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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企鹅的肥翅膀     锦衣绣春txt下载     锦衣绣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8.锦衣卫

    朱棣不是这样的。朱棣不应该是这样。

    就在我犹豫之间,朱棣已经黯然了神色,眯着眼睛道,“能看破权势的究竟是没有几个。”

    我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朱棣是以为我嫌弃一个什么都没有了的他,连忙一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愿意在你身边的人,不论你贵为贵胄还是贱为乞叟,都会对你不离不弃,不愿意留在你身边的人,即使你万人之上,也能背后插你一刀,将你推下神坛。”

    朱棣脸色终于缓和过来,“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王爷有解甲归田的心,可是相信的人又有几个?终究不过认为王爷是做戏,依旧会盯着燕王府不放。再说王爷一人逃避,纵使皇上怜悯心起,善待了燕王府,终究还是会对几个世子另眼相看,他们的前途可谓迷茫,就是王妃,已近中年,叫她一个人守着燕王府,岂不是……”

    我还没说完种种疑虑,朱棣已经伸出一只手将我的嘴唇捂住,轻声道,“你说的这些我全都考虑过,我不是没有想过带上云华一起一走了之,只是她决计放不下孩子们,孩子们也不可能群龙无首。再加上她自出生便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这些年做着王妃,虽是操劳,可是那一种生活方式,对她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更是根深蒂固,叫她在这个年纪还要跟着外出奔波,过孤苦无依随波逐流的日子,我实在不忍心。”

    我想起徐云华饱满丰腴显示着福气的脸庞,也难想象她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朱棣站起身走到一边,长叹一口气道,“父皇在时,时常教导我们兄弟,退一步海阔天空。他这一生,除了后面做了几年安稳皇帝,上半辈子可谓都在不断地攻击,侵略,他实在是累了。他很渴望那种以退为进的安稳人生,这就是他选择允炆的原因,他一直我们兄弟都太具有攻击性,殊不知我们也是经历过那些战乱的,深知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的道理。而允炆,自出生便在皇宫中过着最尊崇的生活,他不知外面的艰难,更不知沙场的残酷,所以他显得仁慈。父皇就是喜欢他这一点。可是……”

    “可是先帝不知道,皇上年少时显得仁慈不过是因为他有一个好爷爷护着他,他不需要舞刀弄枪的去保护自己,现在他的保护伞没有了,外界所有人对他都是虎视眈眈的,他不得不将自己那份仁慈收起来,渐渐地变成了第二个先帝。”我接着朱棣的话说道。朱棣听完,满眼尽是赞许,很是赞同我的说法。

    我又说道,“可是王爷,您真的能一走了之吗?”

    朱棣耸肩,无奈道,“老天爷安排。”

    “王爷不是会把自己的一生交给老天爷安排的人。”我轻声说道。

    朱棣也陷入沉默。

    我们二人正无语相对之时,忽听得不远处花丛中有轻微的动静,我连忙呵斥一声,“谁!?”

    便纵身跃去,朱棣也立刻追来,到了花丛之中,只见一丛芍药花被踏得七倒八歪,正是一个人踩过的痕迹。人已经早没了踪影。

    “我去追。”我立刻便准备去追,朱棣却一把拉住了我,“算了。”

    说着,他突然弯下腰,在芍药树上取下一块什么塞进袖中。

    “是什么?”我问道。

    “回去再看。”

    一齐到了书房之中,我点亮了烛台中的蜡烛,朱棣将袖中的东西掏出来放在了桌上,却是一块碎布。

    朱棣将布块看了看,便好似了然一般将布块放下,我这才拿起来看了看,这是一块缎面的衣料,边角绣着细密而又考究的金线,这是我最最熟悉的图案----锦衣卫的服饰边角便是用这种手法绣上金线的。因为是官服,除了锦衣卫能穿,也就没有什么人会用这种图案和刺绣手法了。

    “锦衣卫?”我倒抽一口冷气。

    朱棣点点头,“今儿皇上不是还说,他开始启用锦衣卫给所有大臣挑刺了吗?”

    “只要是交给锦衣卫,就没有谁能挑不出半点罪名的,看来燕王府早就被盯上了。”我冷笑着说道,忽跳脚道,“京城尚且如此,那北平的王府岂不是已经被他们查个透透的了?”

    朱棣淡然道,“让他们查吧,越是藏着掖着,他们倒越要觉得本王有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背着朝廷干了天大的坏事。”

    自发现有人监视追踪之后,朱棣情绪显得有些低落和烦躁,我不愿再叨扰,便独自回了房间,刚坐下没多久,便听见窗外窸窸窣窣有声音,这次我没有声张,轻手轻脚的跃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果见窗外有锦衣夜行人,那人也十分警醒,饶是我这样小心,他已经听见了动静,做好了逃脱的准备。我纵身一跳便出了窗户,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也深藏不露,有些着慌,便往院墙处狂奔。

    我随身带着银针,只是从前当差时是喂毒的,现在却不再喂毒,只做防身之用,此时已经顺着袖子洒出,全部扫向那人,他身手也是不凡,本准备越墙而出,却连忙翻了个后空翻躲避我的银针,纵使他眼明手快,我那一把洒出足足几十根银针,他躲开了大半,却还是中了几根。那人蒙着面,却能看到他的眼睛。既是在锦衣卫当差,便各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他立即便猜测这银针上有手脚,脸上已经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见他如此,便唬道,“我这银针上喂了剧毒,你且停停别再动了吧,否则剧毒入体,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那人果然害怕,立在原地不敢动,不过手已经摸向了腰间,只见他腰间赫然便是一把明晃晃的绣春刀。

    果然是锦衣卫,只不知和方才跟踪我与朱棣二人的人是不是同一人。

    我装傻问道,“大胆鼠辈!竟敢擅闯燕王府,不要命了?!”

    那人沉声道,“快把解药给我,要不你会后悔。”

    “好大的口气,能叫燕王府的人后悔,难不成你是皇上派来的!”我故意恐吓道,那人果然在眼神里透出得意,不过他却没说什么,只道,“是你们得罪不起的人。快把解药给我!”

    我冷笑道,“还有我们得罪不起的人,那你等着毒发身亡吧!快滚!”

    那人不料我会说出这样的话,形容沮丧,竟想上前来跟我空手夺药。我摇摇头,叹这朱允炆做什么事都是毛毛躁躁,训练个锦衣卫,竟训练出这样的货色,既贪生怕死,又做不到荣辱不惊,还这么蠢!被吓一下就立刻漏了马脚。

    我倒有意试探一下他身手如何,便和他喂起招来。这人心理素质差了些,倒还有一身的蛮力气,我颇费了几分力气,才将他制住,扯下他面上黑巾,只见是一张倒还年轻的脸,便笑问道,“说说,你叫什么?你老大是谁?”

    这人扭着头,不愿说话。

    我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朱棣,他赶过来便看到我用一只脚踩着地上的人,连忙问,“有没有受伤?”

    我笑着道,“你也太小瞧我。”

    我弯下腰在他衣服上检查一遍,对朱棣摇了摇头,朱棣也面色难看,问道,“你们总共来了几个人?”

    这人面露惊恐,结结巴巴的说道,“没有!”

    “没有什么,老老实实的给我说,来了几个人?你老大是谁?”我不耐烦道,又对他吼了一句,“你别在心里惊讶,不过是个锦衣卫小旗罢了,你学的那些把式,姑奶奶可以一招招的用到你身上,你大可以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那倒是一条汉子,我也服你。”

    被我一口道破身份,这人越发的焦急起来,立刻便准备咬牙。他的上下牙还没有咬合,已经被我一手止住,迅速的在他上颚掏出一小粒药丸。

    我扬着那一小粒药丸,咂咂嘴道,“啧啧啧,不错不错,锦衣卫纪律第十九条,被制服又被识破身份,咬破红丸自尽。你记得挺紧。”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对锦衣卫这么熟悉?”那人终于红着眼问道。

    “被抓捕之时,你还有反问的余地吗?罢了罢了,谅你这样一个小旗也不知道什么,总在这里问你,倒显得我们王爷没本事只能查问你一个似的。王爷,把他随便找个地牢关起来吧,咱们去查别的。”

    朱棣点点头,那人终于急了,“你们还抓了谁?”

    “蠢!”我解下他的绣春刀,在手中把玩,趁机用刀背拍了他的头一下,又找了一颗生津解渴丸塞进他嘴里,“这是解药,不过只可以保你四个时辰的命,你好生想着,是自己的命重要,还是给你下命令的人重要。你问我为何对锦衣卫这么熟悉,不瞒你说,我从前也是锦衣卫,我经历过毛骧蒋瓛两任大人,亲眼见着指挥使大人都被过河拆桥,办了大案之后便直接被处死,啧啧啧……”

10.使计

    胡野生焦急的离开了。我却坐立不安,若是他的话是真,那么明早朱棣就会被拿回去,朱允炆既是下了这样的决心抓他,那绝对是下了狠心,斩草必定除根了。可是现在告诉朱棣这件事,就算他连夜逃窜,也大有被朱允炆派来的人追上的危险。想到此处,我忧心忡忡,想了半天,敲开了朱棣的房间,朱棣见到我,有些讶异,“夜深了,你怎么还不歇息?”

    我理了理鬓角,也不知怎地,就脱口而出,“王爷,您快走吧。”

    朱棣一凝神,“怎么了?”

    “有人跟着咱们呢。咱们想个法子将他们甩开吧。”

    朱棣长呼一口气,“有人找你了?”

    “是啊,胡野生,就是上次咱们放掉的那个人,他告诉我一路都有人跟着我们,只要挑出王爷半点不是,就要发作。”我勉强一笑。

    朱棣目光流转,“想来他们在鸡蛋里也挑不出骨头,让他们跟着就是,我早就知道这一路不太平。”

    我想了想,嫌恶的说道,“可是我烦得很,真是不喜欢。我想了个主意,能够快速的甩掉这些人。”

    朱棣宠溺一笑,“既是你不喜欢,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主意?”

    我凑近朱棣耳边,低低的说了一通,朱棣听完,将眉头一皱,“这怎么行?!就让他们跟着吧,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你就当看不见吧了。”

    我抓住朱棣一片衣角,晃荡着身子扯了扯,撅着嘴低声道,“王爷~~赫连乃是锦衣卫出身,干惯了跟踪别人的事,现在被别人跟着,浑身的不自在,您就瞧瞧我的本事,看我怎么把他们耍的团团转就是。”

    朱棣像是见到什么奇事一样,眼神里漾出难言的笑意,“真是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难得见你这样娇憨。”

    我越发痴态毕露,“咱们现在早早的摆脱了他们,争取快些回北平把后事交代了,就可以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我活了二十多年,没一日不是在旁人的安排下过日子,对那自由的生活也是向往已久,所以才会这样等不及。今后没了牵挂,只怕我就要脱去那一番沉闷的样子,日日像个小女子一般这样对着王爷撒娇撒痴,只盼王爷不要嫌弃才好。”

    朱棣见我说得可怜,一时动情,将我揽入怀中,紧紧环住,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你真是这样想的?”

    “王爷前几日与我说了以后,一开始我也是诸多考量,现在想想,人生短短几十载,若是活着的时候,半点也不能自己为自己做主,活着还有什么味儿?”我第一次也伸出手,紧紧抱住朱棣的腰肢,将脸贴在他宽厚的胸口,“从此以后,咱们也效仿田间老农,深山猎户,只羡鸳鸯不羡仙罢。”

    朱棣将我越发搂紧,“本王活了三十多年,竟到今天才明白这个道理,好一句只羡鸳鸯不羡仙。”

    我实在舍不得这旖旎时光,却又不敢再与他缱绻,见他已经有些心驰神往,便道,“你若是真心待我,现在开始就听我的话,快收拾一匹马,赶紧走。七日后,我带着侍卫们一起,与你在济南府碰头。”

    朱棣终究不是好骗的,他已经皱起眉头,“你今晚古怪得很。”

    我笑道,“哪里是古怪,你在官场久了,没见过那些村野小夫小妻的日子,反而是女子说话更有分量,家里男人都是要听娘子的。你不过是刚开始,就要说我古怪,那以后还怎么浪迹天涯,难不成你要我跟着你吃苦就罢了,还要跟我摆王爷的谱?”

    朱棣无语对答,我已经钻进了他的房间,将他的衣物全部收起,迅速的包进了一个包裹,往他身上一背,“快些吧,趁着天还没亮。我把那几个讨厌的东西甩开,咱们就能长相厮守。两情若是久长时,不在这朝朝暮暮。”

    朱棣的表情迷糊的很,才牵了马,便清醒过来,“阿漪,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两人就算在一起,总也要有些小秘密呢!朱棣,你若是真的想与我赫连漪在一起,现在便要答应我这第一件事,先离开这里!”

    朱棣见我说得郑重,也不再以王爷称呼他,终于放下戒备,“我知道你是有主张的女孩子,也知道你一身的本领,只是终究不免为你担心。不过你我既是准备结成秦晋之好,我需得听你的话才是,这是你对我的第一个要求,我当然要答应你。七日之后,济南府我等你。不见,不散。”

    我握住朱棣的手,在唇边轻轻吻了吻,“不过七日,怎么倒像生离死别。快去吧!”

    说着,我便把朱棣的马背一拍,他便随着马儿一起一溜烟的消失在夜幕之中。

    我这才迅速回到朱棣的房间,帮他收拾包裹的时候,我特意留下了一件他寻常穿的衣裳塞在了被褥之中,此时翻出来立刻换在身上,又将头发束了起来,特意找店家寻了一顶带黑纱的斗笠戴上,这才唤醒随行的几个侍卫。这几个侍卫都是朱棣贴身的死士,各个都是心腹,值得信任的。我告诉他们朝中想要抓回朱棣,被朱棣识破,朱棣已然漏液离开,由我扮作朱棣的模样,带着他们换一条路线离开,引开那些跟来的人。

    侍卫们全都立即领命。我们在天快亮的时候,十分高调的离开了这间客栈,临行之前,我特意赏了掌柜的一锭金子,并有意无意的说道,“听闻徐州西郊之外有山匪出没,倒要去好生看看,是什么样的山匪这样强悍,敢在离皇城这么近的地方作怪。”

    掌柜的收了金子,喜不自胜,“呀呀呀,这块金子都够买下小店了!客官真是、真是、啧啧啧!”

    我隔着黑纱,对他笑了笑,便带着几个侍卫往西郊赶去。

    朱棣要北上,必须从北城出门,如果我没有算错,他现在早已经出了北城,至少在城外三十里处了。我再带着这几个侍卫将追捕的人引到西郊,至少又能让他跑二十里路,若是西郊的匪徒再出来搅和一下,只怕能耽误上几天的功夫,朱棣便尽可以安全回到北平了。

    他想要的那种生活,我也想要,终究朱允炆不愿意给他,老天爷也不愿意给他。他生来便是要做一番不同于人的事业的。

    到达西郊之时,天不过刚刚亮了没有多久,郊外有些挑着樱桃赶进城里叫卖的老农正在赶路,我们索性停下,从老农那里买了些樱桃,正拿山涧的溪水清洗着,已经闻得身后有马蹄之声,听那声音,绝不止三五匹。

    那几个侍卫都是身经百战之人,早已判断出来人身份,与我对视一眼,我们都迅速踏上马背,故意停留一下,让追来的人看见我们,才开始狂奔。

    前方便是几座连绵的山脉,山穷水恶,想来就是山匪聚集之地。此时我们也顾不得许多,勒着马便往山林里钻了进去。

    身后的人已经高声呼了起来,“燕王听令,我们乃是锦衣卫!奉皇上之命前来带王爷回京!皇上还有几件事要与王爷交代!”

    我嘴角露出笑意,胡野生这孩子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他没有骗我。

    我“吁”了一声,将马儿停下,转过身来,对着后面几十丈外的锦衣卫斜睨,悄悄对身边一个侍卫说道,“你问他们,皇上有什么急事要交代,这么紧急的跟了上去?”

