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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企鹅的肥翅膀     锦衣绣春txt下载     锦衣绣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铁氏姐妹

    “给我打,不要打脸,往背上腿上打,需得用细藤条抽,免得留下疤痕将来不好接客。”那老鸨双手往腰上一掐,身子斜靠到青楼门框上,指使着龟奴怒打里面的女子,一面还嘀嘀咕咕对着旁边的其他几个妓女说道,“看见没,好生的长点教训,只要踏进老娘的门,就得给我接客!不听话的下场就是挨打!我这儿可是官教坊,在这里好好熬着,指不定哪天还能给哪个官爷看上,讨回去做个侍妾,从此一雪前耻,离了这教坊司。要是真的惹毛了老娘,把你们卖到那私营的小胡同里,任凭什么老的脏的臭的都能去蹂躏,一辈子没有出头的日子!”

    那老鸨一个劲儿的骂着,旁边几个姑娘打着哈欠满不在乎的听着,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舔着脸上来劝道,“妈妈呀,您这番话还用得着跟我们姐妹几个说吗?咱们可都在您手上这么些年呢,跟您穿着一条裤子呢。这俩丫头不是才来没多久嘛,摸不清妈妈的性子才惹妈妈生气。”

    老鸨笑道,“这话说的是,管保她们再过两个月就要从了,在我手上就没有调教不出来的姑娘,不要以为自己从前是官家女子,现在还跟我捏着劲儿!你那当官的哥哥已经被皇上割了鼻子用油炸了骨头,若不是皇上对女眷们开恩,你们现在早就不知道到哪里投胎了,还能跟我呛劲儿吗?”

    听到这里,朱棣脸色一沉,我拉住他的手,他才定了下来,沉声道,“李兴,你去问问挨打的女子是什么人。”

    李兴连忙答应了往青楼里走去,不一会儿,低声回道,“皇上,那是铁弦的两个女儿。前番铁弦赐死之后便充入官教坊的,那老鸨说是两位女子宁死不从,不愿接客,才刚又得罪了几个恩客,才拉出来痛打的。”

    朱棣鼻头哼了一声,皱着眉头转过身对我说道,“回吧。”

    我知道他已经没有了兴致,便点头应允。回到宫中,朱棣对我说还有事务没有处理,径自往养心殿去了,待他离开,我才对着李兴问道,“那老鸨说铁弦被割了鼻子用油炸了骨头是怎么回事?”

    李兴脸色微变,连忙弯下腰道,“可不敢说啊,皇上吩咐了不许告诉娘娘,娘娘不要为难奴才。”

    我微微笑道,“你去伺候皇上吧。”

    李兴如同松了紧箍咒一般,这才赶紧离开。我缓缓走回自己的宫中,宝儿出嫁,她却立誓还要回来伺候我,是以我便没有让朱棣再添新婢女,此时珠儿也在三保府中喝喜酒没回来,是以宫内只有两个外面粗使上夜的老嬷嬷,见我回来,连忙行礼谄笑道,“哎哟哟,娘娘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宝姑娘出嫁,珠姑娘也没有回来,竟没有人伺候了,娘娘要是不嫌老身粗笨,我就到里头暂且服侍娘娘一会,免得娘娘连伸手要杯茶水都没有人。”

    我对着她笑道,“你是李嬷嬷吧,伺候倒不用,只是里头这会子冷清得很,我倒想找两个通古的老人儿闲聊一会解解乏。你就陪我一会吧。”

    李嬷嬷受宠若惊,连忙到一边洗手答应道,“哎哎,老身把手洗洗再进去伺候,年纪大了不比小姑娘们干净,娘娘不嫌弃就是老身福分了。”

    我笑道,“嬷嬷这样见外,快不必了。”

    按说李嬷嬷这样年纪的老嬷嬷一般都是很有身份地位的,只是她乃是建文旧婢,如今在宫中,执事女官不敢提携,是以她只能在我这里做个上夜的老婢,如此已然很是满足,生怕朱棣会问她们的罪,事事都小心谨慎,年老了反而混的还不如年轻的小丫头们。但是她们的见识和眼力,却是新来的小丫头们怎么也追不上的。

    我到梳妆台上随手拿了一根绞金丝的白玉钗,袖在袖中,坐到一张椅子上,笑道,“嬷嬷,你替我倒一杯茶来,今儿在郑府里因为高兴,喝了两杯,竟有些口渴呢。”

    李嬷嬷连忙将茶水倒好,递到我手上,我抿了一口,笑道,“嬷嬷,你也坐,这会子又没什么事,咱们唠嗑。”

    李嬷嬷面上有些惶恐,摆手道,“哪里敢哪里敢,我站着就可以了。”

    我笑道,“现在又没有什么人,何必拘礼?实话告诉你,我也是毫无出身的人,只因衷心护主,才得皇上器重。所以我不是那讲虚礼的人,嬷嬷不必跟我见外。”

    李嬷嬷面色一转,笑道,“主子赐座,老沈不敢推辞,这就僭越了。”说着,才拉了一把矮些的杌子坐下了。我问了她一些朱元璋在时宫里的规矩和轶事,刻意避开了建文时期的事情,看得出她很是感激我没有为难她。

    聊了半天,我掏出白玉钗,笑道,“内务府真是欺负人,嬷嬷这样大年纪,服侍了几代主子,竟然穿得这样朴素,回头我亲自去找他们。来,这根玉钗还算素淡,嬷嬷簪戴正是合适。”

    李嬷嬷赶紧推辞,“今儿老身行了大运,承蒙娘娘错爱如此厚待,哪里还敢要娘娘的赏赐呢。”

    “嬷嬷不必诓我了,您在宫中这么多年,赏赐还能少得了吗?每个主子赏你的时候你都推辞吗?快些收下吧,要不就是嫌我的东西不好。”

    李嬷嬷只得将玉钗收了,站在一边讪笑着,也不知该怎么谢我了。我笑道,“嬷嬷不必惊慌,我是天下第一个赏罚分明的人,只要对我这一宫忠诚,赏赐是一定少不了的。”

    李嬷嬷连忙说道,“这个道理老身深明的。既然被分到了娘娘手下,是老身有福气,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护着娘娘的。”

    我温和的对她笑了笑,“嬷嬷这是说笑了,皇上待我还算不薄,大概不至于要你老人家舍命相护的。”

    李嬷嬷自悔失言,虚打着自己的脸,笑道,“这是老身小家子气了。”

    “嬷嬷在宫中这么许久,应该对前朝的大臣们也能如数家珍吧?”我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漫不经心的问道。

    李嬷嬷笑道,“如数家珍倒谈不上,不过稍有些建树的大臣老身还是知道些的。”

    “咱们皇上身边倒是有很多忠臣呢。”

    “那是,要不怎么能够靖难成功,位极仁君呢?”李嬷嬷笑道。

    我敛起笑容,对她觑了一眼,她立即意识到自己说得过了,脸上一阵惊慌,又站起身来,“老身说错话了。”

    我复又笑道,“闲聊罢了,什么说错话了。不止咱们皇上身边有忠臣,就是建文帝,身边也有些忠臣啊,譬如齐泰黄子澄等,还有一个铁弦,都是铮铮铁骨一般的人物,不过我想他们真正服的人并不是建文帝,而是太祖。”

    李嬷嬷连连点头,“娘娘才是明白人呢。这些人妄为男子,竟一点也不明白,太祖已经驾崩那么些年了,该辅佐正确的皇帝,建文帝虽然仁厚,终究不是一块做皇帝的好料,一个劲儿的忠诚于他,又有何用呢?”

    我伸手拉住李嬷嬷的手笑道,“嬷嬷说得出这样的话,可知便与这宫中的许多人不同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瞧那方孝孺,多么有学问的一代名儒,就因为读死书认死理,不断地惹怒皇上,最后落得一个株连十族的下场,真真可惜可叹啊!还有那个铁弦,割了鼻子……”

    说到这里,我忽然顿住,朝李嬷嬷看去,李嬷嬷接话低声道,“哎哟,我的娘娘,这些事您都知道!”

    “皇上有什么事瞒我呢?”我故作得意的笑道。

    李嬷嬷捂着胸口,脸色微微发白,往外头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您可别说出去呢,我听执事太监说,皇上不愿人谈起这些呢,尤其是铁大人……不不,尤其是铁弦那反贼的事呢。”

    “怎么,你也亲眼见了铁弦的事?”

    “我哪里有那个胆量去看那血腥画面?我也是在上夜的时候不小心听到皇上那边执事太监说的,说是铁弦觐见皇上之时皇上对他礼待有加,他却出言不逊,每每挑战皇上的忍耐,最终把皇上惹怒了,皇上命人割了他的鼻子煮熟了喂到他嘴里,让他吃掉,他把自己的鼻子吃了,还道,忠臣义士的鼻子有什么不好吃的?皇上问他既是忠臣,为何不臣服于自己,他说你不是皇帝,建文帝才是,我是他的臣子,只忠于他。皇上怒不可遏,下令将他处死,他嘴里依旧不干不净怒骂皇上不是真命天子,最终皇上下令在大殿外支起油锅将他活生生炸死,并且说,活着你不肯跪拜与朕,那你就死着跪吧。当时殿外的公公便赶紧用铁钩子勾住他的骨头让他转身朝拜于皇上,没想到那油锅忽然炸裂,滚油四溅,把几个公公都烫伤了,大家嘴上不敢说,心里都呼邪乎,没有人再敢去弄他的尸首。是以皇上更是生气,让人把他的尸首挂在午门十日不许取下来。”

    李嬷嬷说得越多,我的身子就越冷,渐渐地连手上也没有了温度。

16.仁政

    “娘娘,娘娘,您没事吧?脸色这样苍白?”李嬷嬷见我神色不对,吓得连忙站起身来,“都是老身不好,不该把这么血腥的事情又在娘娘面前重提。”

    “没事没事,喝了酒现在有点反胃,我有点乏了,珠儿也该要回来了,你先下去吧。”我对李嬷嬷笑道,“今后,好好的替我办事,这宫里的女孩儿们都太年轻,需要你这样的年长嬷嬷带着。”

    李嬷嬷福了福身子,“娘娘万可放心,就是您不说,老身也要尽心尽力做的。”

    我笑着点头送她出门,之后便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弹,到了掌灯时分,珠儿才回来,见我在灯下呆呆的坐着,不禁笑道,“娘娘一大早的便离了席,大家都猜测是跟皇上一起回了,还在背地里说皇上宠爱娘娘呢,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干坐着呢?”

    “是跟皇上一起回的呢,皇上这会子有事,我自己回来坐一会儿。怎么,婚礼热闹吗?”

    “热闹啊!怎么不热闹?听说晚上还要放烟花呢,我本想看一会烟花,想到娘娘独自在宫里,便赶紧的回来了。等到娘娘正式行了册封礼,就算不搬大点儿的宫殿住,这宫里也肯定要新加使唤的人的。”珠儿笑道。

    我摇摇头道,“不必,你跟宝儿轮换着在我这里就够了,我不想别人在这里束手束脚的。”

    珠儿抿嘴笑道,“娘娘这话说的还是幼稚了,您不使唤,以后皇上正大光明的来歇宿,他也不要使唤吗?”

    我啐了一口,“都怪我平时待你们太过宽松,如今一个个的爬到我头上了,你瞧瞧你说的什么话?小心我撕你的嘴。”

    珠儿笑着闪身道,“撕吧撕吧,一个贵妃,撕个把宫女儿的嘴不算什么。”

    我无奈的摇摇头,只得作罢。与珠儿闹了一会,总算心中阴郁去掉了些,洗漱了一番便躺下了。不想都熄了灯,门外忽悠人敲门,我以为是珠儿,便道,“什么事,明儿再说啊。”

    门却依旧被推开了,我坐起身子,还没来得及点灯,已有人坐到了床边,我知道是朱棣,借着窗外的月光摩挲着牵住他,“这么晚了,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晚了才是来的时候啊。”

    我轻轻将他一推,“没正经。”

    “在自己的爱妃面前还要什么正经?”朱棣说着,已经自己宽衣坐了上来。我往里头让了让,轻声道,“明儿让珠儿换个大点儿的被子,我一个人盖惯了小被子,你来了这被子总是显得小。”

    朱棣伸手在我身上摸索,“没事儿,小些也好,我可以贴着你。”

    “别摸了,怪痒痒的。”我往里躲着笑道。

    “痒痒就对了。”朱棣在我脖间呢喃道。

    “你就不能再等等,过了册封礼再来吗?”我半推半就。

    “……想你”

    ……

    朱棣要上早朝,会起得很早,我便早早的摸了起来,并没有叫醒珠儿,自己在小厨房里熬了些小米粥,又弄了两个清爽的小菜,端进卧室的时候,朱棣才刚刚朦胧着眼睛醒来,有些迷糊道,“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替你做早餐呢。”我走到床边替他将衣服拿起来,“快穿上衣裳来吃吧。”

    朱棣脸上忽然带笑,张开双臂任由我摆布。待我将他的衣服穿好,珠儿正进来给我送洗脸水,一见到朱棣坐在床前,吓得将洗脸盆直接掉到了地上。打得满地都是水,吓得连忙跪到地上,“皇、皇上……”

    朱棣笑了笑,温和地说道,“昨儿晚上来得晚,你娘娘不让朕唤你们,怎么,吓着了?”

