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TXT下载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全文阅读

作者:丁墨     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txt下载     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壹佰一十一章

    薄靳言推断得没错,此刻,朱韬正为了找他们,忙得焦头烂额。

    沉船上没有找到他俩,也没找到那份资料,尸体也没有打捞到。朱韬坚信他们没有死,只是不知飘零何方。所以加大搜寻力度沿着水路寻找。

    船上的喽啰没有死绝,可是严加审讯后,他们竟然也不清楚佛手老巢所在地。朱韬不清楚佛手内部到底是怎么运作保密的,但从此可见组织管控之严密。但朱韬也听说了,薄靳言在船上居然冒充“笑面蛇”,这才得以逃过一劫。这令朱韬又好笑又感动。没想到这位犯罪心理学大师真能忽悠住一帮罪犯,于是更加坚定了他们不会轻易遇害的念头。

    这天,他得到消息,有人在暗中打探有关笑面蛇的资料。这条小线索,让朱韬留了神。须知经过警方的二次打击,笑面蛇的那个小组织早已全军覆没,几乎是一夜间在他们的江湖上销声匿迹。笑面蛇的死,也被朱韬暂时封锁了消息。他一向喜欢低调谨慎,凡事留后手。

    所以关于这条线索,朱韬足足沉思了有好几分钟,推断着多种可能。

    首先,对方会是谁?

    在这次事件之前,笑面蛇就已被朱韬打击得奄奄一息,所以当时才绝地反击来攻击朱韬。最近,与笑面蛇有重大利益关系的,只有佛手组织了。

    笑面蛇组织覆灭的消息,倒是已经传开了。佛手组织如果得到这个消息,理应按兵不动,而不是在这个时候暗中打探。而且并非打探资料的下落,而是笑面蛇姓谁名谁生平资料……

    朱韬心头猛的一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涌进脑子里。这念头令他浑身的血都开始发烫。

    佛手得到资料了!

    他们得到资料,就意味着薄靳言和简瑶也落到他们手中——沉船当晚天黑人杂,有人趁乱带他们逃走不是不可能的。

    可如果他们已经识破了薄靳言的身份,又何必再费事打探笑面蛇的消息?

    他又想起船上一名喽啰说过的话:“他说他是笑面蛇……跟我们悦哥称兄道弟,很霸气……”

    骗得了喽啰,说不定也骗得了大佬。毕竟那些犯罪心理学家,都挺能忽悠的。

    朱韬心念转了又转,叫来一名心腹手下,如此再三叮嘱了一番。最后说:“这次盯紧佛手的人,跟紧了!最好能顺藤摸瓜,跟去他们的老巢!”

    手下领命去了。朱韬思忖了半天,到底那个猜测太吓人——薄靳言和简瑶已经阴差阳错地抵达佛手老巢,成为卧底——他叹了口气,北京特案组的另外两位成员方青和安岩,得到消息已经带着一支精锐小组赶过来了。如果到时候还是得不到薄靳言和简瑶的下落,他也许就要动用最后那一步棋了。那颗埋藏有五年的棋子……

    ——

    佛手派来打探笑面蛇消息的,是一个机警又不起眼的老江湖,叫阿明。只是传言笑面蛇的组织被一网打尽,见过笑面蛇真面目的人又极少,一时半会儿也打探不到确切消息。

    过了没两天,阿明就听说警方也在四处疯狂搜寻笑面蛇。这令他心头一凛,行事更加紧密。

    好容易在几层关系的安排下,见到了一个据说是曾经笑面蛇手下的人。为躲警察,躲得很深,好不容易他才找到。

    双方约在一家嘈杂的市井小餐馆见面。为此,他还付出了3万元的信息费。

    对方是一个蓬头垢面的青年男人,只手虎口的刀疤和隐隐露出的纹身,显示出隐藏的身份。一见阿明,就急不可待的要钱。阿明冷笑了一下,把信封丢给他。他又仔细点了钱,这才笑了一下,把钱紧紧实实地藏在怀里,问:“你想问什么?”

    阿明一一问了笑面蛇的身高、长相、过往经历,对方也简单明了的答了。阿明又问:“他们的船上次怎么出了事?”对方恹恹地答:“我不知道。我那天要是在船上,现在还能坐在这儿跟你讲话吗?”

    “笑面蛇有相好吗?”

    “当然有,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天天带在身边。我们只能看着。”

    阿明又笑了一下,给他点了根烟。两人抽了一会儿,阿明说:“他的眼睛一直那样吗?”

    “一直那样。”对方头也不抬地答,忽的一愣,疑惑地说,“你见过我们老大?”

    阿明笑笑,没说话。

    ——

    秋高气爽,天色明媚。简瑶扶着薄靳言走下楼,就看到庭院里一片寂静,坐着四个男人在打牌。赵坤、秦生也在其中。

    “A!A死你!”顾安讥笑着抽了张牌丢在桌上,其余三人全都冷着脸,顾安却已将桌上的钱全收了,然后抬起头来,看了薄靳言和简瑶一眼。

    “呦,阿蛇来了。”秦生同他们打招呼。阿坤照旧点了烟,淡淡地不太搭理人的样子。郑晨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

    “同桌针锋相对,必是地位相同。”薄靳言在简瑶耳边低语道。简瑶维持冷面女杀手形象,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然后拉了把椅子过来,让薄靳言坐下。

    “他俩还说悄悄话。”秦生笑了,其余三人也笑了。薄靳言淡淡答:“当然。”然后低头亲了简瑶一口。

    “来一把?”阿坤问。其余三人也看着他。

    “瞎子怎么打牌?”郑晨出声。

    “我有我的眼睛。”薄靳言说。

    郑晨让开了。简瑶坐到了薄靳言的身边,替他抓牌,抽到什么牌,就在他耳边低语。两人配合得极为默契,顾安三人都是老牌精,第一局却也全输了。薄靳言让简瑶收起所有的钱,抬头对郑晨说:“瞎子能打牌吗?”郑晨笑了:“能。”秦生说:“哎呦,把我们几百年才笑一回的阿晨都弄笑了,蛇哥你可真有本事。”薄靳言“呵呵”笑了,说:“他只是太幼稚而已。”一句话说得男人们全笑了,郑晨笑不出来。

    这时顾安从怀里掏出个手机,丢给郑晨:“你让我带的。等到了外头,就能用了。”

    郑晨接住,是部新手机,他微微一笑,坐到旁边去摆弄了。

    几个人当中,郑晨算是跟顾安关系稍微好点的。

    阿坤递给薄靳言一支烟,又替他点燃。薄靳言动作十分娴熟地抽了起来。秦生也给简瑶递烟:“蛇嫂,来一根?”简瑶刚要接过,薄靳言却说:“她不能抽。”含着烟又摸牌,淡淡道:“我打算让她怀孩子。”

    这句话却是真话了。此情此景,身在这样一群人中,简瑶望着戴着墨镜的眼盲的薄靳言,忽的心头一阵暖流袭过。她用手指弹开秦生递来的烟,说:“算了,不抽也罢。”抬起头,望见薄靳言此刻的样子。他的嘴角有淡淡的笑,活脱脱一副狂徒模样。只觉得心疼,好心疼。

    可是,为了求生,为了将这伙儿罪犯一网打尽,为了找到面具杀手,他可以变成任何自己憎恨的样子,并且不露任何马脚。

    烟雾缭绕的牌桌间,简瑶抬起头,不露痕迹地仔细打量着这几个人。宋堃的心腹,大抵就是这几人了。可以感觉出来,他们虽然是宋堃的手下,但更像是兄弟,感情很深。

    面具杀手……会在他们当中吗?

    最慈眉善目者,就是秦生。从这两天的情形看,宋堃似乎把一些财务上的事,都交给他打理。也没见他动枪动刀什么的。他跟了宋堃有七八年了。

    赵坤、郑晨、顾安跟宋堃的时间也都在三年以上,从时间上看,他们似乎都不符合面具杀手的身份。三人同样彪悍骁勇,是宋堃手下的猛将。赵坤沉稳些,年纪最大,郑晨沉默、年纪最小,顾安性格张扬,年纪适中。

    但现在简瑶和薄靳言也不能直接去问:一年前发生在边境的那起案子,是谁用的斧头?一是怕佛手的人起疑,二是万一你问到的人,就是面具杀手呢?

    至于面具杀手到现在为什么还不向佛手的人挑明他们的警察身份?薄靳言这样解释:“首先,对于面具杀手来说,这是非常刺激的一个挑战,他怎么会轻易终止?其次,如果真的挑明,宋堃必然追根究底,面具杀手藏着很多秘密,他跟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又怎么愿意将真实的自己完全暴露在他们面前?”

    ……

    赵坤忽然问:“笑面蛇,听说警察到处在找你?”

    薄靳言笑了一下,含着烟答:“那又怎样?”简瑶心头一震,狂喜暗生。

    赵坤笑了一下:“不打算回去了?就留在佛手?”

    薄靳言吐了口烟气,答:“哼,东山再起,又是一条好汉。”

    赵坤笑了,秦生也笑了,郑晨也笑。笑这个笑面蛇虽是个厉害人物,但言谈举止间的确是有点单蠢,特别假特别装。旁边的顾安冷笑一声,说:“你就知道你一定能在佛手东山再起?凭你?”他一向是个刺儿头,见谁刺谁,赵坤等人也不以为意。

    薄靳言抬起头,对准声音来的方向,一口烟吐了过去:“我能不能,不是你说了算。有勇无谋的蠢猪!”

    阿坤三人哈哈大笑,顾安的脸一下子白了,还被薄靳言的烟呛得咳嗽,刚要发作,简瑶已经蓄势待发要挡着他,却在这时听到一声平缓的嗓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阿蛇,我有事和你谈。”

    众人全都放下牌站起来。

    是宋堃,目色清亮含笑地望着薄靳言和简瑶。

第壹佰一十二章

    薄靳言和简瑶二人走了,院子里好像一下子安静了。赵坤神色淡淡地站起来:“不打了,我去抽支烟。”秦生抬头看了看钟:“我也该去算账了。”

    郑晨早已跟着宋堃走了。他无论见什么人,郑晨一定会在很近的距离保护着。顾安轻轻嗤笑一声,仿佛在嘲笑这些同伴们的突然回避。他也往庭院外走去。

    赵坤的房子是在客栈旁的一幢黑色独栋。他性喜静素,所以房子也没怎么装修,只简单刷了一遍墙。他倒是喜欢种植物,所以绿植爬满了整个院子,所以这栋灰黑的房子看起来就还挺养眼的。

    不过他的女人,却是个邋遢又疯癫的。三十岁的年纪,也犯了事,一次意外的机会,跟了赵坤。就一直跟到现在。虽然赵坤有时候也在外面鬼混,但女人不在乎。住在这间房子里的可是她。她是佛手五罗汉之一的女人,江湖上多少人要叫她一声大嫂?

    这天赵坤回到家,听到女人在房间里跳舞,估计还在喝酒,他也没打招呼,径直回了自个儿房间。这间房是女人也不能进的,摆满枪械。佛手的几个兄弟倒曾经进去欣赏过,赞不绝口。

    赵坤点了根烟,坐在窗边抽。这些年,烟瘾是越来越大了,毒品也有沾。他感觉自己的肺就快烂成了一个大窟窿。只是今天他抽得有点急,抽了一根又一根,眼睛始终盯着旁边的那幢房子——也就是佛手的客栈。

    没有听到枪声,也没有看到那两个人的身影在任何地方出现。

    赵坤抽完烟,坐回桌后的老板椅后,尼古丁的味道让他很放松,他双手枕在脑后,微微一笑。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第一次到薄靳言的院子外的情形。透过窗,他看到了两个人模糊的侧影。然后他把烟头丢进泥里,转头对手下们说:“他们八成是警察。明天跟老大汇报一下,干掉他们。”

    可是这两人,现在却成了佛手面前炙手可热的新贵。

    他们的命,还真是长啊。

    赵坤意味深长地笑了。

    与此同时,秦生真的回到了客栈一楼的帐房里,看手下几个会计正在算账。从小,秦生就喜欢这些数字的东西,曾经还考了会计证和注册会计师证。后来跟了佛手,却令佛手感觉如虎添翼。一起干了两年多后,佛手放心地把一切财务问题都交给他。若说五罗汉中谁最得佛手信任,秦生自认为是第一个。呵……佛手离不开他。

    甚至可以说,他掌握了帐,就掌握了佛手的一部分命脉。

    想到这里,秦生微微一笑。

    而后他抬头,看了眼楼上,笑面蛇夫妇进去很久了,还没下来。

    他向心腹手下递了个眼色,他的脸色并不像平时微笑可掬,而是带着几分阴冷和漠然。仿佛这才是这个男人真正隐藏的本性。

    “盯紧他们。”秦生低声说,“任何风吹草动,第一时间报告我。是报告我,懂吗?”

    ——

    在所有人中,顾安大概是过得最奢侈混账的了。客栈以东,最高的一幢房子,就是他占的。还专门叫了20个小弟翻修过。虽然小镇交通不易,硬是从佛手那里要来特批,运了一批进口家具。当然,他也给佛手送了一套顶级红木家具,很得佛手喜欢。所以别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的家里同时有三个女人,而且哪个他看不顺眼了,还经常换新的。他的家里堆满了红酒。他喜欢皮草,还经常自己去旁边山上打猎,活剥狐狸皮兔子皮,做好了自己穿还送给那些女人。别说他手艺不错,做出来的皮草特别毛润光滑。

    他同样嗜烟、嗜毒。佛手里谁都知道顾安老大毒瘾要是犯起来,那是最吓人的,说不定捉到人就砍,所以大家都躲得远远的。与赵坤的义气霸气、秦生的先礼后兵不同,他带小弟的风格,极为严厉乖张。谁合他眼缘了,他连自己的女人都给你玩,大把大把撒钱。谁惹他发火了,不管曾经立下多少功能,他同样把你打得体无完肤。但这几年,他又是佛手手下立功最多,风头最劲的。佛手似乎又对这个充满个性的手下,极为包容。所以尽管赵坤、秦生都不满顾安的崛起,但渐渐的,也只能跟他平起平坐。

    此刻,顾安进屋后,先拎起一瓶酒,喝得昏天暗地。这时有一个女人缠上来,伸手就往他裤裆里摸。顾安一巴掌就把她拍到一边去,然后冷笑说:“滚开,也不照照镜子,自己是什么样子!”女人怕极了,赶紧跑进了房里,其它两个女人也不敢出来了,知道今天这位爷又不知道发的哪门子火。

    顾安一个人跌跌撞撞走回楼上,关上门,往椅子里一躺,酒也丢掉不喝了。看着窗外阴霾的天色,慢慢地叹了口气。

    他也盯着客栈的方向。但那里始终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动静。

    呵……笑面蛇。

    即将进入佛手,与他平起平坐的笑面蛇。顾安笑出声来,他突然从桌上抓起一把步枪,动作迅猛如同猎豹,一下子窜到窗前,瞄准了客栈的方向。

    一直瞄着不动。

    有喽啰经过,他不理。

    有小镇居民经过,他也不理。

    直至……视线中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高瘦、黑色短发,穿着白大褂,手里还拎着个药箱。那人平平静静地从客栈前走过,大概是又去哪里出诊了。

    顾安最看不惯的,就是医生总是一副道貌岸然、温文尔雅的模样。他诡谲地一笑,低头瞄准。

    枪口装了消声器。

    可是当子弹射出窗口、穿过树枝、穿过风穿过街头,最后点中温榕脚边的地面时,他还是大大吃了一惊。他下意识就将医药箱顶在头顶,往旁边的屋檐下躲去。

    温榕一张白皙的脸更加煞白,平稳了一下呼吸,他转头望去。却见幢幢房屋窗口空空洞洞,哪里有人?他寒着脸,快步离开。

    郑晨靠在走廊里。背着枪,神色平静。

    有喽啰从走廊尽头经过,看到他的模样,就知道佛手正有事跟人在谈,都不敢过来打扰。

    郑晨最擅长的,就是静。曾经为了帮佛手杀一个人,他在边境的雨林里蹲了三天三夜,满身被虫蛇咬得鲜血直流,他就跟没事儿人一样。最后终于杀了那人,把头割下来带回来给佛手。

    人人都说他是佛手的影子。他也愿意做影子。因为影子,并不是人人都能当的。那就是说,佛手放心地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你,只交给你一个人。你得悉他的所有秘密,你看起来是影子,却看到最多的黑暗和诡计。

第壹佰一十三章

    墙上的秒针,滴答滴答一格格走着。郑晨眼观鼻鼻观心,已经等了有大半个小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中,也开始有了杂念?