    侍卫依言传话,那锦衣卫一时也料不得我乃是个假冒的燕王,便答道,“皇上的旨意,我们哪里猜得到,王爷您跟我们回去不就知道了。”

    我又要侍卫说道,“既是皇上下旨,自然要回去。只是此间山贼奇多,百姓不得安生,咱们身为朝廷中流砥柱,不知道便罢了,既是知道了,便不能坐视不理,先剿了匪再回京城不迟,也算给朝廷办件好事,就当送给皇上的礼物。”

    说完,我们就立刻扬鞭继续往山中挺进。那锦衣卫听我们这么说,也是没有办法,正想唤我们回去,我们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为了不跟丢我们,他们也只得跟了进来。

    这山头看着不大,可是树木繁茂,进来之后便像迷宫一样,很快就没有了方向。好在我们人多,马儿也留下痕迹,后面的锦衣卫才得以紧紧地跟着我们,不得失落。

    越往里,树木越密,山体也陡峭起来,连马也不能骑了,我们只得下马来步行。我们只为了尽可能的拖着这些锦衣卫,好让朱棣逃得远一些,所以也不管什么地方,便往里钻,正没走多久,忽听一人嗷嗷叫了一声,待朝他一看,只见他的靴子被地底冒上来的一根尖针刺穿,直穿过脚背,一瞬间便血肉模糊。另一个人正想过去拉他营救,还没贴近他,已经踏空一片落叶,掉入一个深坑。

    “不好,有埋伏!”

    另一个侍卫的话音还没落下,顶上已有一个满是钉刺的横梁拦腰朝我们倒过来。

11.红衣女子

    我心知中了埋伏,却也无暇去管是谁下的埋伏,只得呼一声,“小心!”随行的侍卫也是身手了得动若脱兔,不待我提醒完已经跃起,将那衡量掀起往后砸去,我也上前去帮忙,忽从天上落下一张大网,将我们一行十来个人全部罩了进去!不过眨眼的功夫,我们已经被这张天罗地网兜到空中,挂在一棵高树上,足足离地面有十多丈高。望下去只觉胆战心惊,再加上大网将我们篓得七摇八晃,我连忙将腰中短刀掏出,正准备割开网,耳畔却传来一个绝望的声音,“赫连小姐,算了,割不开的,这网是用金丝扭着冰蚕丝织成的,刀枪不入,我已经割过了,根本割不开。”

    我听了他的话,却还是亲自割了两下,果然那网毫发无伤,我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我只是想着给朱棣争取些时间,要是自己身陷囹圄,以朱棣的性子,绝对要回来救我,那这一切就都白做了。

    “难不成是锦衣卫那些个小子在此设下埋伏等着咱们的?”侍卫有些丧气的问道。

    “不可能,我们往这里来,连我自己也没有料到的,他们跟过来,恐怕也落不得什么好去。”我皱眉答道,到处瞅着,想找个出口,再这样吊着,真像个猪八戒了。

    正踩着网眼向上爬去的时候,突觉网往下剧烈的下坠,我心里大惊,若是这样掉到地上,只怕我们这些人一个个全要摔死!就在离地面不过三四寸的地方骤然停住。

    惊魂笃定之际,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肤白胜脂,脖间挂着一串大小均匀乌黑透亮的黑珍珠,穿着一身赤色长衫,更衬得皮肤犹如一块油膏,若不考量她为何这时候出现在山窝里,看她的样子,绝对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

    她手上牵着一根长绳,略略蹙着眉头,打量着我们所有人,看到我的时候“咦”了一声,“还有一个女人。”

    我没料到她眼尖如炬,猜我们这落网只怕与她有脱不开的关系,便道,“不知这陷阱可是姑娘设下?我们乃是过路的商人吗,不小心闯进陷阱,还请姑娘高抬贵手,放了我们。”

    那女子冷笑两声,“你们上上下下哪里有商人的味道?我瞧着都是官吧!”

    朱棣的这几个侍卫在营中呆的时间颇长,自然有兵的味道,这女子能一眼看出我是女儿身,只怕他们的身份也是难逃她的法眼,只是她说到官的时候那种不屑的眼神,倒让我有些害怕,好似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哪里能有那么多官兵,不瞒姑娘说吧,我们几个就是被官兵追到这里来的。”既然她讨厌官兵,那我就迂回政策,敌人的敌人保不准就是朋友了。

    那女孩儿听了这一句,脸色果然缓和了些,“官兵追你们干什么?”

    这番对话还没有完成,已经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听着已经近在咫尺了,回首一看,果然便是追我们来的锦衣卫和御前侍卫。没想到他们还有些本事,片刻间便追了过来。

    红衣女子看到他们,面露不屑,又对我说道,“看来你没骗我。”

    那些追来的人,其中一个头头看到眼前的画面,有些发怔,看到我们几个都在网中,皱眉问道,“燕王呢?”

    “什么燕王?”红衣女子上前问道。

    我连忙也跟着问道,“什么燕王?你们为何一直这么跟着我们?”

    那头头也有些发怔,“你明明穿着燕王的衣服……”

    “好啰嗦!什么燕王雀王的,你们这些兵竟敢擅闯我马头峰!不要命了!”那女子也容不得来人解释,柳眉倒竖,将手上的长绳一抖,便又有一张大网往追来的锦衣卫们头顶罩上去。原来她手上的绳子乃是控制这一片树林中的陷阱的。

    追来的人足有四五十人,良莠不齐,也有身手好人机灵的,也有较为蠢笨的一个不小心便落入网中的,红衣女子这一下子倒一下子收了他们一半人。剩下的二十来号人见到这么厉害的东西,立刻警觉起来,一个个凝神拔出绣春刀,时刻准备着对付眼前的女子。这红衣女子双足轻点,已经就着手上绳子的力道跃到空中,在这一片林子中,踏着树枝左右飘荡起来,犹如背上生了翅膀一样轻盈,看得我们所有人都眼花缭乱,目瞪口呆,不过四五个回合,对方又有一半人被网了进去。想来这一片林子至少有几十张大网。

    不过对方来的几十人,总有几个有些真材实料的,剩下的六个人左右合作,红衣女子竟一直没有将他们诱入陷阱,直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这女子也有些着急起来,那头头瞧出机关的所在便是女子手上的绳子,与身边几个人迅速耳语一番,便前后左右朝着红衣女子夹击起来。

    这女子身手即好,陷阱又玄妙,但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对方剩下的六个人个个都是高手,又瞧出了破绽,只守不攻,只退不进,绝不往女子引诱的方向前去,竟一点点的把红衣女子逼到了一个没有机关的角落去了。

    她见自己的西洋镜被拆穿,果断的将手上的绳子往树上一抛,从腰间抽出一条玄黑的软鞭,迅速的挥舞起来。一时间红衣飞舞,黑鞭缠绕,锦衣卫衣着也是艳丽无方,七个人斗在一起,竟是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我趁着这机会,便开始想怎么钻空逃脱,无奈这金丝网和那女子一般神秘,怎么也破不开,且有越收越紧之势,一时间我也不敢再妄动,只得继续观战,心里忐忑不安,锦衣卫对我们势在必得,肯定要审问朱棣的下落,红衣女子更是神出鬼没不知来头,落到哪一个手里都没有好下场。

    就在眨眼之间,那六个人竟形成锦衣卫天罡大阵,将女子死死困住,眼看那女子就要被制服,她却突然收回一只素手,捏住下嘴唇,对着空中一声长啸。锦衣卫大惊,这女子显然是在呼救,一个女子尚且这样厉害,再来了援救,只怕就再也出不去了。他们迅速收阵,片刻间便把红衣女子制服。其中一个锦衣卫抽开身来将红衣女子绕在树上的绳子拿了下来,将网着他们同伴的网全部松开,把人全都放了出来,又把我们这一网中的人全部用锦衣卫专用的铁链锁起来才放出来,两三人看押着一个俘虏往外迅速退出。

    那红衣女子被抓之后表情依旧桀骜,冷笑道,“你们就是带着我躲进皇宫,也有人来救我。”

    锦衣卫知道这不是跟她打口水战的时候,也不理会她这狂言妄语,只加快了脚步,不到半盏茶功夫,我们已经出了树林。林边都是他们带来的马匹,将我们的眼睛蒙住之后,便用马匹将我们全部带到了最近的徐州府的地牢全部看押起来。

    因我和红衣女子都是女子,便被关在同一间牢房里,朱棣的其他几个侍卫被关在另一间。红衣女子对我十分不屑,自进牢房也是一言不发。我心中焦虑,也是懒得理她。侍卫们一个个被提出去审问,每个被送回来的时候都是体无完肤,像一滩泥般扔回牢房。

    我送走朱棣的时候,并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朱棣的去向,就是担心有人会经不住锦衣卫的大刑,会泄露了他的行踪。此时看来,这些侍卫都十分忠诚,要不然也不会这样受打击。

    直到天快亮,最后一个侍卫被拉出去。红衣女子终于忍不住好奇,对我淡淡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些狗官要抓你们?”

    “你又是什么人?”我不客气的问道。

    不料红衣女子忽然莞尔一笑,这女子有一种神妙的气质,板着脸的时候好似广寒仙子,冷漠不可触,笑起来又像领家小妹,活泼娇俏。她上下打量我一番,“你是个女子,谅也不是做官的料,要不也不会被这些兵抓来了。既是这样,我就告诉你吧,我是马头峰的大当家,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山贼。”

    我本来满心愁绪,听红衣女子这么一说,倒为之一振,早知她不是寻常女子,谁想到竟是个山贼?!人们想象中的山贼都是虬髯满面的臭男人,与这美貌的女子简直联系不到一起去。“你就是这一片的山贼首领?”

    红衣女子点点头,“为表公平,我已经先告诉你了,你可以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了吧。”

    我心中恼她的很,若没有她,此时说不定我们已经摆脱了锦衣卫的追捕,过几天我就真的能和朱棣会和了,所以就对她没好气道,“你可看错了人,我也是对付你的官兵!”

    红衣女子眉头一蹙,并没有与我争论,却道,“啊?你也是兵,他们也是兵,为何要互相残杀?”

12.救援

    我朝她望了一眼,只觉得这女子虽然是一等一的高手,样貌也是艳冠群芳,只是脑子好像有些不够用,话语间冒着傻气,看样子也不像是装的,便说道,“官也会捉官,就像你们做山贼的有时候为了争山头也会打架一样。”

    红衣女子哦了一声,复又坐回去默不作声,好像在思索我的话一般。

    我悄悄审视她几眼,心中满是疑问,这女子的本领能顶的上一般男子十个百个,对官兵嫉恶如仇,可是对于人情世故似乎又一窍不通,实在奇怪得很。不一会儿,最后一个被拉出去的侍卫被送了回来,可是我一看他,就心里凉了半截。

    他并没有被送回那个大牢房,而是进了一个独立的牢房,也不像其他几个人满身伤痕,他好好地回来了。而且他的眼神躲闪至极,不愿与我们对视,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了一般。我暗道不好,这孩子一定是招供了什么,要不然是不会这样毫发无伤的回来的。

    果不其然,那狱吏将他关好之后便对着我说道,“出去吧。”

    红衣女子朝我看了两眼,漠不关心道,“你当个官儿有什么用,他们还是要打你。”

    我无奈,跟着狱吏往外走去,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新晋的锦衣卫指挥使宋忠,他端坐在上,身边站着几个手下,其中一个躲躲闪闪的看着我,我一看,是胡野生。他看我的眼神中满是同情,又带着无奈,好像在跟我说他无能为力一样。

    我微微一笑,拱手道,“什么样的大案竟把宋指挥使招来了?”

    宋忠对我客气一笑,“你可别对我行礼,方才有人招了,说王爷十分信重你呢,既是如此,我不得不亲自来问问你了。”

    “既然有人招了,指挥使也该知道,咱们算是同僚了,您那些刑具,用在我身上,可能没有用。”

    宋忠微微变色,又阴险的笑道,“咱们可不止是同僚那么简单,赫连姑娘和燕王爷的关系也不一般啊。”

    我愣了愣,“宋大人什么意思?”

    宋忠得意道,“皇上下令,喊王爷回京商榷几件事,不料我们脚程太慢,没有追到王爷,倒是追到了姑娘,姑娘在,不怕王爷不会回来呢。我们请姑娘在这里好好的呆着,等王爷来接姑娘。”

    我低头,两只手不断地绞着衣角,只顾皱眉,并不搭理宋忠,他接着说道,“姑娘还是好生听话些,要不然王爷和马头峰匪徒朱颜血勾结的事,要是让皇上知道了,追究下来又是一场风波。”

    “什么朱颜血?”我不解问道。

    宋忠一脸谄媚,“姑娘不必跟我装傻了,那女贼跟你关在一间牢房里呢,听狱吏说你们相谈甚欢,更有白天这朱颜血助你们大破我锦衣卫天罡大阵的事,你以为还是你装傻就能逃脱得掉的吗?”

    我愣住,朱颜血,原来那红衣女子叫做朱颜血,倒是人如其名,偏生她又爱穿红衣裳。宋忠见我发呆,以为我不愿搭理他,也不和我敷衍了,他已经从其中一个侍卫口中问出了我的身份,便也不愿再对我用刑,直接叫人将我送回牢房。

    待狱吏离开,朱颜血对着我冷笑两声,“你不像是会被打两下便招供的人,怎么他们倒不打你?”

    “朱姑娘自己也有大麻烦,且不必冷嘲热讽了。”和她多说无益,我便直接讽刺她道。她大吃一惊,瞪圆了杏眼,“你……你怎么知道我姓朱?”

    看她又变成了这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又有些不忍心起来,“你好好地怎么做上了山贼?”

    朱颜血略略考虑了一下,答道,“瞧你的样子也不像是那些官兵的狗腿子,我便告诉你吧。我不是做上了山贼,我是生下来就是山贼,我爹爹是山贼,我爷爷也是山贼,我太爷爷太太爷爷都是山贼,我娘我奶奶我太奶奶我太太奶奶都是抢来做压寨夫人的。只是到了我爹爹这一代,他寻常的漂亮姑娘,好好地非要抢个大家闺秀回去做夫人,也就是我娘了。”

    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么说,你们山寨里的女人都是抢进去的?”

    “可不是?就只我一个是生在山寨里的。”

    “那你娘亲奶奶太奶奶什么的不知道往回逃?”这朱颜血长着一张高贵冷艳的脸,一说话就露气,跟个小姑娘似的,见她说话好笑得很,我不禁好奇起来.

    “逃啊,当然逃啦。奶奶辈儿的都逃好多趟啦,不过马头峰地势险要,一个小脚女人怎么可能逃得出去?都是一遍遍的被抓回去了。爹爹说,女人只要一生孩子就老实啦,再也不想着逃啦。”朱颜血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她笑起来当真好看,连我是个女人,也不禁多看几眼。

    “奶奶辈儿的都逃,那你娘呢?”

    “我娘啊,还真是奇怪。我爹说他是去庙里玩儿的时候遇见我娘的,当时我娘带着好些个丫鬟嬷嬷的,排场既大,很快就吸引了爹爹的注意,谁曾想我娘又是个美人儿,我爹一眼就相中她了,当天半夜就翻进我娘的闺房把她抢回了山头,不过三天就强押着我娘拜堂成了亲。没想到我娘和奶奶们不一样,没有要死要活的,只跟我爹爹说,既然把她抢回来讨进门了,她就认命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山贼只好做个山贼婆娘,只一件,以后不许爹爹去抢穷人。

    爹爹没曾想新婚夫人这样通情达理,自然说什么应什么,我娘居然就安安生生的跟着爹爹做起了山贼婆娘来了。两人感情还算不错,爹爹再也没有纳妾,是以只得我一个丫头。而他也确实听了娘的话,从此没有再抢过穷人,时不时的还要劫富济贫一下。直待到我上了五六岁,娘突然开始不开心起来,日日以泪洗面,爹爹问她怎么了,娘说想自己的父母亲了,也就是我的外公外婆。爹爹这些年和娘在一起,也学得了一些人伦常理,便跟娘说,不如下山看看老丈人,就算他们不满意这门婚事,总也知道女儿好好地活着。于是两人便带了些礼物,抱着我,和一帮子兄弟一起下山了。谁料到官兵就埋伏在山下,这一下便把爹娘围堵起来,兄弟们全军覆没除外,我娘也被官兵杀死了,只有我爹爹抱着我一路逃窜回了来。”

    朱颜血说到这里,脸色慢慢黯淡下来,“所以我和爹爹都恨透了官兵!他们善恶不分,我娘那样的人,连山上的小兔子受伤了她都要带回寨子替它包扎,从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官兵们不分青红皂白便杀了她。”

    我不料这居然是个悲伤的故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不咸不淡的安慰道,“你别难过。”

    朱颜血对我嫣然一笑,“我不难过,那时候我太小,已经记不得了。这些年,爹爹因为娘亲的死,痛恨官兵不说,也有些害怕,所以禁止我下山,渐渐的我也不想下山啦,所以我从来没有下过山。”

    “这是你第一次下山?”

