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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企鹅的肥翅膀     锦衣绣春txt下载     锦衣绣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8.龙城相见

    我冷笑一声,“皇后娘娘太过小心翼翼了,她坐拥三子四女,其他妃嫔也几乎没有子女了,太子也一定定下来了。她的地位基本上已经不可能撼动了。再说皇后与皇上已是二十多年夫妻,感情深厚稳定,皇上对她又十分爱拂,谁会跟她夺势,谁敢跟他夺势,谁又有这个实力跟她夺势?”

    宝儿摇摇头,“娘娘若是觉得彩月是皇后的人,那彩月还能没有把娘娘每日用尽奇药调理身体的事告诉皇后吗?以皇后谋略,不可能算计不到娘娘是为了求子,大明开朝以来虽然一直都是沿袭前宋立长为储的规矩,但是以娘娘盛宠,皇上身体又康健,难保二十年后娘娘皇子长成,皇上不会以立贤为理由撤了太子,换上娘娘的孩子。”

    我看着宝儿,有些疲累的说道,“我想要孩子,不过是一个女人的正常的愿望罢了,我才不想把我的孩子推到权利的漩涡里面去。”

    宝儿勉强笑了笑,“娘娘这样想,别人未必这么想啊,一切还是小心为妙。彩月那个丫头,我现在已经不怎么让她往里头来了。”

    我摆了摆手,冷静的看着门外,“别,和往常一样对待她,她愿意进来就让她进来。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能玩出什么幺蛾子来。”

    宝儿愣了愣,笑道,“娘娘一直无欲无求与世无争,奴婢想着娘娘能远离纷争最好,现在娘娘既然决定与她们较量较量,那奴婢一定以身相助。”

    我笑了笑,拉住宝儿的手,“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你与三保虽不能有子嗣,但是三保哥哥家里的孩子现在是你们在抚养,长大了都是一样孝顺你们的,再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你们将来会有一个很美好的结果的。现在是三保不在家,我才愿意你进来陪我,若是三保在家,我断不许你天天跟我在这里耗着的。所以你可别说什么以身报我的话,我更愿意听你说你以身投报三保。而且,我一直都是无欲无求与世无争的,从前是,现在也是,将来也不会变,并不是我想和她们较量什么,只是我明白生存的道理,若是一味的委曲求全,对方不止不会怜你退让,只会觉得你是任人欺辱的弱者,会更加的欺凌于你。”

    宝儿听了我的话,颇有感触,“奴婢和三保哥的婚事,若不是娘娘一力促成,只怕……哎,您说得对。有时候人要示弱,有时候也要示威。”

    我点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我乏得很,先睡一会,你们出去忙吧。”

    越龙城在靖难之役中为朱棣做了很多事,若说他的功劳,我可以问心无愧的说一句,绝不亚于三保张玉朱能等人,但是其他人或名留青史,或封侯封爵,总是得到一些好处,只有越龙城一个,既不要爵位,也不要钱财,除了一开始帮朱棣搜寻齐泰和黄子澄花了些力气,后面便日日逍遥,深闺简出,居然和姚广孝交上了朋友,有时候还会跑到山上住几天,算起来,我也有几个月没有见到他了。便问朱棣知不知道他近来的行踪。

    朱棣有些狐疑,“怎么好端端的想起他来了?”

    “许久不相见,突然想起来,问问罢了,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朱棣坏笑了笑,“你现在是我的贵妃了,我不得不小心些,万一被人拐跑了,得不偿失,还是小心为妙。”

    我“呸”了一口,“在你心里,我就这样靠不住?”

    朱棣不再与我胡闹,笑道,“他好好地在我赐给他的宅子里呆着,还能去哪里?你若是想见他,随时可以召见。对了,皇后中午找我,求了我一件事,我还没有回她,特来跟你商量一番,看看你有什么想法。”

    我连连摆手,“你可别跟我说,皇后娘娘本就对我十分戒备,若要是知道她求你的事你竟然要来问了我再决定,不得把我恨到骨头里吗?”

    朱棣尴尬的笑了笑,旋即皱起眉来,“你要是这么说,我就不问你了。”

    看他这孤立无援的模样,我顿时又心软起来,“那你说说嘛,只是不许叫外人知道你曾经告诉过我就好。”

    朱棣笑着将我抱起来转了一圈儿,“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狠心让我独自面对一切。”

    “别在这里嘴上抹蜜了,快说说是什么事?”

    “徐辉祖本来是世袭其父徐达的曹国公,现被我贬了,幽禁于府中,皇后的意思是,父皇当年封徐达之时,说的是这爵位乃是世袭,意为只要我大明江山还在,他们徐家就应该继续享受先祖为开国抛头颅洒热血而换来的这个荣耀,如今我削了徐辉祖的爵位,如若不愿再复他的官职,总不能让徐家就此无后。”

    “那……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让徐辉祖的弟弟或是儿子袭了爵位?”我看着朱棣问道。

    朱棣点点头,“你倒是和她想得如出一辙。”

    “虽说徐辉祖至今冥顽不灵,但是皇后娘娘的要求我也能理解,她身为一国之母,若是母家兄弟没有一两个有些实权的,于她来说,实在是有些面子上抹不开。”

    朱棣皱眉,伸出食指点了点桌子,直敲得桌子咚咚作响,“不是我不愿给她面子,实在是这个徐辉祖拉不起来!她的三弟徐膺绪袭了指挥使的职位,她的四弟徐增寿在靖难之役中暗助了我一把,被允炆发现后斩首,若是他还活着,我也不会亏待他。让我给一个乱臣逆子优待,那天下人要怎么看我?!”

    我叹了口气,“既然你不愿意在徐辉祖的事情上妥协,皇后娘娘又要给家族添光,何不给死去的徐增寿追封一个爵位?一来圆了皇后娘娘的面子,二来也让朝中大臣知道,他们的皇上记着臣子们的任何一点好处,效忠于君必将得到善终。”

    朱棣点点头,“你跟我想的一样,增寿那孩子,还算不错的,连他的封号我都想好了,靖难四年,战多国乱,奸臣当朝,增寿助我平定奸臣,就封他为定国公,由其后代世袭此爵位,你看怎么样?”

    “实至名归啊。”我淡淡笑道。

    “至于徐辉祖……”朱棣愣了愣,终于还是摆摆手,“罢了,不提他。”

    我心中暗想,徐云华得知这个消息后,应该会很开心吧?她请求恢复徐辉祖爵位,无非是想维持徐氏的荣耀,子嗣繁多,母家荣耀,她的皇后之位至高无上,谁也别想对她有半分威胁。现在徐辉祖虽然没有恢复爵位,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所有的皇子血液中都有一半徐家的种子,将来会不会恢复,谁又能说得准?而徐增寿却新得一个世袭的爵位,将来有一日,徐氏一门二公,那是何等的富贵荣华!

    朱棣见我走神,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有,我在看院子里的花儿呢。”

    朱棣起身,走到院落之外,脊柱芍药妖娆,还有远处不知哪处庭院里种植的合欢花随风如柳絮般飘了过来,朱棣站了一会,肩上便有落英,我走到他身边替他一一拂落。“若是让你在做皇帝和继续做燕王中选择,你会选哪一个?”

    朱棣侧身看了我一眼,满眼深邃,终究还是答道,“没得选择。”

    我有些替他心酸,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了。

    我自己没有像朱棣说的那样想召见便去召见近在京城的越龙城,但朱棣是心细如丝之人,在我提了一次之后,他见我没有动静,便亲自下诏让越龙城进宫了。

    越龙城到达我宫中,行李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如今乃是金枝玉叶之躯,你在宫内安好,我在宫外也很逍遥,如非必要,无需见面,各自知道对方过得不错就够了,天叔的墓我会替你照看着的。”

    这么简简单单两句,却让我眼酸不已,我与越龙城相识十多载,不管他怎么看待我,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的哥哥,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替我出头,为我卖命的哥哥,就算看不到他,但我知道,只要我有什么事,他一定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挡在我身前。

    就算是现在他跟我说无事无需多见,也是在尽着自己最后一份微薄的力量来保护我。

    我忍住悲伤情绪,在他臂上狠狠一捏,“若是依着你,咱们今生不见最好了。”

    越龙城淡淡一笑,脸上竟有风霜,我再细看,发现他的鬓角居然有了几缕不易察觉的白发。

    “你现在封妃,在宫中,生活无忧,对于在宫外的我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我本忍了又忍,他的这句话一出,我却再也忍不住,转过身去,任由眼中泪水滚落,悄悄擦净,才复又转过身子,在脸上绽出一个笑,推了他一把,“你现在说话怎么这么讨厌,没做官,却官模官样的。”

39.朱棣至

    越龙城教训完我一顿,终于不再端架子了,看了我两眼,“你怎么还是这么瘦?”

    我白了他一眼,“清瘦些不好吗?现在大明朝国泰民安,这皇城应天府内大户人家的生活质量尤其高,多少官太太阔太太体态发福,各个都喊着要清减呢。我倒是少了这项麻烦。”

    越龙城无语,“你倒是乐观。”

    “吃不胖是多少女人的梦想啊。”我咯咯地笑着,突然发现能够让我真的做自己的人,不是朱棣,反而是越龙城。只有多年相处而互相看做兄妹的人,才会有这种无需向任何人解释的默契和亲昵。

    越龙城看着我,眼中也是一股股宠溺流露然后满溢,那是渐渐不同于朱棣的那种宠溺,他智慧静静的远处看着你幸福,而朱棣是要永远把你抓在手上的。

    “看你如今这样,我想天叔要是在天有灵,一定非常称意。”越龙城朝莲漪宫四周打量了一番,笑道,“皇上确实没有辜负你。”

    我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很重要,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什么对你重要呢?子嗣吗?”越龙城目光锐利,一眼便看穿我。

    我低下头,良久才说道,“你还知道说我瘦,也不问问我为什么瘦。”

    越龙城倒抽一口气,眼神满是担忧,“还是以前的伤吗?”

    我点点头,“就为这个伤,我至今也难受孕,如今找了一个宫外的大夫在瞧呢。”

    越龙城叹了一口气,“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我笑了笑,“你胡说什么呢?!我自己时运不济受的伤,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皇上待我很好,又没有子嗣,我想他都是一样的,只是我自己想要个孩子罢了。否则这深宫森森,长日漫漫,叫我一个人怎么熬呢?”这话说着说着,不由得就莫名心酸起来。

    越龙城也看出我的情绪慢慢忧郁起来,苦涩一笑,“你这样,我在外头怎么放心你呢?”

    我连忙收起情绪,“都怪我,好不容易见到你了,却说这些有的没的,快进来坐,我做了你爱吃的酱猪舌头,炒了一碟花生米,一盘老醋黄瓜,一盘油炒鸡爪子,并一坛从御厨房里搜刮来的十八年正宗绍兴女儿红,咱们好好地喝两杯,一醉解千愁。”

    越龙城笑着摇头道,“你记性倒好,准备的这些都是我爱吃的,只是咱们不过是许久,何来解愁之说?你莫要在宫中呆的久了,便开始自怨自艾。”

    “哪里有,套用一句古话罢了,你又要说教,快来。”

    莲漪宫西首乃是一片开阔的厢房,为了敞亮,将窗户开得极大,用上等红木雕镂成一片挖空的花鸟鱼虫窗棱,再用艳霞色的细纱蒙上,蚊虫尽阻在外,虽没有现代用的玻璃那等清晰透亮,但是视野也非常棒了,可以将外面的景致尽收眼底。窗外是几尾凤尾竹,龙吟森森,偶有几声鸣蝉。

    越龙城盘腿坐在小几上,扭头看着外面,笑道,“这里好极了,没想到整天拖着鼻涕的小丫头变得这样贤惠会收拾。”

    我哈哈笑道,“我怎么会变贤惠,这些也不是我布置的,我住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越龙城愣了愣,又笑了,“皇上对你确实用心。”

    我打断他的话,斟上一杯酒,递到他面前,“快别说话了,好吃好喝的在面前,也不知道享福。我还记得小的时候,有次爹爹买了一只烧鸡,带了一壶花雕回来,本想好好的喝上两口,结果被咱们俩偷出来了,不止把那一只烧鸡全啃了,那一壶老花雕也被咱们捣鼓光了,醉醺醺的挨了一顿打,也不知道疼就睡着了。”

    “你还记得吗?罪魁祸首明明是你,自己嘴馋,闹着要偷。”

    “记得啊,你跟爹爹说,是你偷的,爹爹却说,龙城老实巴交,我的丫头我清楚,一定是我的丫头偷的,拿着板子就要打我,你拼命的替我挡了许多板子呢。”

    说着,我和越龙城都哈哈笑了起来,举起酒杯都仰脖干尽了,许久不沾酒,席至一半,竟有些不胜酒力的晕眩起来,就在这时候,宝儿在屏风后传报道,“贵妃娘娘,皇上到了。”

    我满头的酒劲儿立即就下去了一大半,连忙站起身来,准备外出迎接,越龙城也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走出屏风,朱棣已经走了进来,我微微屈了屈身子,“皇上不是说今日政务繁忙就不来臣妾这里了吗?”

    朱棣看了越龙城一眼,似笑非笑的将我扶起来,道,“怎么,你不欢迎我来吗?”

    我脸上一红,“皇上又说笑了。”

    越龙城与我不同,跪在地上,朱棣没有唤他起身,他便还跪着,朱棣跟我说完话,才笑着对越龙城道,“快起来吧,听宝儿说你们在喝酒,便嘴馋过来了。”越龙城站起身来,笑道,“听得皇上传唤,龙城便进宫了,多谢皇上隆恩,赐见贵妃娘娘义妹。”

    我愣了一下,朱棣也愣了一下,转而笑道,“你们自幼相识,成长在一起,就算没有血亲,只怕比亲生兄妹还要更好呢,改日朕替你们办个仪式,拜拜关公,正式结为兄妹,到时候,龙城也算是正儿八经的国舅爷了。”

    越龙城笑了笑,“拜不拜其实都没有关系,龙城一直把贵妃娘娘当亲妹妹看待,只是如今贵妃娘娘位极皇妃,龙城不敢高攀,疏远了些。”

    看着越龙城在朱棣面前附小做低,不知为何,我的心里莫名的有些痛,再看看朱棣,他每次面对我身边的男人,总是或多或少的表现出一副和平常不一样的姿态来,强烈的占有欲,强势的态度。有时候我看着有些不舒服,有时候我又觉得有些舒泰。

    但是不管怎么样,现在我有些难过。

    朱棣笑道,“常来常往便可以了,以后没事常到宫里就可以了。”

    越龙城笑了笑,不再说话,将朱棣让到方才自己坐的位置上,自己重新搬了一个矮凳,等我和朱棣都坐下了,朱棣对他点了点头,方才坐下。只是气氛刚才只有我们两人时的那种轻松愉悦完全不一样了。

    越龙城完全由那种自由自在的处境变成了奉茶侍酒的地位了,除了朱棣叫他喝,他再也没有自己举过一杯酒。几碟小菜空盘之时,酒也尽了,朱棣推了推筷子,突然正色道,“本来你们兄妹二人今日相见,朕不欲来叨扰,只是今日朕收到一张加急文书,不得不来见龙城一下。”

    越龙城连忙立起,拱手道,“皇上有何事需要龙城尽力,尽管吩咐。”

    朱棣面露哀伤,沉声道,“朱能在广西得了急病,不治死了,现在三十万大军停留在广西和滇南地界,群龙无首。”

    “啊!”我和越龙城同时惊呼。

    安南胡氏既然敢杀死陈氏后代和大明使臣,想来一定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迎接大明的攻打。安南国与滇南十万大山接境,民风蛮夷,又有十万大山做屏障,是以朱棣对这场出征也十分重视,不止派出三十万护国大军,更是亲自送将士们上站成,还把手下最最得力的大将朱能派出。在沙场上驰骋了二十年,朱棣非常明白一个道理,兵易招,将难寻。

    倘若今日使朱能带出的那三十万大军受到伏击,全军覆没,或许朱棣还没有现在这样忧虑,三十万大军,再困难一年半载也征集过来了,可是死掉的是朱能,就算是未来十年,也未必能再出一个朱能。

    “朱将军这样年轻,居然……遥想当日并肩作战,情如兄弟,没想到,哎!世事难料啊。”越龙城叹了一口气,举起一杯酒,倒在地上,对着南方做了一个揖,“兄弟,走好了!”

