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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蜗牛有爱情全文阅读

作者:丁墨     如果蜗牛有爱情txt下载     如果蜗牛有爱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如果蜗牛有爱情全文阅读

人小鬼大

    霖市位于碧波江畔。每至春日,整座城仿佛笼罩在微凉的水汽里,潮湿而清新。

    在这个最普通不过的阴天,市警察局里,却有一丝不同寻常的躁动。

    因为刑警大队来了两个年轻的见习女警。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然而两个女孩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就引来不少警员在门外探头。

    因为她们看起来很特别。

    年轻刑警赵寒,是这次的实习联络人。此刻,他也跟其他同僚一样,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孩,有点发愣。

    一个很美,一个……很怪。

    坐在左边的叫姚檬,公安大学犯罪心理学研究生。长发大眼,穿着简单的白衬衣牛仔裤,也像青春杂志上走出来的模特。她的简历上还有一大堆荣誉:级奖学金、优秀学生干部、校电视台明星主播、演讲比赛十佳选手……

    赵寒预感,她会毫无悬念的成为霖市新的警花。

    而另一个叫许诩的……

    从简历看,许诩的成绩很出色,年年稳居全院第一。

    可赵寒很怀疑,她是怎么考上警校的。她有一米六吗?那么瘦小一个,即使端坐在椅子里,也像个未成年少女。而且皮肤苍白得没有血色,五官也长得很“轻描淡写”。乍一眼望去,像……对了,像美剧里的吸血小僵尸。可她偏偏穿了非常正式的黑色长风衣,衣服的下摆都到了脚踝,跟稚嫩的长相一点都不搭,令她看起来有点怪,又有点可笑。

    还有她的名字,许诩,是念xuxu吧?

    嘘嘘?

    赵寒有点想笑,但他一向是个腼腆厚道的年轻人。于是保持温和的表情,把目光从许诩身上移开。

    刚要说话,许诩却抬头望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赵寒微微有点发愣。

    之前聊了几分钟,大多数时候是姚檬跟他在说话,许诩一直沉默着,甚至好像没有正眼瞧过他这位前辈。

    可现在他才发觉,她的瞳仁特别的黑,黑得有点渗人,眼神非常平静,不卑不亢。

    那感觉……仿佛她已经洞悉了他的想法,他心中对她的评判。

    然而一转眼,她又微垂着头,还是那副苍白恹恹的样子。

    赵寒轻咳一声:“季队这几天请假不在,等他回来后,会确定你们俩的见习老师。”

    姚檬眼睛一亮:“是整个大西南区,破案率最高的季白前辈?”

    赵寒笑着点头。

    “他会是我们的老师吗?”许诩忽然插嘴,她连声音都是弱弱的细细的。

    赵寒:“这个要季队回来定。”

    年轻女警们私下有个说法——季白看起来温文尔雅,可相处久了才知道,他人长得有多帅,心肠就有多硬,无论是对罪犯,还是对心仪他的女性。

    所以,尽管局长口头交代过,要让这两位高材生,跟着刑警队副大队长季白,和另一位资深警察实习。但赵寒了解季白的性格,他怎么可能有耐心带见习生?还是柔弱的女见习生?

    “我是你们的实习联络人,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赵寒说,“这是一份《实习须知》。”

    两人接过,都看得很专心,眉宇间的书卷气倒是同样的明显。赵寒等了一会儿,见她们没有疑问,就好奇的问:“聊句题外话,你们是学这个的,觉得心理分析在破案中用处大吗?”

    他话音刚落,姚檬就答了:“我觉得有用啊。不过我们只掌握些理论,实际运用还差得远呢。所以今后还要多多请教赵警官你。到时候别嫌麻烦。”

    赵寒顿时笑了:“别客气,咱们互相学习。”

    他又看向许诩,可她只淡淡点头:“我同意。”

    然后就闭嘴了,好像不愿多讲一句废话。

    赵寒有些无奈,暗想这姑娘还真不会来事儿,今后工作中只怕会碰壁。

    一旁的姚檬还是微笑着,像是已经习惯了许诩的冷漠,只是望向赵寒的目光,透出些无奈的歉意。

    不过赵寒也没太在意,半开玩笑说:“你们分析分析我,看说得准不准?”

    普通人总是把心理分析,看成跟算命一样玄乎的东西,这位性格略为鸡婆的年轻警官,也不能例外。

    姚檬眨了眨眼:“赵哥,这是个考题吗?”

    “就当是你们见习期间的第一个考题。”

    队里其他人都开会或者外出了,只有他们三个。午后蜜色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来,办公室里明亮又空旷。

    赵寒被她俩上上下下打量着,不禁有些局促。

    许诩的目光首先回到他脸上,清清冷冷的。赵寒以为她要开口了,谁知她依旧沉默着,只将手搭上了膝盖,仿佛习惯性的、轻轻的一下下敲着。

    小小的个子,却做着大男人的动作。且那手指格外纤细苍白,仿佛随时会断掉,让赵寒有点说不出的不舒服。

    过了一会儿,姚檬的视线也回到他脸上,跃跃欲试的样子。

    “谁先说?”他问。

    就在这时,许诩看了姚檬一眼,淡淡的样子。

    姚檬似乎并没注意到,只看着赵寒:“要不我先来吧。”

    赵寒看到这个细节,有点奇怪——大家第一次见面,能从他身上分析出来的东西,肯定有限。先说的人,自然占了优势。

    她们虽然是同系学生,但看起来关系并不亲密。许诩有意让姚檬先说,为什么?

    这时姚檬开口了:“首先,你是个看似随意,实则有条理的人。你的桌面很凌乱,但仔细看,会发现所有文件是按时间顺序排列,再按案件类别排列;还有你给我们的那些文件,也整理得相当清楚;

    其次,你很好相处、并且很能为对方着想。这一点不光从你的言行举止看出来,我还注意到,你给我们的这份《实习须知》,不是官方文件,而是你专门为我们撰写准备的。因为里面用到很多口语,而且特意标明了女生宿舍、饭店,甚至还有购物商场的位置……”

    她说到这里,赵寒已经笑了,愉悦明朗的笑。

    姚檬仿佛受到鼓励,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第三,你有个女朋友,因为你戴了条很漂亮的项链。刚才跟我们说话的时候,你无意识的摸过几次,并且表情变得明显柔和;

    第四,你很好学,虽然你让我们分析你是出于兴趣,但当我开始讲的时候,你听得很专注,眼球转速也明显加快,说明你在思考;最后……“

    姚檬从桌上拿起一个相框,笑容灿烂:“你很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并且敬业度很高。这几张警队团队活动的合影,整齐放在桌上最醒目的位置。暂时只能分析这么多。说得不对的地方,你别见怪啊。”

    赵寒笑:“我没你说得那么好。但是你分析得很精彩。”

    姚檬的笑容更甜了,端起茶喝了一口,两人同时看向一直沉默的许诩。

    许诩还是一副老僧入定模样,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只是手指停止了敲膝盖,平平稳稳的放了下来。

    赵寒莫名的随着她这个动作,松了口气。但他很好奇,现在姚檬说得又全面又准确,许诩还能说出些什么?

    难道又来一句,我同意她的观点?

    他很疑惑,这姑娘到底是不爱表现,还是肚子里其实没货?

    像是要印证赵寒心中所想,许诩开口了:“我同意她的观点。”

    赵寒顿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谁知这时许诩继续说:“我再补充几点。”

    赵寒还没回神,就望见那双冷冰冰黑漆漆的眼睛,抬起看着自己。

    只是,她似乎有点不太习惯跟人长时间对视,很快又垂下眼,避开赵寒的直视。不过她的语气很沉静,听起来倒是有种与众不同的低柔,颇为悦耳。

    “你的确有女朋友,但是确立关系不超过三个月。

    今天是她的生日,你送她的礼物,就放在右边第一个抽屉里;

    你的右臂近期受过伤;

    你有个姐姐,长得不错……”

    听到这里,赵寒已经愣住了,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难道她调查过他?

    这时许诩却伸手,手指滑过桌面最左侧的一个相框,停在旁边的打火机上。低头凝视了一会儿,似乎有了一丝笑意:

    “放在你桌上最醒目位置的,不是相框,而是这个限量版Zippo打火机。

    你跟季队的私交不错,你非常的尊敬他。这个打火机是他送你的。也许是你的生日,也许是你的某次晋升。

    后来,你找了个机会,回赠给他一双价值不菲的球鞋。”

    说完这些,她抬眼看着赵寒:“赵警官,心理分析研究的是可能性。这些是我认为可能性最大的一些结论。”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冷静,但望向赵寒的目光,还是流露出隐隐的期待和急切。仿佛在期盼赵寒揭晓答案的此刻,终于还是透出了几分学生的青涩。

    赵寒瞪大眼:“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旁的姚檬一直端着茶杯,这才轻轻放下,笑着说:“赵哥,许诩很棒的。“

    这时,许诩却露出了浅浅的笑。原本老气横秋的眼睛里,仿佛忽然生出些湛湛的波光。苍白的脸颊,也染上一抹晕红。

    而赵寒望着她今天第一个笑容,脑海里忽然闪过个念头——难怪她刚才让姚檬先说。因为她很清楚,自己若先开口了,姚檬才会无话可说。

    ***

    下班铃响的时候,赵寒独自坐在会议室里沉思。

    若说姚檬的那些推断有据可依,许诩的结论就完全是天马行空了。可她偏偏都说对了,只除了一样,他没有亲姐姐,只有个堂姐。堂姐确实漂亮,而且跟他关系很亲近,跟亲姐姐差不多了。

    后来,许诩详细解释了分析过程,赵寒的心情又有点无法形容——因为她的推断过程竟然如此简单。

    平复了一下心情,赵寒拨通了季白的手机:“头儿。”

    季白是北京人,这次是回家探亲。约摸是在外头,电话那头有很多人声。过了一会儿,季白含笑的声音才传来:“说。”

    “队里分来两个见习生,我今天见了,都特别优秀。已经把简历发给你了。对了,局长说,让你带一个。“

    季白声音里的笑意更深了,可他的回答却凉薄得让赵寒郁闷:“我很闲吗?没兴趣。”

季白其人

    赵寒打来电话时,季白正跟一帮朋友猩季白却敛了笑,淡淡的说:“剑走偏锋,也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如果像嘘嘘这么办案,风险也更大。姚檬的分析虽然浅显,但条条稳妥。而且按你描述的,她比嘘嘘全面。”

    赵寒一时语塞,只得问:“那……咱们带哪一个?”

    “我会考虑。”

    ***

    挂了电话,季白没回包间,坐在原处,拿着手机看两人的简历。任细细长长的香烟,在指间静静燃烧殆尽。

    看得差不多的时候,有人从包间出来,在他身旁坐下。是关系最近的一个发小,叫舒航,笑呵呵的说:“刚才还没聊完,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抽烟?既然你也觉得新能源概念可以炒,我今年打算弄个公司,要不要一起做,算你一半股份?”

    季白把手机收起来,慢慢笑了:“我妈让你来做说客?”

    舒航不答,算是默认,半真半假的问:“真打算一直呆在基层刑警队?”

    季白微眯着眼,吐出口烟圈。

    舒航心想你可千万别给我整一通又红又专的理论,恶心死我。谁知等了一会儿,季白却文绉绉的答:“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舒航笑骂:“去你的!一男多女少的地儿,整天跟穷凶极恶之徒打交道,有意思吗你?”

    “总比你们这群酒囊饭袋有意思。”季白淡笑。

    舒航怔住了,半晌沉默后,却没生气,反而点点头。

    “是挺没意思的。”他的表情变得漠然,“世上无难事,所以没意思。人家一听你是谁谁谁的孙子,谁谁的儿子,立马屁颠屁颠给你张罗周全。只抬抬手盖盖章,就有人夸你商业奇才青出于蓝;真的要靠自己干出点啥,嘿,人家指不定背地里说,有个屁本事,还不是因为他姓舒!”

    季白只淡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舒航也知道自己这话有点可笑,约摸是酒喝得太多吧,笑笑也就算了。

    两人又抽了一会儿烟,舒航说:“你这人不厚道,当初干嘛骗你妈,说进警队是要从政?这次回来又跟你闹了吧?不孝啊你!”

    其实不光是季妈,当初一起长大的所有朋友,都以为季白考警校,是不愿跟父亲一样从商,要继承爷爷季老将军的衣钵,走上仕途。结果七年过去了,虽然业绩出色提拔很快,但始终在危险的一线。

    季白捻熄烟,笑笑:“我妈那边,跟警务系统挺熟。不哄她,当初考警校指不定给我使绊子。这事儿你也别费神了。”

    舒航心想:得,话说到这份上了。

    他也不再提了,话锋一转问:“看样子你还单着呢?”

    季白点头。

    舒航哂笑:“听说你没日没夜冲锋陷阵,熬夜伤肾啊兄弟!可别想用的时候,不好用了。”

    季白瞥他一眼:“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舒航顿时哭笑不得。

    两人静了一会儿,季白想起一事,眼中浮现笑意:“其实去年我相亲了一次。”

    舒航吃惊:“你居然去相亲?”

    季白点头:“局长夫人的侄女,处了几个星期,吹了。”

    舒航兴奋:“怎么说?”

    季白又点了根烟,懒洋洋的答道:“漂亮是挺漂亮,什么响川县之花。那段我特忙,统共也没见几次。结果后来人家火速跟了一个富二代,把我给踹了。”

    舒航乐不可支,又有点不信,盯着烟涡季白英俊的侧脸:“你好歹也是咱们大院之花,那女的也舍得?踹得这么干脆?”

    季白笑:“她倒是跑来找过我一回,说她做这个决定很痛苦。要是我三年内能在霖市给她买套房,她就甩了那个矮冬瓜跟我。”

    舒航特认真的想了想,答道:“你的身价就一套房啊?要求多低啊!你怎么答的?”

    “我说我一个月工资6000,霖市房价,1平米1万。”

    舒航哈哈大笑:“去你的!老子不信,怎么会有女人这么没眼光?你身上这件大衣,嗯,八成新,起码也值个几万吧?她会不认识?”

    季白含笑看他一眼:“她问过我,你这衣服是北京秀水街买的A货吧?我说是,原来你也知道秀水。”

    舒航又狠狠的笑了一阵,笑罢,拍拍季白肩膀:“这姑娘其实挺好,够实在。”

    季白点头:“是实在。感情也可以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这时包厢门推开,一群人涌出来。有人笑着指着另一人,说:“走,去他家喝酒,老爷子的珍藏。”

    舒航看向季白:“去吗?”

    季白捏着烟头深吸一口,丢进烟灰缸,懒懒答道:“去。为什么不去?”

    ***

    同样的浓重夜色,弥漫着潮湿的霖市。江水穿城而过,两岸灯火橙黄如橘。

    下班铃响的时候,姚檬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说是要看资料,并且张罗着给其他加班的同事订餐,几个人都说笑着围在她桌边。

    许诩背起自己的大包站起来,想礼貌的跟大家道别,可站了一会儿,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她又不习惯高声说话,最后还是悄无声息的走了。

    两相对比,让她略略有点汗颜。

    不过,也习惯了。倒也不会放在心上。

    许隽的奔驰已经在路边停了一会。正是下班高峰期,昏暗的天色、朦胧的路灯,透过车窗,映在他白皙俊秀的脸上,加之一身纯黑西装,精英派头十足,倒也算这繁华都市中的一处优雅风景。

    拉开车门,许诩上了车。开了一会儿,许隽就斜眼不动声色的打量她。只见她双手安分的摆在膝盖上,神色淡漠。可一双脚,轻轻的,一下下踢着车里刚换的羊绒地毯。

    许隽当时就笑了——自家妹妹的习惯,他还不清楚?心情好的时候,总喜欢踢东西;思考的时候,会像男人一样用手敲着膝盖,故作老成。

    “今天挺顺利?”他笑着问。

    “不错。”

    那就是很好了。许隽笑眯眯的单手扯开领带,丢在后座上,又打开车窗,让夜风轻轻吹进来。兄妹俩都不是多话的人,各自沉默望着窗外车灯流火。

    这时许诩的手却响了。

    许诩看一眼号码,神色微变。

    许隽便留了心:“谁?”

    “季白。刑警队副队长。”今天看通讯录,自然记住队里所有人的号码。看来,他决定做她的见习老师了。许诩的心情略略飞扬起来。

    面对警界最年轻的传奇,还是有点紧张。调整了一下呼吸频率,她接起:“你好。”

    “你好,我是季白。”男人的嗓音隔着电话传来,清冽又低沉。

    “你好,季队。”

    “我一周后回来。这几天,把十年内的悬案资料都看一遍,做一个分析。”

    “是。”

    “下个月需要配合公安部的专项活动,搜集所有相关资料。”

    “是。”

    ……

    一连布置了五六项颇为繁杂的工作,他说得干脆利落,她答得毫不犹豫。最后他停下来,许诩也不作声,等他继续。

    这时,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人声和音乐声,他笑着跟人说了句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淡淡的对她说:“嘘嘘,有没有问题问我?”

    他的嗓音里还有未褪的笑意,许诩想了想答:“暂时没有。”

    “好,再见。”

    “再见。”

    挂了电话,许诩在心里把他布置的任务,过了一遍,心里有了底。一抬头,却见许隽盯着自己。

    “既然是你的上级,怎么就不知道套套近乎?”许隽有点恨铁不成钢。

    许诩心情很好,破天荒的耐心解释:“知道我为什么想跟这个人实习?”

    “你说过,他的破案率最高。”

    “嗯。一个破案率这么高的人,是不会轻易让其他因素,干扰他对人对事的判断。换句话说,在他手下,不需要吹牛拍马,不需要揣摩心思。我可以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事”上。我可以过得很自在。”

    许隽看着妹妹眼中闪动的光泽,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然后趁着她高兴,换了他更关心的话题:“明年正式毕业,工作也稳定了。警局单身男孩多不多?什么时候找男朋友?”

    许诩怪异的看许隽一眼:“这跟你有关系吗?”

    许隽气结,他知道妹妹不是跟自己斗嘴,她是真觉得跟自己没关系。

    所以才更郁闷,伸手就把她一头利落的短发,揉得乱七八糟。许诩自知躲不过,索性单手托着下巴,随他蹂躏。等他恨恨收手,才默默转头瞥他一眼。

    头顶鸡窝、神色却淡定,只是漆黑的眼睛里,有浅浅的笑意。

    许隽看着这样的她,心里又软软的:“24岁,年纪是不大。但是一次感情经历都没有,对异性似乎也没兴趣……你让家里两个男人怎么放心?”