    “是啊。”

    “那你爹爹要担心死你了。”

    朱颜血本已经黯淡下来的脸色变得更加黯淡,她垂下头,“我爹爹不会担心我啦。”

    “为什么?”

    “他也死啦。”朱颜血低声道。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一开始说自己是山贼头子。她性格一面乖张桀骜不驯,一面却单纯不谙世事,原来是这个缘故。我也开始有些同情她了,便道,“会有人来救你吗?你是山贼头子,就算没有做坏事,他们也要砍了你的头杀鸡儆猴的,就像你娘当年不过下山看看爹娘便也被官兵杀害了一样。”

    “我给山里的兄弟留下了暗号,他们会来救我的。”朱颜血毫不在意的说道。

    我看了看这大牢四周,不忍告诉她在山里她的兄弟尚有机会救她,到了这里只怕没有机会了。

    朱颜血对我笑了笑,“他们对你都是恶狠狠地,你肯定干了什么他们害怕的事吧?”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好多事你不懂呢。”

    朱颜血撅了撅嘴,“管它呢,只要你跟他们不是朋友就好。我看你的样子倒不讨厌,回头让兄弟们一起把你也救了,你也去马头峰跟我做山贼吧,比在这大牢里好多着呢。”

    我哭笑不得,只得答应道,“好。”

    朱颜血跟我说完话,便打着哈欠靠在墙角睡着了。我看着她,感慨万分。依旧牵挂朱棣到了哪里了。地牢里不见天光不分昼夜,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个戴着斗笠的人走到我的牢房前,我不知是何人,走上前去看,那人撩起自己斗笠上的黑纱,我一看便目瞪口呆,居然是朱棣!

13.失败

    “燕王是不是和山贼也有勾结?!”宋忠大概是也参与进了打斗,原本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都落下两缕,飘在额前狼狈至极。

    “什么山贼,谁是山贼?”我冷冷答道。

    “别给本官装了!你跟朱颜血同一间牢房不说,就是被捕也是大大的脱不掉关系!”宋忠有些气急败坏。

    “大人真会说笑,你的人莫名其妙把我拿回来这就不算了,拿我们的时候明明是见到你口中的山贼把我们一网打尽了,我还以为大人要为民除害,是来解救小女子的,谁知道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倒把我们也当做山贼。锦衣卫的水准如今怎么降到这个地步!”

    宋忠听了我的话,气得吹胡子瞪眼,“本官本欲杀了你,可是看你伶牙俐齿的尖酸样子,杀死你简直是便宜你!本官要把你带回京城送到锦衣卫署里,让你尝尝锦衣卫七十二般刑罚!”

    “多谢多谢,一直对着别人用,从来也没有往自己身上招呼过,倒一直想试试。”我瞪他一眼,不屑道。

    宋忠气得浑身发抖,让人又把我蒙了起来,当即便塞进一辆马车开始赶路去京城。这个宋忠乃是朱允炆为了重建锦衣卫署,急功近利找来的头目,朱元璋手上历任锦衣卫指挥使,纵使只是三品的官衔,却各个顶个一品大臣的本事,也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但这宋忠,就像官场上的一个暴发户,顶上了头衔,既没有真材实料,也没有真的权利,所以显得十分无能。

    可是朱元璋死之前,几乎已经把能人异匠全部都杀尽了,只留下些草包和书呆子,朱元璋其实以为只要有哪些藩王叔叔们罩着,朱允炆的皇帝之路可以一帆风顺一路高歌,可是他机关算尽,没算到这些藩王就是朱允炆最大的敌人。朱允炆就拿着这些蠢货对峙诸多藩王,现在还可勉强支持,时间一长,就会力不从心。

    可是不管怎么说,我如今落入了这蠢货的手里,他一日不把我弄死,我便是朱棣的拖累一日。再加上我对朱棣现在的情况一无所知,心里更加火烧火燎的急。

    宋忠每天只吩咐人给我一点清水和一个馒头,所以我的体力特别差。到了京城锦衣卫署,他更是日日对我用刑,以折磨我为乐趣。用的都不是大刑,都是那些夹手指,戳银针的折磨人的小刑罚,甚至给我戴的枷锁都是向内锯齿的,只要有动作就会往手腕脚踝里扎,是以我的袖口和裤脚都是血淋淋的从未干过。不过十多天,我便被折磨得起不来身,每日只能躺在牢房角落里。

    到大明来十余载,我一直都对生死抱着一种很坦然的态度,反正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生不能为这里做任何贡献,死也不会给这里带来悲伤,或许借着一死,我还能解脱灵魂,回到我的现代去,再也不受这风建社会的荼毒。

    可是这两天我却忽然害怕起来,而且是非常的害怕!

    我依旧不是怕死。我怕的是……我死在这里,只怕朱棣都不知道。朱颜血越狱那一天,他显然也派人去救我了,没有找到我,他是不是还在继续找我?还是他已经回到北平?我很想见他最后一面,其实要对他说什么话我还真不知道,我就是单纯的想看他一眼。他是我在这里唯一的牵挂了。

    宋忠的折磨每日都在加剧,我开始意识到锦衣卫署的这些刑罚果然不简单,从前也碰到过很多烈性子的人不管怎么受刑也不吐露半个字眼,那时候只觉得是性倔,现在自己处在这个位置,才知道这要付出多大的耐力去忍!

    我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了,眼前甚至时不时的会看到朱棣的影子,他有时候拿着一把剑,有时候扬着一块手帕,有时候在帮我戴玉镯子。可是每次被痛苦侵袭得清醒的时候,他就会消失不见----所以我不是怕痛,我是怕他消失。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死了,这一次因为身体太过难受,反而怎么也昏睡不过去,只感到刺骨的痛,也看不到幻境中的朱棣了。可是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确实多了一个人影,我努力的朝他脸上看去,却不是朱棣。

    “徐公子……”我有气无力的喊道。

    徐辉祖并没有答话,只是命人将我的枷锁全部打开,又帮我的伤口全部清洗一遍,那药水撒上来先是刺痛一下,再就是清清凉凉的,十分舒服。

    上药的时候还是很痛,我什么都抓不到,又不愿叫出声。只能咬着嘴唇忍住。一次次的痛晕过去,又一次次的清醒过来。最后一次清醒,我已经在一张温软的大床上,我以为是梦,可是一睁开眼睛便赶到周身上下的痛并未减轻。一个穿着绣服的丫头到床前将我扶起,喂了我一碗参汤,又喂了半碗香米粥,我居然有了力气,“这是哪里?”

    “徐府。”丫头轻轻一笑,“我去请老爷来,老爷说了,小姐您一醒来就去喊他呢。”

    “哪个徐府?”

    “这京城还有几个徐府?”丫头噗嗤笑了一声,转身便去了。

    没一会儿,徐辉祖果然出现在我面前,他皱着眉头,看我的眼神都有些恍惚,“你怎么被锦衣卫抓去了?姐夫呢?”

    我稍稍松下一口气,徐辉祖这样说,说明他和我被抓倒是没有什么关系,我刚刚还以为他也参与抓我了呢。“我也不知道啊,他们好好地就把我抓了起来,还说要杀我呢。”我努力绽放一个笑容,对徐辉祖道。

    他叹了一口气,“你虚弱成这个样子,应该也不知道这些天发生了什么。”

    原来朱允炆在朱棣来京这段时间,让锦衣卫指挥使宋忠,北平布政使张昺联合调查燕王府有无不轨行为,无奈是查了月余,一点收获也没有,朱允炆便召回了宋忠。此时他已经答应了朱棣的请辞,将其放回北平,不过朱棣没走之前,朱允炆手下的大臣便没有一个不劝朱允炆直接将其擒下的,此时放虎归山,那些大臣更是焦急,便和朱允炆说,趁着他还没有回到藩地,还有机会捉回,朱允炆思索再三,决定听取谏言,便有了后来胡野生跟我告密的事。

    后来宋忠负责追回朱棣,我又让朱棣先离开,宋忠没堵截到朱棣,却把我抓住了,带回京城折磨多日之后,终究觉得这样把我私自关押不是事,便上报了朱允炆,说我乃是朱棣的爱妾,朱允炆听了这话,果不其然决定用我诱朱棣回来,让宋忠继续看押我。而这件事被徐辉祖知道了,他念着与我的情分,向朱允炆主动请缨,说是愿意将我带回府内看押。朱允炆大约也觉得我若是在宋忠手里被弄死了,也就失去了筹码,便答应了徐辉祖的要求。

    知道了这段原因,我反而弓起身子,对徐辉祖道,“多谢……”

    徐辉祖皱眉,半晌才道,“姐夫为什么信不过皇上?皇上让他回京,他便回京就是,又不会把他怎么样。再说了,君要臣死,臣尚且不得不死。难怪皇上生了这么大的气。”

    我有些发愣,徐辉祖自幼在京中成长,他与自己的亲姐夫不和,但是与朱允炆倒是交情尚可,难怪他现在这般维护朱允炆。

    我决意不与他争辩,便推身体支撑不住,复又躺了下来。

    就在此时,忽有一个女声伴着孩童的声音传来,我拿眼角扫了一眼,便头皮发麻起来----徐夫人九娘带着两个孩子走了进来。九娘虽然带着笑,但是笑得却有些僵硬,“赫连小姐,你好呀。这番吃了不少苦头吧?多亏我们辉祖将你力保回来呢。”

    我只得勉强道,“多谢徐夫人。”

    九娘笑了笑,漫不经心的对徐辉祖道,“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才知道赫连小姐原来是姐夫的爱妾,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呢。赫连小姐在京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一定非常想家,我已经修书到北平,请姐夫来接赫连小姐了呢。”

    “什么!谁叫你写信的?!”徐辉祖听完九娘的话大吃一惊,对着九娘便喝问道。

    九娘不满的扫了徐辉祖一眼,“赫连小姐是亲戚,来家里我们自是欢迎至极,只是她带着伤啊,总也要通知一下燕王府的。”

    徐辉祖满脸不快,碍着两个小孩子在跟前,也不好和他们的娘发脾气,便不耐烦道,“你带孩子们去园子里逛逛吧,我有话和赫连说。”

    九娘愣了愣,看了看我,终于还是选择出去了。

    九娘一走,我却忍不住泪流满面,对徐辉祖说道,“你们当真要置王爷于死地吗?好歹也是亲戚啊!”

    "咳咳,你别这么说,我也不知道九娘这么鲁莽。姐夫就是再来,也不会怎么样的,再说他也不一定就会来。“徐辉祖垂着眉道。

    ”王爷重情重义,会不会来你很清楚。来了有什么后果你也清楚。“说完这句话,我转身朝里,不愿再和徐辉祖说一句话。

15.疯癫

    徐辉祖在我身后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离开了。我在徐府修养了将近半月,能下床走路之时,便想出去走走,没想到走到门口就发现门窗紧闭,全部都被锁得紧紧的。一时悲愤不已,我是徐辉祖救出来的,虽然他已然与我阵营不同,但是我也绝不会恩将仇报的出逃,这样会给他徐府上下带来什么,我比谁都清楚。谁想到他竟然这样信不过我,先下手为强,已经把门窗封死了。

    我心灰意冷,回到床边坐下。不断地绕着两只手,想着出路,却什么也想不出来,一气之下,只能趴到床上用被子捂住了头,用手锤着床板。

    又这样过了两天,每天除了有人送饭,我便一直都是呆在这门窗紧闭的屋子里,除了条件好些,跟坐牢无异。第三天上,门忽然被打开,不是往常那样打开一个缝进来个人便又关上,而是全部打开,阳光些刺眼,我干脆用手遮住眼睛朝外看着,只见随后进来了两个侍卫,我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便起身站着。

    平时伺候我的丫头此时也跟了进来,笑着说道,“赫连小姐,老爷吩咐,您可以走了。这几位官爷护送你出城呢。”

    我惊住,“出城?”那两个侍卫答道,“是,出城。”

    说着,便一左一右的将我夹在正中,我摸不着头脑,便又对着丫头问道,“你老爷亲口说的?”

    “是的,老爷叫赫连小姐尽管跟着两位官爷走,此行北上,送你去北平呢。”丫头脸上笑容真诚,我越发的不懂了,已经被那两个侍卫夹着带了出去。

    这两人果然只将我送出城外,便道,“小姐,您自己去北平吧,徐大人只吩咐我们把你送到这里。”说着便留给我些银两回去了。

    我站在城门外发愣,这是朱允炆私应允的,还是徐辉祖私自放了我?难道我错怪徐辉祖了?

    正思索之际,忽有一人唤我,“赫连!”

    我抬头一看,只见马三保骑着一匹马已经到了面前!“上来!”他对我呼一声,已经向我伸出一只手,我搭着他的手,一下子便上到马背上,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马三保已经说道,“别问,等会告诉你原委。”

    我只得忍着一肚子的不明白,随着马三保一路狂奔,直奔了大半天,马儿累得跑不动了,才在一个驿站停下。马三保在驿站叫了两碗牛肉臊子面,推一碗到我面前,“快吃,吃完把马喂一下,咱们还得快走。”

    “三保,这是怎么回事?”

    三保笑了笑,“把面吃了咱们边走边说。”

    喂马的时候,三保告诉我,徐州府大牢大火那天,朱棣也正好带着神机营的人赶去了,彼时马头峰的山匪已经在大牢四周全部点起了大火,两方面互相不知道对方是谁,互相还打了一架,后来宋忠带着人去了,两方面发现对方都是来劫狱的,便联合起来一起和宋忠打了起来。慌乱之中神机营的人把已经在牢中熏晕了的朱颜血给扛走了。搬回去一看,竟然不是我,把她弄醒了以后,问出了我已经被人带走,朱棣立即便着人去调查我的下落,待调查出来以后,却发现我已经被送到了京城,知道大势已去,便只能先也赶回了京城,一到京城便接到了九娘的信,焦急之余,便派出了三保到京城来救我。

    我听着马三保这轻描淡写的描述,皱眉道,“你就这么跟徐辉祖要出了我?”

    马三保尴尬一笑,“这个你回去问王爷便是。”

    我越想越不对劲,朱允炆本就已经下了狠心要捉朱棣了,不管我是不是强有力的筹码,总不可能这么便宜就把我放了的。可是看马三保的样子,应该是不打算告诉我的了,我也只得闭口不言,催着他一起上路,赶紧回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三保平日里都十分善谈,尤其喜欢和我说话的,这一路也不知是不是赶路赶得太急,并没有与我说太多话,一路猛赶,不过七日便赶到了北平,到了燕王府,不知为何,总觉得到了门口的气愤有些怪怪的,原本门口有好些守卫,现在不过只剩一个佝偻的老头儿。就连徐云华原本摆在门口施舍给穷人们喝水的大缸也是干得底朝天儿了。

    马三保脸上也有些讶色,进去之后,我因为避嫌,并没有去上房找朱棣,而是想着先去朱棣的书房呆着,等三保去看看怎么回事回来跟我说。没想到一到书房,便见到徐云华坐在朱棣原来总是坐着的位置,满脸凶恶的看着我。

    我吓得一跳,连忙跪下行礼,“王妃娘娘万福。”

    徐云华抓起案上一块砚台朝我额上掷来,碰在额角一阵剧痛,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有两道长长的血线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此时马三保也赶了过来,见此情景,惊呼起来,“王妃,何苦动这样大的气?!”说着,已经用手将我的伤口捂了起来。

    徐云华还没开口,两行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带着这个败家的东西回来做甚!整个燕王府都叫她毁了!这样的煞星,我燕王府容不下!”

    我靠在三保的腿上,头晕目眩,也张不开口询问,三保已经谄笑着问道,“王妃就是说这样的话,也要有个缘故啊。不能平白无故的给赫连小姐安上这么大的罪名。”

    徐云华站起身来,指着马三保道,“我知道,你与你王爷是穿一条裤子的人,你们背着我把我三个孩子送去京城就为了换回这个狐狸精。现在她回来了,我的孩子们却全都押在京城成了人质,你们是要燕王府绝后啊!”