    朱棣冷眼看着越龙城酒祭朱能,完了才说道,“现在最大的事,是赶紧派人去把朱能空出来的位置顶上,平定安南,为他报仇。”

    “皇上……”越龙城嘴唇蠕动两下,终于跪在地上说道,“龙城经过靖难之役,虽然有些作战经验,但是要是让龙城带领三十万大军,龙城实在是没有这个勇气和魄力却接受这样的圣旨。”

    朱棣蹙眉顿住,良久没有说话,最终说道,“如此,朕心中还有一个人选,不管他适不适合,朕也只能在他身上赌一把,任命他为大将军,一统三军,而你,龙城,就做他的军师,在他左右替他出谋划策,以免他剑走偏锋。”

    “哦?皇上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张玉之子,张辅,张辅虽说并不是老将,经验也不是太丰富,但是在靖难之役中,随着他父亲,大小也经历过不少战役,风评都是很不错的,再者他也袭了他父亲的爵位,是名副其实的将门虎子,三十万大军之中,很多都是他父亲的旧部,想来也会服他。”朱棣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40.神秘的药方

    朱棣绝不会是那种临时做这么大的决定的人,他来找越龙城说起这件事,又提出让张辅做大将军,说明这一切都已经在他脑子里想清楚了。越龙城其实也清楚,他没有退缩回绝的余地,便单膝跪倒地上,双手拱起对朱棣道,“越龙城定当身先士卒,完成皇上的旨意。”

    朱棣看了看越龙城,又看了看我,眼神复杂,说不上来是喜是悲。我倒抽一口冷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件事。我经历过战争,我知道战争多么可怕,就像朱能,那样霸王似的一个人,正当三十六岁的壮年,居然不是战死沙场,而是因为一场热病就失去了年轻的生命,谁能想得到呢?

    越龙城若是前行,也是艰难险阻种种,那安南国的蛮子们,会用什么怪手段对付他们,我真的不敢想象。只是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不敢说话。

    越龙城退下之后,朱棣看了看我,“你还在吃药吗?”

    我点头,“再吃一个月就不吃了,胡献说药补过后,需要用饮食温补。”

    “那样最好了,你吃的那些药,我总是有点不放心。看着怪怪的。”朱棣眉宇间有些忧虑。

    “民间的偏方总是这样奇特,但是效果却也是显而易见的,我真的觉得最近连脚步都轻快了呢。”我在朱棣面前转了个圈子。

    朱棣勉强笑了笑,“那就好。”

    我见他郁郁寡欢,知道他还在为朱能之死难过,他作为君王,失了贤才,作为男人,失了兄弟。便道,“你今日看起来很累,不如下午就别去养心殿了,在这里好好的歇歇吧。我跟胡献学了一套按摩手法,可以帮你捏捏打打。”

    朱棣摇了摇头,“不行,还要替朱能置办丧事。张辅和越龙城明日便要出发前往,一天也耽搁不得,我也要好好的部署,还需再和张辅越龙城见一面,详谈一番,总之,没有功夫闲着。”

    我只得送他出去,看着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略显瘦削,就知他如今有多焦虑。太平皇帝多五大三粗,心宽体胖,朱棣一来崇尚武力,二来忧心国事,是以年过不惑,依旧身材健硕精瘦,这是非常难得的。

    胡献果真继续送了一个月的药,送来最后一剂药的时候,他给我留下了一个方子,说将来若是真的得了龙子,生产完必定产后体虚,用这个方子进补最好不过,这是他阅读了侯先生所有的笔记之后总结出来的,堪称妇科圣方。

    我听了他的话,竟是此生永别的意思,不由得奇道,“你这么早留下这个做什么,难道待我坐胎之后,你不要继续给我安胎吗?生产也需一个助产的大夫,你随了我这么久,很是了解我的身体,有你在最好啊。”

    胡献摇了摇头,“师父临行之前便跟我说了,娘娘凤体调和,是他的责任,但是皇宫乃是是非之地,让我一步不要多行,一句不要多说,只要娘娘身体好了,坐胎是迟早的事,而且宫中太医众多,各个都是精通医术的,替娘娘保胎,还是不在话下的,将来,有了这个方子,娘娘恢复身体也有个保障,我嘛,就不留在宫中了,毕竟这不是我该留下的地方。”

    我看着胡献,这个怪腔怪调,阴阳怪气的青年,这三个月来日日替我调理,虽说话都没有说过几句,但是看他做事是一种享受,他谨慎,细心,在冷漠的外表之下,只要相处久了,会感觉到一股暖暖的温和,如水般包围。给他的外表极其不相符的性格。

    此时他说要永别,我不由心生不舍,“你还年轻得很,我替你在太医馆寻个差事,不出三年五载,以你的医术,必能做太医馆的馆主。”

    胡献温润一笑,笑容中透着僵硬,“娘娘若是这么说,我方才那番话就是白说了。皇宫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皇宫,在这里,我做不了任何事的,还望娘娘成人之美,勿要挽留于我。”

    听了他这番话,我也无法,只得干笑了两声,“如此,倒是不知今后还有没有缘分再见了。”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胡献此话一出,我愣愣的朝他看去,这话竟如此熟悉,是越龙城去安南之前在我这宫里跟我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竟从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跟我并没有什么渊源的大夫口中说出来,我有些惊愕,惊愕之余,叫宝儿端来一个盘子,“你调理好了我的身体,我没有什么谢你的,不要嫌俗气,只能送你些盘缠,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到处走走看看吧。”

    胡献笑了笑,也不推辞,“娘娘赠送银两,本是一件很寻常的事,只是理由给得非常别致雅气,小生若是再推辞,那就是不识抬举了,在此谢过了。”

    他很斯文也很自然的收下了银票,对着宝儿点了点头,又对着我微微一笑,这一下倒弄得我有些尴尬,只好默默坐着不说话,宝儿去送托盘的时候,一时间只剩我和胡献两人,他突然很声细如蚊道,“想怀龙子并不是难事,想生却难,生下来养育更难,所有的婴孩生下来都有三灾八难,富贵人家更是如此,皇族贵胄就不必说了。小生的话交代完了,万望娘娘保重。”

    我看着胡献,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良久才道,“天色不早,你下去吧。”

    胡献走后,便坐在椅子上发呆,宝儿走到我身边,笑道,“哟,这是胡大夫留下的方子,我得好好的收起来,以免被她们几个糊涂人弄丢了。”

    我这才想起那张方子,便道,“放下吧,我看看你再收不迟。”

    宝儿抿嘴笑了笑,“也好。”

    “连翘,益母草,自然铜,安息香,黛石,青薄荷,榴莲皮,壁虎尾。”我念着这药方,忽然灵光闪现,站起身来,便往外走去。宝儿见状,追了上来,问道,“娘娘,什么事这样着慌?”

    “胡献走了多久了?”

    “已经好大一会功夫了,总也该出宫了吧。”

    我靠在门旁,几乎快要哭出来,宝儿见我这样,吓得连忙问道,“怎么了,娘娘?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交代好?奴婢让李兴公公派人去唤他再来一趟就是。”

    我摇摇头,“找不到了。”

    “什么?”宝儿有些奇怪的看着我,安慰的笑道,“皇上不是在京城替他安排了住处吗?怎么会找不到呢。”

    我转过身,失魂落魄的往里走,手中还攥着那张药方,“不必找了,没有什么事了。你下去做事吧。让我一个人歇一会。”

    宝儿见我脸色有异状,不敢多问,连忙替我将床铺弄好,便悄悄退了下去。

    我不禁悔恨交加,我一直觉得这个胡献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怪在哪里,现在终于明白了,他脸上戴的乃是人皮面具。他是岱钦。

    他留下的方子,每个药名的第一个字连在一起,便是连漪自安,岱钦留笔的谐音。怪不得他来来往往进出皇宫的这几个月,要么就是闭口不言,要么就会说一些提醒我为人处事之道的话,他的易容术已经非常高超了,但是毕竟脸上乃是一块人皮,做出来的表情看起来还是会有些怪。所以他故意装出一副难以接近的样子来,但是他的气度永远都在那里,那如水的温润与平和,是我遇到的所有人之中唯一一个有的。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接近侯先生,与侯先生结下一段师徒缘分的,更不知道他这次进宫替我调养身体是处心积虑为之还是完全机缘巧合,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几个月,我们俩处在一个不公平的角逐之中,他窥探着我的日常生活,而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他看了几个月,终于放心了,他最后说的话没错,皇宫里是非太多,我现在是皇帝的女人,他不可能跟我有任何瓜葛。

    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出来,这是一场因果循环呢,还是报应了?我与他第一次相见,便是易容改装,后面骗了他很久才说出身份,他在军队崩溃,国破家亡之后,与我每次相见也是如此。

    造化弄人,大抵如此。

    他和越龙城一样,深知为我好,只有远离我。他们连说出来的话都如出一辙。

    这两个人都没有得到我任何回报,却无私的为我付出着,越龙城或许将来还可以以“义兄”之名,在朱棣睁只眼闭只眼的纵容下与我偶尔相见,但是他,却是此行永别了!

41.呕吐

    越龙城的赴战,岱钦的诀别,都给了我沉重的打击,让我一时间喘不过气来。而且这种悲痛是我跟任何人都没法说的,尤其是枕边人朱棣。有时候我会用他们跟我说的话安慰自己,也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天涯各自安好,参透了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参不透就是人生最大的痛苦。

    我不知道眼下的我,是幸福,还是痛苦。

    金秋十月,捷报传来,张辅大获全胜,剿清安南篡位者胡氏。这之间有多少艰辛和牺牲,我们在京城不得而知,但是毕竟传回来的是捷报。这就够了。

    朱棣在陪我用晚膳的时候告诉我这个捷报的----他也是刚刚得到的,他知道我一直很担心越龙城,所以第一时间赶来告诉了我。

    我听了以后,差点哭了出来,捂着胸口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朱棣将我拥进怀里,“现在不用担心了吧?”我点点头,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话,“谢谢你。”

    朱棣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我,笑道,“赫连,你心里装的事情太多了,就像一只蚂蚁,身上背的东西太多了,就会越爬越慢,越来越累,永远不知道开心为何物。”

    朱棣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用赫连称呼我了,他现在这样唤我,是在明确的表明自己的心意,我这才意识自己方才表现出来的快乐和激动有些过头了,便离开了他的怀抱,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搭讪着替他舀了一碗汤,岔开话题道,“你快尝尝,这汤是我自己熬的,在火炉子旁烟熏火燎的炖了半天的老鸭汤,这个天气进补最好不过了。”

    朱棣也是很聪明的人,知道有些事点到即止,也没有再继续方才的话,便伸手笑着来接。那老鸭汤炖的久了,还放了火腿提味儿,汤汁上飘着一层薄薄的油星子,闻着香气四溢,朱棣闭着眼睛闻了闻,“真香。”说完便用玉箸夹起一块送到嘴里。

    也不知怎么的,方才我还觉得那汤香不可言,馋得口水都要滴下来,这一下却恶心无比,捂着嘴,连忙站起来,往旁边痰盂走去,还没走到,便“哇”的一口将中午吃的饭菜全吐了出来,抬眼一看自己的呕吐物,越发恶心,又呕了几口,直到把黄疸都快吐出来,还在呕着酸水。

    朱棣吓得脸色都黄了,走到我身边扶着我的一只胳膊,也不嫌恶那呕吐物气味难闻,不停的拍着我的背。

    我含含糊糊的摆手道,“别拍,我怕拍,越拍越恶心。”

    朱棣只好停下手,焦急的问道,“怎么了?吃坏了吗?宝儿!传太医!”

    我阻止道,“天已经黑了,别叫太医了,太麻烦了,就是一时恶心,明天再传太医吧。”

    “这怎么行呢?”朱棣一意孤行,“你好些了吗?”

    宝儿也已经进来了,见我吐得一塌糊涂,也惊呼一声,连忙把珠儿也喊来一起收拾了,那边已有太医在外面守着了。

    朱棣摸了摸我的脸,心疼的说道,“你脸色都白了,别任性,喊太医进来看看。”

    我只好点头,犹自拿湿帕子捂着嘴,一走到桌边看到满桌油腻,胃里又是翻江倒海,只是已经没有什么好吐的,只是往外呕了几口酸水。宝儿给了我一杯清水漱口,不知怎么,我就冒出一句,“给我一碗酸梅汤吧,嘴里没味儿。”

    朱棣和宝儿突然都愣住了,面面相觑,宝儿虽然嫁了三保,但是依旧是处女,更没有生育,脸面还是很薄,不愿开口,朱棣便道,“你……”

    我也突然脸一红,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有些不敢相信,这下也恨不得太医立即来诊断一下,便也不推辞了,说道,“快去请太医来。”

    那候着的太医进来了,依旧是用一块帕子垫在我的手腕上,仔细的号了脉以后,果然含笑道,“娘娘月事多久没有来了?”

    我红着脸道,“两个月了。”

    太医笑道,“那就无疑了,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已有身孕两月了。”

    我朝朱棣看了一眼,他脸上先是惊讶,后是极度隐忍的快乐,因为太医在,还端着架子,镇定的问道,“你可瞧仔细了。”

    太医一笑,“微臣已经瞧仔细了,贵妃娘娘的脉象乃是喜脉。”

    朱棣看了我一眼,又对太医问道,“脉象可稳?男胎女胎?贵妃身体可好?”

    太医又笑道,“皇上放心,贵妃娘娘虽然清瘦,可是脉象沉稳,至于男胎女胎,此时还看不出来,还需要再过两个月才能号出来。不知娘娘可有呕吐嗜睡等妊娠现象?”

    “就是吐呢。”朱棣有些着急的说道,“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药能止呕的,尽量减轻她的痛苦。”

    太医低着头,也不觉好笑起来,他有生之年,能见到皇帝的机会并不多,大概也听闻朱棣是个冷面皇帝,此时亲见朱棣,为了一个宠妃受孕,竟如此惊慌失措,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一样激动,怎么能不觉得好笑呢?

    “此乃正常现象,娘娘可每日清晨与傍晚在舌下压一片姜止呕,为保万一,明儿起微臣便给娘娘开一味安胎药来吧。”

    朱棣连连点头,“这才是正理。”

    宝儿给太医放了赏,便退下了,我没有胃口,朱棣也没有心情再去吃晚餐了,所有人都离开了,他走到我身边,一下子将我抱了起来,在原地打了好几个转儿,我拼命的拍打着他的胳膊,他才将我放下来,只见他脸上满是幸福的红润,笑意盈盈,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高兴过。而我自己,也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我真的怀孕了?我真的六百多年前的大明朝,怀了大明天子朱棣的孩子?

    这太疯狂了。从我到这里来以后,一开始是惊悸,后来是适应,渐渐地已经完全被这里的生活同化乃至吞没,对这里的所见所闻,再也没有半丝惊喜和惊讶。可是现在,我竟然觉得疯狂,没错,这太疯狂了。

    我有孩子了,我有朱棣的孩子了。如果这都不疯狂,那还有什么事是疯狂的呢?

    朱棣看着我,突然满眼都是晶莹,他抱紧了我,“真的吗?真的……这是真的。”

    我不禁笑了笑,看来他也觉得不可思议。我还没有答话,他却直接蹲下身子,把耳朵贴在我的小腹上,认真的又是听,又是摸。我越发的笑了出来,“现在不过是个胚胎,顶多只有蚂蚁那么大,你什么都摸不到的。”

    朱棣顿了顿,这才若无其事的又站起身来,“哦。”又低头对肚子说道,“那父皇过几个月再摸你。”

    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宝儿送了滚烫的艾叶水进来给我泡脚安神,朱棣将她们都支开了,自己亲自端着木桶放到我身前,弯下腰,将我的鞋子脱了,又脱袜子。

    我笑着道,“别别,我自己来。”

    “我来。”朱棣斩钉截铁的说道。

    我看着他忙忙碌碌的样子,不禁道,“若是你的臣子知道你给一个妃子洗脚,不知道这话要被传成什么样子了。”

    朱棣一笑,“管他们呢。咱们有孩子了。”

    我心里有事感动,又是感慨,突然想到岱钦最后说的话,受孕不难,保胎难,保胎不难,养育难。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朱棣蹲着身子卷着袖子,替我按摩脚掌,见我突然沉默,抬头问道,“怎么了?”

    我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我刚才忘了嘱咐太医不要把我有身孕的事传出去了。”

    朱棣愣了一下,“这是喜事,为什么要瞒着掖着?”