    许诩沉默下来,忽然坐直了,答道:“对不起,我并不是没兴趣。以后我会抓紧时间。”

    许隽五岁、许诩两岁的时候,母亲就病故了。

    母亲曾经是商场中人,留下个半大不小的会计师事务所,后来交给舅舅打理。许隽大学毕业后就接手过来,现在已经发展成霖市业内翘楚;父亲是大学教授,妻子去世后,一手将儿女带大,再未娶妻。

    许隽性格沉稳练达,更像是父母性格的综合体,短短几年就在霖市混得风生水起。不过他换女朋友就像换衣服一样快,花花公子的性格也不知像谁。

    许诩则更像当年严肃而雷厉风行的母亲。不过长到这么大,周围人都觉得的她是很优秀,但为免太不懂人情世故,典型的高智商低情商。

    但许隽却觉得,妹妹不是不懂,不是低情商。

    她只是不在意。

    ……

    “男朋友不要警察。”许诩说。

    “为什么?”

    “不合适。我的工作有一定危险性,作息也不稳定。另一半相对稳定些,家庭结构才能平衡互补。”

    许隽也不想妹妹找警察,事实上,他根本不放心妹妹自己出去找男朋友,虽然她是心理专家。

    “这样,我介绍人给你认识。”他说。

    许诩沉思片刻,也觉得有哥哥把关比较靠谱。答道:“好。我要做技术的,科研、IT、建筑、化工制造……都可以。”

    许隽乐了:“为什么?”

    许诩:“技术型男人,驾驭难度相对较低。”

    许隽大笑。

人各有志

    其实许隽有一点讲错了,许诩的感情经历并非一片空白。她也曾怦然情动,只是无疾而终。

    大三的时候,许诩已经开始给教授打下手,时常参与案情分析,偶尔批改低年级的作业。

    一开始注意到的,是那个男孩的字迹。

    教授习惯保守,拒绝电子版。在一堆急躁平庸的蓝黑墨迹中,他的字就像西山明月,清隽内敛,苍劲暗流。

    再后来便见到了人,白衬衣黑裤子,戴细黑框眼镜,高大又清秀。叫她“师姐”的时候,会露出腼腆的笑。

    许诩从未想过要老牛吃嫩草,但真遇到了,她也明白,好男人就是稀缺资源,手快有手慢无。

    她还专门购买了一批书籍,研究爱情和□关系,贯穿古今中外,囊括生理心理。最后熬夜制定了详实的追求计划,预备步步为营。

    后来,就尝到了人生第一个完败。

    原来男孩也深知自己的魅力和优秀,早已是情场老手。许诩只稍作了解,便得知他一学期换三女友,皆隔壁艺术学院、师范学院长腿长发美女,学姐学妹都有。

    出师未捷身先死,许诩默然转身。唯一过激的反应,就是连夜将那批书捐了出去。再在校园遇见时,只淡淡点头,退避三舍。

    也许,也有人喜欢过她。大她两岁的研究生师兄,清秀又正直的男人,学业亦十分优秀,比许诩还内向。毕业前的某一天,忽然从背后,将手放在她肩上,低声说:“对我而言,你是不同的。“

    彼时许诩正在与美国方面讨论一项关键数据,他发抖的声音入了她的耳,却没进入高速运作的大脑。

    数日后,师兄去了北方某城市就职,她的工作也告一段落。某日望着师兄留赠给她的一堆书,却猛然反应过来——师兄那天莫非在告白?

    ……

    回首往事,许诩很清楚,自己天生不擅长男女关系,也明白今后要更积极。

    不过,既然寻找对象的任务交给了许隽,她自然而然又把这档事置之脑后。

    刑警队队长由副局长刘志勋兼任,他的办公室在顶楼,所以刑警队只有季白有独立办公室,其他人都在一间大屋里。许诩和姚檬就面对面,坐在靠近门口新添的两张桌子上。

    见习第二天,风平浪静,也没见有什么案子。许诩刚打开电脑,就收到季白的邮件,问她今天何时提交第一项作业报告。

    按照普通人的标准,一天时间完成报告,相当严苛。但许诩其实挺享受这种紧张感,估计了一下工作量,告诉他晚上十一点。然后季白就回复了一个字“好”。

    两人似乎都把加班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许诩开始埋头苦干,坐对面的姚檬除了翻看资料,无事可做。熬了一会儿,她起身走到赵寒桌旁:“赵哥,安排点事给我做呗。”

    “这都是我分内工作,怎么能安排给你。”赵寒笑,“你看看资料吧。”

    姚檬:“你在忙什么案子?”

    “下面分局报上来的几起案件。”赵寒随意翻了翻手里的资料,“有城南一户居民家中发生入室抢劫案、有市民在瑞英公园被遗留在长凳上的刀片割伤,还有汽车工厂的意外伤人案……我去开会了。”起身走进了会议室。

    姚檬冲许诩笑笑,回座位继续看资料。

    ***

    到了下午,许诩已经连续工作数个小时,略感疲惫。起身为自己倒一杯咖啡,却发觉大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会议室的门倒是紧闭着,想来是在开会。

    因为还没参与正式案件,所以这种会议,她和姚檬并不参加。许诩起身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踱了一会儿,瞥见季白的办公室门开着,隐约可见一个苗条的人影在里面忙碌着。

    这间办公室布置得非常简洁整齐,方方正正的书柜、方方正正的书桌,还有端正的实木长椅……一眼望去,屋内的一切仿佛都是由笔直的线条组成,只有黑白灰三色,干净利落。但仔细一看,又发觉许多不和谐的小细节,书柜最里侧某一层,放着个黑色精致的法拉利车模;一件深灰色大衣,懒懒散散的搭在椅背上;墙上挂着一幅抽象画,线条夸张、色彩却黯淡,似人似鬼似山似虚无……”看来季队是一个极为遵守规则,但是又很有个性的人。“姚檬从桌前直起腰,手上还拿着块湿抹布,笑盈盈望着许诩。

    许诩点头,她的判断也一样。

    姚檬叹了口气:“同学都羡慕我们两个,能来市刑警队。但也不知道季队带不带人,赵哥说季队以前很少带人。”

    许诩明白了,季白联系自己的事,还没跟其他人说。

    以前两人在学校的交往不多,但姚檬非常外向主动,也算是同学里,少数几个能跟许诩说得上几句话的。许诩对姚檬没什么好坏感觉,只觉得她是个能力很全面的女孩。

    许诩看得出来,姚檬很想跟季白,这很正常,自己也一样。于是她坦率的说:“季队昨天给我打电话,布置了任务。我想应该是他带我。”

    姚檬一怔,并不掩饰眼中快速闪过的失望。但很快露出无奈的笑意:“好吧,我就知道争不过你。唉!”

    她如此直率,倒让许诩微微一笑。姚檬也笑,把抹布递给许诩:“亏我还想好好表现争取一把呢!谁的师父谁伺候,我不擦了!”

    许诩点头接过,仔仔细细擦了起来。姚檬望着她微微佝偻的背影,笑着说:“许诩,咱们一起努力。虽然跟不同的师父,以后多交流。”

    “好。”许诩认真朝她点头。

    ***

    这天下班时,许诩还杵在电脑前,不动如山。姚檬没有像昨天那样热络的跟老同事一起加班订餐,而是按时搭乘地铁,返回了家中。

    她的父母是皮革厂退休职工,家住在城南老旧的工厂宿舍里。到家之后,姚檬没胃口吃饭,不顾父母的劝告,直接回房间锁上门。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还是拿出了手机,拨通那个记得滚瓜烂熟的号码。

    “您好,季队。”她有点紧张,努力维持甜美的声线,“我是见习生姚檬。很抱歉打扰您,今天我搜集资料时,有个疑难问题,听赵警官说过,您对这一块比较熟,能否请教一下?”

    让她欣喜的是,季白的态度非常和蔼,听她讲完问题,耐心的做了解释,还赞她很好学。这态度鼓励了姚檬,大着胆子开口了:“季队,我知道您很少带见习生。但是我真的很希望跟您学习,不知道您能否给我这个机会?”

    电话那头的季白笑了笑:“哪里的话。不过见习生的事,队里已经定了。由吴警官带你,他的经验非常丰富,我刚入警队时,很多东西都是跟他学的。”

    姚檬:“那太好了。”

    “还有事吗?”

    “没有了,谢谢你。”

    挂了电话,姚檬坐在床头,看着窗外的夜景。暮色笼罩下的工厂宿舍,老旧得彷如荒芜的废墟。她心里有点难过,感觉眼泪就要溢出来。

    过了一会儿,她又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季队,谢谢你的指导。我会跟着吴警官,好好努力,不辜负队里领导的期望。ps:以后如果遇到问题,也可以把你当成老师,请教你吗?”

    结果等了很久,季白也没回复。直到她下楼草草吃了饭,又洗了碗拖了地,手机才滴滴响了。拿起一看,季白说:“见习导师对于你们来说,只是很小的因素,关键看工作成绩。我的徒弟,跟其他人的徒弟,没有差别。努力。”

    ***

    许诩在警局吃了晚饭,就回到家里。她现在住在一个叫“御庭苑”的小区。是今年年初,许隽给她买的套房子。小区位于金融商业区,素来精英聚集、治安良好,离许隽上班的地方近。

    估摸着时间还早,她换了衣服、搭条毛巾,戴上耳机就出了门。小区附近有个新建的公园,环境十分好。她预备跑几个圈,回家继续加班。

    夕阳掩映,公园里绿意清新,许诩沿着小径慢吞吞的跑。零零散散有锻炼的人,包括中年、青年、老年、幼童……从她身边轻松超过。许诩的耳机声音开得大,心安理得的保持均匀速度,眼睛呈漫射状望着周围的景致。

    这是她一天最放松的时候,有时候会走神;有时候来兴趣了,会观察周围的人,分析他们的行为,想象他们会是什么样的人——完全随心所欲。

    第一圈。

    右侧平缓的山坡草地上,坐着一对父子,小孩正笑着指着她说什么,父亲也在笑。许诩目光漠然的掠过小孩,却大概猜到小孩是在嘲笑她跑步速度可笑,略略有点汗颜。

    亭子里坐着一位白发老人,拿这个收音机,半眯着眼;

    梧桐树下,站着一对男女,笑着交谈。女的三十余岁,男的看着二十几岁,姿势亲近但不亲昵,应该是姐弟。

    第二圈。

    那对父子牵着手站起来,应该是打算回家了。小孩看到许诩又笑了,许诩再次漠然的移开目光;

    亭子里的白发老人已经走了;

    那对男女还在原来的位置,已经坐了下来。

    第三圈。

    天色已经有点发暗,公园的人更少了。这附近都是办公区和高档住宅,临近晚上,来公园的人并不多。

    山坡草地上,只剩那对男女,低头在交谈。男人把手搭在她肩上,笑着说了句什么。女人也笑了,身子往后面草地上一靠,姿势优雅轻盈,赏心悦目。

    许诩淡然移开目光。

    就在这时,女人忽然一声尖叫。

    许诩脚步一停,转头望去。只见女人张大嘴。举起了右手。她的手掌一片血肉模糊,手腕上,鲜血正喷涌出来。她身旁的男人,也是脸色骤变。

    许诩摘掉耳机就冲了过去。

    如果没看错,女人的动脉被割破了。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突然发生了。

    奔跑的时候,她忽然想起白天赵寒说过的一句话:“……有市民在瑞英公园被遗留在长凳上的刀片,意外割伤……”

    不是意外?

毒舌有理

    女人的脸已经吓白了,慌忙伸手摁住伤口,但鲜血依然源源不断。男人也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一边帮她一起摁住伤口,一边掏出手机拨打120:“芳庭公园,我朋友手腕被割破……”

    “让开。”许诩已经冲到两人身后,“我是警察。”

    男人一怔,松开女人闪到了一旁,但依然狐疑的盯着许诩。

    许诩暗吸一口气,握住女人手腕,用力而精准的摁住动脉上方。

    血流渐渐缓了些。

    女人的长裙和双手都被鲜血染红,脸色亦是煞白:“谢谢你……”

    许诩:“最近的急救中心,离这里不到10分钟车程,你不会有任何危险。”

    男人和女人都松了口气,齐声再次说谢谢。许诩点点头,盯着女人:“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虽然虚弱,声音却沉稳:“草地上有东西,我被割伤了。”

    此时天色已经黯淡,路灯还未亮起,草地上暗蒙蒙一片,看不分明。男人用手机照明,凑近草地看了看,语气冷了几分:“上面有刀片。”

    许诩点头:“不要破坏现场,等警察。你来摁住伤口。”

    男人有点意外:“我?那你呢?”

    许诩扫一眼女人依旧在流血的伤口,蹙眉:“摁。”

    男人和女人都是一愣,似乎没想到许诩会用这样的语气,对男人说话。

    但男人还是伸手,代替她摁住伤口。许诩掏出毛巾折了折,又从地上捡了根木棍,在女人上臂打了个结,再用木棍绞紧,止血带做好了。

    女人吃痛呻~吟,男人迟疑:“这是为了止血?”

    许诩懒得跟他废话,问女人:“有笔吗?”

    女人摇头,许诩又看向男人,他也摇头。

    许诩面不改色伸出食指,在女人血淋淋的手臂上,来回蹭了蹭,蘸了不少血。

    男人惊讶:“你干什么?”

    许诩冷冷瞥他一眼,低头在女人上臂写上时间。这样一会儿急救人员来了,就能清楚止血带捆了多久,才能进行下一步操作。

    看到她写的是时间,男人和女人都不笨,大概猜了出来。女人感激的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男人倒似乎不在意许诩对他的冷漠,颇有兴趣的盯着许诩。

    “你陪她说话,直到救护车到。”许诩对男人说,转身看向那片草地。

    路灯已经亮起,草地上白晃晃一片。许诩凑得极近,才看到草丛中隐藏的凸起。是极为锋利的裁纸刀,下半截埋在泥土里,上半截涂成了绿色,所以很难被发觉。

    而且不止一把,长长短短排列成一个形状。

    是五角星。

    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将刀埋在这里的。

    许诩看了一会儿,又站起来,看向四周。这一片草地面积不大,他们所坐的,是植被最好、地势最平缓的位置。

    所以,埋刀人的伤人目的很明确。

    她回头看着那对男女。他们已经在亭子里坐下。女人靠在男人怀里,男人的嗓音倒是清润柔和,随着夜色,静静传来。不过他在跟女人说话,眼睛却看着许诩这边。许诩这才注意到,他生得十分高大,穿着精良的黑色休闲西装,容貌白皙漂亮。一双眼虽然透着傲慢,但神色坦荡。

    许诩走过去:“你们是谁提议在草地坐下?”

    男人微微色变,女人答:“是我。”她声音虚弱但是条理清晰的补充:“警官,梓骁是我堂弟,刚从国外回来,今天来看我。到公园散步,也是我提议的。”

    许诩点点头,没理男人灼灼的目光,继续去草地勘测。

    很快,救护车和警车来了,公园管理人员也被惊动。许诩协助救护人员将女人送上车。救护人员看她也是满身的血,迟疑:“你没事吧?”

    许诩摇头,正要跟旁边的片警说话,忽然听到一道清亮的声音喊道:“警官,给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

    是那个梓骁。他也跟着上了救护车,坐在女人身旁,两人都远远的望着她。

    许诩淡淡答:“不必。”迟疑了一下,还是露出个浅浅的笑容,抬手朝他们挥了挥,以示鼓励。

    ***

    接到季白电话时,许诩正拿着高强度手电,一寸寸排查着公园里的草地。

    夜色已经很深,一排排树影如鬼魅在微风中摇曳。季白的声音,透过夜色传来,懒懒的略带冷意:“现在几点?”

    许诩愣住。

    救护车走后,公园就关闭了。警察开始勘探现场,同时跟公园管理人员,一起排查,看是否还有隐藏的裁纸刀。她向警察表明身份,又是目击证人,获准留在现场。

    虽然她跟着教授,参与过不少案件分析。但亲身目睹案件,还是第一次。来的警察和医护人员,都夸她应急处理得非常好,现场也保持得完整。她内心,也有些莫名的兴奋和紧绷。

    于是这一难得的兴奋,就忘了时间,也忘了季白布置的作业。

    “我忘了。”她答道,“这里发生了一起故意伤人案。”

    她简要的说了案情,季白沉默片刻说:“把电话给现场负责人。”

    现场负责的警察三十余岁,接过电话就笑了:“季队,你好你好!对,是这么回事……”

    说了一会儿,警察又把电话给许诩,季白问:“你的手机能够视频通话?”

    许诩略感意外,答:“是。”

    IT产品是她唯一爱好,手机电脑MP4皆市面上最高配置。

    “打开。”

    所有灯光都打开,公园看起来明亮不少大,但整体依然阴暗。约摸是神探季白要看现场的消息传开了,几个警察和公园管理人员都围上来,好奇又怀疑。

    许诩举着手机,也很疑惑:季白想看什么?

    举着手机,在公园里粗略的绕了一圈后,季白还没说话,电话里却隐约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季三,过来喝酒啊。”

    “等会儿。”季白笑着答了一声。

    许诩微微皱眉。

    这时,却听季白说:“前面假山、右侧几棵柳树,还有你身后的桥旁。”

    片刻后,大家一阵欢呼——真的从假山和柳树下,找到了另外两处刀片。

    ***

    之后季白就说,其他的让现场警察自己做。

    负责的警察表情明显放松不少,他主动要求接过手机,笑着说:“季队,实在太感谢了……对,事件发生时,公园人很少,没有造成恐慌。您队里的小许,现场处理得非常好。啊……难怪难怪,原来是您的徒弟啊……名师出高徒啊!“

    他这么一说,周围的男人们都望过来,看着许诩的目光,尊敬又惊讶。

    许诩的脸慢慢有点发烫。

    过了一会儿,警察把手机还给她,似乎为了显得亲近,特意换了称谓:“小许,你师父说还要跟你讲话。”

    许诩是个技术控,刚才看季白露了一手后,已是暗暗激动。接过手机,不等他开口,自然而然先问:“你是怎么办到的?”

    之前,现场的警察大致推断了三十多个可能埋刀的位置,她也认为基本合理,大家一起在排查。只是公园面积大,暂时一无所获。可天还是黑的,季白只大略看了一圈,根本不可能细看,就准确的找到了两个。

    谁知季白不答反问:“我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现在几点?”

    “十二点半。”

    “你说几点给我失踪人口分析报告?”

    “十一点。”

    季白笑了一声,那声音淡淡的,听在许诩耳里,却是明明白白的讥讽。

    她很意外,也很不舒服——她以为刚刚向季白说了案情,他自己也参与了,肯定理解,她是为了这个案子,耽误了作业。

    而且他似乎也跟警察夸了她,还表明她是他的徒弟。

    谁知聊完案子,他翻脸不认人,继续问她要作业。

    她觉得这位“师父”有点无法理喻。

    像是察觉了她沉默抵触的情绪,季白问:“委屈了?”