    珠儿见朱棣和顺,也好了些,“没、没有,奴婢再去打一盆水来给皇上擦脸。”

    “去吧,快些。”我笑着对珠儿说道。

    珠儿连忙去重新打了一盆热水进来,打了个毛巾把子,我接到手上,替朱棣擦了脸,又给他拿了牙粉让他漱了口才将他拉到桌前,“来,这些是我自己做的。”

    本以为朱棣要感动一番,没想到他把眉头一皱,“宫中那么多好厨子,你何苦来糟蹋粮食。”

    我差点没把手中的小米粥倒下,气愤道,“呀,你这么说,别吃得了。”

    朱棣这才接过粥碗,笑道,“跟你开个玩笑,瞧你急的。我是怕你身体并不结实,该好好的修养,起得这么早还要忙碌,何苦呢?”说着,他便把手中的米粥一口喝尽了,“再来一碗。”

    我见他心情尚可,便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昨儿咱们遇见的那俩个铁家姑娘,不知会有什么下场……”

    朱棣停下正在搛醋黄瓜的筷子,朝我瞥了一眼,道,“铁弦虽然顽固,冒犯于我,但是不愧为一个忠肝义胆之士,只是跟错了人罢了,若是跟着我,必不会得到这样的下场。”

    “连你也夸赞于他,想必他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你想说什么?”朱棣索性放下筷子,对着我凝神望着。

    我咬了咬嘴唇,由于半天才道,“我听说铁弦的妻子妹妹以及两个女儿都收入官教坊司了,他的妻子和妹妹不甘受辱,都自尽而亡,如今只剩昨儿咱们撞见的那两个姑娘了。这一家子都是不屈之人,两个姑娘也不能成什么大事,皇上不如……”

    “我已经着人去放掉那两个女孩子了,还然让官媒替她们一人找一个书香门第结亲。”朱棣接过珠儿新送来的粥,用勺子舀了一口送到嘴里,斜睨着我不经意的说道。

    我瞪大眼睛,“真的?!”

    “昨儿一回来就已经办了。铁弦的尸首也从午门放了下来。希望他的族人能学会感恩。”朱棣说着,已经站起身来,拿起一块明黄色绣龙绸帕擦了擦嘴,“我吃好了,该上朝了,你自己乖乖呆一会。”说完,弯下身子在我额上轻轻一吻,摸了摸我的头,便离开了。

    珠儿见朱棣走了以后,才敢走进来,一边收拾着一边笑道,“呀,皇上昨晚儿来居然我都不知道,我真是睡得死了过去。不过皇上和娘娘是真的恩爱啊!”

    我低头浅笑不语。良久,自己才也起身熟悉打扮。

    第三天宝儿回门,换做一个新媳妇的打扮,头上也是梳着齐齐整整的发髻,我围着她转了一圈,笑道,“嫁对了人啦。”

    宝儿也羞涩一笑,“三保哥待我很好。”

    “那就好。”

    “娘娘,我今儿就留下不走了,继续伺候您。”

    我惊道,“那怎么行!你这才新婚,就要回来做事,没有这个道理,至少也要把蜜月度了。”

    “蜜月?”宝儿和一旁的珠儿都丈二摸不着头脑,奇怪的看着我。

    我拍了拍脑袋,“我是说,至少要在新家主持一个月,过够了当主母的瘾再回来啦。何苦赶着回来伺候人呢?”

    宝儿连忙说道,“这是我跟三保哥商量好的,再说他也有皇上交代的事儿要办呢,我纵是回去,家里也是冷冷清清只我一人的。”

    “哦,原来是这样,我就说,若不是夫君不在,只怕也舍不得回来陪我这孤零零的主子啊。”我哈哈大笑道。

    宝儿满脸通红,不愿说话。

    “咦,皇上怎么这么不解风情,三宝不过新婚三日,就把人往外派吗?”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是这样的。”宝儿将嘴巴凑到我耳边,低声说道,“有人密报,建文帝可能尚在人间,而且往南洋去了,所以皇上想派三保哥去追查此事。”

    我嗯了一声,“别说出去。”

    “放心,我是知道皇上不会瞒娘娘,才跟娘娘提的。”

    皇后徐云华因为大弟徐辉祖被削爵位,人也跟着萎靡不振,对宫中事务也懒散许多,虽说有她宫内的几个掌事女官管着,终究是有些怠慢。朱棣为了让后宫群凤有首,便想快速的将我的册封礼行了,也好早些协管后宫之事。我向他几番推辞,他还是坚持,最后跟我说道,“阿漪,我也只想让你做个清净享福的贵妃,可是现下还不是你舒服的时候。我知道后宫的事管起来劳心劳力,可是除了云华,我不敢交给别人。你知道吗,如今我是皇帝,后宫中的每一个妃子都是有母家的,牵一发动全身,谁也不能得势,否则后宫干政,朝廷便会大乱。云华虽然有时候固执,也有些私心,但是这方面我相信她还是向着我的,其余的人我一个不信,如今她因为徐辉祖的事心里不痛快,也只有你能稍稍帮我。你不可推辞。”

    听他这么说了,我才终于应承下来,“不过皇后娘娘不过一时想不通,待她好些了,我还是要把所有事都交给她的。”

    “这个随你。你愿意一直管着,我也很欢喜。”

18.洞房

    一进门,便有两个穿着红色喜服的中年娘子将我扶住,用一张红帕子盖住了我的头,在我耳边低声道,“娘娘,今儿大喜,皇上替您置办了新婚礼,您呐,就按照我们说的办就可以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已经是一片红,只能低头看到自己脚下的一片地了,另一个喜娘已经开口道,“娘娘,前面是火盆儿,新娘子跨过火盆子,一切不吉利都烟消云散,今后日子红红火火,大吉大利!”话刚说完,我就感到两臂被架起,两个喜娘已经微微抬着我过了火盆,待进了屋子,又回回旋旋走了一会儿,喜娘才道,“娘娘,进了新房了。”

    我正准备掀去盖头,喜娘却将我的手一按,笑道,“新娘子莫要着急,自有新郎官儿用秤杆挑盖头,寓意称心如意呢。”

    我被安排坐在新床上,刚坐上去只觉得屁股直硌得生疼,伸手一摸,却摸到到处都是花生莲子等硬硬的东西。及至回过神来,两个喜娘也已经碎步走了出去,一个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慢慢移到我的面前,我心里一阵甜蜜,知道是朱棣来了,等了一会儿,才觉得眼前一亮,只见朱棣一手拿着秤杆一手拿着玉如意,正笑嘻嘻的看着我,我从他手上拿过玉如意看了又看,奇道,“喜娘不是说了用秤杆就行了嘛?”

    “秤杆上有秤星儿,寓意称心,如意的寓意就不必说了,平凡人家用不起玉如意自然就是秤杆啦,咱们大户人家自然要大方点,你看你土气的!”朱棣用还剩在手上的秤杆对着我的脑袋就是轻轻一敲,笑着说道。

    我被他一顿奚落,也不服气,“你这捣的什么鬼,这既不像小门小户迎亲,也不像大户人家娶媳妇,怪模怪样的。”

    “这可没办法了,皇宫之中,我也只能给你办到这样儿了,你总不能让我当着奴才们的面儿跟你拜天地吧?”

    “可是拜堂不是成亲的主要流程吗,你给我省了这个,还成什么亲?”我故作生气道。

    朱棣叹了一口气,“咳咳,今儿你最大,你既然说了,少不得要顺了你的心,来来,你起来,咱们这几天拜天地。”

    说着他就把我拉到窗边,从一旁的熏香炉中取出三根香笑道,“没人见证,便由天地来见证吧。”说着,自己便跪下去,见我呆呆不动,捏了我的手一下,“发什么愣啊?快来啊!”

    我跪到朱棣身边,随着他一同拜了三拜,朱棣念念有词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朱棣娶赫连漪为妻,自此往后,必穷毕生之力,呵之护之,永不相负。”

    我听着朱棣的话,眼睛不自觉的便开始泛酸,朱棣一见,连忙伸手将我眼角晶莹擦掉,“哎吆,小妹妹,不不,你现在嫁做人妇,不是小妹妹了,怎么还能这样动不动就哭鼻子?”

    我破涕而笑,道,“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要负责到底。”

    “朱棣说的话,能蒙你吗?”朱棣一本正经道。我看着他傻笑了一会,便准备起身,朱棣一把将我拉住,“哎~你还没起誓呢,不能光我一个人起誓吧?”

    我差点没有笑出声来,“我还得起誓?我起什么誓?我嫁给你了,人都是你的,起什么誓呢?”

    朱棣一本正经的想了想,最后说道,“那你也得说个今生今世只忠于我,云云。”

    我满头黑线,看他满脸期待与殷勤,只得依言道,“我赫连漪今日嫁与朱棣为妻,今生今世心属一人,永不相负。”

    朱棣听完我的话,就势将我揽进怀中,轻轻在我额头吻了吻,低声道,“见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与众不同,总觉得会与你有些过往,没想到你今日竟成了我的女人。”

    我笑了笑,“是缘是劫,全看造化。”

    朱棣捂住我的嘴,“不许你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来,你进门便盖着盖头,什么也没有瞧见,枉费我一片心机,这会子我带你去看看。”

    朱棣先站起身来,又将我拉起来,我这才仔仔细细的朝四周观察。这是一间卧房无疑,里头是一张海南黄花梨架子床,用精致的手艺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牡丹花,为了映衬今日大喜,更是漆成了暗红色,床头悬挂着大红缎绣的龙凤双喜的床幔,床柱子上全都贴着红双喜,床上挂着百子帐,铺着百子被,被子里外都洒满了莲子花生,就是方才我坐的时候硌着我的“罪魁祸首”了。没走两步,只觉得脚下软软绵绵,原来地上也都铺着兽皮地毯,也是在中心处绣着红色喜字。整间屋子红光映辉,喜气盈盈。

    我转过身子,高兴地抱住朱棣,“你布置了多久?”

    朱棣得意洋洋道,“这个你就不必问了,满意吗?”

    我抱紧了些他,笑道,“我见过碧落成婚,她的洞房还没有这里考究呢。”

    “帝王娶亲,一个公爵怎么可能比得上,你来,还没看完呢。”朱棣牵着我,往外走去。走出这间屋子,我才发现原来最最值得称道的地方并不是这屋子里的陈设,而是洞房之外的玄机。原来这洞房不过是整间卧室的一角,走出第一道屏风之后,才发现外面重重叠叠,竟有九道屏风!第一道屏风雕龙秀凤,第二道是山水秀丽,第三道是花鸟鱼虫,第四道是古装仕女……一一不可赘述,就连墙壁都是用红漆及银殊桐油髹饰的,

    及至走到最外间会客间,才看到大门前吊着两盏提着双喜字的琉璃宫灯,鎏金色的大红门上有粘金沥粉的双喜字。回身一看,一个长长的坐榻,榻的上方竖着一左一右挂着两块红木牌匾,分别写着“佳偶天成,珠联璧合”,一看就是朱元璋的手笔。我不禁拉住朱棣的衣角,惊道,“太祖已阖然仙逝多年,这牌匾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这个你不必管了,喜欢就好。”朱棣笑笑,并不回答。我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只是一闪眼,便又看到旁边的各色各种瓷瓶宝器,光鲜夺目,忍不住便去观赏,已然忘记方才问朱棣的话了。

    朱棣负手站在一边,笑嘻嘻的看着我,“你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怎么此时竟变得像个村野里来的野丫头了?”

    “这是我的新房,我当然要好好看看了。”

    “可惜现在不是晚上,要不就要带着你洞房了。”朱棣耸耸肩膀笑道。

    我低头瞪他一眼,“你……”

    “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

    其他三项我也不指望了,还不能叫我喜一下吗?”

    我笑着将朱棣退出门外,指着中空的大太阳道,“现在正是午时中日,前朝大臣们摆下了中秋国宴等着你,晚上还有正宫皇后娘娘摆下帝王家宴等着你赏月,你呀,还没到喜的时候!再说了,你今后还能缺妃少嫔吗?洞房花烛的日子还多着呢。别在我这里胡闹了!”