    我勉强一笑,“我听说前三个月胎儿胎像不稳,需得胎神在旁守护,若是知道的人多了,冒犯了胎神,胎神便不再守护了。”

    朱棣“哦”了一声,“还有这个说法吗?那我赶紧吩咐李兴去和太医说。”

    我摇摇头,“只怕这会子已经传出去了。”

    朱棣笑道,“神灵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你已经两个月的身孕了,好好的养着,胎神若是不护你,还有我护着你呢。”

    我伸手在他的头上轻轻地抚了抚,“有了这个孩子,我尽可以此生无憾了。”

    朱棣冷下脸来,“不许你说这种既没有朝气有没有责任的话。难道孩子是你全部活着的动力吗?”

    我愣了一下,想来也是自己太过偏激,得知腹中有了孩子之后完全把他给忽略了,他这会子有些吃醋了。正准备说几句话安抚他一下,没想到他低下头,继续替我搓着脚,接着说道,“以后还会有孙子嘛。”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我不禁绝倒。这人只怕比我还要看重孩子,这次换我吃醋了。

42.吕氏

    这一夜我们都没有睡,我枕在朱棣的臂弯里,朱棣将手一直搭在我的肚子上,我们两个就像一对最普通的小夫妻一般,聊着寻常人家的悲欢离合。我告诉他明天起就要给孩子做小衣服,我也要和珠儿好好讨教女红,朱棣则说他想要一个公主……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徐云华率先便命宫人送了礼过来,接着就是各宫的妃嫔一波一波的过来恭喜。我只得忍着恶心一波波的接待。朱棣勤于政事,对后宫本就很是疏淡,是以除了徐云华的早年在燕王府生的子女之外,几乎没有妃嫔新添皇子公主,是以我怀胎,对后宫来说,简直是一件轰动的大事。后宫中除了燕王府带来的妃子,几乎也没有新添妃嫔。不过今年年初的时候,却新晋了一个吕婕妤。

    这个吕婕妤乃是皇后一手做主晋位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婕妤吕氏,原名喜鹊,乃是皇后徐云华身边的一个贴身丫头,靖难之役时,忠心事主,四年毫无改变,在北平燕王府,给了徐云华很大的精神支撑。难得的是外貌清丽,气质也出众,慢慢的徐云华就开始器重她了。

    大明和过去的所有朝代都是一样的,男人多妻。男人在弱冠之时一般会娶一个和自己年纪相当甚至比自己还要大一些的女子为妻,后面或是因为父母之命,或是因为自己遇到更动心的女子,或多或少都要纳几个妾,而新纳的女子往往都是年轻貌美的,而正房妻子,年华老去,渐渐被妾室们夺取宠爱,为了留住丈夫的心,往往会贡献出自己的陪房丫头,或者亲自挑选得力的爱将,更有甚者会把娘家姊妹也嫁给丈夫,这样便可以形成一个小团体,一起夺得丈夫的宠爱。

    普通的家庭尚且如此,帝王后宫便更是如此了。徐云华算是非常有气度的正房妻子了,不过这也得益于朱棣并不好女色,只是这几年她越来越忌惮于我,终于也出了此招。当时她经过一番纠结,准备将喜鹊献给朱棣做宫人的时候,朱棣一口便回绝了。无奈徐云华最后以自己年事渐长,于生育方面已经没有什么能耐了,皇室子嗣薄弱,先帝在时,单是皇子便有二十多位,才能缔造出一个固若金汤的大明江山,况且身边只有喜鹊侍奉得体,喜鹊又知进退,识大体,很适合进入皇家,皇上身边需要这样的女子。

    朱棣知道她说这么一大堆理由无非是为了给自己虎臂添翼,不愿拂了她的面子,而且当时后宫的管理之权还在我手上,若是不答应这个要求,她会抱怨自己如今在后宫皇后之位只是形同虚设。最终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办了这件事。

    喜鹊这名字太过普通,又显示着低贱的身份,徐云华帮她改了一个妩媚的名字,叫做云衣,刚上位便直接封了婕妤。只是册封当天,朱棣都没有前去。册封之后,云衣也并没有自立新宫,依旧住在徐云华宫里,只不过是从宫女的住处搬出来,重新开辟了一个侧院给她罢了。事实上也依旧还做着从前做的事。

    有刻薄些的妃嫔背地里便说她是挂着婕妤名头的宫女,皇上连一次也没有临幸过。

    不过今日她却是单独来的,以自己的名义来给我道喜,并没有随着徐云华的侍婢一起来。她是到下午才来的,是以宫里也没有什么人,我本来想着她是徐云华的人,总有些不愿接触,今日她亲自上门,从门外进来的时候,又是怯怯懦懦的一副瘦削可怜模样,想到她也可怜,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一下子就心软了,便站起身来,迎道,“吕婕妤来了。”

    吕氏连忙小心翼翼道,“贵妃娘娘快别起身,有身子的人,不可大动。”

    说着已经低下身子作万福。我给宝儿使了个眼色,宝儿上前去扶起她,又安排了椅子,吕氏脸上始终怯怯的,看到椅子,连连摆手,“这怎么可以,我站着说话就可以了。”

    我笑道,“你也太小心了,你来到这里,便是客,岂有主人让客人站着说话的道理,再说了,你我都是后宫姐妹,不要讲那么多虚礼。”

    吕氏听了我的话,只得坐下,只是依旧怯生生的,“不敢跟娘娘皇后称姐妹的,云衣与你们云泥之别。”

    我笑道,“你叫云衣,那我就是泥了。”

    没想到我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吕氏吓得连忙从椅子下来,跪到地上,“奴婢该死,不该乱打比方,娘娘莫要放在心上!不要多心!”

    我也被她的反应震住了,连忙唤她起身,“不过是开个玩笑,一点怪你的意思都没有,快起来快起来。你来这里,咱们不过是聊聊家常,你这样生分见外,倒是不好说话了。”

    吕氏抬头看了看我,见我并不是取笑她的样子,这才起身,不过再怎么劝,她也不敢坐下去了,只是站着说话。

    我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盈盈一握楚宫腰,薄薄的脸面,一双桃花眼倒是妩媚的很,皮肤白的很,不过不是那种健康的白,有些缺少血色似的,是个俊俏模样,姿色算是上成了,只是怯怯的有些小家子气。就因为她总是一副随时会被一句话惊吓到的模样,我也不敢和她多说,不过问几句多大了,家里有什么人。这才知道原来她是靖难之初徐云华把燕王府里很多摇摆不定的下人遣散出去后,重新买进来的一个丫头,今年不过十八岁。家里的人因当年打仗,被南军的人误伤全都不在了,所以才很恨朱允炆的朝廷,一心侍奉徐云华,希望朱棣能够替她报仇。

    说得多了,才发现这个姑娘虽然怯懦,但是口齿清晰,言语谨慎,很是内秀的一个人,徐云华挑出来的人,没错的。朱棣是对所有女色都有些排斥,若是真的和吕氏接触了,我想他也会器重她的。

    聊了一会,她说了些恭贺的话,便说皇后宫中还有事,我也没有留她,回赠了一些礼物让她回去了。

    宝儿见吕氏离开了,也笑道,“以前见过几次,没想到她有今天。可惜皇上不待见她。”

    我摇摇头,“皇上是不待见皇后,若是有一天皇后能把这个吕氏推到皇上面前,她还有很大的上位空间。”

    宝儿撇撇嘴,“管她能不能上位呢,咱们宫里一心迎接咱们的皇子出生。”

    一提到腹中的胎儿,我便忍不住嘴角扬起微笑,摸了摸小腹,虽然他还不能跟我有什么互动,但是我却依旧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动,那种心灵上的交流,是说不出道不明的。

    朱棣晚上来看望我,笑嘻嘻的说道,“听说今天六宫都来给你道喜了?”

    “可不是,累了一天,现在乏得很。”

    朱棣听了此言,连忙道,“哎呀,怪我怪我,还是你想的对,不告诉人,今天你就不用受这个累了。”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肚子总是瞒不住的啊,一天天的大起来,总有一天会被人识破的啊。”

    朱棣挠挠头,“也是。”

    我不禁笑道,“皇后娘娘养育了那么多孩子,别的妃嫔也不是没有孩子,难道你还没有经历够吗,怎么现在像个新手父亲呢?”

    朱棣脸上一红,正色道,“从前年纪小,根本没有关心过她们的生养,看你每日呕吐,现在想想,她们也许也经历过,只是我并没有关怀过,还挺愧疚的。”

    看着朱棣,我知道他对徐云华的情分远远比我想的还要深厚,那是少年结发夫妻的情分,那是共同养育七个孩子的情分,纵使结合时并非己愿,这么多年的相处磨合,就是一块生铁也要捂出热度来的。

    “我现在怀了身孕,你多多去别的妃嫔那里吧。总是在我这里盘桓,会被诟病的。”我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朱棣沉下脸来,“若是有人多嘴,跟一个怀了龙子的贵妃争宠,那也太不贤良了,也不配在后宫中得到宠爱。”

    “你的话不过是一家之言,要知道,法不责众,若是整个后宫的人都这么说呢?”我看着朱棣,勉强笑道,“按说这话我不该说,只是我是女子,总要体谅一下别人,依着我自己,我愿意你一辈子只陪我一个人,不希望看到你跟任何女子有任何关系。可是那些嫁入帝王之家的女子,哪个又不是爹生娘养的呢?一个好好的女子,进入宫中,有的人视为莫大的荣耀,有的人或许也和你一样,并非自愿,可是你有权利选择她们,她们一踏进这深宫之中,便再也没有选择的机会了,此生不过侍奉你一个人罢了。史上后宫佳丽三千的昏君有的是,多少女子一辈子也没有等到夫君临幸一次,你这后宫还算整洁,不过区区不到十个妃嫔,若是再不能雨露均沾,真的要被人说你专宠权妃了。”

43.量大如牛

    朱棣长长叹一口气,翻身过去,再也没有说话。我从背后抱住他坚实有力的胸,闭上眼睛,也不再多言。我相信他能懂我说的每句话,每个字。

    一朝为母,十月怀胎。怀胎生子的艰辛我不过才体会到第一步。连徐云华来看我的时候,也不禁感叹,“本宫生养了那么多孩子,倒是没有哪次像权贵妃这样害喜过。”

    “是、是吗?”我话还没说完,就又抱着痰盂吐了起来。

    徐云华这段时间自己倒是也时常来瞅我,毕竟这是朱棣多年来再次孕育的一个孩子,也是他入主皇宫以来的后宫里的第一个孩子,所有人都给足了我面子和关怀。徐云华的赏赐不过三五天便要送来一次,有时候是吃食,有时候是些小孩子用的小玩意,有时候也送些金锞玉坠。就算知道她并非真的关怀,看上去也是很爱护我了,有时候也便骗着自己,觉得这一切关怀都是真的。

    唯一让我有些奇怪的是,自那日吕云衣在我这里闲聊过后,她便时常有事没事的来我这里坐坐,依旧是谨小慎微的,但是不知为何,我倒莫名的对她有些好感,不自觉的就想亲近。她在我这里的时候,也从不提自己在皇后宫中的任何事情,要么聊聊将来怎么养育孩子,要么就是陪我做做针线。

    那天与朱棣说了雨露均沾的话以后,他确实也往别的妃嫔那里去了几日,不过顶多隔个三两日,他还是要来我这里宿一夜。要么就是摸摸我那一点也看不出孕象的肚皮,要么就是陪我说说话。

    虽然我没有亲耳听见,但是想想也知道有人在背后说我一人夺宠,后宫独大,有些爱投机取巧的臣子已经开始想法子要接近于我----生怕我生出个皇子,将来会有母凭子贵那一天。奈何我一没父母,二没兄弟,就是关系稍微近些的越龙城,也很少有人知道我与他的关系,就算有人知道,他现在也远在安南,想套近乎也套不上。

    离越龙城前往安南已经大半年有余,离平定安南的捷报传来也有数月了,越龙城却一点消息也没有了,我终于忍不住想问朱棣有关他的下落。

    朱棣此时正拿了一双旧旧的虎头鞋来了,那鞋子本是做成红色,做工极其精细,只是不知已经经过多少年的风霜,红色已经退去大半,有些发黄,上面一只小老虎栩栩如生,我一看便爱极了,接到手上笑道,“我要是能练出这样的功夫来,那孩儿将来可就不缺衣服穿了,可惜他投胎的技术不好,投到了我这个笨手笨脚的娘亲怀里。只怕将来穿出去的衣裳,也要被人笑话是浪费布料。”

    朱棣嘿嘿一笑,“你猜这鞋子是哪里来的老古董?”

    我看他的表情神秘,得意洋洋,不由笑道,“难道是他几位哥哥年幼时的古物?”

    朱棣笑着摇摇头,“你这还是想象力不够。这个啊,是我在先帝李淑妃娘娘旧宫里找到的,是我小时候穿过的!”

    “啊?”我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那虎头鞋,莫名的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就好像给触动了一般,那是一种如绒毛扫过一般的感觉,小小的鞋子,好像就是朱棣的婴孩时代捏在我手里一般,“真的吗?”

    “还能有假吗?以前李淑妃娘娘还在的时候,每逢我从北平回京,给她请安的时候,她都要拿出好些这样的小东西来给我看,只可惜她去了这么多年,皇宫又糟了允炆点起的那场大火,好多东西都失落了,要不然我也许还能找到小棉袄呢。”朱棣有些遗憾的说道。

    我笑着将那双鞋纳入怀中,“衣服找不见就算了,这双鞋子实在可爱极了,给我吧。”

    朱棣点着头笑道,“拿来不就是给你的吗?只是这鞋子一看就是男孩儿穿的,若是你生下一个公主,鞋子可就派不上用场了。”

    我白他一眼,“这鞋子是给我的,不管是男孩女孩儿,难道整座皇宫还缺他们一双鞋子穿吗?”

    朱棣无奈的摇摇头,“胡搅蛮缠,你拿去你拿去,你就是看得长了针眼,你也穿不上。”

    我不理他,拿出一个锦袋,小心翼翼的将虎头鞋放了进去,又送到床头的百宝箱中放好,这才放心,朱棣见我如此喜爱这些小物件,也是无奈,“明天我再去李淑妃的箱笼遗物中再找找,指不定还有。”

    我连连点头,朱棣却叹着气摇着头,“你自己都还是没长大的小孩子,怎么能生养更小的生命呢?有时候很想你为我哺育一个孩子,有时候想想又不忍,譬如现在。”

    我笑话他最近特别爱抒情,他笑话我自从有了孩子以后满脑子想的不是孩子就是吃,这一说到吃,我就又流出了口水,“饿了……”

    朱棣那厢才取笑完我,一听说我饿了,比我还要着急,“宝儿,珠儿!这宫里还有什么吃食没有?捡几样你娘娘爱吃的赶紧送来,要酸的!这里要是没有直接去御厨房要,就说朕要的!”

    我看着他,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没一会儿宝儿便断了几碟糕点来了,我伸头一看,酸角糕,酸梅,酸黄瓜,酸梅汁,口水流的更快,捡起一颗酸梅就塞进嘴里,好容易才止住哈喇子,“这些东西从前我看都不看一眼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就这样爱吃。”

    宝儿点头笑道,“酸儿辣女,也许是个皇子。”

    我看了朱棣一眼,突然有些惶恐,捂住自己的肚子,“你不会重男轻女吧?若是我生出一个女孩儿,你是不是就不爱她了,然后也要疏远我?”

    朱棣看了我一眼,就像看个女神经似的,一脸嫌弃的摸了摸我的额头,“你是发烧还是怎么了?不止胡搅蛮缠,还无理取闹。”

    “你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那就是咯?!”我抓住他的衣服,誓不罢休。

    朱棣将我搂进怀里,忍不住笑了起来,“不会,不会,男孩我也喜欢,女孩我也喜欢,只要是咱们俩生的,是个蛤蟆我都认了。”

    “你快呸。”我连忙捂住他的嘴。

    朱棣笑了笑,“呸呸呸”三声,“我说的实话嘛。”

    我双手合十对着空中拜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别听这个人瞎说,我才不要生蛤蟆。”

    朱棣一脸黑线,大有不想搭理我的架势,我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又拉住他,双手吊在他的脖子上,惊恐的问道,“你捏捏我的腰,是不是胖了?”

