林清岩会穿着黑色睡袍,站在观景阳台上,看着日出寂静无声。而这个时候,秦姝华或是依靠在他怀里,或是从背后望着他高大修长的身躯,微笑不语。

    这些年,从外人看,林清岩活得非常好。连他自己,都一度这么认为。

    秦氏集团董事长的义子,从管理一家小投资公司,到掌管秦氏的半壁江山。旁人都恭维:“林总简直就像秦总的亲生儿子,连做生意都同样精明有气魄。”像,当然像。他是秦姝华手把手教出来的,无论做人、做生意还是做爱。

    他也有了很多钱。秦姝华给的零花、身为高管的年薪、自己投资赚回的钱……虽然与秦姝华的资产相比,不过九牛一毛,但也足够他花几辈子了。他还给曾经的女班主任打过去一笔钱,她惊喜之余坚决不要,林清岩硬是给了。

    他每天健身、参加酒会、舞会、高尔夫协会,活得像个真正的上流人士。

    甚至连秦姝华也许都是真心喜欢他的她一直没有其他男人,很多时候,两人像真正的情侣呆在一起。

    只是每当午夜梦回,看着身旁秦姝华头发中新生的银丝;看着她每年花费巨资维持的、光滑白皙得就像假人的脸;还有华丽衣衫之下,松弛的、零星散落老人斑的皮肤……满室令人窒息的腐朽感迎面而来,而他沉没其中,再好的未来,都会死去。

    有一次回国,他从金矿弄了很多氰化钾。据说这是种令人完全没有痛苦的毒药。他想终有一天,不是秦姝华死,就是他死。无论是谁,都应该死得平静而快乐。

    然而他第一次杀的,却是个完全不相干的女孩。

    那段时间秦姝华去了马来西亚修养,他留在香港坐镇江山。加班到深夜,回到别墅只见一室清冷,秦姝华的睡衣还丢在床上,满屋都是她淡淡的香水味,垃圾桶里还有他们昨天用过的避孕套。林清岩突然觉得不能忍受,开着车离开别墅,一个人驶入夜色里。

    他是在兰桂坊的一家酒吧,遇到了Linda。那是个非常干净漂亮的女孩,二十出头的年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脸蛋上还会有两个梨涡,吸引了全场男人的注意。

    也许林清岩天生就有犯罪的潜质。这个时候,他完全没有想到要杀Linda,但他却下意识的先离开了酒吧,在无人的小巷一直等,一直等到Linda出来取车。

    之后发生的一切顺理成章。开着豪车、英俊又忧郁的男人,对于任何女孩都有吸引力。Linda上了他的车,两人一路热烈拥吻,车刚开到半山,就忍不住来了一次。

    他带她去了自己的别墅秦姝华不在香港的时候,他喜欢一个人呆着。那晚他和Linda做的非常自由,非常激烈,非常快乐。年轻女孩的身体如此清新干净,白嫩的皮肤就像要滴下水来。林清岩沿着她的身体一寸一寸的舔,每寸肌都不放过,Linda笑骂:“真变态。”

    变态吗?也许吧。林清岩只知道,他就像濒死太久的鱼,终于得到水里的氧气,怎么要她都不够。到最后,Linda也受不了了,吃吃笑笑,伸手推他:“你太猛了,够了不来了。我要回家,开车送我吧。”

    林清岩眼神沉黑如兽,斯文白皙的兽,一把将她按回床上。

    好不容易得到的救赎,他怎么舍得放过?再剩下他一个,他会死,他真的会死。

    之后十多天,他用锁链将Linda绑在床上,白天给她喂安眠药,等她睡熟了,他才去上班。晚上回来,一有时间就做。他还给她喂了日本性素,那是一种女用催情药,秦姝华有时候也会用一点,而他加倍剂量,用在小宠物身上。那些夜晚简直美妙得令人销魂,小宝贝趴在他的胸膛,臣服在他身下,只为得到他的伐挞和恩宠。