    我头皮一麻,扯了扯马三保的衣角,“什么?!真的吗?”

    三保沉下脸色,良久才道,“嗯。”

    方才被徐云华这一莫名其妙砸破了头,我虽顾着面子没有与她闹,心里却着实恼火,这下子却瘫了下来,朱棣竟是拿三个世子送去京城换回的我!徐云华怎么能不着急?朱棣何以糊涂到这个地步!我对着马三保道,“王爷这不是救我,竟是在把我往死路里逼了。”

    “我劝你趁早少再在我面前做出这样深明大义楚楚可怜的模样了!何止是我三个孩子葬送在你手里,王爷也……”徐云华说到这里,又是泪如雨下,竟一句话也说不下去,拂袖而去了。

    只剩下我和三保面面相觑,我也忍不住落泪,“你怎么不告诉我这个缘由?”

    “告不告诉你都没有用,我能见到你的时候,三个世子都已经交到徐舅爷手里了。”三保有些丧气道,“可是王妃好像说王爷也出了什么事,咱们别在这里再闹了,去看看王爷到底怎么了。”

    我站起身来,拿一块帕子捂着额头,跟着马三保便往外走出来,不过两步,便看到宝儿迎面匆匆而来,宝儿见到三保,也是泪光涟涟,“三保哥,你怎么才回来?赫连小姐,您也回来了?”

    三保也顾不得避嫌,捉住宝儿的手,焦急的问道,“宝儿,你快告诉我,王爷究竟怎么了?”

    宝儿捂着脸,一转身往前走去,“我……我说不出来,你们跟我一起去看王爷吧!”

    听她这么说,我和三保都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没一会儿便到了府中的一座佛堂之中,只见蒲团上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浑身裹着厚厚的棉被,在那里叽里咕噜的说着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还没有进去,正准备跨门槛,听到那声音,便一下子腿软起来,若不是三保和宝儿一左一右的拉着我,我就要摔倒在地!这声音明明是朱棣的声音,就连那背影,也是一眼便看出来就是朱棣。

    可是现在乃是三伏天,外头蝉鸣日照,人们恨不得脱得只剩一层纱,朱棣为何却包着这样厚的棉被?我走到他的正面去,只见他满脸脏污,嘴里还叼着一根稻草,虽然满头大汗,却还瑟瑟发抖的喊着,“冷……冷……好冷呀……”说着,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跪到他面前,扶住他的双肩,颤着声音问道,“王爷……您怎么了,您认得我吗?”

    朱棣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清明,扫在我的额头上,伸手抚了上去,我开心的快要哭出来,以为他认出了我,没想到他抹了一把,将血水沾在手上,放到嘴里一点点的都舔了,舔完才对我呵呵一笑,“嘿嘿,好吃!”

    若说方才听说朱棣是拿着三个孩子去换回我的时候我差点昏倒,那我现在是恨不得立刻死去,眼前的人怎么会是朱棣!

    我回头朝三保和宝儿看了一眼,满是求助,多么希望他们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幻觉,或者告诉我这个疯汉不是朱棣,我们认错人了,可是我这一回头看到的却是宝儿不断地抹着眼泪,三保呆愣在门口,靠着门棱,惊吓程度完全不亚于我。、

    我瞬间便绝望了。

16.蹊跷

    “宝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拉住宝儿的手,无力的问道。

    宝儿擦干眼泪抽抽噎噎的说道,“王爷自从派了三保哥将世子们送去京城交换赫连小姐以后,便焦虑不堪,再加上王妃又一直在王爷面前哭,说王爷不该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三个孩子都不顾,王爷更加焦躁,连续几天没有回府,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回来后便成了这个样子。”

    “王爷回来几天了?”我看了朱棣一眼,他明显瘦削了许多,眼窝都有些陷了进去,心中疼痛不已,只能握住了他的手----他一直还想舔自己手上残留的那点血迹,仿佛那是天下最美味的佳肴一般。

    “十多天了,一开始王妃还以为王爷是受了什么刺激,几天便好了,便把他拉回上房关着,不想王爷在房中将花瓶茶杯桌椅全部都砸烂了,就连床褥都用剪刀一刀刀的剪了,最后裹了一床被子便闯了出来,满园子乱窜,还跑到外头大街上睡了两宿,王妃亲自带着人去拉他回来,没想到他使了蛮劲儿,就是不回来,王妃怕逼得紧了,他现在心里糊涂,会伤到自己,只能派了两个侍卫跟在他身后远远地照看着。这不,王妃这十多日也是茶水不进,瘦了几大圈,快把眼睛都哭瞎了。”宝儿对我和三保说着,“赫连小姐,你主意多,又认得江湖上的人物,能不能替王爷找几个大夫瞧瞧,看看能不能治?王妃几乎把全北平的大夫全都喊来了,王爷不是不让看,就是对着人家吐口水,好容易有两个搭到了王爷的脉,都说是急火攻心,得了失心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也有可能再也恢复不了,一辈子就这么疯疯癫癫的过着了。”

    我不忍再听,对宝儿道,“三保心里也不痛快,你先带他去歇息一下,王爷这里交给我吧。”

    宝儿点点头,去扶住三保,忽回头对我道,“小姐,越龙城现在在城外带领着神机营所有的士兵。”

    我愣了一下,“现在也正是用他的时候。”

    宝儿不再多言,便和三保一起出去了。

    当下,便只剩我和朱棣两人,我握起他的脸,大概是由于这些天到处流浪,他的脸上手上有很多细小的伤痕,也不知道是自己碰的,还是被人暗地里欺负的。我心疼的眼泪直流,将他身上的棉被扯开,低声说道,“现在是夏天,不能裹棉被的。”

    朱棣看了我一眼,乖乖的将棉被松了开来,他身上的衣服就更不堪入目了,不止破破烂烂,还脏得不堪,我牵起他,“我带你去洗洗,好不好……朱棣?”

    朱棣愣了一下,嘿嘿笑了一声,跟着我一起往外面走去。刚到门口,便见到徐云华站在门口,怒目瞪着我,我连忙放开了朱棣的手,也不敢说话,良久,徐云华才说道,“他既然愿意听你的话,你就去把他身上洗洗吧……”说着已经哽咽,我连忙道,“王妃,对不起……”

    “王爷已经这样了,还说什么对不起!”徐云华忍住泪道,“我等会儿派人把他的衣服送给你。”说着,她便转身离开了,那背影既萧条又伤心,叫我好生难过。再一看朱棣,却依旧是痴痴傻傻的模样,两眼放空,对什么东西都视若无物。

    将他带到书房后面的房间,唤人送了木桶,倒满水以后,对他说道,“你自己把衣服脱掉吧。”朱棣眼中一片浑浊,呆站在水边,一动不动。我只得红着脸上前,将他的衣服解开,一件件的脱掉了。脱到裤子的时候,我实在不好意思,便直接将他推到水中,让他泡了起来,许是身上生了虱子,乍一进水里,他也感到舒适,便没有再闹腾,我拿了一把梳子,将他满头乱发打湿,一点点的洗干净又梳开,最后用一根带子束了起来,又将他脸上的泥污擦洗干净。

    洗到胸前的时候,只觉得那坚强的胸膛依旧没有改变,怎么眼前的人变成了这个样子呢?我将湿帕子盖在他的脸上,伸出一只手放在他胸前,柔声道,“你是装的,对不对?你不可能疯掉的。”

    朱棣没有说话,将头仰在水桶沿上,两手也不再扑腾水花,也搭在沿上,任由我帮他擦洗。我心中一阵灵动,将他面上帕子拿开,却见他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我只好忍着失落,将他喊醒哄出水来,帮他擦干身子,将上衣换了。无奈,他穿着脏兮兮的湿裤子,叫他自己换,他又怎么也听不懂,我一咬牙,便蹲下身子,将他裤子拉了下来,帮他换上了新的裤子,拾掇好了才将他拉到床上,让他躺下了。也许是这些天从没有这么舒适的休息过,他很快就睡着了。

    我坐在床边默默垂泪,看了他一会,才悄悄出门,到了三保住处,只见宝儿还与他在一处,两人正低低的的说着什么,见到我来,都站起身来让我。

    宝儿看到我十分低落,对三保摇了摇头,我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宝儿向三保看了一眼,缓缓对我说道,“三保总是不信,问我有没有观察到王爷有何露馅的地方,他总觉得王爷是装疯卖傻。可是这十多天我几乎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他一直疯疯傻傻的,那床大棉被从来没离过身,只要有人靠他近一点,便要发疯,连王妃也不例外,也是奇怪,小姐你一回来,他竟然听你的话。我想着,王爷就是不是装疯卖傻,能跟小姐在一起多呆呆,指不定也能好转些。”

    三保满怀希望的看着我,也问道,“赫连,你看王爷是真疯了吗?”

    我其实也非常怀疑,可是在朱棣的身上找不到一丝他是装疯的证据,可我真的不愿意承认,“我不知道。”

    三保听了我的话,复又开始烦躁,“怎么会这样!”

    宝儿咬牙切齿道,“皇上真的是准备将所有的藩王一网打尽吗!削了一个又一个,不管有功还是有过,全都不放过,咱们王爷从少年便开始戍守边疆,没有他,哪有大明江山现在的宁静祥和,这样卸磨杀驴,哪里还在讲什么仁政?!王爷就是见了那么多王爷都遭了秧,活活被逼疯的!”

    我摇摇头,“都是怪我。”

    我这么一说,三保和宝儿便都住了嘴,三保叹了一口气,“王妃现在恨你的很,你不要去招惹。”

    我苦笑,“王妃不是恨我,王妃也是伤心,我能理解的。”

    “我去看着王爷罢。”三保不愿再说,便出去了。

    我也不愿见宝儿唉声叹气,出来寻了一匹马,往郊外赶去。越龙城跟着朱棣已经有些时日了,他本就是能干之人,这几年在北平也是越来越风生水起,可是朱棣现在疯了,怎么也轮不到他去掌管整个神机营的事务,我越想越觉得奇怪,非要亲自去见见越龙城才行。

    城门处的看管人员以前都是朱棣的亲信,可是现在却变成了张昺带来的人,他现在是北平布政使,正渐渐地一点点从朱棣手里剥夺对北平的掌控权。对我一番仔细检查之后,守门官才放行,出城又赶了二十多里,才到神机营的驻扎之处。我掏出燕王府的腰牌,不料看到的人却道,“敢问是不是赫连小姐?”

    我有些惊讶,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越将军吩咐了,说是这几天肯定会有个叫赫连漪的女子前来求见。”

    我心中一阵暖,越龙城还是这样了解我,便道,“你既知道,还不快带我去见他。”

    没想到这人却道,“对不住了小姐,越将军说了,不见您。”

    我傻眼,“什么?!”

    “越将军特地嘱咐,赫连小姐若是来,不准踏入军营。”那侍卫刚正不阿,已经张开手臂,对我呈遮挡状,竟是赶我走。

    我不禁火起,“他不让我进去,你去把他喊出来!就说他不出来,我就不走!”

    “越将军说了,赫连小姐说什么话都没有用,不见。”那人依旧不松口,直到我在军营外坐到了天亮,也没有见到越龙城的半个身影。我心里惦记着朱棣,只得满腹不情愿的回了燕王府,可是心中的怀疑却愈加浓厚。

    朱棣突然疯癫,越龙城掌管了神机营,却对我闭门不见,宝儿和徐云华的表现看起来也确实伤心欲绝,连三保也和我一样不得不相信了眼前的现实。这一切看起来很合理,却又总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我想这一切除了越龙城能告诉我为什么,那就只有等朱棣清醒过来亲口告诉我了。谁也不会告诉我,谁也没法告诉我。

    回到书房的时候,三保守在门口,我走进去看,朱棣还在酣睡,脸上的表情好像一个贪睡的婴孩,竟一洗他往日里的城府,显得单纯而又纯洁,我伸手在他面上抚摸,他转个身,将我的胳膊抱起来,又继续睡了。

17.昏迷

    人走到我面前,弯下腰来,轻声笑了笑。我立即就站起身来,伸出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为什么连我也瞒着!”

    朱棣柔声道,“先放开我,我把灯点上。”

    我乖乖松开手,他举着火把到墙边,把墙上的壁灯点亮了几盏,这一下才正儿八经的亮了起来。我朝四周打量了一下,完全猜不出这是哪里,朱棣笑着走到我身边,“来,我看看你的额头。”不待我回答,他已经将手抚到我的眉角,那里是刚回来的时候徐云华暴怒之下拿朱棣书房里的砚台砸伤的一个伤疤,现在还结着厚厚的疤。朱棣看了半晌,有些心疼的说道,“我连云华也瞒着,所以她心里着急也是长情,你担待着点吧。”

    我点点头,“我从来没有怪过王妃,她恨我倒是该的,您怎么能把三个世子拿去换我?”

    朱棣将我的手抓住,放在他自己的膝上摩挲着,“不说这个了。说说你从辉祖家里出来的时候,辉祖待你是什么样的态度?”

    我心中一紧,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是含糊道,“舅爷大约也烦着哪,我根本没有见到他。”

    朱棣冷哼一声,“他本是个闲散之人,我没料到他和允炆有这样交情。”我不好言语,便靠在他怀中什么话也不说,他又接着说道,“他妻子的爹现在也很得皇上的重用呢。”

    我离开他的怀抱,勉强小心,“你既然懂得,何必怪他。”

    朱棣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我们这是在哪里吗?”

    我笑道,“我正准备问你,这里黑黢黢的,我也看不出来。”

    “你也没问为什么你回来之后我也没告诉你真相。”朱棣脸上带着些戏谑问道。

    我在他额头点了一点,“你还能笑得出来吗?一定有人一直跟着我,我在街上就看到好几次,布政使张昺的人,总是跟着你呢。不过他还算是手段不行的,跟得这么明显。”

    “我就知道你能猜到,就是跟得这样明显才好,他们跟了这么多天,传回去的话也竟够了。燕王疯癫,他还有什么理由再扣押着三个堂兄弟?你问我为什么会把他们拿去换你,就是因为这点,皇上虽说狠辣,但是总是身在其位,不能过分,总要顾着骨肉亲情的。还有嘛……”朱棣看着我忽然笑了,也不再说话了。

    我皱眉,捏了捏他的臂膀问道,“还有什么?”

    “还有……我不想让你再受一点委屈了。”朱棣低声道。

    我无言以对,岔开话题道,“这里到底是哪里?”

    “燕王府。”

    “燕王府哪里有这样的所在?!”我又朝四周看了看,这是一家斗室,除了那一扇铁门,四壁没有窗户,所以才会有那么极致的黑,而且温度很低,我眼前一亮,脱口而出,“这是燕王府地下室?!”

    朱棣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尽然。”说着,他已经站起身来,携着我的手往外走去,那玄黑色的铁门甫一推开,我立刻便张大嘴巴,朝朱棣看去,朱棣微笑,带着我继续往前走。

    我所在的那间暗室之门一打开,外面灯火辉煌,如见天光!成百上千的精壮男人拿着铁锹凿子之类正在挖砸,原来我那铁门隔音效果太好,所以才听不出外面的动静。不过除了器物石块碰撞的声音,这喜人大都缄默,一句废话不说,井然有序又高质高量的干着活。而外面的空间,已经几乎赶得上府中的花园那么大小了!

    再往前走,是一个隧道,仅容一人通过,朱棣先猫着身子走了进去,我随后跟上,里面没有壁灯,所以都是黑乎乎的,奇怪八绕,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我不禁有些气喘,这条隧道真长!正准备抱怨,忽见远处一点白光,竟是出口的样子,便忍口未说话,果不其然,朱棣朝着那出口走去,我们踩着一个旋梯上去,上去之后,才发现这是出口从外面看是一个废弃的古井,而外面的情景,才更让人大大的吃惊!

    只闻得一片鸡鸣,原来这是一个超大型的养鸡场!因为我们俩的贸然出来,一群鸡受到惊吓,咯咯叫着,扑棱着翅膀到处飞窜,我伸手扬了扬,拉住朱棣,“这……”

    “这个养鸡场几乎供应全北平所有饭馆客栈所需的活鸡,但是并没有人知道,这个鸡场乃是神机营的副业。”朱棣面上有些得意道。

    我还缓过神来,朱棣已经牵着我到一间住养鸡人的草棚门口。里头的人听到我们的声音,应声打开了棚门,我却呆立住了,几乎是哆嗦着嘴唇道,“怎么……怎么是你?!”