    许诩不做声。

    季白不紧不慢的继续打击她:“不是问我怎么侦查出埋刀地点吗?很简单,直觉。任何干了十年以上的刑警,只要稍微有点脑子,都能凭经验推断。

    但是,这案子跟你没完成我布置的任务,有什么关系?你在侦查现场逗留这么久,不仅没起到任何作用,还浪费了我的时间。许诩,明天早上6点前,如果看不到我要的报告,你自己掂量该怎么办。”

你来我往

    遇到挫折时,许诩的反应,跟同龄人是不同的。

    大多数年轻人,具有强烈的实现自我价值的愿望,因此会比较在乎“感受”和“得失”。只有在经过若干年的社会磨练后,才能多多少少养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淡定气质。而这种淡定,有的时候是一种麻木。

    可许诩天生更在乎“事情到底应该如何”,没有特别强烈的愿望“我一定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她从事犯罪心理研究,只是因为兴趣并且擅长。她不太关注其他人、乃至自己的感受。这个特点让她比一般人更冷静,但也少了很多人情味。

    所以这个晚上,被季白颇为严厉的训斥后,她的确感觉到短暂的委屈和不适应,但走出公园大门的时候,已经完全恢复如常。

    已是子夜,街道幽深,路灯昏黄,了无人迹。许诩看着被拉得狭长的倒影,心想季白说得其实没错。从结果来说,她除了救人,在现场的确没起到其他作用,还耽误了作业。所以还是安心回去加班吧。

    另外,她更感兴趣的,是季白说的刑警“直觉”和“经验”。那也正是她欠缺的东西。想到这里,她的心情甚至微微喜悦起来。

    ***

    月冷星稀,长夜漫漫。

    终于做完了报告,许诩盯着满屏的字,感觉到突如其来的倦怠。

    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整个右手手腕是酸麻的,浑身也像要散架。是了,今天的体力消耗很大,给伤者止血、满公园的跑,然后又熬通宵。

    虽然很想上床睡觉,但是将邮件发给季白后,许诩思索片刻,还是给他拨了个电话。

    因为她想起,他今天算是发火了吧?

    虽然是他情绪控制得不好,身为徒弟和下级,她有必要主动打个电话,缓解关系。

    这点人情世故,她还是懂的。

    安静的夜里,机械的“嘟——嘟——”声显得格外空寂。响了几声,他才接起,并没有马上说话,只能隐约听到呼吸声。

    “你好,季队。”许诩四平八稳的汇报起来,“我刚把报告发到你的邮箱。请查收一下。报告一共分为四个部分,另外有十七个附件是相关资料……”

    “许诩。”季白打断了她。

    许诩立刻停下,等待指示。

    “凌晨四点打电话吵醒顶头上司,汇报个不痛不痒的报告,你是不想继续在刑警队混了吗?”

    许诩这才看向电脑上的时间:4点零7分。

    默然片刻:“抱歉,我没注意时间。而且你昨天说了,要我6点前发给你,现在是6点前。”

    那头静默片刻,忽然低笑一声,声音变得懒洋洋的:“说吧,反正醒都醒了。”

    “哦。”

    她开始不急不缓的汇报,电话那头,却陆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水龙头的哗啦声,窗户当啷被打开,还有小勺碰撞杯壁发出的清脆声音。

    许诩忽然想起,昨天跟他视频通话时,听到有人叫他喝酒。当时已经是12点。

    所以他是宿醉,被自己电话吵醒了?

    “楞什么?”他敏锐的察觉了她的走神。

    许诩继续。

    电话那头乱七八糟的声音消失了,只有他略显悠长的呼吸声,应该是在抽烟。许诩用被子包裹住自己,拿着手机杵在电脑前。周围又冷又静,只有他的声音,时不时的“嗯”一声,漫不经心,但又低沉有力。

    许诩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副不相关的画面——季白此刻也是裹着被子、窝在床上跟她打电话。这画面让她感觉有点怪异:她并不知道,一个高大又严厉的男人,窝在床上会是什么样子。

    画面中,男人的脸是模糊的。她在资料里看到过他的照片,依稀记得五官端正,但具体长什么样,其实她没太在意——反而是几张通缉犯的照片,她研究了很久面相特征,随时可以临摹出来。

    事实上,季白的确是将自己塞进被子,裹得跟只大熊似的,与许诩通话。初春的北京还有渗人的寒意,尤其日出前后,更是幽冷无比。更何况他凌晨三点才睡,喝了一肚子酒,头疼得像有人在里面用机关枪扫射着。

    许诩汇报得很投入,但他其实根本没听,也没打开她的报告看。

    看过她之前提交的一份报告,岂止是合格,简直远远超过了他的要求。对于这种聪明又自律的下属,他当然不会浪费精力,再去看密密麻麻的报告。

    不过,她不必知道。她还需要磨砺。

    窗外的天色依旧昏暗,季白点了根烟,闭着眼,迷迷糊糊打盹,偶尔附和她一声,以示自己存在。周围很静,他发觉这个女孩的声音,跟其他人不同。明明嗓音很细柔,却用非常低沉的语调说话,听着还蛮舒服,越听越想睡……靠,烟头烫手了!他悚的清醒过来,嘴里却懒洋洋的对她说:“嗯,这一部分写得还比较严谨。”

    ***

    第二天,许诩顶着黑眼圈去上班。

    因为皮肤苍白,脸又瘦小,两圈黑特别明显。一进办公室,就感觉好几个人盯着自己看。她目不斜视的坐下,却在桌上看到一面鲜红的锦旗,还有一大束嫩嫩的白玫瑰。

    锦旗上书:见义勇为,巾帼风采。

    落款是叶梓夕。

    原来昨天救的女人叫叶梓夕。许诩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在新闻听到过。

    难怪能够这么快找到她,还送来锦旗。

    “啪啪啪——”热烈的掌声骤然响起,许诩一抬头,才发觉所有人都已起立,笑望着自己鼓掌。

    “敬礼!”四十余岁的吴警官声如洪钟,大家齐刷刷举起右手,向她表示敬意。

    许诩立刻也举手行礼,只是迎着无数明亮含笑的目光,脸微微发烫。

    “许诩,好样的。”吴警官夸道。

    “别看许诩个头小,遇到大事,很有大将之风啊。”有人文绉绉的说。

    “许诩,你救的是叶梓夕!”赵寒笑着说,“她经常接受采访,上杂志。”

    许诩避开所有人的视线,老实答道:“只是简单的腕部出血急救,在座的每一位前辈都会比我做得更好。只是我刚好遇到了。”

    大家都笑了。说她是新人,已经很不容易。

    许诩望着大家温和的笑脸,忽然明白过来。

    与刑警的工作相比,她做的,的确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

    他们是借这个机会,帮助她融入刑警队。

    许诩有点感动,红着脸,沉默的坐下了。

    这时姚檬笑着说:“我提议,中午大家一起吃饭,为许诩庆祝!”同时朝许诩递了个眼色。许诩明白,她的意思是让自己借这个机会,跟大家拉近关系。许诩朝她点点头,说:“对,我请大家吃饭。”

    大家都笑,说怎么能让你小姑娘破费,不过饭局倒是定下来。

    **

    上了一会儿班,许诩被局长召见了。

    原来叶梓夕的锦旗和鲜花,竟然是直接送到局长这里,然后转交给她本人。

    她是叶氏集团高管,本市商界名人,平时跟市长、各个政府机构关系都很好。能收到她的锦旗,局长觉得挺有面子,着着实实的把许诩夸了一番。

    见许诩半阵没说几句话,局长也不太在意,反而觉得这姑娘实在。笑眯眯的说:“你昨天没说自己名字吧,但是她电话一来,我就知道是你。”

    许诩点头:“我的外貌特征比较明显。”

    局长一怔,忍俊不禁。

    中午吃饭的地方,定在离警局不远的小饭馆。去的路上,大家三三两两,姚檬跟许诩手挽手。许诩有点不习惯,但看着她亮盈盈的亲切的双眼,就默默告诉自己要习惯。

    姚檬问:“局长叫你去做什么?是为救人的事夸你吧。”

    许诩点头。

    姚檬嗔怪的看她一眼,小声说:“你呀,怎么不知道邀请局长中午一起来吃饭?”

    许诩默然,完全没想过。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

    许诩原先不知道,刑警队的男人,也这么贫这么能侃,席间笑声不断。又有姚檬这样赏心悦目的美女,张罗着给大家续水添饭,聊天的气氛更加热烈。

    他们还聊起了季白。吴警官说,季队三年没回家了,这次必然好好放松,才会回来;赵寒说,局长专门嘱咐了,最近任何案子不要打扰头儿休假。还有人说,小许啊,跟着季队要好好干,这机会可不是谁都有的。

    许诩频频点头,心想季白在警队的威望原来这么高。

    结账的时候,许诩刚拿出钱包,就被人拦住,几个大男人争相掏钱。赵寒大声说:“都别抢!头儿说了,这顿他请。”

    他喊了这一嗓子,大伙儿动作都停了。赵寒一边掏钱包一边说:“我刚给他发短信说在聚餐,他说记他的账。”

    大家“哦”了一声,理所当然把钱包都收了。许诩刚想说还是我来吧,忽然感觉姚檬捏了捏自己的手。

    转头一看,姚檬眼睛亮亮的,许诩有点不明白她是想表达什么,但是也没问。

纨绔登场

    这个周末,霖市艳阳高照,暖烘烘的春风,像是急不可待的,要把城市每一寸轮廓都温热。

    可市刑警队的人,无暇享受这美丽的□。因为叶梓夕案发生后的三天,又发生了两起刀片伤人事故。四起案件并案调查,由市刑警队牵头。

    其实除了叶梓夕,其他人只受了皮肉伤,有一个人,只是手被划了一道小口子,本人甚至没想到报案。如果不是警察打电话到各个公园,都不会知道这一起。这一系列案件后果可以说比较轻微,也没造成公众恐慌。

    但警局依然非常重视,局长特别要求加派警力,在各个公园进行蹲点、搜捕。

    然而两天过去了,一无所获。因为罪犯不仅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而且暂停作案了。

    周日下午,许诩坐在刑警队的会议室里,对着满白板的照片,蹙眉沉思。

    季白因为在休假,局长指示他不必插手这桩案件;其他人都去追查了,姚檬也跟着师父吴警官外出了。许诩向队里提出,尝试对罪犯进行画像,所以她一直单独在工作。

    许诩手里玩着根笔,盯着白板上的照片和地图,嘴里念念有词。

    瑞英公园、芳庭公园、朝阳公园、裕民公园……都在她住的那一区,是政府专门为CBD新区规划的公园,而且多家金融集团自发出资,其中芳庭公园修建的美轮美奂,更被誉为CBD的标志;

    凶手用的裁纸刀很普通,网上十块钱一大包,刀片多次组合成五角星形状;

    两次把刀埋在草地里,涂的绿漆也很普通。不过鉴证科同事发现,漆里还有其他微量成分,一次混入了水,经鉴定就是取自本市江中;还有一次检验出很奇怪的多种成分,最后判定,居然是麻辣烫汤汁。最后追查出来,是市面常见的一种底料配方,本市麻辣烫盛行,日销量很大,根本无迹可寻;

    四起案件的发生时间,也没有规律,有工作日,有休息日;有上午、下午、傍晚。

    许诩正想得出声,忽然听到身后一道温婉的声音:“许警官?”

    是叶梓夕。

    临近傍晚,日光将空旷的办公室涂成浅浅的蜜色。叶梓夕穿一套白色套裙,娉娉婷婷站在许诩面前,脸上的笑容浅淡而亲和。

    其实上次,许诩并没有认真注意她的样子,只记得是个挺瘦,但是挺沉稳的女人。血喷得满地是,也没乱了分寸,很配合她的急救。

    现在面对面,许诩对她的容貌有了概念。

    体态清瘦、眉眼细致。但因为目光极为清亮锐利,就显出一种冷凛的气质。

    许诩点点头,等她说话。

    她微微一笑,握住了许诩的手:“许诩,我来是想当面感谢你的救命之恩。谢谢!”她说得很慢,因为慢,所以显得动情。

    许诩也笑了,但是不太习惯跟人肢体接触,将手抽回来:“不用谢。你的伤口好了?”

    叶梓夕点头,给她看了手腕上的伤痕。

    “今晚有时间吗?想请你吃个饭。”叶梓夕柔声说。

    许诩:“抱歉,没时间。谢谢,我心领了。”

    叶梓夕看着满墙的照片,也知道她脱不开身,有些遗憾的将她的肩膀一搭:“那等忙完了这一段,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请你吃饭。”

    她的亲昵动作,让许诩再次不适应,微微用力挣开。叶梓夕凝视她片刻,笑了:“那我不打扰了,加油。”

    许诩将她送到门口,又回到白板前沉思。过了一会儿,却收到一条她发来的短信:“有人跟我要你的联系方式,我没给。想要见我的救命恩人,得让他费点周折,对不对?”

    许诩瞥了一眼,把手机一丢,继续想案子。然后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到了饭点,却有人送外卖到刑警队,收货人是许诩。点的是广州酒楼的精致饭食。许诩以为是哥哥体贴自己,没太在意。

    结果这晚跟许隽打电话时,他却说自己一下午在开会,哪有时间当二十四孝老哥。

    许诩明白了:“是叶梓夕。”

    许隽似乎很惊讶:“哪个叶梓夕?”

    “那个叶梓夕。”

    “啧啧啧……她为什么送外卖给你?”

    许诩这才把前几天救叶梓夕的事说了,许隽倒吸一口凉气:“没事吧你?”

    许诩:“我当然没事。”

    “那叶梓夕呢?”

    “当时的确挺严重,现在好了。”

    许隽这才放心,又打趣说妹妹收到的第一个爱心便当,居然是女人送的。又说听闻叶梓夕是出了名的知性美女,问许诩感官如何。许诩皱眉说自己忙得很,挂了电话。

    谁知接下来两天,叶梓夕竟然天天定了精致午餐晚餐,给许诩送来。外带一大盒新鲜水果,足够全刑警队的人吃。

    这下连局长都惊动了,午后还专程踱到刑警队,吃了几个山竹。

    许诩不喜欢出风头,打电话给叶梓夕。可叶梓夕温柔却强势的说,看许诩工作太辛苦,聊表心意。而且已经定了一个月的饭和水果,不能退订。

    许诩一心想着案子,索性随她去了。

    可是案子还没有突破性进展。

    除了已有的几处公园巡逻,队里打算开始逐个排查城市无业游民、以及有犯罪记录的高危人群。

    许诩也决定,再去犯罪现场看一看。

    ***

    工作日的下午,公园里人很少,只有几个老人在下象棋。许诩走到当日叶梓夕受伤的湖畔草坪,却见一个男人大刺刺的坐在阳光下,正冲她笑。

    是那天陪着叶梓夕的男人,叶梓骁。

    比起上次的休闲西装,他今天穿了套灰白相间的运动服,衬得肤色更白,也更年轻。短短的黑发散落在额头,修长的眼睛里光泽流动,很漂亮,像杂志明星。

    “等了五天,终于等到你了。”他拍了拍身上的草,站起来走到许诩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笼罩住,“今晚我要跟你吃饭。”

    许诩皱了皱眉,非常怪异的看他一眼:“不吃。请让开。”然后就绕过他,盯着脚下的草地。

    叶梓骁足足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无视了。

    他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外形对于女性来说,挺有魅力。

    因为考虑可能见到这个让他感兴趣的女人,今天出门前,他还特意收拾得齐整些。

    虽然考虑到可能会被拒绝,但她刚才是什么表情?没有羞涩,没有恍惚,没有紧张,没有迟疑。

    完全没有一个女人,面对英俊男人的追求时,应有的正常反应。

    叶梓骁不动声色的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今天她穿了件黑色风衣,里面是白衬衣,倒显出些玲珑的曲线。只是个头真的很小,在他脚边蹲下,很小一团。

    这么小一团,居然拒绝了他。

    叶梓骁决定换个方式:“你在忙什么?研究案情吗?”

    许诩看都没看他一眼:“警察办案,请你走开,不要妨碍。”然后就站起来,望着周围的环境出神。

    其实那天,许诩对叶梓骁还是有点印象的。因为他有点磨叽,她实施急救措施时,他在旁边唧唧歪歪了好几句。

    所以在她眼里,目前的状况是,一个罗嗦、自恋还有点傲慢的路人甲,突然冒出来,“要”跟她吃饭。

    当然是无视他。

    叶梓骁沉默片刻,转身走了。许诩听到他的脚步声远去,顿觉周围清净了。

    在草地上转了一圈,她感觉差不多了,打算离开去下一个公园。临走时倒想起叶梓骁,又看一眼草坪,果然不在了,很好。

    谁知刚往公园大门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响起可疑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叶梓骁双手插裤兜里,不远不近的跟着,一脸坦然。”有事?“许诩耐着性子停步。”我要跟你吃饭。””我拒绝。””哦。”

    许诩不再看他,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可慢吞吞的脚步声又跟了上来。回头一看,他盯着她在笑,眼神玩味,隐有得意。

    许诩从没遇到过这么死缠烂打的人,也无法理解他的思维模式。直接拒绝无用,她不喜欢废话,于是继续无视,快步出了公园,上了地铁。

    车厢里人不多不少,许诩刚找了个角落站好,就看到叶梓骁出现在自己对面。隔着一米的距离,他靠在车厢壁上,好整以暇的抄手盯着她。许诩漠然的看着窗外。

    但周围其他人就不像许诩这样淡定了。

    叶梓骁生得本就高大,长手长脚往那里一站,占据了一大片地方。加之他长得太醒目,是那种嚣张的漂亮,仿佛在颜色寡淡的车厢里,唯有他活色生香。周围所有人都不自觉的跟他保持了一点距离,几个年轻女孩,也时不时的看他一眼。

    然后,自然很快有人察觉,这个漂亮的年轻男人,一直盯着许诩。于是不少好奇的目光,都转向了许诩。许诩的脸慢慢有点烫了,冷冷瞥一眼叶梓骁,一到站立刻下车。叶梓骁当然紧跟上去,望着匆匆人潮中,她冷漠但是晕红的侧脸,心情忽然变得十分的好。

    这天后来,叶梓骁一直跟着她。许诩在公园转悠,他就找个长椅坐下,看住她的身影,不离开自己的视线;许诩坐地铁,他必然在大庭广众下脉脉含情望着她;许诩打车,他直接丢给司机一百元,坐在副驾,从后视镜里看着她。

    一开始许诩被扰得焦躁,看他的眼光就像要杀人;也破天荒的一句话讲N遍,让他立刻消失。但叶梓骁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我要跟你吃饭。”

    许诩索性不再理他,专心看犯罪现场。

    抵达第四个公园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公园已经闭园。许诩拿出工作证,让工作人员给自己开门。叶梓骁刚想跟进去,许诩淡淡的对工作人员说:”我不认识这个人,不要放闲杂人员进来。”

    工作人员看叶梓骁衣着气度不凡,没有硬拦,礼貌的请他离开。叶梓骁看着许诩一个小小的身影走进漆黑的小径,语气冷了几分:”有点眼力吗?她是我女朋友。”

    工作人员刚一迟疑,许诩冷冰冰的声音已经传来:”如果放他进来,你们两个人都是妨碍公务。”

    结果叶梓骁还是被拦在外头。

    公园很大,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许诩的身影早不见了。工作人员好奇的打量他:”这位警官真是你女朋友?“

    叶梓骁淡淡答:”早晚会是。”

    工作人员笑了,叶梓骁丢给他一包烟,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叶梓骁就在门口找了个长椅坐下。

    等许诩从公园门口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工作人员朝自己挤眉弄眼。循着视线望过去,叶梓骁坐在几步远外的长椅上,头靠着椅背,眼睛闭着,一动不动,只有胸膛平稳起伏着。

    水洗般的月色,洒满褐色长椅。这让叶梓骁看起来像一尊沉睡的雕像,线条柔和,轮廓俊美。许诩因为对案子有了些新想法,心情还不错,此刻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倒没有白天那么讨厌了。”警官,现在天气凉,这么睡会感冒的,是不是赶紧把他叫醒啊。”工作人员说。

    许诩看他一眼:”再见。”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向地铁站。

    她的身影刚一走远,叶梓骁就睁开眼站起来,盯着她离开的方向,不吭声。这个女人,还真是半点不心软。她不是警察吗,就算是看到陌生人露宿街头,也该有点怜悯心吧?