    赵坤的加入,秦生越来越受重用,顾安的崛起,现在又多了一个阿蛇……郑晨微蹙了一下眉头,抬起头,看向紧闭的屋门。以前很多次,佛手见人,都会带着他一起。这次却让他守在门外。

    他们在谈什么?连他都防备着?

    郑晨胸腹中涌起一股清寒之气。又静了一会儿,他抬眼,看到走廊内外没有别人,只有他。

    他往门边挪了几步。

    佛手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很好。但也不是完全密不透风。他闭上眼,收敛心神,仔细去倾听那微乎其微的声音。

    ——

    “阿蛇,帮我查一件事。”

    宋堃立在窗前,窗外是江与山,绿影交映。他看起来像只是一位俊朗沉稳的男子,可是交握的微微转动的手指,却透着令人捉摸不定的深沉气息。

    简瑶坐在薄靳言的身侧,安静地看两个男人的第一次真正交锋。

    薄靳言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点了点,笑着开口:“老大,有什么事,尽管交代。”他的语气散漫又冰冷,简瑶不得不在心中又给他打了个100分。

    宋堃转过身来,笑了,走到桌前坐下,点了根雪茄,又递了一根给薄靳言。想起他看不到,看一眼简瑶。简瑶还没开口,薄靳言就已翕动了一下鼻子,然后说:“雪茄?味道太冲,我不喜欢。”

    宋堃笑笑,把那支雪茄丢回盒子里。然后盯着薄靳言,说:“你把那个东西带来了,我很高兴。但你想要加入佛手,成为我的左右手,光有这个东西,分量还不够。所以,我想要你再办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办好了,你就是我佛手的兄弟。其他兄弟也绝无二话。”

    薄靳言咧嘴一笑:“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

    宋堃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从抽屉里拿出那份资料,修长的手指在笔记本的封皮上轻轻摩挲了几下,语气骤冷:“笑面蛇,这份资料,你是怎么拿到的?”

    简瑶心头一颤。

    是了,这份资料记录了佛手组织的很多机密,再顺藤摸瓜查下去,甚至有机会将佛手一锅端。宋堃看到这份资料的内容,只怕也是大惊失色。事实上,简瑶他们也不知道,当日笑面蛇是怎么得到消息,去袭击朱韬抢这份资料,然后朝佛手献宝的。现在佛手这么问,是试探,还是怀疑?

    不过首先切不可露怯。于是简瑶首先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宋堃的目光很敏锐,瞬间就落在她脸上。那沉黑的双眼,像是要洞悉一切。

    简瑶脸上似有似无的微笑不变。

    这时薄靳言慢慢笑了,开口:“上个月,朱韬干掉了我八个兄弟。有的被抓,有的直接枪毙。我当然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老婆孩子都在昆明,我派人过去……消息,就是从他老婆家里探出来的。”

    简瑶没想到他说出这么一番煞有其事胡说八道的话,宋堃听完后,微一沉吟,却拍了一下手,说:“忍辱负重、另辟蹊径、扭转局面,阿蛇,我没看错你。”

    薄靳言笑了:“你不会看错我。到底是什么事,要交给我?”

    他的语气有些急切,宋堃却不紧不慢地盯着他,然后笑了,说:“阿蛇啊,你虽然聪明,但阅历还是不够。你能把这份资料搞到手,却没想过,朱韬为什么能得到这份资料?”

    薄靳言答:“他追着咱们查了这么多年,这些难道不是他查出来的?”

    宋堃非常冷地笑了,说:“即使他查了十年,有些信息,警察也是很难从外部知道的。里面甚至涉及了我的一些交易细节。”

    简瑶倏地睁大眼,薄靳言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是……”

    宋堃看着他们二人,缓缓点了一下头:“我的身边,有内鬼。朱韬这个人不简单啊,埋了颗很深的棋子,在我身边。而且这个人的级别,一定不会低,否则无法得知那些机密。”

    “其实我起疑心很久了。这几年,我丢过三次货,都是4号,损失了几百万。送货的人也都不见了。他们还以为是黑吃黑,我怀疑是被警方端了。只是因为找不到这里,并且无法把我定罪,所以才没有采取进一步行动。”

    “你们是新来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利益瓜葛。这份资料除了我,也只有你们看过。加之笑面蛇又这么聪明机警,我看这件事,只有你们能办。”

    “帮我把这个警察找出来,我要把他千刀万剐,以儆效尤。然后笑面蛇,你就顶替他的位置。”

    ——

    薄靳言和简瑶漫步在河岸边。天就快要黑了,蜿蜒的河道、重叠的青山,仿佛没有尽头。河上一艘船都没有。可见这真的是被世界遗忘的一个角落,一座废城。

    两人静静走了一会儿,简瑶说:“佛手给我们出了一个难题啊。”

    “是啊。”薄靳言叹道,“我们如果真的找出那名警察,他必死无疑,而我们自然也得到佛手的全部信任。我们如果找不出来……”

    “找不出来会怎样?”

    “佛手并没有什么,非用我们不可的理由。我们找不出那个人,除不了他的心腹大患,作为外人,又看到了他的机密资料……”薄靳言冷冷一笑,“你说他会拿我们怎么办?”

    简瑶心头一沉。这个佛手,看似儒雅大气,实则心机深沉狠辣,不好对付。转念一想,也不知道那面具杀手,是怎么看宋堃的。他潜伏在佛手组织中,除了藏身之外,还为了什么?是被宋堃的人格魅力所吸引,还是……别有所图?

    “也就是说,现在宋堃身边,除了有一个警察,还有一个面具杀手。”简瑶说。

    “是的。”薄靳言微微一笑,“你不觉得局面,变得更有意思了么?其实今天宋堃一开口,我就知道他的目的了。不过适当地装一下傻,还是能满足他的自大心态和控制欲。”

    他的眉宇间有隐隐的光,因为即将到来的刺激惊险的对抗,而兴奋着。那是他桀骜自信的本性。简瑶心情却轻松不起来。就像薄靳言之前说过的,以前不管那一起案子,再凶险再丧失人性,他们也都是作为执法者,去查证去追捕。可这一次,他们却身在局中。

    “我们怎么办?”简瑶说。

    薄靳言摘下墨镜,闭着眼,侧脸对着她,朝着河岸。有风轻轻吹过来,吹过他的短发和面颊。他竟然是那样的沉稳笃定,一字一句地说:“他们很可能都在那几个人当中。我们必须比佛手更快找出它们。是时候,作出警察和杀手的画像了。”

第壹佰一十四章

    晚风习习,薄靳言的面目在暮色里模糊一片,简瑶望着他的双眼,心悸无声。可他的嗓音,低沉坚定,宛如从前。

    “曾经,FBI查清了面具杀手嫌疑人的身份,他叫Jam,26岁,金发碧眼,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作案原因是妻子在一起医疗事故中丧生,造成了他对医务人员的憎恨,于是作案。因杀人时总是戴着面具,所以被称为面具杀手。常用的杀人工具是一把斧头,这也与Jam的农场孩子身份符合……”

    简瑶的思绪,也回到几年前,那时,她也读过面具杀手的资料。

    那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面具杀手同时劫持了好几名人质,关押在靠海的荒废房屋中。那些人质都是医务人员的家属,傅子遇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韩雨濛,也在其中。

    他一天杀一个人,就在那些被关在牢笼的女孩子面前杀。残忍无比、愤怒无比、痛苦无比。

    直至某一天,当时还是大学生的薄靳言,主动请缨协助警方,做出了有关面具杀手的准确画像。

    面具杀手大概也知道大限将至,竟给那些女孩子们出了个难题——他只要一个人,一个志愿者,陪他出海,共赴生死。然后他就会放了其他人。否则,全部杀死。

    韩雨濛站了出来。

    他俩乘船出海。后来警方在海上展开追捕,最终找到一艘沉船,从而推断他们在海上遭遇了风暴,几乎不可能生还。结案。

    从此,傅子遇半生困顿。

    直至,韩雨濛和面具杀手一起归来。

    ……

    简瑶怔忪抬头望着薄靳言,却听到他清亮如河水般的声音:“现在,我们可以推翻有关面具杀手的所有结论了。”

    夜色中已有了一些寒气,长长的河岸线边,竟只有他们两个人。简瑶握住他的手,彼此的手都是凉的。她拉着他在布满鹅卵石的河滩上坐下,没有人听得见他们说话,只有河水潺潺而去。

    “他去年回来,带了帮手。这与FBI一直认定的单独作案相悖。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在遇到暴风雨、沉船的情况下,他和韩雨濛还可以获救——因为从一开始,就不是他一个人作案,而是好几个人。

    第二个疑点,在美国作案时,他始终戴着面具。如果只是为了报一己之仇,如果一开始就准备好了船做出亡命天涯的打算,而且他的身份之后很快就被警方查证了——那为什么还要戴面具?甚至没有一个幸存者见过他的真面目。这又是为了掩饰什么?”薄靳言连续反问。

    “为了……”简瑶望着他的眼睛,“掩饰身份。”

    “是的。可为什么要掩饰团伙作案的事实呢?始终让警方认为是一个人作案?还记得去年的案子吗?他们设置了狙击阵,他们设置了密码和炸弹,最后让我面临救你或者瞎眼的选择……他们的确是为了报复我而来,可他们也把这一切,当成一场游戏!”

    简瑶心头一震,一股寒意上涌。却只见薄靳言清冷如雕塑般的容颜。

    “是的。”他说,“一场游戏。无论是当年的面具案,还是去年的案件,对他们而言,都是一场游戏,一场演给世人,也演给他们自己回味的戏!”

    简瑶的心突突的跳。周围那么安静,可只有她感觉到某种惊心动魄的力量,就在薄靳言的心中,在他们即将面临的与面具杀手的直接对抗中。

    “他是极端反社会人格。”她肯定地说。

    “是的。”薄靳言嘴角露出惯有的倨傲的轻笑,一如他蔑视每一个猖狂又凶残的罪犯,然后,却是流畅如同滔滔江水般的清晰推理:

    “这个犯罪团伙的首脑,我们姑且先称呼他为’面具杀手’。他具有极端反社会人格,并且吸引了一批具有相同品格的反社会罪犯。他指挥多人犯罪,筹划精密,在当年就熟悉地下犯罪组织,因此才能成功偷渡、越过边境潜逃。所以他的年龄不可能太小,现在至少在30岁以上。

    可以确定他是男性。

    当年美国案的受害者,有好几个女孩是华人。最后他愿意带在身边的,也是韩雨濛。相对而言,跨种族犯罪的可能性是比较小的。而且现在我推断他潜伏在佛手组织中,佛手中并无外籍人员身居高位。所以我们可以推断,他是华人。当年的金发Jam,根本就是他们找来的替死鬼而已。

    他的性格极端自大、残忍,追求个性,并且以捉弄人为乐,性格张扬。他极有可能具有’饰演型’人格,也就是说,他有精神分裂的前兆。

    他应该在几年前就回了国,并且入伙佛手组织。在去年作案之后,再次回到佛手潜伏。这对他而言是安全的。但他入伙时,一定不会带着手下们一起。一是小团伙容易引起佛手的猜疑,不易获得重用;二是这样就暴露了他的全部实力,也不符合他既依赖于佛手又瞧不上佛手这些罪犯的心态,所以他不会。

    可是,虽然他与谢晗同为反社会高智商罪犯,却远远不及谢晗。”

    听到这里,简瑶一怔:“为什么?”

    薄靳言语气很淡:“因为他的个性中,深藏着怯懦的一面。你仔细想,迄今为止,他从未与我正面交锋过。而谢晗,却是真正的自信,把自己当成犯罪的艺术家,还记得在香港,谢晗连续作案对我的直接挑衅吗?可是面具杀手,看似张牙舞爪,并且也网罗了几个变态的凶悍罪犯为助手,模仿谢晗为我设置难关,最后,却采用偷袭的方式,重伤了我。他离谢晗,其实差得远了。”

    简瑶听得又好笑又心酸。是啊,面具杀手确实总是躲在阴暗中。可要知道对于警察,对于执法者来说,怕的不是罪犯的挑衅,而恰恰是这种躲在阴沟中的暗箭伤人啊。因为正义总是在光明下行走,可一名狂徒的刀,一颗子弹,突然从背后而来,就可能要了一名声名赫赫、破案无数的侦探的性命。

    从此往后,她只想继续好好地保护他。

    如果还有人想要杀害他,除非踏着她的尸体过去。

    她就是这么平静地想着。

    而薄靳言还未察觉到面前女人的深沉心思,因为连续推理,他的语气中甚至还有了一分惯有的兴奋。他握着她的手,又揽着她的肩,这样原处若有人窥探,只会以为他又抱着心肝宝贝在亲热。他真是太细致周全了。

    他低下头,轻声说:“而后,我的太太,知道我们现在需要剖析清楚的最关键的一点,是什么吗?”

    简瑶抬头望着他的下颌:“是……什么?”

    “他在追寻什么。”

第壹佰一十五章

    简瑶目光清澈如水。

    薄靳言继续说道:“虽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反社会人格、表演型人格、顽劣的性格……可在他内心深处,他导演了面具杀人案,又导演了韩雨濛复仇案。一定有某个原因,驱使他这么做。告诉我,他在追寻什么?”

