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锦衣绣春TXT下载锦衣绣春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锦衣绣春全文阅读

作者:小企鹅的肥翅膀     锦衣绣春txt下载     锦衣绣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7.父亡

    “天儿太晚了,我想睡了。”我疲倦对朱棣说道。

    朱棣淡淡扫我一眼,“做什么这样累?”

    “……去园子里逛了逛,看月亮……”我指了指中空的明月。

    朱棣“哦”了一声,“今年的月亮一般般,并不怎么圆。”

    我好容易才缓过神儿来,朱棣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是极少见的情况,“王爷,夜深了。”

    “你今天一直赶我走。”朱棣似有意又似无意。“是有什么心事吗?给我说说。”

    “没、没有。”我摇摇头,“就是累了。”

    朱棣的眼神变得冷冽,“那你歇息吧。”

    空空的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独自吞噎着父亲已经不在人世的苦汁。本事月圆人圆之佳节,我却得知这一一个消息,在这里,我真的是举目无亲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是蔫蔫的,直到第四天,稍微有些精神,才托宝儿给我带了些纸钱进来,又装了一袋子散香,独自一人悄悄找了个有花有水的地方,将香点上,把那些纸钱烧了起来,双手合十默默祷祝,希望在天上的爹爹能够听见。因为大院子里都十分忌讳烧纸钱这样的事,所以我挑选的地方极其隐蔽和偏僻,方圆半里之内都不会有人出现。我便坐在这水流边默默地看着水面上的纸钱混着落花一点点的往外流去。希望它们能流到爹爹所在的地方……

    “王爷心不静,选这个时候钓鱼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远处忽有声音传来。我迅速的将烧剩的纸灰和香囊全部一卷收了起来,躲到一座假山之后,想着趁来人不注意便迅速离开。

    “正是心不静,钓鱼考验的乃是耐心,本王的耐性还需要练练。”朱棣的声音依旧是那样不温不火,我心中惊叹,朱棣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老身年轻时也与王爷差不多呢,不过在这燕王府一隐便是十九年,已经什么棱角都没有了。看待任何事都是圆滑的。人活在世,无非是保一条命,保一家人罢了。”老者的声音苍哑而深邃,说出的话透露出一生的玄机----正是刘伯温。我大为惊讶,自我来到这里,虽说见过他几次,但是他本是为了自保才隐居在燕王府,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更别说离开道观在燕王府中到处走动了。

    看来朱棣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他才勉为其难的出来一趟。

    两人各自带着一把小竹椅子,提溜着鱼竿子和诱饵,朱棣把椅子放到了离我烧纸的地方几丈远的一块草皮子上,直接坐下,徒手穿着诱饵,穿好之后,将鱼线一抛,扔进了水里,便倚在椅背上出神。诚意伯也在朱棣身边坐下,不过他身子笔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鱼竿,笑道,“王爷这般,看来并不是诚心钓鱼,只不过是换个地方与老身说话罢了。”

    朱棣半眯着眼睛,侧过头看他,“诚意伯,你说女子这件事物,要如何才能收服?她又不似一匹野马,一支军队,有手段有计谋便能拿下。”

    诚意伯笑了起来,“原来王爷是为了那个小丫头。”

    “本王不过是请教诚意伯一下这个困扰全天下男人的问题,并不是为了谁。”朱棣淡淡说道。诚意伯微微笑了笑,并不和他抬杠。朱棣哎吆一声,将鱼竿子提起来,只见钓饵上一条活蹦乱跳的肥鱼正在挣扎,朱棣站起身将那鱼儿收进一个木桶里,笑道,“难得难得,本王与你一起钓了那么多次鱼,今儿算是第一次比你先钓到。”

    诚意伯哈哈笑了起来,“王爷能明白钓鱼的道理,为何不明白女人其实和鱼儿是一样的呢?往日里王爷总是兴冲冲喊我一起钓鱼,为着是一颗争强好胜的心,想与我一决高下,每次太过在意,反而总是输了对方。而今天,王爷无心在此,鱼儿反而自愿上钩。很多事都是这样,你越在意,她反而越张狂,你越不放在心上,她就渐渐地自己走进圈套来了。”

    “本王给她的圈套她是进来了,只是本王总觉得事事都不太顺心意。”朱棣叹了一口气道。诚意伯笑答,“王爷这样是不对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你面前,你能控制她的行为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若连人家的心也想控制,那恐怕太过霸道。再说,心这个东西,利用手腕只怕是难以收复的。”

    “那怎么才能收复?”

    “以心交心。”诚意伯啊了一声,笑道,“我的也上钩了。”说着他也从水里提上来一条鱼,“因为王爷当初敢收留我,所以我才以性命相报,跟王爷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如今看来,竟是成了王爷的累赘了。”

    朱棣默不作声,只是看着平静的水面。诚意伯又道,“那个姑娘,我见她第一眼便知并非凡人。”

    “所以你告诉本王,得到她便能得到一切。”朱棣冷冷的道。

    诚意伯依旧是一张笑脸,带着几分狡黠,“王爷,老身跟你说的是得到她,您能得到您想要的一切。”

    “有区别吗?”

    “看您自己怎么看。您想要什么,她便会给你什么。”诚意伯又在提起一条上钩的鱼,“王爷想要美人,她便是美人,王爷想要江山,她便是江山。”

    我捂紧了自己的嘴巴,极力的保持镇定,继续听着他们对话,可是诚意伯说完这一句之后,朱棣却良久没有说话。许久才道,“诚意伯钓的鱼依旧比本王多。”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江山与美人不能并存。王爷可要珍重想好。王爷一开始看中的是什么,从一而终才有好结果。太贪心往往什么都得不到。如今您与那姑娘已有婚约,她做了你的人,便会什么都帮你……”

    “啪”的一声,朱棣的低头一看,轻声道,“线断了。”

    我也转身,扶着一块山石,尖刻处刺在手心,痛并麻木。跌跌撞撞回到房间之后,依旧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不会这么巧合,怎么会这么巧合。如今的一切局面都是在朱棣的算计和掌控之中的。从我们第一次相见,到后来他的刻意接近,再到时而有情时而维护,全都……全都因为我一开始便不小心闯进了诚意伯的道观,他告诉了朱棣,我能帮助朱棣得到他想要的东西。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娶了我便能真正的拥有我。

    “小姐,您怎么脸色这样差?”珠宝儿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只是略微点点头,“外头太阳大得很,晒得有些饥渴,去帮我倒杯水来吧。”

    宝儿笑了笑,“好好地拿着纸钱出去做什么呢?”

    “前儿看到一只雀儿受伤,后来死在了院子里,随手挖了个坑埋了,今天突然想起,便兴起去撒两片纸钱。”我看着宝儿,一字一句的说道。

    宝儿原本笑得非常职业非常生疏,这下子倒是真心的笑了起来。“小姐还像个孩子。”

    我心中发冷。自我离开再回来,朱棣把宝儿这样的丫头给了我,我一直以为他是开始重视我的安危,才把宝儿安排在我身边。但是现在想想,才一切都明了----宝儿在他身边,与三保一样,是左膀右臂一样的人物,身手了得又忠心耿耿能为他卖命的,他为何会三言两语便把她给了我?只是为了监视我罢了,我没见过宝儿真正的身手,但是我想她出手绝对能拦下我让我哪儿也去不了。

    再看看我现在住的屋子,再不是从前那偏僻的场所,大了,宽敞了,华丽了,也再也不容易避人耳目出去了。

    徐云华与朱棣夫妻多年,以朱棣的性格城府,绝不可能冷落这样一个心腹之妻,但是为了我却宁愿违逆她的左右。朱元璋大力捕杀残留的锦衣卫,朱棣在他面前卧虎藏龙这么多年,一向都是隐瞒锋芒,现在却不惜冒大险将我也藏下,还非要娶我进门。

    种种种种……都因为他,想要这片江山!

    而刘伯温告诉了他,我可以助他拿下江山。

    从他收留刘伯温的那一刻开始,其实他已经暴露了自己的野心。他想坐上皇位。所以他敢干这些旁人想都不敢想的大事。只是他隐藏太深,一直到现在,也只有刘伯温真正猜测到他想法的一二分罢了。

    想到此处,我心中发凉,背上也冷汗涔涔。

    宝儿已经端着茶过来了,她还是从前那副模样,但是在我眼里已经变作豺狼虎豹一般可怕。她是朱棣派来控制我监视我的。

    “碧落昨天被李公子接出去呆两天了,我怪想她的,想去见见她。你要不要一起去?”

    宝儿轻声道,“小姐与碧螺姑娘虽非姐妹,感情却比亲姐妹还好,这才一天不见,就想的什么似的。”

    “难得来个熟人。”

    “那我去换身衣服等下和小姐一起出去。”

    我掩饰住心中的厌恶,装出一副笑脸,“快去吧。”

    趁着宝儿去换衣服的空档,我迅速的给越龙城写了一封信。

59.前夕

    茶肆边,我抱着茶碗大口大口的灌着水,笑对宝儿说道,“就为了多看看路边的风景,多走了几步路,累成这样。”宝儿眯着眼睛看着我笑,也端起一碗喝了起来,“我也渴得很呢。秋老虎着实厉害。”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强光晃得我睁不开眼睛,宝儿也抬头望去,用一只手遮着眼睛。茶肆的老头儿过来收茶碗,也收了我的铜板。

    “走嘞,李公子十有八九在前面的胡同里。”我笑对宝儿说道。

    宝儿脸上微微发红,“那样地方……小姐还是别去为妙。王爷……”

    “王爷又没有限制我的自由,逛个胡同怎么了?”我已经往前走去。宝儿无法,只能跟在我身后。一进胡同,我就抓了个人问道,“北平八大胡同里最出名的姑娘在哪个院子里?”被问之者乃是一个一脸淫邪的醉鬼,揉了揉眼睛对着我觑了两眼,咧开一张大嘴笑了起来,“哈哈哈,挨咬喂,爷今儿买看错吧,一个小娘们儿问我八大胡同;里最出名的姑娘是谁!”

    没等他继续吆喝,我已经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将他两手反扣暗暗用力,凶神恶煞道,“快说!”那人见我变脸,一身酒劲儿退去,吓得双手发抖,往不远处最亮的一间院子指去,“十八楼的姑娘最好。”我把他推开,笑着拉起宝儿往十八楼走去。宝儿目瞪口呆,“小姐……小姐您可真会玩。”

    果然不出我所料,李景隆正被围在十八楼的正中央,一群姑娘涂脂抹粉簪红戴绿的围着他,又是嬉笑又是喝酒。旁边那个眉清目秀身量单薄,拿着一把扇子正假模假样的与姑娘周旋的小厮可不就是碧落?

    我悄悄走到他们身边,一把拉住碧落,“你在这里干嘛?”

    碧落被我吓了一跳,回身见到是我,才哈哈大笑起来,将我带到安静所在才捂着嘴笑道,“我这不是效仿姐姐当日和王爷一起到花满楼的时候吗。怎么样,我这男儿模样俊不俊?”说着,碧落将两手背到身后,转了一个圈儿。

    “娘里娘气。”我取笑道。

    碧落垂头丧气,“算啦,我想也有很多姑娘已经猜出来了,就像当日我一眼见你便认出你是女人一样。”

    “不过俊倒是挺俊。”

    碧落总算满意,不再纠缠,“快到外边儿来,北平和金陵可不一样啦,这里也有好多好玩儿的。都是我没见过的,待我回去,我要把这里的把戏都教给她们玩儿。”

    我嗤之以鼻,笑她三句话不离老本行。宝儿一定从没有来过这种地方,饶是她一身的武艺,满腹的本领,见我与碧落耍的不堪,也已经默默遁到一边,不过依旧是一会儿被姑娘撞一下,一会儿被来寻乐子的爷们撞一下,已经撞得晕头转向。

    碧落噗嗤笑了起来,还想去拉她一起取乐,宝儿连连摆手拒绝了。我与碧落又钻进人堆,

    投骰子玩纸牌,不亦乐乎。直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我的身后忽被人戳了一下。我头也没转,便往后退去。没人注意到我悄悄离开了人群。

    因为地下实在太烦乱,是以我和越龙城直接跳到了屋檐上,一人坐了一角。越龙城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忽然喊我出来?”

    “龙城哥,塞外风光如何?”

    越龙城愣了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也想去。”我直截了当的回答。

    “为什么?”越龙城身子一凛,“燕王待你不是很好,做侧王妃可比到塞外放养舒适得多。”

    我白了他一眼,“难道我是吃不得苦的人吗?”

    “到底为何?”越龙城不再与我玩笑,“燕王有什么不对之处?”

    “哪有什么不对之处啊,只是、只是我自由散漫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府的规矩那样大,我又顶着这么个身份,所以一辈子都要在人前装模作样,想想就觉得太累了。”

    “可是燕王对你有情,你也不是无意,这种事情怎么能说改变主意就改变主意?漪儿,你不要任性。”越龙城语重心长。

    “我……”我总不能说我是穿越来的,我能预知未来,朱棣娶我就是为了这个吧?见我语塞,越龙城越发教育起来,“赫连叔不在了,我算是你的哥哥,别的事情我能纵容你,可是这是终身大事,我不能让你胡闹。”

    “你就说,你带不带我走吧?”我使出杀手锏来。

    越龙城看我不像开玩笑,沉默良久,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最终又点了点头。

    我得偿所愿,跃下屋檐,又偷偷摸摸回到碧落身边,她喝了两杯清酒,脸颊上微微泛红,醉眼惺忪的看着我,“姐姐,你哪儿去了啊?”

    “茅房。”

    这一夜尽欢而归,路上我与宝儿千叮咛万嘱咐,回去千万不能和王爷说。宝儿点头,“我也不敢说的。”我立刻无理取闹起来,“怎么不敢说啦,我们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过是出来玩玩罢了。”

    宝儿说不过我,便不再言语。

    回到王府,我才开始想着要怎么和越龙城一起逃走,什么时候逃走,带上哪些东西逃走,直想得脑壳疼,恨不得列一张清单。只有这样一直想着,我才能忘掉朱棣,忘掉他与我说过的话,跟我在一起做过的事,忘掉他跟我说在我面前他就是朱棣,不是燕王。即使这样,脑子只要一得空,他就会立即钻进来,他拿着鱼竿笑着告诉我,“本王不过是想夺得江山,你是江山的一部分而已。”

    不知是不是他与我之间有什么感应,明明我越来越不想见他,恨不得喝了忘情水吃了失忆药把他全忘了,他却频频开始来找我了。

    “珠光阁新来了一批珠宝,我带你去瞅瞅,你平时太素淡了,将来要见人的,也该打扮打扮。”朱棣如是说。

    “哦。”现在我回他话最多用的便是这一声哼哼。

    朱棣每次都是冷冷瞅我一眼,旋即换做一张笑脸,“不喜欢?荷风楼的蜀绣也来了,带你去扯几匹布做衣裳。”

    “哦。”我依旧还是耷拉着眼皮子一声。

    第二天,不管我又没有表现出喜欢或是兴趣,第二天这些东西还是会出现在我的桌子上。可以这么说,朱棣非常认真的给我既准备了聘礼,又准备了嫁妆。

    但是那又如何,一切不过是做戏!

    终于有一天,桀骜如他,也忍不住问道,“赫连漪,你这段时间是为何?婚期将近,是不是你后悔了,不想嫁与本王?”

    我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豁出去道,“后悔又怎么样,不后悔又怎么样?”

    “不后悔我们就热热闹闹的置办起来,后悔的话我也要早做准备,毕竟……我已经发出去了请帖,几乎昭告了天下。”

    “早……早做准备,王爷准备做什么准备?”我颤着音问道,难道现在他还会放我走?

    朱棣扶住我的下巴,双目如炬,“你要是后悔了,本王就得准备好大批人马看好你,绝不能让你跑了。本王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你就是插了翅膀也飞不出燕王府。”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敲锣打鼓,扑通扑通的乱跳着。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知道我想逃走了?!

    半晌,才等到心跳平复。他的眼神一直直勾勾的盯着我,盯得我浑身发毛,心虚不已。“王爷真是……真是爱开玩笑,不到一月便是婚期,我有些紧张罢了。”

    “紧张?就是怕你紧张,本王才帮你包办一切,你只消每天老老实实的呆在这里等着穿嫁衣那一刻便好。”朱棣露出一丝笑意,似安慰却更似威胁。

    “多谢王爷。”

    草原上的朱棣已经与我渐行渐远,到了北平,他便是燕王,朱元璋的儿子,朝廷的猛将。我怎么能想不到这点呢?一时的温存不过是迷惑人的美酒,醉一会儿就行了,怎么能醉上一辈子?