    朱棣好似被我泼了一盆冷水,闷闷不乐,“到你这里也没有清净了吗?”

    “你先去热闹完了再来我这里清净。要不你在我这里我也不安心。”我笑着说道。

    朱棣念念不舍,终于也知道久留不得,满脸愧色对我说道,“阿漪,你先在这里等着我,中午我派李兴来给你送月饼和西瓜,我正对不起你,做了这些表面的排场,终究给不了你一个寻常夫君能给你的最起码的陪伴。”

    我略略低下头,也有些伤感,却装作无事,“你的心意我全都领会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国家大事,才是最重要,满朝文武代表的可是普天百姓,你快去,别叫他们等着,这是你登基后的第一个中秋佳节呢。”

    朱棣看了我又看,又低头吻了吻,说道,“阿漪,你真漂亮。”

    我也笑了笑,终究还是劝着他出去了。

    再回到洞房之中,依旧觉得奢华过度,心中不安,只是朱棣已经做了,若是推辞,只怕他要觉得难堪,只得受着。而宝儿珠儿也已经得知消息,从小殿里拿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一见到屋里的陈设也都不由得大声喝彩。

    宝儿笑道,“皇上对娘娘真是太用心了,为了不走露风声,连我们俩也都没说,听李公公说,皇上派他到处到民间搜集婚嫁的习俗,看样子全都用上了呢。”

    我满脸带笑,还在想着朱棣临走时说的话,珠儿走上前来,伸手在我面前一挥,笑道,“娘娘,走什么神儿呢?”

    “你快些收拾行李吧,你们俩在偏殿各自选个卧室吧。这宫殿这么大,肯定还要再有宫女来的。”我看了她们一眼道,“等会儿按例我该去给皇后娘娘请中秋节礼,你们俩也稍微梳妆一下,跟我一起去吧。”

    宝儿面上有些不乐意,终究没有说话。珠儿皱眉道,“皇上那么疼爱娘娘,娘娘何必去讨闲气生。”

    “胡说!我都没有恃宠而骄,谁准许你这样说话?”我一句话说得珠儿不敢再说话。

19.中秋宴

    徐云华在我的册封礼仪上就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多做停留,但是今天乃是中秋,这在宫中,是除了春节之外的大节,所有的后宫妃嫔都要前去坤宁宫给皇后请节礼,我自然更是不能例外。宝儿细心,帮我准备了三份节礼,我们才往坤宁宫前去。

    及至我们到了的时候,坤宁宫已经集聚了一众妃嫔,见到我,都先给我拜了礼,我连忙将她们全都拉起来,又赶忙给徐云华行礼,徐云华本来脸上还带着薄笑,见到我,笑容便有些僵硬,“权贵妃来了啊,坐吧,姐妹们正好都在,可以说说话儿解闷。”

    宁妃乃是徐云华的陪嫁姑娘,因为忠诚于徐云华,且又颇有些姿色,徐云华为了拉拢朱棣,便将她纳了妾,而现在,因她在燕王府也是多年的侍妾了,朱棣便将她封为宁妃。即使自己已经分宫封妃,她也依旧对徐云华非常忠诚,几乎是每天从早到晚的伺候在坤宁宫。她随着徐云华,此时见我脸色也略有些恨恨的,阴阳怪气的说道,“权贵妃今日新晋贵妃,又深得皇上宠爱,听说皇上单独给贵妃设了洞房,这可也算开了例了,贵妃此时不在新殿内多呆一会,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我正踌躇不知怎么回答她,宝儿却挺身而出道,“贵妃娘娘和宁妃娘娘一样,中秋佳节至,娘娘来给皇后娘娘奉礼。再受宠爱,也不能乱了礼数,得分得清尊卑贵贱才是。宁妃娘娘,您说是不是?”

    宁妃被宝儿几句抢白,脸上一阵发红,待回过神儿来,才道,“吆,这不是郑和郑总管的对食妻子吗?听说你新婚不过三日便回宫来了,就算是新婚丈夫不如寻常男子,也不能连一个月都不呆满就离家啊!”

    宝儿被这几句话气得面色发白,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我本不想多事,宁妃跋扈,也是狗仗人势罢了,我给徐云华面子,不愿闹起来,可是她这么侮辱于宝儿,我就没法再不出头了,便上前一步,将宝儿拦在身后,对着宁妃正色道,“宁妃,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郑大人与宝儿的亲事乃是皇上亲自指的,皇上指婚的诏书上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写着,按照常礼置办,不以对食夫妻的礼节办。旁人也不许乱说一句。郑大人本姓马,因靖难之役中在郑家坝指挥得力,大破南军,皇上为了嘉奖于他,赐姓为郑,表示对他的爱重,想来这里的诸位姐妹都是知道的,宁妃既然不是新来的姐妹,为何不知呢?难道是无人告知与你,导致消息太过阻塞?”

    宁妃的脸上烧得更厉害了,坐回自己的椅子,我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宁妃就这么了事了吗?宝儿虽然在我身边做了几年丫头,可是从前也是效忠于皇上的,皇上做王爷的时候时常北征,宝儿随军乃是常有的事,是以皇上很喜欢她,她今日受了这个委屈,若是传到皇上耳中,只怕皇上要替她们夫妇讨个公道。”

    宁妃听了我的话,又看了看宝儿,满脸不服,徐云华对她皱了皱眉,笑道,“宁妃,你说错了话,就给宝儿道个不是吧。”

    宁妃听了徐云华的话,才终于站起身来,对着宝儿满脸不情愿的说道,“对不住了。”

    宝儿看了她一眼,皱着眉头道,“不必了,不过是几句玩笑话罢了。”

    宁妃也不再搭理宝儿,直接坐了回去,捡起一块月饼假模假样的吃了起来。另一位比较老实的刘妃打着圆场说道,“听说皇上替贵妃娘娘新建的莲漪宫非常的华贵且有新意,中秋家宴还要到晚上,现下大家都无事,不如一起去贵妃寝殿参观参观,如何?”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开始起哄闹着要去看,我还没来得及拒绝,徐云华便点头道,“得到皇上恩宠,自然连宫殿也是极其华丽的,大家伙便一起去看看,一来长长见识,二来也就当去给权贵妃贺喜了,将来常来常往,就好。”

    刘妃笑道,“连皇后娘娘都动了玩儿心要去看看,咱们还不快去。”

    如此,一群女子便一窝蜂似的把我又簇拥了回去,走了一会,便又到了莲漪宫。才一进宫,便有妃子惊呼道,“天啊,这院子里的山茶花好美啊!”另外的妃子便招呼道,“别在外面杵着了,里头更漂亮呢!”

    进了堂屋,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九道围屏,已有人对上面的绣活喝彩了,这时候,宁妃却忽然大叫了一声,徐云华转过身对她皱眉道,“什么事大呼小叫的?宁妃怎么年纪越大,越发的不庄重起来?”

    宁妃指着墙上,脸色大变,“这……这……这不是当年太祖在皇上皇后大婚的时候赐的御笔亲书吗?”徐云华抬头一看,脸色也蓦地变了,我朝宁妃手指的地方一看,正是今天我问朱棣的那两幅字,“佳偶天成,珠联璧合”。

    我一早便觉得这字在这里有些不妥,只是朱棣当时正在兴头上,我不敢扰了他的兴致,便没有问,没想到这竟是朱元璋在朱棣迎娶徐云华的时候所赐!朱棣将这对联拿到了我这里,简直是对徐云华赤裸裸的挑衅啊!其他嫔妃听了宁妃的话,也都驻足朝那字看过去。

    徐云华脸色越变越难看,宁妃正准备发作,徐云华却突然笑道,“这是我送给权贵妃的贺礼,好字配美人,正好呢。”诸妃听了徐云华这话,才不再唏嘘。

    我看了徐云华一眼,完全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她却不再看我,对众妃笑道,“大家在这外间好好看看也就罢了,里头还是不要去了,总归是权贵妃的卧室,今日咱们不受邀请便来了,已是不该,就别再冒失进去了,哪天权贵妃自己请你们进去玩耍,你们再进去吧。”

    众人听了徐云华的话,都止住脚步,我连忙说道,“我没有什么忌讳的,大家只要不嫌弃,便进去玩就是。”

    无奈众人已经接受了徐云华的指示,一个个都客气道,“今儿贵妃才搬过来,咱们先不践踏了好地方,待贵妃新鲜劲儿过了,再请咱们,是一样的。”

    我再三挽留,众人依旧停住脚步,我只得叫宝儿珠儿给众人奉茶,这边会客厅虽说还算宽敞,指示众妃都不止是一个人来的,每个都还带了婢女嬷嬷。是以乌压压的坐了一片,一人喝了一杯茶,吃了两片点心,便都借口有事离开了。徐云华自己也嘱咐我晚间家宴不要缺席,便离开了。被这么前后一闹,我也是满额大汗,不由深恨自己没有听珠儿的话,非要去惹这一身骚来。

    及至晚间,徐云华将家宴摆在御花园边的听雨台,正赶上台下的满池荷花尚有残存,依稀还能飘来一阵阵清香。我赶到的时候,朱棣徐云华已经双双坐在正台,两侧分别坐着诸位嫔妃和公主皇子并驸马皇子妃以及众藩王及王妃等,好不热闹。朱棣见我到来,站起身来,便对我伸出双手,笑道,“快过来,这边替你留了位子。”

    我满脸不好意思,诸妃见此,一个个都深感诧异,想来无人见识过朱棣这番模样,唯有徐云华尚端着架子,并没有作诧异之色,只是微微笑笑罢了。我走到朱棣身边坐下。朱棣才下令让舞女开始起舞。这些舞女一个个都是朝廷官员由全国各地教坊精挑细选而来,各个腰肢只有一把粗,面容姣好,又舞技精湛,竟有天魔之态。一曲舞完,满堂喝彩,徐云华放了赏,其他嫔妃并藩王妃也有放赏的,我不懂这些富贵人家的规矩,只得呆呆的坐着。及至众人都放完赏了,朱棣笑道,“权贵妃也有赏,每位舞姬一锭状元登科的金锭子。”

    舞姬听到皇帝亲口替我放赏,全都跪下谢恩,众人也都鼓掌叫好。我脸上通红,朱棣在台面下伸手握住我的手,头却越发昂扬的高傲,睥睨着众人,任谁也想不到他的手此时正牵着我的。

    宁王率先端起一杯酒站起身来,对朱棣道,“皇兄,今夜中秋佳节,良辰美景,臣弟在此祝皇兄江山万代,龙体康健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着,便自己先干为敬,众人听了他的话也都站起身来,“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棣听了宁王的祝福,十分高兴,自己也端起一杯酒朝众人虚敬了敬,仰脖干完。

    宁王见朱棣喝了自己敬的酒,这才笑道,“皇兄,如今靖难成功,大明国泰民安,臣弟与诸位兄弟,是否也该继续回到藩地,为皇兄驻守边疆,报国效力了呢?!”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宁王竟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件事来,当初朱棣从他那里请来朵颜三卫的时候,说的是“事成中分天下”,此时他自然知道这个承诺是不可能了,但是若能寻得一个好藩地,那一番靖难,也算不枉。

20.箫声贺节

    朱棣看了看宁王,面带笑意,“本想让诸位皇弟在京城好好歇歇,共享天伦之乐。想不到皇弟们比朕想的更重国不重家,也好,甚好。如今藩王有动,不知十七弟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就藩呢?”