    简瑶怔然不语。

    脑海中,却闪现出有关于这两起案件的种种细节……

    为死去妻子报仇的悲痛男人;

    一个个与爱人分离的被劫持的女孩;

    他带着韩雨濛只身出海,却始终没杀,一直带在身边,漂泊数年……

    韩雨濛回来加害曾经最爱的男人;

    傅子遇和韩雨濛一起身首异处;

    面具杀手躲在暗处窃笑;

    ……

    她的心头猛地一震,甚至还想起了那晚,在那个仓库里。薄靳言失足坠下,而她在高空中哭昏死过去。

    ……

    “爱情。”简瑶缓缓地有力地说,“他用这些年,这些鲜血,始终追寻着的,难道是爱情?”说不清什么逻辑,可这个念头,就这么涌进了简瑶的脑海里。

    然而薄靳言丝毫没有嘲笑她,反而慢慢笑了。他说:“是啊。他追寻的,就是惊天动地的爱情。他为它着迷,因为从未拥有过,因为他的心如此孤独,所以深深着迷。”

    “不过。”薄靳言话锋一转,“他的心为何如此孤独,为何如此迫切地想要拥有感情,仿佛这样才能拥有自我。是什么造成了他的自卑和狂妄,却暂时不得而知了。只有真正进入他这个个体的内心,才能窥知他的秘密。”

    简瑶心潮澎湃,无法用言语表达此刻心中的感受。脑海中再次浮现那几个人的样子,可是哪一个,才是他们的目标呢?那个邪恶、残忍、怯懦、病态的男人?

    “对我们而言,占据先机的是……”薄靳言又说,“我们之所以来到这里,完全是阴差阳错。连面具杀手也始料不及。所以他根本来不及隐藏,只能把真实的自我,继续暴露在我们面前。而后,便是我们在佛手的这盘棋中,看谁能首先拔得头筹了。”

    简瑶用力地点了点头。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有河水缓缓冲在脚边的鹅卵石上,然后又退却下去。一如这个寂静又暗潮涌动的深夜。

    “至于那名警察,虽然我们知之甚少,但依然可以从侧面,做一些大胆的推断。”薄靳言接着说道,“首先,他是朱韬带出来的人。我们先分析朱韬是个什么样的人:嫉恶如仇、心智坚定、胆大心细。他能在西南打击犯罪分子十余年,战功赫赫,心智不是一般的坚定,能力也不是一般的强。那么他在若干年前,会选择一个什么样的年轻警察,打入佛手内部潜伏呢?”

    简瑶想了想,答:“那个人必须非常优秀,聪明果断、谨慎小心。这样才能在佛手中脱颖而出,也能一直保护好自己。他的意志超乎超人的坚定。特别能够忍耐,正义感非常强。朱韬才敢把他放在这个位置。”

    薄靳言点了点头:“他能够在宋堃眼皮子底下,活这么多年,而且混到高位,出了机警果断之外,必然也承受着巨大的矛盾的心理压力。但是他却在近期把那份资料,想办法送给了朱韬,说明他始终没有变节,依然把自己当成一名警察,值得我们信赖。不过,人不是钢铁,他的内心压力如此之大,如此不平静,外在表现出来,就一定会有一些努力让自己平静的行为和习惯。”

    简瑶睁大眼,想了想,点头,然后说:“还有,既然他不曾变节,那么从行事风格来说,那几个人当中,他一定依然尽量避免自己亲手做坏事,滥杀无辜。他可以雷厉风行,但是行事风格绝对不会残忍狠辣。”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薄靳言微微一笑,“他的观察力非常强,心思深沉。他一定以自己的角度,观察过我们。那份资料,关于对佛手组织的打击,也是他多年的心血,关乎成败,也关乎他的生死。他几乎是朱韬最重要的一步棋,朱韬也一定会尽力确保他能够耳聪目明,这样才更安全。朱韬之前同意拿这份资料给我们看,你说他会不会把这个情况也知会那名警察?我认为很有可能,因为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他们双方都不能有任何的行差踏错。如果他真的知道我们的存在,知道薄靳言和简瑶,很有可能就猜出了我们的身份。那么,我们就增加了一条判断标准——这个人在我们到小镇以来,并没有真正的为难过我们,甚至还有可能帮助过我们。”

    “那我们现在怎么做?”简瑶问。

    薄靳言静默片刻,戴上了墨镜,抬起头,忽的一笑。

    ——

    接下来的几天,看似风平浪静。

    薄靳言和简瑶依然住在客栈里,白天打打牌,跟那几个人还有帮派的人熟悉熟悉;晚上喝酒、抽烟、聊天,活脱脱一副悍匪模样。偶尔宋堃也会安排帮派里的一些人和事,让他们熟悉上手。而随着这几天的相处,薄靳言和简瑶对那几个人的观察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熟悉。

    虽然还没看到办事的效果,但宋堃对他们的办事方式很满意——够低调,不动声色。是聪明人。

    宋堃甚至还拨了栋小房子给他们俩,离客栈不远。手下们已经把房子打扫得整洁干净,薄靳言和简瑶便搬了进去。

    宋堃显然是个聪明人,简瑶排查过屋子一遍后,发现并没有安装摄像头和监听装置,于是放下心来。

    这晚,夜色幽清,小镇格外寂静。远处的山像一只只野兽蛰伏着,天空倒是散落着明亮的星子。偶尔,会有男人们的笑声和说话声传来。

    这竟是多日来,薄靳言和简瑶睡的第一次安稳的觉。干净的床、柔软的被褥,温和的灯,无人打扰。两人躺在床上,换上的是在小卖部买的廉价睡衣。薄靳言握着简瑶的手,没戴墨镜,但是闭着双眼,眉目清秀。

    “你说这个小城,到底是怎么来的?”简瑶说,“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墙上留有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标语,但也停留在那个时代,包括数量稀少的居民的穿着、生活习惯。”薄靳言说,“说明这里本就是个废弃的、被文明遗忘的角落。在佛手占据了这里作为老巢后,可能更加阻碍了他们与外界的接触和联系。”

    “我听说,这里大概有一、二百原住民。其他的就是佛手的人,大概有五、六十人。占据了小镇的唯一水路出口,握有重火力武装。也就是说,等警方向这里发起总攻那一天,还蛮凶险的。”

    “嗯。”

    简瑶把头靠进他的怀里。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抚上来。简瑶低声说:“你还有心情啊?”他答:“身体动起来,精神就静了下来。能够帮助我们更好的放松。”简瑶忍不住笑了。他却已准确地摸到了床头的台灯,关掉它。一片黑暗里,简瑶的呼吸有些喘急,他的手和口却无比准确地找到各种位置。简瑶:“你……”他说:“显然,我现在比任何人都适应黑暗。”简瑶却听得心头一疼,弓身完全地彻底地迎向他。

    ……

    这几天期间,薄靳言也去温榕的诊所换过一次药。当然,他们现在出行,无论办什么事,都有一两个喽啰跟着。

    温榕待薄靳言依然十分温和,有时候薄靳言也会在那里多坐一会儿,和他聊几句。但并未表露出太多热情和情绪。倒是温榕,爽朗又幽默,时常令简瑶想起傅子遇。却不知道薄靳言是否有相同感受。

    第三天的下午,薄靳言去找宋堃。

    依然是在那间隐秘的办公室里,一壶茶,一支雪茄。简瑶无声陪坐在侧。

    宋堃原本正在点烟,就听到薄靳言淡淡的得意的声音响起:“老大,我知道警察是谁了。”

    宋堃手里的烟停在了半空中。

第壹佰一十六章

    宋堃抬眸看着他,隐隐有笑。

    薄靳言脸上却依然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拽模样,他说:“老大,那个人选的答案,就在你心里。”

    宋堃眸光微闪,不动声色。

    薄靳言却开始肆无忌惮地侃侃而谈:“您向我抛出了这个问题,说明您心中早就有怀疑。而您,几乎是这个世上同时最了解他们几个的人。如果您不知道答案,还能有谁知道答案?”

    宋堃看他一眼,端起茶慢慢喝了一口,脸色却冷下来:“阿蛇,我想你还不够了解我。我不喜欢有人跟我说话兜圈子。”

    薄靳言摸了一下鼻子,说:“我不是在兜圈子。我是要让您知道,最后做判断的那个人,不会是别人,而是您。当然,论聪明才智,可能我比老大你略逊色一点吧。”宋堃笑了一下,却听他话锋一转:“但是观察人、找人、咬人……老大,还是蛇更厉害。”

    午后的庭院,静悄悄的,有鸟从枝头飞过,四下里似乎都没有别人。薄靳言开始侃侃而谈:“您丢给我的,是个烫手山芋。我对他们几个,只有耳闻,几乎是一无所知。不过这也难不倒我。我虽然不了解他们,却了解那个警察的上级——朱韬。论烧杀抢掠,或许我不及其他几位。但是在云南,跟朱韬打得死去活来的人,却是我。他会选择什么样的人来做卧底呢?我想这也是老大你选我来完成这个难题的原因吧。”

    宋堃眼睛一亮。

    薄靳言继续说道:“老大,朱韬这个人,跟普通警察不一样。他有野心,还有点邪气。”

    宋堃静静听着。

    “这一点,也是我这段时间才琢磨出来的。上个月,我的人中了他的埋伏。这事儿没有外人知道。当时我已经有几个兄弟投降了——但是他依然下令开枪射杀了他们。他看似正直,真到了紧要关头,却也没什么底线。像狼一样狠——否则他能在西南安然无恙活这么久?”

    宋堃沉默未语,不说信,也不说不信。但是笑面蛇手下被击毙了好几个人,他确实听说过。却没想到当时是这样一个情况。

    “还有一件事,印证了我的猜测。”薄靳言说,“你说丢失了几批白粉,但是警方却没有任何动静。这说明一点,朱韬想放长线钓大鱼。为了抓您,他愿意放过一些小虾米。他是个有野心的人,并且有时候会罔顾一些警察的原则。从这一点上,跟你我没有任何差别,呵……只是被冠以正义之名,隐藏得很深。”

    这下,宋堃点了一下头。

    薄靳言接着说道:“这就是我们的突破口!这样一个朱韬,会选择什么样的人成为卧底呢?您的那几个心腹里,杀人多少、手段残忍与否、是否吸毒……这些都不能作为排除内鬼的标准。因为他大可以伪装,伪装得放荡不羁,杀人、放火、别的警察卧底不敢干的事,他都敢干。因为按照朱韬的风格,只要最后抓住你,捣毁佛手,他犯的一切小错,都是可以抹平的。”

    宋堃看着薄靳言,没说话。这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薄靳言笑了一下说:“还有,我推测他当年来到您身边时,一定是单独入伙的。为什么呢?因为朱韬这个人,极为谨慎。他埋下的这颗棋,在您身边隐藏这么深,说明能力也是非常杰出的。他绝不会带任何帮手入伙,因为他不能被任何人连累。”

    宋堃抽了口雪茄,淡道:“继续。”

    “两种人,你都不能忽视。”薄靳言说,“第一种,卧底的惯常做法,从基层一步步混起来,看起来全无疑点,逐步获得您的信任。性格内敛,不过多暴露真实的自己,让您看不透;另一种,半路出家,因为干成了什么漂亮事,一下子就到了您的身边,时间比较多,性格张扬,无论那个方面,看起来都完全不像个警察。但因为太不像了,却也正可能是朱韬精心埋下的棋。您更加要格外当心。”

    他说完这一番话后,摸到桌上的茶,慢慢地喝起来。简瑶眼观鼻鼻观心,想起的却是昨晚薄靳言的预谋。当时两人窝在被窝里,他就贴着她的耳朵,浅浅淡淡地说:“首先,我要点明宋堃心中的怀疑——他是最了解他们的人,他心中有怀疑的人选。之后我一步步牵引他的想法时,就给了他这样的预设前提——这个人选,其实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而后,以假乱真、假假真真,抛出朱韬这个前提,一步步颠覆他对那名警察的怀疑,引到面具杀手身上。”

    “当然也不可以说得太绝对,但至少要让他在心中同时怀疑那两个人。宋堃生性多疑,谨慎狠辣。只要我们在他心中埋下这根刺,那么风险的天平上,至少就有两个人了,那名警察,不再是他唯一的目标。”

    “可是……”简瑶说,“这些都只是你的推测,要怎么找到证据,’证明’面具杀手,其实是’警察’呢?”

    ……

    “这些都是你的推测。”宋堃缓缓地说,“我不能因为你的推测,就抓一个人出来,当成警察干掉。你要怎么证明,那个人一定是警察?”

    薄靳言微微一笑:“有个最简单的方法。”

    ——

    这天傍晚,宋堃似乎格外有兴致,叫来了几个心腹,在楼上打牌。唯独温榕和薄靳言不在。温榕据说是进山出诊去了,有个急危病人。说到这件事,秦生嗤笑道:“温榕这个人啊,就是心太热。咱们几个里面,估计就他是好人啊。”大伙儿听了都笑,宋堃也笑。

    似乎还是为了表现亲疏有别,宋堃并没有叫笑面蛇来。他不提,别人自然也不提。

    打了一会儿,屋子里弥漫着烟味儿。还有顾安总带着那么点阴郁的笑声,赵坤的低笑咒骂,和秦生的轻言细语。宋堃打了几把,就让郑晨换了手,自己在旁边抽着雪茄。郑晨没多久就输了,输得满脸通红,成为哥哥们取笑的对象。

    宋堃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们。

    直至另一名手下,脸色不太好看地走了进来:“老大。”

    宋堃吸了口烟:“说。”

    手下看一眼众人。宋堃却说:“不必避着他们。”

    牌桌上众人的动作,似乎都慢了几分。

    手下说:“查清楚了。关于笑面蛇的消息,警方一直掖着,查不到。后来我们的人又找了别的路子,终于确认,真正的笑面蛇,已经被警方抓了。”

    屋子里,显得特别静。连牌落下的声音都没有了。

    宋堃又深深吸了口烟,然后将剩下的半截雪茄都戳熄在烟灰缸里,神色淡淡地说:“这烟,味道越抽越淡了。”

    ——

    同样的暮色下,有人动作娴熟地抽完了半支烟,剩下半支,像是随手一弹,弹进了旁边的栅栏里,落在了泥地上。

    没过多久,天刚黑下来,就有人闯进了离客栈不远的一座小楼。片刻的骚乱后,恢复平静。那小楼里也寂静一片。

    ——

    已是深夜,河畔流水潺潺,星光隐约,显得愈发宁静。远处的小镇,灯火稀疏,仿佛已陷入沉睡。

    几个喽啰靠在小屋的门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聊着天。门是从外头紧锁着的,挂着一把大铁锁。窗户也用铁条封死。里面的人万万逃不出去。

    屋内很窄逼,还堆有柴火,地面潮湿寒浸,到处接着蜘蛛网,是个让人非常不舒服的所在。简瑶只得把身体更紧地缩成一团,无奈手腕脚踝都被绳索绑住,只能非常小范围的动弹。

    偏偏还在这时,听到轻快的口哨声。

    她斜眼看着身旁的薄靳言。他的手脚自然也被绑住,双手放在膝盖上。头顶那个小灯泡发出光照在他脸上,他看起来居然依旧温文尔雅,气质清华。

    “喂……”简瑶说,“吹口哨不应该吧?我们现在马上就要被杀了,你不应该表现得阴郁低沉吗?”