    最后一次与越龙城在茶肆相见,我们约定好十月初八日出逃。十月初八日,日落前在南城门相见。从此萧郎是故人。从此北平是故乡。

    在宝儿面前,我表现的非常喜爱朱棣隔三差五送来的那些宝贝,有时候还会故意抱怨一下徐云华。宝儿总是安慰我将来我与她不过是个名分上的区别,王爷心中最疼的是我呢。

    听到这些话,我就会很得意。

    我知道这一切,宝儿都会报告给朱棣。

    初七,朱棣带我到已经全部收拾妥当的新居参观。这院子的气势不输徐云华的住处,且因新建,更显奢华。光是院子便比我现在所居还要大上几分。一排丫鬟房,主卧室宽敞大方,里头摆着红珊瑚的假山,数万年结晶而成的琥珀,挑金丝的窗幔,别人求做衣裳也不得的好纱糊着窗户,满屋子的木器都是上等的楠木。

    “太过奢华,王爷这样实在惹人闲话。”我一边看一边淡淡道。

    朱棣笑道,“到我这样的年纪,想宠个女人应该是没人会说什么闲话的。”

60.收服

    我看着满屋锦绣,香气缭绕,有些眼花缭乱,最重要的是,眼睛不知道被什么刺痛似的,总想流眼泪。

    “怎么了,你看起来并不是很喜欢的样子?”朱棣握住我的手,轻声问道。

    “喜……喜欢。”我看了他一眼,吞了一口口水才答道。

    “马上你就是这里的主人了。”朱棣微笑着看我。

    “唔。”

    转了一圈儿,我借口乏累,便逃离回屋。回屋一看,宝儿却已经开始带着几个来帮忙的丫头到处往屋子里贴着喜字,瞬间便有一种刚逃离了火炉,又到了一片冰山的感觉。满屋子的红色苍白的印在我的眼里,无奈的向别人昭示着不存在的喜庆和热闹。

    这一夜我睡得极其不安,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就起身了,宝儿寸步不离的跟着我,时不时的还要问问我,“小姐,你是不是紧张,今儿看你神色不对头的很。”

    我尴尬的笑笑,“大姑娘上轿,总是头一回嘛。”

    宝儿在军中混了几年,为人十分谨慎警觉,又是女儿家,兼着多了一份细心圆滑。明日大婚,为了不出差错,今日她格外的小心翼翼,简直如跗骨之蛆,时时刻刻的在我身边黏着,生怕把我给弄丢了。我从晨曦微露等到日上三竿,又从日上三竿等到夕阳西下,只等的满心焦急!

    与越龙城约好的便是今日傍晚出城,再拖上一会儿,城门就要关了!偏生这个宝儿难缠的很,要不是平日里她待我很是不错,我真的有种想一棒子把她敲晕塞进柴房的冲动----当然我也只是想想,只怕我拿了棒子也敲不到她。

    正不知道怎么弄才好,朱棣忽然派人来唤宝儿。我心内一阵猛跳,朱棣啊朱棣,没想到最后关头你竟要帮我一把。宝儿看着来人确实是朱棣的心腹,狐疑满腹,皱眉瞅了瞅来人,又瞅了瞅我,最终还是心事重重的跟着去了,眼里大有一副“是你喊我走的人要是丢了跟我没关系”的架势。

    趁着宝儿离开,我迅速的把昨夜收拾的包裹拿了出来,吃了上一次越龙城出逃银钱短缺的亏,这次我把平日里攒下来的金银首饰全都包了起来----反正燕王府家大业大,自然不会心疼这一点小钱,可是这点小钱到我手里可就是我的救命钱了,我想着朱棣从前在沙场上也算杀人无数,救我一条小命也能帮他化解一些罪业,因此也算心安理得。

    最后的最后,准备离开之时,我还是往案前坐下,提着狼毫笔,想着给朱棣留上两句话,良久,终于还是搁下笔,什么都没写。

    别了朱棣,这次算是永别,我们此生不要再见。

    历史是不会改变的,你一定能做上皇帝。此时何苦机关算尽非要留下我呢?

    没有宝儿的院子对我来说犹如无人之地,只是我许多时日未曾操练,身手着实有些生疏,差点在屋顶上震下几块瓦片。若不是眼疾手快,掉落下去引来侍卫,只怕我也要与他们打斗一番。

    翻过几所院子,我终于一跃跳出王府。本以为已经明了朱棣留我的用意,心中不会有什么留恋,没想到落地的一瞬间,心里还是空落落的,不,简直就是被剜了一块。

    痛也有,麻也有。我回首一望那片隐隐搓搓的建筑,终究还是头也不回的往城门走去。夕阳洒下一片金色的余晖,照得整个北平看起来又温柔又暖和,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肃杀和稳重。

    这是朱棣的城,我要永远的离开这里了。不过没一会我就苦笑了,因为我想明白了另一件事,将来全天下都是他的,我走到哪里也都是一样。

    越龙城穿着一身玄黑的衣裳,头上戴着斗笠,满脸胡茬,塞外的风霜让他已经全然没有了从前的英秀,不过更显出一种难得男子气概。只怕他从前的同事见到他,不凑近面前观察个两盏茶的功夫也认不出他。不过十多年的相处,让我依旧还是能一眼便在人群里认出他来。我快速的奔走到他身边,他看了看我,从背上摘下另一个斗笠覆到我的头上,“快走。”

    我点点头,与他二人迅速的往城门走去。

    “出城做什么?”守城的官兵机械的问道。

    “郊外老父老母生了病,特带着娘子出去看看。”越龙城压低声音。

    两个官兵互视着笑了笑,“倒是个孝顺的,去吧。”

    我与越龙城相视一笑,越龙城为了装得逼真些,还牵起我的手,往外走去。城门不过是一线之隔,不过一踏出城门,城外的风霜好像就更甚些,吹在脸上竟有些冰冷。连我头上的碎发也都掉落几缕下来,挡住眼睛。越龙城伸手准备替我拨开,便有一道寒光射来。我大惊失色,往后一让,已发现越龙城的身后站着四个手持弯刀的高手。那几个高手背后,赫然是一匹高头大马,马背上坐着居高临下的朱棣。

    他的目光比高手手中的寒刀还要冷漠。冷冷的刺到我的眼中。

    城门口站着两个人,那是宝儿和三保忧心忡忡的看着我们。

    一切都是他的安排。原来一切都是他的安排。宝儿看着我是他的安排,宝儿离开给我机会出来也是他的安排。他依旧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燕王。

    越龙城知道事情不妙,只是他乃是说到做到之人,答应我要带我走,便是赌去性命也要办到!他已然拔出绣春刀----他十分爱护这把刀,虽说已经不再做锦衣卫了,这刀带在身上,有可能要了他的命,但是他依旧带着。

    越龙城以一敌四,一柄刀使得虎虎生威,居然不落下风。我嘴角冷笑,并未去帮他。因为我不想让朱棣得逞:他不过像猫捉耗子一般,想看我与越龙城被他手下的高手耍的团团转。我帮与不帮,其实结果都是一样。这四个人不过是个开始,宝儿与三保还在摩拳擦掌的等着朱棣的命令。也许城门的那一侧,还有无数高手正等着朱棣一声令下便可出尽风头。

    几百招过去,越龙城终究双拳难敌八手,渐渐开始不支起来,身上也开始多了一些血口子。只是他穿着黑袍,并看不出血迹。

    我缓缓走到朱棣马前,果不其然,城门内又涌出几人想往这边冲来阻拦我,朱棣伸出一掌阻住他们,那几人只能停下。我抬头对着朱棣笑了笑,朱棣却依旧是冷着一张脸。

    “我与王爷竟到剑拔弩张的地步。”我苦笑道。

    朱棣对我伸出一只手,“上来。”

    我扑通一声跪下,“我可以上来,请王爷放了他。”

    朱棣波澜不变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这样在乎他吗?”

    “王爷放了他,我跟你回去。”我再次低声说道。

    越龙城身上的伤已经越来越多,朱棣却并没有停手的意思。我对他磕了一个头,额头枕在地面的碎石上,刺痛得钻心。

    朱棣依旧没有说什么,反而另外几个人也加入了战队,越龙城负伤与七八人对战,结果便是他的伤口越来越多。我眼泪一滴滴落下,地面的灰尘被泪水打湿,凝成一个个小小的泪球。夜色渐渐降落,浓稠的不堪,越龙城已经是强弩之末。

    我拿出小刀,含着泪笑着对朱棣说道,“看来我是求不下王爷,救不下他了,他乃是为了我而死,我也只能陪他一路下黄泉了。”

    朱棣眼光越发清冷。

    那八人排下一个小小的兵阵,将越龙城紧紧的围住,越龙城两边腋下被夹击住,又有两人在他双膝一边一脚,他立即便双膝跪地,口吐一口鲜血。

    我捂住嘴哭了起来,“王爷!”

    朱棣眼神发狠,我知道他是不准备留越龙城的命了。我拿着刀,找准心脏的位置,狠狠插了进去。这个我是受过训练的,插得又准又狠。刀子没有把出来,所以血也没有喷发,只有极少量的血往外渗出。与越龙城不同,我穿的是一件水蓝色的纱衣,血印在上面,触目惊心,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美感。

61.重见

    我的谦卑和祈求换来的不过是朱棣的冷笑,他朱唇轻启,“赫连漪,你搞错了,你一直都搞错了。本王放不放他,与你跟不跟我回去没有任何关系。别说他死了,就是你也死了,你还是得跟我回去。”

    我看着朱棣冷漠的有些遥不可及的脸,突然涌起从未有过的害怕。他说的都是真的,我自以为是的以为可以拿自己的命与他做最后一搏。耳后传来一身冷哼,越龙城倒在地上,那把握了半辈子也没有离过身的绣春刀也掉落在地上。

    他最后的眼神是望向我的,没有痛苦,竟带微笑。

    我心如刀绞,手上力道加深,剜如胸口。忽顶上着了一棒,眼前一黑,便再也看不见任何。闭眼前满眼满心满脑子都还是朱棣那张冷漠麻木的脸。

    越龙城可怎么办啊,是我害了他了。越龙城可怎么办啊?我用仅余的气力想着这个问题……

    疼,刺骨的疼痛好像在一瞬间化开了,我就在这疼痛中醒过来。确切的说,我是被痛醒的。

    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有濡湿的粘稠,不由得叹了口气,还在痛啊,那就说明我没死。没死就要面对呢。

    “小姐,你醒了?”眼前一个人影晃动,由远及近,渐渐清晰。是宝儿。

    她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一只碗,不用问我已经知道是什么----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儿扑鼻而来。“我不喝。”我略一皱眉,直接回道。说话间才发现自己嗓子嘶哑不堪。

    宝儿沉吟,“小姐这是何苦。”

    我突然就流出眼泪来,汪汪的看着宝儿,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衣角,“宝儿,我知道你是王爷的人,但是咱们也相处的时日也不短,总有三分情谊,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件事?”

    宝儿见我这样,有些诧异,“小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他有没有死?”

    宝儿敛神,半晌没有说话,“小姐不要为难我,等您伤好了,您亲自去问王爷吧。”

    我一呼气,将她手上托盘直接打到地上,满碗药水洒在地上,氤氲出浓浓的香味,宝儿的裙裾上也沾上了药水,淅淅沥沥的往下淋落。我指着她扯着嗓子厉声道,“出去!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宝儿神色坦然,依旧还是那副模样,蹲下身子将碎片一一捡起放回托盘,复又端着出去了。

    我躺在床头嘤嘤的哭泣,朱棣对我的好都是有目的的,爹爹死了,越龙城要是再死了,这世界上还会有谁是真心待我?疼痛夹着眼泪,又痛又累,又苦又乏,我又倒在枕上昏睡过去。于疼痛之余更感觉到身上烫的厉害,不知过了多久,才忽然感到额上一阵冰凉,舒适得紧,我朦胧中想睁开眼睛,终究眼皮太重,怎么也睁不开,恍惚间好像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沉默不言。我有些迷糊了,一心只想着越龙城,根本忘记了他在城门外与人打斗的事,好像什么都还没发生,我还在锦衣卫署里与他斗武,爹爹正在一边兀自评头点足,“漪儿,你这招不对。”“龙城,这招喂得好。”……

    “龙城哥……”喉咙里模模糊糊发出这几个音,眼前的越龙城却就消失了。

    我终于努力睁开了眼睛,往头上一摸,果然有个湿湿的布巾。往门外看去,透着砂纸可以看到外面一个人影影影绰绰。我将额上湿巾扯下来使足了力气想要扔到门口,奈何气力不足,那湿巾只在床边悠悠落下。我翻过身,朝里闭上了眼睛。

    这屋子四周只怕配足了侍卫,插了翅膀也难飞出去。我心中冷笑,朱棣为了这江山也算是机关算尽,再也不肯放我离开。

    宝儿吃了我的闭门羹,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新来了一个丫头,每日给我送药送饭,我那一刀刺得颇深,虽未伤到心脉,但也算是极其严重的外伤,因我不愿让任何大夫看,送来的药也差不多都被我泼了,所以那伤口久而不愈,化脓发炎,我也就时时昏昏沉沉的烧着。

    每看到外面人影晃动,我就提醒自己一遍,出不去了。既然出不去,那就生不如死,那就死了算了吧。我索性连饭也不吃了。三日过后,正当我头晕目眩,感觉自己大限将至之际,朱棣来了。

    他面无表情的站在我的床边,从小丫头手里接过了湿帕,不顾我的反抗,一手将我的头抬起来,一手帮我擦脸,连脖子也都细心地擦了一遍。那热毛巾敷在皮肤上非常舒适,不过没一会儿温度便会降下去变得凉飕飕的,我忍不住抖了起来。

    朱棣舀了一勺药汁,“喝。”

    我冷笑,扭过头去。

    隐约间听到他叹了一口气,用一只胳膊肘直接将我胸口抵住,手指头撑开我的唇齿,另一只手舀了药便往我嘴里灌,我拼命挣扎,满脸满鼻子都是药水,呛得咳嗽不止,朱棣并未有半分怜香惜玉,不一会功夫便把一碗药全部灌到我嘴里,又顺带着喂了一碗稀粥。

    “下次你就这么喂,若是一个人按不住,再叫一个人就可以了。”朱棣对着目瞪口呆的丫头轻声道。

    他已然站起身来,捡起方才给我擦脸的帕子擦手,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把她的床单被褥换一下,以后每次弄湿了都要换一下。”

    丫头点头如啄米,朱棣回身看了我一眼,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便是被这么喂食喂药的,毫无尊严,毫无抵抗之力。好在身子一天天健壮起来,她们便按不住我了。不过我也已经没有了断食的雄心壮志,每日自己吃食。

    直到伤口愈合的差不多,已经不会动一动就扯开新皮流血了,我对一个丫头说道,“朱棣在吗?”那丫头听我对朱棣这样直呼其名,有些惊吓,抖着身子摇头。“那宝儿呢?”

    丫头终于指了指外面,“宝儿姐姐每天都在外头守着呢。”

    “喊她进来。”我冷冷的说道。

    那丫头不知为何,很是怕我,连忙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没多久,宝儿便进来了。她微微笑笑,“小姐起色好了许多。”

    “去帮我把朱棣喊来。”我懒得与她敷衍,直截了当道。

    宝儿脸上为难,良久还是说道,“我去试试。”

    我冷哼一声不再理她。宝儿立在我床边,久久没有挪步,“小姐,我伺候你的时候是尽心尽力的,但是在其位谋其事,我只能听王爷的。”

    我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眼中竟有些雾气萦绕。我心下一软,终究还是没有与她再说话。宝儿缓缓走出去,不知道她有没有帮我去找朱棣,一直等到深夜,朱棣也没有来。一直到我伤快养好,三保却来了。

    我看到他也难免有几分嫌弃,只皱眉扭头不看他。他万分为难皆凝聚在眉头,“先生,王爷有请。”

    我一下子转过身看他,“他在哪里?”

    “请随我来。”

    进书房前,三保忽的拉住我,“先生,切忌不要冲撞王爷。”

    我冷冷答道,“你是在为我好吗?既是为我好,为何带着一帮人在城门外堵我?”三保终于不再说话,为我推开房门。

    朱棣依旧是坐在案前,低头看着案宗。案上点着凝神香,从香炉子里往外吐露着一丝丝烟雾,不知道是在安人心绪还是扰人心宁。

    “坐。”朱棣头也没抬。

    我并没有坐下,站在案前,也不行礼,“他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谁?”朱棣终于抬起头来,做出疑惑的表情。我愈加愤怒,“还能有谁?!”

    朱棣放下手中的案卷,浅笑,“越龙城?”