    越龙城换了一身粗布麻衫,笑着伸手道,“进来再说话。”

    朱棣笑着将我拉进去,这屋子太小,不过一张竹床,一张圆桌,两把椅子,朱棣和越龙城把两把椅子占了,我便坐到了床上,暂且把自己满肚子的疑问压下,听着他俩说话。

    “已经抽掉了两千神机营的兄弟到底下去了,这地宫大概只需十五日便能全部落成。”越龙城端了两只大碗,碗里乃是粗糙的茶水,朱棣毫不嫌弃的端起来喝了大半。方才走了许久,连我也饥渴难耐,越龙城还没给我递过来,我已经伸手从他手上夺过,对着碗口咕嘟咕嘟的把一大碗水全部喝完了。

    朱棣和越龙城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我将茶碗放下,敲了敲桌子,“两位爷,先别只顾着嘲笑我这小女子,快把大鼓书说起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那日因我不相信朱棣会这样莫名其妙疯癫,又得知越龙城现在总管着神机营,便想去越龙城处一探究竟,不料越龙城对我避而不见,其实这是朱棣和越龙城打的一个幌子。

    神机营所有的事务依旧是朱棣在暗中操控,在排查了神机营所有管事的首领干事之后,朱棣将那些忠心可靠的人聚集到一起,告诉他们皇上可能要接管或是解散神机营。这些将领在军中呆的久了,都明白一个道理,江山易主,必会拿着从前的主人作箋子,以儆效尤以树威信,若是老东家朱棣被打倒,新东家朱允炆接手,不管是解散还是接手,这些老版子里原来管事的,一个都逃脱不了被打击的厄运;再加上大部分人都是跟着朱棣征战沙场数十年,都是朱棣一手栽培提拔上来的,对朱棣也很有感情,现在主人有难,血性汉子不可能袖手旁观明哲保身。所以他们一合计,跟朱棣说,燕王在,神机营在!

    下面一句其实已经很明了,燕王若是倒了,神机营也就名存实亡。

    朱棣刚和我从京城回来的时候,还对朱允炆抱有一丝幻想,认为自己只要退离这个名利场,他便会放自己一马,放燕王府一马,也放神机营一马,可是朱允炆这边刚放了朱棣回北平,不过三天功夫,就反悔决定一网打尽,折过身就派人来钱追捕他,虽被我用计助朱棣逃脱,可是我终究还是落网,救人不得,朱棣也认清了一个道理,根本没有他的退路。

    太祖朱元璋当年未起义之前处在那样水深火热的环境中,尚且还有一条退路----了不起一辈子做个逃窜的流民,总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可是朱棣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朱允炆显然没有想要放过他。

    朱棣想通了这一点,便立即北上回了北平,先是背着徐云华用三个儿子换了我,然后便开始装疯,用装疯麻痹朱允炆的耳目,赌他会不会放回三个世子,再然后便是开始下令在燕王府地下修造地宫,而修造地宫的主持人便是越龙城。

    听完这一系列故事,我心中还有疑惑,便问道,“王爷,您装疯以求明哲保身,我是能理解的,可是您确保皇上会因此放回三个世子吗?”

    朱棣歪起一边嘴角,不屑的笑了笑,“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我也太了解皇上了,他终究还是太在意天下人的看法,不敢将自己的名声全然置之不顾。那三个孩子,尽可以不用担心。”

    我有些无奈的道,“王爷这样太冒险了,且不说皇上会不会放回世子们,就是王妃这些天担惊受怕,经历那些折磨,也就够了。”

    朱棣低下眼帘,微微蹙起眉头,“云华什么都好,就是把几个孩子看做命一样,各个骄纵得不堪,一点没见过世面,这番,便当给他们一些历练罢了。经不了磨难,也不配做我的儿子。”

    我看着朱棣,恍然间发现他居然已经有了君临天下的雏形,心里不由一阵发寒。如今三个孩子尚且不在他眼里,他日待到他真的站在万人之上之时,他会不会真的像朱元璋担心的那样,丝毫不仁,残酷暴戾?

19.惊变

    “王爷修建这地宫,也是神机营众将领一致要求,朝廷已经停止了对神机营的所有补寄,米粮兵器全都断了,其实神机营已经断了命脉。所以大家想修建这个地宫,在这个养鸡场的掩护下,铸造一些兵器。”越龙城沉声说道。

    我听完越龙城这番话,又看了看朱棣,他态度自然,并没有什么不耐,我知道自己说什么话也改变不了朱棣渐渐走上靖难的步伐,便再次咽回了想要说出的话----朱棣一直都有野心,当年朱元璋尚且健在的时候,他为了壮大神机营,便敢私自从交趾购买火药,现在私下里铸造几件兵器,简直不算什么。

    朱棣眯着眼睛一直看着我,道,“我见你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又拼命忍了回去的样子,赫连先生到底有什么指示,本王倒是愿闻其详。”

    越龙城见朱棣跟我在一起一点也没有王爷的架子,甚至还愿意时不时跟我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也便跟着笑了笑,也把眼睛瞄向了我。被他们两人一齐盯着,我倒不能不说话了,便扯出一点笑容,“你们俩一个王爷,一个前锦衣卫副指挥使,天大的事都经历过,我一个弱女子,能给你们什么指示?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了。”

    朱棣听我这么一说,哑然失笑,朝外望了望,“时候不早,咱们回去吧。”

    与越龙城道别之后,我们又顺着井口回到地道。走地道的时候,我问朱棣,除了我与越龙城以及神机营中的那些人,还有谁只懂他是装疯卖傻的,朱棣笑了笑,说三保也是昨日才得知,还有一个人不便瞒他,我问他是谁,他说是他派在朱允炆身边的而一个眼线,名唤葛诚的也知道。

    我啧啧嘴,他做得这样隐秘,王府中,上至徐云华下至所有丫鬟小厮也都全部瞒住了,只怕朱允炆那些探子传回京城的话,也就十足可信了。

    这次朱棣并没有带我回原来的那个斗室,我们直接从另一个出口回到了王府花园后的一块假山之中。这下我才真的不得不感叹这地宫挖的鬼斧神工了,这出口就在这里,但是任谁也不会发现,连我这几日日日寻找机关,也没有看出什么破绽。

    朱棣见我讷然,笑道,“快回去吧,咱们还得继续演戏。”

    我与他分头回屋,故意耽搁了一会才去找朱棣,看到三保的时候,三保微微给使了个眼色,便又恢复了一副为主人焦急的模样,我不禁在心中敬佩三保实乃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之人。朱棣又已经将身上弄得脏污不堪,眼神空洞,嘴里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全然一副疯汉的模样,对我的到来视若无睹,我心里暗笑,这人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来得,若是道现代,只怕能拿个奥斯卡影帝了。也难过朱棣一开始的时候要瞒着我,因为我发现当你确认了真相以后,再想和原先一样的心态去面对他,就十分困难了,我努力调节自己的心态,又作出一副忧虑的样子,走到他跟前,对三保问道,“王爷还是一点好转都没有吗?”

    “还是老样子。”我们话音还未落地,朱棣又已经将床上的帐子全部扯开,怪模怪样的全部裹在身上往外跑去,果然不出我们所料,张昺每天都派人跟着朱棣,朱棣在大街上也是更加放浪形骸,全不顾狼狈,疯疯傻傻惹人怜。

    如此反复几日,京中果然传来好消息!朱允炆命徐辉祖将三个世子放回!朱棣带着三保和我在地宫里说这件事的时候,我们都兴奋不已。只是没两天,我却接到李景隆的一封信,信中他主要是问我朱棣如今怎么样了,我想他一定也是听到了朱棣疯癫的事情,十分挂怀才会写信来,朱棣十分感念,但是依旧跟我说现在还不是跟李景隆摊牌的时候,姑且叫他也担着心吧。只是李景隆最后还说了一件事,让朱棣恼怒不已。

    原来他说,朱允炆在得知朱棣得了严重的失心疯之后,考量再三,决定放了燕王府的三个世子,可是当着徐辉祖的面下令放人的时候,徐辉祖却道,“皇上若要成全自己友爱兄弟的名声,其余两个世子放回倒是无所谓,只是二世子朱高煦凶猛异常,暴戾不堪,对自己此番被禁十分不服,存了一肚子的怨气,若是这样放回去,后患无穷。”

    朱允炆却对这话不以为然,认为朱棣已经疯了,自己拿下燕王府拿下神机营势在必得,莫说朱高煦不过是个世子,他就是有天大的本领,还能厉害得过我这个一朝天子去?便依旧一意孤行的将三个世子全都放回。

    朱棣捧着信冷笑半天,对我和三保道,“你们瞧瞧吗,真该把这信给云华瞧瞧。”

    我和三保尴尬,也只笑笑作罢。不过徐云华自得知自己的孩子被放回以后,精神却是好了大半,也顾不上担心朱棣还痴傻不堪了,每日命人忙着给三个世子又是做新衣裳,又是准备他们喜欢吃的食物,又是准备火盆子让他们回来祛除霉气,忙得不亦乐乎。我心中知道,她其实心里也是苦,不过是借着这样忙碌忘却朱棣的疯癫罢了。

    十多日之后,以朱高炽为首,三个世子全部回归。不过望之形容,一个个风尘仆仆,瘦削不堪,看起来真是在京城吃了不少苦头。徐云华少不得将三个儿子揽在怀里一声儿一声肉的哭了一会,连朱玉英姐妹们也都赶来接兄弟回府----可想此番,燕王府里的女人们有多么担心,终究是倒了顶梁柱,才会这样的无头苍蝇一般。

    朱棣一早便招呼我不要到前头去趟这趟浑水,因为这三个孩子是因为我才被软禁,其他两个还好,以朱高煦的性格,只怕要对我十分迁怒。我知道他是护卫我,便依言躲在地宫之中。接风洗尘一番,三个孩子才到朱棣处看望朱棣。见到平日英勇无敌的父王变作这幅模样,三个世子震惊之余,也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把好容易回府的那份兴奋丢到了脑后。

    不过朱棣并没有过多的关注于此,依旧装疯卖傻,时值七月,朱棣下了地宫,显得忧心忡忡,我替他泡了一壶茶,安慰道,“你还在担心什么,世子们已经回来了,地宫也建成了,已经开始铸造兵器,就是真有不得已的一日,也不是毫无胜算啊。”

    朱棣叹了一口气,“这两日,在燕王府外盘桓的人越来越多,先帝一驾崩,皇上便派张昺张信开始查我,只是并没有查出什么纰漏罢了。我想着燕王府行得正坐得端,也不怕他们这些小打小闹,皇上总不能真拿个莫须有的罪名将我拿下。现在看来,我居然高估了皇上的耐性。”

    我惊讶,“你是说……皇上就连你装疯之后也不愿放过你?”

    “大有这个趋势。”朱棣嘴上虽是这么说着,可是看起来却很是坦然,走到我身边坐下,忽而柔声道,“阿漪,对不起。”

    我愣了一下,笑道,“好端端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的性命在你手上兜兜转转的好几回,要不是你,我早就没命了,谢你还来不及,我倒能怪你吗?”

    朱棣伸出食指,弯成钩状,在我鼻尖勾了一下,“你要是一直这么乖巧懂事,像一朵解语花似的,那就是我的福气了。”

    我从他怀里逃出,伸出指头在脸颊上刮了两下,“不害臊,堂堂的燕王爷,装疯卖傻也就算了,要是被人知道背地里跟个女人这样软语温浓,恐要被笑掉了大牙。”

    朱棣索性不顾平日里那副架子,笑道,“笑就笑吧,英雄难过美人关,我这是也不过是过关呢。别闹了,过来坐坐。”

    我复又走到他身边坐下,只管将脑袋靠在他肩上,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起来。七月,七月,七月了啊!若是我没记错,还有几天便有大事发生!

    我猛地从朱棣身边站起,瞪着朱棣说不出话来,朱棣见我这样,便知有什么重要的事,皱起眉头道,“怎么了?”

    “葛诚!葛诚现在在哪?!”

    朱棣笑了笑,“一个长史,你查问他的行踪干嘛,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有什么事发生了呢。”

    “你先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

    朱棣见我不依不饶,摸了摸头,“皇上前些日子派太监来问我病情,我便故意打发葛诚去京城上报了。”

    我瘫坐在朱棣身边,“我知道为什么这几日王府四周人员越来越多了。”

    朱棣一听,立刻正身,“为何?”

    “皇上已然知道你乃是装疯,他也跟你演戏呢!”我站起来,扶在朱棣的两肩说道,“快些,你快些让越龙城悄悄的把神机营的众兵将带至城门外,准备起来吧!”

    朱棣听我这么说,越发奇怪,“你倒是告诉我缘由。”

    我一张口,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猛地想起从前每次跟他说出未来之事,都要惹来一段猜忌,便又忍住,“未雨绸缪总是不错的。”

20.正常

    朱棣面色凝重,对我直看了好一会,才终于移开目光,轻声道,“你歇息吧。”说完,便帮我将壁灯全部熄灭,他却又记着我的位置,抹黑走到我身边,在我额头上吻了吻,“我先回去了。”

    我抓了他的衣服一下,却又松开了,轻笑道,“快去。记得我说的话。”

    朱棣“唔”了一声,窸窸窣窣的离开了。待他离开后许久,我都没有脱下衣服,一直睁着眼睛看着黑暗,后来索性起身,往外面走去。地宫里远远地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这里已经有上百个铁匠开始铸造兵器。为了保密,他们都是进来之后便没有再出去过,每天有人专门送进来饮食和原料,他们只管劳作。

    我驻足听了一会,心里百感交集,往地宫上面走去。在花园里坐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便往破道观走去。不料到了道观之时,已从大门外用一把大锁锁起,里头也丝毫没有光亮,我分辨不出里面到底有没有人了,便翻过墙头到里面查看,转了一圈,除了一个破破的的蒲团和一个木鱼,什么都没有了。我心里既是惊慌又是失落,在院中石桌石凳胖立了许久,才又离开。

    回到地宫之后,竟觉得心绪难宁,总有不好的预感,在床上翻来覆去直至第二天清晨,也毫无睡意,天一亮就出去找到三保,将他拉至一个隐秘的所在。三保见我如此,问道,“什么了不得的事,这样神神秘秘?”

    我正色道,“诚意伯呢?”

    三保脸色一变,半晌不语,我越发奇怪,“诚意伯到底去哪里了?”

    “他……”三保犹犹豫豫,半晌才道,“他老人家圆寂了。”

    “什么!”我大惊失色,不敢相信,双手抓住了三保的衣袖,才努力镇定住,“我前几天才看见他的呀!”

    “也就是世子们回来那一天的事。”三保低头看着地面,有些伤感道,“那日大家都忙着去迎接世子,王爷反倒有时间去给老人家送送了一程。”

    “没有什么话留下吗?”

    “有呢。”三保低声道。

    “他说了什么?”我心中突突乱跳,他一定算得到朱棣不日便要大展拳脚,也不知他人之将死,与朱棣说了什么。

    三保哀叹,“只说要回青田老家。另外嘱咐了王爷四个字,别的一概没说。”

    我有些惊讶,一代谋臣,临终竟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实在让人唏嘘!“哪四个字?”

    “过犹不及。”三保低低说道。

    我以为朱棣对于诚意伯不止有知遇之恩,更有救命之恩,他对朱棣将来的霸业,无论如何都要给出一点提点,不料临了,他不过是对朱棣说出这样克制的话来,不由得在心中更加敬佩有加。只是心中不由对朱棣有些怨怼,他知道我和诚意伯有交情,竟连他的死讯也不告知于我。

    三保见我面色不佳,脚底开溜,“世子们回来了,王府中事情多了起来,我可躲不得懒了。”

    我难过许久,又到诚意伯的破观里,从随身携带的散香中拣出两粒沉香,扔进一个香炉里点了起来,跪在蒲团上默默对着诚意伯祷告一番,望他在天有灵,永得安息。

    这两天燕王府里的气愤已经由越发的紧张取代了三个世子回来时的兴奋----一开始张昺还只是派些便衣在王府四周转悠,这两日竟是明目张胆的带着衙门里的官兵将王府的几个出口全都看卫起来,徐云华妇道人家不便见人,便由大世子朱高炽代表燕王府出门询问士兵首领,燕王府所犯何事,要这样看管?