    事情终止于秦姝华返港前夕。

    这个时候,Linda已经如行尸走肉,浑浑噩噩,意识清醒的时候,只反复哭着求林清岩别杀她。

    可他不能不杀啊,他又不是傻子,知道犯下了重罪。

    而且他现在不想死了,他觉得自己重新又活了过来。LInda那鲜活干净的生命力,仿佛注入了他的身体。

    他好快乐。

    Linda死的时候很安详,氰化钾令她的脸蛋泛起淡淡的红晕。林清岩把她放在别墅里冷藏了三天,最后依依不舍开车到荒郊,藏在山林深处。

    秦姝华第一个察觉到林清岩的变化。

    过去的林清岩,虽然与她亲密如夫妻,却始终有一份说不出的执拗和落寞,令她又爱又恨;最近,他却变得越来越温柔主动,亲吻比以前热烈,看她的眼神也充满爱慕。举手投足间都是成熟男人性感蛊惑的气质;

    他在事业上也愈发游刃有余,秦氏在他的掌管下快速扩张,人人都说林清岩带领秦氏,进入第二次高速成长期……

    他就像蒙尘许久的珠玉,终于洗净尘埃,开始绽放光彩。

    “为什么?”某一次,被林清岩压在身下热烈索求时,秦姝华气喘吁吁的问。

    林清岩低头深吻住她,过了许久,才盯着她说:“因为我爱你。其实我一直知道,你也知道对不对?过去我只是不肯正视自己的心。”

    这是秦姝华一辈子听过最动听的情话。哪怕是精明强悍的商界女强人,也无法不沉醉其中。

    检查出癌症后,秦姝华立下遗嘱,将所有财产留给林清岩,没有丝毫犹豫。她本就无夫无子,林清岩跟了她这么多年,不给他给谁呢?

    林清岩对此没有太大反应,只微笑对她说:“你怎么高兴怎么办。”

    秦姝华颇有些感慨,又有些欣慰。她知道林清岩为什么无所谓现在的他,凭自己也能打下无边江山。他是她一手带出来的人,如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继续留在她身边,多半是为了那份情意。

    晚期的时候,两人已经很少亲昵了。秦姝华住在远离市区的私家疗养院,林清岩就放下所有工作,鞍前马后的伺候。有医生护士不知其中端倪,笑着说:“林少对秦总,比亲生儿子还孝顺。”甚至连秦姝华也昏了头,有时候会摸着他的头,叹息:“如果我的亲生儿子还活着,也有二十二岁了。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儿子,多好?”

    每当听到她这样的混账话,林清岩脸上的笑容可以用璀璨形容:“我们这样,也没有分别。你当我情人也好,儿子也好。我始终把你当成,我最重要的女人。”

    尽管大多数时间都耗在疗养院,林清岩还是需要经常返回公司,处理事务。

    冯烨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

    有的人天生就优秀,无论站在什么位置,都能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譬如冯烨。

    合作公司年轻的项目经理,才华横溢得令人惊叹,加之英俊的相貌、稳重又幽默的性格,明明毫无背景,却迅速在商场成名。

    林清岩很快与冯烨成为好友。同样聪明练达,同样锐意进取,还有同样的品味、同样的野心……林清岩喜欢跟这个小伙子呆在一起,甚至不遗余力的提携他。

    他让他看到当年的自己。

    如果没有后来的差错,他也许不会平步青云。但他会活得像冯烨,这样年轻而绚丽。

    那是他想要的人生,可是人生永远无法回头。他是林清岩,不是冯烨,即使他即将拥有整个商业帝国,即使他已经杀了五个人,也不能真的救了自己。

    冯烨的身世秘密,在三个月后被他洞悉。

    他清楚的记得,那是个阴沉的雨天,他开车离开疗养院,因为中途胃痛,把车停下,在附近的咖啡馆休息。就在这时,他看到秦姝华的助理,冒雨开车前往山顶。

    时光过得这么快,昔日老成如狐狸的助理,如今也是鬓发微白的中年人。只是自林清岩掌管秦氏,就找了借口将他打发得远远的,让他做个富贵闲人。

    今天秦姝华将他找来,是为了什么?