    我心头一惊,他已经知道了越龙城的名字,那越龙城的身份他便也知晓得一清二楚了。

    “你这么在乎他吗?他是你什么人?”朱棣斜睨着我,一字一句的问道。

    看着他威胁的笑意,我知道越龙城凶多吉少了。闭下眼睛,良久才睁开,“他是我的未婚夫。我与他从小便订下婚约,青梅竹马,情深意笃。”

    朱棣眼中有火焰燎过,“你到王府中是为何?”

    “来监视你。”

    “你在府中所行所做都是为了监视本王,是吗?”朱棣压住了眼中的火焰,像个循循善诱的夫子,温和的问道。

    “是的。”

    “皇上罢黜锦衣卫署之后,你为什么不干脆跟他一起走?”

    “那会子风头紧,两人一起不好逃,他先逃走安定下来,再回来接我,你看他不是回来了吗?我们约好两人一马仗剑天涯。”我越发信口开河起来,只想看到朱棣暴怒。

    没想到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一般,其实我是想看到他在听到我与越龙城乃是未婚夫妻之后生气的,不过我高估了自己,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你留在王府里,答应嫁给我,一切都是障眼法,不过是在等他,是这样吗?”朱棣依旧是平淡的语气。

    “是。”我点头,又加了一句,“我从来没有想过嫁给你。”

62.花满楼

    朱棣额上青筋跳动,“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

    “没有了。越龙城若是死了,还请你告诉我。”

    “当真这样在乎那个越龙城?”

    “自然在乎,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我恨恨的看着朱棣,用眼神示威。

    “本王待你一番心意算是付诸东流了。”朱棣叹了一口气,良久才道。那眼神看着我,好像说的是真的一样。我冷笑一声,“演技真好。你把我留在王府是何用意,你比谁都清楚,何必装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骗人骗己?”

    朱棣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诚意伯告诉你我能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你也见识过我几次预测后事非常准,所以你便想把我留在身边。为了叫我心甘情愿为你卖命,所以你干脆给我个婚约,可是如此?嘴上说着是为我寻求庇护,心里想的却是如何最大限度的利用我!我宁愿死,也不会留在王府!”我几乎是吼着对他说出这一番话。

    朱棣不敢相信的看着我,犹如蛇被打了七寸,瞬间便蔫了下来,“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亲耳所闻。上有神明下有阎罗,没有纸能包的住的火。”

    朱棣突然笑了,“本王与诚意伯钓鱼的时候你在?”

    “王爷也想起来了?”我冷笑。

    朱棣摇摇头,笑得越发放肆,忽的换了一张脸,伸手捏住我的下巴,直捏的我疼痛难忍,眼泪直流,“你以为本王是为了留你在身边指点江山才故意接近你,才要费尽心思娶你?”

    “难道不是吗?”

    朱棣大笑三声,“一直以来,本王都以为你不过是年纪小单纯了些,不过现在可不这么想了,你要为自己的幼稚付出点代价了。”

    看着朱棣如癫似狂的表情,我忽然有些害怕,一下子失去了底气,连话也不敢说。

    “你说本王是为了留你在身边利用你才与你成婚,呵,你很会想。不过你要为你的想法负责。本王会让你用一辈子去后悔。后悔你竟敢对本王怀疑。”朱棣眼神带着杀气,我甚至觉得他会直接掐死我,不过他很快就放下了我,把三保喊了出来将我带走。

    路上三保显得有些焦躁,“你你、你怎么又把王爷惹怒了。”

    我恨毒了朱棣,连带着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恨了起来,要不是我现在大伤初愈,并不是三保的对手,只怕我已经早就与他打了起来。三保见我不说话,方明白我已经心如死水。

    回到屋内,我坐在床沿,放下伪装与保护壳,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连关三天,三保进来见我。

    “先生……王爷派我来送你一程。”三保欲言又止。

    “你来杀我?那倒是不错。”

    三保连连摆手,“王爷只是生气,怎么会要你的命?”

    “哦?他倒不要我的命了?”我冷眼看三保一眼,直看得他毛骨悚然。

    “王爷要送你回金陵。”三保终于说道。

    我诧异,“送我回金陵干什么?!”

    “哎!”三保急得一跺脚,“我说不清楚,去了再说吧。”

    “我要见朱棣!带我去见他!”

    “王爷去关外领兵打仗了,临行前交代好了,让我把你送去金陵。”

    我摊下身子,看来朱棣也再不想与我有瓜葛了。“让我去金陵到底是做什么?”

    “秦淮河畔……花满楼……”三保吃力的挤出这几个字,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他连忙道,“皇上如今追捕、追捕锦衣卫,先生你的身份现在已经有不少人知道。”说着,他凑近我的身子,“王妃便已知晓,原本你与王爷大婚便什么事都没有了,王妃纵是知道也不能为了排挤你害了王府。如今王妃与几个王爷的心腹说是:你这身份如今留在王府,迟早有一天要害了王府。王爷得知这话,得知这话……”

    马三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看了他一眼,“你说,我又不能吃了你。”

    “王爷得知这话,便说今后你任由王妃处置……其实是王妃决定把你送去花满楼的。”

    我喉头滚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眼泪翻滚,“他这样羞辱于我,难道不怕我自寻短见吗?”

    三保脸色更像猪肝,良久,才从袖中掏出一物,“王妃说了,你看到这个,肯定会自愿去花满楼。”说着,他把掏出来的东西搁在桌上,叹了一口气便往外走去。

    那物什细细长长,用一块绢布层层裹住,我拿起来握在手上,一点点的打开,却心跳不止。至全然打开,果见绢布包裹的乃是一把绣春刀!刀柄上嵌着一枚红宝石,那是越龙城的特有的刀。我一把抱住那刀,眼泪奔腾不止。

    第二日我便与三保一同上路。三保知道我不爱骑马,拉了一架马车,自己在前头赶着。一路上我不爱说话,他也甚是无趣,总想着说几句话挑逗于我。

    “那个……先生,王爷气消了自然来接你。”

    “王妃此行确实缺德了些,不过妇人难免有怨妒之心,你不要介怀。”

    “我会跟花满楼打招呼,叫谁也不敢喊你接客。你在那好生住着,当做换个地方换个心情。”

    “碧落小姐已经和李公子提前回去了,你到了花满楼还有碧落小姐陪你。”

    ……

    我抱着越龙城的刀,只回了一句,“越龙城现在还活着,是不是?”

    马三保讳莫如深,只是跟我说不清楚。我冷笑两声,“王爷夫妇拿出这把刀来,显然是越龙城还活着,否则他没有什么可以威胁我的。”

    马三保依旧是没说话,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到金陵的时候,已经是初冬。今年这一场初雪来得特别早。再回到秦淮河畔,我已经没了半分心思看两旁风景。花满楼门口,碧落显然接到消息,裹着裘皮大衣,兔毛围领,俏生生的立在那里等我。见到我,她便一把将我抱住,眼泪汪汪。我拍了拍她的背,她看了我身后的马三保一眼,便也什么都没说。碧落果然也长大了。

    李景隆也在,他看我的眼神充满无奈,又是叹气又是可惜的样子,“怎么又跑了呢,这下……这下……哎!”

    楼上暖阁,碧落替我泡了一大杯龙井让我抱着暖手,我朝楼下看去,马三保拿出朱棣的腰牌晾在老鸨面前,与她正交涉着什么,老鸨点头哈腰,唯唯诺诺。

    我心中冷笑,既是把我弄到这里来了,还做这样的人情有何意义?

    碧落见我神色萧索,也不敢说话,只是推着李景隆把他推了出去。才又坐到我身边,低声道,“姐姐……”

    我抬头对她笑了笑,“碧落,你的话倒是成真了。我以后在这里陪你了。”

    碧落突然尴尬一笑,“姐姐……李景隆已经交了赎身钱,我已经搬去李府了,今儿我是回来等你的。”

    我愣了一下,马上便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落下泪,“太好了,太好了。恭喜你。”

    碧落也落下泪来,“好什么好呀,姐姐你怎么办啊?怎么就变成这样?难道侯门绣户,就这样难进?”

    我知道她未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只得安慰道,“我与你不同,我是做错了事,燕王……”提到这个名字,我还有些晃神,“燕王他大约是此生不想见我了。”

    碧落更加伤感,“想来当日我们初见,正是冬日,王爷、李景隆并你我四人煮酒观花,何等逍遥,赛马场言笑晏晏亲密无间,现在散的散,毁的毁……”

    碧落这样一说,我也眼酸鼻塞,泪眼朦胧,“今天乃是你我重逢日,更是我的重生之日,快别这样伤感,碧落该敬我一杯才是。”

    喝酒能尽欢,青楼乃是买欢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酒水,很快便有龟奴送来一坛上好的女儿红,碧落素手替我倒了一杯,自己又斟了一杯,仰头便喝下。她虽是青楼女子出身,但是因容貌出众,又早早得到李景隆庇护,是以并未体验太多人情世故,酒量也不大好,这一杯就已经满脸通红。

    我喝下了自己的酒,便将她的酒杯子放下,“意思一下便是。你要嫁做人妇,李公子虽是待你很好,终究大户人家是有规矩的。你想立足,还要多多检点行为,谨言慎行才好。”

    碧落点点头,一抬眼却又是眼泪涌出。

    她特意嘱咐老鸨将她原来住的那间屋子腾出来给我,又和上上下下的小姐妹打了招呼,说我是她最好的姐妹,大家见我便如见她,一定不可怠慢。

    我倚在桌边,看着碧落这样为我上下打点,忽然心生感动。偶尔相识的风尘女子尚且重情重义如此,同经生死的那个人呢?

    要不是李景隆再不许碧落在青楼过夜,她恨不得直接卷了铺盖重回花满楼与我同住。看着这一对小夫妻往外走去,我心中既喜且酸,喜的事他们终于修成正果,酸的是自己如今零落成泥。

    三保本欲再来嘱咐我什么,我却叫老鸨跟他说我已经睡下了,让他回了。只一个人躺在这披红倚翠的楼上,不知道是清净了,还是跌入红尘了。

63.碧落大婚

    后面几天我一直对三保避而不见,三保心知我对他排斥,也不再强求,盘桓几日之后离开回了北平。碧落虽是风尘女子,李景隆也是不羁之人,但是一旦碧落入了李府,李景隆却是讲究起来,不愿碧落再经常踏足烟花之地,是以我都是一个人窝在花满楼的阁楼里。

    花满楼的老鸨唤作月芝,人称月娘,三十多岁的年纪,风韵犹存,年轻时也是个头牌的姑娘。为人处事十分老道圆滑,非常明了燕王虽不在京师,但是位高权重尤其得罪不得,如若能巴结好了,那绝对是一道刚硬的护身符。以她的眼光来看,早就猜出我是朱棣的什么外宠之类,对我十分肯敷衍。

    “马将军临走的时候,对我千叮咛万嘱咐,除了不接客,你就是我这楼里普通的姑娘。前几日见你心绪不宁,我也不敢来叨扰,今儿前来,只问一句,姑娘姓甚名谁,当然,我们这楼里的姑娘都是艺名,小姐你也不必以真名示人。”三日后月娘亲自进了我的屋子,十分客气的与我交谈。

    想着这花满楼是我今后赖以生存的地方,那这花满楼的主人便是我的靠山了,我也不得不多待见她,便挤出一个笑脸,“我叫安采文。”

    月娘媚然一笑,“采文,倒是个文气的名字,在我们花满楼这样的名字还是头一回见,不过也无碍,反正你也不见客。”

    “多谢照拂。”

    “你同碧落是好姐妹,如若不嫌弃,便和她一样唤我一声妈妈吧。”

    我点点头,“月妈妈。”

    月娘高兴地笑了起来,“很是伶俐呢。采文,妈妈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希望你别嫌妈妈啰嗦。你与碧落既是旧交,就应该知道她如今嫁入李府做了夫人,那李公子年少多金又身居要职,莫说在青楼,就是在寻常的大户人家,这也是难得的好姻缘。你乃是燕王爷派人送来我这里的,不管是因为什么事送来这里,想必你都是出身不凡,至少与王宫贵胄是有交集的。所以可千万别自暴自弃,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将来的事儿可说不到一定。世人虽轻鄙青楼女子,但是青楼女子走出去坐上皇后凤座的也有。”

    我尴尬一笑,原来这月娘审时度势,是觉得能把我培养的和碧落一样,将来也许能攀上朱棣的高枝儿,嫁到王府做了妇人。到时候花满楼一楼出了两个王侯夫人,水涨船高,姑娘们的身价都要一抬再抬。只可惜她料不到我与朱棣之间剑拔弩张,许是此生复不再见了。

    “妈妈说的很有道理,采文牢记心间。”

    “好孩子!”月娘拉住我拍了拍我的手背,这才逶迤下楼去了。

    花满楼里的日子一日日流淌,过得倒也是波澜不惊,我把心底所有的秘密都压了下去,每天只是坐在楼上往外面看繁华雍容。仿佛那些都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了。

    碧落与李景隆成了婚。婚礼当日,应碧落的邀请,月娘非常大方的让我去参加,还把她私藏已久的珍贵首饰和皮毛衣裳都借给我,亲自为我上妆打扮。自从到了花满楼,我就从未涂脂抹粉过,乍一见镜中的自己,我有些晃神,镜中女子黛眉入鬓,媚眼如丝,端的是明眸皓齿,头上盘着高高的美人髻,只松松的插着一支碧玉朱钗,虽只一件,一看便不是凡品。两个耳坠上一边塞着一粒玉粒儿,一边塞着一粒饱满圆滑的黑珍珠。因值寒冬腊月,月娘让我在里头穿上一袭月白的长袍,我正兀自喊着冷,她又拿来一件五彩的羽衣过来,笑道,“披上。”

    我略一皱眉,依言披上,只觉得顿时热气烘托,再不觉得半分寒冷,正惊讶间,月亮笑道,“你看看里子。”原来这件衣裳里子乃是一张完整的虎皮,外面是揪了孔雀毛、灰鸭毛、天鹅毛等缝在一起,是以看起来五颜六色流光溢彩,美艳非凡。

    “这是我年轻时接待的一位贵客赠给我的,如今再也寻不着这样的衣裳啦!我算是人老珠黄,穿着也不像,就是从前碧落在,我也没舍得给她穿呢,倒是你,气质与碧落相比稳重得多,穿这身倒是非常合适。”

    我心中疑惑,我又不揭帘接客,又不是当红的姑娘,月娘为何出手如此阔绰,将这么多好东西都往我身上堆砌?

    不过她盛情难却,我也只得恭敬不如从命,妆罢,月娘又唤了两个雏儿丫头子跟着,一人提这个手炉一人带着手帕妆盒,唤了一辆马车把我们送出门才回去。马车内也是铺着软榻,烧着火炉,映衬着外头还未化的雪堆显得更加温暖。我受宠若惊,便是从前在燕王府,我的身份地位不够,也从未受过这样的待遇。这花满楼对姑娘的用度简直赶超许多王公贵族家的小姐了。

    到了李府,只见府中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是一派喜庆,连廊上的灯笼都贴着喜字。碧落早就派人来迎我,一下马车我便随下人到了碧落的房间,只见几个妇人正替她梳妆打扮,她在镜子里看到我来了,高兴地不得了,也顾不得人家正在帮她梳头,便转身来拉我。见着我一身打扮,先是高呼,“天啊,姐姐,你好漂亮!简直要迷倒万千纨绔公子。”转瞬她就撅起了嘴,“这、这……这月妈妈怎生如此偏心!这虎皮彩裘我求了她多次只让我穿一穿她也从没有答应!还有你这耳朵上的黑珍珠,乃是南海富商准备进贡皇宫的,百年来只得那一颗这么大的黑珍珠!你头上的玉钗,可是羊脂白玉配上缅甸王公进贡的顶级祖母绿镶嵌而成!”

    我听了碧落这样说,越发狐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碧落,今儿你们都请了哪些客?”

    碧落低头掰着手指算了算,“还不就是京师那些官儿商儿。”

    “有没有京师之外的人呢?”