    薄靳言答:“既然我智谋过人,自然不会有无意义的低落情绪。有个人,一定会来救我们。”

    简瑶还是有些担心:“他如果不来呢?”

    “他一定会来。他可舍不得看我就这么死去。”

    简瑶静了一会儿,用袖子里藏着的刀片,割开绳索,然后又把刀片藏回去。这还是方青以前教她的小花招——那个刑警什么三教九流的东西都懂不少。她起身到了薄靳言面前,替他也割开手脚上的绳索,然后说:“已经等了这么久,时间也差不多了。老公,今晚凶险。我们以前说好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由我来保护你。”薄靳言抬起脸,一时未答。

    却在这时,简瑶眼角余光瞥见地上一只非常大的蜘蛛,正爬了过来。她的后背瞬间升起一股凉意,心头一紧,人也下意识软在薄靳言怀里,躲了起来。

    薄靳言:“怎么了?”

    “有……”眼见那蜘蛛越爬越近,简瑶“啊”一声压抑的低叫,从旁边抓起一根柴火,朝蜘蛛敲去。蜘蛛受惊,这才转向往另一边爬去了。

    “蜘蛛?”薄靳言问。

    简瑶惊魂未定,看他一眼,说:“你怎么知道?”

    薄靳言笑了一下答:“这种环境,有蜘蛛不足为奇。我们进门时,我感觉脸上似乎撞到了蜘蛛丝。而且你一直最怕蜘蛛。所以并不难推断。跑了吗?”

    简瑶看那蜘蛛爬得没影了,吁了口气:“跑了。”

    她保持在薄靳言怀里的姿势未动,手还抓着他的衬衣,心跳慢慢平复下来。这时却听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道:“噢,’不管遇到什么事,都由我来保护你’,誓言犹在,我的骑士,却已经被一只凶残的蜘蛛打败了。”语气中充满叹息。

    简瑶:“……你闭嘴。”

    ——

    这个夜晚,睡不着觉的人,还有很多。

    宋堃就是其中一个。

    他平生最恨被欺骗。那个警察的存在,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只要能揪出那个人,死多少兄弟,破多少财,他都无所谓。更何况,今晚那人即将掉进网中。

    这是小镇最高的一座楼。宋堃站在窗前,手边,放着一把狙击枪。他还拿着一副红外望远镜,耳朵上戴着一副耳机。那每次用于处决人的小木屋周围的情景,他一览无余。还有笑面蛇夫妇说过的每一个字,都清晰落入他的耳朵里。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的手指始终在狙击枪上,一下下敲着。

    若认为笑面蛇是警察,那个人一定会来救。

    他要亲手杀掉他。

    临近子夜了。

    按照惯例,关进小木屋的人,都会在凌晨三点前杀死,尸体弃入江中。也就说,离笑面蛇夫妇的死期不远了。

    门口的几个喽啰,守在木屋周围,打着哈欠。

    薄靳言和简瑶始终清醒安静地坐着。

    直至,木屋外,传来另一个人的脚步声。然后是一名喽啰惊讶的声音:“哥,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简瑶站起来,走到窗前,透过铁条间的缝隙,看到一个人影。

    她也吃了一惊。

    来的是郑晨。

第壹佰一十七章

    在简瑶的印象里,郑晨这个年轻男人沉默、傲慢,还有点孩子气。更像个倔强的大男孩,而不像一个黑帮头目。这几天,他们之间相处也不多。可他却来了。

    郑晨说:“我和他们说两句话。”

    看守的喽啰很为难:“郑哥,这不合规矩,老大吩咐过……”

    “老大那边我去说。”郑晨不太耐烦地打断。

    喽啰于是不说话了。

    门外静了一会儿,薄靳言和简瑶听到郑晨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们俩,真的是警察?”

    简瑶看向薄靳言,他轻轻摸了一下下巴,语气深沉地答:“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佛手认定我们是。”

    郑晨静了一瞬,又说:“但是你们总是骗了我们。”

    薄靳言自嘲地一笑:“混饭吃而已。”

    简瑶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他跟郑晨瞎扯。过了一会儿,却听郑晨问道:“你们夫妻,有什么遗愿?我尽力去达成。”

    这话一出,连薄靳言都微微怔然。

    简瑶开口:“谢谢你,郑晨。”

    薄靳言说:“多谢。但是我们生而无愧,死而无怨。我们夫妻,从来都没有什么遗愿。”

    门外安静了很久,才响起喽啰们的低语声。于是简瑶和薄靳言这才知道,郑晨早已走了。

    当然,这一幕,他们三人说过的每一个字,都落入了宋堃的眼里耳里。他透过红外望远镜,看着郑晨走远,嘴角倒是浮起一丝笑。

    “把郑晨给我叫来。”他对手下说。

    郑晨很快到了。进屋后看到一切,他一愣。

    宋堃却连头都没回一下,点了根烟,说:“你对他们俩倒是心软。”

    郑晨答:“他们不像警察。你之前也说过,警察不会像他那样,不知天高地厚锋芒毕露。”

    宋堃说:“如果我一定要杀他们呢?”

    郑晨静默了一下,答:“那就杀。你做决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宋堃这才笑了,从桌上抽出另一支烟丢给他,然后问:“他们几个呢?”

    郑晨答:“我过来的时候,只看到秦生在跟人打牌,赵坤在沙发上睡觉。”

    宋堃的嘴角动了两下,重新坐下,一只手提起枪,另一只手拿着望远镜,淡淡地道:“到底谁是警察,很快就会清楚。”

    这计谋,还是昨天他和笑面蛇一起定下的。当时他询问笑面蛇,若一切都是推测,要怎么证明谁才是警察呢?

    笑面蛇笑得猖狂又蔫坏,说:“老大,你之前不是也怀疑过我的身份,派人去查么?我想一定查实了我的身份,所以现在你才敢用我。但是别人还不知道啊。你就对大家说,查出来我其实是警察,明天就要干掉我。这一点大家不会怀疑。到时候,谁来救我,谁就是那个该死的警察。”

    ……

    宋堃闭了闭眼又睁开,笑面蛇说得没错,如果不尽早把那个警察找出来,他连觉都睡不好。笑面蛇这个办法看似简单粗暴,仔细一想,却是合情合理。而且事出突然,不给那个警察太多思考分辨的时间。有很大把握,能钓出来。

    ——

    此刻,简瑶担忧的,也是会钓出谁这个问题。

    但是之前,她向薄靳言吐露这个担忧时,他就表现得很淡定,说:“放心,我已经给那名警察留下口信了,他不会轻举妄动。”

    简瑶说:“可他万一还是来了呢?”

    薄靳言说:“噢,那我只能说,他是个猪队友。那即使像我这样神一样的选手,也只能认栽。”

    简瑶瞥他一眼:“这话也是跟安岩学的吧?”

    薄靳言:“……是的。不过……”他话锋一转:“他不会来。一只猪无法在狼窝里生存这么久,他也是狼,还是比他们更凶悍善于忍耐的狼,所以他一定沉得住气。”

    这话简瑶还是比较信服的。她点点头,又问:“你确定,’他’又一定会来?”

    薄靳言露出一丝冰冷的笑容:“他一定会来。他视我为挑战,又性喜游戏,现在我不仅没有一蹶不振,反而突然出现在他的势力范围,已经够让他恼火了。我还要就这么寂寂无名地被别人轻易杀死,他怎么忍受得了?他的性格狂妄阴郁之极,所以他一定会来。”

    ……

    简瑶靠在薄靳言肩头,听着屋外的流水声,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意识到,门外的几个喽啰,已经很久没有讲话了。

    抬起头,发现薄靳言不知何时坐得笔直,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下下敲着。

    “来了。”他说。

    简瑶心头一震。

    果不其然,门外隐约有哼歌声传来。渐渐靠近。

    而那几个喽啰,一点动静都没有。简瑶估计,他们已经被人远距离射杀了。

    近了,更近了。简瑶也听清了那个轻柔低沉的男声,唱的竟然是。

    “Howcouldanangelbreakmyhear

    Whydidn’thecatchmyfallingstar

    ……

    Iheardhesealeditwithakiss

    Hegentlykissedhercherrylips

    ……”

    薄靳言说得没错,他在向鲜花食人魔致敬。因为这曾经是谢晗最爱的歌。在被谢晗囚禁的多少个夜晚,简瑶时常听到他在牢笼外,悲伤地吟唱着这首歌,还有他低笑着对她打招呼:Hi,Jenney……

    薄靳言已经拉着简瑶站了起来。简瑶的心仿佛沉入一片黑色油漆封住的水面中,而她的双眼却更加沉亮锐利,她摸了一下衣服下摆藏着的那把枪,但现在还不到掏枪的时候,否则宋堃等人会生疑。她深吸一口气,却感觉薄靳言已经握紧她的手。

    “站到我身后。”他的声线清冷、低沉,不容置疑。简瑶抬起头,看到他侧脸清峻的线条,还有那漆黑的掩饰一切表情的墨镜。

    “砰——”一声沉闷的枪响,然后是开锁的声音。然后,门被人拉开了。外头寒凉的空气,还有清亮的月色星光,统统涌了进来。

    一个人,站在十米开外的位置,持一把突击步枪对着他们。

    “出来吧。”他说,“我和你,怎么能在一间小破屋里谈话呢?”

    他穿着黑色连帽衫,戴鸭舌帽,高瘦身材,于去年那伙人如出一辙。不同的是,他的脸上还戴着一副国王面具。国王的表情有些悲哀,可两撇小胡子高高翘起,又显出几分滑稽。

    薄靳言拉着简瑶的手走出来,静默了半瞬,笑了:“是你。”

    顾安低笑着答:“当然是我。惊喜吗?”

    “你为什么会来?舍不得我死?”

    顾安嗤笑声更重,叹息道:“是啊,我怎么能让那一帮蠢货杀了你?”

    远处,站在窗边的宋堃,虽不动声色,脸部的肌肉却已无声翕动着。而他身后,赵坤、秦生、郑晨三人用望远镜看着这一幕,也都没说话。

    薄靳言又往前走了两步,他的身体始终对着顾安的方向,把简瑶挡在身后。

    “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混进佛手的?”他问。

    顾安又偏头看了看瞄准镜,心中的快感已有些无法抑制,他笑嘻嘻地答:“杀几个人,抢几批货,自然崭露头角。你问这些无聊的话做什么?快跟我走吧,我们去个更好的地方。”

    薄靳言却不动,继续不慌不忙地问:“你这样做,就不怕他们察觉出异样吗?”

    顾安低笑道:“他们不会察觉的。等他们三点钟一来,只会以为你们俩杀了守卫逃走,查不到我头上。要是真的察觉了,又有什么关系,我在佛手已经得到想要的一切,这个组织、宋堃……他们所有人,就像被我玩剩的女人似的,我可半点不在乎……”

    他的话没有说完。

    一声尖锐的子弹破空声,瞬间由远及近,撞在他身上。即使他反应极快,瞬间扑倒在地滚到一块大石头后,右肩还是中弹了。他闷哼一声,步枪差点脱手而出。

    简瑶也压着薄靳言的身体,同时卧倒,三人趴在地上,都抬起脸,隔着几米远相对着。

    面具后,那双眼眼神一震,他不可思议地吼道:“SimonKing!你居然与佛手的人联手对付我?哈!哈哈!”

    薄靳言根本就没理他。就在这时,远处楼上的枪声并未再次响起,大概是找不到合适的射击角度。顾安手里握着的是重武器,近距离枪击,简瑶和薄靳言只会占下风。事不宜迟,简瑶瞅准顾安情绪起伏的时机,拔枪一跃而起,枪口就逼至了他的头顶。然而顾安的反应也是奇快,一把抓枪抬起,以巨石为掩护,枪口正对简瑶的胸膛。

    两人就这么对峙上了。

    薄靳言迅速从地上爬起来,顾安却已冷冷开口:“站住。这种时候,瞎子就不要掺合了。否则我一枪打爆你女人的身体。”然后抬起头,朝简瑶非常阴冷的笑着:“噢,好像变得非常勇敢了呢?是真的勇敢,还是内心更加恐惧了呢?”

    简瑶竟半点不慌,淡淡一笑说:“你也可以试试,我一枪能不能打爆你的头。生死对于我和他来说,早已经无所谓。可你呢,这么死了,还怎么实现那些梦?还有你从佛手谋得的一切,都成了空。我可真替你舍不得。”

    顾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咯咯”笑了,说:“你们……所有人……真的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吗?以为我已经成了瓮中之鳖吗?可是一切,依然按照我的计划在走呢!”

    简瑶心头一惊。

第壹佰一十八章

    爆炸声。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如同平地上野兽的一声尖啸,破窗而出。

    河岸本就空旷,那一声爆炸隔得不远,更如同就在耳边。简瑶一下子往后退了半步,猛的抬头,却见发生爆炸的,不正是宋堃所在的那座小楼?

    这顾安,竟早有阴招!

    想到这里,简瑶心头一寒,霎时回神。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顾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抓住她分神的空隙,一把握住她的手枪枪身,往旁边一扭,同时扣动扳机开枪!

    说时迟那时快,简瑶的应变速度这一年也被方青调教得极快,身形一错,险险避开这一枪,“噗”一声打在土地上。简瑶手里的枪脱了手,可她在这样危机的关头,不退反进,双手反折夺枪。这一招不凭身手,全凭胆识。顾安吃了一惊,手里的突击步枪竟也被她扭得脱手坠地。

    然而顾安终究还是技高一筹,见枪脱手,他也发了狠,重重一拳击在简瑶腹部,简瑶躲闪不及,吃痛弯下腰,他又一个手刀,劈在简瑶后颈,简瑶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这样惊险的缠斗间,顾安下意识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一个电光火石的念头,滑过脑海——Simonking呢?!他已经安静太久了,怎么可能对妻子的安危无动于衷?