    不料那守卫客客气气,也不说什么,只道,“我们乃是奉命,也不知所为何事,世子不要为难我们。”

    朱高炽气愤难忍,不过他的性格一向温诺,并没有当场发作,只是一路牢骚着回禀道徐云华处,朱高煦也在他母亲这儿等着大哥的消息,一听到这话,立刻横眉倒竖,吹胡子瞪眼,将腰中佩剑一拔,怒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这帮东西竟然欺负到我燕王府头上来了!我带人去给他们些厉害瞧瞧,还不退兵,老子杀几个让他们见识见识燕王府的手段!”

    徐云华拉住他,流泪道,“孩儿,你父王现在那个样子,咱们燕王府哪里还有什么气势,要是你父王好好地,谅他们再多长几个胆子也不敢这样。这关头还是省省事吧,他们在门口呆着就呆着,总不敢闯进来,权当多请了几个看家护院的罢了。”

    朱高煦一听这话,更是火焰高涨,他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又有些本领,只是无奈有个顶天立地的老子,谁也看不见他的光芒,这一次回来,看见父亲病重,虽然一开始很是难过,但是后来便发现满府中的人竟然都开始慢慢的仰仗起自己,这种感觉是从前从没有过的,让他既兴奋又自信爆棚。现在徐云华这几句话倒像是说父王倒下了,自己也要跟着府中之人夹起尾巴做人,这哪里忍受得了!

    “母亲,你不要这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定斩草除根!人家都骑在咱们头上撒尿了!怎么还能退让?!”

    徐云华不愿与亲生儿子用粗口争辩什么,只是拉着他的衣服道,“你要是去闹事,先要了我的命再说吧!”

    朱高煦听见自己母亲这样说,也不好再耍横,只是唉声叹气的坐在上房不肯离去。张昺这样派人看守燕王府直有两天,朱棣连装疯也出不去了。三保假装把朱棣拉到书房,关上门来,和我一起商量对策。朱棣也是愁眉不展,“皇上这小子,既不进击,也不罢手,倒是真的很有意思。”

    正说话间,门外有人高呼,朱棣眉头一皱,对三保道,“出去看看是何人。”

    三保在门缝里瞥了一眼,回身道,“张信。”

    “他来做什么?他不是和张昺一处,只想着触本王的霉头吗?这时候进府,不怕忌讳?”朱棣皱眉,不停的轻敲着桌子,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三保啐了一口,“呸!这样的人也敢进来!一大家子受着燕王府的恩惠十多年,连他老母亲病重还是王爷请的大夫去救治的,王爷一失势便墙头草似的去投靠张昺,我简直瞧不起他!正想出去甩他几个大耳刮子,他倒还敢自己来了!”

    三保一边恶狠狠的说着,朱棣却松了眉头,道,“你去问问他来此有何用意?”

    “是……”三保不情愿的推门出去,一会功夫却急匆匆进来,“王爷,您还是见见张信这小子吧!”

    朱棣听此言,便点了点头。我伸手压住他的肩头,“会不会有诈?这个张信,你跟他熟悉吗?”

    朱棣拍拍我的手背,“放心。我有分寸。”

    三保将张信带进来的时候,这个这些日子一直跟着张昺手下,处处打压燕王府的人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还没说话,已经声泪俱下,我看着着实讨厌,便转过身去,朱棣却又已经变作傻傻的样子,走到张信面前嘿嘿笑。张信抱住朱棣大腿,道,“王爷,您别装了!”

    他这话一出,我和三保都全神戒备,一个摸着刀柄,一个捏着暗器,都想着他下一秒少有不轨便取了他的狗命。不过朱棣并没有理他,反而伸手到他头上乱扯起来,马三保冷冷道,“张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怎么着也不能忘恩负义到这个地步。王爷病成这样,也没见你来看看,一来就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不应该啊。”

    张信却毫不理会三保,对着朱棣继续说道,“葛诚已经叛变,把您装疯的事告诉了皇上,皇上已经下了密令,让布政使大人今日便带人来王府中带走您!城外有三万士兵,就是为了防您策反。现在不是您装疯的时候了!”

    张信这话说的有理有据,又很是真诚,我和三保听了都大吃一惊,不由面面相觑,再一转眼,朱棣已然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对张信冷冷道,“你所言不虚?”

    张信见朱棣不再卖傻,便抹了抹眼睛道,“我是被屎糊了眼,才会去跟着布政使大人干这伤阴翳的事!昨晚上回去把这事告诉我娘,娘拿着拐棍把我打了一顿,说我背信弃义,猪狗不如,没有王爷,连老娘的性命都没了,更没有我张信的今天,她老人家说我要是不把这个消息带给王爷,帮王爷一把,她就在家上吊给我看。”

    张信这样说,那就几乎没有什么不可信的了,朱棣对三保道,“先把他带下去,略等等看,如若消息不真,你看着处置。”

    张信苦着脸,“若是小人敢在王爷面前弄假,王爷一刀砍了我,就是王爷慈悲放了我,老天爷也打个雷劈死我!”

    朱棣不再听张信在这赌誓,唤我帮他沐浴更衣。梳洗干净之后,带着我一起来到上房,徐云华母子见到朱棣这样正正常常的走了出来,全都目瞪口呆。

21.请君入瓮

    徐云华兀自呆立住了,朱高煦也有些失神,倒是朱高炽和贤英两位郡主迎了上来,左右两边将朱棣围住,“父王!您……”

    朱棣对着子女温和一笑,走到徐云华身边去了。朱玉英见到我,大吃一惊,不过很快就露出了笑容,碍于人多,也不过是点点头,我心中感念,也报之一笑。朱玉贤倒是淡淡的,并没有什么表示。那几个世子只顾着迎朱棣,也没太在意我,我长舒一口气,也就在一边站住了。

    徐云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一把将朱棣拉住,饶是她大家风范,矜持高贵,此时也撑不住,流下泪来,也顾不得问责朱棣为何苦苦瞒她,只是哭道,“王爷……孩子们都回来了。”

    朱棣在她臂上轻轻拍了几下,温和道,“本王知道,这些日子,王府重担都担在你身上,辛苦你了。”

    徐云华哪里听得这种话,越发眼泪止不住了,还是朱玉英朱玉贤一左一右将她扶住,又拿鲛帕替她拭去眼泪,低声安慰着,徐云华才渐渐止住哭声。朱棣坐到首座,把几个子女并女婿以及马三保等人全部召集到一起,朱高炽乃是长子,发觉出不对,便问道,“父王,您委曲求全,装疯卖傻多日,今日重新恢复清明,可是有什么大事?”

    朱棣笑而不语,三保上前答道,“大世子且等等,王爷马上便有大师宣布。”

    我朝朱棣看去,正好碰到他的目光,看到我的疑惑,他也只是笑笑,并没有说话,我这下倒是奇了,燕王府被包围,反抗迫在眉睫,他怎么还在这里打哑语?

    正思索之间,只见三保已经快步向外走去,没一会儿,便引进来一个白眉长须老僧,只见他穿着一身破旧的缁衣,手上持一串乌黑发亮的沉香念珠,一边走路,一边还不忘捻着那念珠,嘴里碎碎念着经,目不斜视的走了进来,连徐云华也不理会,直到见到了朱棣,才双手合十微微鞠了一躬,“燕王爷,别来无恙。”

    朱棣亲自起身,将这老和尚让至自己身边。朱棣这样的重视这老和尚,让在场所有人都大为惊讶。而我却认出这垂老的老和尚便是多年前便以白帽赠送朱棣的道衍!

    朱棣对道衍点点头,“前番便收到大师来信,说是近日前来,没想到竟等到今日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才来。”

    道衍低头谦逊道,“老衲已经来北平多日了,只是却听到王爷病重疯癫的消息,老衲只是不信,不料竟在街头巷尾遇到过王爷,见王爷的行止确实是病重,虽是有怀疑,但是还是耽搁在外了,想要多多观察再说。今日见布政使将燕王府全部包围了,心想赌一把,前来求见,果然没有看错王爷啊!”

    朱棣苦笑,“叫大师见笑了。也是不得已之举。我料着大师今日一定会来。”

    “王爷料事如神,只不知如今这情形,王爷准备怎么办?”

    朱棣这时才抬起头,郑重道,“今日这屋子里都是本王至亲心腹之人,所以本王现在要先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前番三个世子被扣押在京,本王不得已装疯麻痹了京中一帮见不得本王的人,才将他们救了回来,可惜,本王错眼识人,用错了葛诚,这叛徒向皇上透露本王乃是装疯,皇上年幼,身边又有一帮兼项佞臣撺掇,竟被迷惑得不顾常伦,以至削藩杀叔,丝毫不念先帝情谊,更把先帝临终遗愿抛之脑后。

    咱们燕王府今日便要步周王代王的后尘,本王问一句,你们是想和他们一样束手就擒,还是想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在场之人听了朱棣这番话,显示惊讶,再是凝重,谁都知道朱棣话语中的分量,要么认命沦为一世之囚,要么便----造反!

    徐云华乃是妇道人家,早已和两个女孩子挤在一处,面目中满是惊悸之后的恐惧,紧皱着眉头,并不说话,朱高炽生性谨慎,朱高燧年纪尚幼,也只是跟在两个哥哥身后,等着他们先发言。朱高煦此时已经从父亲乃是装疯的反转中清醒过来,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襟,上前一步,道,“父王,我们乃是太祖的后代,血液里流着善战的勇气,我们燕王府这么多年驻守北平,为了大明守江山,就是太祖在时,尚且对我们赞许有加,可是现在皇上一登基,便有奸臣在耳畔日日夜夜离间,直至现在竟要对我们斩草除根,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愿追随父亲,一路打至京城,将那一起子奸臣各个捉拿,拿去太祖灵前祭祖!”

    朱棣尚未答话,道衍已经拍手大道一声,“好!好!好!”又偏过头去看着朱棣道,“王爷,老衲一向便看好二世子,如今果然应验了那句话,虎父无犬子!世子果决不亚于王爷,说句王爷不爱听的话,我看二世子将来的造化不在王爷之下呢!”

    朱高煦听了道衍这一番恭维,甚是得意,脸上洋洋自得,朝着哥哥弟弟看了看,似有不屑。朱高炽朱高燧见朱高煦已经表明心迹,也不能再和稀泥,纷纷表示,愿与燕王府共存亡,绝不能叫府外那些小吏侮辱了去。连着朱玉英袁容也都表示追随燕王。朱玉贤乃是未嫁的闺女,不用说也是要跟着父亲的。片刻之间,这一门上下,已经做好了决定。

    大家的想法尘埃落定之后,朱棣却起身来,“尔等情谊,本王悉知在心,只是今日的决定,可不能一时冲动,只要开了王府的门,外人便直接把咱们定义成乱成贼子,后面的路,有多么难走,本王现在没法跟你们尽述,结局会怎么样,本王也不能跟你们保证,你们需得细细掂量。”

    众人被朱棣这么先鼓动一番,又泼一盆冷水,都沉默不言,低头看脚尖的看脚尖,端着茶水装模作样喝茶的喝茶,一时间屋子里十分尴尬。

    道衍却一反初入门时的温和儒雅,变得激昂无比,“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的意思是要铲除所有红五大臣,包括亲叔叔,大伙儿就是顺着他的毛捋,也得不到好下场的!此时不为自己谋条生路,便是把自己推向将来的死路!再说,王爷就是反了外面这些草包,也不算违背大明律例,先帝在世,成就霸业之后也不忘为子孙稳固江山留下教训,‘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这是先帝亲口所言,现在黄子澄齐泰一干人,简直奸妄至极,正是王爷清君侧的时候,王爷怎么能坐视不理,对手足同胞被残害袖手旁观,对自己将要身陷囹圄漠不关心?!进京靖难,已是大势所趋啊!王爷!”

    道衍虽是出家人,却长着一张极善煽动人心的嘴,他这一番宏篇大论,立刻又把所有人煽得心血澎湃,朱棣将桌子一拍,“罢了,我燕王府一府沉沦并无所谓,本王不能看着大明江山葬送在这帮无能奸妄之人手里!来人,下令将越龙城及神机营众将领喊来!”

    没有多久功夫,三保从地道将那些将领带了来,这些人血性方刚,再加上越龙城又早已经给他们打了预防针,此时再被道衍轮番煽动,全都表示要与燕王共进退同生死。如此,朱棣便开始与属下部署,约莫过了两三个时辰,大伙儿在王府内进了一餐,以明结盟之心意,便各个回到自己岗位。

    朱棣此时命徐云华将女孩子们都带到后院,自己与世子们在正房等候,三保和我开门迎接已经在外守候大半天的张昺。

    张昺见三保开门,拱手笑道,“嘿,马侍卫,您终于来开门了。皇上有令,命我请王爷一道,入京一趟呢。”说着便要带人往里闯。

    我伸出一只手拦道,“布政使大人,皇上既然有令,可否有圣旨?我们想看看圣旨。”

    张昺见我一个女子,有些讶异,不过见三保对我尚且恭敬,也不敢造次,拱手对南一致敬,“皇上自然有圣旨,只是本官要见到王爷才能宣读。”

    我笑了笑,“既是有圣旨,张大人一定是已经看过了的,请问,皇室的旨意是请王爷走一趟,没有别的吗?”

    张昺一愣,答道,“是。”

    “既是只说请王爷入京,张大人这样带兵守在燕王府门口又是什么意思?剑拔弩张的,不知道的人倒要以为皇上王爷,叔侄二人要打架呢。”我一边笑,张昺已经面色尴尬,毕竟朱允炆确实没有说要动武,张昺这样,颇有拿着棒槌当真,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嫌疑,是以他也忍耐半天,不敢强闯。见他语塞不敢回话,我客客气气的伸出一只手,做出恭请的姿势笑道,“张大人,王爷王妃夫妇听闻皇上派大人前来请他,也高兴得很呢,正在上房商量何时启程,带些什么礼物进贡,大人不如也一起进去,与王爷面对面商榷一番。”

22.夺城

    张昺没料到我们不但没有推拒不接受圣旨,还好言好语的请他进去,一时间也有些错愕,愣了一下,反而踟蹰起来。

    三保笑道,“怎么,张大人有什么顾虑?”

    张昺被三保一激,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儿,也拉不下脸来,思忖再三,谅朱棣也不会把他怎么样,便挺了挺身子,笑道,“这有什么顾虑,下官新官上任,倒是还真的没有拜访过燕王府,今儿借着皇上的光了。”

    说着,他转身对身边一个副手道,“谢贵,王府重地,不宜人多,你与我一起进去拜见王爷贤伉俪吧。”

    那谢贵正蠢蠢欲动,听了张昺这话,自认到了出风头的时候,当即便答应道,“是,大人!”

    我低声对着三保问道,“葛诚在不在这里?”

    三保点了点头,立即便明白我的意图,将眼神扫到一个面容猥琐的中年男子身上,笑道,“葛长史,从前在王府做过事的,王妃对你挂念的很,嘱咐我看看你来了没,如若来了,一定也请进府,王妃准备了好些赏礼,准备给你媳妇儿。”

    葛诚正是心虚,听三保点名道姓喊着自己,只得站出身来,谄笑道,“葛诚人微言轻,不敢和诸位大人同处一堂,商讨大事,待闲暇一定亲自带着贱内一起来拜见王妃娘娘道谢。”

    张昺听了葛诚的话,皱眉喝道,“逞了你的脸!王妃娘娘亲自有情,还这样摆架子,还不快来,随我一起进去吧!”

    张昺究竟是有些心虚,也想着进去的人越多,尴尬越少,赶巧这葛诚撞了上来,便拉了来当个垫背的,葛诚无法,见推脱不掉,只得跟着一起往里走去。这三人甫一进门,三保便转身将大门关了起来,三人吓得立即转身,张昺干笑着问道,“马侍卫,这……这是作甚?”