    无视工作人员戏谑的眼神,叶梓骁将外套一拢,身子微微一缩,还真是……好冷!

外热内冷

    第二天叶梓骁真的感冒了,一早上打喷嚏,头晕沉沉的。到公司之后,脸色自然不太好。

    底下的人见小太子爷今天脸色不豫,都知趣的没有上前。叶梓骁落得清静,在办公室里蒙头睡了一上午,中午倒是神清气爽了。

    说起来,整个公司的人,都有点吃不准叶梓骁的性子。

    叶氏家族创建隆西集团,旗下设隆西建设、隆西运输、隆西电子等子公司。现任集团董事长兼总裁是叶澜远。叶梓骁是他最小的儿子,去年刚从国外留学归来,空降为隆西电子CEO。

    叶梓骁跟谁都很随便,也没架子,看到楼道里的清洁大妈都笑着说你好;但工作起来又颇为强势,要是有人工作表现达不到他的要求?辞退!

    秘书说不行啊叶总,这人是你大哥的高中同学,那人是董事长当年的秘书。叶梓骁说,行,我知道了。

    然后该怎么办怎么办。谁打电话来求情都不行,为此父亲叶澜远还发过一次脾气。说我们是家族企业,盘根错节,你这样会动摇根基。叶梓骁说,爸,你知道国内大多数家族企业怎么死的吗?老死的。隆西电子你既然给了我,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公司业务上,他也是冒进风格。巨资引进国外一些技术项目,有大赚的,也有赔得死去活来的。不过一年下来,还是赚多亏少,算是在颠簸中螺旋式上升。

    因为年龄差别挺大,年少又出国,哥哥姐姐们跟他的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倒是堂姐叶梓夕跟他很合得来。

    这天中午,叶梓骁懒洋洋的吃了秘书准备的病号餐,叶梓夕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昨天去堵人家,后果如何?”叶梓夕每个字都像在笑。

    叶梓骁挑挑眉:“你说的是‘后果’,不是‘结果’。你早料到我会被她摧残?恭喜你,猜中了,她看都懒得看我一眼。”

    梓夕笑了一阵,认真的说:“她跟你以前的几个女朋友完全不同。”

    叶梓骁:“是不同。”

    梓夕就没再提这茬了,正想问他财务上的事,叶梓骁却又说:“给我支个招啊,她不是天天吃你送你的饭菜吗?”

    梓夕笑:“那不一样,你对她有企图。”

    “你忍心让救命恩人,错过我这样的好男人吗?”

    梓夕失笑,想了想答,“我给你指条明路吧。许诩有个哥哥,开了家会计师事务所。你见过的,上次来集团竞标。”

    叶梓骁想了想:“许隽?”

    “嗯。”

    叶梓骁:“集团确定聘请他了吗?”

    “□不离十吧。”叶梓夕答,“他的事务所是整个西南最好的。”

    叶梓骁忽然笑了:“许隽我有印象,是个人精,居然有个这么古怪的妹妹。”

    叶梓夕只是笑笑。

    等挂了电话,他想了想,叫来秘书:“听说有家会计师事务所,正在跟集团谈合作,挺不错的。你把负责人给我约来,我请他吃饭。咱们公司的账,也该理一理了。”

    ***

    之后几天,叶梓骁都没去堵许诩。不过,许诩也没想起他的存在。

    周一一早,刑警队召开会议,再次讨论公园案的侦破方向。下面各区分局的骨干,也列席参加。

    阳光很好,映得实木大圆桌光泽柔润。但每个人的表情却很严肃。局长已有命令,五天之内,必须抓到这名罪犯。只是大家讨论了半个小时,依然没有定论。

    有人认为,这名罪犯对公园环境很熟悉,很可能就是公园工作人员。可是根据前期筛查结果,并没有发现嫌疑犯;

    也有人提出,此人实施作案是在CBD附近的公园,具有明显的仇富心理,应该重点排查城市无业游民和低收入者。但这个提议,无异于大海捞针;

    还有人说,现场的五角星具有代表意义。罪犯极可能是在模仿国外的犯罪方式,有可能是迷恋犯罪小说的问题青少年的恶作剧;

    更有人说,CBD是高智商人群聚集地,也许是某位承受不了压力的白领,做出的报复社会的行为。

    众说纷纭,似是而非。

    这种重要工作会议,许诩和姚檬按惯例是列席。两人就坐在圆桌最不起眼的两个位置,许诩埋头做会议记录,姚檬也听得十分认真。

    不过副局长兼刑警队长刘志勋,思维很是开放,和蔼的对两个姑娘说:“小姚、小许有什么意见,也可以发表一下。”

    姚檬的脸微微有点红,说:“刘局、各位同事,大家说得都很有道理,让我受益匪浅,也触动了我的一些想法。我想补充三点,说得不对,请大家批评指正:

    一、这名罪犯,年纪应该不大,不会超过25岁;

    二、具有一定的反社会人格特点。这种人往往在生活中比较失败,不太可能是CBD精英。可以重点搜捕无业游民、或者低收入工作人员;

    三、罪犯已经有三天没作案,我想他很快会下手。但他很可能把作案地点转移。因为他的目标明显是CBD精英,所以可以预测他的犯案地点:地铁的监控设施好,他不太可能下手,写字楼自然也不行。更适合他的,是贯穿于CBD地区的班车、公交。这些线路并不多,建议增派警力,也许可以来个瓮中捉鳖。“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频频点头,尤其是第三点,刘局和她的师父吴警官都笑了。吴警官说:“今早我跟刘局通电话时,也考虑到这点可能性,正准备今天加派人手。”

    刘局:“小姚能想到这一点,很不错。”

    姚檬面色沉肃的坐下来,只是脸颊更红了。许诩这几天并没有像她一样,整天在外蹲点,听到她的意见,虽然跟自己想的方向不太一样,但也觉得有道理。

    “小许有意见吗?”刘局说。

    所有人都看过来。

    原本两个女孩报到时,大家都更关注姚檬,对许诩的印象,就是个瘦小、沉默、内向的女孩。当然,还有点怪。

    不过这几天许诩可谓大出风头。不仅救了名人叶梓夕,整个刑警队的人还沾她的光,吃了一星期进口水果。

    许诩点点头:“我有意见。”站起来,翻开了手上的笔记本。

    许诩昨晚连夜撰写了详细的报告,关于对这次案件的分析,今天一早发给季白。但是季白只回复了两个字:“已阅。”

    后来许诩给赵寒看了,赵寒很是赞许,也劝她:“你明天开会的时候,不光要说结论,也要说推理过程。而且要说慢点,不然你这一套心理分析,听起来挺玄,不好理解。”

    许诩从善如流,今天准备了详细的分析过程。

    “我是从犯罪现场、受害人行为、罪犯行为三个方面进行分析,同时考虑了作案时间、作案工具、作案动机,参考近年来危害公共安全罪行的数据……”根据赵寒的建议,她说的语速较慢。

    刘局扫一眼墙上的挂钟,微笑:“小许,直接说结论吧。”

    许诩答“是。”合上笔记本,微一沉吟,开口:

    “一、罪犯是男性,18-25岁之间,文化程度高中;

    二、他在CBD工作,是一名保安;

    三、他的工作业绩不好,过去半年内,工作上遭受严厉处分;他上周六上午不值班。

    四、性格较为易怒,少年时应当有过违法违规行为,至少被学校严重处分过;年少时曾经遭遇较大变故,如家道中落、父母离异;没有,或者只有过很表面的恋爱关系。”

    她一说完,大家都安静下来,好半天都没人说话。最后姚檬的师父、吴警官问:“所以我们要找的,是一个18-25岁、高中学历、半年内受过处分、上周六不值班的CBD单身保安?。”

    许诩:“是的。”她又脸红了,苍白的皮肤薄得像是被胭脂浸透。可那双眼还是那样沉寂,让人没来由心头一凛。

    刘局笑了,温和中带着严肃:“小许,你说一下分析过程。”

    ***

    霖市忙得如火如荼,季白却过得十分悠闲自在。这天傍晚的时候,他正跟舒航几个,在郊外钓鱼。刚在船头甲板坐下,手机就响了,来了短信。

    是下面东区分局的一名年轻刑警小郑:“季队,今天到市局开会,受益匪浅,您真是名师出高徒。”

    季白平时经常跑基层,跟下面的刑警都很熟。刚想回复,手中鱼竿一沉,咬饵了。

    等他把一条大鱼拾掇完毕,再拿起手机一看,就这么一会儿,多了四五条短信。

    西区老赵:“季队,还不知道你收了徒弟,很不错。恭喜。”

    东区小徐:“白哥,今天你徒弟露了一手,可是把我们大伙儿都震住了!太赞了!”

    “季队,什么时候也收我做徒弟吧?”

    “老季,可把我嫉妒死了,你手底又多一员猛将!关键还是女的!”

    ……

    “三哥,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旁边有人问。

    季白不答,也不打电话问许诩发生了什么事。而是给来短信的人,一一回复:

    “许诩经验少,看在我的面子上,多担待。”

    ***

    第二天天黑的时候,许诩对着电脑,发呆。

    办公室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连续几日的搜查,刘局特许大家今天回家睡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按时报道。赵寒收拾好东西,走过来低声说:“许诩,先回家休息吧。”

    许诩慢慢的抬头,看他一眼,又慢慢的将目光移回电脑屏幕。没说话,只慢慢的挥了挥手右手,示意再见。

    赵寒看着她被电脑光芒覆盖的苍白侧脸,暗叹口气,走了。过了一会儿,对面的姚檬也背着包站起来,她的目光透着怜惜:“许诩,回家吧,你都在这里耗一天一夜了。分析错了、抓不到嫌疑犯,又不是你的错。谁都可能出错。”

    回答她的,是许诩微不可闻“嗯”了一声。

    姚檬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她纹丝不动。姚檬只好也走了。等出了警局,姚檬心念一动,拿出手机,拨通了季白的电话。

    “季队,是我,小姚。没其他事……只是……是许诩的事。她情绪比较低落,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我想她现在需要鼓励……对,是案子的事,你在休假还不知道吧?她做了些比较大胆的推论,刘局决定按她的思路去侦查,派出了大批警力,但是没有找到嫌犯,推论错了,白干了一天……”

    ***

    许诩对自己的结论是有信心的,她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错。

    过去的三十多个小时,警方按照她的描述,对CBD的保安进行了大规模排查。最后找出了24个可疑人。

    然后她跟着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亲自见了这些人。

    答案是没有。没有一个人是嫌疑犯。

    一是没在他们的住所,找到任何有疑点的证据,譬如刀片、现场照片等;二是其中大多数人能提供不在场证明;三是即使有几个人不能提供时间证人,许诩和老刑警审问过后,都认为对方心态平和,没有犯罪动机。

    刑警队累得人仰马翻,一无所获。刘局说,这次是他决定侦缉方向,他来向局长汇报解释。大家也没有怨言,更没人追究许诩的错。

    但许诩一直沉默着,回办公室后,只埋头一遍遍核对自己的数据、分析过程。

    夜色渐深,整幢大楼仿佛都陷入了深黑的寂静。

    许诩的眼睛已经有点花了,大脑似乎也晕沉沉的开始抗议。但今天的失败,就像一块僵硬过期的面包,卡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

    往桌上一趴,她决定小寐片刻再战。

    只是明明很累,却睡得很浅,那些嫌疑人的脸,还有几个案发现场的画面,自动在脑海中闪过。迷迷糊糊间,听见电话铃声,像是从梦中传来,持续不断的响着,一直响着。

    许诩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睁开模糊的双眼。

    是办公桌上的座机。来电显示号码是季白。

    许诩看一眼墙上的钟,十二点了。

    看来是为案子的事情来的。

    责骂吗?那也是正常反应。

    许诩接起:“季队。”

    季白的声音凉凉的:“面壁思过呢?”

    许诩默然,的确在面壁思过。

    “是。我想搞清楚,哪里错了。”

    他淡淡的说:“谁判定是你错了?我说了吗?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认错?”

    许诩微微一怔,就听他说:“现在向我汇报你的分析过程。”

    “邮件里都有。”

    季白停顿片刻,那头传来鼠标的响动。然后许诩就听到他不紧不慢的说:“你是说这个三万字、十二个图表,十七个附件的报告?我要你听你口述。”

    许诩皱眉:“为什么?”数字化的东西,比语言更加精准。

    “任何事,一分钟内都能讲清楚,如果讲不清,只说明没有彻底想清楚。鉴于你太擅长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我给你两分钟。”

狭路相逢

    第八章

    春天的北京,天空时常呈现明显的淡灰色,雾霾像干燥的暗纱笼罩天际。

    季白十分闲适的坐在自家庭院的白色躺椅上,手边一壶清茶,面前是一片幽静的水池。水边的桃树,开了满满一树的花。草地上落着零星花瓣,传来清淡香气。

    他啜了口茶,闭上眼,耳边只有许诩的声音。那声音沉静如水,倒让眼前的夜色,显得更静了。

    许诩这边,却是被季白的一句“我给你两分钟”,激起了些许好胜之心。淡淡答一句“好”,暗暗酝酿,进入全神贯注的战斗状态。

    “首先,按照统计数据,过去十年,我国危害公共安全的罪犯,98.9%为男性,96.6%为高中及以下学历,所以基本可以判定罪犯为男性、文化程度不高。”

    “嗯。”季白偏头点了根烟,“继续。”

    “其次,罪犯的目标很明确。

    如果他要报复的是普通人,霖市面积更大、人流量更高的公园,还有三个。在这些公园犯案,我们追查的难度会更大。但罪犯没有选择这些公园,而是冒更大风险,选择离CBD更近的几个公园犯案。

    这些公园是政府规划、CBD的一些金融集团捐赠修建的。平时也会有一些普通市民,但游客大多是CBD附近住户,非富即贵。在市民心中,这些公园是CBD的象征。

    这可以反映两点:一是罪犯对这片区域很熟悉,很可能在这一片区域工作生活;二,他是在特定范围内、伤害随机对象,要宣泄的感情也很明显,对这个城市高收入人群的报复,甚至说,对CBD的报复。”

    季白无声的笑了,语气却淡淡的:“那为什么不是无业游民?被开除的公司白领?一定是保安?”

    许诩答:“无业游民中,或许有人痛恨整个社会,但不会单单对CBD仇恨,他们没有深入了解的机会。你不会痛恨你几乎不了解、甚至遥不可及的东西。而且CBD的无业游民,本来就非常少;

    被开除的公司白领,更可能去报复他供职的公司或者某个人,但不会痛恨这个阶层——因为他本来就是这个阶层,怎么会痛恨自己?

    最符合罪犯描述的,是那些对于CBD的繁华和财富,可望而不可及的人,也就是在CBD工作的低收入工作者。

    一定是近期工作上的某次大的挫折,增强了他的挫败感和对CBD财富的仇视,所以他才开始犯案。

    而且,对于一个心有不甘的年轻男孩来说,在所有低收入工作中,保安是相对体面的。

    此外,罪犯的作案时间非常零散,说明他的上班时间也是不规律的。CBD保安的上班时间,就是三班倒。”

    季白问:“所以你推断他周六上午不上班,也是根据作案时间?”

    许诩答:“是。周六下午发生了一起伤人案,因为周末人流量很大,刀片不可能是周五埋下的,只可能是在周六上午或者中午埋下的。”

    季白没说她对,也没说不对,反而蹙眉念到报告上另一行字:“性格较为易怒,少年时应当有过违法违规行为,至少被学校严重处分过;年少时曾经遭遇较大变故,譬如家道中落,父母离异;没有,或者只有过很表面的恋爱关系……这些乱七八糟的是什么?”

    “是‘反社会型人格’罪犯的基本特点。”她抬头看着白版上数张刀片的照片,慢慢说道:“,至于罪犯没有恋爱关系……因为我有感觉,他虽然具有不错的观察力和判断力,有点小聪明,但心态并不成熟……裁纸刀组成五角星,浇上江水、甚至浇上麻辣烫汤汁,更像是郁郁不得志的少年的报复,不高明,也比较冲动。”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季白先开口:“说完了吗?”

    “说完了。”许诩看一眼表,补充,“1分58秒。”

    尽管她的语气很淡定,略显倨傲,呼吸却明显加重了。

    紧张了?季白微阖着眼,吸了口烟。

    这几天,两人通过几个电话,许诩给他的印象,就是个优秀的女书呆子,一个值得雕琢的徒弟和下属。如此而已。

    但是此刻,伴随着耳畔清晰得像线一样的呼吸声,她的形象,忽然变得鲜活起来:短短的头发,小小的脸,肤色苍白,表情严肃。她毫无疑问是聪明、孤傲而倔强的,但也有年轻女孩未褪的稚嫩。

    是的,对于经常直面腐朽人性和淋漓鲜血的刑警职业来说,这个女孩,太有才华,但也太稚嫩了。

    于是季白毫不犹豫的开始正式打击她:“许诩,你是不是习惯这样天马行空,凭所谓的‘感觉’去猜测办案?”