    碧落猛地抬头,瞪大眼睛,“燕王府也有人来,因着送年礼回皇宫,顺道会来吃一回酒。”

    我心里突突跳了起来,转过身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月娘老谋深算,好钢用在刀刃上,怎么会轻轻易易便往我身上投资,想来是一早便打听好燕王府有人要来,这人若是燕王本人,那是最好,若是燕王府里一个家人,看到我这般,想必回去也要报告一番----月娘的目的很简单,只要朱棣别把我忘了就行,只要没忘记,将来总有来京师的时候,来了便有可能来相见。

    我苦笑一番,对碧落摊摊手。碧落也报之一笑,“算了,月妈妈人还是不坏的,只是她天生干了这个行当,难免事事都要算计一下。总也算是为了姐姐好。”

    我无奈,“反正你也不过是从这座院子抬到那座院子。我在这里陪你一会儿,花轿来接你,我就回去了。厅上我是不去了。”

    碧落拉住我的手,“好姐姐,人家这是头一次成亲,心里紧张得很,明知道你不想见人还喊你来,就是想让你陪在我身边,到时候我盖头一盖上,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是在我身边,我会安心很多。”

    见她说的可怜,我也只得答应,“一把你送入洞房,我可就不出去了。”

    碧落高兴道,“进了洞房你就别走了,在洞房里陪我。”说着,她好像又想起什么,加了一句,“陪到景隆来。”我噗嗤笑了出来,“好好好,陪到李公子来我就走,绝不耽误你们洞房。”

    碧落啐了一口,“呸呸呸,贫嘴贱舌。”

    “好了好了,快去梳头,再等会儿该来接你拜天地去了。”

    碧落重新坐回台前,由着妇人替她绾起青丝,穿上喜服。她一贯穿的随性,今儿这样装扮还是头一次,颇有一种小丫头忽然换上正装的感觉。越发显得她幼嫩年轻,活泼可人,再加上又是这样的长相,美艳无方。我子啊心里真心诚意的祝福她,一生幸福。

    待到炮竹声响,喜娘进来接新娘子,盖头盖上。碧落凭着没盖盖头之前的记忆找准了方向,一把将我的手抓住,我只得扶着她和喜娘一路,看她被送上花轿,在偌大的李府绕了一圈,送到堂上。下轿来她依旧是不相信别人,只扶着我的手。满堂都是客人,笑嘻嘻的等着新人行礼。李景隆穿着大红的衣裳,胸口带着一朵绢花,俨然一副新郎官的派头,见到是我送碧落来,微微一愣,旋即对我点头示意。

    我将碧落的手交到他手上,低声笑道,“碧落是你的人了,今后还请你多多爱护。”

    李景隆傻呵呵的笑着,“肯定的,不用你多说。”

    忽的地上有极细微的一声水滴滴落的声音,我朝地上一看,只见碧落的脚下有一个浅浅的水印,显然那是她感动的泪水。我捏了捏她的手背,悄然在她耳边道,“恭祝你新婚大喜,早生贵子。”

    碧落的啜泣声夹着笑声,不过她没有来得及搭话,已经被李景隆拉到祖宗牌位前去了。

    我想找个角落呆着,无奈衣裳太过耀眼,站到哪里好像都是瞩目的对象,正尴尬之间,抬头一看,却是一个熟悉眼神,一张熟悉的面孔。

64.辉祖至

    徐辉祖面色沉峻,太阳穴间几根青筋跳动,半晌,“现下风头紧,你的身份危险得很,不过处在这青楼之中,倒也算大隐于市。真名轻易不要暴露出去。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来找我。”

    我有些不可置信,没想到这个节骨眼儿上徐辉祖竟会对我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由得心生感激而又感慨万分,“多谢。”

    徐辉祖没再说什么,只是略略坐了坐便离开了。我一直以为徐云华也许会来见见我,但我一直没有等到她,直到年过了,我想她应该是回去北平了。默然站在窗口已经看到杨柳抽芽,我才想明白,这才是徐云华的高招。当面羞辱远没有淡漠的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来得更狠戾。试想,一个人将你害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每日只管把她当做仇人一样的恨着,有一日你去找她报仇,她竟连你是谁都忘了,她不过一时不快挥挥手指便能毁了你,于你来说就是泰山压顶了。也好,如若我一生在此,能换得越龙城无虞,我本不想再与北平的人和事有任何瓜葛了。

    转眼清明节至,我与月娘告了一天假,往城郊外赶去。凭着越龙城给我说过的位置,总算找到了爹爹的坟墓。爹爹乃是横死。越龙城又走得匆忙,所以连个像样的坟冢也没有,只是几把黄土垒成一个坟包,坟包前立着一块木牌子,已然腐烂不堪,上面的字迹也都模糊不清,周围更是野草丛生,直掩得坟头都不大明显。一看到这景象,我就鼻酸起来,从附近人家借了一把铁锹,将野草都除尽了,又在坟头上添了几铲子心土,这坟才算是有模有样起来。我跪在坟前,将纸钱烧了起来,点了几柱香,心中默默祰祝,“爹爹,女儿现在很好,爹爹在天有灵不必担心。”

    盘桓许久,有乌鸦在空中旋绕,我心中更是荒凉,怎么都呆不下去了,才起身离开,还了铁锹便匆匆往花满楼赶回,总算在天黑之前到了。别处都是天黑便消停冷清下来,然而花满楼却不是,夜幕是它的屏障,只有在夜色到来之时,这里才是最热闹非凡。我上楼之时,正是客似云来的时候。

    能到青楼来的客人,除了极少数风流才子浊世佳公子,大多数仍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登徒子浪荡之辈。是以我走在台阶之际,有好几个泼皮便想往我身上蹭,“这位姑娘眼生的很,莫不是个雏儿?月娘怎么不来介绍介绍,好叫爷疼疼她。”

    那泼皮显然是醉眼朦胧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我懒得与他计较便微微点了点头侧过身子继续上去,没想到他竟一把抓住我的衣带,“哎哟,月娘难道又养了个冯碧落?”

    月娘连忙赶上来拉开满脸陪笑道,“这位爷,咱们这位姑娘是不接客的。”那泼皮不干了,“老子万里迢迢来到中原,就是想尝尝中原娘们儿的细皮嫩肉,就相中了这一个,你说不让老子碰?”

    这里乃是风月场,男人说话粗鲁是正常,这样的话早已不能激怒月娘,她依旧好言好语的劝着,“爷,咱们楼里更漂亮的姑娘有的是,更是十八般武艺样样齐全,保准伺候的爷浑身舒泰,都在下面候着,跟我下去便能随便挑选。”

    那泼皮本也是醉了之后精虫上脑,听了月娘这一番打圆场,又见月娘也是个气度不凡眉眼魅惑的,也不跟她再闹了,转身便随她下楼。

    我却站在楼梯上不愿上去了,刚开始还没注意,方才听他一番话我才仔细观察起来,这泼皮长相粗犷,浓眉大眼,身材高壮,细听他的口音汉话说得虽好依旧有些生硬。他不是汉人。

    月娘将他哄下去又回身看了看我,只用一根指头勾着示意我回房莫要再招惹是非,我不好拂逆她,便回身进了房间,隔着窗户往下看,只见那泼皮和好几个人一起,正一人搂着一个姑娘喝花酒。那一众人都是五大三粗,穿着粗服却出手阔绰,果然不是中原人士。不一会儿,月娘来了,“你怎么招惹上这几个泼皮?”月娘额间浸汗,一看便知方才废了不少心力。

    我无奈道,“并没有招惹,谁料到上楼还是被他们拉住。”

    “那几个都是关外来做买卖的莽汉,许久没闻见肉味儿了的,见着姑娘眼睛都要发红的。真真是吓人。”月娘举着扇子边摇边道,“一个个的还想睡我这里的头牌好姑娘,真是做梦。”

    我浅笑,“都是哪里的蛮子?”

    “我听他们叽里咕噜的说是从什么叶……叶……什么河来的。”月娘用一根食指点着腮帮子,那神态真似情窦初开的少女,怨不得男人们不爱家里的家花偏要出来循着野花香,这青楼里的女子一个个惯会讨好男人的功夫。

    我装作漫不经心,“是什么叶尼塞河吗?”

    月娘双手一拍,笑道,“是了是了!就是什么叶尼塞河!”

    我心头有些激动,却又不敢现出来,“那里的人又蛮又狠,妈妈还真得好生招呼着。”

    月娘又擦了擦额头,“是了,我得下去了。”

    夜半那几个蒙人眠花宿柳之后,一个个走出花满楼打道回府。我将房门紧闭,从窗户跃出跟上他们,最后看着他们钻进了乌衣巷的一家客栈。这客栈是金陵数一数二的好客栈,按说这几个蛮子是不知道讲究这个的,我想他们一定还有个头目,而且还是个来头不小的头目,不知道……不知道与岱钦兄妹可有关系。

    攀在屋檐上寻了一圈,并未看到什么,正准备离开,却听得一个窗口传来低低的对话声,“哥哥,燕王善战,将战场留给索林一个人,是不是有些冒险?”

    另一个男声答道,“咱们草原上物资匮乏,且不说茶叶丝绸这些奢侈玩意儿,单就一个盐巴,就全靠从中原买进,近来边关开战,查的那么厉害,好几次我们花了大价钱买回去的盐巴都被官兵缴了,在这样下去,士兵们连一口盐都吃不上,军心涣散了。这一趟我得亲自将这些盐送回去。”

    我心里一阵紧似一阵,这是岱钦和诺敏的声音!没想到他二人竟然直闯汉人京师腹地!正惊愕之间,忽有一支箭射向我来,“什么人!”诺敏清脆的声音传了出来,岱钦已然追了上来。

    连忙掏出一块巾帕蒙住脸面,飞檐走壁快速逃离,无奈岱钦也是身手了得,很一直跟在我身后几丈之处,紧紧咬着我怎么也甩不脱他。无奈之下我只能跳到地面,大街小巷的钻了起来,到了秦淮河畔,人多将起来,他的步履果然也慢了下来。

    我闷头钻进一家妓¥院,闯进一间屋子,里头正有一对鸳鸯卖力恩爱,满屋子嗯嗯啊啊的声音,看见我闯进来,那粉头吓得钻进被子,那嫖客裸着个身子就站起来指着我大骂,“什么人闯进来坏老子好事!”

    我上前去对着他就是一拳,那厮立刻翻个白眼倒在床上一动不动,那妓女吓得准备叫将出来,却被我一把捂住嘴,出来匆忙,我并没有带什么武器,只从她的针线篓里拿了一把剪刀指在她光着背上,“别瞎说话。”

    说着,将那嫖客推到她身上,又躲进她的被窝。这粉头吓得瑟瑟缩缩。门以及被一把推开,果是岱钦闯了进来。他一眼便瞥见这两个光着身子的人,立刻转身,正声问道,“可有什么人进来没有?”

    我把剪刀贴在粉头肉上,她对着岱钦油嘴滑舌道,“不就爷您进来了吗,我这儿还伺候着呢,虽说是个醉汉,再添您一个我也伺候不过来啊。”

    岱钦抖了抖肩膀,终于还是出去了,临走还把门带上了。我瞪了这粉头一眼,她吓得一缩,“我……我……”

    “你做的很好。”说着,我从手上退下一个镯子递到她手上,便跃窗而出,回了花满楼。

    这一路甚是惊险,我拍着胸脯,“好在我身手了得。”

    没想到第二天晚上,昨日那几个泼皮却又来了,来就罢了,他们簇拥着两个人,正是岱钦兄妹!那岱钦一身汉人装束,诺敏也做男装打扮,两人显得富贵非凡,气度了得。月娘立刻便注意到他们,上前招呼。

    我背过身子,靠在门后,心脏还兀自跳着!这岱钦太聪明!想来回去后思前想后,觉得问题出在那几个手下的身上,便查问得知他们来过这里,是以今儿找到这里来了。

    我正想着法子回避,月娘却上来了。“采文……”

    看她欲言又止,我强作笑脸道,“妈妈有什么事吗?”

    “我答应过马将军和李夫人,不会让你接客,可是今儿来了个奇人,人家并不是想来找姑娘寻乐子,说是想找个失散多年落入风尘的妹妹,给了好大一笔银子,不要姑娘们做任何事,只要所有姑娘都下去站站就可以了。你能不能稍稍移步,下去站站?”

66.躲避岱钦

    我心中思绪涌动,在碧落准备再次开口之前,伸出食指按在碧落的唇上,“别说了。”

    碧落表情迷茫的看着我,我笑道,“你与李公子已经结为夫妻,如今又有了孩儿,李公子乃是你一生的依靠与伴侣,他特意嘱咐你别说的话,你还是不要说了。我知道你与我姐妹情深,姐姐心领了。”

    丫头子已经送来了桂花糕,碧落也止住眼泪,接过桂花糕,却再也没有了吃下去的心情。

    碧落如今乃是李景隆正儿八经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夫人,虽说出身低贱,但是身上也是有诰命的,再加上李景隆和从前一样,对她依旧很是宠爱,现在母凭子贵,下人们都非常待见她,我瞧着也很高兴,更有欣慰和放心。

    碧落毕竟年纪小,又是活泼的性子,在李府的几日,她每天除了吃东吃西,就是到处想着法子玩耍,过得安逸而又充实。我一直陪了她五天,才告辞回花满楼。

    果不出我所料,月娘告诉我岱钦确实来过,而且连续来了三天,一直没有等到我,最后才留下一封信给月娘,叫月娘转交给我。月娘将刀子还给他,他也没有收下。

    “那位爷说你一个姑娘家身上要有防身之器。”月娘将那嵌着宝石的刀子复又递回了我手上,“他还说,虽是给你防身之用,但是希望你一生也没有机会用它。”

    我抚摸着刀鞘上熠熠生辉的红宝石,心头涌起一阵亏欠之意。月娘心领神会,“单看这宝刀上的饰物,便知不是俗物,只怕抠下来都能买下我们整座花满楼。那公子言行举止更非凡人。采文,妈妈不知你是何来历,也不想过问你从前过往,只是年纪大了的人,难免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心甘情愿的蛰居在我这里。徐公子,那位蒙人爷,就是碧落一声令下,谁都不缺点银子将你赎走。莫非……莫非……你得罪了燕王爷?”

    我凄然一笑,对着月娘道,“这些人一个个都大得遥不可及,可是他们再大,也大不过我哥哥的性命。”

    月娘愣住,许久才恍然大悟似的,“我想也没人拦得住你,必是受到了什么威胁。”

    “妈妈快别说这些话。把我当个普通姑娘就可。”

    月娘脸色微红,有些羞赧,“我总是有些心虚,从前碧落在这里,不瞒你说,我是把她当棵摇钱树的,如今你替了她,我却知道你不是我这花满楼能养得下的人。”

    我噗嗤笑道,“难道妈妈要赶我走?那我可就要睡大街了。”

    月娘也被我说笑了,“妈妈就是有这个心,也没那个胆儿,恨不得把你供起来呢。”

    我想我在这里还要很久很久,能让月娘对我有些忌惮也不算坏事,便也懒得解释,“妈妈这样说要折我寿了。”

    日复一日,可巧便在中秋节那天,碧落诞下一个女婴来。我亲手绣了几件五毒肚兜虎头鞋虎头帽带了过去看她。初为人母的喜悦来得那么猛烈,碧落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居然嫌弃我的虎头鞋虎头帽不适合她闺女。

    “那你也不必这么早就嫌弃起来,留着给你将来儿子穿戴也无妨。”

    碧落不妨我这样埋汰,脸红的像个柿子,“做姨妈的人了,还这样贫嘴贱舌。”

    “做娘的人了还这样害羞。”

    斗嘴归斗嘴,我们俩都把这孩子当做心肝宝贝儿似的,李景隆也是喜爱异常,只是大老爷们儿,面上不显。碧落让他取名字,他憨憨笑道,“我对这方面不通,再说女孩儿名字我也取不好。赫连先生这样喜爱孩儿,不如就由她来取名字吧。”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李景隆,“我……真的吗?”

    李景隆真诚的点点头,“我瞅着这孩子跟你有缘分,在我手上还哇哇乱叫呢,到你手上就不闹了。”

    我看着窗外月圆,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赶巧今儿是中秋节,这孩子便叫明月可好?”

    还没等李景隆说话,碧落先就愿意了,开始逗弄着小小的婴孩,“好好,明月,小明月,你有名字了。”

    李景隆看起来也很满意,“朗朗上口,好生好养。”

    秋去冬来,时间飞逝如斯,明月从在我手上咕咕啼叫的婴孩长成了一个憨态可掬的小姑娘。我扶着她母亲蹒跚走步,她只管问我,“采文姨姨,娘亲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

    我点了她额头一下,“嘘,是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呢!”

    明月两只漆黑明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樱桃小嘴因为吓到而张成了一个圆形,“两个宝宝?”