    三保歪着头,笑嘻嘻道,“不做甚,取你狗命啊。”

    张昺听了三保这轻飘飘,甚至还带着笑意的话,立即吓得腿软,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燕王府训练有素的几个家丁制服,那谢贵和葛诚更不必说,本就懦弱,再失了头儿,还没有人去抓他们,自己先就跪到地上,随便抓着个人便不住的磕头,“不关我的事,不要杀我,不关我的事,不要杀我……”

    三保扬剑,剑刃锋利,先对着葛诚的头便是一剑,三保心带恨意与鄙薄,下手极狠,片刻间这草包便身首异处,首级滚落在一边,张昺和谢贵还没有缓过神,便见到这个阵势,吓得哀嚎起来,谢贵胯下更是淅淅沥沥,竟吓得小便失禁了。

    三保从葛诚的尸首上割下一块衣襟,一手捏着衣襟,一手将剑身在那布块上捋了一遍,便把血迹擦拭干净,他觑了那已经滚得乱七八糟的头颅,皱眉不屑道,“叛贼,若不是为了解恨,我都不惜得脏了我的剑!”

    三保平时为人和善,见人便笑,王府中也是鲜有人知道他出手会如此干净利落,不禁也有些汗颜,但是大多数人都是在燕王府跻身多年,没了燕王府,变没了家,此时见到三保如此斩杀燕王府的叛徒,反而更有一种同仇敌忾的感觉,立即便有人将尸首收拾了抬下去。

    张昺和谢贵被带到朱棣面前的时候,全都是瑟瑟发抖,连嘴唇都在哆嗦。一见朱棣便开始跪地求饶。张昺在朱棣装疯那段时间,自认北平城便是他一人独大了,十分跋扈嚣张,现在全没了气势和尊严,只怕此刻跟他说,叫他吃一泡屎便饶他性命,他能吃了两泡。

    谢贵更是求爷爷告奶奶,“不关我的事啊,我只是跟着他们办事啊,王爷饶命,王妃饶命!”

    朱棣冷哼一声,毫不留情的说道,“清君侧,斩奸臣,从布政使张昺开始,斩!”

    家丁巴不得这句话,将两个鬼哭狼嚎的人拖了下去,不一会儿便传来两声杀猪般的惨叫,没一会儿便有人进来道,“王爷,已经解决了。”

    朱棣点点头,“先叫厨房预备晚饭吧。”

    众人才杀了人,正是兴奋,不料朱棣这样淡然,都有些悻悻的,缓缓退了出去。众人退出,朱棣才重新坐到了椅子上,一手撑住自己的额头,对着太阳穴缓缓揉着,尽显疲态。我看了着实心疼,走到他身后,帮他按住两边太阳穴,轻轻的按摩着。

    朱棣闭着眼睛不动,过了一会,才牵了我的手,将我拉到身前,“坐。”

    我脸上一红,对着他的腿看了看,终究不好意思,立在一边道,“你有话便说嘛,我不累,尽可以站着。”

    朱棣心事重重,也没有勉强我,低声道,“阿漪,我选择这条路,对吗?成王败寇,败了,我就自认无能,即便是成了,将来我会不会千夫所指,背负万古骂名?”

    我一愣,淡淡道,“无所谓对错,今天这一步,并不是你选择的,是老天帮你选的。”

    朱棣起身将我揽入怀中,“阿漪,我明明答应你陪你浪迹天涯,却……”

    我抱住他,伸手捂住他的嘴,“你贬为平民,我便陪你粗茶淡饭,耕种织麻,他日,你若成功,我便陪你君临天下!”

    朱棣听完,将我狠狠环住,将头埋在我的发间,许久没有说话,直到外面有人呼唤,才将我松开。原来是晚膳好了。

    这一餐比中午那一餐用得更是艰难,没有人对下一步怎么走有主意,所以都是沉默不言,是以只听到碗筷碰撞之声。饭毕,也没有人敢离开,都等着朱棣这群龙之首发号施令。

    朱棣接过丫鬟递来的漱口水,漱了漱口,又用巾帕擦了擦嘴角,才淡淡道,“叫神机营副首领来。”

    待那些人到来之后,朱棣直说了一声,“今晚拿下九龙门!”

    随后便与众将领在收拾好的饭桌上,详细的布置了战局策略,又将兵力分散开,已至深夜。将领们从地道出去,领回官兵。

    而此时门外张昺的人还在苦苦等着张昺带出朱棣,却没想到门一打开,却是朱棣的八百家丁,各个持着兵器如豺狼虎豹般杀出,这些人本就麻痹大意,再加上并不是纪律精良的部队,所以不过片刻功夫便被朱棣训练有素的家丁杀得片甲不留。

    解决了这些人,朱棣让我们全都退回燕王府,自己却和三保骑马到城门处接应外面的燕军。

    夜色娇娆,月光皎洁,北平城中的居民全在安稳的睡梦中,谁也不知道这里今夜正在发生着什么,他们敬爱的燕王爷从疯癫恢复了正常,并且开始了千古霸业的第一步,他们现在认可的皇帝马上就会如坐针毡,夜不能寐,把这个叔叔当成一生的噩梦。

    清晨,便传来捷报,燕王军已经夺取了九龙门。这个时代,建城的时候都会建筑城墙,城墙外便是护城河,一个城池的关卡便是城门,拿下城门,基本上便是拿下了这座城市。

    朱棣在北平这么多年,对北平十分熟悉,即使张昺已经接任北平布政使将近一年,他布置下的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守卫,不过顷刻,便被朱棣摧残的土崩瓦解。

    朱棣回府,士兵们士气大振,磨拳擦掌,似乎看这天下江山,已是自己开辟。

    如此,更有好消息传来,城外原本有朝中三万士兵驻扎,头领乃是宋忠,不过宋忠一探得北平失守,张昺等人已经被斩杀的事,不止没有攻城捉拿朱棣,反而吓得立刻将三万大军退回怀来。

    外人看着,朱棣这一战打得漂亮,可是朱棣却并没有太大意,因为宋忠只是退到怀来,却并没有离开,他虽然很怕燕军,但是毕竟身后叫他御守的人是朱允炆,当今的皇上,若是这样落荒而逃,不战而败,回到京城也一定没有出路,所以他只能硬撑着。

    朱棣这厢决定先按兵不动,那厢已经派了探子前往怀来刺探军情。

    不过三日,探子回来便道不好,朱棣这次倒是笑了,“咱们现在可是要南下靖难,你可千万不能说不好。快说说,探回来什么情况?”

    探子跪在地上,道,“宋忠在怀来大量征集壮丁,全部充军,三万大军不止没有减少,反而快有五六万了,指日便要和咱们厮杀了。”

    朱棣锁着眉头不语,良久才道,“你先回去休息吧。”

    此时道衍也在朱棣身畔,见朱棣情绪不佳,便道,“王爷莫急,急也无用,已经走上这条路,只有拿命去拼,不可能后退的。”

    朱棣冷笑,“本王知道没有退路,不用大师提醒。”说完,便往外走去。我看了道衍一眼,跟着朱棣也走了出来,追到他的身侧,笑道,“好好地,你怎么跟他计较起来?”

23.妙计

    朱棣微微愣住,笑了一下,“没有计较呢。”说着顿住脚步,向我伸出一只手等着我。我将手塞进他的手心,无奈一笑,料不到朱棣竟有这样烦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与他并肩逛了起来,没想到朱棣倒是慢慢将我带到了破道观处,驻足不前。见他如此,我知道他是要与我亲口说诚意伯的仙逝之事了,便立着耳朵。

    没想到朱棣并没有发话,垂首立了半天,又将我拉起来,轻声道,“走吧。”

    诚意伯临终只留给他“过犹不及”四个字,也许他现在正在想着如今的行为是否太过吧?既然他还是不愿和我讨论诚意伯的离开,我便不想勉强他,低头又跟他往前走。此时地宫里已经攒下大量的兵器和粮草,足以应付燕王军两三个月的用度。这倒是让朱棣多少有了些信心。

    探子带回的情报不错,宋忠纠结了几万兵士,立刻便有了信心和勇气,已经带兵又往北平赶来。这算是正是开战后的第一役,虽说朱棣并未把宋忠放在眼里,但是能否调动起三军的士气,全在这一役。所以朱棣也不敢马虎。对于宋忠对手下谎称朱棣在北平城内将他们的家人全部诛杀一事,朱棣颇有些烦恼,所谓怒则勇,愤怒能够让人迷失心智,变得非常勇猛,五六万大军虽不是大数目,但是却很能挫败一下朱棣的士气。

    见朱棣愁眉不展,想不到好主意,我笑嘻嘻的给他端了一份自己做的甜糕,捡起一块递到他唇边,朱棣持着地图,摇摇头,勉强笑道,“别闹。”

    我不依,“我知道你在愁什么,你把这糕点吃了,我便和你像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朱棣知道我一向有些鬼主意,见我说的这样胸有成竹,不由得有些好奇,“哦?女将军有什么妙计,快说来我听听。”

    我举着糕,白了他一眼,“喏,先吃了糕,我就告诉你。”

    朱棣对着甜糕下口,却先在我手背上啄了一口,我被占了这个便宜,不由得一转身,也不喂他吃糕了,啐道,“呸!好不害臊!大敌当前,还这样不分轻重。”

    朱棣被我呕得笑了出来,“区区六万散兵,你倒真当我害怕了?我愁的是解决了这六万,后面还有六十万,六百万……那些怎么对付呢。”

    我转过身,趁他不备将甜糕一举塞到他嘴巴里,吃吃笑道,“走一步看一步罢!未雨绸缪虽是好事,你也未免想得太远!对付得了六万,便能对付得了百万。怕什么!”

    朱棣胡乱将甜糕嚼了,摇摇头,叹口气,故作无奈道,“女先生好的的口气,快来告诉我你现在有什么妙计?”

    我把手拢在他耳边,靠了过去低声说了一阵,朱棣瞅了瞅我,哈哈笑了起来,“这样甚好,这样甚好,这种鬼主意也只有你想得出来!我这就去叫三保办了。”

    “哎哎哎~~~别着急嘛,又不是赶着投胎!先把糕吃了嘛!人家第一次亲自下厨呢!”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朱棣已经没了踪影,我也叹了一口气,这要是让朱允炆的南军知道,他们闻风丧胆的燕王这样耐不住性子,跟个小孩子似的,那还得了!

    三日之后,宋忠在城外十里处雷鼓宣战。他想着北平虽被朱棣拿下了,但终究是一片死城,朱棣大概也没有大家传说的那么恐怖吧?这厮也是精明,好歹知道守城容易攻城难,并不敢直接来攻打城门,只管在郊外雷鼓。

    朱棣却直接大大方方的开城门迎战,让越龙城带着士兵杀了出去!

    两军直面相对之时,本是厮杀无度你死我活的时刻,这场战役却出现了一个令人惊叹的画面----两军冲锋的战士,扔兵器的扔兵器,卸盔甲的卸盔甲,抱在一起到处认起了亲戚!亲兄弟,堂兄弟,表兄弟,父子叔侄,满战场的都是骨肉至亲!待到他们发现对方的敌人全是自己的亲人之时,纷纷都逃回了北平,宋忠手上剩下的那些兵,见前锋都跑了,也都军心溃散,跑的跑,退的退,被杀的被杀。

    宋忠大惊失措,慌乱中更是被越龙城活捉!

    此战大快人心!

    这下朱棣执意要犒赏三军了,这次我却拦着他不许----这人好不害臊,竟打算在犒赏大宴上与众人宣布,此战获胜,全靠我这个小女子。

    “阿漪,我真没料到你还有这样的神效!”朱棣兴奋地牵着我的手,脸都有些通红,“要不是你想着宋忠骗他的手下,亲人都被本王诛杀,干脆把他们的亲人全都征集来送上前锋,只怕这一役没有这么快,多少还要有些损失呢!”

    我哈哈笑了起来,“这么简单的事情,王爷是一时糊涂油蒙了心,就是没有阿漪,你睡上一觉,第二天也就想起来了。”

    朱棣见我拿他取笑,也不生气。因被我拦着,虽未把我真的送上庆功宴首座上,但是依旧是犒赏了许多将士,如此,兵士气焰大盛。庆功宴后,我因也喝了两杯,有些醉意,正欲逃席回屋歇息,却被朱棣一把拉住,“还有大事等你定夺呢,女将军。”

    他这两日总是这样打趣我,我脸一红,装作不高兴道,“你少羞我,别闹,好王爷,我要回去躺躺,心突突跳呢。”

    没想到朱棣并不放过我,拉着我便往外走去。越龙城要陪众将士一起取乐,三保便跟了上来。不一会,便到了大牢。我奇道,“嘿!合着王爷竟要关押我?”

    朱棣抿嘴笑着,对我道一声“请”字,“你先进去,看看便知,我给你送了礼物。”

    我越发狐疑,拎起裙角,往牢房走去,三保走在前头,不一会便把我领至一个牢房,里头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汉子,头发挡着脸,也看不出是谁,我回头看了朱棣一眼,又看了三保一眼,三保笑嘻嘻的对着那人喊道,“宋忠,你瞧瞧谁来了!”

    那人一抬头,竟是锦衣卫总指挥使宋忠,这一役朱允炆的主将!我倒早就听越龙城说活擒了他,不料竟没有立即斩首,还将他关在了这里。

    我明白了朱棣的意思,宋忠在徐州之时,将我生擒之后,对我百般用刑,这事我虽没有和他诉苦告状过,但是也知道瞒不过他。他现在将宋忠留着等我发落,也是给我出气的意思。

    我将朱棣拉到一边,低声道,“王爷,您征战多年,可否告诉我战场上有哪些众所周知的规矩?”

    朱棣愣了愣,“不杀使臣,不杀降兵。”说完,他便轻声笑了,在我头上敲了一记,“小东西,竟跟我玩起花样,怎么,你还想与那东西冰释前嫌?”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和我又没过节,只是忠于其事罢了。现在他既然做了咱们的阶下之囚,也不少他一口饭吃,传出去,也能成全王爷贤良仁厚的名声。”

    朱棣有些不耐,“本王的名声不靠这样的人。不过你既是不计前嫌帮他求情,就看他有没有这个造化了。走,我却和他说两句。”

    朱棣到了牢门前,换了一张脸孔,道,“宋指挥使,你该认识这位姑娘吧?”

    宋忠冷哼一声,“本指挥使的阶下之囚罢了。”

    宋忠言语一出,我和三保都替他捏了一把汗,这人蠢则蠢矣,又无本事,竟还这样犟脾气!

    朱棣倒是并没有为他生气,反倒笑了,“哦?看来指挥使大人记得这位姑娘,那就得了听你言辞,满是不屑,只怕你还不知道,你这么快便沦落在这大牢之中,便是拜这位姑娘所赐吧?”

    三保跟着便把我出主意将他士兵中的亲戚召集出来与他对阵的事情缓缓告诉宋忠,没想到宋忠扑了过来,火冒三丈,满嘴里吐着脏话骂道,“婊子!也没有别的本事!不过是迷惑男人罢了!出个馊主意便把自己当做什么了!呸,你是不记得当日在徐州府,老子怎么对你大刑伺候的了吗!他日我一定还要把你送至锦衣卫署的大牢,一刀刀的剜你的肉!喝你的血!”我没想到这人不止草包,还这么愚昧,帮他求情,简直是把好心喂狗,不由气得浑身发抖。

    朱棣皱着眉头,并没有打断他,等他说完,才轻声道,“你说你对她用刑了?”

    宋忠冷笑一声,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手指夹子,皮鞭子,背板子,这小娘们硬气的很呢,你问问她,只怕浑身的伤痕还没褪完吧?”