    宁王朝朱棣看了看,又朝四周的其他藩王看了看。那些藩王的眼中全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宁王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在帮他们试水呢,如若宁王能够得到一个好去处,那就说明所有人都可以,若是宁王碰了灰,这些人便都会知道眼前的人虽然不是那个一心要削藩的侄儿朱允炆,却也不是从前的亲爹朱元璋了。

    “皇兄。”宁王双手抱拳,面色诚恳,道,“臣弟自您登基后,感触颇多。如今不似父皇在时,山河尚不稳定,奸臣既除,相信有皇兄镇守,外邦只有朝拜的,绝没有人敢觊觎我大明江山。所以臣弟决定,将手中兵权全部交还给朝廷,皇兄只消给我个地儿,让我当两年富贵王爷,研习研习曲谱,摸索摸索茶道便可。”

    朱棣微微笑了笑,对着宁王又看了看,“十七弟的想法甚好。”

    “臣弟自十多岁便就藩于与塞外,多年风霜苦寒也尝够了,如今只想到个宁静安逸的的地方待几年,江南素来有鱼米之乡之称,而苏杭更是江南的好地方,臣弟有个不情之请,想去苏州待几年,还请皇兄成全!”宁王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在场的人都有些唏嘘,只是当着朱棣的面儿不敢说罢了。

    他虽然交出了兵权,但也只是明面上的,难保他自己会再蓄养起一队自卫兵,但是苏州这样的好地方,却不是说拿下就能拿下的。苏州离金陵不过数百里,又是举国上下最富硕的地方,若能在那里享福,谁还想要留着兵权去塞外打仗?大家都不由得在心中嘀咕,宁王素来有善谋的名声,如此看来,果然如此。是以都把目光转移到朱棣身上,想看朱棣到底会不会答应。

    朱棣端起空杯子,我连忙替他斟满,他举起来放到唇边略点了点,下面的人以为他喝了,可是只有我看到,他根本一口都没沾便又放下,笑着对宁王道,“苏州已有刺史,城池格局如今很是稳定,十七弟若要去,官员必然需要大动,朕登基不久,百废待兴,还有许多事要慢慢处理,实在抽不出精力去重新编排官员,十七弟不妨另择良地。”

    宁王本来一直微笑着,大概对苏州已经是势在必得了,不料朱棣一口否决,不由得有些讪讪的,但他既然能在今日中秋家宴提出这件事,想必也是有备而来,稍稍沉默之后,便又恢复了镇定,对着朱棣笑道,“臣弟此番交出兵权,为的就是替皇兄分忧,怎么可以因为藩地让皇兄为难,既然苏州已有刺史,那钱塘一带也可。虽不如姑苏久负盛名,也是良民之乡,想来臣弟去了,也能享两年清福。”

    朱棣微笑着摇摇头,“就是这两处为难,十七弟再看看,其他的地方随你选。”

    宁王此人,如今不过二十五六岁,正是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的时候,但是他却并不讨人厌,朱元璋的这些儿子中,若说谋略,他和朱棣几乎平分秋色。除了因为年轻经验略少和魄力上比朱棣差了些,他几乎是唯一一个可以和朱棣分庭抗礼的人了,朱棣两次拒绝,他已经懂得了他最担心的局面已经出现了----哥哥同侄儿一样,都不会像父亲一样信任自己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去自讨没趣了,“皇兄看何处合适,便把臣弟指过去吧。”

    朱棣笑了笑,道,“诸位皇弟不要怪朕偏心,靖难之役,十七弟身先士卒,最先支持于朕,朕心中不得不偏爱于他,朕心中替他挑了一个好地方,希望其他皇弟不要怪罪朕偏心。十七弟,接旨。”

    宁王脸色有些忐忑,朱棣在此时直接下口谕就意味着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若是两人私下商讨,虽说不能给他心仪的地方,但是若是指定的地方太差,也总还能讨价还价一番。他机关算尽,本想在众人面前博得一个好去处,没想到被朱棣反将一军,将自己置于一败涂地的境地。众人也和宁王一样,全都意识到了眼前的这个新皇帝,不止是传说中的不败战神,更是说一不二的君主,他既有朱允炆没有的果决,也有朱元璋没有得圆滑。

    “臣弟接旨。”宁王从席上离开,走到正中,对着朱棣跪下。

    “宁王朱权,朕之第十七胞弟,战功卓绝,靖难有功,今派往藩地南昌,望其驻守藩地,替朕解忧,为国效命,为民守望。”朱棣不紧不慢一字一句的说完。

    宁王俯首,“谢主隆恩!”

    “圣旨明儿送到你府上,快回席上,用完晚膳,咱们去御花园的凉亭上赏月。”朱棣笑道。

    宁王应声回座,整个宴会好像又回到了一派升平,只是所有人的笑容都和方才不一样了。朱棣给每人赐了宫制月饼,又将进贡的秋西瓜分给大家,才率先离席,往亭阁上走去。徐云华与我跟在左右,上台阶时,朱棣却回身伸手将我扶住,徐云华面色不变,她身边自有宫女左右扶持,并不需要朱棣的牵引。

    朱棣刻意加快脚步,很快就和我走在前头,将身后的人甩开了一截,他回首一看,才低声在我耳边道,“还记得那一年在济南一个官员庭院之中,也是这般的夜晚吗?”

    我低下头,温柔笑道,“只是那晚夜色并不如今日,那天的我们也还不是夫妻。”

    “这倒是。往后的每年中秋,都由我陪你。”朱棣将我的手握进手心,双目深邃。

    我回身一看,众人已经追上来了,还没来得及回应他,便赶紧把手抽出来了,“有人来了。”

    朱棣偷偷笑了笑,也一本正经起来。月色朦胧,夜色粘稠,空中犹有几朵黑云漂浮,繁星全都被皓月夺去了光辉,好似站在亭下的那些人,已经没有一个人能望朱棣项背一般。

    站了一会,不远处玉泉池中有一叶扁舟翩翩驰来,舟上除了一个船夫,却只有一个黑影,手持一根长萧,正呜呜咽咽的吹着。啸声悠扬婉转,秋风乍起,众人本已准备离开,猛然听到这萧声,全都驻足听了起来。

    朱棣低声问道,“这吹箫的是何人?”

    徐云华道,“辉祖获罪,皇上不许他再踏出府中半步。今日乃是中秋佳节,亲人团聚的时刻,他因为不能来给皇上请安,心中很是不安,那吹箫的乃是他的妻子九娘,九娘自幼善律,毛遂自荐前来以一曲阳春白雪恭祝皇上登基之喜,中秋佳节之乐。”

    我不禁一惊,没想到徐云华竟然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替徐辉祖讨情,朱棣一见到徐辉祖就要生气,而且以徐辉祖的性子,只怕根本也没有悔意,更不可能来和朱棣低头认输,这九娘前来贺节,不过是她们姑嫂合谋,权谋之计罢了。

    九娘乃是女子,又是亲戚,朱棣再不待见徐辉祖,也不可能当众给一个女子难堪,看来徐云华的机关也是算尽了。

    果然,朱棣对着徐云华道,“池中清冷,她一个女子,在水面上一来不安全,二来伤了风也不好,家中还有孩子,让她赶紧回去吧。曲子不错,你好好地赏些东西,让他们好好过节。”

    徐云华喜出望外,连忙屈下膝盖,“多谢皇上!臣妾这就去。”

    徐云华一走,朱棣便蹙起了眉头,我知道他满心不悦不愿表露,只得也不说什么,笑道,“皇上,马上就要放烟花了,站在这里能看到全景呢。”

    朱棣笑道,“我等会儿替你捂着耳朵。”

    果然,箫声一停,水岸对面便开始有些小小的火苗闪动,贪玩的宫女儿们都拍着手道,“要来了,要来了!”一语未落,果然已闻得一声巨响,空中一朵巨大的烟花散开,成一朵盛世牡丹的图样,五颜六色的绽放之后,又慢慢的坠落,徒留空中一阵白烟依旧在升腾。朱棣笑道,“没来得及替你捂耳朵。”

    “我哪里那么娇气了。快看,还有!”我一说完,空中便又噼里啪啦的放出了无数朵小花。直放了有好一会功夫,才算渐渐地安静下来。

    朱棣道,“你喜欢烟花吗?喜欢的话,以后常常叫人放给你看好了。”

    “不要了。”我有些丧气的说道。

    “怎么了?”朱棣柔声问道。

    “烟花绽放那一瞬间虽美,可是终究太过短暂,转瞬即逝,消逝之后便再也没有了,这一生的命运便走到了尽头,如此一想,繁华过后竟是凄凉,不如不看。”

    朱棣摇摇头道,“纵使短暂,也要绽放才美,若是不绽放这一下子,便是一生平淡,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我不愿违背他,转头对他笑了笑便作罢。

21.合卺酒

    夜深露重,官中女子大多怯懦畏寒,烟花散尽,许多人便请辞回府了,徐云华送走了九娘,回来准备侍奉朱棣左右,朱棣却道,“天色不早,那些命妇官妻,还劳皇后送辞,再有,皇后自入京以来,便身体不适,早些回去歇息吧。”

    徐云华听了朱棣的话,面色略有些不悦,终究不敢表现出来,点点头微笑道,“皇上也要当心身子,有权贵妃陪伴,臣妾也放心些。今日不止是佳节,更是权贵妃大喜,我到现在还没恭祝权贵妃呢。”

    我连忙走到徐云华身前福了福身子,“多谢皇后娘娘抬举错爱。”

    徐云华朝我们四周看了看便带着侍女们离开了。朱棣看着众人背影笑道,“可惜我是粗人,不懂得附庸风雅,若是有南唐后主那等才情,此时该与你饮酒对诗才好。”

    “不好,南唐后主虽然才情过人,终究只是闲才,整日混在妇女队中,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幽禁于高阁之上,昔日那些饮酒对诗的如花美眷四处流落,死的死,亡的亡,一个也不再,又有什么好呢?还是像你这样,在诗词歌赋饮酒享乐上略粗笨些,却有雄才大略,保家卫国,万代流传才是人间正道。”我挽住朱棣的手,将头倚在他肩上笑道。

    朱棣攥起拳头,将大拇指与食指勾成一个圆,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弹,佯装怒道,“终于说出心里话了,一直嫌我不通诗词歌赋是吗?”

    我吐吐舌头,“我不是又夸了你旁的好处吗?”

    朱棣伸出胳膊,让我勾进他的臂窝,“月色虽然媚人,终究也不要太过贪恋,年年岁岁都有,不在今晚。咱们也回去歇息吧。”

    我脸上一红,朝四周看了看,才低声道,“你今晚……要去我那里吗?”

    朱棣笑道,“奇了怪了,今儿是你的册封之日,正儿八经的我就该去你那里,你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我扭捏两下,“我当然也想新婚之日夫君陪伴榻侧,只是此时忽觉这个吉日挑的不好。”

    “为什么?”朱棣问道。

    “今天是中秋,团圆之节,你再宠爱我,我也不过是个妃子,你的正室妻子是皇后娘娘,你今晚要是不去她那里,实在说不过去。我想了又想,还是忍痛割爱,劝你去皇后寝殿吧。”

    朱棣长舒一口气,微微皱眉道,“云华初入王府之时,很是大方宽厚的,这几年不知为何,渐渐地有些学了小家子气,为了徐辉祖的事跟我一直较着劲儿,我跟她说了很多次了,她跟着我这么多年,出生入死,操持事务,情分我全都记在心里,绝不会亏待于她,不必为了她母家那些窝心事来影响我和她多年夫妻恩情,可是她总是不听,大有越劝越狂之势,我拿她也没有办法了。譬如今晚,不是我不愿去与她共述恩情,实在是怕去了她又要哭闹要挟,非得给她徐家一个说法才行。”

    我愣了愣,没想到朱棣竟会在我面前发徐云华这么大一个牢骚。众人都以为做了皇帝便可为所欲为,身边的女人也可以随意对待,事实却并非如此,就拿他们两个来说,青梅竹马,多年夫妻,不止是帝后,夫妻,也是多年的朋友,伴侣,绝不可能完全不在乎对方的感受的。此时的朱棣,见到徐云华与其说是烦,不如说是怕。

    “不管怎么样,皇家礼节总是要顾全颜面才是。”

    朱棣挥了挥手,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无奈道,“别说了别说了,我去她那里罢,不想有一天到了你那里,也一直听着劝谏,让你变成另一个她。”

    我有些心酸的笑了笑,“我贤良起来,倒不讨巧。”

    朱棣将我往身边揽了揽,在我额上轻轻一吻,“你一贤良我就心疼得很,我更喜欢看你任性无理,每天缠着我去陪你。”

    我在他胸口点了点,“这真是任性有人疼,懂事遭雷劈了。”

    朱棣哈哈大笑起来,“小东西,你每天都要冒出两句新奇的言语来逗我吗?”

    “不逗你了,你明天要早朝,快些回吧。”

    朱棣吩咐李兴陪着宝儿一起送我回莲漪宫,才自己先离开了。再回到莲漪宫,看着满屋红光,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床上一坐,却依旧被满床的坚果硌得生疼,丝绸缎面的被褥虽然华贵,但是触手却冰凉,并无半丝温热。

    我不觉自嘲一笑,选了那个人,终究此生便再也不要妄想寻常夫妇的和乐相伴耳鬓厮磨了。荣华富贵,三千宠爱,不过是旁人眼中的繁华,深夜中的冰冷寒凉,也只有自己知道罢了。

    “娘娘,怎么独自在这里坐住了?宝儿准备好了热水,您去盥洗一番,我还得把床上的花生枣儿都收起来您才能入睡呢。”珠儿提了一壶热茶放到床头小几上,一边说道。

    我点点头,从床上挪开,看着她将那些果儿都小心翼翼的收紧一个竹藤篓子里,又将大红的被褥拿下来抖了抖,便说道,“你把那被褥换了吧。白日里看着喜庆,若要每天都看,倒真觉得眼睛累呢。”

    珠儿“啊”了一声,笑道,“娘娘,这不合礼制的,喜被才铺一天,还没睡人就换下,明儿皇上知道了,要生气的。”

    “要你多嘴了,皇上不是那等注重形式之人,意思到了便好了。”

    珠儿见我决意要换,只得开始将满床锦绣卷了起来,正卷着,屏风外忽然传进来一个声音,“谁要换朕的喜被?”