    “是的,所以你不能在你娘面前乱跑,弟弟妹妹总在肚子里睡觉,你会吵到他们。”

    明月懂事的走到碧落的肚子前,摸着碧落的肚子,“弟弟,妹妹,娘亲的肚子不够大,你们千万不要在里面打架啊。”

    黄口小儿天真无邪,几句话逗得我和碧落都哈哈大笑起来。碧落又有了孩子,因为此次肚子奇大,一直疑惑,今儿唤了太医来,才证实这胎中乃是双生子。碧落高兴得立刻将我喊来,要将这好消息分享与我。

    李景隆娶了媳妇儿有了孩子,这两年成熟稳重许多,时不时还要摆些一家之主的架子,不过我每次来,他都还是一副当年的愣头青模样,从不把我当外人看。

    此时他正一手拿着乌纱帽,一手披着朝服,往我们这边走来,脸上笑容可掬,一看就是刚刚散了早朝回来。

    “爹爹!”不等我们与他说话,明月已经扑了过去,李景隆将她举起来,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儿,直逗得她哈哈大笑,才见她放下来,牵着走到我们这边。碧落见他的模样,咂咂嘴,“啧啧啧,李老爷今儿穿得这样庄重,又这么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莫不是升官了?”

    我见惯他们年少夫妻调笑,也不以为怪,也看着李景隆,等他说话。李景隆看了我一眼,犹豫片刻,还是道,“升官倒是没有,只是今儿皇上龙颜大悦,朝上嘉许许多大臣,这是难得的事,所以大家今儿心情都不错。”

    “遇到什么喜事了,能让皇上他老人家这么高兴?”碧落一手扶着腰,一手接过李景隆手中的衣帽问道。

    “燕王在大宁卫彻彻儿山大败元军,索林帖木儿等数十人被俘虏。燕王神机营骑兵更是追击到兀良哈秃城,又遇北元将领哈剌兀,再次大败北元军,如今凯旋班师回朝。这乃是我大明朝第八次北伐,算是把元军余孽彻底清除了,北部边关应该能宁静很长一段时间了。你说皇上能不高兴吗?”李景隆说得满脸通红,好像大破元军的人不是朱棣而是他一样。

    我却一把抓住了站在我边上的明月,明月年幼不知事,只是挣扎着道,“姨姨,您抓痛月月了。”

    我回过神来,连忙松手,对着明月道歉,“对不起明月,姨姨刚刚走神了,有没有抓痛你。”

    “没有。”明月笑着跑到一边去扑蝴蝶玩儿去了。

    李景隆尴尬一笑,他一定以为我是听到了朱棣的消息所以才不能自已,与碧落使了个眼色,夫妻俩都有些讪讪的。我却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让声音发颤,“索林帖木儿被俘虏了?那可是个狠角色啊。听说是王保保的旧部,好像还是一族呢。”

    “燕王多么骁勇,索林那点名声不过是蒙人吹出来的,遇到燕王就避猫鼠儿一样逃窜,不过还是被燕王活捉啦。”李景隆得意道。

    “那……其他数十人都有些什么人呢?”我不动声色问道。

    李景隆皱眉思索,“这个我倒是真不知道,燕王今儿清晨才赶到金陵,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回金陵,早朝上报告了一下战绩,便被其他几个王爷拉去叙兄弟情谊了,又要给各宫妃嫔请安,哪有时间搭理我。等我有机会了再去问问他。那个……那个……我也去帮你说说话,你都从北平来金陵三年了,什么事儿都该过去了。”

    我已经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只是擦擦汗,对碧落道,“今儿不知为何,总是头重脚轻,好像是病了似的,别是风寒,回头过给明月就麻烦了。我还是先回去了。”

    碧落与李景隆好像都知道一切似的,“没事的,你先回去休息吧。”

    我一步步挨着回到花满楼,从枕头下摸出那把宝刀,看着刀子出神。索林都被抓了,那岱钦呢?

68.指婚

    当年索林还是个四处打游击的野战营将军的时候,岱钦与其说是将其拉拢结党不如说是收入麾下,这两人这些年一直守着那片草原,如何也不肯投降。是以在草原上威望很高。他们可谓荣辱共进,如今唇亡必定齿寒。这是我忧虑的一点,然而还有让我更忧虑的一点,那就是朱棣居然来到金陵了。自太子驾崩,他已经四年有余未踏足金陵,许是怕朱元璋担心他多入京师有不当的野心,又许是他不想来到这个有我的地方吧。

    本以为自己会波澜不惊,可是想到他此时便与我同在一城,心中依旧惊涛骇浪。

    三年了,原以为有些人在生命中趟过一趟便不留痕迹,没想到有些痕迹乃是镌刻上的,抹也抹不掉,抚也抚不平。

    这三年来,月娘都待我很好,我从来未在客人面前露面,过得还算太平。明月出生之后,因为我太喜欢她了,时常去李府逗弄一下,除此以外,我几乎足不出户。我已经快到二十四岁了-----这在现代当然不算什么,但是这是大明朝,甚至有的州县会规定子女年满十四岁未嫁,父母有责,可想我的尴尬处境。当然,除了月娘时不时的提醒一下我的处境,我也差不多活的忘记了自己的年龄了。

    朱元璋已经渐渐地将眼光从对锦衣卫的抓捕上移开了。他一心想着怎么赶紧将朱允炆栽培出来。朱允炆才十九岁的年纪,据说已经显示出非常的才能,比他早逝的太子父亲果敢,又比他爷爷仁慈,是一个难得的仁君。

    朱棣此番大胜元军班师回朝,却给这个局面一个小小的震动。燕王的实力雄厚,呼声又高,虽说并没有说什么,难免朱允炆心中会有些忌惮。

    朱棣此次算是只身回京,部队停在城门之外,他没带一个家眷。李淑妃心疼儿子,干脆留他在宫中歇宿,说是有人照料----她一味的与朱元璋说,你看,儿子瘦了好些呢。朱元璋本来满腹狐疑,听了这话,倒是也心疼一把,听说接连几日与朱棣都十分亲近,还曾秉烛夜谈,共叙父子深情。

    大臣们都伸长了脖子观看者眼前的势头,心里想着皇上如今已至耄耋之年,难道立皇太孙不过是个皇子,临了还是要把皇位传给儿子?终究也只是揣摩,并没有看到朱元璋做了什么实质性的事。

    徐辉祖来看过我几次,他算是完完全全的改变了,不知是不是性情大变的缘故,连着样貌都换了个样儿,从前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更兼着放荡不羁,现在行至哪里都是拧着个眉毛,让人觉得非常难接近。刚开始的时候,月娘对他还是满心的期待,后来索性不敢与他说话了。

    “这个徐公子,好大的派头,我这花满楼整楼的姑娘竟然都入不了他的法眼,欢欢圆圆她们说,从未见过徐公子斜过一下眼睛。”

    我淡淡一笑,“说不得人家也有苦衷。”

    “哪里来的苦衷?!袭着徐将军的公爵,几个姐妹都嫁给了当今的王爷,再没有比他家更声势大的了。”

    我觉得月娘虽则聪明,但是她只在识人和捞钱上聪明,难甩一身娼妓的俗气,你要是跟她说什么情啊爱的,她只怕即听不懂,也难理解,便不再解释。

    朱棣一回京,徐辉祖没几日便来了我这里。我见他风霜满面,还有些醉意,奇道,“你来则来矣,青楼本是取乐的地方,不到这里喝花酒,倒在外面喝完了才来,真是不解风情。”

    徐辉祖淡笑,“皇上今儿高兴,为了犒赏姐夫宴请群臣。大家伙儿都喝了两杯。”

    我面色沉了下来,也不再搭话。

    徐辉祖道,“姐夫此番回京,可来看过你?”

    “徐公子又说笑了,王爷为何要来看我?”

    徐辉祖低头笑了笑,“没来最好。”

    不知徐辉祖是心情好还是心情不好,他要来两壶酒,自顾自喝了起来,我见他一人实在无趣,便道,“一人独酌,当真是我待客疏忽,算了,今日开个荤陪你吧。”

    徐辉祖正待嘴角扬起笑意,我已经拦道,“只一句,我可不是借酒浇愁,只是有些喉咙痒。”

    徐辉祖替我斟了一杯,我与他碰了个杯,便喝下了。有人陪饮,徐辉祖开怀许多,也立刻喝下了。不知不觉,倒把两壶酒都捣鼓完了。月娘何等样眼力,难得见徐辉祖纵情,立即便着人送上一坛花雕。

    久未沾酒的人总是很容易喝醉,我很快便头昏脑涨,难以支持,对徐辉祖说道,“徐公子,我不行啦,你可以出去另找人陪你了。”

    徐辉祖看着已经想往桌子上趴下的我,“嗯”了一声,依旧在喝着剩下的花雕,良久才道,“皇上今天给我指了个婚事。”

    我满脑子的酒一下子就清醒了,“谁家的女儿?”

    “户部侍郎的千金。”徐辉祖惨淡一笑。

    “你应了?”

    “皇上指婚,岂有不应。”徐辉祖笑笑。

    我蓦然有些伤感,不知是为他开心还是为他难过,按说徐辉祖早该有个人照料了,只是我心知他几度受伤,只怕是难以再接受什么女子,一直也不敢与他提起这件事。“这不是好事吗?该庆祝的呀。”

    “我当时是拒绝的呢,倒是姐夫在一旁替我说的话。”

    我心中一惊,想来朝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只怕还和朱棣有关,不由得静静的看着徐辉祖等他说话。徐辉祖叹了一口气,“姐姐姐夫只怕还不知我心中所念,但我想你是一个特别的人,只怕能知道。我这一生都不想再娶什么人了。所以皇上一下令,我就说自己不算稳重,还不能成家。姐夫坐的离皇上很近,便说我是喝醉了,其实心里高兴还不过来呢,替我谢了恩。”

    我愣愣的看着徐辉祖,他脸上的愤恨已经压制不住,只怕随时都要爆发,怪不得他今晚这样惆怅,我怕他对朱棣再有什么误会,便道,“皇上指婚,你哪里能不答应,这是有违圣命,天大的罪名啊!王爷身为你的姐夫,自然不敢让你在朝堂之上背了皇上的旨意。”

    徐辉祖忽的笑了,“你还是为他说话。”

    我愣住,“我是怕你们亲戚反目。”

    徐辉祖起身,摇摇晃晃去了。

    我也迷迷糊糊走到床前,和衣倒下便黑天黑地的睡下了。

    午夜梦回之时,忽觉面上有一只手在摩挲,触感粗糙,似是成年累月的操劳结成的厚茧,我很想看看是谁,只是眼皮太重,睁不开来,再加上那手抚摸得舒适,便很快又睡得安稳了。恍惚中觉得那只手的主人一直都没有离开,直至天亮醒来,房中什么人也没有,我才苦笑,不过是一个旖旎的美梦罢了。

    走到昨晚与徐辉祖喝酒的案前,往岸上一看,我便呆呆的立住,两腿好像灌了铅一样再也挪动不开。

    我最后一杯酒只喝了一半,再也不胜酒力,放在了一边,可是现在那杯子里却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下。夜里有人来过。

    夜里真的有人来过,不是梦。

    我穿戴好,唤了一个丫头进来收拾残酒,不经意问道,“昨夜可有人到我这里来?”

    丫头迷迷瞪瞪,“没有啊。小姐这里从没有客人踏足的。哦对了,昨天徐公子来是小姐自己情愿的啊。”

    “你把这些东西收拾好便去吧。”我对着小丫头道,又指了指昨晚我喝酒的那个杯子,“哦对了,那个杯子洗好还送上来给我。”

    小丫头有些迷糊,不过还是应了。我走到床前,果见窗棱上有淡淡的足印。

    难道是他?

    我不敢多想,只装作无事人一样,却难以再像往日一样平静。朱元璋把户部侍郎的小姐指给了徐辉祖,婚期定的十分仓促,半月后便要成婚。我有些诧异,月娘却把这桩公案八卦给我了。她们坊间对于这些官场的风流轶事最是好奇和消息灵通。

    原来这侍郎家只得一个千金,因他家八个儿子,第九胎才生下一个女儿,便唤作九娘,宝贝似的宠大了,一时间觉得天下男儿没有一个配得上的。偏生这九娘也是艳冠京城富家小姐圈,眼界比天还高,瞧不上媒人来讲的每一个男人。

    奇就奇在三年前,这九娘随着母亲参加李景隆与冯碧落的婚礼,一眼瞥见了徐辉祖,这惊鸿一瞥便留成一段心事,这丫头对徐辉祖一见钟情,私募不已。侍郎曾与官媒暗暗提示过,那官媒却回了一句,“徐公子的婚事全京城没人敢说的。”那时候侍郎便死了这条心。无奈他的女儿竟鬼迷心窍,非徐辉祖不嫁了,一耽搁便是三年,如今已经二十岁,十足十的老姑娘了,这侍郎才心焦不已,偏生他今年治理黄河水患十分得力,眼下是朱元璋面前的红人,家里就这么一颗掌上明珠,便大着胆子请朱元璋指婚了。朱元璋与徐达感情十分深厚,见着故人长子单身至今,当然是十分乐意成人之美。

69.九娘

    “你瞧瞧,读书人都说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咱们弱质女流只能坐以待毙等着别人来找咱们,可是这九姑娘不是拼着一己之力追求到自己的幸福了吗?”月娘得意的说道。我不知可否,是不是幸福,只有她嫁进徐府之后,身临其境才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并不是旁人看着好便是真好。

    听闻辉祖大婚之日,主婚人乃是他姐夫,骁勇善战军功赫赫的燕王,再兼圣上亲自指婚,热闹非凡,新娘子美艳,想郎官潇洒,可谓珠联璧合。新郎官大概是高兴坏了,一杯接一杯的与宾客喝酒,听说被扶到洞房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烂醉如泥。宾客中总有些良莠不齐的浪荡子捂嘴偷笑,“新娘子只怕要不高兴,这新郎官醉成这样,没法洞房啊!”

    月娘一点点的把这些事告诉我的时候,我心里非常难过。徐辉祖这是终于向自己的身份和命运低头了。

    燕王在京师盘桓良久,理当回到藩地。可是这次皇上好像与从前不同,总有些不舍似的。许是自己年事渐高,觉得大限不远,难得与儿子再多亲近。朱棣便也十分爱重他,放下日理万机,每天只陪朱元璋下下棋,喝喝茶。

    只是我……他一日未走,我心里竟一日难得平静。

    终有一日,徐辉祖在婚后第一次来我这花满楼。

    这次见到他,我十分惊讶。

    自铁兮君离世之后,他都是颓废不堪的样子,今晚却收拾的面如冠玉,衣着光鲜!我上前去围着他打量一圈,啧啧称赞,“果然有了媳妇儿的人就是不一样,利落多了。”

    徐辉祖不止是外貌变了,连神态都恢复了从前的模样,他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这可不是她替我收拾的,是我自己收拾的。怎么着,把你们这儿最好的姑娘叫几个来,爷许久未喝过花酒,重新尝尝滋味儿。”

    我心中略略有些不安,他这份讲究并不是有了媳妇儿开始过正常生活了,而是有种“回光返照的意思,看来是又想堕落到底了。

    见他意兴大起,也不便拂逆,只得喊月娘拉来几个容貌尚佳的姑娘,徐辉祖将一手一个便搂住了倆,又唤着另一个倒酒。那样子便是最平常的登徒浪荡子。我坐在一边,支颐看他,也不说话,任他胡闹。

    夜半,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领着几个家奴来到了花满楼,一瞬间便引起一堆人围观,月娘正跟在她身后,“这位夫人,我们这里乃是烟花场所,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你一个女人来这里,倒不是说我月娘不欢迎,只是没有这个理儿啊!”

    我正诧异站起身来,那女子已经走到我面前,对着我不屑瞥了一眼,又走到我对面已经开始醉眼朦胧的徐辉祖身边,伸手便将他搀了起来,“深更半夜,还不回家吗?”

    徐辉祖睁眼觑了她一眼,嘴角露出笑,“这……这不是……九娘吗?”

    我身子一震,九、九娘?

    我又朝那女子看了一眼,果见她穿着大方得体,乃是富贵人家夫人的派头,眉眼极美,只是美得骄横,有种纵扬跋扈的感觉。

    “是啊,我是九娘,你新娶的娘子。如今你我成婚不过三日,你便出来寻花问柳,九娘倒不是肚量小容不得人的,只是怕你闹得实在有些不堪,传回娘家,亦或是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要说你不满他的安排,怪罪下来,咱们徐氏一族都要受连累。想来想去,九娘还是耽个妒妇的不雅名头,总比败了家强啊。”

    听着九娘这一番伶牙俐齿,我倒颇有些吃惊,对她细细审度,只见她利利索索的将徐辉祖交到家丁手上,回身看了看我们几个,大约觉得我最不顺眼,却并没有叫骂,反而叫身边的人递了几张面额不小的银票到我手上,“多谢几位姑娘伺候了辉祖一晚上,山长水远,他日辉祖闲了无事,我再打发他来瞧诸位姑娘。”

    说着,便一阵风似的带着那帮子人及醉的不省人事的徐辉祖离开了。

    连月娘这样见惯大风大浪的人都目瞪口呆,半晌才与我面面相觑,“这是……这是徐公子新娶的夫人?”