    朱棣的眉头越蹙越紧,三保也心知这宋忠没有好下场了,轻声道,“王爷别生气了,您带着先生先回吧,这里交给我吧。”

    朱棣点点头,低声道,“把他方才说的那些刑罚,全部双倍施过之后再动手吧。”

25.赐葡萄

    朱允炆御驾亲自送耿炳文及三十万大军出征,既给足了这个开国老将的面子,又极大的鼓舞了南军的士气,耿炳文带着大军一鼓作气,不过七月底,便赶到了真定,这位老将已经年过花甲,但是经验老到,深知深入敌境作战,应稳扎稳打,他派遣徐凯驻守河间,潘忠驻守莫州,杨松为先锋进驻雄县,待主力会集后再发动进攻。

    北平,燕王府。

    朱棣与张玉,马三保,越龙城等将士在书房,书案上是一张详细的北平周边地图。朱棣一手撑在案上,一手拈着一支狼毫笔,正在地图上圈圈点点,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喘大气的,屋子里静悄悄的,掉根针都能听见声响。

    我将一壶碧螺春茶用茶托子托着,缓步走了进来,替他们每人倒了一杯,众人见朱棣没有开腔,一个个的也没有接茶,依旧静静的立着。朱棣圈点完毕,一抬头才看到我来了,脸上乌云稍稍退去一些,对几个将士笑了笑,道,“天气还热着呢,大家伙喝杯茶解解暑。”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纷纷过来端茶,在朱棣两手边排开坐下。我从未见过朱棣指点江山,指挥作战,因此也好奇,便立住了想听听他们怎么备战的。张玉先道,“王爷,耿炳文那老儿已经带着朝廷的大军杀过来了。虽然阵势好大,但我们不必这样就被吓唬了。据我观察,朝廷这次征兵,既急且宽是以军队纪律涣散,再加上耿炳文的副手之中,杨松和潘忠都是无勇无谋之辈,咱们虽然兵力不如他们,但是只要制定严密的作战计划,众人齐心协力,相互配合,不怕打不倒他们。”

    朱棣略点点头,又看了看三保等,三保与越龙城虽是有能之辈,但是毕竟在战场上还是不如张玉经验丰富,张玉虽狂,但并不是无谋之辈,所以他能这么说,便有这么说的道理,是以他俩都没有提出其他意见,只是对张玉的意见点了点头。

    朱棣指了指自己方才画圈圈的地方,平静的说道,“你们看看,这些地方都是耿炳文目前占据的地方。这是一个三角,三位副将相互之间的距离差不多,所以他们既能守卫一方,若是其他两人受到攻击,又能迅速的前去接应。那耿炳文老儿更是被先帝封作长兴侯,就是因为当年先帝打江山的时候,耿炳文将长兴守得固若金汤,一守便是十年,极大的牵制了张士诚的兵力,先帝才得以无所牵挂的夺取其他城池。耿炳文善守,咱们可不能小觑他。”

    众人听了,都点头不已。行军打仗之时,有一句万能宝典,叫做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朱棣不止有勇,更有谋略。他善攻,却也知道守的重要性。他接着说道,“我们和耿炳文的差距不止在兵力人数上,还有一点你们也许忽略了,他们有朝廷做强大的后盾,粮草供给比我们多上十倍百倍。耿炳文若是聪明,便可以在真定驻守下来,日日养花喝茶也无妨。只消耗得我们弹尽粮绝,便可以一举将我们拿下,还不费一兵一卒。”

    越龙城皱起眉头,“王爷这话的意思是,我们还不能跟他们耗,非得尽快破了他们的三角阵不成?”

    朱棣点点头,“迫在眉睫,我们耗不起。”

    如此,大家便都有些讪讪的。见此情形,我有些着急起来,怎么朱棣这人,明明是他鼓动大家起兵造反,这时候乃是正经八百的第一场战役,连手下将领各个都士气满满,他倒在这里不断的泼冷水了?我假意给他续茶,走到他身边,用脚轻轻踢了他一下,他并没有抬头看我,那嘴角却分明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本姑娘这可不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跟你调情,我心里着急着呢,你一会说要尽快打,一会又说打不起,玩什么精神分裂呢?一边想着,便狠狠的吐了口气,有些恼羞成怒的往边上站去。

    三保很是见惯我和朱棣这番模样,这次当然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只见他也低着头,假惺惺用一只手掩住了嘴角,偷偷地笑了。越龙城对我就更是了解了,他拿眼睛瞄了我一眼,叹了口气,略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又低头不语了。只有张玉对我并不熟悉,但他毕竟也是聪明人,很快便发现了现场气氛由沉重转至轻松,正寻找这转变的源头,一抬头便朝我扫来,他皱着眉思索片刻,分明也想不起我是谁,便咳了一声,“咳咳,这位姑娘是……我们在此商讨军情大事,你若是贪玩,也不能在这里的,快些出去吧。”

    张玉一介武夫,本就粗犷,兼之做将军已久,和朱棣交情又深,出征在外之时,朱棣给他很大的权利和威信,所以有时候他也会在朱棣面前训斥下属。此时他这话虽是表达对我在此不满,却已经是给了十足的面子。说得极其客气了。

    我没和这样的武夫接触过,被这样一说,简直给了我一个大大的下不去,但他说得确实有理,我在这里,本就是僭越,越发显得有些恃宠而骄,所以一下子就脸红了起来,提着茶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越龙城和三保都朝张玉看去,不过张玉的话很有道理,谁也不能反驳他,是以都拿眼神暗示我赶紧出去。我想着反正都是自己人,丢了个脸也不算什么,正准备拔脚麻溜的逃走,却被朱棣一把牵住,他常常输出一口气,轻声道,“祥符,大破宋忠,用的便是这位姑娘的主意,她虽是女子,但是也足智多谋呢,听听无碍,也许还能给些建议。”

    张玉瞠目结舌,想不到平日里最讲究纪律严密的燕王,竟然如此纵容一个女子,而不给自己台阶下,脸上也有些不忿,但是朱棣发话,他总不能反驳,只得尴尬的点点头,“下官竟有眼不识泰山,女先生智谋果然高妙,幸会幸会。”

    虽是这么说着,张玉那脸色却是越来越桀骜了,恨不能斜着看我。

    朱棣只装作没看见,我却笑了笑,走到张玉身边,将他的杯子也续上了水,才道,

    “小女子洪武年间在锦衣卫奉职九年,在应天便常听闻燕王军中有个张将军,极能干的,大破元军余孽,心中敬佩的很。如今得王爷引荐,当真三生有幸。”

    张玉见我并不娇宠,脸色稍稍好转,将我续上的茶水一口喝干,笑道,“多谢姑娘。”

    这场尴尬至此时才算化解,我也知此处不宜久留,便找个借口出去了。

    经过花园之时,看到一架葡萄长得圆咕隆咚,各个紫得发黑,一看便熟的透了,摘下一颗剥了皮一尝,果然甜到心里,便想摘几串用茶托子装了,吊到井里镇着,晚上拿去给朱棣吃。甫一抬起手正准备作案,忽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和钗环碰撞之声,转过身却见徐云华正带着两个丫头在溜圈儿。

    见到是我,她也有些不自然,终是大家风范,淡淡问道,“你在那里淘气什么,这里花架子多,有蜜蜂窝,仔细蜜蜂蛰了你。”

    我心中大惊,徐云华这话说得宠腻,简直像是大姐姐与小妹训话,更像她平日与玉英玉贤说话的口气,难道她打算与我冰释前嫌,世纪和解?我连忙行礼道,“多谢王妃娘娘关怀。赫连见这葡萄长得好,一时嘴馋,所以……”

    “嘴馋也不必亲自动手,再说这里摘下来的脏兮兮的,也没清洗。我那里有洗的干干净净的冰镇好的,凉凉的很是解暑,你想吃,便跟我一起去拿些回去吃吧。”徐云华皱眉看了枝上葡萄一眼,有些嫌恶的说道。

    俗话说“长者赐不敢辞”,我听了徐云话的话便深深的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精髓,虽是并不馋涎她的冰葡萄,却少不得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如此,那真要多谢王妃了!”

    徐云华从鼻头里哼了一声,便转身往自己的屋子走去,我也随着那些丫头跟着她缓步走去,直到上房,才觉得屋子内清凉爽快,没一会儿身上湿汗便尽数干了,徐云华赐座,我也只得受着,果然不一会儿便有丫头用一个家常用的珐琅瓷盘子端了几串紫颤颤的大葡萄来,大约是从兵库里刚拿出来,那葡萄上还凝结着雾气形成的小水珠子。只是这葡萄再好,我也不敢立即便拿着吃了。

    所谓无功不受禄,更何况是徐云华对我突然表示这样的亲近,我猜她一定是有事相求,不如决计不会如此和善的。

    不过徐云华并没有说话,只是斜着身子躺在一张竹垫美人榻上,轻轻的煽动着一把诗词画扇,好像在想着什么心思,竟像已经忘了我的存在一般。我坐立难安,却只得等着这位王妃,将来的皇后发完呆再给我下指示。

    孰料她这么一愣神便是半个时辰,一动也不动的。

26.随军

    我也便在一边呆呆的坐着,说是来赏我吃葡萄的,我却一粒也没吃着。半晌,徐云华才缓缓将身子挪起来,停下手中的扇子,目光有些空洞的看向了我。

    愣了一会,她终于说道,“怎么不吃呢?”

    我连忙剥了一颗,一边吃着一边谄媚道,“王妃娘娘适才歇息,我怕娘娘有指示,不敢动呢。”

    徐云华略正了正身子,道,“燕王府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我没料到的,这安生日子,能过多久,是不一定的,燕王府里的人,性命还能保多久,也是不一定的。”

    我微微笑了笑,很想告诉她,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现在不必杞人忧天,不过嘴上说的却是,“王妃娘娘也知道现在皇上对各路藩王视若眼中钉肉中刺的,王爷不走这一步,只怕燕王府已经土崩瓦解了。”

    徐云华叹了口气,脸上忧愁立刻原形毕露,“今天喊你过来,有些心里话想和你聊聊。”徐云华抚弄着一块圆形的玉块,一边想着一边跟我说道。

    听她这么一说,我少不得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站了起来垂首立着,“王妃娘娘有什么话吩咐便是。赫连虽算不得燕王府的人,也在燕王府栖身多年,心中只把燕王府也当做半个家,如今也是和王府同仇敌忾。”

    徐云华凝神看着我,轻哼了一声,“唔,别说这样话了,你是不是燕王府的人,今后自有分晓。我想跟你聊的是,现在耿将军已经带兵三十万准备和咱们打了,我虽是个妇道人家,但也知道,这只是个开始,靖难之役,能否坚持到最后,去皇宫大内与奸官佞臣当面对峙,太遥远了。”

    我没想到徐云华会跟我说这样的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往下接,只得继续沉默着等她往下说。

    “以前我对你不了解,所以有很多误会。现在这个紧要时候,我才看出来你是真心实意为了燕王府的。因此心中很是懊悔从前对你太过严苛,希望你别放在心上。”徐云华将手上那块玉石放下,直视我的眼睛说道。

    徐云华这番话这样大方得体,我一下子倒有些发懵,连忙说道,“王妃娘娘这话,赫连受不住,您对我严格,乃是器重我,就算有小误会,也都过去了,现在说有什么意思呢?”

    徐云华笑了,“你能这样想,我最高兴。我如今年纪渐长,无奈又是一个多愁多病的身子,这王府中又有诸多事情要照顾,所以一刻也是抽不开身的。王爷此番靖难,不是北伐,没有后盾,更不知何时是个尽头。一踏上征途,便是一条不归路。除了临行前我能帮他收拾几件换洗衣服,其他的事,我简直一点也无能为力,爱莫能助。我实在不放心得很。”

    徐云华说到朱棣,眼神十分真挚,已经不是少男少女所有的那种情爱,而是一种历经时间打磨的关爱,那是长久相伴的亲人才会有的眼神。我看了,心里有些感动,还有种说不出的羡慕。

    “王妃娘娘打理好王府,便是对王爷最大的帮助啊,怎么能这么妄自菲薄呢?”

    徐云华淡淡一笑,“也就是这些话能安慰安慰我了。王爷上战场,时时刻刻都是提着人头做事。更没有一个人能随军照顾他。不过往日我有这种担心,现在,却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宝儿倒是不错。”我连忙接应道。

    徐云华瞥了瞥我,“以前王爷替朝廷办事,出关之后,府里总有朝廷保护着,现在王爷万夫所指,离开王府之后,我这燕王府也是众矢之的,总不能不留几个得力的人,宝儿那丫头,虽是性子古怪了些,但是人倒是很衷心,所以我打算把她留下来,府中女眷可要靠她了呢。”

    “那……”我迟疑道。

    “我看中的人便是你,你若是能随王爷一起出军,定能给王爷的安全增加一层保障。我今天就是想跟你说这个事,还望你能答应。”徐云华大义凛然。

    我心中暗忖,这徐云华还是不简单,朱棣出兵,我怎么也能算个壮劳力使,带上我,并不是亏本买卖,朱棣一定是会带上我的,这根本不是徐云华所能控制的。可是她率先一步,先这么一说,倒好像我随军,是她的主意,既显得她大方,又显得她为朱棣精打细算。不过脸面上我还是赶紧道,“女子随军,毕竟还是少数,我很愿意为王爷王妃效劳,可是这件事还是得王爷说了算。我不敢胡乱答应的。”

    徐云华微闭着眼睛,“你倒是乖巧,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今晚我便和王爷说了。”

    我只得应允,“全凭王爷王妃做主了。”

    “你去吧,把葡萄捎上。”徐云华挥了挥手,一副倦极的模样。

    我恭恭敬敬的退了出来,鼓着腮帮子回到自己的住处,一进门就撞在一个人身上,吓得嗷呜一叫,“什么人!”

    抬头一看却已见朱棣直挺挺的站着,他也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在想着什么心思似的,我把声音咽回了肚子里,低声问道,“王爷,你怎么在这里?”

    “没有地方去,便到你这里来了,你去哪里了,这早晩才回来?”朱棣虽是问着,可是人已经往里走去,并没有等着我回答。看来他不过是随口问问,并没有真的追究我的去向,我也懒得跟他叙述徐云华的话,便打了个马虎眼混过去了,将带回来的葡萄拿出来,道,“给你去摘葡萄了,吃吗?”

    朱棣对我微微一笑,张嘴接了我递过去的一颗剥了皮的葡萄,突然问道,“杨松和潘忠之间的距离,较之他们与徐凯之间的距离要近,若是攻打,一定要从这两人之中挑出一个,作为主要的目标,打一个速度战,在援助没有到来之前,便将一方拿下,再去迅速的消灭第二个,而徐凯得到消息的时候,两个盟友都已经覆灭,谅他是没有胆子前来替盟友报仇的。只是……无论打哪一个,都不能叫另一个赶过来会和,你可有什么好主意呢?”

    我微笑,“王爷,您这是真的把我当做一个田螺姑娘,每天给你出好主意吗?”

    “田螺姑娘?”朱棣一愣,“田螺姑娘是谁?”

    我一吐舌,“我小的时候,爹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是一个男孩子独居,屋子里难免邋遢些,有一日他捡了一颗田螺回家,自那之后,他每天耕作完回到屋内,总能发现屋子里干干净净,几净窗明,烧好的水,做好的饭,洗好的衣裳。这男孩子问遍了邻居,也没人承认,他十分好奇,有一天便假装出门,其实却是躲在门外悄悄往屋子里看着,想找出究竟是谁每日这样照拂自己,待他出门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却见一个美貌的姑娘从他捡回的田螺中走了出来,一边哼着小调,一边将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

    “后来小伙子娶了这田螺姑娘吧?”朱棣打断我的话。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说了我也把你当田螺姑娘啊。”

    我脸一红,“咳咳,你这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总是在嘴皮子上占我便宜?”

    “那你是想除了嘴皮子之外,再让我占些便宜吗?”朱棣哈哈大笑起来,我索性直接将他的衣袖拉起来,把他往外推,“呸呸呸,还王爷呢,我这里不欢迎臭流氓。”

    朱棣笑道,“别闹,我现在哪里还算得上王爷,只怕封号都被解除了,倒是被你一语说中,真的落草为寇了。”

    我怕他说起这话,便又要伤感,只得打住,道,“来来来,你不是问我能不能帮你出主意吗,把地图拿出来啊。”

    朱棣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题图,仔细的打了开来,将耿炳文三个副将的地点都标了出来。我指着杨松道,“先打他吧。”

    “为何?”朱棣饶有兴味的看着我。

    我指了指潘忠所在,“你看,咱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拿下杨松,可是杨松必定是会派人去通知潘忠的,这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潘忠接到求助信之后,必定立即领兵前往杨松处,而此时我们已经大获全胜。您知道,胜利的人有一种无往不胜的冲劲儿,潘忠看到这种情形一定会被震慑到,肯定要开溜。您看,这里有一座桥,这乃是潘忠退回之时必经之路。咱们派些水性好的士兵潜伏在桥下。潘忠逃回的时候,一定是狼狈不堪,只管逃命的,决计不会发现桥下的埋伏,而此时,我们发动全力的进击,一定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如此,一天之内便能直接破了两个堡垒,岂不是大快人心?”

    朱棣一听,拍手叫绝,“你当了那么些年锦衣卫不过混到个百户,这样机智若是放到军队之中,只怕你真的能做个女将军了。”

    “那您等到赢了这一仗之后,封我个将军算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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