    “皇上来了!”珠儿一把将喜被放下,连忙从床边走过来跪下行礼。我尚坐在梳妆台前,还没反应过来,朱棣已经走了进来,正微笑着温柔的看着我。

    我站起身来,也顾不上珠儿还在,忘记了行礼,“你怎么来了?不是去皇后娘娘那边吗?”

    朱棣对珠儿看了一眼,珠儿便识趣的往外走去了,朱棣这才走到我身边,皱眉道,“我跟你说的一句不差,一到坤宁宫,还没坐下,皇后就已经开始说徐辉祖夫妇多么的后悔,怎么的想要为国效力,怎么尊重于新君。徐辉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她这个做姐姐还要清楚,她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却不能也跟着瞎。是以只是略坐坐便出来了。”

    我叹了一口气,“夫妻相处之道,还是要糊涂些才好,闺房之中不谈外事,尤其是这帝王之家,后宫绝不能掺和前朝之事,皇后娘娘终究是姐弟情谊过深眯了眼睛和心智啊。”

    朱棣笑道,“你倒是很清楚明白啊。”

    “不,如果我有父母兄妹,只怕也会和皇后娘娘一样。”我淡淡说道。

    朱棣只得我是在为徐云华求情,便岔开话题,“你看我带了什么东西来?”

    我朝桌上看了看,只见不知朱棣什么时候袖进来两个杯子,那两个杯子形制奇特,以两杯对峙,中通一道,使酒相过。两杯之间承以威凤,凤立于蹲兽之上。不由惊道,“这是周朝的合卺杯啊。”

    朱棣点头道,“这是父皇留下的,只有帝后大婚,才会拿出让新人洞房花烛之前引用合卺酒用的。”

    我一听到这话,便有些惴惴的,“合卺酒不过是个习俗,想让夫妻饮酒过后同甘共苦的意思,你把这样贵重的东西拿来了,且不说合不合适,皇后娘娘若是知晓了,要怎么想呢?”

    “阿漪,你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再贵重的东西,都比不上你,你最珍贵。如果如今的我,还不能把最好的都给你,那什么时候才能呢?我真想把全天下所有最好的东西全都搜罗来给你,随你糟蹋,随你挥霍。”朱棣突然变得像个小孩子一般,带些倔强的说道。

    我捂住他的嘴,“胡说,我的想法跟你一样,只要你在就好,什么都不如你。”

    “那你干嘛还非要装作贤妃将我往皇后那里赶呢?我一走,你连那合欢被都不敢正视了吗,还要丫头收起来才罢手。”

    被他说穿心事,我脸上一红,扭过身子不说话。朱棣走到床边,将珠儿已经折起来的被子亲自又铺开了,才又走回来,将桌子上一早便准备好的一壶美酒拿起来,将那凤尊合卺杯斟满,笑道,“既要让你开心,感受小门小户的快乐,又怎么能少得了交杯酒?”

    我脸上热辣辣的,走到他身边,从他手中接过酒杯,与他胳膊环绕,交杯而饮,饮完酒,两人却都没有放下酒杯,甚至连酒杯都没有放下,便都看着对方傻傻的笑了起来。

    朱棣用另一只手将我们二人手上的酒杯全都放下,将我拉进怀里,用一根手指,绕着我的一缕长发,“可惜,这些都是咱们私下里做的,没有人能见证。”

    “天为证,地为证,先帝的在天有灵见证,还需要什么人来见证呢?”我也抱住他的身躯,紧紧的感受着他的力度,心跳,和温暖。

22.修书

    红烛摇曳,树影婆娑,窗外的月光透进来,地上的影子也是两只,幸福之感就不自觉的油然而生出来。

    “新婚洞房之夜,你准备就这么两人抱着站一夜吗?”朱棣笑着看我坏笑道。

    我叹口气,“你呀你……”话还没说完,朱棣已经将我打横抱起,缓缓往床边走去。我看着他,不知为何还是有初见时的心动,小鹿乱撞一般。

    朱棣缓缓将我放到床上,微微弯下腰看着我。既成夫妻,我的脸居然还是会红起来。朱棣虽然登基为帝,却依旧好骑射,体格不减当年精壮,他的长相应该是随他母亲,英挺俊秀,与朱元璋毫无相似之处,但是在智慧上他却又是最得朱元璋智谋真传的人。他的外形比我初见他时除了多了一份睿智,几乎毫无改变,反而因意气风发更显。如果让朱棣和朱允炆站在一起,朱允炆矮小文弱,脑袋还有些偏,身体是柔弱的福相,而朱棣却神采俊逸,如剑在鞘,不管和任何人相比,都不得不承认他非常英俊。

    带着杀气和排山倒海的压力的英俊。

    “呀,你脸红什么?”朱棣看着看我,突然笑了,满眼尽是快乐的涟漪,脸上写满宠爱。

    我想把头抬起来,他却愈发弯下腰来,双手撑在我的两肩左右,却用额头顶着我的额头,“起来做什么?”

    “别这样……”我低声呢喃道。

    “这样怎么了?”朱棣吹气如兰,每动一下嘴唇,好像就要贴到我的嘴唇。

    我用力微微抬起自己的唇,吻在他的唇上,一边咬着一边含含糊糊的说道,“这样我会忍不住吻你。”

    朱棣微闭眼睛,笑了起来,唇上却用力,反守为攻。

    我伸手环住他的整个腰,用自己整个身子的力量将他拉了下来,让他贴合在我身上,他一面轻轻揉抚着我的头发,一面忘情的吻着我。我也闭上眼睛,只想这样缠绵,缠绵……

    第二日我醒来的时候,朱棣和以往一样,又已经离开了。珠儿已经伺候在一边,见我睁开眼睛,笑道,“娘娘,您醒了吗?”

    “皇上什么时候走的?”我有些空落落的问道,想到昨夜贪欢,今早便有些疲累,又有些脸红。不知道朱棣起床时会不会觉得没有睡够呢?

    “皇上四更便起了,为了不打搅娘娘,轻手轻脚的,连洗漱都出去解决了。还叫我们也不要喊你,让你好好的睡。最后才好笑呢。”珠儿捂着嘴笑道。

    “什么好笑?”看着珠儿神神秘秘的样子,我好奇问道。

    “喏,您自己看桌子上。”

    我朝桌上一看,只见两碟小菜,一碗莲子银耳羹,还有一碗牛乳,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看了便觉有胃口,便咽了一口口水问道,“准备个早膳罢了,有什么好笑的?”

    “早膳不好笑的,好笑的事皇上今早起来的也不算早,赶去上早朝便有些急匆匆的,就是这样急,人都已经走出咱们宫外了,还又折回来了,我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吩咐呢,原来是特意嘱咐一定要给您准备好早膳,说您不爱油腻,要清清爽爽的才好呢,最后自己站在院门口发了半晌呆,自己硬生生把菜名儿都点了。我和宝儿两个都替娘娘高兴呢,大富大贵在皇家贵胄之地,根本不算什么荣耀,能如此细心周到的事无巨细的关心于娘娘,可见皇上对娘娘珍爱,娘娘此生可以有依了。”

    “你在和娘娘说什么呢,娘娘眼角眉梢都笑出了花儿来了。”宝儿拿了一盒新的胭脂和眉子黛走进来,见我和珠儿说的有劲儿,不禁插话道。

    珠儿笑着说道,“我在说皇上宠爱娘娘,连早膳也要替娘娘想好呢。若非生在帝王之家,做一堆男耕女织的普通夫妻,只怕皇上都要亲手替娘娘做好呢!”

    宝儿听说,也笑了起来,“你这话说得倒是不错,你看看,这是李兴方才送过来的,说皇上走在早朝路上的时候,巴巴的吩咐的,说娘娘画峨眉最美,便要连眉粉都是赏了,李兴是个乖的,索性连各色最上乘的胭脂水粉都送了一份来,嘴里还说着省得再多跑几趟。这不,我先拿两件来给娘娘试妆。”

    镜中的宫装女子面容慵懒,云鬓蓬松,一副娇弱不堪的模样。我也不知道为何这几年会渐渐长成这幅模样,也许是朱颜血害得我受的那次大伤,伤了本元血气,纵使华佗在世,也回力无天,怎么也补救不回来,时常的还是会心痛头晕,吃什么补品都好似石沉大海,完全补不出气色,所以形成了这样一副病恹恹的气质。

    珠儿帮我梳着头发,有些心疼的说道,“娘娘,您必刚到燕王府的时候瘦了好些,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看起来比那时候竟然还要幼嫩了。根本看不出已有二十七岁的年纪了。”

    宝儿笑道,“娘娘年纪乃是忌讳,你怎么胡乱说起来了?”

    我笑着道,“这有什么忌讳的。岁月催人老,不能不服时间啊。”

    珠儿自己却对着镜子看了看,笑道,“娘娘这话对自己没什么说服力,倒是很符合奴婢,奴婢可不是老了吗?

    宝儿羞了羞珠儿,笑道,“说你胖你还真就喘了。”

    几人说笑之间,也已经将我的妆上好,红的唇,白的脸,黛青色的眉,粉粉的脸颊,我不禁笑了起来,“再天生丽质,还是要靠胭脂水粉养着,女子才能美貌啊。”

    “朕的贵妃天生丽质,素面朝天依旧倾国倾城。”

    “皇上万安。”宝儿珠儿听到朱棣的声音,全都跪下。

    我低头从妆镜往后一看,只见朱棣已经笑着走进来。咬着嘴唇回身笑道,“下早朝了吗?怎么这样快?”

    “不是我快,是你睡得太酣。”朱棣笑着将我拉到桌边,“这样迟还没有用早膳,该打。”

    宝儿与朱棣亲厚,比较大胆,也笑道,“皇上自己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许人打搅了娘娘清梦,现在又说佯话。”

    朱棣看了宝儿一眼,笑道,“权贵妃天性调皮,连宫里的宫女儿也比别处活泼些。很好,你们每日就是这样陪着贵妃解闷才好,做事都是其次。”

    我笑着看朱棣,咬着一根凉醋黄瓜只管点头。

    朱棣用筷子对着我的嘴就是一敲,将我口中的半根黄瓜敲落,“专心吃你的早饭。”

    我吐吐舌头,低头唏哩呼噜的喝起了莲子羹。珠儿宝儿都跟着笑了。

    朱棣下早朝也并没有吃什么,便在这里陪我胡乱一起用了些糕点,待我擦好嘴,他才道,“完了吗?”

    “你有事吗,为什么催我?”

    “当然有事,我还要去养心殿批折子呢,只是想过来带着你一路过去,替我研磨倒茶呢。”朱棣噘嘴皱眉道,“我看起来像是很闲的人吗?”

    “你是天下第一大忙人,好了吧?快些走吧。”我知道朱棣开玩笑归开玩笑,等着他的,确实有很多很多朝事,在我这里混是不可能的,可是又真的不舍得与他分离,便也想跟着他一起去。

    朱棣牵着我一路走出莲漪宫,直到快到养心殿了,他突然有些害臊似的,将我的手松开,又摆出了一副冰山雪人的高冷模样,我看着不禁好笑,故意的贴着他走去,他有些拿我没办法,只得复又牵起来。

    我这才自己松开,“不为难你了。”说完便自己闪到一边,看着他一味的笑起来。朱棣知我是恶作剧,只得暗暗地叹了口气。

    到了殿内,他批了一会折子,又看了几个请安折,才稍稍闲下来,看我正在看书,便问,“你在看什么?”

    “左传。”我笑着回答。

    “先别看书了,我有个事,想跟你请教一下。”

    我放下书,奇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的燕王爷、大明皇帝,竟然还有要请教我这个小女子的地方?”

    朱棣笑了笑,那笑容却渐渐从宠溺变作无奈,我见他真有事,便收起调皮,问道,“什么事呀?”