    某个瞬间,他抬头望去,明白了。

    薄靳言依然站在小屋门口,脸色苍白,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这个瞎子,有心无力啊,哈哈。他和简瑶手里都有枪,薄靳言贸然靠近,帮都不知道怎么帮吧?顾安的嘴角弯起一丝笑容,他就喜欢看SimonKing无能为力的样子。譬如一年前,譬如现在,呵呵呵……他的眼角余光也瞥见,距离薄靳言不远的地上,躺着的那几个喽啰,其中一人腰间还别有枪。不过没有关系,一个瞎子哪怕聪明绝顶,也不可能知道那里有把枪,也不可能准确迅速地拿到那把枪……

    顾安将倒下的简瑶推开,脸上的面具不知何时也滑落了。他再抬头望着对面小楼上隐约的火光,心头一阵愉悦。他弯腰刚要拾起自己掉落的那把枪,同时懒洋洋地说:“SimonKing,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真是美妙啊……”

    他的话嘎然而止。

    后脑,轻轻一硌。

    那是一把枪,一把冰冷的手枪,准确无比地抵在他的脑袋上。

    “是啊,的确美妙,面具杀手。”低沉如大提琴般的嗓音传来。

    顾安整个人都定住了。

    Simonking……

    他几乎是立刻转过身来,除了漆黑的枪口,他还看到了一双明亮无比的眼睛。

    纵使面具杀手轻狂之极,此刻脸色也变得煞白。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除了此刻那人睁开了眼睛。他看到那个令他们又恨又怕的Simonking,就这样站在小屋外的空地上,没有戴墨镜,墨镜丢在了地上。他拿着枪,而原本躺在地上那名喽喽腰间,已经空了。他的眼睛那样清澈,清澈得一如当年,如同水中明月。他那样清清朗朗地站着,遗世而独立,像是已经这样凝望了一切很久很久。

    顾安的眼泪忽然涌了出来,可喉咙里却发出尖笑嘶哑的声音:“哈哈……Simonking,你的眼睛……好了呀……”

    薄靳言并不理他的疯癫,他眼中有一条静默的长河。

    “杀傅子遇的,是不是你?”

    顾安的神色渐渐变得冷淡,漫不经心地答:“是啊,你的傅子遇,他可一点都不好玩,无论怎么折磨,也不肯求一句饶,还想带走我的韩雨濛,后来我就把他给……”

    他的话没有说完。

    “砰”一声枪响,薄靳言已开枪击中他的右胸。顾安闷哼一声,摇晃了几下,硬是没倒下,嘴角明明有血,笑容却更灿烂了:“噢噢,Simon,Simon,你生气了吗?伤心了吗?是不是觉得人生真他~妈可悲呀?你早就该有此觉悟的呀,为什么要等傅子遇死了才领悟到呢?”

    “不。我不觉得人生可悲。”薄靳言说道,同时“砰”又是一枪,击中顾安腹部,这下顾安彻底站不起来了,跟一滩烂泥似地软在地上,听薄靳言继续在头顶说道:“有的人,即使死去,他短暂的人生,也如同钻石般灿烂珍贵。有的人,活着不过是顶着一副虚妄的躯壳,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只因为自己可悲,所以看整个世界,都是可悲。”

    顾安只是低头笑着,吐出一口鲜血。

    “你的眼睛……什么时候好的?”他问,“我曾经怀疑过,但是你们演得太像了……噢,不会是,你连妻子都骗了吧……Simonking,这一局,我输得心服口服呢,你太会玩了……”

    薄靳言低头凝视着他,答:“三个月前。呵……我对自己说,永不睁开双眼,直至找到杀死子遇的凶手。”

    顾安眼看是进气多出气少了,脸色惨淡至极,一时没有说话。薄靳言却在此刻道:“面具杀手,抬起头。”

    顾安满身已是血,却咧开嘴笑了。他并不知道薄靳言此举的用意,缓缓地抬起头。

    他突然全身一震。

    这一次,他把薄靳言的眼睛看得更清楚。

    清俊、孤傲、削瘦的男人,那双眼睛深沉冷漠。

    可为什么,在这样一双眼睛里,顾安还看到了一丝温和的悲哀。

    那悲哀,那隐隐的水光,像极了另一个男人……

    顾安全身都开始发抖,哪怕他从来都是全无人性的一个人,此刻也感觉到某种奇异的恐惧,遏住了自己的心。他一下子全身一抖,失声道:“傅子遇……哈……傅子遇……”

    然而此刻薄靳言的眼中悲哀隐去,只余某种漆黑不见底的颜色。

    “是的。”他在顾安耳边说,“这一双……是子遇的眼睛。今后也是我的。”

    他连开数枪,顾安终于气绝,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

    周围刹那寂静无比。

    薄靳言在地上蹲了一会儿,慢慢站起来。大步走向简瑶,将她从地上抱起。

    就在这时,木屋后的草丛中,传来响动。那是靴子踩在碎石上的声音。薄靳言缓缓回过头。

    那人半个身子都隐在黑暗中,手里还拿着枪,低声说:“你不该亲自开枪杀他的。”

    ——

    爆炸发生之前三分钟。

    当时小楼之上,气氛还颇为凝重。

    宋堃打完那一枪,却发现顾安已躲到岩石后,一时找不到射击角度。宋堃心中恨意弥漫,转头看着离门口最近那人,也是他最彪悍的、足以与顾安抗衡的人之一。他恶狠狠地道:“你带人,把顾安给我活捉回来。哪怕打得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把他像条狗一样,丢到我面前来。”

    那人领命去了。宋堃回过头,就看到郑晨握着手机站着,脸色阴郁。旁边的秦生,也是一脸阴沉。宋堃的语气倒是格外平静,说:“把这个祸害除了,家里就太平了。原来顾安手里管的事,以后靠你们了。”

    郑晨点了一下头,秦生忙说:“是。”

    宋堃重新戴上监控耳机,端起狙击枪,便听到里头顾安的声音传来:“你们真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吗……可是一切,依然按照我的计划在走呢!”

    宋堃心里惊了一下。猛然间,他听到身畔响起“滴滴滴”的声响。只毫厘功夫,那声响就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他霍然转头,看到郑晨低头看向手机——那声音正是手机发出的。

    几天前顾安给他带的新手机!

    秦生也惊讶地望过来。宋堃反应却是最快,大吼道:“丢掉!”同时丢枪往旁边墙角扑去!

    然而郑晨来不及丢了。

    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还有突然升起的一团火光,瞬间炸裂开的一切。冲击波一下子撞毁了整个房间所有的玻璃,宋堃和站得稍远的秦生如遭重击,同时扑在地面上,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了。

    而原本郑晨站的地方,现在已是一片烟雾、火光和碎渣,血肉被炸飞到房间各处,那里什么也没有了。

    ——

    薄靳言抱着简瑶站起来,那人也从阴暗处走到光亮之下,挺拔的身材,硬朗的脸庞,正是赵坤。

    薄靳言走到木屋门口,拾起墨镜。

    “你怎么来了?”薄靳言问。

    赵坤答:“宋堃让我来收拾顾安的,没事。”同时朝薄靳言伸出手,薄靳言把手枪递给他。赵坤从口袋里拿出手帕,仔细擦拭干净,然后插回自己腰间,然后说:“顾安就当是我打死的。可是薄教授,你们这一步,走得太冒险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头。

    薄靳言倒是笑了一下,说:“烧了吧。”

    这烟头正是整个计划实施之前,薄靳言抽完丢在赵坤家院子里的。烟头里夹了张纸条,写了两个字:“勿动”。

    而薄靳言察觉出赵坤的异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抵达这里的第一晚开始。

    当晚,赵坤带人来到他们暂时落脚的小院查看。按理说他这样胆大心细的人,既然决定第二天动手干掉他们,就不该留下什么痕迹。他却在院子里抽了支烟,把半截烟丢在非常醒目的位置。烟非常贵,这不合理。这等于是提醒他们,半夜有人过来了。

    而之后,薄靳言对赵坤的种种观察,发觉他都符合那名卧底的心理画像。而郑晨、秦生、顾安都完全不符合。于是决定在实施这个以假乱真的计策之前,如法炮制用烟头传递信息给他。

    “那边的情况怎么样?”薄靳言问。

    赵坤答:“郑晨被炸死了,秦生和佛手受了伤。我们现在拖着顾安的尸体回去,他们不会起疑。”

    薄靳言点了点头:“很好。”

    赵坤静了一下,又说:“因为丢了那份资料,整个佛手现在管控得很严,我也没办法跟外面取得联络。薄教授,那边是否有指示,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我已经查到,佛手这些年积累的大量钱财,还有一大批军火、毒品,都在山里。接连发生这么多事,以他的性格,只怕很快会转移潜逃,到那时候,又难抓了。我在佛手呆了五年,已经熬到了这一天,我不想功亏一篑,我一定要将他们全都绳之于法!”

    薄靳言的眸色深沉如夜,他淡淡笑了一下,说:“放心,他们统统跑不掉。已经这么几天时间了,我的人如果还不能和你的朱队长一起,利用已有种种线索,推断出这个地方的所在。那他们也可以去领盒饭了。如果我没有估算错,就在这几天,他们会发动总攻。我们到时候只需保护好自己,与他们里应外合就好了。”

    赵坤听完后露出笑意,长长的舒了口气。

    就在这时,薄靳言怀里的人,动了一下。

    薄靳言的身体瞬间一僵,墨镜已在他手中,然而他静默一瞬,没有戴上,而是缓缓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女人。

    简瑶嘤咛了一声,睁开眼睛。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脸,看到了那双终于睁开的眼。他的眼睛温和隽黑,一瞬不瞬凝望着她。这一刻这样寂静,简瑶心中却如同冰封许久的河面,突然裂开一道巨缝,阳光不由分说地照了进来。她握着他胸前的衣襟,眼泪冒了出来。

第壹佰一十九章

    天还没大亮,整个小镇笼罩在灰蒙蒙的颜色里,特别宁静,像是前一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宋堃半靠在床上,露出大半个肩膀和一只手臂,一个略懂医术的手下,正在小心翼翼地给他包扎。他的眼眶全是红的,额头青筋暴出,眼睛却死死地亮着,他问手下:“温榕还没回来?”

    手下答:“温医生昨天就进山去给一个老乡治病了,今晚才能回来。”

    宋堃冷哼一声。

    旁边的秦生,脸也被碎片划到,背上也有伤,但伤得并不重。闷闷地坐在边上抽烟。屋里的气氛沉闷压抑无比。

    薄靳言坐在另一侧,也在抽烟。墨镜映着光,整个人显得沉着又有棱角。赵坤站得离众人最远,一直望着窗外。

    宋堃问:“赵坤,你看什么?”

    赵坤说:“没什么,在想阿晨这小子,现在到哪儿了。”

    团队里赵坤这小子向来最重情义,听到他的话,宋堃心中也跟有把钝刀子在割似的。郑晨从小就跟着他,忠心耿耿,哪能想到就这么没了?

    他同时还感觉到某种空洞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尽管是为了抓卧底,除去他心头之恨,但一晚上折损两员大将,却是事实。不过顾安是个警察,他一点也不可惜,换来了个笑面蛇,倒用的诚心如意。

    他说:“阿晨没有家人,处理好他的后事。”

    众人同时答:“是。”

    宋堃又说:“警察除掉了,现在这里算是安全了,但恐怕不会有久安。那份资料落到过警察手里,虽然没有标明这儿的位置,我终究是不放心。大家休整两天,秦生、赵坤,阿蛇他不熟,你们俩带着他清点好咱们的所有人马家当,计划提前,我们三天后就撤离。”

    薄靳言面露笑容,问:“老大,去哪儿?”

    宋堃对着他,还是有笑容的,答:“缅甸。”

    ——

    开完“会”,薄靳言回到那个临时的家中。一推开门,就见简瑶靠在床上,望着窗外,云光浮动。

    他摘下墨镜,搁在客厅桌上。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儿,莫名心跳竟有点快。因为找不到原因,他在心中鄙视了一下自己。然后走到她身旁坐下,拉住她的手。

    昨晚击毙顾安后,已有别的喽罗赶来,他和赵坤得马上赶去宋堃那里避免露馅,所以当四目相对后,两人都没来得及说更多的话。薄靳言又重新戴上了墨镜。

    薄靳言想说点什么,一时竟然语塞。简瑶见他进来后半天不说话,一抬起头,就看到他白玉似的面颊隐有绯红。她在心中叹了口气,说:“你连我都瞒?”

    薄靳言立刻说道:“不,简瑶,对不起,我并非有意。事实上,我根本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快。我原本打算做完所有的事,再回北京找你。我对着子遇的墓碑发过誓,绝不提前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

    “那后来呢?”她说,“为什么一直不说。”

    他静了片刻,说:“我权衡过。此行极为危险,你如果知道我的眼睛已经恢复光明,哪怕刻意伪装,潜意识里还是会把我当成正常人,这样言谈举止里很容易露出马脚。那样对你我都不安全。”

    简瑶笑了一下说:“那是,我的确没有你会演戏。”

    见她笑了,薄靳言心头一松,将她的手拉到胸口,说:“我知道,你有过怀疑,但是选择不闻不问,完全信任我。你是世上最好最聪明的女人,谢谢你,简瑶。”

    简瑶心中一阵酸楚又温暖,低下头不动。薄靳言将她抱进怀里,她想挣脱,却被他抱得更紧。过了一会儿,她便不动了,把头靠在他怀里。

    诚然,她怀疑过,甚至是很多次。

    自两人重逢至今,薄靳言在她面前,所表现出的超乎常人的敏锐,就令她隐有疑虑。追捕洛琅那次,他曾和疑犯独处过,之后那么断定凶手就是洛琅,也隐隐让简瑶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暗示得最明显的,应该就是那夜两人漂流在水上铁罐里。他抓住她的手,一遍遍触碰他的眼睫毛,那次简瑶差点哭出来,想问清楚这分别一年内的所有。可最后,还是忍住了。既怕一切只是自己过于敏感,触痛了他,也带来更多失望;也想他若真的已能看见,必然会自己开口告诉她……

    简瑶垂下头,薄靳言便望着她白皙纤细的后颈。过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轻轻吻了上去:“别生气,我的……简瑶。”

    我的简瑶。

    这四个字落在心上,就让人心中如温暖的潮汐蔓延。简瑶叹了口气,说:“我怎么舍得生你的气?你的决定是对的,我如果知道你眼睛恢复了,有了这个潜意识,有时候不经意就会把你当成正常人看待,被面具杀手或者佛手的人发现就糟了。而且也正是你的’示弱’,让面具杀手掉以轻心,才得以杀了他。”她转过头,双手捧起他的脸,终于还是笑了,说:“我的靳言,现在变成个’坏男人’了,居然能骗过所有人,下这么大一盘棋。”

    薄靳言的唇抿得有点紧,说:“我只不过利用自己的心理学知识与他们博弈而已。我永远都不会是坏男人。”

    简瑶的心被他说得更柔软了,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眼清澈锐利依旧,还带着几分薄氏特有的傲气和淡漠。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当她望进那深深的黑色里,竟似乎看到一丝温柔的悲悯。

    “这是子遇的眼角膜?”她轻声问。

    他“嗯”了一声。

    她俯脸过去,开始亲吻他的眉骨和眼睑。薄靳言轻轻蹭着她的脸,这片刻的缠绵,已是情意滋长,弥漫在这窄小阴暗的屋子里。

    过了一会儿,简瑶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抱着薄靳言的头,让他靠在怀里。手指插入他柔软的短发中,轻声说:“靳言啊,你受苦了。”

    薄靳言没有说话。他的脸埋在她怀中,慢慢呼吸着。

    过了一阵子,简瑶却感觉到胸襟有些许湿意传来。

第壹佰二十章

    这里是警方的临时指挥中心,朱韬正带着一众刑警忙进忙出,侦查与佛手和薄靳言有关的一切线索。dt方青却站在地图前,浓眉紧蹙,左手夹烟,右手持笔,始终在出神。这张地图上,已经被他写写画画了许多条道道。

    安岩坐在几台电脑前,秀气的眉毛也是皱着的。他一直在搜寻一道信号,无奈信号太微弱,只能确定大致方向,无法精确定位。

    方青盯着地图上的一角看了好一会儿,把笔一丢,转头问:“你进展得怎么样?”