    朱棣伸手捏了捏,“好像是有些肉了。”

    “天啊,我现在胃口这么好,一直吃到生产,那不是要变成一个大胖子吗?我要是胖了你是不是就要把我打入冷宫了?”我有些害怕的问道。把刚刚还捏在手上的酸角糕又送了回去,还是忍不住咽了两口口水。

    朱棣此时脸上的表情已经十分精彩了,像是看着神经病一样看着我,“看来我说错了,你脑子里想的不止是吃的和孩子,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是不是嘛,我要是变成了一个大肥婆,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不会不会,你替我生育,这是你最美的时候,我怎么会嫌弃你?若是你将来变成了一个大胖子,有碍美观……那……”朱棣偏着头想了想,“那我就也跟着你吃,变成一个大胖子陪你咯。”

    我对这个答案尚且还算满意,这才松开手,不知不觉又坐到了桌子边,将放下不久的酸角糕又拿了起来,就着酸梅汤大吃大嚼起来,没一会工夫,宝儿送进来的东西就被我大快朵颐,一扫而空,朱棣嘴上虽然说着让我有多大胃口就吃多少,但是我用眼角的余光还是能扫到他惊愕的表情。吃完之后摸了摸肚子,有些心虚的说道,“不是我饿,是它饿……”

    朱棣连连点头,“是的,是的,你做娘亲的要多担待,它饿了你就帮它吃,为父代表它多谢你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拱起来,对我做了一个揖。我差点没笑出来。

    坐到床边,我突然响起了越龙城的事,便将朱棣拉到身边坐下,“我问你一件事。”

    朱棣见我一本正经的,沉沉笑道,“什么事?”

    “越龙城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酝酿了一会,终于还是问道。

    朱棣愣了愣,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站起身来,“怎么好好地问起他来了?”

    “安南之乱平定已经时日非短了,为什么大军没有回归,将领们也不班师回朝呢?”总在那里呆着,劳民伤财,国力空虚,不是好事啊。”

    朱棣沉默了一会,又认真的看了我一眼,终于挤出一丝笑意,“大军已经撤回二十五万了,只剩余五万还在安南境内。”

    我一听这话,兴奋起来,抓住他的双手,“越龙城也要回来了吗?”

45.三保回归

    吕云衣走到我身边忍着无奈弓着身子将我点名的那盘糕店端到我面前,这才坐下。我低声对她笑道,“今天戏不错,好好看吧,就别服侍这个服侍那个的了。”

    吕云衣依旧是泪蒙蒙的,咬着朱唇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朱棣是个非常不喜欢被算计的人,谁也不行。徐云华与他二十年夫妻,竟然不知道自己夫君的这点性格,弄巧成拙的把吕云衣推到了风口浪尖,也让自己与朱棣的关系一下子就跌入了冰点。

    我看了她一眼,并瞧不出她脸上有什么不对,但是我想她现在应该在心里懊恼极了吧。“待会儿有瓜果大祭,很多从各地进贡来的奇瓜异果,你去看看有什么爱吃的,多挑些带回自己宫里慢慢吃。”良久,朱棣才对我低声说道。我点点头,“好呢。”

    每逢大节及祭祀等事,皇帝一般都是要与皇后在一起的,这在大明朝也不例外,今天这个驱寒节,虽说不是太大的节日,但是也办的端的热闹,按说朱棣今晚应该陪徐云华的,我想他本来一定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被徐云华那么一闹,完全没有要去陪她的心思了,虽然我一再劝谏,还是来到了莲漪宫。

    我此时已经是六个多月的身孕,行动已经非常不便,也总是疲劳困倦,便也不再管这些事,洗漱过后便像个翻不了身的乌龟一般,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朱棣提起我的一只脚,轻轻地揉捏起来,手法非常得当,舒服得我直哼哼起来,“哎哟哟,你怎么知道我两只脚酸胀得厉害呢?按得真舒服……”

    朱棣看着我,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是水肿,往后几个月,你还要肿的更厉害呢,以后每晚上让宝儿都给你用艾水泡脚,可以消肿安神,还有,每日定时在御花园转两圈之后,就别再出去瞎转悠了,孩子月份大了,小心为是。”

    朱棣说一句,我便应一句,还没听他说完,便已经眯眼睛睡着了。不过肚皮太重,夜间多尿,醒的很勤。朱棣每一次都会扶我起身,往返几次,索性大家都没有了睡意,便开始谈起天来。

    我突然想到白日里吕云衣的事,见此时朱棣戾气尽消,便试探着说道,“吕婕妤你还从没有幸过吗?”

    朱棣本是伸出一只手臂将我整个人搂在怀里,好方便他另一只手抚在肚子上感受时有时无的胎动,听我问到了吕云衣,便微微低头看着我,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在忽明忽暗的摇曳烛光中显得有些虚无缥缈,“怎么问起她来了?一颗棋子罢了。”

    我有些生气的转过身,“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那好歹也是正经八百册封过的婕妤,你从未临幸过也就罢了,今日人家那样当中受辱,你就没有半点不忍心吗?”

    朱棣笑道,“怎么,你倒替皇后的人抱起不平来了?”

    我有些尴尬,半晌道,“你说的没错,她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

    朱棣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平日里我确实没有关注过那个女子,今日因皇后闹这么一出,我还仔打量了她一番,其实是个好女子,只可惜没有脑子,跟着皇后行此事。皇后也是糊涂了,这么大的年纪了,后宫里的妃嫔还不能以平常心去对待,弄个左膀右臂争什么宠呢?我知道你的想法,你认为既然封了吕氏,不临幸她对她来说不公平。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点,若是我今日临幸了吕氏,她日她一朝得子,我少不得也要多照拂她几分,皇后便会从此死死的控制着她们母子以达自己分宠的目的,只要有一人得逞,将来后宫效仿起此风,那还不乱套了吗?”

    我看着朱棣,原来他什么都清清楚楚的放在心里,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沉默半晌,靠在他肩上柔声道,“你说的没错。”

    朱棣抚了抚我的头发,“你还是太单纯了,你不知道历史上有多少后宫争宠,互相残杀再到干涉前朝的事情,唐朝妖后武则天便是这样,迷惑李世民父子之后,再用手段宠冠后宫,最后干脆连自己的儿子都杀了,自封为帝。我朝开朝以来,父皇便定下两个规矩,一是宦官不许干政,二是后宫不许干政。若是不遵守,迟早要噬空千秋万代的基业。”

    在说道理上,我从来都不是朱棣的对手,他说的都是大道理,而且他看得确实比我远。一开始其实我想劝他不要让吕云衣那么难堪,但是终究做不到那么大方,把自己的男人拱手让给别人----不让吕云衣难堪的唯一方法就是去临幸她,去宠爱她。

    况且吕云衣又是那样较弱怯懦的女子,若我是男人,接触久了,我也会喜欢她的,我相信朱棣对她毫无兴趣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从来没有去了解过她,若是真的了解了,可能就不能这么狠心把她当做和徐云华置气的一枚棋子了。

    就自私一回吧。我靠在朱棣怀里,暗暗对自己说道。

    “哎呀,小东西又踢我了,这一脚踢得很有力!”我正发着呆,朱棣突然兴奋的坐了起来,与此同时,我也感觉到肚子里传出来的力量,不由幸福的笑了起来……

    三保自从朱棣登基以后,基本就一直被派在外面未归,没想到这一年从春节前却回来了。我临盆在即,宝儿本不愿离开皇宫回去,但是我怜他们夫妇乃是库苦命鸳鸯,聚少离多,死活要她回去陪着三保才罢。宝儿承诺,只要有需要她的时候,唤她一声她便回来了,我笑着道,“你放心,皇子一出生,你跑也跑不掉。”宝儿这才收拾了些衣物回了郑府。

    因朱棣说今年我有孕在身,格外的要重视我一些,光禄寺和礼部都特地给我拟了一份年礼,是和官中的份例分开的。我看着礼单上的小到东北貂毛,大到海南黄花梨木床,贵重的有安息国猫儿眼祖母绿,寻常些的也是白玉如意红香麝串等珠宝首饰,不禁摇头,对着珠儿说道,“这些东西我都用不上的,拿过来也是铺张浪费了,尽管告诉礼部和光禄寺,一概按照以往的份例,若能减些,我就谢谢他们了。”

    珠儿抿嘴笑笑道,“娘娘莫让我去碰这个钉子了,那些人送来了礼单就赶紧撤了,娘娘今年一举封妃加得子,不知道多少人想巴结,无奈找不到缺口,好容易有了过年这个名头,谁愿意俭省?再说了,皇上登基以来,国泰民安,实乃盛世,并不差这一点,娘娘不如收下了,省的还要有人说娘娘小家子气。”

    我听着珠儿的口气,竟也财大气粗起来,不禁有些惊讶,连我宫里这么节俭,宫女儿都这样说话,可见别的宫中也是如此,只怕奢靡之风更甚,朱棣虽然治国有方,但是毕竟根基不稳,哪里能这样虚耗。想到此处,我也不数落珠儿了,将礼单塞进袖中,便道,“珠儿,备轿,我要去养心殿找皇上去。”朱棣特许我在孕期可以随时去养心殿寻他,任何人不的阻拦,为此,徐云华阻拦了好几次,终于还是无疾而终。我为了避嫌,也很少往那里去,只是今日已是年二十八,若不把这事跟朱棣说了,明儿那些豪礼只怕就都摆到我的宫里来了,想来朱棣这两天也繁忙的很,是抽不出空来我这里盘桓的,不如我亲自去找他一趟来得痛快。

    珠儿听见我要去找朱棣,连忙替我拿了厚衣服来,又是毛毡又是披风,还有一个小巧的手炉,把我围得密不透风才把我扶到了殿外,听说我要出去,已经有太监抬来了一乘竹椅小轿,不过轿子上也是铺上了厚厚的虎皮褥子。我皱着眉头,确实是太过奢华了。

    到了养心殿,李兴正守在门外,见到珠儿扶着我蹒跚走了过来,也连忙迎了上来,“哎哟哟,贵妃娘娘,这么大冷的天,您怎么来了?皇上和郑大人正在里头说话呢,奴才进去和皇上通报一声儿罢。”

    我笑道,“不必,郑大人跟我也是熟极了的人,连我的宫女儿也给他拐走了一个,这趟回来,我还没有见过他呢,正好去叙叙旧。”

    李兴确实也知道我和三保的关系深厚,又有朱棣的命令,便不再坚持,由着珠儿扶着我进去。平日里朱棣都是在养心殿大殿内批阅折子,偶尔见见大臣的,不过现在冬日极寒,便在里头暖阁里开辟了一块新陈设了书房,此时他们应该就是在里头说话,我缓缓走过去,却听不见两人的声音,正觉得有些奇怪,直走到暖阁屏风之外,才听到三保极力压低了的声音若有若无的传了出来,“渤海、南海一带,微臣都查探的清楚了,并没有建文帝的下落。”

    听到这里,我便连忙对珠儿摇了摇手,示意她不要再往里面去,自己站在屏风边静静的听了起来。

46.过犹不及

    “不是有人密报锦衣卫署,说他在潮汕一带出现过吗?”朱棣的声音也是波澜不惊,听不出喜悲。

    三保沉默了一会,答道,“微臣在那一带盘桓了数月,明察暗访,一点痕迹也没有查到,想来是有人误报了。”

    朱棣长舒一口气,“朕已经另派了胡潆和以前侍奉建文帝的老太监朱翔一起外出,在大明内陆寻找。而朕听到了另一个消息,就是他带着一批人远赴南洋了,航海方面你是好手,你父亲当年曾远赴麦加朝圣,航海技术是一等一的,朕相信你肯定已经得到了你父亲的真传,海外的寻找就靠你了。”

    三保轻声答道,“多谢皇上厚爱,微臣定不负皇上厚爱。”

    “你下去吧。”朱棣的声音透着一丝疲惫。

    我连忙和珠儿往里走去,一边扶着腰道,“身子越来越重,走路也越来越慢了。”

    朱棣见我进来,有些吃惊,不过那表情稍纵即逝,他看着我笑了笑,“大冷天的,你怎么来了?”

    三保也走到我身边跪下请安,“贵妃娘娘万安。”

    我让他起身,笑着说道,“宝儿在府里怎么样呢?”

    三保脸上有些羞赧,“还好。”

    “对她好点哦,要不然我不答应,赶明儿等我身子利索了,我还准备再去你府里逛逛呢。”

    三保笑道,“这个不消娘娘说的,就怕娘娘不赏光。”

    朱棣对我招手笑道,“你们久别重逢,虽有千言万语,但是现在别着急说了,三保还有事要办,赶明儿拜年的时候,让他带着宝儿一起到你宫里好好的陪你聊天。”

    我嗔道,“人家还没有说两句话就要赶人走,好了好了,不耽误你得力大臣办事了,三保,你快些去吧,要不皇上要着急了。”

    三保笑着往外退去,朱棣脸色依旧有些不太自然,不过还是已经迎了过来,将我扶住,温和道,“你最近都是蛰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今天怎么逛到这里来了?”

    我伸手在他鼻尖轻轻一刮,“你说的轻巧,养心殿都成了我闲逛的地方了,被人听见了那还得了?我要是没有事,何苦拖着这么重的身子,赶着大冷天来找你?”

    朱棣见我不是开玩笑的事,才稍稍放心了些似的,“那也不对,你现在最大的事就是安心养胎,等着临盆生产,再大的事也犯不上让你跑一趟。”

    “我是有孕,又不是有病,哪里那么娇贵了?”我笑着从袖中掏出礼部和光禄寺的礼单,在他面前晃了晃,笑道,“你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朱棣嘴里问着,已经伸手接了过去,扫了两眼,才笑道,“不过是几份年礼,你自己做主就是了,拿给我看做什么?”

    我正色道,“这是光禄寺和礼部单独送给我的,说的是不从官中出,是他们自己孝敬我的。”

    朱棣皱了皱眉,依旧是睁只眼闭只眼道,“往年这也是有例的,官员们自备礼品孝敬上面,保证自己官路一路畅通。”

    “他们自备礼品?他们哪里来的这些礼品呢?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吗?拿着朝廷的钱给自己脸上贴金,在我这里送的是这些,难保别的妃嫔、官员、藩王手里都没有这样一份礼单,如若此风兴起,贪腐成例,总有一天要把朝廷蚕食鲸吞得一干二净啊。”我搀着腰,靠在朱棣的案角,对朱棣说着。

    朱棣见我这样,不禁笑了起来,我说了半晌,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居然笑起来了,让我有些恼羞成怒,“你笑什么呀?”

    “笑你现在的样子。”这对弯着腰捂着肚子夸张的笑道。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只见肚子太大,挡住了视线,连脚背都看不到了,想来圆咕隆咚,还义愤填膺的说那么一番大道理,看起来一定滑稽极了,不由脸上通红,一转身,“没正经,不和你说了!成天笑话我肚子圆!”

    朱棣连忙将我双肩抱住,“没有没有,你这肚子我天天对着,已经看习惯了,跟天天看我的书案和笔墨纸砚似的,怎么会去笑话呢?”

    “那你笑什么?”我瞪着他。

    “你知不知道你嘘嘘叨叨的说那一大通的时候,多像一个称职的管家婆啊?只不过咱们的家业有些大,管着一国上下,怪不得你要这么操心了。”朱棣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听他这么一说,干脆将礼单塞进他手里,“不说了不说了,再也不跟你说了,叫光禄寺和礼部捡着这礼单上的东西全都加一倍送来,我乐得多添些家私。”

    朱棣见我愠怒,才收起笑意,“你怀着孩子呢,不要总是着急上火,你说的事,我心里有数呢。”

    “那你准备怎么去做呢?”

    朱棣看了看我,神秘一笑,“你在我所有的妃嫔之中,年龄算是小的,可是心思算是最多的,想当年,云华刚进燕王府里不多久的时候,跟你现在其实心思差不多,一心想着过日子,操持府中上下事务,不过她现在有些失了初心了。除了你们俩,再没有妃嫔能替我想这么多了,她们跟你说的一样,乐得多藏些家私体己,既不得罪人又便宜自己,何乐而不为呢?”