    “史官要修书,写到我的身世……”说到这里,朱棣突然顿住,似有无限惆怅。

    我记得他跟我说过,他的母亲乃是一个朝鲜族敬献给朱元璋的妃子,便笑道,“太妃虽是朝鲜族女子,但是你是堂堂正正的太祖嫡子,如今太子与当年的二皇子三皇子都不在了,无论立长立贤,皇位都非你莫属,你有什么为难吗?”

    “这话咱们自己说说就罢了,不管怎么样,父皇留下的遗诏立的都是允炆,如今他生死不明,虽然我派了三保去寻他的下落,可是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朝中也有人略知当夜火事真相,正抓着这点不放,如若我的生母不是嫡后,他们很有话说。”朱棣皱着眉说道。

    “你的意思是……”

23.黑衣宰相

    “历来每朝的皇帝都会修各式各样的全书,父皇在位时也修了,只是修得并不完善,允炆就更不中用了,四年称帝,毫无建树,只顾着对付自己的亲叔叔们。所以我想修一部古往今来最齐备,最完美、最优秀的书,要让千年之后的人们知道我们这个时代的光辉和荣耀!”朱棣慷慨陈词,看了看我,笑道,“这书中自然也要提到我的身世,而我的生母,只能委屈于九泉之下了,在这书中,我得认马皇后为生母。”

    看着朱棣壮志雄心的模样,我实在不忍对他的做法有任何指摘,便点点头道,“这事可以办,只是你准备让谁去修书呢?”

    “父皇在时,最信任的几个文臣,敌意当属方孝孺,只是此人太过刚烈,便显冥顽不化,而其他几个,譬如解缙,虽说并不是当年的三甲,只是进士,但是他的才学却也不容小视,而且他有方孝孺望尘莫及的一个好处,那就是很会审时度势。如果说方孝孺满腹经纶,但他却是一个茶壶,满肚子的饺子倒不出来半点儿,但是解缙却可以将自己肚子里的学问用到为官处世之上,可以将他的才干拿来为国家做一番大事业。”

    “所以你中意解缙?”

    “对。”

    “你选中的人必不会错,既然已经决定了,这是荫封后世的好事,应该尽快去做的。”我笑着说道。

    “只是我还没有想好这书叫什么名字才好,阿漪,你替我想想。”朱棣站起身来,伸出双臂,略运动了下,我笑着走到他身边,将他按住,“累了吗,我替你按按。”

    朱棣笑着坐下,仰着头看我,我帮他轻轻揉着太阳穴,说道,“盛世修书,如今大明江山在你的手中十分昌盛,而你的年号叫做永乐,这书便叫永乐大典如何?既简单明了,又气势恢宏,正符合了你的期望。”

    朱棣双手一拍,笑道,“好!就叫做永乐大典!解缙带着人修书,你便辛苦些,帮他们校对,可好?”

    我笑着摆手道,“这可使不得,这书必然上括天文地理,下含千年历史,再有古往今来的各类文书,我一概不通的,怎么可能去校对?”

    “没让你自己校对啊,你组织人监督校对,有你在,他们自然更用心些。”朱棣微笑着伸手捏着我的衣角,“再说,这么辛苦的活儿,我也舍不得让你去操心啊。”

    “耽个虚名,每月给我发俸禄,这事我是愿意的。”我捂嘴笑道。

    朱棣拍了拍手,“就这么定了。”

    “那……”我看着兴奋不已的朱棣欲言又止。

    他将我反手拉到身边坐下,摩挲着我的脸庞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的生母碽妃,养母李贵妃,我都追封了谥号,灵位也都随着马皇后的灵位摆在父皇的灵位边上。宫中其他几位尚且还康健的太妃,也都加了份例,抬了封号,让她们好生安享晚年。”

    我伸出手,爱恋的在他脸上摸了摸,“深得我心。”

    朱棣见我的模样,哈哈笑了起来,“小东西,人们常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来形容一个人如何权贵,而你呢,连我都要高高的把你捧在肩膀之上,让你去看连我也看不到的风景,你说你的地位是有多么的崇高呢?”

    我撇撇嘴,“小女子不敢呀。”

    解缙接到朱棣让他修书的旨意之时,很显然并不十分重视这一旨意,也没有把这项任务当做多大的一件事来做,只是淡淡的接旨罢了。朱棣心中有些不满,我跟他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也许解缙有不为常人知晓的本事呢?

    朱棣允诺他一切条件,只要修好这一部盛世之书,财力人力可以给予最大支持。可惜解缙并未利用朱棣开出的条件,只怕他的心中,他的才干应该在朝堂之上与人雄辩,而不是在文渊阁日日与诸文献作战。不过几个月,他便将初稿交到朱棣的案前。

    我与朱棣一起看了初稿,也觉不妥,朱棣更是神色冷淡,而李兴此时正等在殿外。朱棣将满桌子的初稿往地上一推,怒道,“你看看,我那么信任他,他交给我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走到案前将稿子慢慢都捡了起来,“你别生气,你的想法只跟我详细的说过,你给解缙的不过是一道圣旨罢了,他怎么能够知道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他此时就在门外,不如你把他拉进来好好的说一番,比你在这里生气要有用得多。看他的初稿,虽然不尽人意,但是才能却不可小看,这书想要编成,还是得靠他做主力呢。”

    说完,又将稿子全都摆到了朱棣的面前,朱棣略顿了顿,终于露出一点笑意,轻声道,“你到屏风后去,我把他喊进来,好好训斥一番,再责令他重新好好的做。”

    我笑着走到屏风之后,没多久,解缙便走了进来。他的仕途已经经历了很多,成了他宝贵的财富,从朱元璋开始,他算是侍奉了三代皇帝了,而他今年却不过三十六七岁,正是春风得意的年纪。

    他拍了两边的衣袖,跪到朱棣面前,朗声说道,“臣解缙参见皇上。”礼制虽然不错,态度却不算谦卑,有一股子读书人特有的傲慢。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朱棣居然并没有像以往一样,立刻殷勤的唤他起身,只是在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便又低头看着手中的稿子,不再搭理他,如此晾了他一会,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得罪了眼前的君主,只是还没有意识到令他得罪皇上的正是自己并没有放在眼里的修书工作。

    “皇上……不知皇上看了微臣的初稿,有何指示?”解缙大着胆子问道。

    朱棣这才瞥了他一眼,“这是你编的?!”

    解缙脸色微变,“皇上亲自下旨,命微臣编纂的,怎么……”

    “你想问朕怎么会忘了这么大的事是不是?”朱棣漫不经心的看了解缙一眼,将手中的稿子往桌上一放,冷笑一声,“你若不说是你编的,朕都有些不敢相信,饱学如你,会拿这样的东西来糊弄朕。”

    朱棣虽然没有在解缙面前大为光火,然而解缙也从朱棣的话语中明白了朱棣的斥责,不由面如红云,坐立不安起来,“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你该不该死,你自己说了不算。”朱棣用冰冷的目光扫了解缙一眼,我在屏风之后都能看到他跪在地上的身子微微一震,朱棣又接着说道,“你要搞清楚一点,朕让你修的书,不是前朝修的那种唬弄人的史书,朕要的是----大典之外,再无它书!你懂了吗?”

    解缙连连点头,“微臣懂了,还望皇上再给微臣一个机会。”

    “机会就在你自己手上,看你这不珍惜了。”

    解缙唯唯诺诺的退下之后,朱棣依旧还是光火,我走出来,笑道,“这人有趣得很。”

    “为什么?”

    “俗话说,文人傲骨,气节高尚。这人却只有傲骨,并没气节。”

    朱棣冷笑两声,“背叛旧主,何来气节可言。我不过是看他还有些本事罢了。”

    我笑道,“你还真是难伺候,方孝孺不服你,你要杀了人家,说人家不识时务,解缙算是识时务了的吧,你又要怨人家背叛旧主没有气节。哎,生在乱世之中的臣子,真的是没有好做的。说起来,我也是太祖的旧部呢,不知你要怎么定位我呢?”

    朱棣被我说的笑了起来,“有你这么挖苦自己的夫君的吗?”

    “现在又成了我的夫君啦?”我也笑了起来,“解缙如你所说,非常识时务,响鼓不用重锤,你今儿跟他说的话,他一定会放在心上的。只是……”

    “只是什么,你又有了什么奇思妙想?”朱棣笑道,“你的封号很有问题,我该给你换了,叫你妙贵妃算了。”

    我提起毛笔,用笔杆在他手上一敲,“你才是天下第一个会挖苦人的人呢。”

    “哎哟哟,你这一打,可是有万千文章在里头,第一,毒打亲夫,实为悍妇,第二,以下犯上,竟然犯到帝王头上,你说你该以何罪论处?”

    “你就把我关进大牢,秋后问斩好了。”我笑着说道。

    朱棣耸耸肩,“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又哪堪你还胡搅蛮缠耍横抵赖?好男不跟女斗,我不跟你辩论了,快说,你有什么想法?”

    我摇摇头,将手中之笔蘸上浓墨,铺开一张纸,在纸上写了四个字,朱棣伸头一看,愣道,“黑衣宰相?”

    我笑着点点头,并不言语。

24.上山

    朱棣将手扶在桌檐,用食指轻轻的扣着桌子----这是他的小毛病之一,只要思考,便会这样,我微笑着看他扣了半天桌子,终于停了下来,“道衍这个东西,我越来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本准备封他做太师,他说自己乃是闲云野鹤,做不了太师,我许他还俗改为原名姚广孝,他似乎也是淡淡的,没有什么所谓。”

    “我听说他在郊外找了一间道观,整日价的不知道研究些什么。他不止是有谋略过人,才识也是一等一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若你这张老脸够大,能把他请出来,那这大典就成了八成!”我看着朱棣,机敏的笑着。

    朱棣点头,“你说的是。这个人虽说古怪桀骜,但是才能确实普天之下无人能及。看来我还得亲自上一趟山,才能把他请出来,共筹这件可以让我们名垂千古的大事。”

    “这天下,只怕只有他能让你亲自去请了。”我笑着说道。

    朱棣摇摇头,“不然。”

    我挑眉看着他,带着疑问的目光。朱棣噗嗤笑了一声,“还有你。”

    我扭过头去,“不和你这不正经的说话了。”

    朱棣突然走到我身边,温柔的抱住我,低头到我耳边,轻声问道,“阿漪?”

    “唔?怎么了?”我见他有些龃龉,不似平常,也正色起来。

    “你封为贵妃已有半年,为何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朱棣将头埋进我的头发之中,贪婪的闻着,呢喃道,“我很想我们能有一个孩子。”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也踌躇起来,“我也不知道……”

    朱棣有些愧疚的说道,“这半年云华一直都在跟我置气,后宫之事只有你在操劳,是不是太过操心,导致身体不虞?”

    我摇摇头,“我想是从前留下的病根子吧。”说着,心里不由难过,眼睛便酸起来,“我想我这辈子可能会没有孩子了。”

    朱棣连忙抱住我,“怎么会,怎么会?都怪我心急多嘴,倒惹得你心里不痛快了。你还年轻得很,不过半年而已,怎么会没有孩子呢?咱们还有的是时间。”

    我怕太过伤感,反而会勾起朱棣的难过,只得擦干眼泪,“我没有不痛快,就是一时着急了,你说得对。咱们有的是时间,一定会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的。”

    “明日你随我一起去道观请姚广孝吧,那个观供的是三清相,据说很灵,咱们也可以求求。”朱棣哄孩子一样哄着我。

    我破涕为笑,“所谓病急乱投医,你也开始寄希望于求神拜佛了吗?”

    朱棣捏了捏我的鼻尖,“不过是想带你出去踏青走走,找个借口罢了。”

    第二日一早,朱棣便带着一小队护卫及少量几个太监侍女,和我一起出宫往郊外赶去。我们俩坐在最前面一辆马车内,我探着头往外看去。又是一年阳春三月,莺飞草长,回身一看,身边的人却已经变成了自己一生依靠的男人,不由得心里一阵甜蜜,依偎到他身上。朱棣握住我的手,低声说道,“靠在我身上,眯着眼睛睡一会,早晨起得太早了。路还远呢,不要担心。”

    我笑了笑,果真眯上眼睛,朱棣伸手轻轻的蒙在我的眼睛上面,为我挡住光亮,我一开始只是觉得好笑,时间久了,居然真的睡着了。

    到了城外山下之时,朱棣轻轻将我摇醒,我低头一看,只见方才我依偎的地方有一块湿润,朱棣已经掏出一块帕子,笑着替我擦嘴角。我脸上一红,羞红了脸,“都赖你,非要让我睡觉。”

    “我好心让你补觉,你自己流口水,我还没怪你湿了我的衣服,你倒怪起我来了?”朱棣无辜的说道。

    我自知无理,转身下车,“不和你说了。”

    朱棣在背后笑了两声,才赶到我身边。

    李兴走在前面,说道,“山路狭窄,只容两人同行,前几日又下了雨,湿滑的很,皇上和娘娘请小心。”

    朱棣道,“你自己在前头走就行了。”说着便扶着我跟在后面。我几个小宫女儿见到了此等情形,都忍着笑,我有些不好意思,想要缩回手,朱棣却捉得越发紧了,“别闹,这路不好走。”

    我便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任由朱棣搀扶往山上爬去。终究是身体伤了元气,从前这样的小山,一口气上去连气都不用喘,现在不过走到一半就已经筋疲力尽,朱棣本想命所有人都停下来陪我歇息一会,我不愿声张,朱棣便道,“那你们都先上去吧,让道衍准备接驾,朕与贵妃随后便到。”

    李兴本想留下来等我们,却也被朱棣打发走了,又高又陡的山阶之上,渐渐地没有了那些人的身影,只剩下我和朱棣。我浅笑道,“你大概是古往今来,唯一一个把所有人都赶走了自己上山的皇帝。”

    朱棣一边卷着衣袖一边笑道,“还不止这一个头衔。”说完便背对着我弯下腰,“快上来。”

    我惊呼道,“你要干什么?!”