    林清岩立刻开车,回了自己在半山的别墅。到了书房,打开设备,清晰的对话声传来。

    秦姝华如今一切在他掌控,疗养院安排是他的人,房间自然也装有窃听器。

    “已经验过DNA了。”助理的声音有些感慨,“秦总,冯烨的确是您的儿子。”

    秦姝华沉默了很久。这是林清岩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哽咽:“我知道了。让我考虑一下,再带他来见我。”

    这头,林清岩关掉窃听器,看着迷蒙的雨帘笑了。

    她要考虑,考虑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林清岩就去疗养院看秦姝华。她看起来没有半点异样,微笑着让他搀扶到庭院散步。雨后草地新绿,她的脸看起来比平日更有光彩。

    是因为真正的儿子找回来了吗?

    她对冯烨的事只字不提,而林清岩只淡淡的望着她笑。

    又过了两天,林清岩再次监视到助理去见她。

    这次她的态度非常干脆,仿佛已经恢复昔日杀伐果断的女帝风姿。

    “这件事有点麻烦。你找个机会把律师带来,修改遗嘱。我要把一切都留给冯烨。”她淡淡的说,“我给清岩的已经够多了,这件事,暂时就不必告诉他了。等我死了,再宣布遗嘱。”

    林清岩静静的听着,待那头再没有声音时,他才发觉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他真的是,很羡慕很羡慕冯烨啊,有这么好一个妈。

    他当天晚上就去找助理,开门见山:“我给你三成。”

    忠心耿耿的助理,瞬间瞪大了眼。

    诚然秦姝华许给他的条件,亦十分优厚。但是三成的秦氏股份?只有疯子才会开出这样疯狂的条件。

    秦姝华教过他,凡事得饶人处且饶人。所以全盘计划发动前,林清岩还是给了她最后一个机会。

    抑或是,给了他自己一个,可以背叛她的理由。

    公司有个女孩追求他很久,一直被他拒绝,也让他有些烦心。现在正好,他拿着戒指去找女孩:“这个请求非常唐突……秦总的病已经到了晚期。她说死之前,希望看到我结婚,这是长辈最后的心愿。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跟我假订婚?一时间我找不到其他人愿意帮忙。”

    女孩当然愿意。假戏真做,契约婚姻,浪漫又暧昧。而且林清岩多年一直单身,谁都说他是洁身自好的好男人。

    风声很快就如林清岩所愿,“传”到秦姝华耳里。

    林清岩最后一次去探望,她正躺在冰冷的床上。化疗令她衰老又虚弱,看一眼就叫人恶心。但他还是低头亲吻了她。

    她完全不提他的未婚妻和背叛,他也不提。两人如同老夫老妻,他给她喂饭,给她按摩僵硬的肢体。最后,抱着她看着夕阳落日。

    “最近我想一个人呆着,你忙好公司的事,不用过来了。”她柔声说,“我死之后,你也可以开始新的生活,那也是我的愿望。”

    林清岩看着她虚伪的容颜,差点失笑出声。

    她的愿望?是否他的“背叛”,令她终于感到解脱?将内心对他最后一点愧疚也放下?然后把他当成傻子一样蒙在鼓里,只等一切都交给她的亲生儿子?

    他陪了她十年,可当冯烨出现,他就算个屁?瞬间被打回原形。

    林清岩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走过去拉上窗帘,又关上了房门。屋内陷入阴暗,秦姝华疑惑:“你干什么?”

    林清岩声音温柔:“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没有未婚妻。我心里只有你,怎么会有未婚妻?那只是想要激怒你。”

    秦姝华心头冒出冷汗,她觉得林清岩好像变了个人:“……你为什么想要激怒我?”

    林清岩却像根本听不到她的疑问,自顾自继续说话:

    “我怎么会让你难过呢?让你不高兴的未婚妻,我早就杀了。”

    “你看,这是你让助理和律师准备的第二份遗嘱。我现在撕了,就当没发生过。”

    “对了,我还杀了很多人。”

    “你知道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吗?把你那个优秀的儿子也拉进来,陪我们好不好?”