    我点点头,“只怕是。”

    “天啦!”月娘连忙伸出一支素手拍着胸口,好像受到了惊吓似的,“吓死我了,我以为大户人家的小姐一个个都是足不出户贤良淑德呢。”

    我噗嗤笑了,“人家这也是贤良淑德,丈夫不回家,亲自带着家丁接回,哪里找到这么好的媳妇儿?你瞧瞧,手笔也不小,留下的钱比徐公子只多不少。”我把手上的银票递给了月娘,月娘点着点着,就笑起来了,“还真是。”

    第二日徐辉祖一早便来跟我赔礼,只见他满脸通红,似乎觉得非常没面子,“这个女人真是!她想嫁到我徐家,如今已经如愿了,还想来管着我!昨晚上我醉了,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过分的话?”

    我轻轻笑着,“倒是没有。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老婆,她不是关心你吗?你逛窑子人家不但没说什么,还亲自接你回家呢,哪个女人能有这样的度量?”

    徐辉祖摇摇手,“你就别取笑我了。我跟她说的非常清楚,既是皇上指婚,嫁进来了,家里什么她都可以做主,只一件,别管我的行踪。没想到才答应两天,便开始出这样的幺蛾子。真是气死我了。”

    我看着他通红的脸,啧啧嘴,“哟哟哟,这可不是一对欢喜冤家。”

    “你才跟她做冤家。”徐辉祖说完,一跺脚便走了。奇的是他的新婚夫人下午便遣人过来请我,说是无论如何也要随他去见他们夫人一下。我观察了一下这人,乃是徐府的老人了,心中更是惊讶,徐辉祖平日里不管府中的琐事那是肯定的,只是这新入门的九娘,不过几天,便能收服了跟着徐辉祖多年的下人,也实在是太可怕了。

    为了徐辉祖日后好过,我只得收拾收拾随他去了。很明显这徐夫人是想避人耳目,我是从一道侧门进入,跟着家丁七拐八绕的才到了一处正屋。进去以后,只见九娘正襟危坐,见到我略略点了点头,下人们下去了,她才开口,“这位姐姐,坐。”

    一般王公贵妇都是非常瞧不起青楼女子的,九娘开口便是唤我一声姐姐,叫我好生惊讶,“徐夫人客气了。”

    “你我还说什么客套话,辉祖跟你那么亲近,还能没告诉你我是个什么处境儿?”九娘一说,眼睛倒要泛红,我不知为何,连忙站起身来,“徐夫人这是为了哪般?”

    九娘用罗帕轻轻拭了拭眼睛,才又转了一副笑脸道,“辉祖与我成婚之后便日日借口有事出门,除了洞房那夜喝醉了在我这吐了一宿,从未在我房中歇宿。一开始我真以为他有事,后来家下人告诉我他每日都是出去取乐去了。按说丈夫应酬,做妻子应该为他高兴,不该有什么怨言,但是我毕竟新做人家的妻子,按不住性子。辉祖今年二十有七,若是旁人,只怕孩子都满地跑了,他却刚刚娶亲。瞧他模样,也不是为国为家无暇顾及的样子,只怕是玩花了心,不愿娶妻束缚。”

    我“哦”了一声,咽了一口口水,心想徐辉祖倒也是定力颇强,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娘们娶回来当老婆竟然不动她分毫。

    “也未听说辉祖与什么人订过婚,进了门才稍稍听到口风,说是辉祖常常去花满楼见姐姐,想必……”九娘一边说一边看了我一眼,尽显聪慧,“想必辉祖热恋姐姐,只是碍着姐姐身份不便娶进门。这才成全了我一片痴心。”

    我哭笑不得,看来这九娘是把我当做了徐辉祖不搭理她的罪魁祸首了,“徐夫人,听我一句,徐公子确实没有什么心上人,这个我倒是略知一二,不过他也是只把我当做个能说话的人罢了,并没有什么私情,徐夫人放心。”

    “姐姐不必瞒我,我不是容不下人的,如今我和辉祖已经成婚,他娶个把小妾不在话下。他与姐姐若是真的情深,我虽是皇上指婚,耽个名头,姐姐屈居第二嫁进府来,我愿意以妹妹自居,伺候辉祖和姐姐。”九娘一边说一边倒落下泪来。

    我一见解释不通,头疼不已,正思索之间,门突然被推开,闯进来一个人,气呼呼的冲了过来,抬头一看,正是徐辉祖!

    九娘连忙站起身来,强笑道,“老爷,你看看我把谁请来了?”

    徐辉祖一把拉开我,吼道,“谁叫你把她喊进来的?!”

    九娘浑身一颤,眼泪就掉了下来。徐辉祖并不理会她,拉着我便往外走。甫一出门,便轮到我浑身发颤了。

    恍然间朱棣便立在不远处,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微笑,正欣赏着这一出闹剧。

70.包围

    九娘追了出来,痴痴的看着徐辉祖,又有些无望的看了看我,猛地也看到了不远处的朱棣,这才把泼辣都收了回去,缓缓退进了屋子。徐辉祖一见到朱棣,也愣了一下,不料这时候他竟会来,连忙将抓着我的手臂放了下来,走上前去,“姐夫,你怎么来了?”

    趁着他们说话,朱棣已经把目光移至旁处,我立刻转身隐入假山之后,逃也似的飞快离开了。直到花满楼犹自心跳不止。

    他看见我了,我也看见他了,只是我们都假装没有看见对方。我想的没错,他是决意不再与我有任何瓜葛的了。

    我也不知九娘事后与徐辉祖是什么样情形,既是引来误会了,当然没有再往误会中钻的道理。

    即使九娘这行为有些不分青红皂白,说什么与我分享丈夫的话,我也知是以退为进。但我依旧很为徐辉祖高兴,这样一个喜爱他的女子,只要他们好好熬几年,必是恩爱夫妻。十日后,朱棣启程回北平。到底依旧与我未曾正式一见。听说他们新婚夫妻倒是一起前往送行。只是他们是做戏,还是真的好了,我也不得而知。

    这一晚,我正准备下榻,忽听得窗外有人叩掌,我一惊,爬起身来往外看去,只见几个人站在一个黑黢黢的墙角,为首的那个赫然正是岱钦!我连惊带喜,连忙趿着鞋便下去了。岱钦一见我,昏昏一笑,满面尽是风霜。

    “我听说燕王大破元军,将领们全部都被活捉了,一直在为你担心。”

    岱钦微微笑了,“真的?”

    “哪里有心情和你开玩笑?”

    岱钦苦涩一笑,“你的消息不假,喏,你看看,如今我就剩这么几个人了。”我朝他身后一看,只见六个精壮的大汉和一个娇小的身影,那是诺敏,“你怎么躲过去的?”

    “这个说来话长了。索林被擒以后,我和诺敏带着一小队精兵并着一众居民往草原深处逃跑,无奈老弱妇孺实在难以快速前进,四王爷的部队又精锐,追得我们节节败退。倒是那些民众很是深明大义,说四王爷的部队虽然厉害,但是从不滥杀无辜,尤其不叨扰百姓,叫我们官兵先走,他们就算是遇到了神机营也不碍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想也是这个道理,便带着人先跑了。没想到此役大败,败的不止是战役,更是民心,随从我的那些士兵一个个军心涣散,我看他们不成气候,便一个个的分了饷银打发他们回家了,到如今就剩这几个了。”

    “哥哥,咱们还可以把人马召集起来的。”诺敏轻声安慰。

    听着岱钦轻描淡写,但我可以想象沙场上那血肉模糊尸骨成山的画面。我隐约记得史册记载,朱棣生擒索林这次乃是第八次北伐,是最后一次,在这之后,北元基本征服,算是消停了,这也就说明岱钦再也不成气候,成了真正的亡国之奴了。诺敏的安慰不过只是一句空话罢了。

    岱钦脸色不卑不亢,“我只是担心草原上的那些人民。”

    “燕军如若收复草原,必不会苛待他们。”我想了半天,只得安慰道,“只是……你们为何会以身犯险,来到中原?”

    岱钦脸色一红,不再说话。诺敏上前来,她只认得我是安采文,再想不到我是那个戏弄她的中原汉子,“采文,草原上我们也呆不下去,燕军实在厉害,派了很多人在追查我们的行迹。与其在草原东躲西藏,我们决定到中原来,中原人口众多,反而比草原上好隐姓埋名。”

    “那你们……还怎么再召集人马?”

    “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先避过这阵风头……”诺敏讪讪的说道。

    我猛然醒悟过来,再一看岱钦,果见他眼神中有些期许和企盼,“你们……你们莫不是如此信任于我?”

    “我们跑了一路,身心俱疲,他们或多或少都还负伤,我实在想不到谁能帮助我们,只能来找你,不过你一介女流,没有办法我也绝不怪你。”岱钦淡淡说道。

    我心中迅速算计,反正他们将来没有什么作为是历史注定的,我此时相救一把,也算报答岱钦一片心意。便道,“你们刚刚才到金陵吗?”

    “唔,刚刚到,之前燕王一直都在,我们不敢进城。”诺敏答道。

    “你们身上有银子吗?”

    诺敏从腰间解下一个袋子递到我手上,沉甸甸的足有上百两,“随身没带多少,我们的马匹拴在驿站,马肚子下都藏了银钱。”

    那月娘乃是个唯利是图的老鸨,偏生她又八面玲珑,人脉奇广,只要给足了钱,叫她藏几个人,我想她是不会拒绝的。而且,她藏的人,恐怕朱元璋下令来找,也不见得能找到。

    “你们住在驿站吗?”

    “暂时是在那里落脚。”岱钦道。

    “那我安排好了去找你们,只是你们要准备够银子。”

    岱钦见我答应下来,脸色好像都放松许多。怨不得他总是提着一口气,俗话说成王败寇,若不是他跑得快,只怕也和索林一样成了阶下之囚,现在他把身家性命全部交给我,也是很大的魄力了。

    我把这些银子推到月娘面前,并且许诺她只要办的隐秘,银子还是大大的有,她立即就道,“全金陵的人都知道的,我月娘不信因果报应,也不怕什么官府官兵的。我这辈子时运不济做了婊子,自然报应不好,已经不好至此,也就不怕了,至于官府,谁还没来我这里转过两遍,他们的秘密我也知道不少,那些趾高气昂的关大爷虽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却也不敢轻易得罪了我,你的这些朋友能相信我,我月娘把他们也看做知己,绝对保他们无虞。”

    我连忙道谢,“就是知道月妈妈手眼通天,女中豪杰,才敢托赖妈妈办这样的大事。”

    月娘得意一笑,将银子收到袖中,“妈妈不是缺钱,也不是眼力短,想来他们几个怕是犯了事的,说不定朝廷还在追捕,妈妈拿了这钱是替他们买命。”

    “妈妈这话好见外,别人就是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妈妈不缺这两个钱吗?这点子钱先拿给妈妈替他们赁个隐秘的屋子,买命钱在后头呢。”

    月娘挑了挑眉,“妈妈知道你聪明。”

    岱钦很快又给我送了两笔钱,他是蒙古旧贵,自然不缺钱财,每次都是不下万金,月娘见了钱办事更加卖力,在一个绝佳隐秘的地方找了一处院落,置办好了一应生活用具,还送了两个花满楼的丫头去服侍。岱钦这才算是真正的安歇了下来。

    我不敢再花钱找大夫来给他们看伤,索性把自己学的那点岐黄之术拿出来卖弄。好在他们在战场上受的都是外伤,包扎上药之类我都能来得。一时间在他们的下脚之处呆的时间倒比在花满楼呆的还长。

    岱钦对我十分感激,对我说道,“要不是万不得已,我怎么也不能让你担这么大的风险。你……你为了顾全我们的情谊,这算是通敌卖国的大罪了。”

    我嫣然一笑,“我不属于任何国家。”

    岱钦愣住,我心中暗笑,我来的时代,内蒙古也是大中国的一片土地好不好,我怎么就是通敌卖国了。不过见岱钦这样迷糊,我还是厚着脸皮解释道,“你没听说我们中原有句老古话,叫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吗?虽然粗俗,但是说的一点不错,我们这些烟花女子,有口饭吃便足矣,谁管国家社稷?有句诗叫‘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亡了国的妓¥女尚且不悲伤,我不过是救了几个故友,哪来那么多大道理要和我讲。”

    由此,岱钦更是时不时的称呼我为大明奇女子。

    直到岱钦带来的人伤势都好的差不多了,也是相安无事,我不由得暗暗得意,心想自己果然办了一件好事。

    这一夜我正与月娘聊天,忽听得楼下一阵嘈杂,月娘大惊,连忙下楼去,我也探头一看,却见满屋子都是官兵,确切的说,是御林军!我心中十分纳罕,不知所为何事。没想到月娘与他们擀旋半晌,那些人毫无反应,径自上楼来,将我的房间层层围住,这下我才着慌,难道岱钦的事败露了?

    我朝窗外一看,御林军乃是御前当差的,办事一向牢靠,此时莫说我的房间,就是整个花满楼都已经被全部围住。一时间嫖¥客们妓¥女们全部披头散发衣不蔽体的被拉了出来,一个个面如猪肝,惊吓不少。

    月娘也是失了方寸,她与我对看一眼,大约和我想的一样,眼神中充满怨恨,仿佛我害了整座花满楼。

    我本来还想着实在不行就脚底抹油逃跑,顺道给岱钦他们报个信,现在一看,非但不可行,还是大大的不可行,这花满楼上上下下几十号人的性命可也不是玩的,而且……而且这么多御林军亲自出动,我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71.牢狱之灾

    我故作沉着,走出房门,“几位官爷,所为何事,动了这么大的阵仗?”

    为首的御林军看了看我,“你可是赫连漪?”

    我方寸大乱,心虚不已,赫连漪,怎么是赫连漪呢?我隐姓埋名改头换面三年,他们怎么会知道我是赫连漪?月娘满脸狐疑的盯着我,凉薄的嘴唇上下煽动,却什么话也没有问出来,那头领微微一笑,“看来便是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说着便有两人将我左膀右臂一齐夹住,我回身艰难的看了月娘一眼,希望她能懂我的意思,去通知岱钦他们出事了。月娘眉头紧锁,看不出情绪。我只得无奈的往外走去。刑部监的大牢我也不是没有来过,但是这样被押送着塞进牢房倒是头一次。

    “官爷,敢问我犯了什么罪?”我对那正准备转身离开的御林军问道。

    他回身歪起嘴角不屑的一笑,“怪不得从前我们御林军总是被锦衣卫署的人压着,你们果然狡猾,都到这个时候了,还问自己犯了什么罪。”

    他说着,已经缓缓走了出去。我心里却稍稍安慰一些,看来是我的身份败露了,听他们的口风,抓我进来倒和我窝藏岱钦没有太大的关系。

    这牢房乃是地牢,十分阴暗晦涩,又值深夜,更是冰冷潮湿,我朝牢房里面看了看,地上有一堆湿湿的茅草,算是卧榻了,我走过去抱膝坐了下来,细细的思考着是什么人暴露了我的身份,想来想去,终是无果。忽听得吱吱声,却见墙角一只硕鼠正凶神恶煞的看着我。俗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我算是零落牢房被鼠欺了。只是看不出这牢房中的犯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犹如行尸走肉,养出来的老鼠居然这么肥硕。果然是人的运势一低,身边的阿物便嚣张起来。

    对面牢房里是一个满头白发,看起来又脏又臭的糟老头子,从我进来,他便一直冷眼看着我,见我用脚踢那老鼠,发出嘿嘿两声笑声,在这阴测测的牢房里,听之入耳不由毛骨悚然,我不自然的便抱起了双肩,“前辈笑什么?”

    “这些老鼠都成精古怪的,可不和外面的傻鼠一样,它们记仇的!”那老者的声音苍老而嘶哑,仿佛从地狱中传来。

    我却挤出一个生硬的笑脸,“老鼠记仇?这可是闻所未闻。”

    “你看那只鼠儿,为什么长得这么壮?这牢房中人尚且吃不饱,哪里有它们的吃食?”

    “那它们吃什么?”

    “这牢房瘟疫时发,枉死是很正常的事,这些老鼠就是靠着啃噬尸体果腹,它们吃了人的肉,是以根本不怕人。你那间牢房昨儿才死了人叫做王大,活着的时候总是对着这些老鼠叫骂,时不时的还要追着踢打两下,所以今早发现他的尸体的时候,连脸都被啃烂了!你说这些老鼠记不记仇?”