    许诩当即就皱了眉,硬邦邦的答:“如果你把行为分析理解为‘猜测’,那我无话可说。”

    季白嗤笑:“你还不服气?”

    “抱歉,我不服气。”

    “那为什么没抓到嫌疑犯?”季白冷声问。

    许诩答不出来。

    两人都没说话,只有电话里,对方隐约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许诩淡淡的问:“还有事吗?没有我挂了。”

    季白:“你急什么?”

    许诩心头,陡然升起极罕见的焦躁感。

    却听他说:“为什么找不到嫌疑犯?很简单。假设你的结论是对的,自然是侦查过程出了问题——发生了某种无法预知的偏差,让罪犯躲过了我们的搜捕。”

    许诩一怔,听他继续说道:“听好:明天让赵寒带着你再查一遍。你自己去看、去查、去见每一个人,必须亲力亲为,而不是躲在办公室里分析。

    罪犯肯定就在你们已经见过的人里。既然你这么了解他,就算没有证据,当他站到你面前,你也得把他给我认出来。

    我明天下午回霖市。后天一早,我要听到你新的汇报。”

    许诩很难得的愣住了。

    直到现在,她才确认,季白竟然是支持她的。

    他说出“就算没有证据,当他站到你面前,你也能认出来”这样的话,也让她颇觉意外。

    因为类似的话,许诩的导师、全国知名犯罪心理学教授崔亦华,私下里也对她说过:“一个真正优秀的犯罪心理画像人员,即使还没找到直接证据,也能将嫌疑犯看穿。”但这种话,教授绝不会公开去说,因为会显得太绝对,太主观,近乎理想状态,甚至连教授,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做到。

    而季白作为一个非犯罪心理专业毕业的警察,在听了她的汇报后,就能说出同样的话,只能说明他的洞察力和理解力惊人——他是真的理解了,她到底在做什么。

    对于许诩这样一个喜欢分析思考的人,思想上的共鸣,是比实质嘉奖,更能激烈她的东西。所以尽管之前季白咄咄逼人,但她一向粗神经,也不会太在意。反倒是他此刻对犯罪心理学的深刻理解,以及他极为大胆的信任,让她隐隐兴奋,又夹杂着感动。

    “谢谢。”她顿了顿,“我……”

    季白听得出她声音里的动容,以为她要说点什么感谢他的赏识,谁知她默了片刻,只又郑重而单调重复两个字:“谢谢。”

    还真是不善言辞……季白无声失笑:“行了。挂了,早点睡。”

    ***

    第二天一早,许诩到了警局,就叫上赵寒准备开工。这时两人收到季白的一条短信,让他们从CBD公园的工作人员开始排查,因为公园的工作性质与保安类似,也是三班倒。

    许诩对这条指令是不认同的:公园保安与CBD写字楼保安,工作环境有很大差别。他们不会频繁受到眼前贫富差距的刺激。

    赵寒也说,一开始就排查过案发公园的保安,没有找到嫌疑人。

    但是季白坚持。他只说了一条:“罪犯犯案四次,一次也没有被探头拍到。”

    言下之意,罪犯应该很熟悉公园的安保系统。而四个公园,都是统一规划修建的。

    于是许诩的行为分析,与季白的逻辑推理产生了矛盾。结果自然要按照季大队长的意见先来。

    虽然许诩不同意季白的想法,但执行命令,却是一丝不苟。到这天傍晚的时候,许诩跟赵寒已经见完了三个案发公园的全部保安,依然没有找到嫌疑人。

    最后,他们到了第一起案发的“瑞英公园”。这里离CBD是最远的,所以也是最后排查的。

    日落时分,许诩和赵寒坐在保安队长的办公室里。办公室在一排平房里,四十多个监控电视,安装在一面墙上。

    保安队长姓丁,中等个头,四十余岁,面相和善,言谈间也很成熟老练。非常配合的拿来了所有员工履历。

    结果依然是没有。

    公园一共30名保安,上周六上午不当值的一共有18人,其中又有8人满足年龄和学历要求。但这些人里,没有近期受过严重处分的。

    许诩提出要见所有人,丁队长却为了难:“这会儿只有值班的在,其他人指不定去哪儿玩了。您看能不能明天一早?我通知所有人过来。”

    许诩和赵寒走出队长办公室,这时天已经全黑了,星光像碎玉,静谧的点缀夜空。两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颇有些疲惫。

    “明天开始排查CBD保安吧。”赵寒说,“季队今天下午的,明天应该来上班了。”

    许诩却没说话。她一直在脑子里想季白昨晚的话。

    他说:发生了某种无法预知的偏差,让罪犯躲过了我们的搜捕。

    如果罪犯真的用某种方式隐瞒了真实信息,她原来制定的筛选条件,岂不是都不可靠了?

    季白还说:就算没有任何证据,当他站到你面前,你也得把他给我认出来。

    没有任何证据,没有任何标准。只有那个人的样子……

    许诩霍的站起来,又冲向队长的办公室。赵寒跟在后头:“许诩,你去干什么?”

    许诩不答,只推开门,走到队长面前。丁队长看到他们去而复返,十分惊讶:“还有事吗,警官?”

    许诩点头,沉吟片刻,开口:“我们要找的人,个头不高、体型偏瘦、中上相貌。

    他很注重衣着外貌,会花不少钱购买衣物。但是他的打扮,总会让人觉得莫名的不舒服;

    他很喜欢表现,但是他说的话,总让人觉得不切实际;

    他不太合群,没有一个同事跟他关系亲近;

    他脾气不好,会突然发怒,接受不了批评,他不能很好的理解别人的话,跟他讲话总是有种‘他听不进去’的感觉;

    他会向同事炫耀,自己的家庭环境曾经很好……”

    丁队长一开始听得愣愣的,听到后头,脸色却慢慢变了。

    许诩看着他的表情,心头涌起喜悦,面色却更加沉肃:“是谁?”

    赵寒虽然不太明白,但看到两人表情,也反应过来,拿起桌上的简历翻看。

    “杨宇?”队长非常诧异,“你认识杨宇?”

    赵寒立刻翻到他的简历,蹙眉:“可是他的简历上写,上个月因为工作表现突出受到嘉奖,发了奖金500元。而且他上周六上午在值班。”

    许诩接过杨宇的简历,扫了一眼,抬头:“他是因为什么事情受到嘉奖?”

    丁队长也紧张起来:“嘉奖……就是你们调查的刀片案。有游客被长凳上的刀片划伤,他第一个发现,帮助救治……其实他平时工作表现很一般,但是因为这件事,园长表扬了他……”

    许诩和赵寒脸色都变了,许诩打断他:“他上周六是否跟人换班了?”

    丁队长:“等等……我问问。”说完拨通了一个电话,问了几句,脸色迟疑:“他是跟人换班了,换成了晚班。”

    “许诩。”赵寒已经有点抑不住的兴奋起来,指着简历上的一行,“他四个月前,在CBD一家投行当过保安。”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笃定和振奋。

    CBD投行保安,薪水自然比公园保安高。有什么原因让他换工作呢?犯了错被辞退的可能性更大。

    至于履历上没记载?很正常,现在一般公司遇到问题员工,只要没有造成太严重损失和影响,大多希望对方走人即可,不会记入简历,赶尽杀绝。

    这就是季白说的“不可预知的因素”?嫌疑人半年内换了工作,所以隐瞒了过错;而“刀片案”反而让他受到嘉奖。他又跟人换班,因此在上一轮排查里,被漏掉了!

    “他现在人在哪里?”赵寒沉声问。

    丁队长的面色变得古怪:“他今天一早跟我提辞职,我让他晚上来找我,准备跟他谈话。”抬头看了眼钟:“约的八点。”

    许诩和赵寒都看过去,七点半。

    赵寒拿出手机,刚想往局里打电话,手机却先响了。接起说了两句,赵寒脸色变了:“我们就在瑞英公园,目标很快会出现,请求立刻增援……”

    挂了电话,他看一眼队长,压低声音对许诩说:“刚老吴来电话,队里从监控录像中排查出一名犯罪嫌疑人,在多个公园门口出现,时段也符合作案时间,就是杨宇!”这几天,队里一直派专人,排查这一个多星期来,几个公园数量庞大的监控录像。没想到今天有了收获,而且跟许诩的推断不谋而合!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响起脚步声。

    “丁哥,吃饭了没?”

    房门本就半掩着,一个面相白净、细眉细眼的小伙子推门进来,中等个头,上身穿着黑色皮夹克,下身穿着保安的深蓝色长裤。廉价花式衬衣整齐扎在裤腰里,非常的扎眼。

神探辣手

    夜色已深,微风从敞开的窗户,轻拂进来。这个位置在公园一角,很安静,只有屋内的电视声。

    八目相对的一瞬间,大家都没有说话。

    小伙子神色一怔。

    只一眼,他就看到保安队长又青又白的脸色,也看到赵寒腰间露出的枪套。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复杂:愤怒、惊惶、得意……混杂在一起,令那张原本还算秀气的脸,变得戾气十足。

    这下连赵寒都能确定——是他!一定是他!

    然而杨宇反应也快,猛的转身,夺门而出。

    “站住!”赵寒怒喝一声,也追了出去。

    走廊里急促的脚步声瞬间远去,丁队长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许诩也没动,只看一眼他们离开的方向,转头对丁队长说:“马上让你的人,守住公园所有出口。如果发现他,不要近身,只报告位置。小心,他有刀。”

    丁队长听到她一番话不急不缓,字字清晰,顿时也冷静下来,立刻拿起对讲机,大声呼喝着手下。

    许诩又拨通手机:“吴警官,我是许诩,你们到哪里了?”得知附近的片警已经抽调过来,三分钟内就能将公园包抄,许诩放下心来——他跑不掉了。

    挂了电话,丁队长瞪大眼睛望着她。这名热心的保安队长,脸上的表情是愤慨和毅然的:“警官,现在怎么办?”

    许诩拿出包里的警棍,沉声说:“出去看看。”

    ***

    ∩杨宇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语言已经有些混乱:“车呢!我要车!我要走!”看着他晃动的刀尖,赵寒的心提到嗓子眼。放杨宇走是不可能的,可是现在许诩在他手里,怎么办?

    〈着人小,倒是不瘦……

    忽略指尖的异样感觉,季白对老吴说:“是不简单,你见过身为人质,比劫匪还凶的吗?”

    老吴:“关键还是个小不点,爆发力这么强。”

    两人都笑。

    老吴又说:“好好带,将来没准儿是个女神探。就是身体素质好像不太行,这是个问题。”

    “不会是问题。”季白淡笑,“让她累脱几层皮,身体素质自然上来了。”

奔跑蜗牛

    第二天许诩起床的时候,胸口五道鲜红的指印还没褪去。她皮肤本来就白,对着镜子自己都觉得挺狰狞。

    于是抹了点红花油,一身的味儿。上班的时候,姚檬还凑过来闻了闻,说:“昨天还有哪儿受伤了?”

    许诩答:“一点小伤。”

    过了一会儿,就见季白双手插衣服兜里,闲闲散散的走进办公室,跟大家点头打了招呼,进了自己的屋。

    这要换成别的女孩,见到季白,必然会有些尴尬羞涩。但许诩在这方面神经太粗糙,完全没有感觉,只礼貌的打了招呼。

    季白的神经并不粗糙,但是他非常了解和善于控制自己,他清楚自己对那柔软触感念念不忘,只是生理□望压抑太久后的正常反应。所以昨晚回家后,他冲了个凉水澡,所有绮念烟消云散。今天看到许诩,他也不会有别的想法。

    “哎,你有没有觉得,头儿回来之后,办公室的气氛都不同了?”姚檬看一眼季白的办公室,悄声说。

    许诩点头。是不同,更紧张了。大家讲话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更快一点。

    她倒挺适应的。

    ***

    因为杨宇案有很多后续工作,这一天许诩和姚檬都在给众人打下手,忙得不行。到下午的时候,才把案件资料基本整理完毕。许诩还没得喘口气,桌上电话仿佛掐准时机响了,是季白:“你进来。”

    许诩走进去,就看到季白靠在椅背里,一只手拿着几页文件,头也不抬:“关门。”

    许诩带上门,老实站着。他抬眸看她一眼:“坐。”

    许诩依言坐下。

    感觉到他锐利的目光盯着自己,许诩也抬眸直视他。他的脸俊朗而干净,墨黑的眼睛微眯着,有种审视的意味。

    许诩喜欢观察别人的眼睛,因为或多或少会透露情绪。但是季白的眼睛似乎不管何时,都有某种懒散而淡漠的东西在里面,让人捉摸不定。

    “十年来,你是霖市第一个被罪犯挟持的警察。”季白说,“打算怎么解释?”他的声音低沉中透着严厉,眼神更是没有半点温度。以前他就这样训哭过局里其他几个女警。

    但许诩没有半点窘迫,答:“没什么需要解释。”

    倒不是许诩没有荣辱观,而是她心态太平和。她知道体能一向是自己的软肋,但她认为,任何人都有不擅长的东西,既然已经尽力,人为什么要为自己的短处感到耻辱?

    季白不说话了,黑沉沉的眼睛只盯着她。许诩坦然与他对视。过了一会儿,他眼中忽然浮现淡漠的笑意。

    这笑却让许诩感觉到某种无形的压力,似乎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果然,季白将手里一直拿着的文件往桌上一丢,许诩瞄一眼就发现是自己的简历,体能成绩那一栏,被季白用红笔画了个圈。

    “我及格了。”许诩强调。

    “整支刑警队,你是唯一体能‘及格’的。”季白淡道,“其他人都是优秀。而且我刚才查了,你虽然及格,但是全系倒数第一。”

    这时许诩的脸微微有点发烫了,毕竟“倒数第一”这个太极端的称呼,对于一个尖子生来说,还是有点刺痛感的。

    季白盯着她:“三个月的时间,体能必须从及格提升到良好。这三个月你不许出警,只做文职。我不需要一个随时会被劫持的属下,拖累全队人。”

    ***

    从季白办公室出来时,许诩还是颇有点郁闷的。因为她根本不确定,能否完成季白制定的目标。

    于是从这一刻开始,许诩就被“可能无法完成目标”的压力笼罩着。下班回到家,立刻打开电脑,搜寻了一番资料后,制定了一套体能提升计划。这计划毫无疑问是苛刻的,她必须做大量的训练,也要吃得更多。

    夜里许隽倒是来了个电话,问她案子是否忙完了,要给她介绍个IT技术男。许诩说行。

    许隽听出妹妹情绪不高,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后,笑着说:“你上司没错,就你那小体格,去抓犯人,我也担心。”

    ***

    由于“锻炼”对于许诩是一件非常艰苦的事,所以她觉得有必要犒劳自己。第二天早上6点她就出门,专程买了些精致的早点,才开车去警局。

    警局旁边就有个运动场,隶属于警校。此刻天刚蒙蒙亮,淡淡的薄雾像纱一样笼罩着跑道。许诩跟往常一样戴个耳塞,开始慢吞吞的跑。

    身边经过的有壮硕的青年,也有中年人。大多穿着警局发的运动背心。许诩刚跑了两圈,忽然听到旁边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你是蜗牛吗?”转头一看,季白穿着件灰白的T恤、深黑运动长裤,站在自己身旁。

    他明显已经跑了很久。后背前胸被大片汗水浸湿,头发也是湿漉漉的。他的脸有些发红,眉目在晨光中也显得更加乌黑干净,看起来就是个英俊的年轻男人。但他的表情却是严厉的,蹙眉盯着她。

    因为站得近,男人的汗味和热气扑鼻而来。许诩答话之前,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一小步。这举动落在季白的眼里,却是女孩如受惊的小动物般,往后一缩。男女有别,他倒不好再逼了,只冷冷的说:“再快!”

    许诩非常苦逼的用尽全身力气跑了起来。倒不是怕他,而是听说过,季白曾经几次把不满意的人从刑警队撵走,从不手软。许诩想做刑警,她绝不能让自己被撵走。而且她也明白,季白的体能要求其实是为她好。

    因为怕他在后面跟着,许诩不敢松懈,跑了大半个圈,察觉身后没有脚步声,转头一瞧,雾气弥漫,他根本就没跟上来。

    许诩松了口气,稍微放慢速度,体能也得循序渐进不是。

    谁知又跑了半圈,却见前方的器械锻炼区,矗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此时雾气已经散去不少,晨光透射在草坪上。季白背对着她,正举起某个看起来相当沉重的器械。他的背影看起来非常高大,T恤下每一寸肌肉,都慢慢显露出紧实的线条轮廓。而当他把器械放下,那喷张的肌肉又收了回去,背部线条重新变得修长匀称,在阳光中投下柔润流畅的剪影。

    许诩一直觉得他虽然高大,但不显得壮实,没想到他这么有肌肉。许诩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也懂得欣赏人的外貌美。她一向不喜欢孔武有力的男人,而是欣赏清秀清瘦的男人。以她的审美观,季白长得是好,但这一身肌肉,尽管不显得肿~胀,甚至是匀称的,但还是给他外貌减分了。

    正出神间,季白却像察觉了后背的视线,忽然回头。阳光下,一滴汗水沿着棱角分明的脸滑落,沉黑的眼盯着她,仿佛在无声的质问:你这是什么速度?

    许诩几乎是触电般加速,默默的从他身边跑远了。

    ***

    跑完步刚好七点半,办公室还没有人。许诩不太喜欢顶楼食堂的油烟味,把早餐放在小会议室,又拿了份报纸放在边上,就离开了。

    警局大院有专供洗浴的地方,等许诩洗完澡回到办公室,已经是二十分钟后。刚推开小会议室的门,她就愣住了。

    季白坐在她选好的位置上,左手拿着报纸,右手正把一个水晶虾饺放进嘴里。而他面前的餐盒,已经空空如也。

    许诩愣住,他只抬眸扫一眼她:“坐。”

    他为什么吃了她的早餐?

    季白的眼睛还停在报纸上,低沉的嗓音不紧不慢:“吃你这顿早餐,是想告诉你,身为刑警,懂一些人情世故是必须的。刑侦工作需要依靠群众提供线索,一个只懂专业、不懂世故的警察,如何得到群众的支持?”