    秦姝华,有句话,你说得真的很对。

    如果我是你的儿子多好?我是多想多想成为你的亲生儿子,而你是我慈祥又威严的母亲,教我成长,教我做人,保护我、照顾我,不让任何人伤害我。我的人生就不会有这些龌龊,不会需要鲜血和生命,才能苟延残喘的救赎。

    如果我不是林清岩,而是冯烨,多好。

    是啊,为什么我不可以是冯烨?当然可以。

    从今之后,我就是冯烨,我继承母亲的财产,我将生活得无忧无虑,我的人生,终于可以重来。

    遇到姚檬,已经是三年之后。

    这三年,他过得很平静。没有秦姝华,也没有杀人,手上的生意都交给别人打理,他每年只看看总的账目、确定集团战略方向。有时候他会想,人生还有那么长,如果是冯烨,还有什么心愿没完成?

    那个心愿叫做姚檬。

    被冯烨夹在钱包里的照片,让冯烨对所有女人拒之门外的女孩。

    那是个非常明媚的早晨,他坐在车里,在老旧的小区门口等了一会儿,就看到穿着浅粉色运动服的年轻女孩,迎着阳光朝自己跑过来。清澈乌黑的大眼睛,饱满白皙得像苹果的脸。

    林清岩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为之停滞。

    如果说之前得到的女孩,都是一场愉悦的征服,那么姚檬无疑是骑士最想获得的王冠上的明珠。

    更何况,她还是冯烨的心上人。光这个身份,想想都让他情难自已。

    转眼她已经跑向街头拐角,林清岩发动车子,不急不缓的跟着。谁知拐过去,却发现前方没了人影。他正凝视四顾,却听到有人在拍车窗。

    女神近在眼前。

    “你干什么?”她蹙眉问,“证件拿出来,我是警察。”

    他望着她,徐徐笑了。

    千山万水,世事轮回,我只为你而来。

    其实两个人认识不过一年,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超过半年。

    可这却是林清岩一生中最快的时光。

    跟她在一起,他是众人仰望的成功商人,被她爱慕的幸运男人他代替冯烨,终于寻回昔日挚爱;她不在身边的时候,他在这个城市里肆意狩猎,快活如游魂野鬼,堕落如人间的魔。

    但他从没想过要杀她,因为她是他的爱人。

    他只被秦姝华爱过,所以也只会用她的方式爱人。因此,他把姚檬留在身边,像对待情人又像对待女儿。等他死了之后,要把一切留给她,让她孤独的快乐一世。

    平衡终于在某一天被打破。

    她被谭良强暴了。

    林清岩唆使谭良定下所有罪责,却万万没料到,他会在临死前进行最后的疯狂,而撞上枪口的,竟然是他的女人。

    不要紧,亲爱的。谭良已死,再杀了许诩,这件事就像没发生过。

    可她是什么时候,对他起了疑心呢?

    林清岩到死前那一刻,都清晰记得那个晚上,记得姚檬的泪水。

    那是她被谭良侮辱后的第二个月的第十天,他去医院做化疗,很晚才到家。她的房间灯已经熄了,林清岩怕吵醒她,自己睡到了客房。

    照例,他打开监视器,只想看看她的睡颜。却见她独坐在一室阴暗里,用手紧紧捂住嘴,极压抑的抽泣。

    她的手边,散落着几张照片。都是之前的几个受害人,他拍了照,存放在地下室里。她以前根本不知道地下室的存在,可此刻,显然已经被她找了出来。

    长夜凄冷,两人隔着一扇墙,坐在不同的房间里。林清岩看着她哭着拿出手机,拨了两个号又丢掉;哭着拿起来,又丢掉;拿起来,又丢掉……她看起来那么痛苦绝望,全身剧烈颤抖,像是已经被所有人抛弃。

    林清岩的眼泪,不知不觉也掉下来。

    天使,我最后的天使,这么爱我的天使。

    为什么我没能早点遇见你?

    在最好的年华,在最美的季节,整个世界都不要来打扰,只有我一身干净如初,微笑走近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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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1949/ 第一时间欣赏如果蜗牛有爱情最新章节! 作者:丁墨所写的《如果蜗牛有爱情》为转载作品,如果蜗牛有爱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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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蜗牛有爱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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