    安岩把电脑屏幕转过去,一指:“只能确定他们现在在这一带。靳言的阅读器电量大概不足了,信号微弱。周围网络条件也不好,干扰还多。唉,是我考虑不周,我应该把他从头到脚都装满信号发射器的。”

    方青笑了,说:“也不是没有收获。我也断定佛手的老巢在这一带,与你的监测结果一致。”

    “你怎么断定?”

    方青从怀中翻出朱韬那份资料的影印本,说:“靳言对朱队说过,有了这份资料,他再花些时间,就能推断出佛手的老巢所在。佛手近几年来每一次的作案线路、逃离线路;出没踪迹;结合周边公路、水路情况和地质环境……我理解靳言的话,这就像解一个复杂的多元的方程式,方程式的答案,就是佛手老巢的坐标。这其实是个概率和逻辑问题。我把这些条件,全都标在图上了。可以看到,既位于佛手这些年活动的中心区域,又具有复杂水路环境的,就是这片区域。”

    安岩说:“可是地图上这一带的几个偏远城镇,朱队都派人从水、陆、空三个方向,秘密搜查过了,连一些小村子都去过了。并没有发现佛手的踪迹。那里地广人稀,除了几个数得出的城镇和村落,几乎就没有人烟。如果他们躲进山里,我们根本没法找。要是一寸一寸地搜,得搜好几年。”

    方青说:“不,这么一伙匪徒,长期躲在深山老林里与世隔绝,不太可能。他们也得生活,得外出,得玩女人,得做那些违法勾当。他们至少得住在一个镇上。”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方青说:“福尔摩斯说过,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剩下的结果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答案。喂,小子,查查那一带有没有那种没有录入地图、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小镇?这也更符合佛手挑选老巢的条件。”

    安岩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到底还是在电脑前重新开始搜寻了。

    方青往椅子里一靠,慢慢地吐了口气,神色却变得凝重。那两个人比谁都要坚韧正直,死谁都不应该死他们。他一定要把他俩,安全地带回来。

    手机响了,他看一眼,接起,笑着低声说了几句话,那声音温柔懒散得令安岩耳朵都麻了一下。可方青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毫无顾忌地在工作间隙谈恋爱。

    过了一会儿,安岩盯着屏幕,自己也笑了。

    谈恋爱果然跟单身狗不一样。刚才他居然想起了跟顾彷彷的吻。那短暂的几天,两人可是吻了很多次。他的女朋友是个Cosplay冠军,攻气居然也是十足。有一次吻了几分钟,他都快换不过气了,她却将那漂亮的眼睛睁开一条缝,说:“我的气可是很长的……跟人比憋气从来没输过。”

    傻姑娘,亲吻又不是比赛,居然还跟他较劲。

    安岩眉梢眼角始终带着笑,双手在键盘上“啪啪啪”,继续完成自己的搜索任务。

    然而即使他这样的顶尖黑客,找到方青想要的答案,也花了足足半天的时间。

    暮色降临时分。

    “找到了!”安岩伸了个懒腰说,“被你料中了,还真的有这么个地方。”

    方青立刻凑过去,只见屏幕上是一座小城的模糊照片。位于某座山的山脊之上,竟都是些上世纪的老旧建筑。墙上还贴着发黄的老画报,很多地方破败不堪。

    “网上没有这些资料,一般公安系统里也没有。我入侵了一家老档案馆的系统,找到了这些老照片的扫描件。这个地方叫朴罗。”安岩说,“原本是金沙江上游一个县城所在,上世纪50年代,因为地质学家提出有巨大的山体滑坡危险,所以整个县城搬迁走了。那里成为了一片废城、死城。现在已经过去快70年,据说早就没人住了。有可能是因为政治上的原因,历史书上、地理书上也都抹去了朴罗。所以我们这一辈人,甚至上一辈人,几乎已经没有人知道朴罗的存在。”

    ——

    “你没有把知子洲这个地方,报告给朱队?”简瑶问。

    赵坤靠在沙发上,咬着烟说:“没。其实这才是我第二次到知子洲,如果不是今年年初进了一批大货,而且有搬家的打算,宋堃他也不会长期呆在这里。这里叫知子洲,当地人都这么叫,可我在地图上、网上都查不到这个地名。两次来这里,都是在夜里,水路七弯八绕非常复杂,根本记不住。而且宋堃安排有专门的人轮流开船划桨,他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不会让一个手下知道太多秘密。”

    薄靳言坐在他对面,沉吟了一会儿,问:“这个小镇,除了宋堃的手下,还有多少平民百姓?”

    “一百五、六十人吧。”赵坤答,“也不知道这个小镇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不通水、不通电,没有网络。当地人自给自足,与世隔绝。唯一的水路掌握在佛手手中,佛手控制着这个小镇,双方相安无事,好像已经有些年头了。宋堃找到这么个地方,也是煞费苦心。你们一开始跟着那个阿鸿,能够误打误撞漂到这里,也算是幸运。”

    简瑶微笑说:“我们命不该绝?”望向薄靳言,却发现他眸色沉静,简瑶一怔。隐隐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问题,一时却抓不住。

    “警方进攻那天,我们必须保护好平民。”薄靳言说。

    简瑶和赵坤都说是。

    此时暮色已经低垂在窗外,赵坤透过窗帘缝隙看了看,说:“我先去老大那里,你们晚点过去。”

    等赵坤离开有一会儿了,薄靳言才拄着拐杖、戴着墨镜,由简瑶搀扶着,往宋堃住的那栋楼走去。是吃晚餐的时间了,也是商议事情的时间。多打探一些消息,才能更多地占据主动。

    只见街边,又看到几个平民挑着水桶经过。小镇饮用的都是井水,最好的两口井,自然由佛手霸占。也有专人每天负责担水,送给兄弟们。每天暮色降临时分,就是送水的时间。

    “渴吗?”简瑶问。

    薄靳言摇摇头。

    于是简瑶说:“等晚上回去了再烧水给你喝。你不要学他们喝生水。昨天我就看到你直接喝了。”

    薄靳言笑了一下,说:“遵命。”

    简瑶也笑了。

    不料刚走到半路,却被两个小弟拦住了:“蛇哥、蛇嫂,出事了!老大叫你们马上去前面赵健家!”

    赵健是谁?同样是宋堃手下的一员猛将,地位虽不及五罗汉高,但也是近年来上升很快的一个角色,跟了宋堃不少年了,手里也握着佛手不少重要的生意。薄靳言和简瑶一走到赵健家门口,就看到围了不少人,乱糟糟的一团。

    而且,他们还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薄靳言和简瑶走进去,便看到宋堃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一脸铁青,身旁站着赵坤和秦生。

    “老大,发生了什么事?”薄靳言问。

    宋堃说:“自己去看。”

    薄靳言在简瑶的搀扶下,走到房间门口,同时一怔。

    血已经流到门口了,也快干涸了。一个人靠坐在床边,没有头。脖子那里被齐齐砍断,看起来狰狞至极。

    头被丢在墙角,看起来应该在血泊里滚过了几圈。简瑶和薄靳言都见过那赵健,认出正是他的头。

    而床后的墙上,阴暗的光线中,挂着一个国王面具,面具下是一行血字:

    “你们杀不死我。

    J。”

    落款是“J”。

    在这阴暗、血腥、陌生的房间里,在这桩突如其来的凶杀案前,简瑶只感觉到一阵冷凌的气息,搅乱自己全部肺腑。她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还会再看到这个J字。因为那字迹,和蝴蝶杀手杀死冯悦兮时留下的字迹,如出一辙。

    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念头:洛琅没有死?

    不,不,即使洛琅真的没有死,可他也绝无可能是蝴蝶杀手的一员。他狙杀过面具杀手团伙的人,拼命救出了她。他也曾示警他们,不可以去动漫园。他的一生都在愧疚和枷锁中渡过,他的道德观甚至比普通人更沉重。他完完全全不符合面具杀手的画像,更加不可能和面具杀手混在一起。

    那为什么“J”字,又会重新出现?

    简瑶心中突然冒出一层冷汗:难不成是他们搞错了,杀死冯悦兮的人一开始就不是洛琅?蝴蝶杀手……不是洛琅?

第壹佰二十一章

    “阿蛇。”宋堃唤道。

    薄靳言和简瑶同时转身。

    宋堃笑了一下,那笑阴冷极了:“把背后搞鬼的人,给我找出来。如果找不出来……”他抬头看着薄靳言:“我只能杀了你。一切都是你说的,你说杀了顾安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一切也都是在你到镇上之后发生的。我不喜欢麻烦,谁给我带来麻烦,我就杀了谁。”

    薄靳言静默不语。宋堃又看向身旁的赵坤:“听清楚我的话了吗?”

    赵坤神色冷漠地看一眼薄靳言:“听清楚了。”

    宋堃很快带着其他人走了,赵坤关上屋门,屋内就剩下他们三人。

    薄靳言摘下墨镜,握住简瑶的手,说:“我说过,我们看到的表象再离奇复杂,只要一步一步来,总能找到真相。地上的血还没全干,凶手根本没有走远。只要找到他,就能解开看似复杂、实则简单的疑团。”

    他的话意有所指,简瑶一怔,点了点头。原本慌乱的心,倒是渐渐镇定下来。

    薄靳言在尸体旁蹲下,赵坤盯着尸体,苦笑道:“我以前在内地也当过几年警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在罪犯老窝里查凶杀案。”

    薄靳言:“噢,那不是更有趣么?就像握着一把双刃刀,只有最牛逼的我们,才能做持刀人。”

    赵坤一时接不上话。

    简瑶笑了,拍拍他的肩说:“他一直这样,你慢慢就习惯了。”

    赵坤也笑了,说:“可是咱们现在没有工具,也没有任何鉴定手段,怎么破案?你瞧瞧尸体旁的血掌印,可咱们连一个指纹都查不了。”

    “破案,一定需要实物证据。知道谁是犯人,却不一定。”薄靳言说。

    赵坤早就听说过这两位是犯罪心理专家,有时候在现场走一圈,就能推断出罪犯的特征。于是也来了兴趣,双手抱胸等待着。

    简瑶已完全摈除杂念,进入工作状态,说:“地上的血还没干。死亡时间不超过1个小时。”

    “进门时我就看了。”赵坤插话道,“门是虚掩着的,锁是好的,窗户也没有被撬开的痕迹。”

    “熟人作案。”薄靳言慢条斯理地说,“不过最引人深思的,是墙上的这句话。”

    “是啊。”简瑶也抬起头,神色凝重。

    赵坤也蹙眉盯着,也觉得这句话有点怪,可是具体怪在哪里,又说不出来。

    你们杀不死我。

    薄靳言看向简瑶:“亲爱的,这句话有何深意呢?”

    简瑶沉思片刻,答:“毫无疑问,这是人面具杀手的同伙。他在顾安死后立刻杀死佛手组织的人造成恐慌,并且使用的是只有我和靳言知道的,标志性的斧头——这也是面具杀手多年前在美国使用的作案工具。从伤口痕迹可以推断出来。可是,他说的不是别的复仇的话,不是’我要为他报仇’、’你们死定了’之类的,而是’你们杀不死我’。顾安的尸体被丢进河里,我们千真万确都看到了。这个人故弄玄虚没有任何意义。这就说明,他这句话,是有真实含义的。他把自己和顾安,当成了一个人。他们的关系本来就非常亲密,他活着就等同于顾安活着。”

    “甚至还有一种可能……”薄靳言接口道,“他们是一个身份。他们,都是面具杀手。不是上下级关系,也没有主次关系。面具杀手,并不止是一个人。我曾经过推断过面具杀手为什么要佩戴面具,答案是为了掩饰真实身份。还有一个可能,他们是一伙人,谁戴上面具,谁就是面具杀手。一群疯子的游戏,多么好玩,多么刺激!”

    简瑶点头:“就像双胞胎、三胞胎那样。”

    薄靳言说:“Welldone!”

    赵坤听得暗暗乍舌,沉默了一会儿说:“那面具杀手,到底有几个人?”