    许诩继续发愣。

    季白:“你知道给我准备早餐,还不算没救。不过以后不必准备了,我的队伍里不需要这一套。”

    许诩这才明白:季白误会了。

    其实这不能怪季白自作多情。他不太喜欢食堂的油烟味,每天早上锻炼完后,都会到小会议室吃点东西,顺便看报纸。多年下来,队里所有人都知道。而且他一定会坐在这个位置,阳光正好照进来,但又不会太刺眼。

    今天他一进小会议室,就看到自己的位置上,放得整整齐齐的早餐和报纸,而办公室只有许诩来了,必然是她准备的。

    以前也有过一两次,女警敲开办公室的门,问季白要不要早餐,他当然拒绝了。但现在对象是许诩,他不会认为,她有别的念头。他只想这个书呆子能想到讨好上司,倒也难能可贵。不能打击她努力做出的转变,索性接受,顺便教教她人情世故。

    更何况,她买的是他最钟爱的水晶虾饺。

    然而他训完话,就见许诩那漆黑干净的眼睛盯着自己,秀气的眉毛已经蹙了起来:“你搞错了,这是我的早餐,不是为你准备的。”

    屋内瞬间陷入沉寂。

    季白放下报纸,盯着她,不说话。

    许诩这才隐隐感觉,自己可能说得太直接了,扫了他的面子。斟酌片刻,决定妥协:“如果你喜欢,我明天可以给你带一份。”

    “不必!”季白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像棵树一样笼罩住她,淡淡的笑了,“既然这样,这顿早餐我不能白吃。明天你提前一个小时到,我亲自监督。”

    提前一个小时,就是要五点出门……许诩还有点发愣,季白已经跟她错身而过,走出了小会议室。

    等许诩再跑到食堂,早餐已经卖光了。只好饥肠辘辘回到办公室。

    过了一会儿,同事们三三两两都来了。姚檬提着两袋小笼包走了进来,笑呵呵的说:“刚出笼的包子,我家那片儿特有名。多买了一袋,谁要?”

    大家都说吃过了,姚檬拎着一袋走到季白门口:“头儿,吃了吗?”

    季白还在看报纸,脸挡在后头,声音淡淡的:“吃过了。”

    姚檬吐吐舌头,提着早餐回到座位,却见许诩向来清黑冷冽的眼,紧盯着她手里的包子,声音闷闷的:“能不能分我点?”

他的眼中

    许诩在专业上有自己的倔强和傲慢,但身为警察,对于规则和命令,她从来都是严格执行的。尽管季白的要求有点不近人情,但她不会想到去反抗上级,甚至可以说有点“逆来顺受”。

    所以第二天一早,她还是按时出门。抵达运动场时,天是黑的,路灯还亮着。跑道上阴森又空旷,隐约可见三两个人在黑暗里跑步。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见一个人影从浓浓的暗霾中跑到自己面前。

    是季白,应该刚到没多久,没有汗味。

    光线很暗,他的轮廓有些模糊,声音却清晰有力:“昨天跑了几个圈?”

    许诩:“五个。”

    “今天十个,速度不能比昨天慢,我会计时。”丢下这几句话,他继续朝前跑去。

    许诩默了一瞬间,拿起水瓶喝了一大口,跟了上去。

    当然,说是跟,其实季白很快就没了影。等许诩跑了小半圈,沉稳而迅速的脚步声从身后逼近。

    光是听着那极富节奏感的呼吸声,都能感觉到男性躯体在运动中释放的力量。相比之下,许诩的跑步根本没有存在感,步子小、呼吸轻,她一低头,就看到季白一步跨过自己两步半的距离,超了过去……

    “这圈不算,太慢。”淡淡的声音从黑暗中远远飘来,许诩一僵,郁闷的跟了上去。

    等许诩跑完十圈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累得气息都微弱了。至于季白跑了多少圈,她已经数不清了,反正最后两圈的时候,他已经停下了,也没看到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她甚至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在计时。

    休息了好一会儿,许诩才拖着灌铅般的双腿,往运动场外走。走到器械区,却见季白跟一个男人坐在那里。听到她的脚步,两人都转头,季白一脸笑意朝她招手:“许诩,过来。”

    那笑容分外柔和,令本就出色的容颜,在阳光下透出几分璀璨的光华。

    许诩看他一眼,目光转向那男人。

    男人看起来五十余岁,中等个头,头发花白,面目慈祥。对她说:“你好,许诩。听说队里来了个很有潜力的新人,没想到是这么娇小的姑娘。”

    许诩:“严队长,你好。久仰大名。”

    男人笑意加深:“果然很机灵。不过你既然是小季的徒弟,应该叫我师公。”

    这人正是已经退休的前任刑警队长,姓严,也是季白当年的师父,霖市著名的神探。许诩以前听说过他,再根据他的年龄、说话语气,推测出身份。

    当然,季白温和得像要滴下水来的笑容,也说明了一切。

    “师公好。”许诩老老实实喊道。

    严队见她双眼澄澈,不卑不亢,生出几分好感,笑着对季白说:“你这个徒弟乖巧聪明,好好带。她是女孩子,不要太严厉了。”

    季白笑:“这个我自然知道。”

    许诩默然。

    严队听说许诩是学犯罪心理的,很感兴趣,问了几个问题,许诩一一作答。严队又着实夸了她几句。毕竟面临的是警界曾经的传奇人物,许诩被说得有点脸红了。

    严队察言观色,递给季白个眼神,意思是这姑娘也太单纯了。

    季白原本安静听着他俩对话,收到师父的眼神,这才看向许诩。这一看,倒是微微一怔。

    太阳已经升起,晨光微黄而明亮。许诩站在他俩面前,原本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但小小的脸颊,却有一片均匀的绯红色透出来。那红色本不深,可她的皮肤看起来薄得脆弱,那红色仿佛血一样就要滴下来。甚至连雪白的小耳朵都是红的,润润的颜色,仿佛碰一下就会沾到手上。

    而她微垂着脸,神色有点局促,眼睛却是一如既往的清黑而平静,就像两弯浅浅的小溪,静静映照着日光。

    原来,倒也耐看。

    许诩见季白眸光疏淡的望着自己,似乎没有其他指示了,就规规矩矩朝严队鞠了个躬:“师公,那我先走了。下次聊。”

    严队一直微笑目送她走远,转头对季白说:“难怪你不嫌麻烦,肯带女徒弟,看来是很优秀。”

    季白抬眸看了一眼,刚好看到许诩拐出运动场门口,含笑答了句:“她倒没添什么麻烦。”

    ***

    午休的时候,许诩睡得天昏地暗简直是天经地义。上班铃响都没听到,还是姚檬推醒她,很可爱的问:“没事吧?你看起来好像被人暴打过一顿。”

    许诩萎靡的答:“差不多吧。”

    刚打开电脑,警局内部UC(内部通讯系统)就弹出一条消息,对话人是赵寒。

    许诩问过他运动场的状况,所以他知道了季白的训练。加之许诩上次被挟持,他一直内心愧疚。因此特意来鼓励。

    赵寒:“魔鬼特训感觉怎么样?”

    许诩回:“的确魔鬼。”

    赵寒:“哈哈!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季队这是为你好。”

    许诩:“我知道。”

    赵寒:“别的女警羡慕都羡慕不来。”

    许诩:“为什么?”

    赵寒打上一句也是很随意的,愣了一下,回:“因为头儿长得帅。”

    许诩:“因为他帅,所以想要被他折磨?她们喜欢受虐?”

    对面座位上,赵寒一口水喷了出来。

    其实许诩的思维和语言都是很直白的,说的话也仅限于字面意思,“折磨”指代的就是让她感到倍受折磨的跑步;“受虐”指的就是心理学上很严肃的受虐体质的概念。但在赵寒这样的普通男人看来,她的话实在太劲爆了。

    类似的事,以前也发生过。

    高中时大家对于男女之事还是很羞涩的,有一天放学后,几个女生留在教室里私下八卦,说怀疑某某女生,跟某某男生,“已经发生了不正当关系”。因为当时许诩也在,其中一个跟许诩关系还不错,很兴奋问她怎么看这件事。

    许诩不认识她们说的两个人,只能就事件性质发表看法,答:“性是一种动物本能。”

    连“做”都不好意思公开提的女生们,当即被震住了。

    ……

    这边,赵寒颤巍巍的回了个:“你……”

    许诩回了个:“?”

    刚打完问号,就听见一道不紧不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许诩,来我办公室。”

    许诩转头,就见季白端着个杯子,还冒着热气,大概是刚从茶水间回来。居高临下的扫她一眼,转身走进了办公室。

    许诩没觉得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但被季白看到她在评论他,感觉还是有点不太对,立刻起身跟进去。

    刚坐下,季白就瞥她一眼,不咸不淡的说:“按我的标准,晨练只是热身,正式的折磨还没开始。”

    许诩:“……”

    季白翻开一份文件丢给她:“这是上级要的一份报告,明天下班前做好交上来。”

    许诩接过,翻了翻,问了几个不清楚的地方。季白刚要作答,手机却响了。

    是个重要电话,他拿起电话起身,示意许诩等一会儿,走进了隔壁的小会议室。

    他没说让她走,许诩自然老老实实坐着等。一小会儿就把文件翻完了,季白还没回来,她百无聊赖的抬头,四处看了看。

    正是午后时分,阳光从大扇窗户投射进来,将地板涂成金黄温暖的颜色。连带水磨大理石桌面,仿佛也染上阳光干燥的味道。

    季白办公室的椅子,也比外面舒服,又宽大又皮实。许诩在阳光中坐了一会儿,就有点犯困了,往椅背上一靠,放松的阖上眼沉思。

    季白打完电话,刚走进办公室,就看到许诩已经睡着了。

    小小的身子蜷在宽大的椅子里,头微仰着,双臂搭在扶手上,动作姿态如同中年人般老成。脸色看起来有点差,清黑的眉微微皱着,仿佛带着深深的倦意。

    看来小不点的确是累坏了。

    季白看了她几秒钟,放轻脚步,回到座位坐下,点了根烟,慢慢抽着。

    给她十分钟。

    ***

    然而许诩不到一分钟就醒了。

    是被翻动书页的轻微窸窣声惊醒的,睁眼一看,就见季白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对面,英俊的脸庞微垂着,一手夹着根烟,一手在翻看文件,没什么表情。

    她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然而上班时间在上级面前睡着,对她来说,实在太过了。尤其还是这么严厉的季白。她的后背当即一阵冷汗,脸刷的白了。

    季白头也不抬,慢悠悠的问:“对我办公室的睡眠条件还满意吗?”

    于是许诩的脸色更难看了:“对不起。”

    以为会迎来季白更严酷的批评和嘲讽,谁知他话锋一转:“刚才你还有哪里不清楚?”

    许诩一怔,说了工作上的疑问。季白一一作答,却没再提她睡着的糗事。

    ***

    总体来说,季白回来的第一周,许诩过得生不如死。每天无论精神和身体都累得筋疲力尽,下班到家倒头就睡,食量也明显增大。

    许隽看到她卒郁的样子,自然心疼。但他本身是个意志坚韧而勤奋的人,他认为磨练对妹妹有好处,所以也不多言。只说既然事业失意,就要争取情场得意,这周五给她约了相亲对象,优质IT男,务必准时到场。

    到了周五早上,许诩好容易完成了十个圈的伟大任务,坐在小会议室吃早餐的时候,问季白,周六日还要训练吗?

    季白答,你周六日不吃饭吗?

    于是许诩就无言了。

    到了下班的时候,许诩整个人已经蔫下来。但因为晚上的相亲早就约好,她只能想,早点见了,完成任务,回家睡觉。

    她直接去了局里停车场,许隽专程来接她。刚下地库,就看到季白从另一个通道走出来。

    “许诩!”清亮的声音,是许隽,穿着黑色精良的西装,正坐在他的奔驰里,眼中带笑。只是看到她身上简单的衬衣休闲裤,皱了眉,“你就穿成这样去相亲?”

    许诩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样?”

    许隽就不做声了。许诩转头:“季队,再见。”

    季白居然也往她身上扫了一眼,点点头,走向旁边的车。

    许诩走过去,许隽给她开了门,有点意外:“你上级?”

    她点头,刚好看到季白开着黑色别克经过。很普通的车,他也没看他们。

    ***

    灯火初上时分,黑色奔驰在车流中穿行。当许隽把车停在“院落”门口,许诩还是敏锐的察觉出不对劲。

    院落,本市低调但出名的私人会所。几年前,许隽赚到人生第一个百万时,豪气万千的带许诩来吃过一次饭。后来许隽来得勤,许诩自然不奉陪。

    但是与IT工程师相亲,来“院落”是不是大张旗鼓了点?

    眼看许隽悠悠闲闲迈着长腿往里走,许诩:“你站住。”

    许隽当然明白她在质疑什么,面不改色的自圆其说:“IT公司总裁,当然也算IT人士——不能因为人家职位高,就歧视人家。”

    许诩蹙眉:“首先,总裁属于管理人员,不属于技术,不是我指定的类型;其次,这个类型的人,性格和心思一般比普通人复杂,工作也更繁忙。难道你希望我面对一个动荡而聚少离多的婚姻?”

    许隽也敛了笑,答道:“首先,这个人我接触了一段时间,并不像一般富家子胡天胡帝,是个有担当的男人。许诩,感情不是刻板的事情,不是靠分析、预测就能成功;其次,你今天既然来了,就要给我这个面子,至少把这顿饭吃完。”

    许诩不说话了。

    许隽以为她生气了,心想自己是不是说重了。刚想放软语气,许诩却点头:“我接受你的说法,进去吧。”

    许隽一愣,笑了,摸摸她的头发:“接触接触,不合适你就踹了他,管他是总裁还是小兵,我妹妹喜欢最重要。”

    许诩点头:“废话。”

    两人走向预定的雅间,远远只见风格古旧的黄色窗棂,窗纸洁白如雪。一室清雅静谧中,一个年轻男人端坐在桌后,手边是一壶清酒、一炉檀香。门上白瓷风铃叮当作响,男人抬起头,看着许诩,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俊朗的容颜在灯火夜色中,有种柔和的清隽。

    叶梓骁。

谁的故事

    第十二章

    “一见钟情”有点夸张,但叶梓骁很清楚,自己的确被许诩吸引住了。

    那天的夕阳草地上,就是这么个娇小苍白的女孩,满手满脸的血,不耐烦的对他发号施令——这一幕实在太有视觉冲击力,他觉得她很酷,很带劲儿,也很可爱。

    喜欢就去追。这对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后来缠了她一天,结果她都没正眼瞧过他。一开始有点挫败,也觉得无趣。可后来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蹙眉蹲在草地上,对着凶案现场,一蹲就是一个多小时。站起来的时候明显腿麻了,一个踉跄才站稳,愣愣的原地蹦了蹦,双腿才活动自如。

    当时他就有点忿忿的想:要是成了她的小女朋友,哪能让她这么辛苦?非得宠得她天上地下,随心所欲。不用沾手鲜血,不用面对凶杀,整天甜甜蜜蜜。

    ……

    夜色迷离,灯光温柔。

    叶梓骁装作没事儿人似的,朝许诩伸手:“你好,许小姐,我们见过的。我叫叶梓骁。”

    许诩蹙眉,刚想说你很无聊,一抬眸,却看到自家哥哥温和而鼓励的目光。

    她骤然想起季白的话:许诩,懂一些人情世故是必要的。

    也想起哥哥刚才的话:你今天既然来了,就要给我这个面子,把这顿饭吃完。

    沉默片刻,淡淡伸手:“你好。”

    叶梓骁那漂亮的眼睛里,闪过隐约的得逞的笑意,将她的小手握入了掌心,却微微一怔——出乎意料的冰冷和柔滑。下一秒,她已经用力抽了回去。

    三人坐下,许隽拿着菜单在看,许诩盯着桌面。

    叶梓骁:“许小姐平时有什么爱好?”

    许诩没打算真的搭理他,答:“除了工作,没有爱好。”

    叶梓骁扬眉微笑:“太巧了,我也是。”

    许诩沉默。

    许隽侧眸看一眼两人,笑了。

    叶梓骁又问:“听说你是学犯罪心理的,那是研究什么?跟美剧一样吗?”

    许诩:“在学校时主要研究三个方面:一是建立中国各类犯罪人的数据库和行为模式;二是研究中国家庭环境对成年人犯罪行为模式的影响;三是……”她说了一大堆极专业极晦涩的解释。

    叶梓骁听得频频点头,唇角笑意浅浅,眸光闪闪。

    许隽:“怎么讲得这么复杂,我没听懂。”

    叶梓骁:“我也没懂。但是感觉许诩讲得真好。”

    于是他再问什么,许诩都是回答“嗯”、“是”、“不知道”。

    中途终于等到许隽去洗手间了。

    只剩他们两人,叶梓骁就望着她笑,许诩却开门见山:“这次相亲没有任何意义,我不会接受你。”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叶梓骁没有半点诧异和生气,而是很温和的样子,点了点头。

    然后他开口了:“许诩,我知道自己之前的行为有点唐突,给你留下不好印象,还干扰了你的刑警工作。我向你道歉。”

    他这么诚恳认错,许诩并非刻薄的人,点头:“我接受。我没有放在心上,你不必在意。”

    叶梓骁笑容更深,露出雪白的牙齿:“既然过去的事大家都没放在心上,那么我今晚就只是你的相亲对象。希望你能给个机会,先了解我,再决定要不要否决我:

    我今年二十五,身体健康,没有不良嗜好没有前科。经济条件良好,将来让你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应该没有问题;我在国外的毕业成绩是TOP10%,智商测试水平优,这对下一代是有好处的;

    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我对你很有好感,如果开始交往,我会认真对待这份感情。

    所以,你能不能考虑一下?”

    许诩怔住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长篇大论而直言不讳的向她表白,而且他说得还挺有道理。

    其实叶梓骁的确是有备而来,专程跟许隽打听许诩的喜好。许隽虽不至于帮外人,但是点拨一下还是可以的。就对他说,我妹妹凡事喜欢分析,你别把她当普通虚荣女孩,用诚意打动她。

    叶梓骁思索再三,准备了这番说辞。倒真的符合许诩的逻辑习惯,让她听进去了。

    见她有点发愣的样子,叶梓骁心头冒出喜意,又问:“我可以当你默认了吗?”

    许诩揉了揉眉心:“抱歉,我有点累,思维不是很清楚,影响了判断力,你让我集中精力考虑几分钟,给你答复。”然后就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面无表情的沉思起来。

    叶梓骁有点难以置信,又有点好笑——她居然真的在专心思考?

    这事要是别人做了,叶梓骁非冷笑离开。即使是他追她,他叶四什么时候变成了案板上的鱼肉,等待女人宣判最终结果?还是当面?