    “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什么不去好好的管理呢?”我不解的问道。我自然知道,我今天和他提出的这件事,他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的,他是一个明察秋毫的人。

    “这就是我说你年龄小的缘故。你想啊,咱们现在算是站在最高层了,下面还有一层层的人为咱们办事,可是你知道国之根本是什么吗?”朱棣含着笑意,满眼都是我从未见过的智慧和精神。

    “是什么?难道不是好的帝君,忠心耿耿的大臣吗?”我有些迟疑的回答道,我知道朱棣的回答绝对不会是我理解的这一层,可是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了。

    果然,朱棣摇了摇头,“国之根本,不是谁做皇帝,不是谁做大臣去治理,不是有多少士兵,而是这个国家的子民。子民开化,勤奋能干,这个国家不管是谁去治理,都不会太差,皇帝不过是个必要的摆设罢了,在国家出了问题的时候站出来解决便可,真正主宰国家的人是子民。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得民心者得天下。”

    我有些茫然,大明朝,这是中国封建社会慢慢发展到最巅峰的时刻,朱棣的统治被后人称赞为“远迈汉唐”,可是他现在跟我说的话,表达出来的思想却是那么的民主,这根本不像从一个君主专制的封建帝国的皇帝口中会说出来的话。

    我不禁低低的问了一句,“其实你不想做这个皇帝的,对吧?”

    朱棣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想当也当了,既然当了这个皇帝,就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当年父皇在时,时常跟我们兄弟说,旁人都认为成了皇帝,便是享乐富贵的开端,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皇帝是比任何人都要更辛勤的,如果只贪图享乐,只会成为亡国之君。不止要辛劳勤奋,还要懂得权衡利弊,就拿你说的这些事来说,下面的人孝敬你,为的是什么呢?为的是讨好我,讨好我了有什么好处呢?我会重视他们,我重视他们之后,他们无非也就是更加卖力的替我办事,如此一个循环,他们拿着我的钱来讨好我,最后卖力做事的还是他们,得到好处的依旧是我,为何不睁只眼闭只眼呢?”

    朱棣的一番理论,听得我目瞪口呆,朱棣笑着拍了拍我的肩,“凡事过犹不及,朝臣清廉固然可贵,但是也不能太苦了他们,太过则会生变。你明儿就好好地守在宫里等着他们给你送礼吧,记得好好夸赞几句,最好跟他们说,他们的好处你会告诉我的。这样才是最好的。”

    我看了看朱棣,良久才吐出一句,“老奸巨猾……”

    朱棣一听,瞪了眼睛,伸手过来便要挠我咯吱窝,我笑着往后退,“别闹别闹,肚子在动。”

    朱棣停下手来,笑着问我,“太医说你还有半个月就足月了,这段时间还是不要乱走动了,我一想到你,就担心的很,好在赶上年下,待到你生产之时,我应该能空出时间好好的陪你的。”

    我摇头道,“那怎么行,你是真龙天子,忌三房的。”

    “真龙天子,百无禁忌。”

    我无奈的看着朱棣,他说出来的话,向来是很难有人能改变的。不过想到若是生产时,只有我一个人,还真的是有些害怕,若是朱棣能站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不断地给我鼓励,那好像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47.赏梅意外

    第二日,果然还是有人将上好的礼物送了来,我看着他们一件件的呈上来,想到朱棣昨日跟我说的“过犹不及”的话,再一看他们脸上那恭敬的表情,不由得在心里对朱棣佩服得紧。

    对我来说,这个新年与其说是一个盛大的节日,不入说是待产前最难熬的日子。太医跟我说生产的日子在元宵节左右了,让我最后这段时间少些走动,但也不可不动,要在屋内来回走走,方便将来生产,也能去去脚面的水肿。我心里也紧张得很,很是听话。

    朱棣每日宴请朝臣,接待外宾,确实比节前还要更忙一些。不过依旧是每天都抽出时间来陪我。

    转眼到了初十日,光禄寺不知道哪里弄来几十盆盛开的腊梅,都搬到徐云华的坤宁宫去了,徐云华为了显示自己并不独大,便很热心的请诸位妃嫔都前去观赏,临走的时候还可以带走一两盆自己爱的。我本来不愿过去,可是徐云华派人传话,说此举乃是今年众妃一起参与的第一件好事,我有事众妃之首,若是不去,旁人也不敢挑走了好的搬。

    这么一说,我又只得穿好衣裳,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坤宁宫赶去。

    坐在竹椅之上,由几个宫人抬着,我倒也觉得不是很累。果然,还没有到坤宁宫,便远远地闻到一股时浓时淡似有若无的梅香,再一看天空万里无云,一片湛蓝,心情也是一震。

    甫一进坤宁宫,就见院中天井错落有致的摆了几十盆老梅,开得极妍尽态,妩媚无方。白梅素雅,红梅娇艳,还有黄梅粉梅点缀,俏丽无比。而众妃正围成一圈,或惊呼或称赞,不知道在看什么。听见我进来,都转过身来。

    我连忙上前给徐云华请安,徐云华让吕云衣把我扶住,点点头微笑道,“权贵妃临产在即,不是多礼的时候,姐妹们尽欢在此,随意就好。”

    说是这么说,其他妃嫔还是都给我请了安。我笑道,“你们都在看什么好东西?围得团团转,我也瞧不见里面是什么宝贝。”

    那从燕王府里就做了朱棣侍妾的吕妃俏皮一笑,“贵妃快过来瞅瞅,这里有三盆奇货!梅花见得多了,竟没有见过绿色、蓝色、紫色的梅花。真是好货色!皇后娘娘开恩让咱们开眼界,这三盘绝色,咱们不敢独占,还请贵妃娘娘先赏吧。”说着,她已经让开了身子,还对着旁边两个妃子笑道,“别杵着啊,贵妃娘娘一身两人,怀着龙胎,过道要让得大些才好。”那两人听了,也都笑着让开了。

    这吕妃大约三十来岁年纪,也是当年朱元璋在时,指给朱棣的。父亲乃是户部侍郎,虽说不是太显赫的家族,但是一家子都勤勤恳恳,还算得朱棣喜爱。而且这吕妃虽然无子,却非常美貌,加上性格活泼,很会逗笑,在后宫中,朱棣也就还抬举她几分。因此她更爱调笑几句,那些常年连朱棣面儿也见不到的妃子也都不敢跟她计较。

    我对她点了点头,穿过她身边让开的小道,走进人群,果见三株梅花格外惹眼,星星点点的开着淡紫色、粉绿色、和宝蓝色的花朵,一株株高傲凌厉,迎风散香,着实美得很,怪不得她们都围在这里。

    女人一多,话就多了,任凭再内敛的女子,在众姐妹面前,也难免叽叽喳喳说上几句,大家见我十分喜爱这几株梅花,都抢舌给我介绍,“这乃是苏州种梅世家梅家的镇宅之宝呢,今年赶上咱们皇上登基后大过的第一个春节,也送上来了。”“我听说那株绿色的叫绿腰,蓝色的叫蓝云,紫色的就不知道了。”“紫色的叫紫罗……”

    我听着众妃七嘴八舌的跟我介绍着,不禁脸上带笑,弯下身子想去嗅那花朵的香味儿。还没弯下腰,就觉得身后有一股力量,狠狠的推了我一把,我已经两年没有练过武艺了,现在又怀着胎面临临产,身子更是重的像个球一般,这一掌推来,我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伸手想扶个东西保持平衡,无奈只抓住了梅枝,梅花以瘦闻名,树枝上还有树刺,是以这一抓,除了给我手上留下刺伤之外什么好处也没有,我还是翻身倒了下去,还掀翻了两盆梅花树,脸面磕在另一个花盆之中,满嘴都是土味儿----泥巴都进了嘴,一瞬间嘴里又咸腥起来,原来是鼻腔撞到了盆沿,流血了,手掌也因为被梅花刺划伤了,又疼又痒的。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后面已经有人惊叫起来,珠儿与我一起前来的,但是我刚刚进来看花,在场的女人都是后妃,她本就怯懦,不敢和她们挤,就站在人群外围了。此时我听到她尖叫了一声,“娘娘!”

    没等到她挤进来,已经有人伸手将我扶住,我艰难的扭头一看,是吕云衣,她满脸都是担心也惊吓,嘴里念叨着,“贵妃娘娘,您没事吧?”

    我没有说话,因为嘴里又是土又是血,只是这些疼痛似乎都在一瞬间被淡化了,因为腹部传来的剧痛已经掩盖了一切,两腿之间也有一股热流汩汩的往外流着。

    徐云华也吓慌了,推开众人道,“都让开!都让开!权贵妃怎么了?!”

    “啊!~~~血!贵妃娘娘下面都是血!”吕妃尖叫起来。

    皇后的脸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只觉得自己像一块鱼肉,在砧板上任人宰割,怎么也动不了了。只听她高声喊着,“站着干什么呢!挺尸呢!还不快去请太医!还有皇上!快把贵妃抬进去!”

    我抓住徐云华的胳膊,用最后的力气说道,“我要回莲漪宫。”

    徐云华觑了我一眼,只得点点头,太监们用担架将我抬起来,徐云华用一床薄被将我覆住,众妃也没有人再讲究什么排场了,都随着担架步走往莲漪宫走去,还没走到莲漪宫,太医已经赶来了,太医刚到,朱棣也赶过来了。

    朱棣一见我的模样,脸色煞白,几乎吼着喊出来,“怎么了!?权贵妃怎么了!!!”

    众人被朱棣这么一吼,脸色都灰了,没有一个敢开口的,都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徐云华大着胆子说道,“皇上,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先把权贵妃送回宫里让太医治疗为重!”

    朱棣这才忍住怒气,走到担架前握住我的手,疾步跟着担架走着。

    这一路应该是我此生到现在为止走过最长的一条路,小腹的阵痛,脸面上的泥沙,手掌心的刺痛,下身的湿黏,都让我完全没有了任何自尊,只想着,快帮帮我吧,帮帮我吧。

    从来没有如此无助过,从前就算是面临生死关头,了不起也就是心一横赴死算了,可是现在,我的腹中还有一个孩子,这是我的孩子,我自己万死不足惜,可是要是拖累了这个无辜的生命,那我岂不是要入十八层地狱受烈火煎熬?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就止不住的往外流了出来,用另一只手抚住了肚子,那小生命虽然有我身体的这一层保护,但是受了这么大的波动,想来在里面也非常难受,因为我明显的感觉到了腹中的躁动,就连手上也传来一阵阵波动,他一定很难受……他一直在蠕动,似乎想脱离我这个已经不能给他保护的身体。

    朱棣弯着腰,一边疾步快走,一边低声道,“别怕,别怕,我来了。我来了!”说着,那声音已经哽咽起来了。

    他乃是堂堂七尺男儿,他乃是泱泱大国一国之君,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他解决不了的,没有什么是他害怕的,可是他现在明明是在害怕,我听出了他声音里面的颤抖。他这样,我更加害怕起来,因为我知道,他唯一控制不了的事情----是生死。他是不是也意识到我要死了?或者说,我和我的孩子都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朱棣见我眼角泪水不断地流出,也慌了,连帕子都来不及拿,只用袖口不断地替我擦拭着,嘴里不断地说着,就像没有意识一般,“别哭,别哭,别怕,没事的,我不许你哭,你别怕,我不许你怕。我在!”

    来时看到湛蓝的天空和明媚的阳光,觉得心情大好,可是现在那阳光刺在我眼中脸上,却让我睁不开眼,也许是因为我现在是仰躺着的缘故吧?我闭上了眼睛,逃避这光,这些讨厌的光,还有那蓝,我不想在这时看到它们,因为我害怕,害怕这会成为我生命里最后的记忆。

    啊,我或许还能把它们当做最后的记忆,可是我的孩子呢,他连这样的蓝和这样的光都没有见过一眼啊!

    朱棣见我闭上眼睛,简直要慌了,双手都握住我的手,也不顾我手心的伤,拼命的捏着,“阿漪!阿漪!你别睡啊!”

    我不想睁眼再看,又怕他担心,只得张开嘴,想跟他说一句不要担心我,没想到张了半晌,喉咙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48.公主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觉得担架一拐,几个人用力把我又往上抬了抬,脸上那温热的光和耳畔徐徐的风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阵阴冷,我微微睁开眼睛,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大厅,熟悉的摆设,熟悉的第一扇屏风上是九凤朝阳的图案,还有我初搬进来时那些火红的颜色,全都在眼睛里模糊起来,弥漫成一股血腥气慢慢氤氲到鼻腔里。

    终于觉得身体到了一个软绵绵的地方,可是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大约是到了床上吧。对,这是我熟悉的味道,我不爱熏香,但是床头的龙涎香是朱棣每每到来必须点上的,久而久之,我也跟着爱了起来。

    这是我自己的床了。我在心里跟自己说道。

    正想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的好好歇上一会睡上一会,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娘娘,娘娘!您不能睡啊,小皇子这会子要出来,您要努力生啊!”

    我一听到这话,马上就清醒过来,可是脑子清醒了,身体却不听使唤,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旁边又有人说道,“娘娘的羊水破了,又大出血,现在只怕是喊不醒她了,这可怎么办是好?”

    “权贵妃有半点三长两短,朕要你们所有人的脑袋!”朱棣的声音满是愤怒,还带着三分颤抖,还有……别人听不出来,我知道那是害怕,他在害怕。

    我好想睁开眼睛跟他说不要皱着眉头,不要这么对人这么凶,不要害怕,我很好……可是我没有力气睁开眼睛。正踌躇之间,朱棣的声音直接在我的耳膜边响起,“阿漪,你睁开眼睛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阿漪,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孩子要出来了,你做母亲的要吃点辛苦啊,你不是一直期待着孩子出来和你见面吗?马上就是母子相见的时候了,你怎么能睡觉呢?阿漪……”

    “皇上,娘娘摔了一跤,以至于大出血,现在龙胎危险得很,若是有什么危险,皇上,您看……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太医的声音又响起来,听得出来他是硬着头皮提着脑袋问出这话的。

    朱棣的牙齿都要咬出声音了,良久才道,“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权贵妃。”说着,又冷冷的说道,“皇后,权贵妃为什么会在你宫中摔倒?”

    很快便又接二连三的咕咚下跪声,接着便是徐云华带着哭腔的声音,“皇上,权贵妃乃是失足,众人都在场看见的。大家在一起赏梅,权贵妃贪玩,就往人堆里挤了挤,没想到自己一跤摔了,具体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只能等她自己醒过来才能说清楚了。”

    朱棣常常呼出一口气,似是忍住了无限怒火,终于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太医,权贵妃若是不治,整个太医院陪葬,皇后把今日赏梅的所有人都记录下来送给朕,待权贵妃好了,朕一个个追究,若是有什么隐情,任凭是谁,朕活剐了她!都滚吧。”

    整个屋子悄无声息,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终于只有钗环响动,想是都出去了。朱棣一直在床边握着我的手,一步也不愿离开。终于有个略显苍老的妇人声音传来,“皇上,还请让让,我们要用人参给权贵妃吊气,她不醒过来,大小都难保。”

    朱棣此时已经恢复了镇定,便站起身来准备松开我的手。可是我生怕再也握不到他的手了,便拼出全身的力气,捏住他的手不愿松开。

    朱棣顿了顿,立马蹲了下来,惊呼道,“阿漪,你能听到吗?你能听到吗?是你在捏我吗?!”我只得又用力的捏了捏,朱棣几乎高兴地要哭出来了,回头语无伦次的说道,“快,快!权贵妃有意识!朕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她,你们快用药,让她先醒过来再说。”

    太医和稳婆听到这话,全都振奋了精神,有人用勺子撬开了我的牙关,先是给我灌了些苦不堪言的药汁,又往我舌下塞进了一片百年老参。那药虽然苦涩,但是经过喉管食道,到了腹中便慢慢的消化起来,渗透到血液中,我也渐渐地觉得身体暖了起来,口中那参,更是甘甜醒脑,我的脑子也一点点的从混沌到了清晰,再加上朱棣在我耳边一直低声的说这话,唤着我的名字,我终于睁开了眼睛,一见朱棣近在咫尺的脸庞,就忍不住不断地淌泪,千言万语都堵在嗓子眼里,却不知道说那一句好。

    朱棣的眼眶也瞬间红了,既是晶莹又是血丝,他拍了拍我的胸,“别说话,听稳婆的话,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到生产上。我,一直陪着你,不管如何,我一直陪着你。”

    稳婆的脸比那些在坤宁宫涂脂抹粉的妃嫔们看起来舒服多了,也慈爱多了,她也凑到我面前,温和地说道,“娘娘,小皇子已经蠢蠢欲动,就等着娘娘一齐用力,助他出母体,娘娘好生的使力,奴婢先恭祝娘娘喜得贵子,好吗?来,奴婢来助您一臂之力。”

    她几句温温软软的话,说得我心里有了底气,便眨了眨眼睛表示配合,她对我笑了笑,对朱棣说道,“皇上,您让让,贵妃娘娘力气尽了,奴婢需得帮她。”

    朱棣终于不得不从我身边让开。稳婆走到我的身前,双手放到我的腹部,用专业的手法揉了揉,这才说道,“娘娘,奴婢要用力了,您忍着些。”

    话刚说完,便咬着牙在我的肚子上从上到下的狠狠推着,我只觉得钻心裂肺的疼痛起来,仿佛整个肚子和腰部被人用刀折断,我撕心裂肺的叫出声来。

    朱棣急道,“她没事吧?!”