    薄靳言沉吟道:“去年袭击我们的几个人,并没有戴面具。说明他们并不是面具杀手团伙的核心。他们的核心成员人数不会太多。如果人多,他们就会像去年那样,谋定而后动,就像真正的毒蛇,一招制敌,发动全面偷袭,将你我、宋堃全都制服。而不是像现在,明显是单兵作战,恐吓的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可见他们现在剩下的人数已经不多。目前还无法推断他们的准确人数,不过,对于一个核心结构来说,’3’通常是个相对稳定的结构。团队意见、冲突都能相对平衡,并且结构精简。如果是我要组织这样一个团伙,我就会再找两个人。”

    赵坤听得睁大眼睛——所以这样,就推断出来了?面具杀手还有两个人?听起来那么不可思议,可是又好像很合理。

    跟其他帮会成员的窝一样,赵健的家里乱糟糟的,邋遢极了。而此刻,屋里还到处踩满了血脚印,更显混乱。那是镇上常见的一种布鞋的脚印,很多人都穿。鞋长在41码左右,也是常见尺寸。

    几把漂亮的匕首,还有几把手枪,倒是被擦得非常干净,放在客厅的橱柜里。显示出主人的偏好。橱柜上还放了个医药箱,盖子是合着的。里头的纱布、药品、碘酒等常见药物,整齐摆放着。

    “作案工具——那把斧头,没有找到。”赵坤说,“凶手带走了。”

    “噢。”薄靳言眉头轻挑,“这是一个有意思的发现。那么大一把斧头,还有被血溅湿的衣服、鞋要换下来。凶手得拎着一个大包,离开凶案现场,走到街上。”

    薄靳言戴上墨镜,三人走出赵健家屋门。此刻天已深黑了,街上人很少。两个帮派成员站在对面的屋门口,拿起水瓢正在喝,还时不时朝这边望过来。简瑶毫不怀疑这起恐怖的凶杀案已经传遍了小镇。天空飘落雨滴,乌云密布。山间天气变化急剧,最近又值雨季,看来今晚会有一场大雨,即将坠落。而佛手所住的那栋楼,就在这条街的尽头。门口守着四五个喽啰。本就是非常时期,小镇的气氛,仿佛也显得异常紧绷起来。他们在门口站了这么一会儿,竟然没看到一个本地人从窗户露出头来。

第壹佰二十二章

    是啊,那些百姓虽然落后于时代,但却不笨。他们也察觉出,最近镇上会有大事发生。自佛手一声令下,组织成员已开始整理打包准备撤离。

    薄靳言说得对,佛手盘踞在这个小镇,把这里变成了国中孤镇,更加阻碍了当地人与外界的联络。如果佛手占据这里一天,他们还会永远落后、贫困、封闭下去。

    必须将他们连根拔起、铲除。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街角,走进了佛手所住的小楼。白色衣袂,身材削瘦而熟悉,手里还提着个大医药箱。

    “是医生。”赵坤说,“他原本就是说今晚回来,现在应该是来给老大和秦生治伤。”

    薄靳言和简瑶都沉默了一会儿,薄靳言说:“跟上去!”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简瑶的心志越来越沉着,起初看到那个“J”字带来的震撼,已经被冷静的分析判断取代。

    洛琅就是蝴蝶杀手,这点毋庸置疑。冯悦兮死亡现场的“J”就是他亲手留下的。

    并且以他的脾性,绝不会与面具杀手为伍。

    因此答案只有一个——

    字迹是可以模仿的,更何况是在墙上写的血字,一时他们根本难以分辨真假。那必定是第二名面具杀手,用以扰乱他们视线和情绪的。

    所以薄靳言刚才才说,这不过是个看似复杂,实则简单的疑团。

    然而当他们三人走入客栈时,简瑶的心无法不被一股冷冽之气灌满。因为知道,他们离面具杀手越来越近了,也许,离最后的结局,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当他们三人敲开宋堃书房的门时,首先闻到的是淡淡的药香,混杂着茶叶清香。窗外一片漆黑,屋内灯光通亮。宋堃半靠在一把太师椅里,衬衣解开了,露出肩膀。温榕立在他身侧,一身不太鲜亮的白大褂,正低头仔细地给他处理伤口。秦生坐在一边在等。

    桌上泡着功夫茶,宋堃倒是偏爱新打上来的井水。每天水送来后,他总是第一时间泡一壶茶。此刻秦生正端着杯茶在喝,同时给宋堃面前的空茶杯满上。抬头看见他们,秦生奇道:“你们怎么来了?有事?”

    宋堃和温榕也看向他们。宋堃神色深沉,温榕倒是笑了,朝他们温和地点点头。

    薄靳言三人,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赵坤端起杯茶喝了一口。薄靳言双手搭在膝盖上,笑笑:“我们在现场,看出些端倪,所以来给老大汇报。”

    宋堃的脸色这才缓和些,摆手示意温榕先停下,说:“说吧。”秦生起身,给薄靳言各递了一杯茶。

    薄靳言不紧不慢地说:“门锁是好的,窗户也没有被破坏,凶手是赵健的熟人,也就是说,咱们组织里的人……”

    他把之前三人在现场的发现,一条条用比较质朴的口语,讲给他们听。在此期间,简瑶抬眸,毫无顾忌地打量着温榕。他之前一天一夜都在山里,白大褂上风尘仆仆,染了不少泥灰,连后腰上都有。里头穿的是件羊毛衫、西装长裤。露在外面的裤腿很干净,只有接近运动鞋的裤脚上,溅了一点泥。他的白大褂衣袖浸了些水渍,还有点灰绿色痕迹。简瑶脑子里抽了一下,只觉得隐隐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一时没想起来。她端起面前的茶杯,刚要浅抿一口,却忽然间对面的温榕,抬头对她一笑。那笑看似从容温和无比,却无端端令她心头一麻……

    “老婆……”薄靳言忽然在此刻将她的手一拉,“你刚才还发现了什么?快点报告给老大!”

    简瑶没料到他突然这么一问,回过神,放下茶杯,愣住了。见其他几个男人都望着自己,她脑子飞速运转,然后缓缓开口:“老大,我觉得凶手是不是警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心中,顾安的死非常重要。私下里,他和顾安的关系很好,放荡不羁的顾安,也许就像他的小弟弟一样。所以在得知顾安死讯后,他才那么疯狂的杀人。警察不会这么做的。如果他知道,顾安其实是我我们联合设计所骗,合力杀死。他也许会更愤怒。”

    她说这话时,目不转睛望着温榕。

    温榕的目光平静如水。

    “嗯。”宋堃点点头,“说得有点道理。”看向薄靳言,说:“做得不错,你们继续查。查出来之后,我要把顾安的这个同伙,活剥了皮,丢进河里喂鱼。”

    这时赵坤端起茶杯又要喝,薄靳言出声道:“赵坤。”赵坤愣了一下,放下茶杯,薄靳言微笑说:“今天多亏赵坤,才有了刚才那些发现。”赵坤看一眼宋堃,宋堃点点头,赵坤笑了一下说:“客气。”看一眼面前的茶杯,下意识又看向宋堃。

    简瑶抬头望去,烧水壶咕噜噜作响,宋堃面前的茶水,至少已经喝过第二泡了。薄靳言沉坐不语。

    宋堃不是简单角色。刹那之间,就已察言观色。

    他的视线,也慢慢移到眼前的茶壶上,静默。

    他身旁的秦生,也放下茶杯。

    大家都安静着,空气中,就像有一根极细的弦,紧紧绷着。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得见。却在这时,突然有人“呵呵”笑了。

    是温榕!

    便在这一瞬间,有四个人同时拔枪。动作又快又轻,如同快鸟扇动翅膀的声音。

    赵坤和简瑶的枪对准温榕,秦生就站在温榕身旁,枪指着他的额头。

    温榕手里的枪,瞄准宋堃的太阳穴。

    “嘘……”温榕轻轻说,“听我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宋堃到底是叱咤半生的黑道头号人物,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竟也半点不慌。他静默一瞬,甚至还端起面前的茶,再喝一口,然后笑问温榕:“你在茶里下了什么?赵健是你杀的?”

    他虽在笑,可沉缓的嗓音,却是不怒自威。

    可温榕确实半点不怕的,他笑着说:“放心,老大,毒不死人的,只是让我可以随心所欲做点事而已。人是我杀的。至于我为什么这么做,不如问问你对面的……三个警察?”

第壹佰二十三章

    温榕这么一说,简瑶心中一沉。果不其然,宋堃脸色变了,看向他们三人,缓缓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温榕非常开心地笑道,“你对面的这一对夫妇,根本就不是什么笑面蛇,而是大名鼎鼎的刑侦专家,公安大学薄靳言教授,还有他的妻子简瑶。每一个在公安部挂了号的连环杀手,稍微有点文化知识的,都听过他的大名,祈祷不要撞到他手上。除了你们这些边陲狂徒。不过,他当年连鲜花食人魔都能骗过,所以你们被他骗得团团转,也不算羞耻。而且他的眼睛,也是好的,否则他刚才不会既劝阻简瑶,又劝阻这位赵坤警察不要喝茶——当然我不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还需要我说更多吗?亲爱的SimonKing,顾安是不是就这么被你骗了,以为你是瞎的,所以才被杀死?”

    宋堃脸上的肌肉轻轻翕动着,他盯着薄靳言:“他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三个……都是警察?”

    简瑶和赵坤都没说话,稳稳端着枪口不动。

    薄靳言沉吟了一下,居然笑了,也不理宋堃,看着温榕说:“你既然放手一搏,我也不会婆婆妈妈。”他摘下墨镜,丢到桌上,一双清亮的眼,沉静得仿佛藏着千山万水,望着众人。

    秦生慢慢吐了口气,一时都不知道手里的枪,到底该瞄准温榕,还是薄靳言等人。宋堃的声音却陡然一沉,低吼道:“你也是警察?!”这句话是对着赵坤说的。

    赵坤的脸忽然有些红,眼中也闪过很多情绪。他说:“是的,我是。对不起,老大。”

    宋堃静默片刻,反而笑了。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犹如受伤的野兽。

    “原来,顾安杀错了。”宋堃慢慢地说。

    “也不算杀错。”这话居然是温榕说的,他笑着道,“宋堃,我和顾安,与这位薄靳言教授是死敌,他的眼睛,就是去年被我们荣幸地弄瞎了。这一年多警察抓我们抓得紧,我和顾安留在你这里,只想找个落脚地。杀杀人过过瘾。我们对你,确实没几分忠心。可能还没有这位赵坤对你的感情深吧。不过,我们也没必要害你。”

    宋堃已镇定下来,眸色深邃难辨。

    “他在说谎。”简瑶忽然开口,“顾安死前说过,他已经在佛手得到自己想要的。他们留在佛手,必然别有所图。绝不是这么简单!”

    温榕微微一笑:“我没有说谎。虽然我杀过很多人,但是我从不说谎。不像你们这些……警察啊,犯罪心理学专家啊,总是玩弄人心。”

    简瑶还想反驳,薄靳言却将她的肩膀一摁,示意不必再说。

    所有人都望着宋堃。他却只是低头一笑,淡淡道:“温榕,我们来谈一笔交易。”

    温榕点了一下头,说:“我要他们两个,赵坤我没兴趣。你放我走,我给你们所有人解毒。还有,我要带走一个女人。”

    宋堃说:“你只能双手空空地走。”

    温榕说:“成交。”

    然而温榕的枪依然对准他的太阳穴。秦生的枪也没动。

    宋堃的手慢慢摸到了桌子下方,说:“所以说,我最讨厌的就是警察。因为真正的警察,不计任何代价,都要除掉你。但是罪犯则不同。罪犯之间,永远都可以进行利益交换。你们三个,敢背叛我,我保证你们死得比任何人都惨。”

    薄靳言却摇了摇头说:“宋堃,你错了,精神病态,也是无法进行利益交换的。你不是在同普通罪犯打交道,而是恶魔。你将犯下这一生最大的错误,你会坠毁莫及。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抓住温榕,并且向我们自首。这样说不定你还能在监狱里度过余生。”

    温榕低笑出声。

    宋堃也笑了,手指摁下,房间里突然响起急促的警报声,然后立刻就有超过七八人闯了进来,见状都是一惊。宋堃一抬下巴:“把阿蛇夫妇绑了,交给温榕。赵坤……下了枪,待会儿我亲手处置。”简瑶和赵坤持枪对峙,然而敌众我寡,胜负已分。薄靳言叹了口气说:“放下枪吧。”简瑶和赵坤微一迟疑,已经被人瞅准空档,下了枪。薄靳言和简瑶被绑得结结实实。赵坤虽然没被绑,却被几只枪指着脑袋,跪在地上,下场只怕会更惨。

    宋堃看一眼这情况,才觉得胸中的气舒缓了一些。他淡淡看向温榕:“解药呢?”

    温榕似乎还有些犹豫,说:“老大,你保证我给出解药后,你放我带他们走?放心,我保证会让他们俩个生不如死,他们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保证办得让你舒舒服服。到时候我可以发照片或者视频给你。”

    宋堃倒是笑了一下说:“我保证放你走。这么多兄弟在这儿,佛手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

    这话倒真不假。整个佛手谁不知道老大一言九鼎,信誉过人?宋堃神色平静地等着,温榕看一眼周围站着的十来个人,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丢掉了枪。秦生看一眼宋堃,宋堃点了一下头,于是秦生也放下指着温榕的枪。

    三方对峙的死局,看起来就这样迅速解除了。罪犯和罪犯达成和解,警察全部沦为监下囚。

    赵坤跪在地上,神色惨淡。简瑶紧咬牙关,望向薄靳言。他察觉了,也侧头看向她,然后那双清澈的眼,微微眨了一下,简瑶一怔。

    这时,温榕从怀中掏出个玻璃瓶,首先倒出一颗,自己吃了,然后递给宋堃:“让兄弟们马上吃,晚了落下残疾可不好。”

    宋堃“嗯”了一声,倒了一颗吃掉,然后是秦生。宋堃看一眼赵坤:“给他也吃一颗。我不要他死得那么便宜。”于是有人掰开赵坤的下颌,丢了一颗药进去。薄靳言看着赵坤,目光凌厉,赵坤与他四目对视,额头青筋暴出,静默不语。

    宋堃只留了三个手下在屋里,控制局势,让其他人又都出去了,并且把药丸分给外面的手下们。赵坤作为内部叛徒,也被押了出去待处置。书房里重新恢复宁静。

第壹佰二十四章

    薄靳言和简瑶被暂时绑在椅子上,有两人拿枪分别指着他们的脑袋。温榕站在另一侧,离谁都不近。宋堃依然端坐在书桌后,身旁站着秦生和另一个手下。

    温榕笑了一下,说:“SimonKing,你是怎么发现,我是杀赵健的凶手的?”

    宋堃也抬头看着他们。

    薄靳言嘴角一扯,说:“你也是事发突然、情绪激动之下,做的这起案子。露出那么多马脚,我要是一眼还看不出来,那就是侮辱智商了。”

    宋堃没想到这个人,到这个时候,还臭拽臭拽的,盯着他没说话。温榕却依旧笑着,似乎很感兴趣地问:“是吗?说说看。”

    薄靳言看他一眼,居然也意味深长地笑了,答:“且不说你符合嫌疑人的一切条件:身高、利落的切割手段、你的大医药箱、熟人关系……你在死者家,留下了个最大的漏洞。我猜你是以治病为借口,进入赵健家的吧。赵健家邋遢无比,唯独家用医药箱里,整理得非常整齐——因为那是你整理的。杀他之前,用过医药箱,如果不收起来,就会立刻引起他人注意。但是你忘了自己的整洁习惯。而且瞧瞧你这一身,外面的白大褂是脏的,里头却是新换的。如果你真是刚从山里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来给宋堃疗伤——理论上也应该如此——那么裤腿为什么那么干净,白大褂的腰上却有泥?不过,对你来说,暴露了也无所谓吧?反正在来这里之前,你已经到井水里下了毒,足以毒倒我们所有人。如果不是我和简瑶警醒,没有喝下茶水,现在的局面,就应该完全在你掌控中吧?”

    温榕笑了一下,竟也完全不否认,说:“是。”

    宋堃却暗暗心惊,他一直不知道温榕是在何时下的毒,却没料到是直接下到井里。

    “你怎么知道他在井水下毒的?”宋堃问。

    薄靳言抬眸,看了一眼温榕的衣袖,那上面有灰绿色的痕迹:“他的衣袖湿了,还有青苔。水井边缘有青苔。而且他要以一己之力,对抗你们双方,对于一个医生来说,下毒是最好的办法。并且是在饮用水里下毒。”

    宋堃看一眼温榕,没说话。

    温榕却笑得更柔和了,慢慢重复道:“是啊,下毒是最好的办法。”然后他低头看了一下手表:“噢,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聊了5分钟,应该差不多了。”

    这话没头没脑的,宋堃和阿生都是一愣。

    薄靳言却叹了口气说:“宋堃,我忠告过你,不要跟恶魔做交易,你不听。精神病态怎么可能在意利益交换?他跟你们这种还被尘世欲望束缚着的罪犯,根本就不一样。他怎么可能以活命为目的?他这种程度这个类型的杀手,从来只以戏弄和虐杀为乐,你也是杀顾安的凶手之一,还是个出类拔萃的黑社会老大,他没杀过你这个类型,怎么舍得放过你?”