    老人的声音依旧是阴森森的,而我却忍不住“呀”了一声,冷不防那老鼠果然不畏人已经爬到我脚边,我抓起一把茅草对着它便驱赶起来。直待老鼠溜了,才想起害怕。

    对面的老人许是关的久了,也没有什么新鲜事见,看到我害怕的样子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很快就会习惯的。”

    我一时间觉得坐立难安,仿佛这牢房的地面处处都是老人口中那个被啃噬的犯人的血肉。从前都是我们拉着人送进这牢房,何时能想到自己也有今天?!如今身陷囹圄才想到,我抓进大牢的那些人,除了不堪折磨而死的,有没有也和老人说的一样的人?一想到这里,便觉得因果循环果然是有的,难道我如今这处境全是报应?

    不过过来人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在这里住了两天,我便习惯了,也不会再在深夜抱着肩膀站着靠在墙上不敢睡也不敢闭眼了。一开始一口也咽不下去的牢饭,因为饥饿难忍也吃出了香味儿。只是连续几天了,也没有人来提我出去问话,让我着实烦躁不安起来。

    “嘿!闺女!看你文文静静的,能犯什么事儿被拉到这里来?”对面的老头倒是时不时的和我说上两句,总算还给我排忧解闷了,“这个牢房都是一屋一人,关的都是死刑犯。老头子我是失手杀了正在对我女儿施暴的泼皮,被押进了这里等着秋后问斩,一等就是十四年了……”老人眯着眼睛,回忆起遥远的往事。

    我淡淡应了一声,“哦。我是杀了丈夫。”

    “啊?!你有这样的胆子。”老人大吃一惊,“所为何事?”

    “偷人。”

    老人还兀自在那摇头晃脑大叹可惜,“年纪轻轻的丫头了不起要一张休书两人散伙不过了,干嘛图一时爽快把自己搭进来了?哎哎,你有孩子没有……”

    我却在心里盘算起来,这里居然是关死刑犯的地方。老人被判了刑之后等着执行死刑却等了十四年还在这里。朱元璋自从立朝做皇帝后,为了坐稳江山,十分勤勉,事必躬亲,连着全国上下的案件都要一一过手,不过他只管死刑案,各州县遇到死刑案,只有权力判刑,却没有权力执行,需要将案子一层层呈交道朝廷,送到朱元璋的案头,全国得有多少死刑案?数不清。那些案宗一本本的垒在他的案上,批阅奏折之余,他便会拿起朱笔在案宗上批准予执行。只有他批了的案宗才能执行。有时候案宗多了,便会出现很久都没批复下来的状况。更有些有钱人做了案,被判了死刑,家里人为了保住他性命,便一层层的买通官员,直买到朱元璋身边的执事太监,那太监只要找到那人的案宗,每天打扫台案的时候,将案宗压到最下面,朱元璋便一直都批不到他,他可以逃过一年又一载,再遇到个大赦,那就功德圆满了。

    我看着眼前的老人,怎么也难以想象他是个有钱人,家里有人为他买通关系,想来是走了狗屎运,交到朱元璋案上他的案宗,被哪个毛手太监弄丢了也未可知,才得这样一拖拖了十四年。

    直到第五天,依旧没有什么人来提审我,倒是月娘来了,而和月娘一起来的人竟是徐辉祖!监狱官收了月娘塞下的银票退了出去,月娘上前隔着栏杆一把将我握住,眼圈儿先就红了。我想她已经知道了我为什么被抓,想着自己欺瞒她三年真实身份,颇有些过意不去,一时龃龉起来。月娘耸了耸鼻头道,“那个……采文,徐公子都告诉我了,我想不到我们花满楼竟这样卧虎藏龙。不过妈妈也不是那无情的娼妓,在一起三年,你虽喊我一声妈妈,咱们可是姐妹一样的情谊。我月娘最欣赏聪明人,你是聪明人,却从不张扬,我把你当妹妹看待,总也想成全自己一个有情有义的名声。不管你是谁,我只认得你是安采文,我花满楼养着不接客的女儿。你放心,妈妈会想法子救你。”

    月娘一番话说得我感动不已,想不到临了奋不顾身帮我的竟是一个妓院老鸨。徐辉祖也有些诺诺的,对月娘道,“从前辉祖倒是笑看月姐了,以后自当刮目相看!”

    月娘脸上有些桀骜,“徐公子这话就埋汰我月娘了。”

    说着,她抽开手,把位置让给了徐辉祖,徐辉祖凑过来低声道,“我已经托人都问清楚了,是有人密报了你的身份,刑部有个秘密组织,专门抓锦衣卫旧部的,抓到就是一月内问斩,不审讯,不上报。全部都干干净净行事,毫不留痕迹。你这事还不好办。”

    月娘一听就急了,“那咱们来难道是给采文送终的?!既然不审讯不上报,咱们大大花一笔钱买通了刑部,不就能把采文赎出来了?”

    徐辉祖苦笑,“你们青楼里无论什么样的姑娘都有价格,只要金主实力雄厚,总能抱得美人归。刑部可不是我家开的,受贿败露,那是诛九族的大罪,谁也不敢乱来。”

    月娘一下子就急的眼泪直流,“那我们采文可不是已经半条腿踩在棺材里了?”

    “这事除非是比刑部大的人下令放人才可。”徐辉祖嗫嚅半晌道。

    “除了皇上谁还能比刑部大?”月娘恼道。

    徐辉祖挠挠头,又偷偷看了我一眼,“除了皇上,还有……还有……”

    “还有谁,只要是个人,我要么拿钱贿赂去,要么拿姑娘引诱去,我敢说没有我拿不下的人。”

    “还有各路亲王……但是各路亲王权势也有大小,除非……”

    “别说了。我也早等着这一天了,提心吊胆过了这么多年,也算是了结。”我打断徐辉祖的话,徐辉祖知我性格,不敢多言,月娘却不到黄河心不死,“哪路亲王有这个权力?权王?宁王?蜀王?要不还有燕王?是了是了,燕王燕王!他如今乃是诸王之首,又战功最盛,巴结到燕王,我们采文就有救了!可是他在北平啊,等我们赶去,再花时间巴结,采文已经人头落地了。”

73.大理寺卿

    纵使岱钦月娘花了大笔银钱,第二天我依旧是被断了饭食。那收了贿赂的狱卒还算客气,“我也没办法,上头的命令,回头我给你把床褥铺的好一点,你没事便躺那儿睡着,睡着了就不饿了。”

    饶是我满腹愁绪,听了这狱卒的话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多谢。”这牢房本就湿气重,又寒冷,再一断了我的伙食,还不用三天,两天我就开始头重脚轻的病了起来,第三天那个无能的官爷再来之时,见我一副蔫掉的样子,十分得意,“人是铁饭是钢,你们锦衣卫署再厉害的本事也还要陪个人去行刑,哪有我高明?饿你几天,就是神仙也要服我。怎么,想好没,是好好的自己画押,还是我请人帮你画?”

    病重之人便硬气不起来,再加上几日水米未进,光是抬眼看看来人我便已经气喘吁吁,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哪里还有与他雄辩的底气?是以只是狠狠瞪他一眼,便闭上眼睛。

    那人冷哼道,“还装起死了来!给我拖起来!”

    很快我就感觉身上衣服被提留起来,连着头发都被拉扯着,一痛便清醒了,对着抓我的人腋下穴位使足了力气点了两下,那人立刻便两臂发软嚎叫起来。

    当官的一见下属这样,首先就甩了两个耳光,“无能!”说着亲自来提留我,我恼他浑身的市侩气,不愿他碰我,趁他弯腰之际将他佩戴的刀子拔了出来,迅速挑到他脖颈间,冷冷道,“让开。”

    这人也是个草包,事关身家性命立刻软了下来,“妖女,你待怎么样!”

    “你们烦得很,都滚出去。”

    当官的哼了一声,还待与我耍横,我已经将他的刀子刺入他皮肤,他以为我要取他性命,嗷嗷叫了起来,“你动我一根寒毛是要赔命的。”

    “我反正也是死刑,不怕拉你一个人陪葬。”

    这人听了我的话,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你们别过来……别……别过来……”

    “叫他们出去。”

    “……出去。”当官的犹豫一下,还是觉得自己的人头重要,让狱卒们都退了出去。

    “坐下。”我指了指地上,他乖乖坐下,“你……你不要干傻事,杀了我你家里人都要受带累。”

    “我家里人早死光了。”我这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态势,把他给吓住了,我渐渐感到他的肩膀在我手上颤抖。“官爷,你我无冤无仇,我想你也是听令办事……”

    “是是是!”他答得嘎嘣脆。

    “你呢,当差为了胡生活,最重要还是自己的命。我问你几句话,你好生回答,我也不会逃走,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只想到了阴曹地府做个明白鬼。”

    “能理解,能理解!”

    我笑了笑,“官爷能理解自是最好。我想问问,官爷可知道是谁下命令抓我的?”

    “你是刑部侍郎大人亲自下令捉拿的。”

    “给我定的是什么罪?”

    “诬陷清官,滥用职权,以权谋私。”

    我叹了一口气,“好大的罪名啊。当天抓我的官兵说是接到密报,可不知接到的是谁的密报?”

    这人两腿发抖,躲躲闪闪,“你可别想着还能出去报仇了,你也是官场上混过的,这样被同行下套害死的人不计其数,哪里能全部冤有头债有主的把仇报了,有时候咱也得认命。”

    “不用你劝我,这事我明白的。所以你没命了,也别叫你的妻妾子孙想着来找我报仇了,只消告诉他们官场常见。”

    这官爷听了我的话,脸色铁青,瑟缩半天,才说道,“你杀了我也跑不掉的。”

    我没料到他竟然有这样骨气,倒不得不刮目相看起来,“怎么,什么人这么大来头,你拼着性命不要了也不敢说?”

    “女侠,不是我不告诉你,实在我官太小,能审你这样的能人都是我三生有幸,上头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人临了还不忘拍我马屁,我仔细观察了他的脸色,看样子是真的不知道。

    “也罢,为难你也没意思,我知道现在放你,你立刻就会弄我,索性先捞回一笔吧。”说着将刀子移到他大腿,他吓得脸也白了,“女侠饶命啊!我马上叫人送汤送饭来,除了你不能出这牢房,其他的我都好好款待着还不成吗,别杀我啊,我上有老下有小啊……”

    这等墙头草样的草包我见得多了,嘴里跑着火车,这一秒对你惟命是从说的天花乱坠,下一秒就能背地里捅你两刀子。我放了他他是不会给我拿吃食的,更不会款待我,唯一的结果就是把我送到老虎凳上去。想到这三天挨的饿,我摇摇头,毫不留情的将刀子扎进了他的大腿,未待他惨叫起来,便捂住了他的嘴,“这里是你最大吗?”

    他睁大眼睛惊恐的看着我点头。

    “姑奶奶饿了,叫人送点吃的来。”

    我一边吃着新送来的米饭,一脚踩在官爷的腿上伤口之处,他冷汗直冒,却什么都不敢说。外面几个狱卒都是全神戒备的看着我,好像看着一个怪物,待我吃完,总算有了些力气,头疼脑热也都好了许多。我静静的坐着,想着该如何收场,想来想去也没有办法,只能对地上的人耸耸肩,“我不想把你放出去让自己临死前还受着屈辱,这样吧,我也没几天命了,你一生在这大牢效力,住上几天也不算什么,就陪我坐几天大牢吧。拉我出去行刑的时候,就是我放你出去的时候,如何?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刘、刘福泉。”

    “刘官爷,委屈你了。”

    刘福泉整天哭丧着一张脸,又总是提防着我的样子,生怕我会突然杀了他,是以两天便把眼窝都熬出来了,我从狱卒要了一截绳子,将他绑在床头,他也不敢乱动,这样,我和狱卒竟然形成一种对峙的形势,想想也是好笑。总算是保住了我的伙食,我心里甚是安慰,做个饱死鬼总比当个饿死鬼强。

    不过三日,果有人来了。这下这人看起来便不是草包,我便打起三分精神准备好好应付他。“犯妇赫连漪,听闻你绑架狱官当人质,你可知罪?”

    “知罪。”

    “大言不惭,还不快悬崖勒马迷途知返,把刘大人放了!”

    “放了他你们不给我饭吃。”

    来人愣了一愣,对刘福泉看了两眼,刘福泉一张脸笑得比哭还难看,“她不画押,小人想给她点颜色看看……”

    “本官跟你保证,你日后绝不会受到私刑,你把刘大人放了。你若担心他今后报复你,我可以把他调离这里。”

    我有些惊讶的看着来人,他不过二十六七岁的模样,看起来是个文官,显得文文弱弱,说话倒是颇有魄力,“你是个什么官儿,倒有这么大的权利?”

    “官大官小无谓,能保你认罪前无虞才是你要关心的问题。”他一脸坦荡荡。

    我冷笑一声,“这位大人,官儿我见得多了,皇上圣面我都见过几回,你不用拿这些话敷衍我。我问你官阶大小不是欺软怕硬,乃是掂量掂量你的官位值不值得你为我守个承诺,譬如这狗官,他答应我天天给我饭吃,我就绝对不能相信。”

    来人撑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赫连姑娘倒很是诙谐。在下姓周,周志清。”

    我愣住,闻说前几年因大理寺卿李仕鲁直言劝谏朱元璋,在朝堂上丝毫不给朱元璋面子,朱元璋大怒,李仕鲁因触犯龙颜当场触柱而亡,朱元璋不但没有株连其家人,反而下令好生安葬,后提拔周志清为信任大理寺卿,为加大大理寺职权,更将大理寺卿的官阶从五品提到三品。三品已是不小的官了,我以为周志清应该是成熟老成之人,没想到这样年轻,不由得问道,“大理寺卿周大人?”

    周志清面色无异,淡淡道,“正是鄙人。”

    我呵呵呵笑了起来,“想我不过是个被罢免的锦衣卫百户,竟惹得大理寺卿亲自审问,真是不知自己犯了什么大案要案。”

    “本官目前所能确定的便是你胁迫狱官,其他的罪名未加审问,不能妄断。”周志清神色坦荡,略带笑意对我说道,看起来便是个好脾性的样子。

    我咂咂嘴,“有意思。”说着便把刘福泉往外推去。刘福泉愣了半天才知道自己重获自由,着慌着掏出钥匙便往外跑,直到重新把我一人锁住,仍不忘转过身来对着我吐了两口口水,“臭娘们!”

    “本官在这里,你要审问吗?”周志清淡淡扫刘福泉一眼,刘福泉当即不敢多言,谄媚陪笑之后便一瘸一拐的走了。

    “我知道朝廷现在在办锦衣卫,不过总不能无缘无故抓到就杀,要有名头,你们给我定个漂亮点的名头,我就认了。”我对着周志清无所谓的说道。

    他脸上带着饶有兴味的笑意,十分无辜似的,“哦,有这事?本官倒还不知道,你可有冤,大可以向本官申诉。”

74.越狱

    我看着周志清的模样并不惹人讨厌,也不像是开玩笑,暗想大理寺卿乃是一国司法最高领导人,应该不会对我一个小小锦衣卫耍什么手段,“周大人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本官为官多年,办案无数,自认从未办过冤假错案。”

    “那多谢大人劳心,小人自己也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我摊开手无奈道。

    周志清向身边小吏伸出一只手,“案宗拿来。”那小吏便把一叠案宗递到他手上,他倒也不摆架子,让狱卒端了一把椅子过来便坐上去细细看了起来,直看了半个时辰,才抬眼看了看我,有些不敢相信的似的,“看不出来赫连姑娘倒是过往丰富,如若这案宗句句属实,那你也算干过不少大事。”

    我咧嘴笑了,“倒还真不属实。”

    周志清与狱卒嘱咐几句,便对我道,“本官还有事要办,你这案子我亲自接下了。你放心吧,在这里没人再会伤你半分,直至一切调查清楚。”

    我也没再与他客套,略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刘福泉果然没调走了,余下的狱卒既没有对我在刻薄,也没有多加照顾,一切如旧。

    我每过一天就会在墙壁上用发钗划一道,如今已经画了三十六道,依旧还是与外界隔绝着。直到我画到第三十九道,夜半时分,我正躺在木板上闭目,忽有一滴水滴到面上,我有些奇怪,这乃是地牢,顶多墙壁和地面渗水,绝不会在顶上渗下来水的。我不由得抬头一看,只见天窗处有一根细细的管子伸了进来,水便从那管子滴下来。

    我立刻警醒的坐了起来,只见那管子已经从我脸上移开,一滴滴的往地上滴水,就着一点幽幽的月光,居然在地上写起了字----三更逃!