    可对象是许诩,他知道她没有羞辱的意思,没有傲慢的意思,她只是在认真思考……

    而且恋爱这种事又不是专业问题,她居然说“思维不清楚,要集中精力考虑”。在他看来,明明就是被他说动了,犹豫了好不好?那还犹豫什么,他叶梓骁有什么不好?

    虽然这么想,看着她微蹙的眉头,叶梓骁居然不由自主有点紧张起来。

    过了大概一分钟,许诩抬起头,目光非常坦然:“我考虑好了,抱歉,我不能接受。”

    叶梓骁脸色微变,几乎是立刻问:“为什么?”

    许诩微微迟疑了一下,缓了缓语气,答:“非常感谢你的好感,你的条件很好,但是我实在不喜欢你这个类型。条件可以改善,喜好难以控制。抱歉。”

    许隽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叶梓骁靠在椅背上,眼睛望着窗外,脸色有点难看;许诩拿着手机,手指在滑动,但是脸色有点发红。

    许隽也不问,坐下开始聊生意上的事。

    这晚,叶梓骁再没跟许诩说话,许隽也没再牵线搭桥。而许诩则收了手机,一直安静的听他们说话。

    吃完饭去取车,许隽说:“许诩,你去车上等我,我跟叶少抽根烟。”

    许诩“哦”了一声就走了,两个男人点了烟,许隽淡笑说:“我妹妹是个直性格,不善人际,也是被我惯的,下次吃饭不叫她了。”

    叶梓骁听得分明,许隽这是为今天失败的相亲圆场,给他台阶下。

    他抬眸看一眼远处的许诩,笑笑,答:“你不叫她,我自己约。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哥哥不会干涉妹妹交友自由吧?”

    许隽有些意外,笑了:“行,不干涉,都随她。”

    其实叶梓骁当时是很生气,他觉得这个女人太顽固,太不给面子。

    可暗暗发了一阵火,又不甘心,就不信追不到这个小丫头!

    这念头或许是征服欲作祟,他也知道,正因为她的拒绝,才勾起他更大的兴趣。可有什么关系?男人征服女人,天经地义。

    ***

    在许诩看来,叶梓骁的事已经解决了,并不知道他居然还打算卷土重来。而这个周末虽然要早起,但两个白天都能在家休息,她倒是恢复不少。

    到了周日下午,她还专程给自己熬了一小锅粥。只是一人独居,吃得大饱,还剩下小半锅。她不喜欢浪费粮食,打算明天带去警局当早餐。但这样还是吃不完,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季白,给他发短信:“我熬了粥,有多,明天早上你要不要?”

    季白回得很快:“什么内容?”

    “红豆粥。”

    季白回:“好。”

    之后一周风平浪静,许诩也慢慢适应了魔鬼训练。两人虽然每天一起锻炼,但话并不多,基本各跑各的。偶尔许诩带早饭来,也学乖了,给季白也准备一份。

    两人平时交流也仅限工作。杨宇案已经完全结束,最近没有案子。

    因为避免恐慌,警局并未对社会公开这起案件。所以大多数霖市的人,都不知道。极少数听说了公园刀片的,也以为是青少年恶作剧,案件本身在霖市没造成什么社会影响。

    ***

    不过季队抓许诩体能训练的事,队里的人倒是都知道了。这天吃午饭的时候,大家居然当着季白的面,就安慰许诩,说虽然过程残酷,但是结果会很美好。季队上一次亲自抓下属体能,还是三年前,一个相对单薄的男生,一开始就是每天三十个圈。现在人家是东区分局的顶梁柱,能跑又能打,八块腹肌的硬汉。

    许诩点头表示受教。

    也就是这个时候,姚檬才知道,季白在每天亲自训练许诩。

    她没有像平时那样,也凑上去逗笑,而是看着淡笑的季白,和微微脸红的许诩,沉默了一小会儿。

    她的感觉不太舒服。那感觉中夹杂着对季白的一点好感,一点不甘,还有一点无力。一种被人远远抛在后头,却无法改变的落寞感。

    其实从季白回来那天起,她心中的这种感觉,就开始发芽。

    她清楚的记得,那天他穿一身黑色风衣,高大挺拔,真人比她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要英俊。当时她就想,他实在是优秀,无论外表和才能。

    如果要说一个奋斗目标的话,那么现在姚檬确定,她希望成为季白那样的人。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类人,具有同样出色的外表,同样靠实力说话,同样成熟老练。

    可就是这么一个让她仰望的人,在警队位高权重的人,收了许诩做徒弟。而她却是跟着即将退休的吴警官。她在警局的出身,又比许诩矮了一截。

    而现在,季白还每天带许诩晨练,朝夕相处。她甚至有直觉,这两个人之间,还会发生什么。

    那是她不想看到的,害怕看到的。

    ***

    因为家不在霖市,每天下班后,季白几乎都是最后一个走。

    这天许诩也留得很晚,因为要完成季白布置的工作。姚檬也呆着没走,说不清一种什么心态。她知道这样有点盲目有点不狼,但是白天听说季白亲自带许诩的事,现在看着季白办公室里的灯光,她就不想走。

    终于到了九点多,季白关灯走了出来。姚檬听到脚步声,没看他的方向,而是关了电脑站起来,低头整理自己的包。

    季白先是扫一眼依旧埋头打字的许诩,然后看向姚檬:“怎么还没走?”

    姚檬冲他笑笑:“就走了。刚才有点工作没做完。”

    季白走到许诩身旁,停步:“还不走?明天起得来?”

    许诩这才惊觉,抬头看一眼钟,“哦”了一声,开始收拾东西。

    三人一起走到楼下,许诩和季白都要去地库取车,姚檬拢了拢围巾,搓搓手:“那我先走啦。”说完转身,心里有点失望,又有点自嘲。感觉自己在做一场蹩脚的表演。尽管蹩脚,他却看不到。

    “等等。”就在这时,季白低沉的嗓音响起,姚檬的心陡然提起来,转身看着他。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

    “现在已经没有公交了。你怎么回去?”季白说。

    姚檬不好意思的揉揉头:“忘了时间……我看能不能搭夜班车。”她看向季白,但对上他幽深的双眼,又把视线低下来,怕他看到自己眼中过于明显的期翼。

    季白看着她低头局促的样子,笑了笑,淡淡移开目光:“让许诩送你回家。你们顺路。”

    许诩一怔,姚檬一愣。

    许诩看向姚檬:“我们顺路?”

    姚檬顿了一下,报出自己地址。

    许诩想了想,还真是顺路:“那走吧。以后加班,我们也可以一起走。”

    ***

    季白把车开进夜色里,往北去了。许诩载着姚檬一路往东南。姚檬揉了揉自己的脸,笑着说:“原来季队连我们住在哪里都知道。”

    许诩:“嗯。”

    “季队是不是很严厉?”

    “当然。”

    姚檬笑:“可是他平时很温和啊。跟他训练有趣吗?”

    许诩有点奇怪这个问题:“有趣?”摇头:“不知道。我们不怎么说话。”

    姚檬一怔,微笑说:“其实我也打算去锻炼,回头跟你们一起吧。”

    许诩面无表情的转头盯着她。

    姚檬心一紧,却听她说:“你确定要每天四点半起床,跑十个圈,周六日无休?慎重。”

    姚檬陡然失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然后说:“许诩,你有的时候真的可爱得让人想捏你。”顿了顿说,“算了,我家住得太远。周末要是起得来就来,起不来你就继续一个人受苦吧。”

各怀心思

    第二天一上班,许诩就有一种被雷砸中的感觉。

    因为只上个洗手间的功夫,她的桌面上,就多了一大束红白相间的玫瑰。用浅黄格子纸包着,很漂亮,很扎眼。

    上面还栓了个小卡片,龙飞凤舞的字体:

    “你说得对,喜好无法控制。

    日安,许诩。”

    许诩默然片刻,有点费力的捧起这一大束花,想要找地方丢。对面的姚檬已经把头伸过来,手托着下巴:“老实交代,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她这么一问,其他人也都看过来,眉目带笑。

    许诩:“没有。”

    大家怎么肯信,都起哄说要审查刑警队的女婿。许诩只好如实说:“我上周去相亲了,没谈成。但对方有点固执。”

    大家都有点发愣。因为许诩平时给人的感觉是很内向、清高的,原来她也会想交男朋友啊。

    男多女少的警局,对于许诩这种长得过得去的单身姑娘,关注度自然比较高。到中午的时候,整个警局都传开了,说有某富二代,追那个许诩追得很凶。甚至局长晨会结束时,还问季白:“听说你们队里那个许诩,要嫁给富二代了?你替我好好审查,我们可是小姑娘的娘家人。”

    季白淡笑答:“知道。”

    许诩一上午都在忙,中午饭都顾不上吃,拿着手机,找了个阴暗无人的角落,给叶梓骁打电话。打了五通也没人接,也有点火了。收起手机跑到警局传达室,告诉传达室大伯,以后有她的花,一定要拒收。

    然而大伯也得了好处,这种事又不是坏事,他装傻充愣:“啊?我不知道。我没权利拒收的……”

    而这个时候,叶梓骁拿着手机,看着未接来电,正想象许诩铁青着脸郁闷的样子。他知道她会生气,也知道这么做不一定能博取她的好感。但他心里多少还有点不痛快,高调送花,就是有点招惹她的意思。管她的,先招惹了再说。

    许诩没去吃午饭,刑警队众人的话题却回到她身上。有人说真想不到,小姑娘挺有魅力;还有人说,咱们警队大龄未婚男青年这么多,肥水不流外人田啊,是不是,季队?

    季白正点了根烟,靠在椅子上,闻言笑了:“他们成不了。”

    她的脑回路跟正常人不一样,普通男人恐怕接不上信号。

    季白向来料事如神,是警局的“预言帝”。大家听他这么说,都好奇的问什么,季白却不答,起身去结账了。

    ***

    下班的时候,叶梓夕来了电话,约许诩周六吃饭。

    刀片案后,叶梓夕跟她一直有联络,时不时通电话,还喝过一次下午茶。平心而论,许诩对叶梓夕很有好感,她大方而睿智,温柔又有主见,让人很舒服。

    许诩答应下来,梓夕刚要挂电话,许诩反应过来,问:“叶梓骁不会来吧?”

    梓夕失笑:“他做了什么,让你避之如蛇蝎?”

    许诩:“他冒充IT工程师跟我相亲,然后造成了一些困扰。”

    梓夕大笑,最后答:“好,放心,女人的约会,不会让他掺合。”

    挂了电话,梓夕立刻打给叶梓骁:“不行啊你,在许诩这里滑铁卢了吧?”

    叶梓骁答:“早着呢。这才追了几天。”

    梓夕笑:“连冒充IT工程师这么挫的事都能做出来,你还有什么招?”

    叶梓骁笑笑:“我打听好了,她每周都到警局体育场跑步。我周末也去。”

    “约,是打算去秀肌肉?”

    “当然。你以为我每天健身,这身肌肉白练的?换个形象出现在她面前。”

    梓夕笑了笑,放慢语速:“其实我越跟许诩接触,越觉得她有意思。也许你们真的挺合适,正好互补。”

    叶梓骁叹气:“姐,这话你对她说啊,对我说有个鬼用?我当然知道,我是适合她的男人。”

    ***

    这一周,许诩收花收到手软。但叶梓骁始终不露面,也不接她电话。后来她也就无视他了。

    这个周末天气晴朗,已近深春,天亮得比以前早了。许诩抵达运动场时,天边已经有了一丝鱼肚白。

    她小跑进去,就见季白坐在健身器械上,拿着瓶水在喝。姚檬穿了身浅蓝色运动服,长发散落肩头,站在他面前。不知在说什么,季白眸色淡淡的,唇角挂着笑意。

    许诩跑过去:“早。”

    姚檬甜甜一笑:“早。”

    季白看了眼手表:“真是早,迟到了三分钟。”

    许诩默然,早上出门忘了带钱包,又折回去取。

    又要加跑一个圈了。

    她转身上了跑道。

    即使有了活泼的姚檬,整个跑步过程也是寂静无声的。姚檬在警校体能成绩是优秀,所以三人成阶梯状在跑道上排列:季白遥遥领先,然后是姚檬,最后自然是许诩。

    许诩发现,姚檬跑步的时候,喜欢跟季白较劲。因为季白超了两人几个圈,所以时常跟她们错身而过。每当这时候,姚檬都会加速,像是想要跟季白并肩而驰。但勉强保持了一段,速度还是慢下来。这个时候,她会又沮丧又兴奋的朝身后的许诩笑笑,脸蛋红扑扑的。

    而这个时候,季白只是淡淡笑着,继续保持他的频率。

    〈了一会儿,许诩忽然感觉不对劲,抬头一看,季白已经放下了报纸,抬眸看着她身后,神色淡淡的。

    许诩转头,就看到叶梓骁穿着身白色运动服,双手插在裤兜,脸色铁青。

    叶梓骁今天专程起了个大早,不到八点就赶到了体育场。然而茫茫晨练大军中,根本没有许诩的身影。扑了个空,有点无趣,开着车在附近闲逛,谁知这么巧,就看到许诩跟一个男人在吃早点。

    走近一看,两人的早点一模一样,连手上的报纸都一样。男人的东西吃完了,许诩还主动起身,去帮他拿过来。可男人看到没看她一眼,张嘴就吃。

    而此刻,当许诩转头看到他,立刻蹙眉,眼中的不悦实在太明显。

    叶梓骁笑笑,走过去拉把椅子坐下,不看季白,只看着许诩,嘴角还挂着笑:“你要是有男朋友呢就直说,我虽然死缠烂打,也不至于做第三者。”

    许诩愣住:“男朋友?”

    叶梓骁看一眼季白,后者也看着他,眸色淡淡的。但在叶梓骁看来,季白明显傲气十足,就有点挑衅的意味。

    其实此刻许诩要是跟个矮挫丑的男人坐在一起,叶梓骁不一定会这么生气,也不一定会往男女关系方面想。

    他一直很确定,在许诩的追求者里,一定不会有比自己优秀的。所以即使许诩拒绝,他生气之余,信心还是很足的。

    可对着季白,他有点不确定了。眼前的男人高大英俊,衣着气质不凡,亦显得沉稳老练。观乎许诩跟他的相处,明显很有默契。而且如果不是很亲近,许诩会亲手给人添茶倒水?

    这念头有点灼痛了他,对他不屑一顾,却在别的男人面前如此温顺。

    而许诩瞧他的眼神,明白过来:“他是我的上级。”

    叶梓骁:“所以他是警察局长?”他根本不信,这么年轻帅气的警察,还是她的上级?

    许诩皱眉。

    叶梓骁抄手往后一靠,盯着许诩不说话。而季白一抖手中报纸,居然又淡定的看了起来。

    约摸他们三个组合与气场太诡异,店里新进的两桌客人,还有店员都时不时看向他们。

    许诩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被人瞩目、猜测的感觉。她也不愿意在大庭广众跟叶梓骁起争执,心中生出焦躁,说:“你的确误会了,他不是我男朋友。我跟你不合适,跟他也不合适。你现在的情绪完全没有意义。”

    这话一出口,叶梓骁愣住了,季白也抬眼看向她,眸光沉沉。

花开花谢

    一起长大的朋友都说,季白至今单身,是因为眼光太挑太毒。

    季白不置可否。但他的确笃定,他季白的女人,就该独一无二,如同稀世珍宝。

    可今天,他居然被自己的小徒弟毫不犹豫的当面嫌弃了。

    这感觉,当真微妙。

    亲自带她有几个星期了,基本上,他对这个徒弟非常满意。聪明、勤奋、安静、顺眼,什么事不用交代第二遍——有的时候话还没说完,她就领会了他的意思。甚至偶尔还会发表令他惊艳的看法。

    她是块璞玉,所幸到了他手里。必定用心打磨,不会令她蒙尘。

    发小舒航听说他收了个女徒弟,叹气:“哎,这要是搁别人身上,没准儿来段刺激的师徒不伦。可你八成是把人家姑娘当男人训练了吧?辣手摧花流水无情啊。”

    季白听了只是笑。

    严厉是必然的,但他倒没把她当男人。

    在二十八岁的季白眼里,二十四岁的许诩,说到底,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春日太阳正好,褐色桌面映着薄光,空气中处处是干燥的暖意。小家伙危襟正坐,神情严肃,脸却又红又白,看起来就像一只随时准备战斗的小鸡……

    好吧,不必深究她的“嫌弃”。

    因为这正是典型的“许诩风格”——最复杂的大脑,最简单的心。

    不过这位突然冒出来的路人甲……季白淡淡瞥一眼叶梓骁,低头继续看报纸——许诩应该能自己搞定。

    ***

    许诩原本只想快速结束这一场闹剧,可说完之后,两个男人都沉默了。

    气氛似乎比之前要更加诡异一点。

    这时店门“叮当”一声响,姚檬提着三杯奶茶回来了。看到忽然多出来的叶梓骁,有点意外,乖觉的没有出声,而是给许诩递个询问的眼色。

    叶梓骁到姚檬,微微一怔,随即看向季白。

    许诩这么说,他的气自然全消了,变脸比翻书还快,目露笑意:“抱歉,是我误会了。我是叶梓骁。”朝季白伸手。

    季白瞥他一眼,面色如常握手:“季白。”

    叶梓骁一怔,也不生气,扫一眼桌上碗碟,笑:“今天我失礼了,我做东。”刚要掏钱包,季白笑笑:“不必。记我的账。”他经常来这里吃,跟老板也熟,直接放了些钱,免得每次结账麻烦。

    叶梓骁笑笑,看着许诩,有点装傻又有点讨好的意味。许诩心中叹了口气,站起来:“我们出去谈谈。”

    叶梓骁求之不得,站起来,还替许诩拉开椅子。

    他俩拐出了店门,一直沉默的姚檬这才惊觉:“她的包还在这。”

    季白:“她还会回来。”

    “哦。”姚檬划了划奶茶杯子里的细调羹。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姚檬笑着问:“对了,头儿。我最近也想锻炼。要是我的话,每天要跑几个圈?”

    “都可以。”

    姚檬:“唔,可许诩都跑十个,我是不是不能比她少?”

    季白这才抬眸看她一眼。

    女孩无疑是很漂亮的,白皙的脸庞染上胭脂般的红晕。一双盈盈大眼,更是毫不怯懦的望着他。那眼神是明亮的,带着些许期翼和闪烁。

    季白笑笑,开口:“一个优秀的刑警,要能对自己的时间合理规划。许诩体能弱,所以这方面要花更多时间。你体能优秀,应该花更多时间在专业和案件上。这种基本常识,以后不要问我。”

    ***

    许诩跟叶梓骁走回了运动场,找了片无人的草地,许诩开口了:“我的决定不会改变,你不必再白费精力。现在你已经造成了我的困扰。我希望这一次,你能听进去我的话。”

    叶梓骁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偏头点了根烟,看着不远处在阳光奔跑的人们,静了一会儿,说:“你说你不喜欢我这个类型,为什么?”