    宋堃心头猛地一震,抬眼望去,果然看到温榕嘴角露出堪称诡谲的笑。同时原本拿枪指着薄靳言和简瑶的两名手下,突然同时捂住胸口,发出痛苦的呻吟,脸色却绯红无比,瞬间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突然有极端恶心的感觉涌上心头,宋堃听到身旁传来秦生倒地的声音。他伸手想去抓桌上的枪,但是已来不及了。他感觉到全身力量如同被火烧尽般,“嘭”一声倒在桌上,眼前一黑,如同被吸进一个深黑的漩涡里。只有眼睛,微张微阖着,只有一点非常微弱的残存意识。

    薄靳言静静看着屋里发生的变故。而紧闭的门外,也传来接二连三的倒地声。不用说,宋堃的那些手下,也中了招。

    简瑶抬起头,就看到对面的温榕“呵呵呵”低笑着,然后从地上捡起秦生的枪。这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站着的,还有他俩清醒着了。或者这整栋房子里都是。她看一眼薄靳言,忽然就生出了勇气。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手却在背后,正按照方青教过的法子,拼命挣脱,只挣得腕骨都快要扭断剧痛。

    温榕抬起头,正色看着薄靳言:“你是怎么知道,我在什么时候下毒的?”

    薄靳言讥讽地笑了一下,说:“在井水中下毒,需要多少药量?根本不好控制,而且每人饮水有多有少,有早有晚,稍有差错,宋堃就会察觉异样,你的计划就会落空。只有这些对药理和你的犯罪水平一无所知的悍匪,才会相信有这样的事。事实上,哪有一人一片药丸,准确的中毒时间控制,成功率更高呢?你袖口的青苔、水渍,还有刚才的种种反应,都不过是为了误导我们,以为你已经在井水中下毒。然后顺理成章的让他们所有人都服下毒药,一切便尽在你的掌控。”

    温榕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不愧是Simonking!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噢,恢复光明的你真让人感觉可怕。不过,现在到了我的时间了。抱歉我得先照顾好他们两个人,再照顾你们了——最好的,总是留在最后。”

    他说到“照顾”二字,令简瑶感到不寒而栗。薄靳言则没有说话。

    温榕很快找来绳索,同样把宋堃和秦生两人绑在椅子上。他俩当然还昏迷不醒。然后温榕便从随身的医药箱里,拿出了一叠雪亮锋利的解剖刀,颇为迷恋地看着。

    他甚至轻轻吹起了口哨,显得悠闲无比。与傅子遇相似的白色高瘦身影,却是真正斯文又残忍的恶魔。

    “你们后面有什么打算?”薄靳言忽然在这时问道。

    “我们……”温榕刚答了两个字,拈刀的手忽然顿住,转头看着薄靳言,失笑,“Simonking,你真的、真的是太阴险了!是谁说你性格单纯的!”

    薄靳言也微微一笑。他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

    简瑶盯着温榕手里的刀,她毫不怀疑这把刀将来也会切入她和薄靳言的胸膛。

    她永远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剧痛从手指上传来,她的脸已有些红了,神态却依然保持平静。已经有半个手掌,快要从绳索中挣脱出来。方青曾经说过,连一般男人都做不到这样的挣脱。

    她转头看着薄靳言沉静得仿佛神邸般的容颜。

    为了他,她做得到。

第壹佰二十五章

    “你们潜伏在佛手,目的是什么?”薄靳言又问。

    温榕漫不经心地答:“藏身。还有,这老小子确实积累了不少军火和毒品。这几天全都打包好了。藏在哪儿,我自然也知道了。能装满满几船呢。等这边一完事,我就带着你们上船。有了这些,我们……”

    “你们今后的日子,就更加肆无忌惮。”薄靳言接口道。

    温榕笑了:“你果然很了解我们。”

    简瑶心头却惊了一下。一下子掳走佛手组织的老底,这些连环杀手,比狼更像狼。

    转眼,温榕已经脱掉了秦生和宋堃胸口的衣服,然后他“咯咯咯”笑了。

    “sionkg……”他说,“就当这是我对你的献礼吧。”他一刀切了下去。

    秦生原本昏迷不醒,胸口的剧痛令他突然爆发出尖锐的惨叫,失神的双眼也如同死鱼般挣得老大!鲜血如注,温榕低头专注,继续下刀,秦生全身剧烈扭动、惨叫不断……然后温榕稍一停歇,又把兴奋的目光转向了宋堃,换了一把干净的刀,宋堃也瞬间尖叫惊醒……

    薄靳言的眼眸沉黑无比,似黑夜深沉寂静。简瑶却有些看不下去了,移开目光。谁能想到震动整个西南的头号悍匪,落到了顶级连环杀手手里,立马就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呢?

    “我一直在想,你想要的是什么。”薄靳言忽然开口。

    温榕的手再次顿住。半死不活的宋堃和秦生发不出什么大的声响了,因为温榕用毛巾堵住了两人的嘴。

    “美国的面具杀手案……”薄靳言缓缓地说,那嗓音低沉有力得足以令任何人心头一静,“你们其中一个,像是为未婚妻复仇而来,悲哀绝望得像要对抗全世界,还引发了舆论的广泛争论。最后,带着韩雨濛出海,漂泊数年。占有了她。而后,她和傅子遇绝境出逃,想要双宿双飞。被你们一起虐杀。”

    温榕静默不语。

    “你们想要的是爱情。”薄靳言说,“一场离别的爱情,一场倾城之恋。一场又一场的戏,有时候你们是主演,有时候是导演。与全世界为敌的爱情,让你们感觉到悲壮又伟大;爱人最终死在怀里,令你们热泪盈眶。你们以此为趣,乐在其中。你们活在一次次虚拟的人生里,感受着一次次虚假而强烈的情绪。可是我想知道,是什么造成了你们三个这样的诉求?因为始终感觉不到情绪吗?所以选择了人类最激烈的情绪——爱情?还是因为,曾经憧憬过,但是遭受了最惨烈的伤害?才让你们对爱情如此失望?三个人又是怎么形成了最紧密的团体?血缘关系?最好的朋友?或者其中有一人才是核心中的核心,吸引了你们,主导了你们?让你们也沉醉于这样一段段真真假假、疯疯魔魔的人生?”

    温榕一直盯着他。

    简瑶的一只手已经挣脱出来,虽然短暂失去知觉。她也一直看着薄靳言,看他在心这个世界里,一步步探寻这残忍的连环杀手,却令对方一句话都无法应对。

    薄靳言虽被缚住,此刻却是眉目峰锐,隐隐有光,深不可测。却不知是像天使,还是恶魔了。他继续低笑说道:“还有,你们的第三个人,他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是什么令他如此怯懦,又如此疯狂?他为什么与全世界为敌,他为什么始终找不到自我?面具杀手2号,你说3号他,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什么,长期禁锢住了他的灵魂?”

    温榕竟然说不出话来。

    简瑶的双手已经从绳索中挣脱出来了,藏在背后。她却在这时,突然一怔。

    她知道薄靳言的话,或许是为了拖延时间,或许是为了和温榕展开心理战。他说的话,也没有任何毛病,大抵都跟她一起分析过。可她说不清楚,是他刚才的哪句话,换的哪个说法,突然触动了她的心。她感觉到某个巨大的、令人心惊胆战的秘密,就藏在某处。从她和薄靳言爬出那个油罐桶,来到这个小镇开始,就已有端倪。可是是什么,她还抓不住。

    然而来不及细想了,她回过神,听到温榕叹了口气说:“sionkg,我现在知道,为什么那些人,总是怕你,又忍不住招惹你。因为你实在太了解我们了,就像我们自己一样了解。难怪他们都叫你kg,因为你简直就是我们的神。”

    薄靳言却淡淡地道:“我才不做你们的神。”

    温榕的眼神暗了暗,却又不明意味地笑了。重新拿起解剖刀,然后慢条斯理地说:“sionkg,你又惹我不高兴了。那我得让你不痛快。你刚才说的对,我们这样的人,才不会去做什么利益交换。不过,我们也崇尚某种平衡,正义与邪恶的平衡,生与死的平衡。你们杀了一个面具杀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简瑶悚然一惊,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薄靳言神色镇定地问:“哦,意味着什么?”

    温榕笑笑说:“我给你们准备了一份回礼,就在这个小镇上。不过,你们也许来不及看到了。”

    薄靳言没有再说话,简瑶的心却如针扎般疼了起来。回礼?生死的平衡?他们已经对谁下手了?方青?安岩?朱韬?不,自她和薄靳言漂流到此地后,专案组必然蓄势待发,小心戒备。要加害一名警察,不会那么容易的,不会!

    薄靳言也在此时抬眸看向她,目光坚定清亮,简瑶的心于是也定下来,点点头。眼下最重要的,是继续与面具杀手斗智斗勇。只有赢得了这场战斗,才能更好的保护其他同伴。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咚咚——”

    温榕的神色瞬间一亮,似乎已经等了很久,放下刀,立刻走过去开门。

    薄靳言在一旁凉凉地道:“啧……你的女主角来了。”

    温榕答:“是啊,闭嘴,不要吓到她。”

    简瑶在背后活动了一下双手,全神贯注等待着脱身并偷袭温榕的时机。

    门打开了。

    映入众人眼帘的,是邱似锦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可她的表情明显有些不对劲,脸红着,颤声喊道:“医生……”

    温榕神情一凛。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一只黑洞洞的枪口,从邱似锦背后伸了出来。温榕根本来不及拔枪,便听“砰”一声枪响,而后露出赵坤疲惫而坚毅的脸庞。

    温榕身子晃了晃,邱似锦爆发出一声痛哭的尖叫。简瑶一怔,透过两人的身影,只见门外黑帮成员们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跟宋堃一样的中毒症状。

    为什么赵坤没有中毒。

    简瑶脑海中忽然闪过他被押出房间前,与薄靳言对视那一幕,忽然明白过来。只怕他那时就起了疑心,没有将毒药吞下去,又想办法吐了出来。不愧是在狼窝中潜伏数年的警察,机警到了这个地步!

    说时迟那时快,简瑶迅速低头,一把扯下脚上的绳索。

    温榕腹部中弹,居然也没有立刻倒下,反手拔枪。赵坤一把掀开邱似锦的肩头,正要再补一枪,突然她一声嘶吼,抓住了赵坤的手臂。赵坤猝不及防,这一枪便射在了她的心口。赵坤一怔,温榕爆发出一声哀嚎,开枪射击,赵坤中弹!

    “似锦!”温榕踉跄几步,想要上前。邱似锦和赵坤却已同时倒下,但都没有死。

    邱似锦哭喊道:“医生!你快走!快走!他们都是坏人!姐姐要杀你!”温榕猛然惊觉回头,这才看到简瑶竟已原地挣脱,扑倒在地上,手里已抓住了一把枪。而赵坤虽然重伤,却咬着最后一口气,一把推开邱似锦,抬枪就要向温榕射来。腹背受敌,温榕瞬间心神恍惚,抬头却只见邱似锦含泪哀求的容颜。他感觉到心中剧恸,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他一咬牙,转身推门逃走。

    赵坤本就是提着最后一口气强撑,加之体内还残留着部分毒素,见他逃走,一口气再也支撑不住,枪脱手掉下,人滑倒在地。薄靳言厉喝道:“赵坤!坚持住!你已经坚持到这一天了!不能就这么死了!”

    简瑶心头一恸,从地上一跃而起,扶住赵坤。再抬头望向门口,可此时黑夜弥漫,淅淅沥沥还下起了雨,哪里又还有温榕的身影?

    简瑶急切地问:“你怎样?”赵坤脸色惨白,已经昏迷过去,但人还有气。简瑶先放下他,转身替薄靳言割开手脚上的绳索,而那邱似锦伏倒在地,一动不动,身下血汩汩流出,似已气绝了。

    “靳言,接下来怎么办?”简瑶急急地问。

    薄靳言低头看着她,忽然间她手里一空,枪竟然已经被他夺走。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量:“我去追。你在这里,温榕的医药箱还在,急救赵坤,他不能死。”

    简瑶仰望着他:“可是……”

    他居然笑了一下说:“放心,虽然你的身手比我好,但是追捕这样的犯人,最关键靠脑子。而且睁开眼睛的薄靳言,枪法不一定比你差——尤其是在晚上。”

    简瑶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他单身将她往怀中一拥,人已转身离去。

    简瑶原地站了几秒钟。这屋内刚刚还是瞬间腥风血雨,现在除了她却没有一个站着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只有雨水撞在窗户上的声音。她忽的低头笑了,是的,不必担心。聪明沉稳如薄靳言,瞎了眼都能抓住罪犯。他现在还睁开了眼睛,区区一个连环杀手,他怎么会抓不住?

    她的心定下来,忽然好像又充满了力量。尽管仿佛还有层层迷雾,笼罩在她心底深处,让她有某种不安的感觉。但是她也清晰感觉到,他们离最后的光明,已经不远了。

    她立刻跑到桌旁,拿来温榕的医药箱,蹲在赵坤身旁,尽量给他止血,简单处理伤口。

    也不知道温榕的毒药,到底分给了多少人吃。但这栋老巢内外的十几二十人,似乎都已中招。周围始终静悄悄的,只有她手中的窸窣声。

    她低头忙碌了好几分钟,十分专注。连有人睁开眼注视着她,都没有发现。

    就在这时。

    她听到一道虚弱的、含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hi,jenny。”

    就在那群倒在地上的人当中。

    简瑶忽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

    hi,jenny。

    hi,j。

    谢晗曾经那样亲昵地呼唤过你。

    可你是否知道,

    我曾在梦中呼唤过你千百万遍。

    只为换取你的笑颜。

    只为谱写一场倾国倾城的爱恋。

    他曾经差点就抓到了我。

    但是我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

    我终于,冲破那个禁锢了半生的囚笼。

    我是这样喜悦,就要来到你的面前。

    公告:免费小说app安卓,支持安卓,苹果,告别一切广告,进入下载安装按住三秒复制!!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1969/ 第一时间欣赏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最新章节! 作者:丁墨所写的《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为转载作品,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介绍:
《他来了请闭眼》第二部 山上,住着一个奇怪的人。他从不跟人交谈,出门总是戴着墨镜围巾口罩,还很傲慢。但是听说,他是一个神探。 我知道。 为什么? 因为我曾经与他相遇过。 但是他现在…… 别说了。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 你好,我是刑警简瑶,薄靳言教授的妻子。 ———————— 他曾经差点就抓到了我。 但是我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他来了请闭眼之暗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