    每天这天窗口都能传来一个更夫的打更声,刚刚已经敲过了二更,也就是说,没多久,这写字的人便会来劫狱。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岱钦,不知为何,又恍恍惚惚觉得可能还会另有其人,想了想又否决了自己,要是越龙城在的话那倒还有可能,越龙城不在,谁又会为我冒这个风险?

    坐立不安直等到更夫敲第三遍更板,果然有钥匙响动声从外头传来,而且越来越近了。我站起身来,往外面一看,只见有个隐隐的身影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个火折子,火光忽明忽暗,只能照路,却看不见来人的脸庞。顷刻间那人便走了过来,迅速的用钥匙打开了我的牢门,“快走。”

    声音甜脆清亮,竟是女人的声音,我惊讶道,“诺敏!你怎么来了!”

    “快点儿,哥哥在外面等我们。”诺敏拉上我便往外跑。一路我看到地上东倒西歪的躺着七八个狱卒,不知生死,直跑了有一柱香的功夫,才在一个小巷看到了几个身影,为首的正是岱钦!

    我跑上前去,“你怎么这么胡闹!”

    岱钦脸色有些得色,“我说过我要救你出来。”

    “这是皇城脚下,出现钦犯越狱的事,会惊动朝廷京东皇上,引来全城大搜查的!你也在此呆不得了!”我看了看天色,“快快快,快准备离开!”

    岱钦笑了笑,伸手往不远处指了指,只见八匹骏马一字排开,每匹马上有一点简单的行李,“全部准备好了,我也买通了守城的侍卫,咱们现在就走,有人给我们开城门。待到明天就出不去了。”

    我再次愣住,没想到岱钦准备的如此周到,心事重重与他们一起跨上马背往城门赶去,果有人给我们开了一道侧门。回想起与越龙城准备出逃的时候,也是在城门外遇到埋伏,我心里扑通扑通的乱跳,总有不祥的预感似的。不过好在这次走的还算平顺,天亮之时,已经离开京师二十多里。就是官兵来追,也不知往哪个方向追了。

    “那边有个早点摊子,大家去坐坐吃些点心喝些茶水我们再上路。”岱钦指了指不远处,果见几屉包子馒头被蒸的热气直冒,在这冰冷的清晨,显得格外温暖。

    我们拴好马,挑了两张桌子坐下,要了几屉包子,一人就着一碗茶水吃了起来,吃到一半,那店小二过来添茶,走过我身边的时候,身上不知什么东西碰到了我,问我略侧了下身子,转眼猛然看见那小二腰间竟是一把刀,绣春刀!

    越龙城的绣春刀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我的心脏突突的跳了起来,抬头往那小二一看,只见他也正直勾勾的看着我,脸上带着诡异而又戏谑的笑,两撇胡须和满脸锅灰下掩藏的是一张俊秀的脸。

    马三保!我惊得张大了嘴巴,正准备喊出他的名字,他却瞪了我一眼,转身往别的桌子上送包子去了。

    我对着身旁的诺敏低声说道,“我去找个地方方便一下,你哥哥若是问,帮我说一下。”诺敏点点头,继续吃包子。

    我起身,岱钦看了我一眼,我对他笑了笑,诺敏已经把头歪过去跟他说着什么,他很快便低下头不再看我。我转到点心铺子的背面,果见马三保已经等在那里,我只盯着他腰间的刀子,“你什么意思?”

    “你居然跟岱钦他们有联络,他们还大费周章救了你……”三保先声夺人的说道。我却没有理会,只是着急的上去准备抢刀,“越龙城现在在哪?!”

    “自然是在王府。”马三保只顾让招,并未还手,“你听我说,我不是来抓你的!”

    我停下手,“那你来干嘛的?!”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已经跟了他们几个好多天了。”三保嘴里跟我说着话,眼睛却左顾右盼的防备着有人靠近,“我劝你别和他们搅在一起,王爷正想法子拿他们呢。”

    “你是来捉他们的?那只怕你要与我为敌了。”我皱眉道。

    马三保有个非常不好的习惯,我说过他很多次,他只要一着急便会跺脚,显得多少有些女气,此时他又急的一跺脚,“说了三言两语跟你说不清楚。你怎么这么糊涂?”

    “我糊涂?王爷当真这样狠心,把我送到妓院不算,还要要了我的命?”我终于问道。

    三保叹了一口气,“咳咳,我来可不就是为了救你!”

    我万分不解,“救我?”

    我一直没回去,那边岱钦已经开始四处查看,马三保也注意到了,便说道,“说了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先回去,我一直跟着你的,今晚我去找你跟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看三保的样子很是诚恳,他也一贯不是撒谎的人,我将信将疑,“那好。你别带人。”

    “我带什么人!我就是一个人来的,要不我早叫人把他们拿下了。”三保不屑的说道。我一想也是,便不再与他周旋,迅速的回到了桌子上,大家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岱钦见我回来,温和道,“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抓起两个包子,“带着路上吃吧,此地不宜久留。”

    岱钦点点头,便又带着我们上路,这一日风驰电骋的赶路,晚上我们便到了朱元璋的老家凤阳。这里乃是小镇,连客栈也没有的,我们找了个驿站落脚,驿站并没有接到京城有逃犯逃亡的消息,想来我的事还没有宣扬出来。

    夜半,三保果然悄悄轻叩我的房门,我闪身出去,与他一同走了大概一里路才在一个树林停下脚来,“你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见我十分戒备,三保有些失落,“先生,你连我也不相信了吗?”

    “我在大牢里呆了三十七天,每天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第二天,你叫我相信谁?”我反问道。

    三保有些气短,“王爷让我来救你。”

    “你是来救我还是来抓我的?”

    “你为何这么问?”

    “你要是来救我,干什么带着越龙城的刀?难道不是威胁我跟你回去?”

    马三保被我戳破,脸上阴晴不定,良久才道,“终究王爷也是想先保你性命无虞再说。”

    “保了性命再回去任凭你们凌落吗?”

    “先生,这中间好多误会。”三保面色凝重。

    “我不是在听你说吗,如果有误会,你倒是一一解释?送我去金陵的不是王爷?抓了越龙城的不是王爷?现在又拿越龙城威胁我的不是王爷?”

    三保将绣春刀解下,只拿着刀鞘往我这边递过来,我接过刀子,他耸了耸肩,“刀子给你还不成吗。当日送你到金陵花满楼,是王爷的意思,也不是王爷的意思。你在王府中呆了三年有余,前两年都是执行皇上的命令监视王爷,这是不争的事实。王爷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有拆穿你,哦不,他不止没有拆穿你,还多方维护。其实从越龙城受伤躲进你的房间之时,王爷就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

    我目瞪口呆,“什么?!”

    “他知道你和越龙城都是皇上的人,因此那天王妃查到你房间的时候帮你挡过去了。那时候王爷就开始叫我多加注意你。不过两年过去,我们都没有发现你做了什么对王爷不利的事,反而在皇上面前对王府多加回护。王爷本就对你有意,见你如此行事,更加感动。心中更是爱护。只是……只是……”三保顿了顿。

75.背后回护

    三保顿了顿,我冷笑一声问道,“只是什么?说不出来了?”

    三保嘻嘻笑了一声,“只是咱们王妃也是个水晶玲珑心,眼光犀利着呢,王爷瞧出来的事情,她也很快就知道不对,一早儿的便和王爷说,叫注意你。王爷早就洞穿了一切,何来注意你?只是碍着皇上的面儿,不好拆穿罢了。这王妃一警醒起来,便四处着人查探起来,王爷一边观察着你,一边还要敷衍王妃,让她不得查到。只是存了疑心的人没有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直到后来徐家舅爷来了,王妃大约是与他说了心中的疑惑,这徐公子回京之后,便将你的底细查了个底朝天,一件件的拿到王爷面前说了。正赶上皇上大肆拿锦衣卫挡箭,把从前胡党蓝党案里错杀的人全都推到锦衣卫滥用职权上,所有的锦衣卫都如履薄冰危在旦夕,王妃乃是妇人,自然害怕这罪名会压到王府头上,便敦促王爷把你送到朝廷去。

    真凭实据摆在王爷面前,王爷也反驳不得,只是说先生在府上两年多,一直都在教习两位郡主,古人云尊师重道,没有将先生送官的道理。王妃这才解过味儿来,察觉到王爷是想护卫着先生,很是不屑。后来我劝王爷干脆娶了先生算了,那就什么都解决了。王爷先是说胡闹,后来不知怎么的……不知怎么的……嗨!”马三保说说停停,抬眼看着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怕王爷对先生早就有明媒正娶之意,索性便做了。后来您跟着我们回府,逢上王妃小产,王爷那段时间可算着急呢,生怕王妃事儿赶事儿,气头上会把你供出去,只得在王妃面前好生周旋着,面儿上把先生冷落着。”

    马三保说的这些,我都是经历过的,是以此时感触很深,待他继续说道,“一直等到你们二人大婚在即,王爷也算是松了口气,没想到有一天王爷回来之时非常生气的样子,我也不敢多问,他便也不说,良久才跟我说,叫我和宝儿好生的看着你,我不知道你二人又闹了什么脾气,以为王爷只是一句气话,谁晓得大婚前夕,你就又鞋底抹油跑了……”

    “也就是说你们早就画好圈套在那里等着我了,只有我是个傻子,是吗?”我想到那日越龙城受的那一身伤,依旧难以释怀。

    马三保有些语塞,待要反驳我,好像又觉得自己无理,不反驳两句,又好像不甘心,只得嗫嚅几下,“你要是不想着走,我们就是预备下等你,也是白费心思不是?”

    我懒得与他理论这已经过去的事,“我看你现在和我并不是为敌,姑且当你我还是在王府中一样的关系,我只问你一句,”这绣春刀的主人如今在哪里?”

    三保皱眉,怯生生看了我一眼,并不答话。我心急气躁,“又没踩着你的尾巴,你这样谨慎做什么,就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话,你倒回答不出了?”

    三保叹口气,“不是我回答不出,王爷明明白白的交代了,我想法子救出你,再带你去见他,这件事才能跟你好生说清楚。”

    我心中一冷,不祥之感油然而生,声音不由得都有些颤抖起来,“你们把他怎么样了?我再三的询问你你都是顾左右而言他,是不是越龙城早就被你们害死了,你们哄着我在万花楼白呆了三年!”

    三保急得又跺起脚来,“这个你去问王爷去。怪就怪这个人!当年你和王爷差点就结成连理,要不是这个什么越龙城,哪里会有今天这么多误会,只怕小世子也生了两个了!”

    听他这话,我越发怀疑,一怀疑便伤心起来,伤心之后便是愤怒,拔出越龙城的绣春刀,便要和三保喂招,他却节节后退,跳到一株树上急着喊道,“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当年你跑,王爷并不生气,王爷气的是你和这个人一直私下见面,又跟王爷说这是你的未婚夫。谁还没有三把妒火,王爷也是人,想到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再见你和这个未婚夫一起跑路,就是圣人也要生气,所以王妃使手腕儿把你送到花满楼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阻挠啊。”

    “你少说废话,就说越龙城现在在哪!”

    “他就在金陵!”三保终于被我逼的没法,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我才停下手来,他也从树上跃下,垂头丧气道,“你可千万别和王爷说我告诉你的。”

    我胸口起起伏伏,依旧喘着粗气,“你说什么?越龙城也在金陵?”

    “这事我不能跟你说更多了,但是我给你保证,他好好的活着,一根毫毛也没有少。”

    我手上的刀子落地,身上提着的一口气也掉了下去,生气全无,看着三保,忽的悲从中来,两行眼泪落下,伸出了两只手道,“好了,越龙城还在你们手上,我是哪里也去不了的了,你抓我回去吧,只要别伤害他就行了。”

    三保见我哭泣,不知所措,“先生,你别这样。王爷确实吩咐我带你回去,但是绝没有威胁之意,更没有抓你之说。你在花满楼这几年,王爷因为担心有人会查到你的身份,每个月都要寄书李景隆,叫他好生保护你,就是徐公子,虽说他把你的身份告诉王妃并无恶意,但是王爷对他也是提防有加,很怕他会再捅出漏子。王妃是聪明人,已经把你送去花满楼,自然不会再去报官惹那一身骚。所以你这几年安安稳稳,也是王爷的暗中保护啊!好几次王爷都想让我去看你,顺便跟你说你是自由的,随时可以走,思前想后,又觉得外面还不如花满楼来得安全,就是出什么事,也在他的掌控之中。这次的事,是大家都没有料到的,谁也没想到……”

    说到这里,三保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顿住,伸出一只纤长的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我听他的意思,竟是知道这次向官府举报我的人是谁,便逼问道,“没想到什么?”

    三保讪笑一下,“没想到出了这茬事嘛。李公子当即便飞鸽传书给王爷,好在徐公子也算良心不坏,也修书告知了王爷。你都不知道王爷得知你出事以后多么着急!”

    我仔细的看着三保的神态,他不是很会撒谎的人,说这些话也是很诚恳,只是最后一次见到朱棣的时候,他那么绝情,那么冷酷,我实在想象不出他会为我的事担心到什么程度。

    “你也知道现在锦衣卫署不在了,刑部办事的风格也是如出一辙,想给你安个罪名再把你除了,简直易如反掌。王爷一边写信给了李公子,一边立刻着我赴往京师。李公子得了王爷的命令到处托人在背后擀旋,才把你的事一压再压。”

    “李公子?那……徐公子呢?”其实我心中一直也有个疙瘩,虽说我身陷囹圄并不愿意拖累什么人,更不奢望有人能救我逃出生天,但是连徐辉祖并月娘都来看望我了,岱钦自不必说,不惜劫狱,而我和碧落一向亲厚李景隆是知道的,碧落身怀六甲自是不指望她,李景隆连头都没有伸出一下,着实让我有些不好受。可是现在三保却说,他也在背后出力了?

    三保讳莫如深,“你是不是奇怪,李公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去牢房见过你?”

    “……”我答不出来。

    “王爷嘱咐他避开嫌疑,不要去见你,而是去找了大理寺卿来出面,那姓周的是个铁面无私的人,办案从不乱判,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的,王爷赌你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想让姓周的帮你开脱罪名,这样你清清白白的出狱,就算是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了,可以拿着你的真姓名正大光明的生活,再不必屈身在花满楼。至于徐公子……他一定去看过你,对吗?”

    我看他脸色有些不如往常,狐疑着点点头,“他确实来看过我。”

    “那他看过你一次以后,还有没有再去呢?”

    “没有了。”

    “哼哼哼。”

    我不料三保这样冷笑三声,听着实在有些阴阳怪气,一时也不知他是何用意,“难道徐公子有什么问题?”

    “有没有什么问题,等你见了王爷再说吧。我料得他也没脸再见你。”说他阴阳怪气,他却越发的怪腔怪调起来。

    “你口口声声说叫我去见王爷,我现在乃是越狱的朝廷钦犯,你就不怕我再拖累王爷?”

    “拖累不拖累的先别说了,你这是死里逃生,也算是有后福之人了,王爷只怕别无他求,只想见你了。再说,王爷哪里能真拿你的性命开玩笑,赌你没做过亏心事,不见得你真没做过啊,万一周志清查出来你真的做过什么枉法的事,岂不是要拿狗头铡铡了你的头。他最后一道命令乃是:如若定罪,劫狱。”

    我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三保的话。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200/ 第一时间欣赏锦衣绣春最新章节! 作者:小企鹅的肥翅膀所写的《锦衣绣春》为转载作品,锦衣绣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锦衣绣春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锦衣绣春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锦衣绣春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锦衣绣春介绍:
血染江山,江山如画,不及卿眼角眉梢一颦一笑。
指尖韶华,韶华白头,愿君王岁月峥嵘一生一世。
“赫连漪,赫连……漪,赫……涟漪,本王该如何称呼你?你就像一道涟漪,散到本王心里了,越是动弹波及越远,难道本王要束手就擒?”
燕王爷,明成祖,一生戎马,在沙场上杀敌掠夺守疆卫土,在朝野中扭转乾坤弑侄夺位,一念生而置人于死地,一语下而倾城于废墟。
为一妃嫔早殇活剐三千宫女,就连死后也要带走十六位年轻后妃生殉……
世人只道他狼子野心,贪得无厌。却无人知道那掠夺只为守护一人,更无人知道那十六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各个都像极了一人,或眉眼,或唇鼻,抑或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他就像收集标本一样,带着这些女人进入坟墓,至死不休,死不瞑目,永远不知亲自为他修建陵墓的那人究竟去了哪里……
锦衣绣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衣绣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衣绣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