    许诩沉默了一瞬,答:“这不需要理由。”

    叶梓骁转身,高大的身躯向她逼近:“那我是什么类型?”

    许诩不得不倒退一步,她还没答,叶梓骁又说:“许诩,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很聪明,很有眼力?经过你所谓的心理分析后,就决定我配不上你?

    许诩,现实哪有那么理想化?你这么内向,会有几个男人懂得欣赏你?又能有几个人,像我这样,既懂得欣赏你,又可以给你别的女人几辈子都得不到的生活?我叶梓骁还真不算差,你为什么不把握,甚至不尝试?”

    见许诩冷着脸不做声,他继续说:“是不是就是你的一意孤行和清高,所以现在还没交过男朋友?你不觉得这一点上,其实你挺失败的吗?”

    他这番话其实在脑子里想了很久,带着几分意气,也有想要骂醒许诩这个榆木脑袋的意思。

    许诩感觉到了一点刺痛,面无表情的转身:“我不想再说了。”

    叶梓骁看着她冷漠的表情,心头一股火气又冒上来,想都没想,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触手的感觉是如此纤细柔软,叶梓骁心神一颤,忽的就想起上次跟她握手的感觉,如同融化的玉,柔软,清亮,彻骨。

    一低头,看到她薄得几乎透明的皮肤,那双清黑的眼睛,此刻望着他,那么的平静,冰冷。

    叶梓骁脑子忽然就有点懵,低头吻上去。

    许诩全身一僵,偏头避过,但他唇边的热气还是喷在她脸颊上。陌生的感觉,令许诩的脸迅速红透,神色也有点窘迫。

    可在叶梓骁看来,许诩根本就是被自己说中心思,是她没想明白她太书呆子气,他们还有机会。只要再努努力,就能让她软化。

    他也知道刚才一时冲动,失了风度。松开她的手,刚想道歉,可许诩这回却真生气了,声音极度的冷:“你问我,你是什么类型?好,我告诉你。”

    叶梓骁一怔,看着她沉静的眼,忽然心生不妙的预感。

    “第一:你自负,追求风险和刺激。我看过隆西电子的资料,你投资的大多是高风险高收益项目。我还注意到,往往一个项目刚开始获利,你就会把重点放在开发下一个新项目上。

    所以你接手公司这么久,尽管整体盈利,但还没有一个项目做成业内的楷模,也没有形成一个有核心竞争力的项目,大多数不上不下。你天性更喜欢冒险的过程,而不是把事情做实。在我看来,跟你在一起,经济风险比普通人更大……”

    叶梓骁一愣,脸色变得难看,盯着她没说话。

    许诩继续道:“第二:叶梓夕受伤那天,你就站在她身边,但是当时你没有替她急救,你迟疑了。中学生物就教过,动脉出血要按住近心端,你为什么不做?

    当时你是不是想,做错了叶梓夕就会死?你以为你这么想,是为叶梓夕好吗不,在生死面前,你缺乏承担责任的胆量……”

    叶梓骁脸色大变:“你胡说什么?”

    许诩丝毫不停:“第三:刚才你误会了我和季白。其实我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亲密举动,你的反应比普通人过激了。为什么?两个可能:一是季白看起来太优秀了,如果是个普通人,你不一定会生气。这只能说明你缺乏容人之量和真正的自信。第二个可能,你的占有欲本来就比较强。是否过去有女朋友,因为你偏执的占有欲,跟你分手过?

    第四:你一直很注重外表。我们每一次见面,你看起来每一根头发都精心打理过。网上也有你的八卦,你的历任女朋友都是美女。

    刚刚你看到姚檬的时候,明显分神。当然男人都会欣赏美女,但当时你是处于比较激烈的情绪,按理说注意力难以分散,但你依然被她吸引——这只能说明,你对女人的兴趣和关注,比正常人更强烈。再加上你喜欢追求刺激,喜欢新鲜感的性格,国外开放的成长环境,我可以推测,你有过毫无感情基础的性关系,对不对?

    所以,一个凭喜好做事,缺乏耐性,关键时候又不能承担责任,并且随时可能身体出轨的男人,我为什么要接受?”

    ***

    离开运动场后,许诩是慢慢踱回粤菜小店的。

    她心中不太舒服。

    ∩她的话仿佛是一把尖刀,剜开血肉,刺破金钱和皮相的伪装,,让他勃然大怒之后,却惶然惊觉自己无所遁形。

    因为她说得都对——她知道。他内心深处那个叶梓骁,也知道。

    一个小时后,他回到家里。所有人都在,父亲,大哥大嫂、二姐二姐夫、三姐三姐夫,还有叶梓夕。看到他阴霾的神色,三姐笑笑:“谁又惹我们大少爷了?”父亲声沉如水:“过来吃饭。”

    叶梓骁只看向梓夕,声音干涸:“那天对不起。”

    梓夕一头雾水,叶梓骁已经转身又离开了。

    夜晚的时候,梓骁接到几个朋友的电话,叫他去“夜色”酒吧。那里酒好妹正,向来是太子党的最爱之地。

    梓骁到的时候,情绪已经恢复如常,只是不怎么讲话。一个朋友见他兴致不高,朝身旁的女孩递个眼色。是城中另一家族企业小女儿,追叶梓骁已经很久。女孩端了杯酒:“叶少,出来玩就忘了不开心的事,你这样我可伤心啊。”

    叶梓骁看着女孩模糊的面容,饱满的身躯,脑子里猛的冒出许诩的话:“我为什么要接受你这样一个男人?”

    他搂住女孩脖子,低头吻下去。

    后来就去开房了。在女孩身上疯狂伐挞时,叶梓骁想,许诩,你说得对,我就是这样的男人。你让我这么难受,这么难受。

    ***

    第二天天气很好,许诩抵达运动场时,天空呈现略显明亮的暗蓝色,就像绸缎覆盖住大地。

    她跑步的时候,难得有点走神。她想过要不要给叶梓骁打个电话,让他缓一缓。但考虑他骄傲的性格,此刻或许是火上浇油,多说无益,还是再看吧。

    跑到第二圈的时候,看到前面的季白停了下来,低声接电话。看到他被汗水浸湿的后背,许诩忽然想起两人昨天的对话。

    听赵寒说季白很讨厌女人纠缠,看来有必要跟他解释一下,她并非对他有遐想。她说不合适,是因为警察身份,至于他这个具体的人,算是技术型男人,相貌佳,体能优,意志坚韧、思维敏捷……

    这些分析结论匆匆闪过脑海,身后忽然响起急促沉稳的脚步声。下一秒,她就感觉到季白那微微散发着热力和汗味的身体,已经急速靠近。不等她回头,衣领一紧,还在跑动的双腿生生刹住——她居然被他提了起来。

    “干什么?”她皱眉转头,低声呵斥。

    季白一头汗水,俊脸却彻底沉下来,黑眸透着冷意。

    “跟我走。林安山跃马路3号发现了一具女尸。”

    许诩心头一凛,季白顿了顿说:“死者是叶梓夕。”

疑云重重

    晨光初现时分,林安山安静得像一幅画。

    南方多山水,这里是霖市近郊最普通不过的一座低矮山峰,亦未进行旅游开发。如果不是发生命案,连许诩这个本地人,都不知道半山腰上,还藏着幢豪华别墅。

    季白和许诩抵达时,现场已经有几名辖区警察。而市刑警队其他人,也都在赶来的路上。

    密树掩映,一条白色鹅卵石小路,将别墅跟公路连接起来。别墅占地很广,周围有高高的围墙和大铁门。一名警察汇报:“别墅的安保系统被破坏失灵,大门是开着的。”

    季白点点头,带许诩走进去。

    这一路上,许诩一直很安静,脑子里迅速回忆着关于叶梓夕的所有线索。只是莫名的,胸口有点堵。而当脑海中闪过叶梓夕清丽的面容时,那种堵的感觉,会变得沉甸甸的。于是她变得更沉默。

    季白并未注意到许诩的情绪,他习惯性的点了根烟,在车上神色疏淡的抽着。

    这么多年来,每当听闻命案发生,他的心头仿佛总有一道寒流淌过。那寒流沉寂、宽广而迅速,转瞬之间,消散无形。而他冷静如初,可以机警看待每一具淋漓的尸体。

    ……

    深咖啡色的大门洞开着,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还夹杂着些许臭味。穿过长长的回廊,就看到已经干涸的血迹,如同无数条细流,从脚下雪白的地毯,一直蜿蜒到沙发旁的尸体上。

    饶是在警校见过死尸,看到这样的叶梓夕,还是令许诩有片刻的懵然。周围的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剩叶梓夕白皙、赤/裸、狼藉的身躯。

    上臂、大腿和腹部上,一共插着五把裁纸刀,刀口干脆利落,看起来像要将她钉在血泊里,唯有腹部的伤口血肉模糊,有多道划痕。左胸有一道细长的伤口,凝固的血迹如同狰狞的花,从胸口怒放。

    她的右脚边,丢着一件白色大衣,被鲜血浸透半边,鲜艳而诡丽。

    “有人动过尸体吗?”季白平静的声音响起,许诩瞬间回神。

    “有,这小子,是他发现了尸体。”旁边的警察答道。

    许诩和季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雪白的墙壁下,坐着个年轻男人。从他们进屋开始,就保持双手抓着头发的姿势,一动不动。

    许诩心头微震:“叶梓骁?”

    那人猛的抬头看着他们,只一夜不见,英俊的面容写满颓唐,双眼都是血丝:“许诩……”

    “就是他报警。”警察说。

    叶梓骁恍恍惚惚看着季白跟许诩走过来,才发觉全身已经僵麻得难以移动。

    “叶先生,请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警方。”季白说。

    叶梓骁点点头,目光却落在许诩脸上。她清黑的眼睛里,似乎流露出不忍。叶梓骁心头一颤,喃喃:“许诩,梓夕死了……她死了。她没了。”

    许诩在叶梓骁面前蹲下,与他平视,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你很难过。先冷静下来,告诉我们你知道的一切。”

    这平静微凉的声音,像是有一种安定的力量,抚慰过他巨恸的心口。在亲人的死亡面前,她曾经冰冷刺骨的言语,她的冷漠拒绝,都变得不值一提。

    叶梓骁从没像此刻这样,如此强烈的渴望将她拥入怀中、贪婪的吸取那冰凉柔软气息……

    无声的握紧拳头,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我收到她的一条短信。”

    许诩接过看了,微微一怔,递给季白。

    “林安山跃马路3号救我”发信人是叶梓夕,时间是昨夜22点17分。

    “你几点到的这里?”季白沉声问,许诩也看着他。

    这问题之前的警察已经问过,但再次回答,叶梓骁的声音依旧颤抖:“我睡着了。大概五点才看到短信。”很明显,他在愧疚——如果早点看到短信,叶梓夕也许就能得救。

    “没人能预料到所有事。”季白平静的说,“不必自责。”

    叶梓骁苦涩的笑笑。

    许诩问:“这里是叶梓夕的房子?”

    叶梓骁摇头:“我不清楚。她的产业很多。”

    他把今晨的一切都讲了一遍:大概五点看到短信,立刻驾车到了这里。来的时候,屋里的一切跟现在一样。唯一的不同,是身上盖着那件白色大衣。他当时根本没多想,只想确定叶梓夕是死是活,把衣服掀开,就看到插着裁纸刀的尸体。

    “上次的刀片犯不是被你们抓了吗?”叶梓骁红着眼睛问,“他有同伙对不对?因为梓夕死里逃生,所以还是要杀了她吗?”

    季白和许诩都没答。刀片案的侦破,警方并未向社会公众公布,但是有把侦破结果告知受害人,叶梓夕肯定也告诉了梓骁。

    可今天,刀片重现了。并且杀死了曾经的受害者。

    这时赵寒赶到了,季白让他先带叶梓骁回局里,安抚情绪,稍后再做详细笔录。他们临走时,许诩追了出去,问:“你进来时,衣服是怎样盖在梓夕身上的?”

    梓骁一怔:“什么意思?”

    许诩答:“很凌乱,还是很整齐?”

    梓骁回忆了一下,答:“不凌乱,像是有人盖上去的,只有手臂和小腿露在外面。所以我……才拿开衣服,看她怎么回事。”

    许诩点头:“知道了。”

    梓骁望着她,心头一痛,欲言又止。

    许诩点头:“我明白,我们会尽全力。”

    梓骁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将她一搂,抱进怀里。察觉到她身子一僵,他用力吸了吸那清冽的气息,立刻松开:“谢谢你,许诩。”

    ***

    疑云重重。这是许诩最直观的感受。再次回到屋内,就见季白负手站在尸体前,转眸看她一眼,沉声说:“看看现场。”

    许诩跟上去。

    办案过程中,季白是非常沉肃的,再无半点平日散漫笑意,俊容严厉得仿佛刀削斧凿般。而等许诩回来才开始,也是要让她学习自己整个勘探现场的过程。

    他的目光首先停留在尸体上,沉吟片刻,开口:“我说,你记。”

    “是。”

    “客厅有打斗痕迹,致命伤只有胸口这一处。这也许是死者发短信的原因——伤口导致呼吸困难,无法开口说话……”他声沉如水,许诩下笔如飞。

    别墅房间很多,但是卧室只有一间,其他都是书房、休憩室,或者空置着。季白站在主卧门口,房间里优雅而整洁,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的目光又停在衣帽间的几排衣柜上,刚想走过去,一道娇小的身影忽然从旁边插上来,绕过他走到衣柜前,先他一步打开柜门,背对着他,单手托着下巴,开始仔细观察。

    季白见小家伙理所当然的挡住自己的视线,原本紧绷似铁的心,忽然有一丝好笑的松弛。

    伸手,将她衣领一提,顺手放到一边。

    瞬间被平移的许诩,立刻不悦的看着他:“干什么?”

    “站到我后面。”季白言简意赅。

    “为什么?”许诩眉头皱的厉害。

    季白淡淡看她一眼:“你是第几次勘探凶杀案现场?”

    “第一次。”

    “所以?”

    许诩:“……”

    季白不再管她,径自继续查看。

    许诩只好又开口,略显忍耐的语气:“问题是你太高了,你说的时候,我全被挡住,什么都看不……”

    “站到我身边来。”他头也不回的打断她。

    许诩立刻上前一步,跟他一起站在衣柜前。

    季白原本专注的查看着,过了一会儿,猛的感觉到某种柔软的触感,贴着自己的手背,丝丝麻麻的,令他分神了。

    眸光微转,就见许诩抬着张白皙的小脸,目不斜视。刚刚碰到他的,是她戴着手套的手指。

    这若是别的女人,季白会不动声色的退开一点,但她一副伸长脖子严肃认真的姿态,也就没太在意。

    过了一会儿,忽然感觉到她动了动。侧眸一看,微微失笑——是她后知后觉的发现两人的手挨在一起了,微蹙眉头将手□裤兜里,坚决的避开了他。

    粗略查看后,第一个衣柜中有衣物二十余件,另外两个衣柜只有十来件;东西两侧,另有一个鞋架,零零散散放着各季、各种材质的女士鞋。

    整个别墅查探完之后,又回到客厅。除了这里,其他地方都显得整洁、有序。这时老吴和另外一名资深刑警都赶到了,正围着叶梓夕的尸体拍照。这让许诩胸口又有点堵,转过头去,查看客厅的其他事物。

    沙发是黑色真皮的,没有伤痕;墙面挂着几幅笔力苍劲的字画;一旁的开放式流理台上,放着一碗蔬菜沙拉,还有一碗刺身。进门时闻到的臭味,就是放坏的刺身散发出来的。打开冰箱,发现很多食材。可见谋杀案的发生非常突然,梓夕之前还在准备宵夜。

    过了一会儿,季白叫大家在屋外碰头。

    法医汇报了初步验尸结果,估计死亡时间昨天夜里21点至凌晨4点间。这与叶梓骁收到的短信时间是一致的。

    另一人又说:“初步勘测,并未找到指纹,也没找到明显足迹——有人清理过现场了。别墅本来有完善的保安措施,但是保安室的器材全部被破坏,无法从监控录像中获得线索。这里人迹罕至,暂时没发现目击证人。”

    这意味着初步勘测后,现场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物证。大家都沉默下来。

    这不是一起简单的案件。凶手具有非常敏锐的反侦察技巧,难道真的是某个模仿杨宇的、极为凶残的高智商罪犯?

    “头儿,你怎么看?”有人问。

    季白没有立刻答,而是看向蹙眉沉思的许诩:“说说你的想法。”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看过来。

    比起刚进警局,许诩已经没有那么青涩,点头:“我认为凶手是认识叶梓夕的人,关系很深入。建议从她身边的人开始着手调查。”

    “为什么?”一名刑警颇有兴致的问。

    许诩:“有两个行为方面的证据。

    第一,是叶梓夕的行为。她短信发的是‘救我’,而不是‘报警’。这不合理。让叶梓骁报警,片区警察来得肯定比市区的叶梓骁更快,也能对她实施急救。叶梓夕是个心理素质非常好、思维敏捷的人,即使濒死,我相信她也能做出更有利于自己的判断——除非她不想报警,凶手是她认识的人。

    第二,是凶手的行为。凶手不仅刺伤死者要害,还将裁纸刀插入尸体。表面看起来,这是一种不必要的虐待。像是他的某种仪式或者标记。

    可目击者一开始发现死者时,身上盖着衣物,这个行为,最可能反映出两种情绪:愧疚,或者怜惜。一个随机作案的变态杀手,怎么会对她怀有这样的情绪?

    所以我认为,凶手对叶梓夕怀有很复杂的情感。而他为什么模仿杨宇,还不清楚。也谢是为了迷惑警方视线。”

    大家都听得安静了,季白看她一眼,眸中浮现淡淡的笑意。老吴最先开口:“我同意。这起案子留下的疑点太多,人为迹象很重。季队,你怎么看?”

    季白点点头:“我同意她的看法。补充两点:

    一、凶手可能是两个人,一人主导,一人从属;

    二、叶梓夕与一名男子有地下情,这里是他们幽会的地方。我们要尽快找到那个男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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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1949/ 第一时间欣赏如果蜗牛有爱情最新章节! 作者:丁墨所写的《如果蜗牛有爱情》为转载作品,如果蜗牛有爱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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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蜗牛有爱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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