    “这山路我看你是上不去了,我背你上去。”

    我连连拒绝,“这怎么行,光天化日,如果被人瞧见了,不知道要怎么说我了。”

    “为什么要说你,夫君背着孱弱的妻子上山,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你是皇上!”我依旧义正言辞的拒绝,本以为态度坚决朱棣便没法了,没想到他直接来强的,双手将我的两腿钳住,稍一用力就把我送到了背上,便缓缓往上走去。

    我拍着他的背,“不行啊不行啊!我自己能走,这山路还远着呢,你莫要伤了力。”

    “就是因为远,才不要你自己走。”朱棣沉稳道,“你可别再拍我了,若是失足,我还会成为史上第一个背着老婆上山跌落山崖的皇帝。”

    我停下手来,看着高高的台阶一眼望不到头,却心疼起来,“我下来慢慢走好了,这山还高着呢,你背着我……”

    “二十载戎马生涯,你当是那养尊处优酒池肉林的富贵皇帝吗?背着你这把小骨头,上两座这样的山,都不在话下。”朱棣毫不容商量的说道。

    我终于不再说话。朱棣的脚步果然十分轻快,并没有半点颠簸,快到山巅道观的时候,他将我放下来,“这几步就劳你自己走了。”

    我知道他是害羞,怕别人真的看见了会笑话,便伸着双臂撒娇道,“不要,这几步你干嘛不背着我走完?”

    正在此时,李兴从道观里探出头来,一眼瞥见我们已经上来了,连忙喊道,“接驾!”

    朱棣一脸正色朝他看了一眼,却低声道,“不闹了,不闹了。”

    看着他的样子,我憋着笑,终于不再为难他,随他一起往道观走去。道衍也从里面迎了出来,他只是对朱棣鞠了个躬,歉然道,“道观之中供着神仙,不便给皇上行跪礼,还请皇上恕罪。”

    朱棣摆摆手道,“不必拘礼。”

    到了里面,只见几个小道士也是如此行礼,朱棣不以为然,对着三清相上了柱香,便对道衍说道,“大师,换个地方,朕有些话要与你谈谈。”

    姚广孝看了看我,笑道,“多日不见,方才只顾着与皇上请安,忘了给姑娘问好了。”

    朱棣将我拉到身前,道,“大师,赫连现在封妃了,贵妃。号莲贵妃。”

    姚广孝连连鞠躬,“恭喜恭喜!恭喜皇上新得佳人,恭喜娘娘。”

    “不过是女子嫁了人,不值得恭喜。眼下朝中有大事请大师出师呢。”我笑着说道。

32.北平被侵

    “哦?国已安定,全国的能人都在争先恐后的往朝廷涌来,静候皇上的重用,还有什么事需要我这个老东西才能办好的?”姚广孝听了我的话,谦逊的说道,只是他的表情和他的语言并不搭调----依旧是一副看空世俗,一切皆空的样子。

    朱棣拱手道,“先生,朕来请你做的这件事,乃是一件荫封后人的大事,这天下能人虽多,但是除了你,没人能够再能做好了。”

    “哦?什么样的大事?”姚广孝听到朱棣这么说,才稍稍显示出兴趣来。

    我笑着将朱棣准备修一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永乐大典的事与姚广孝说了,他听了之后,果然拍起手来,“这事确实该办!皇上有此觉悟,老身甚是欣慰!”

    朱棣如今乃是帝王之尊,这种话恐怕除了姚广孝,再没有一个人敢跟他说了,朱棣也不生气,依旧客客气气的,“先生你说,你是不是该出马了?”

    从姚广孝拒绝担当太师之职便可以看出,此人十分懂得进退之道,在靖难最后,朱棣面临退缩的时刻,他敢拎着朱棣的衣领告诉他没有退路,在朱棣登基之后,他却又能看淡一切,两袖清风的退居道山上了。荣华富贵并不能打动他丝毫,但他能分辨出什么才是值得他出山去做的。就光凭这一点,他就可以让所有的当朝大臣对其望尘莫及。解缙显然就是被功利迷了眼睛。

    姚广孝笑了笑,“这件事确实是一件好事。皇上都亲自出马了,老身哪里还能再在这里享清福呢?”

    朱棣面露微笑,“那就这么说定了,先生是现在就朕走,还是过两天朕派人来接先生?”

    姚广孝摇了摇头,“都不必,此时与皇上下山,太过仓促,老身还要收拾些行礼,过几天也不必皇上派人来接,老身自己会去找皇上的。”

    朱棣只得姚广孝性格古怪,便也不再强求,道,“此行目的既已达到,那朕便下山了。朝中政事繁忙,竟没有闲暇再与先生煮酒烹茶,高谈阔论,待先生下山,必定要在宫中住下,每日与先生聊几句,受益匪浅。”

    姚广孝也并不挽留,只是低头拱手道,“皇上过誉。”

    下了山进了马车,我对着朱棣笑道,“这个人真是奇怪极了。”

    “我也奇怪,就是到了如今,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图什么。”

    “也许有的人活在这世界上,只是做点事,并不图什么。”我笑着说道。

    “说难理解其实也可以理解,你不也是这样的吗?”朱棣看着我,淡淡说道。

    我低下头,“好端端的扯上我做什么?谁说我不图什么,我不是图到了一个贵妃的位分了吗,还有天下女子最最艳羡的帝王恩宠啊。”

    “这话说得明白。”朱棣得意的扬了扬下巴。

    姚广孝在三天后自己背着一个竹筐,筐子里装着他的全部家当,就这么来到皇宫了,要不是守门的一个侍卫很早在燕王府办事,认出了他,他差点被人拖出午门暴打一顿了。朱棣一听说他来了,带着我一起亲自迎出养心殿。

    有几个奏完事的大臣刚走出养心殿的,见到这番阵势都惊住了,无法想象这个衣衫褴褛,胡子拉碴的老头儿到底是什么人。一听说此人便是姚广孝,都十分恭敬的前来作揖,姚广孝也不谦卑了,一一还礼。到了殿内,朱棣怜他年事已高,特别赐座,姚广孝成了唯一一个在养心殿与朱棣坐着谈事的大臣,恩宠一时荣贯前朝。

    朱棣问他对于修纂大典有何建议和要求,他笑着从朱棣求了纸币,在纸上刷刷的写了半天,我走出来将他开出的条件拿起来念道,“翰林学士五员,担任总裁,王景须在内;翰林院官员二十员,担任副总裁;全国上下下诏,诏令饱学之士,不论贫富老幼,召至文渊阁做编撰。另:各州县举荐书法过人之人。

    所有召集之人,安排文渊阁编制,每日在文渊阁工作,由光禄寺提供食宿及俸禄。”

    朱棣听完,拍手叫好,“看来这几日先生在山上,已经将所有事都思虑妥当,才会跟朕开出这样一个单子!好!好!”

    姚广孝笑道,“跟皇上要了这么多人和钱财,若是办不好皇上的事,那老身就该死了。”

    “以先生如此殚精竭虑之态度,怎么会做不好?若先生都做不好,那这天下便没有人能做好了。”朱棣满脸骄傲的说道。

    我看着两人一拍即合,站在一边来来回回的看着单子。姚广孝笑道,“莲贵妃皱着眉头,是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吗?”

    我笑道,“需要翰林学士和饱学之士,我都是能理解的,只是这书法过人,是为了什么?”

    姚广孝和朱棣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朱棣将我拉到身边,道,“小女子就是小女子,永远不明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

    “皇上不要再和娘娘卖关子了,让老身来和娘娘解释一番吧,这些学富之人,自不必说,编纂、整理、标注、校对都靠他们,可是皇上心中的这部永乐大典必定是一部囊括古今奇学的鸿篇巨著,一定会引经据典,势必需要从很多古典中抄录摘录各种著作,此时一定需要有人能够做这个抄录的工作,如果叫那些翰林学士去抄录,岂不是大材小用?学士难求,书法好的人却多得是啊!”

    听了姚广孝的解释,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真是糊涂。”

    姚广孝连连摆手,“一叶障目罢了,娘娘面向清丽,骨骼精奇,体态窈窕,一看便是聪慧之人。当年靖难之初,皇上去向宁王求援,听说便是娘娘与世子一起护城,想出了用井水浇筑城墙以至城墙结冰,另得建文军队束手无策。现在更是协理六宫,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怎么会是糊涂之人?”

    朱棣听着姚广孝对我的恭维,十分受用,好像比人家夸他是个贤帝还要自豪,不住地拿眼睛瞅着我,笑意快要溢出眼睛。我红着脸笑道,“先生此番夸赞,我要永生记着,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此有用。”

    一句话说得两人都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起来。从来没有见过朱棣与哪个大臣聊得如此投机,如此开心过,我跟在旁边也乐起来。这一老一少又聊了大半天,从朝中政事到天文地理,后又是古今历史最后乃至占卜星象。我在一旁听着,也不由得佩服眼前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老头儿如此博学,若说谁能与他比肩,那就只有已经长埋地下的一挂谋定万代江山的刘伯温了。

    就在永乐大典在刘伯温的带领之下,有条不紊的进入正轨之时,北平却传来一个坏消息。蒙部游骑兵攻破了北平守卫沈永的防守,闯进北平城内,大肆抢掠了一番,眼见着朝廷援军快到了,又立即退出了北平。

    朱棣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暴怒不已。我能理解他这种愤怒。他虽然生在南方长在金陵,但是二十一岁便去了北平就藩,他在北平呆的时间比他在任何地方呆的时间都长。他的生活习惯都已经北方化了,对北平有着很特殊的感情,而且那片土地,在此之前,一直都是他在守卫,北平的子民,对他来说,是最初的拥护者。如今被蒙古铁骑侵犯,是他断断不能容忍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我才离开北平进京登基不过大半年,北平就遭遇此等屈辱!这个沈永,自己守卫不力,还不知道求助,迟迟不肯上报,才会致使北平有如此之大的损失。你知道吗?此次北平被劫走的银钱成千上万,蒙古人更是掳走了许多妇女,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朱棣将折子重重的扔到桌上,对着我怒道。

    我端了一杯普洱,递到他唇边,“快别生气,喝杯茶润润嗓子。”

    朱棣推开了我的茶,依旧怒火难平,“我已经下令将沈永斩首示众。重新派了人去接任。最气人的还不是沈永,今日早朝,说起这件事,我问那些养尊处优在这里享福的大臣们有没有什么法子可想,居然没有一个人说话!既不能保家卫国,白养着这些人有何用!”

    我拍了拍他的背,劝道,“快别说这种话,各司其职,若是没有这些人,整个朝廷便要动荡起来,整个大明更要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朝中之臣大是文臣,只懂治理,不懂攻守,你问他们也是白搭,不是对牛弹琴吗?”

    朱棣稍稍平息了怒气,伸手搭在我的手背上,“话虽这么说,但是难道就任由蒙部如此骑在大明头上撒野吗?”

    “自然不能。你想想,文臣们给不出建议,武将们为何不给建议呢?”

    朱棣愣了一下,“为何?”

    “那日姚广孝说完一叶障目,竟不知请来善书之人是为了摘抄抄录,你此时也是一叶障目了。你自己想想,这二十多年来,北平是谁在镇守?是你啊!你如今到金陵当了皇帝,谁能顶你的职重新把北平护起来?谁也不能。是以你问大臣们有没有办法,没人敢说话,总不能劝谏你不要做皇帝了,继续去北平做藩王吧?”