    稳婆一边答话,“皇上,您这时候心疼也没有用的,没有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在鬼门关闯一遍的。”说着,又在我的肚子上从上到下的推动着,我咬着嘴唇不愿再出声,慢慢的便有一股咸腥进了嘴里,原来是嘴唇咬破了,朱棣伸手将户口递到我嘴里,颤着声道,“若是忍不住就喊出来。”

    我看了他一眼,脸上又是汗又是泪,也来不及回答他,腹部的疼痛又排山倒海的袭来。

    “啊!!!”我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

    “胎位不正,娘娘早产了半个月,又是难产,这……这太危险了,出血太多,大人孩子都难保。”稳婆见我怎么也生不出来,为难的说道。

    朱棣的脸上也是麻木的表情,用近乎绝望的声音说道,“保大人,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大人。”

    “奴婢一定尽力。”稳婆答道,又走到我身边,不断地替我看着动静。

    产房里还有两个太医待命,他们在稳婆助产的空档,便做了止血提气的药来,不断地喂给我。

    可是我除了疼,几乎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此时已经想不到什么别的,只想闭上眼睛,把这些痛苦和疲惫抛开,无奈它们犹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我咬住朱棣的虎口,牙根里发出颤抖的声音,朱棣一动也没有动,任由我咬的用力,几乎快要咬碎他的皮肉。

    此时的我那么无助,他也那么无助。谁也帮不了我,他恨自己帮不了我,我看到他也不忍再看我这样,闭上了眼睛。

    “娘娘,再使把力气,奴婢已经看到了皇子的头了,您只要再把他往外送一点,奴婢就可以帮您了。”稳婆一边说着,又是在我肚子上狠狠一推。

    “啊~~~~”我的声音已经变作凄厉,腹中传来一阵阵的下坠的力气,我突然想到,都说母子连心,我这么痛,孩子他一定也很痛吧?我一个成年人,尚且忍受不住这种痛苦,他那么娇嫩的身体,从没有受过世间半点浊气腐蚀的身体,怎么能忍受得了这种痛苦呢?他是不是也在哭,他是不是也在挣扎?他是不是也觉得无助?还是他全心全意的信任于我这个母亲,信任我会把他带到这个美好的世界?

    他为了来到这个世界,看一看蓝天白云,选择了我当他的母亲,现在正在等着我和他一起努力,可是我连待他出来的能力都没有。想到此处,我心如刀绞,不由得拼尽全力,就算自己不要这条命,也一定要让他活着出来。

    我攥紧拳头,在稳婆再一次推送的时候,一声没吭,只是随着她的力气一齐使力,忽然觉得下身一阵湿滑,一股强大的力量滑出,稳婆走下去,伸手拉出一个滑滑的东西,剪了脐带,递到我面前,高兴地说道,“娘娘,是个公主。”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模糊了视线,看着那一团粉嫩乱动的肉肉,那种说不出来的感动无以复加,心里复杂的简直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这个生命。

    朱棣也愣住了,稳婆连忙拿一块提前从朱棣那里要来的贴身衣物将婴儿包住,才递到朱棣手里,笑道,“用父亲的衣服包裹,孩子将来会很有勇气。”

    朱棣有些笨手笨脚的将孩子放到唇边吻了吻,这才送到我面前,“阿漪,这是我们的孩子,大明朝的公主。”

    稳婆在一旁笑道,“皇上快些给公主赐名吧。”

    朱棣低声对我问道,“你来吧。”

    我笑了笑,想告诉他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就困顿的不堪,闭上了眼睛,跌入无底的黑暗深渊。

49.混沌之外

    黑暗无止无尽。我摸索着想看到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想触摸什么,也是什么都摸不到。我似乎看到北京城蔚蓝的天空,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的城市,盘旋的高架桥,车水马龙的公路,忙忙碌碌的人群……全都在我眼前呼啸而过。

    而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一个浑浑噩噩的殿堂之中,堂中有一把高高的交椅,交椅上似乎有人,又似乎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似乎曾经和我很亲近,又好像从来触手未及过。不知道为何,我很快就觉得脸上热热的,摸了摸,全是湿润,泪流满面。

    不知道又怎么离开了那里,慢慢的飘出了虚空,层层叠叠的帷幔,庭院深深的萧索,还有几个有说有笑的美貌女子,低头一看,忽然发现肚子高高的耸起,猛然发现自己居然身怀六甲!

    我拼命的拍打起肚子,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有孩子?这是哪里?我混混沌沌的走着,一路跌跌撞撞,感觉身边不断地有人擦肩而过,有的人甚至将我撞了一个踉跄,可是他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似乎没有一个人看得到我。

    我又是着急,又是难过,完全不知道怎么从这里逃脱,忽见前方又有一个小女孩子和一个少年在一个老人的指点之下有模有样的使着刀,身上穿着锦绣华服。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先是在心里说着,慢慢的嘴里也不自觉的念叨起来。很快就疲累不堪,最后跌倒在地,伏在地上慢慢的睡下了。

    这一觉甜酣不已,我再次面对黑暗,却已经没有那么盲目和惊慌了,“睡着了而已。”我对自己说道。

    混沌之外

    “权贵妃怎么样了?”朱棣依旧还是那副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面孔。

    宝儿因为赫连漪难产晕厥,也已经从郑府回到了宫中伺候。面对朱棣的询问,她几乎难以启齿----不知道怎么去告诉这个已经伤心欲绝的君王他的爱妃依旧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所有人都在朱棣砍了稳婆和几个太医的头之后,在背地里说着这个登基不过一年多的皇帝残暴无度,只有宝儿能透过他残酷的手段看到他冰冷的绝望和满心的恐惧。她知道,皇上时时刻刻都在恐惧和害怕,害怕这已经躺在床上十多天,每日靠着汤汤水水续命的贵妃娘娘不知在什么时候便撒手人寰,魂归天际。

    朱棣也只是这么问问,似乎也没有在乎过答案,答案还看不到吗?床上的赫连漪,骨瘦如柴,面目苍白。她拼尽全力生下一个瘦弱的女孩子之后,用太医的话来说就是,差不多也流尽了自己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进入了无止境的昏迷。

    任凭朱棣怎么恐吓勒令太医院一定要治好她,她依旧就那么躺着,仁慈善良如她,也不管不顾那些一个个因治疗不力而被杀死的人,仿佛深眠是她最后的归宿。

    朱棣前三天是衣不解带水米未进的守着她的,直到第四日,朝臣谏言,国不可一日无君,早朝不可再停,朱棣才离开这个房间,不过他每天都是早朝过后,便立即来到这里守护着,渐渐地把奏折都拿过来批复了。

    宝儿心里明白,床上的人儿一日没有个好转,醒着的人便一日没有心灵上的安宁。

    朱棣有时候会把门关起来,不让任何人进来,坐在床头的榻子上,轻轻地抚摸着赫连漪的脸颊和秀发,跟她说很多很多的往事,从他们初遇开始讲,这几天慢慢的把所有的回忆都说完了,朱棣便只是呆呆的看着她,有时候低声呢喃的喊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永远也得不到答复。

    新生的公主,因为一出娘胎母亲便陷入昏迷,她的父皇也不愿给她取名字,总是说等她母亲醒来让她母亲来取,好像只有用这个小小的诡计要挟着床上的人儿,她才会在某一天醒过来----她那么爱自己的孩子,绝不会让孩子连个名字也没有的。

    公主的母亲爱她如瑰宝,直至几乎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她的父皇在她没有出生之前也是一直爱她,期盼着见到她的那一刻,可是那一刻到来之后,换来的竟然是她母亲永久的沉睡,折让她的父皇的心理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似乎不敢见到这个公主。乳娘有时候把公主抱来,想让朱棣亲近亲近,朱棣却总是淡淡一抱,浅尝辄止便又递了回去,有时候他甚至不敢仔细的去看这个襁褓婴儿,害怕在她眉目之间找到她母亲的影子,更害怕自己心中那邪恶的念头产生----她母亲因她如此,他心里有些恨这个孩子。

    可是朱棣不敢明目张胆的恨这个孩子,她的母亲就在那床上啊,那么的爱她,自己若是恨她,那怎么去面对她的母亲呢?

    朱棣记得赫连漪刚刚陷入昏迷的时候,偶尔还会在睡梦中,皱着眉头,攥着拳头,满脸痛苦的扭动身躯,那时候他会抱住赫连漪,在她耳边说着软软的情话,让她慢慢平静下来,可是现在,那偶尔的惊悸都没有了,她就一直那么躺着,一直那么睡着,像……像……像一具死尸。没有人敢这么说出来。但是事实确实如此。

    “今天是权贵妃昏迷的多少天了?”朱棣低声问道。

    宝儿一边用一块温热的湿布替赫连漪擦着越来越凹陷的脸蛋,一边答道,“回皇上,十一天了。”

    “太医怎么说?”朱棣又问道。

    宝儿这下不敢回答了,垂首立在一边,呆呆的站着。

    “哑巴了吗?”朱棣的声音有些微微的愠怒。

    宝儿一愣,因为是权贵妃的贴身侍婢,又是三保的对食妻子,朱棣对自己一向很是客气,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暴躁过。可是宝儿也清楚,朱棣的一切变化都是因为床上昏睡的那个人。“太医说……贵妃娘娘生产时大出血,耗尽了气数,后来用人参吊回了一口气,才得以保住性命,现在每天也是靠着汤水和药汁存活,但是五谷杂粮乃是人身体之根本,娘娘牙关紧闭,水米不进,若是再这么耗下去,总会耗空身体里的最后一点能量……”宝儿抬头看了朱棣一眼,终于艰难的说出最后几个字,“那时候,香消玉殒。”

    朱棣常常吐出一口气,对宝儿说道,“出去。”

    宝儿已经习惯了这样,端着水盆便出去了。

    朱棣瘫坐在床头,看着那张因为消瘦而显得有些陌生的脸,“阿漪……阿漪……你还在吗?”

    床上的人儿依旧睡得深沉,连呼吸都似乎要听不见,若不是将手搭在她的鼻息之下还有弱弱的热气,朱棣几乎以为她已经离开了这个人世。

    朱棣有些痛苦的呼出一口气,对,自从赫连漪昏迷之后,他的心就陷入了痛苦,连呼吸都显得疼痛。“阿漪,你回答我一声啊。”

    朱棣这句祈求一说出来,声音便哽咽住了。他的眼泪漱漱的落在赫连漪的脸上,顺着赫连漪的脸庞滴落道枕巾上,看起来仿佛是她自己流出的眼泪,对,她醒着的时候就很喜欢流泪。

    朱棣伸出手,在她脸上将泪水抹干,仿佛那真的是她流的一样,从前也曾这么帮她擦去眼角的晶莹,可是现在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动,都充斥了他的脑海。

    再也看不到了吗?再也看不到了吗!再也看不到了吗?!她曾经信誓旦旦的答应过自己,永远会陪在自己身边,永远不会离开自己,可是真的再也见不到她的笑脸她的泪水了吗?

    朱棣在心底呐喊,他又开始害怕,他握住赫连漪一只枯瘦的手腕,放在脸上摩挲,“阿漪,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事,现在我求你一件事,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回答他的依旧是空气中的静默。此时的他,心仿佛沉入了海底,他感到了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我们不是才过好了吗?我是真命天子,龙之子嗣,难道这人间所有的事不是该由我来做主吗?让她活,让她活!只要她能活,什么皇位,什么江山,通通都见鬼去吧!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要她活。哪怕用我的性命去换她的呢?”

    朱棣从不信命,更不信天,除了权利和武器,这世间几乎没有他信任的东西,可是他此时却如此的虔诚,他在祈祷,在向他从不相信的命运和上天祈祷,祈祷能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取赫连漪哪怕一天的生命,只要她醒来,什么都是值得的。

    赫连漪的手腕已经瘦的有些硌手,可是她依旧那么美丽,依旧那么年轻,和初遇时一样,她还是那么个样子。那时候她坐在古琴之前,穿着朴素的裙衫,绾着松松的发髻,那么认真的弹奏着曲子,在他走进之后,眼神有些迷茫的看向他,随之便是满眼的精怪和聪慧。

    她从没有变过。可是她现在却快要死了!

50.苏醒

    屏风外传来低低的女声,小心翼翼的喊道,“皇上。”

    朱棣还未等到宝儿说出何事就不耐烦道,“不是说了吗,让朕陪权贵妃单独待一会儿。”

    宝儿怯怯道,“皇后娘娘在莲漪宫外等您呢。”

    朱棣皱起眉头,望了望床上的赫连漪,最终还是站起身来,因为并没有陪侍,便自己理了理因为蹲久了有些褶皱的衣服,往外走去。宝儿连忙走在前头,替朱棣打着帘子,待到了外间,只见徐云华穿着朴素,头上连钗环都没有戴,脸上也不施脂粉,跪在地上。朱棣的眉头拧得越发紧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徐云华抬起头,眼中还汪着泪水,说道,“皇上,权贵妃已然昏迷十一天了,这十一天,您除了上早朝之外,疏于朝政,后宫嫔妃更是一个也没有见过您的面儿。自古以来,后宫不得干涉朝政,臣妾不敢对您治国之道有什么指摘,可是朝中言臣联名来求我,劝谏您姑且把权贵妃放一放,把国事放在首要位置。富贵有天,生死有命,权贵妃自有自己的命,您就是天天守着,也不能改变什么啊。”

    朱棣原本就很冷漠麻木,现在听完了徐云华的话,脸上更是冷若冰霜,不过他并没有开口说话,还是冷冷的看着徐云华。徐云华见朱棣没有反应,胆子大了些,伏地不起,“皇上若不给朝臣一个交代,臣妾愿代朝臣们长跪不起。”

    “谁让你来的?”朱棣终于冷冷问出一句。

    徐云华微微抬起头,“朝臣。”

    “你现在能跟朝臣们接触了?”朱棣眼神中是看不出任何端倪的深邃。

    “臣妾乃是一国之母,当人们找不到国君之时,自然要找臣妾。”徐云华义正言辞,毫不退缩。

    朱棣半晌没有回话,良久才道,“起来吧,出去。”

    徐云华并未起身,“皇上,您不要再执迷不悟,江山难道还没有美人重要?!”

    朱棣走到徐云华面前,缓缓弯下腰,眯起眼睛,用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低声道,“为什么?”

    徐云华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什么为什么?”

    朱棣松开她的下巴,直起身子,长舒一口气,“这几天朕细细审了很多人,很多人不敢说话,但是还是有极少数的人说了真话。权贵妃在你的坤宁宫里赏梅,真的是失足吗?朕与你二十年夫妻,从来知道你并不好花草,这次赏梅盛举,恰在她临盆之前大办特办,你是有意还是无辜?告诉朕!”

    徐云华的眼泪瞬间便淌了满脸,浑身都战栗着又伏到地上,“臣妾与皇上二十年夫妻,从皇上年少陪到中年,从北平燕王府陪到京城的皇宫,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的对待皇上,别人眼里您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可是在臣妾眼里,您也是臣妾一生一世的夫君,唯一的男人!臣妾自知年过四十,年老色衰,既不新鲜,也过粗苯,难以再得到君王宠爱,只是半世夫妻,臣妾只企盼皇上对臣妾能有最基本的信任。”

    朱棣蹙着眉头看着徐云华,良久没有说话,“你出去吧。”

    徐云华这次终于没有再拖延,磕了两个头才起身出去了。朱棣冷冷的看着她因为久跪显得有些蹒跚的背影,心里百味陈杂,淡淡的说了一句,“你最好回坤宁宫日日烧香拜佛,祈求赫连漪平安无事……”

    朱棣又慢慢回到了赫连漪的寝室,每次走到最后一扇屏风之前,总会在心里默默期盼,奇迹会发生,她会醒过来,可是每次都是失望,失望到最后已经是绝望了。

    依旧是宁静的有些寂寞的房间,依旧是那床红绫被,依旧是高高的枕头上拥起一个瘦瘦的身体。她整个人都在迅速的消瘦,与其说是消瘦,不如说她是在慢慢的消失。奇怪的是,她的满头秀发如鸦皮一般乌黑,不但没有受到病痛的影响,反而显得更加的油亮,铺洒在枕头上如瀑布一般,有些令人惊艳的美,只是那美之中又带着一丝让人心疼的凄柔,朱棣将五指都伸进了那层层叠叠的的秀发之中,缓缓地移动着手指,好像在触摸她的肌肤一般,努力的寻找着温暖和能量……

    “阿漪,阿漪……”他轻声的呼唤,这是爱人的呼唤。他默默地流泪,这是情人的眼泪。

    …………

    “阿漪,阿漪……”温热的水滴在我的脸颊之上,一滴一滴的我仿佛能听到声音。那熟悉的呢喃声似乎已经陪伴了我一个世纪之久,可是我只能听到那声音,却从来触摸不到,我一直在追这声音,却怎么也追不上。可是现在这声音却慢慢清晰起来,在我耳边不断萦绕,脸上的湿滑慢慢滴落,我想伸手去擦。

    却听到了更加急促的声音,“阿漪!阿漪!你在动吗!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努力了一遍又一遍,却怎么也睁不开。

    “阿漪,你醒醒!阿漪,你不想看看咱们的孩子吗?”那声音不休不止的在我耳边萦绕,听到孩子两个字,我猛地醒过来了,“孩子,孩子呢?”

    我看着四周,眼前的情景渐渐清晰起来,床幔厚重,龙涎香气弥漫,一个男人激动地有些忘了形的看着我,“阿漪,阿漪,你醒了吗?”

    “朱棣……”我低声念叨一声,终于回想起所有的事情,“啊,孩子呢?”

    朱棣这才真的相信我是清醒了过来,对着屏风外大喊道,“太医!传太医!快传太医!”

    喊罢便立即弯下腰,小心翼翼的凑到我面前,“阿漪,你好了!你好了!”

    我有气无力的干笑了一笑,“孩子呢?”

    朱棣连忙道,“孩子在乳娘那里,你先等太医来看看,马上就把孩子抱过来给你。”

    我终于放下心来,再朝朱棣看去,他却满眼血丝,也不知是劳累所致,还是方才背着人的哭泣所致。我心疼道,“你怎么憔悴成这样?”

    朱棣笑了,笑得几乎卑微,“我终于把你等醒了,我就知道你会醒,你答应过我的,绝不会离开我的,我就知道。他们都告诉我,你不中用了……”说到这里,他复又哽咽,我艰难的抬起手,将他拉入自己的怀中,“谁告诉你的?待会儿赏他们几大板子。”

    朱棣笑着在我脸上吻了又吻,“对,赏他们几大板子。”

    太医很快就来了,朱棣已然立直了身子,站在一旁,恢复了他高高在上的气度,“快替权贵妃瞧一瞧,看看她有什么问题没有?”

    太医对着我看了半天,又号了脉,看了舌苔,这才说道,“回皇上,贵妃娘娘昏迷多日,主要是因为失血过多,身体虚弱,若是醒不过来没法食补那就难办,既然娘娘大富大贵,如有神佑,闯过了鬼门关醒过来了,那并没有什么大碍了。只要好生的拿些补药补着,再多吃些滋养的食品,总会一点点恢复过来的。”

    朱棣虽然强烈的压抑着,但依旧难掩自己的兴奋和激动,“那还等什么,快把最好最上乘的补药通通拿到莲漪宫来!”

    太医笑了笑,“遵命。”

    太医下去之后,我眼巴巴的看着外面,朱棣问我在看什么,宝儿笑着答道,“这还用问,娘娘在等着乳娘送小公主来呢!”

    听了宝儿的话,我有些隐忍的笑了笑,害怕旁人说我思子成狂,没一会儿,一个壮壮的清秀妇人抱着一团锦簇进来,走到我床前,便把那团锦绣塞到我的怀里,笑道,“娘娘,公主可像您了呢,而且似乎心有灵犀似的,知道自己的母妃身子不好,也从不哭闹,十分懂事。”

    我低头看着那团锦簇,里面乃是一个白嫩却又透着红润的婴儿,头顶戴着一个小小的虎头帽,眼睛紧紧的闭着,长长的睫毛,淡淡的眉毛,小巧到精致的鼻尖,粉嫩的嘴唇,两只小拳头举在两耳边上,睡梦中还不忘咂着嘴,好像空气中还有乳汁似的。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伸出手想将她拥入怀中,却又不敢用力,生怕把她这稚嫩的躯体弄疼了。

    乳娘笑着将孩子又往我怀里送了送,“不碍事呢,公主结实着呢。”

    朱棣也俯下身子,对着身后说道,“你们都先出去吧。”

    乳娘留下一碗浓浓的热乳汁,笑道,“这是方才挤出来的,公主若是哭闹,便喊奴婢进来。”

    我连忙说道,“不必,我自己喂她。”

    乳娘这才离开。朱棣伸手摸了摸小肉团儿的脸蛋,轻声道,“她的名字还没有取,等着你来取呢。”

    我眼睛一刻也不愿离开这个小肉团儿,嘴里却和朱棣说着话,“你怎么连个小名儿也不给人家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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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句话要说,太长了小黄框放不下,放到正文里:

    这几天发生了一件极其不愉快的事,《僵尸先生》被抄袭的事早就和大家说过,今天那个抄袭者趁着自己要出版了,为了炒作人气,发个长微博,反咬我一口说我借她炒作,一开始还诬陷我抄袭她呢,跟我在微博撕了一天的b,鼓动她的不明就里的粉丝和圈内朋友来倒打一耙,反诬我13年发表的僵尸先生抄袭她今年开始连载的《我的奇妙男友》,我醉了,我写作时间不长,技艺不精,可是我的文字全是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抠出来的,我不能容忍我的书被抄袭了,对方还这么理直气壮,颠倒是非贼喊捉贼,本来我就是怕有人说我借机炒作一直没理会,现在对方欺负上头了,我决定绝不给对方机会,我用事实说话,用证据举证,抄袭了就是可耻!不承认更可耻!我写得不好指责我可以,但是抄我的话,零容忍。僵尸是在磨铁连载的,磨铁的读者有目共睹,我希望大家给我加把劲,撑个腰,不让抄袭者如此猖獗!

51.黑手

    朱棣笑了起来,将小肉团拥进怀里,他高大的身躯宽阔的怀抱,抱着这么一个小东西,越发的显得这小东西小小的,可爱极了。我连忙说道,“你看了她许多天了,为什么这时候还要跟我抢?快把她还给我!”

    朱棣有些腼腆的把孩子又递了回来,眼神里有一丝丝愧疚,低声道,“这些天我光顾着看你了,也没怎么看她,我……我很怕你会离开,有些不敢看她……”

    我听了他的话,越发的对这小肉团心疼起来,揽在怀里又是亲又是摸,“她的眼睛就像两朵小月牙,就叫她月牙儿吧。”摸着她长长的睫毛对朱棣说道。

    朱棣点点头,“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不过公主的封号可不能随意,你再好好想想。”

    我摇摇头,“我这会子没有精神了,以后再想吧,我也不要她做什么公主,只要好好的做我的月牙儿就可以了。”

    正在我们说话之际,月牙儿突然张开小嘴,挥舞着拳头咿呀哭了起来,我着急起来,“怎么了?她不舒服吗?”

    朱棣端起乳娘留下的乳汁,用小勺舀起一点喂到月牙儿的嘴里,月牙儿便止住了哭声,朱棣笑道,“饿了。”

    我看他喂得有意思,便想接过来自己喂,宝儿恰好进来,送了一碗熬得稀烂的银耳参汤,对我笑道,“娘娘,您先别忙着照顾公主,您自己的身体亏得太多了,这么多天没有进食,快先喝些参汤提提气,等会儿再慢慢地吃些粥。”

    朱棣听了宝儿的话,连忙说道,“宝儿说得有理,你别在折腾了,先顾好自己,你先还在月子中呢,要好好调理身体。”

    我笑乐朱棣一句,“婆婆妈妈。”便端起参汤喝了起来----我也确实饿极了。

    一碗参汤下肚,便觉得身体都暖和了起来,朱棣也已经亲手将月牙儿的奶都喂了,小丫头吃饱喝足,便睁开了一双漆黑的眸子到处看着,我看她这样,实在可爱,便凑近说道,“月牙儿,我是娘亲。”

    朱棣笑道,“她现在还没有什么视力,看不见你的。”

    我愣了愣,再回去看月牙儿,确实见她虽然两眼清澈,却并不会到处看,只是随着大人发出的声音到处张望。“好像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新生婴儿的视力一天只能长一寸呢。”也凑过来,爱意满满的看着月牙儿,轻声道,“她真像你。”

    我又仔细的看了月牙儿一遍,抬起头问道,“真的像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朱棣笑道,“你先别看她了,你刚醒过来,除了一碗银耳汤,肚子里什么都没有,先去喝点粥再说吧。”

    抬眼看宝儿已经端进来一碗浓稠的八宝粥,配了几样极其清淡的小菜,因为我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宝儿便在床头给我端来一个小几,将粥菜都放到了小几上。我才刚刚见到了月牙儿,不舍得立即便离开,就命宝儿在一边照看着,自己吃了起来,朱棣见我勾着身子吃力,便端起粥碗一勺勺的喂我。

    宝儿一边逗弄着月牙儿,一边抿着嘴看我俩笑,朱棣喂我吃完了一整碗粥,又陪了我一会,见我还是不愿意放下月牙儿,便板起脸来,“我要走了,还有好几件事等着我去办,等我全都办好了,再回来陪你。月牙儿你已经见着了,相聚不在这一天,先送回去给乳娘吧,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好好调养身子。”

    我看着被宝儿抱走的月牙儿,眼泪又忍不住就要往下掉,朱棣本来还绷着一张凶脸,一见到我这样,就又凶不起来了,走回到我身边将我搂住,“再抱抱你,乖,听话,好不好?”

    我也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没有精力照料月牙儿,只要点头默认,宝儿见我点头才敢抱着月牙儿离开,我连忙汗珠她,“等一下。”

    宝儿无奈的停下脚步,走到我身边,“娘娘还有什么吩咐?不用担心的,小公主被照顾得很好,奴婢现在抱着,已经比刚出生的时候沉了许多了呢。”

    我看了她一眼,像个小孩子祈求玩具一般,“再让我亲一口吧。”

    宝儿和朱棣都笑了,将月牙儿凑到我唇边,任我狠狠的亲了几口,才终于出去了,朱棣等了一会,等到宝儿又回来了,才出去。

    见朱棣离开了,珠儿也进来了,她们两人跪在床前的榻子上,对我看了又看,眼睛都有些湿润,宝儿道,“娘娘,您不知道您昏迷了这么多天,我们有多么担心,我们都怕……呸呸呸,娘娘福大命大,公主也是天降福星,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珠儿也哽咽道,“这些天,都是皇上带领太医亲自照顾您的,奴婢手脚粗笨,娘娘又一直昏迷着,又不敢插手,奴婢每天都在外面求佛祖保佑娘娘,好在佛祖听到了奴婢的祈祷,奴婢这就准备去还愿!”

    看着这两个跟随了我多年的丫头此时真情流露,我也感动万分,这些人都是我的牵挂,我的亲人,我也湿润了眼睛,握住她俩的手道,“一切都好起来了,你们也都要好好的。”

    宝儿擦了泪水道,“娘娘此生托付了皇上,也算没有白活。皇上这些天茶饭不思,几乎是衣不解带的日日陪在这里,那么勤政爱民的皇上,居然连朝事都放下了。”

    “啊?”我看了宝儿一眼,“皇上这些天没理朝事?”

    “前三天连早朝都没有上,眼睛都没有闭一下的守在莲漪宫一步没有离开过,后来有言臣劝谏,他才每日只是上个早朝,把奏折都带到这里来了,一边看着娘娘一边批阅。”宝儿说道。

    我心里一阵发冷,若是这样,那怪不得朱棣在我一醒来没多久就着急着离开了,他的身上,此时只怕为我背负了不知道多少骂名。

    “有没有什么人来过这里找皇上呢?”

    “后宫哪里又朝臣能进的来呢?不过今儿早上皇后娘娘倒是来了一趟,跪在咱们殿里等了皇上半晌,皇上才出去见她。”

    “说了什么?”

    宝儿和珠儿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帝后对话,我们哪里敢去偷听,再说了,皇后娘娘此番前来,想是受了朝臣的重托,脱簪素服,一定是来劝皇上抛了娘娘多管理政事。”

    我点点头,“知道了,我有点累,想歇一会,宝儿,你先下去忙别的事,珠儿留下来替我捶捶腿,许是睡得久了,两腿麻得很。”

    宝儿遵命退下,珠儿掀开被子,替我轻轻的捶着,我微微闭着眼睛,想了许久,才道,“好了,你累了没,不用再捶了。”

    珠儿笑道,“没事儿,我不累,娘娘躺着的这些天,皇上每天也替娘娘翻身捏胳膊捏腿,生怕娘娘的躯干会萎缩下去。”

    她提到朱棣,我忍不住笑了笑,不过很快便又沉下了脸,一本正经的对珠儿问道,“那日咱们去坤宁宫赏梅,我进去看那三株奇梅,你可还记得吗?”

    珠儿点头,“奴婢记得,就是那时候,奴婢跟娘娘走散了,各宫的娘娘都在,围成了圈,奴婢不敢跟她们挤,便想着娘娘看完就出来了,就在人圈儿外头等着了。”

    “那你记不记得我身后站的都是些什么人了?”

    珠儿低着头想了半天,“曹娘娘……吕娘娘……刘娘娘……”半晌,珠儿才哭丧着脸道,“当时人太多了,我也没有想到娘娘在里面会摔倒,根本没有注意有哪些人。”

    我长舒一口气,“我都知道了,你也下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呆一呆。”

    珠儿愣了愣,却并没有按照我的话离开。她是个很逆来顺受的姑娘,而且对主子有着极度的忠诚,平时对我的话说一不二,今天这个反应是有些出格的,我看了看她,问道,“怎么了?”

    珠儿咬了咬牙,满脸恨意的说道,“娘娘,是不是有人从背后推您了?”她说着这话,眼睛里已经闪烁着仇恨,但是性格一向柔弱,这种仇恨在她眼里表现出来的不是杀气,而是晶莹的泪水。

    我一愣,良久才道,“你怎么这么问?”

    “我们都知道娘娘少年习武,虽然后来在战场上受了伤身体受损不再习武了,但是身子的机敏还是比常人要好上很多的,只不过怀着九个月的身孕,稍微迟缓了些,也不至于看个梅花也会一跤摔成那样。奴婢已经怀疑好多天了,只是那天在场的都是娘娘们,奴婢没有亲眼见到什么,不敢乱说。”珠儿咬着嘴唇说道。

    我有些语塞,连珠儿这么憨厚的人都能想通这个道理,那么精明如朱棣,是不是也早就猜到了?

    我那天站在那几株颜色姝丽的梅花之前,本想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只是还没有靠近,便已经被身后不知道哪里伸出来的黑手一把推倒,那时候我本就带着九个月的大肚子,身子愚笨的很,这么一推,我瞬间便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

    当时有人惊呼,有人忙着来拉我,但是我已经摔懵了,根本看不清拉我的人是谁。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被带回了这里,后面经历了那些恐怖的事情,最后一脚迈进了鬼门关,直到现在终于醒了过来。

    但我知道有这么一只黑手。

52.满月

    只是这只黑手到底是谁,我不知道,我现在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会是谁,不管怎么样,绝不会是徐云华伸出的黑手,她当时是站在门廊台上笑着看着大家的,像个大家庭的家长看着孩子们一起玩闹似的。这些妃嫔们其实也都是像孩子似的,一个个只顾玩闹,很是活泼,谁也没有注意到我会摔下去。

    可是,伸手的不是徐云华,跟她有没有关系,这个我确定不了。对我伸手的人,是自己嫉恨我独宠后宫,还是有人指使,是谁指使,这全部都是疑团。想到这里,我有些头疼,连胸口也跟着疼了起来,便捂住胸口,蹙起眉头。

    珠儿一见我这样,连忙抹掉眼泪,替我拍了拍胸口,“都是奴婢该死,不该在娘娘还未痊愈的时候就提出这种毫无根据的话来惹娘娘生气。”

    我摇摇头,“不是你毫无根据,确实有人推了我一把。”

    珠儿瞪大眼睛,浑身颤抖,“真、真的吗?!”

    “嗯。这事情你先别说出去,咱们慢慢找到证据了再说,还有,你要好好的回忆一下当时站在我身后的有哪些妃子,想好了一一告诉我。”

    珠儿点头应了,“娘娘您现在也先别想这个事儿了,先把身子养好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咱们身体好了,把那黑心推您的人找出来,交到皇上面前,狠狠的罚她!”

    我微微笑了笑,没有答话,珠儿虽然想通了有人推了我,但是她再也想不到推我的人究竟是谁,如果这个人是我们得罪不起的,或是朱棣没法严惩的,这件事其实也就是这样了。

    如果是从前,我一定就把这件事咽下去了,了不起今后行事万分小心罢了,可是现在,我不敢这样大意,也不敢这样善良了!

    我有了月牙儿,如果这次我吃了闷亏不说话,那她们会把黑手从我的身上蔓延到月牙儿的身上。我吃点亏不算什么,我的月牙儿那么弱小,那么柔嫩,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挫折?只要一次,只怕就能送了她的小命。若是因为我这个做母亲的退让,让她受到哪怕半点的伤害,我也会终身不安,况且……既然已经决定出手,谁又不是往死里出手呢?就是这一次,出手的人已经是想要一尸两命,母子俱损,幸亏我和月牙儿大难不死,若是再有下一次,只怕我们会连骨头渣都剩不下来。

    进补了一些食物,每天还有太医送一些温补的药汤来,连续养了几日,我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这些天,朱棣下令,莲漪宫正主权贵妃产后虚弱,需要静养,所有后宫妃嫔暂时不必探望,出了满月再来,月牙公主早产半月,先天不足,由乳娘及太医照料,也不需众人探望,以免沾带了病气,一切都等公主满月酒时再说。是以我这里还算清净和平。

    朱棣每日都会来我这里与我一同带月牙儿玩闹一会,虽然月牙儿太小,也不懂什么,但是这样的天伦之时,还是让我既满足又感动。有时候甚至会想,就这样算了吧,能这样一世安宁,也是不错的选择,毕竟我的月牙儿只是个公主,绝不会有争储的嫌疑。可是,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的人,也会这样想吗?

    转眼一个月便过去了,我的身体虽未大愈,但是行动已经无碍,朱棣觉得很是委屈了我,决定要给月牙儿办个隆重的满月礼,也要给她决定封号。我本不想如此,无奈他非常坚持,只好同意。

    满月礼定在二月十二,地点选在了迎春圆,此时迎春花正开得绚烂,一眼望去,耀眼无比。这是我既上次去坤宁宫赏梅之后,第一次踏出莲漪宫,一出门便觉得满眼阳光正好,好得有些刺眼。连忙回身看月牙儿,看到乳娘已经替她遮住了脸,才稍稍放心了些,宝儿笑道,“娘娘自从有乐小公主,什么事儿都是头等份儿的先想着公主,自己的身体都放到一边去了。”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到了迎春园,只见朱棣和徐云华站在一起,并列等着我们,身后是一众妃嫔,都是华装出动。见到我带着月牙儿到了,徐云华还未等我们行礼就迎了过来,“快来让我这个母后抱抱。出生一个月了,我连一面都没见到。”

    乳娘还是抱着月牙儿行了个礼,笑道,“小公主,快给母后娘娘请安。”

    徐云华连忙将一大一小扶起,接过月牙儿在怀里,看了半晌,对朱棣笑道,“皇上,这孩子长得真像她母亲。”

    朱棣笑着点了点头,“权贵妃清秀,女孩子像她倒是好的。”

    徐云华浅笑了笑,乳娘已经把月牙儿接了回去,我带着几个侍女一起给朱棣和徐云华请了安,其他妃嫔又给我请了安,大家才都一起往园子里走去。二月天气已经渐渐回暖,但是因为我是新出月子,月牙儿又太小,所以满月典礼还是办在了暖阁之中,各路亲王妃、有诰命在身的官夫人都盛装打扮来祝贺。当然都带了各色各样的礼物,朱棣让礼部记录之后,都搬到莲漪宫去了,让我晚上慢慢看。

    自有很多诰命夫人走过来看月牙儿,刚开始我倒还好,到了后面,时间有些久了,便有些心疼起来,低声对朱棣说道,“月牙儿还小,玩了这么大一会,恐怕是要累了,让乳娘先把她带回去吧。”

    没想到这话被坐在一边的徐云华听见了,她立刻便接话道,“权贵妃,你也太过小心了,皇上的孩子,没有一个不是经得起敲打的,就拿公主的众皇兄皇姐来说,哪个不是自幼便到处摸爬滚打骑马上背的,现在天儿也暖起来了,公主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不碍事的。”

    她这几句话说得声音挺大,已经有几个靠在月牙儿身边逗弄她的命妇听见了,这些女人都是在名利场走得多的,谁能不懂这个意思,一个个都连忙散了,回到自己的椅子边,十分尴尬,我也尴尬万分,只好愣愣的坐着。

    朱棣看了徐云华一眼,然后转头对乳娘说道,“你是怎么做事的?公主是贵妃摔了一跤早产下来的,虽说已经满月,还是比同龄的孩子弱上不少。今儿是她的满月,她倒是要出场一下,只是大家都看过便罢了,你还不带回去,在这里呆了半晌做什么?是公主贪玩还是你贪玩?”

    乳娘吓得连忙跪下,正准备磕头,朱棣便道,“谁要你磕头了,快带着公主回莲漪宫,好好的乳着,哄她睡觉才是正理。”

    乳娘点头如捣蒜,“是,是,奴婢这就带公主回宫。”

    月牙儿离开之后,朱棣笑道,“朕中年得女,难免多宠爱些,小公主的皇兄皇姐们也都比她大上许多,想来没有会跟她争风吃醋的,所以也就不在意了。”

    众人都点头称是,朱棣接着道,“将来公主大了,还要和各位的子女作伴,有的是接触的机会,今儿她才刚满月,就让她与大家见一面罢了。今日,主要是为了替公主封号。”

    徐云华点点头笑道,“皇上说的是,果真是宫内许久没有这样的喜事,连我们这些老姐妹们都要对她偏爱几分呢。”

    我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皇后娘娘和诸位姐妹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怎么会老?皇后娘娘说笑了。”

    徐云华风轻云淡,“哎,不服老不行啦,就算穿得再像个人,脸上用的脂粉再好,终究难以替皇家绵延子嗣,替宫中添这么大的喜事儿了。”

    诸妃嫔脸上都是讪讪的,只好笑着答应,“皇后娘娘说的是,咱们这些人的肚子都不争气。”

    朱棣皱起眉头,对着徐云华有些愠怒的说道,“这么多贵客,你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

    徐云华拿起一方帕子捂住了嘴,嗽了两声笑道,“臣妾不好,年纪大了,脑子有些跟不上,今儿又逢上月牙儿公主弥月,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有些失仪了,还请皇上原宥。”

    徐云华这样一软,朱棣也没法在说什么,便端起一杯酒喝了两口,问了诸王几个问题,岔开了话题。

    我这才意识到,自从我生下月牙儿那一天开始,其实已经成了众矢之的,这宫中的女人,除了徐云华已经有了许多子女,不知为何,不论年长年幼,大多不孕。不论男女,一个孩子对她们来说,都是毕生的梦想和期盼。如今我生下了月牙儿,母女都得皇帝如此宠爱,谁能不羡慕?谁能不妒忌?

    后宫的女人,一世安好,凭的是什么?不过是帝王的宠爱罢了,而帝王的宠爱,却和这盛开的迎春花一样,并无百日之红,拼的要么是母家的势力,要么是子嗣的绵延。而朱棣这一代,是推翻了朱允炆入主皇宫的,已经不存在前朝老臣,也没有势力极大的新臣。妃嫔能拼的,只有一张肚皮罢了。

    我有了她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如若除不了我,只能除了我的孩子。

53.“偶遇”

    我往四周看了一圈,这里的每一个人也许都是黑手,在我不明真相之前,谁都有可能是那个想置我和月牙儿于死地的人。

    一阵弧光交错之后,朱棣宣布封月牙儿为静安公主,取义宁静致远安康和平。众人都夸此封号大方得体。我看着众人的笑脸,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我也希望月牙儿能够既静且安,只怕这只是一个梦想和愿望。

    封号仪式结束后,我便以身体发虚为由先回莲漪宫了,事实上我也是真的想月牙儿了。朱棣听我这么说,连连催我回去歇息,他会在这里处理所有的事。

    再看到小月牙,我心情竟然有些沉重。不知道她要长到多大,才会明白那些看着她笑的人中,有很多是恨她入骨的呢?我真的希望她永远也不要有懂得的那一天。

    珠儿宝儿伴着奶娘都聚在一起,逗着月牙儿玩耍,这个小东西现在已经常常傻笑了,而且经过奶娘一个月的喂养,长得又白又胖,脱了襁褓就像藕节堆出来的一样,非常可爱。看到她天真无邪的笑容,我渐渐地也把烦心事都抛到脑后,坐在她身边将她抱了起来。正是其乐融融的时候,宝儿突然呵斥一声,“谁!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我们都是一惊,往外看去,只见一个身影从屏风后跌落出来,连忙跪在地上,磕头不止,是彩月。

    “是奴婢,是奴婢,奴婢想进来看看还有没有热茶,见娘娘并几位姐姐正逗着公主,不敢乱闯,就又没有进来。”彩月着急的解释道。

    宝儿皱了皱眉头,“添茶就添茶,这样心心慌慌的做什么?”

    彩月这才提着一个暖瓶走了进来,对着茶壶添上了水,又微微探头过来,笑道,“公主真的好可爱啊。”

    看她的样子,有些可恶又有些可怜,以前我虽然防备她,但是对她还算客气,自从有了被人推倒的事,我就事事小心了,平时也只叫宝儿珠儿进来伺候。月牙儿原本是乳娘带在侧屋的,现在一律搬到我这里里面来了,朱棣若是来歇宿,乳娘便出去,由我和朱棣亲自带着月牙睡觉。

    朱棣一开始是笑着说我太过小心,后来好似也默认了我的做法,甚至还拨了几个侍卫,每晚在莲漪宫外守卫,比我还要谨慎。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过我摔跤那天的事,似乎是有意回避,甚至连我为什么会不小心摔倒都没有过问一句。我知道他忧虑的是什么,也从没有跟他说过。

    小心,我确实要小心,我要比谁都小心才行。

    徐云华似乎也在暗中避着嫌疑,从不到我这里来,倒是吕云衣会时不时的过来看看月牙儿。我渐渐地也看不出吕云衣的用意,也找不出她半点破绽,便也对她放松了些警惕。转眼月牙已是夏天,月牙长到半岁,赶上炎热,每日只是穿着肚兜罢了,越发显得白嫩娇爱。盛暑之中,小孩子尤其贪凉,月牙儿便总是爱蹬被子,有一日清晨,乳娘告诉我月牙儿受了凉,有些发烧。我立即便自责起来,都怪自己昨日贪睡,把月牙儿给凉着了。受凉之后的月牙儿便食欲不振,喝了奶水也总是吐,到了傍晚,竟然渐渐发起烧来,吓得我连忙请来了太医,太医看了一会,道,“少喂些奶水,用热毛巾慢慢的敷一敷,晚上注意保暖,过两天自然好了。”

    我听了之后虽然将信将疑,但是总也不敢给这么小的孩子吃药,也只得照办。这一夜便没有合眼,和乳娘轮换着给她敷湿布。到了第二天一早,自己便也撑不住了,昏昏沉沉的倒下了。如此,莲漪宫一下子多了两个病号,大伙儿可就忙得人仰马翻了。朱棣也立刻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前来看我和月牙儿,见到月牙儿只是发烧,倒只说小孩子三灾六病很正常,见我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这才有些发怒,“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知道吗?”说着又是训斥几个丫头,“你们娘娘的身体因为生产公主,亏损很大,你们全都知道的,为什么公主生病,还要让她亲自照顾?”

    众人不敢答话,乌压压的跪在地上。我拉了他一把,低声道,“好了,不要乱怪人,是我自己非要照顾月牙儿的。”

    朱棣叹了一口气,也没有话说,我悄悄的叫地上的人都起身了,又把她们都支使出去了,只留下乳娘照顾月牙儿罢了。朱棣看着妻女都病着,有些躁动。但是也不敢轻易离开,只好在这里守着。

    就在此时,屏风外传来一声柔弱清冷的唤声,“贵妃娘娘,我听说您病了,特来看看您。”是吕云衣的声音,她的话音还没有落下,人已经走了进来,一见到朱棣竟然也在,吓得连忙跪下行礼,“臣妾该死,不该在这个时候乱闯进来,还请皇上不要见怪。”

    朱棣对她瞄了一眼,大概想起是谁了,因着不喜欢,便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哼了一声。我连忙坐起身来,道,“快起来,都是自己人又没有外人,吕婕妤总是那么多礼。”

    吕云衣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朱棣一眼,见朱棣不说话,终究还是不敢起来,只好一直小心翼翼的跪着。朱棣看出了她胆小,便道,“起来吧。”

    吕云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便干干的在门口立住了。许是看她的样子太可怜,朱棣也有些于心不忍了,道,“你来有什么事吗?”

    “回皇上,我听闻小公主和贵妃娘娘病了,想来瞧瞧,没想到打搅了皇上,实在该死。”吕云衣声如细蚊。

    朱棣见她只是一人,也没有提起徐云华,敌意已经消了一半,正赶上月牙儿哭闹起来,乳娘怎么哄怎么抱也不停下来,朱棣接到怀里也依旧是哭,我心疼的不行,立即便要下床来抱,朱棣连忙按住我不许。此时吕云衣也不便再干站着,便道,“我来试试吧,小公主我平时也抱过很多次的,想来也是记得我的。”

    朱棣不愿让我起来,便把月牙儿递到她手上,没想到这个小东西一到吕云衣的怀里,竟然慢慢止住了哭声,吕云衣将她放在怀里慢慢的摇着,一边低声的念着没人能听得懂的小调,她声音本就轻柔,那小调有十分婉转,一时间屋里都是她低声吟唱的声音,倒也好听,她抱着月牙儿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趟,笑道,“这叫哭睡,有的小孩子一睡觉就要哭闹一下才罢。这不,睡着了。”说着,便把月牙儿送到我得枕边,“娘娘不要着急,小公主大富大贵之相,这点小病,不算什么。”

    我注意到朱棣看她的眼神有些变化,似乎带着几分好奇,又带着几分警惕。

    “你怎么这么会哄小孩子?”我笑道。

    吕云衣有些腼腆,看了看朱棣又看了看我才微笑着答道,“我家里兄弟姐妹众多,我又是老大,从小就要帮着看顾小孩子,所以倒是做熟了的。”

    “你方才唱的小曲儿好听的紧,只是说的既不是官腔,也不是金陵话,我都有些听不懂呢。”我笑着追问。

    吕云衣轻声答道,“回娘娘,我娘亲乃是姑苏人,小时候经常跟我们说苏白,听得多了,自己有时候也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冒出来。献丑了。”

    这次没有等到我问话,朱棣却已经开口了,“你家里兄弟姐妹都还在吗?”

    这一句话问出,吕云衣有些惴惴的低下了头,我连忙拉住朱棣的手道,“皇上,这一段您可能还不知道呢,吕婕妤的家里,只剩她一个人了,她的家人都在靖难之役之中枉死了,是以才投靠到燕王府去,陪了皇后娘娘几年。”

    朱棣点点头,“哦,原来如此。”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带着几分怜惜和同情了。

    我看了吕云衣一眼,看来她在徐云华那里,是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和朱棣接触过的,此时她面红耳赤,像个小姑娘似的,不敢抬头看,那种婉约的江南水乡小家子气,在她身上完美的体现了出来,倒让她显示出几分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柔媚出来。

    她还年轻,不过豆蔻年华,已经在徐云华的安排之下,“嫁”给了一个从来没有多看过自己一眼的男人,虽然占了伊戈尔婕妤的称呼,却依旧和下人没有什么区别,没人看得起,也没有人重视过她,关心过她,徐云华不过是把她当做一枚棋子,如今还是没有什么用的棋子。

    这么一想,我为她感到了无限的悲哀和同情,便对朱棣说道,“吕婕妤封了婕妤已经快有两年了。”

    朱棣一愣,知道我是在影射他,很快便回避道,“既然有吕婕妤过来陪伴权贵妃,再好不过了,朕就去处理政事了,吕婕妤多多陪着贵妃吧。”

    吕云衣听了之后,连忙下床跪下道,“请皇上放心。”

    朱棣略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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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绣春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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