    朱棣听完我的话,沉默不语。

33.备孕

    “这么说,倒是我的缘故,导致了如今这个局面?”良久,朱棣终于不情愿的承认道。

    “可不是?”我笑着说道。

    “可是我现在能怎么办呢?就算是御驾亲征,也无济于事,蒙部现在有了新的首领,没有当年帖木儿家族的英气与霸气了,他们也不是再图霸业,从此次的侵犯就可以看出,不过是图些小利,抢了就跑,一时间也不可能清缴了,如若没有好的防守,只能是大明的一个大患,如同一个伤口,不治理任由它溃烂,总有一天会影响全局。”朱棣皱着眉头,有些无奈的说道。

    我顿了一会,良久才道,“皇上,当日你靖难,总是打不过济南,因此居然鏖战四年,才能进入金陵,请问,你最终打下了济南没有?”

    朱棣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的说道,“你的意思是……”

    “济南你并没有明枪明刀的夺下,只是绕过了它,直接取下金陵皇宫,济南不攻自破。有时候一个解决不了的难题,并不是真的没有办法,是我们的思维太过定式了,化简为繁,想的太多太多,反而把那最简单的方法给忽略了。”我重新端起茶水,“再不喝就凉了。”

    朱棣这回终于听话的抿了一口,“唯有迁都北平,才能守疆卫土和治理国家两不误。”

    我笑道,“孺子可教。”

    朱棣思索了一会,刚刚才有些笑容的脸却又沉闷起来,我轻声问道,“怎么啦?”朱棣答道,“迁都大事,岂有那么容易!咱们俩在这两片嘴皮一翻,便是迁都了,可是仔细一想,哪里那么简单呢?北平连带着四周的几座城池附近都不是产粮区,一旦迁都,除了咱们皇宫中的人,朝臣的家眷,再加上慕都而来的人口,要消耗的粮食便是一大笔。再说咱们迁去北平,为的就是控制边界,势必就要养着大批的士兵,那么多人口,靠什么吃食?”

    “漕运呢?”我听了朱棣的分析之后,也担忧起来。

    朱棣又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河道不通,运河栓塞,河流改道,这些先帝留下的问题都还没有解决,漕运根本不可能实现。先帝他老人家打仗的时候,需要从南方向辽东、北平一带调集军粮,但河运不通,无奈之下,只好取道海路,经渤海运输,绕远路不说,还因为风浪太大,很不安全,军粮能送到一半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就是北元灭亡的导火线也是因为治理河道。治理水运,劳民伤财,如果耗费太多,动摇了国家根本,就会如同隋炀帝不自量力修建京杭大运河一般,最终的结果就是自取灭亡。”

    “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军屯。咱们的兵将们,除了精锐之师,其他的在战乱时自然要上战场效力,但是在太平盛世他们也去种粮食,这样既有了储备兵力又有了储备粮食。”我想了想说道。

    朱棣点点头,“也只有此法了。不管怎么说,迁都依旧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容我仔细想想,再和大臣们商量商量,才能图谋具体的做法。”

    我笑道,“这是当然的,哪里有今天说要迁都,明天就搬过去了的道理?就是普通老百姓搬个家,还要挑个良辰吉日不是?眼下你的任务,还是赶紧找个合适的人选去驻守北平。”

    朱棣站起身来,揉揉眼睛,“坐了半日,乏得很,去你那里坐坐吧。”

    我连忙扶住他,“好呀,我临走的时候小厨房炖上了稀嫩的小仔鸡干笋汤,还让人准备了你最爱的马奶酒和馕饼。”

    朱棣垂涎欲滴,“还是你最懂我,好久没有吃到馕饼了,你这么一说,居然有些馋了。”

    我哈哈笑道,“一国之君,不念山珍海味,倒是念着北方苦寒之地的一杯马奶酒和几片馕饼,传出去,只怕人家要笑话咱们大明穷困潦倒了。”

    朱棣对着我的腮帮子就是一捏,“说你胖你就喘了,你真当我只是馋嘴吗?我从宣城找了个杏林圣手,让他来替你瞧瞧。”

    我脸上有些发红,“我受你独宠,总是没有身孕,只怕宫内宫外的人不知说了多少闲话吧?今后你往别的宫里多去去罢。”

    朱棣在我臀上一拍,“不听话,又开始乱说了,谁也不敢说你半个不字。是我自己心里着急,皇室需要的是子嗣,我需要的却是你我的骨血。”

    我沉默不语,任凭朱棣牵着一起回到莲漪宫。看来朱棣是有备而来,一到宫内,果然已见一个满头白发,胡须一大把的老人候着,一定便是朱棣口中的杏林圣手了。我们一进门,宝儿已经引着他一同前来跪安,朱棣笑着让他平身,很和善的道,“侯先生,您还记得朕吗?”

    那被朱棣称为侯先生的老头儿抬起头来,淡然道,“当年皇上在我手中咕咕乱叫,如今如此有为,碽妃娘娘若是还在,不知道该怎么样的高兴。”

    朱棣脸色不变,笑着回身对我说道,“这是侯先生,当年朕便是他亲自接生的。”

    我满脸惊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顾着看朱棣笑起来。朱棣笑着对侯先生说道,“这是朕的莲贵妃,今日不远千里将侯先生请来,便是想让先生替她看看。”说着,他又低声在我耳边道,“侯先生是安徽境内出了名的妇科高手,妇女不孕或其他疾病,他看得最好。你有什么毛病,今儿都跟他说说,对症下药,也许更有效果。”

    我轻轻点头。宝儿已经拿了一块罗帕搭到我的腕上,请侯先生替我号脉,老头儿隔着罗帕,闭着眼睛,不断地变换指法,在我手腕上号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面色一直不变,也看不出什么想法。我有些紧张的朝朱棣看了看,朱棣伸手握了握我另外一只空着的手,很坚定的点了点头安慰我。

    侯先生终于睁开虽老未浑的眼睛,目光清明的对着我的脸也观察了一会,我正准备张口跟他说我曾经受过大伤,他却挥了挥手,“娘娘别开口,等老身说了,听听老身说的可与娘娘症状相对,再决定信不信老身的话,您看可好?”

    朱棣笑道,“侯先生艺高人胆大,你且听他说吧。”我便笑着看着侯先生,等他叙述。

    他眯着眼睛,摸着胡须,微微摇头晃脑道,“娘娘脉象虽然平稳,但是羸弱,想来身体一定受过大伤,不止一次,当时不知什么缘故,并未调理好,以至如今气血不足,一遇换季阴雨,胸口便会疼痛不已,不知老身说的对不对?”

    朱棣看着我笑了笑,我也奇道,“侯先生说的丝毫不差,真是神了。”

    侯先生摇了摇头,“谈不上什么神不神,不过是看得多了,所谓熟能生巧罢了。看娘娘宫内装饰,皇上又亲自召唤老身前来,可见娘娘受皇上恩宠,只是娘娘却无孕,心中一定着急吧?”

    朱棣笑出声来,“侯先生不止望闻问切的功夫领冠一方,察言观色也是一绝,说得一句不差。朕今儿便是想让你替她想想办法,如何才能调理好身子,替朕孕育一个皇子?”

    侯先生皱了皱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亏损了的身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便能调理回来的。”

    朱棣急道,“先生此话何解?竟没有办法了吗?”

    “办法不是没有,只是要看皇上是更想要皇子,还是更想贵妃身体康健。贵妃的身子再弱,终究是女子,天地有好生之德,造化生了男女两性,便是为了繁衍后代,男子负责顶天立地,女子负责养儿生女,只要是女子,都有生养的本领和权利,娘娘也是如此。”

    我听得云里雾里,不由问道,“先生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是能受孕,还是不能呢?”

    侯先生和善的笑了笑,“娘娘不必着急,听我说完。娘娘虽然身体有伤,损了元气,但是并不是在妇宫之处受伤,只要调理一段时间,受孕并不是难事。”

    “真的吗?”我攥紧了朱棣的手,满怀期待的看着侯先生。

    侯先生点点头笑道,“当然。只是……”

    朱棣听说我能有孩子,也很兴奋,连忙说道,“你说,你说,只要能有孩子,一切无妨开口。”

    侯先生看了我一眼,叹了一口气,“娘娘身上的伤毕竟实实在在的受了,也拖了多年,已经形成的病灶吞噬了娘娘太多的精元,想要完全恢复,基本无望。如若娘娘强行怀孕,十月怀胎,辛苦至极,胚胎也要吸取娘娘更多的精元成长,待到瓜熟蒂落那一天,只怕娘娘的身体更要差一等,犹如被掏空一般啊。”

    朱棣听了侯先生的话,皱着眉头,沉默不语,我脸色苍白,捂住胸口,不由心中酸楚,眼泪不自禁的就流了下来。朱棣见状,连忙将侯先生带了出去,在外殿详谈。

    而我,心中却升起一个念头,挥之不去。

34.交权

    一定要给朱棣一个孩子,一定要给自己一个孩子。这个念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强烈过。这个时代并不是我的归属,即便我在这里已经快二十年了,心中依旧记挂着另一个世界。人生匆匆,不论如何,我在这里流过泪流过血,留下过刻骨铭心的爱情,我不甘心在这个时代留不下任何印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什么赫连漪,什么权贵妃,谁也不是我,谁也不能帮我传承我的血肉,我的思想,我的灵魂。

    想到这里,我走到外殿,只见朱棣还在和侯先生低声聊着什么,朱棣见我出来,自己站起身来,“你怎么出来了?在里面好好歇一会就是了。”

    我勉强挤出一点笑意,“我有些话想跟侯先生单独聊聊。”

    朱棣愣了愣,皱眉道,“有些事无须强求。”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是我的一定会来,不算强求。侯先生便是老天赐给我的贵人,皇上可不要阻断我和贵人的联系。”

    朱棣宠溺的看我两眼,朝侯先生笑道,“老先生你瞧,这莲贵妃被朕惯坏了,是不是的就要给朕脸色瞧,叫老先生见笑了。”

    侯先生拱手恭敬的笑道,“这乃是皇上尊重贵妃,哪里是娘娘给皇上脸色瞧。皇上说笑了。”

    朱棣站起身来,负手背后,笑道,“既是爱妃开口,朕当着侯先生的面儿,不得不给爱妃面子,这就回去继续批折子,先生陪她好好聊聊吧。”说着便往外走去。

    侯先生单膝跪地恭送朱棣离开之后,回身看了看我,笑道,“娘娘好福气啊。”

    我苦涩一笑,“上午父母,下无子嗣,哪里来的福气?”

    “父母子嗣有一天都会离开,只有一心一意的如意郎君能陪伴一生啊。娘娘嫁与这天下第一男子,又深得宠爱,这泼天的福气,全天下的女子都羡慕不来,娘娘如若退一步想,便能海阔天空。”侯先生摸着自己的胡须用苍老的声音说道。

    我心中一动,终究还是不能免俗,“我是身处其中,必受其乱啊。不说这些了,先生方才说有办法能够让我受孕,如若我能得一子,必当视先生为终身恩人!”

    侯先生连道,“不敢不敢,受皇上重托,来替娘娘疗养,一切都是分内之事,娘娘这样说,就折煞老身了。只是我方才也说了,娘娘若是单想调理身体,老身尚有八成把握,若想怀上龙胎,自身会受折损,娘娘可想好了吗?”

    我坚定的点点头,“想好了,自古以来,母亲为了子女献出生命的都大有人在,只是折损身子罢了,不算什么。”

    侯先生摇摇头,“不然,娘娘的理解有偏差。您若是好好的身子,损些就损些,慢慢的养将养将,问题不大,可是您的身子太差了,若是再孕育个孩子,那就基本要掏空了。”

    “掏……掏空?”我往后退了退,手中拿着帕子,却捂在了胸口。

    “是啊,轻者今后不能经历任何病痛,否则就会丧命,重者,恐怕生产之后,连床也别想再下了。”侯先生忧心忡忡的说道,“娘娘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造化弄人,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有时候不能不认命的。”

    “我相信人定胜天。”我立直身子,“与其苟延残喘一生,不如留下一丝血脉,先生请立即为我配药调养身体吧。”

    侯先生看了看我,神情游移不定。我笑了笑,道,“您也看见了,皇上待我很是顺从,我愿意做的事,他一般不会阻止。”

    侯先生叹了一口气,“既是如此,老身先去配药,配齐了便为娘娘送药,娘娘调理个三五个月,大概就能受孕了。”我点头,“如此甚好。受孕会有什么结果,你不要告诉皇上,只说有些后遗症便罢了。不要说实话。”

    侯先生跪倒地上,“如此乃是欺君之罪啊!老身这条老命还要不要了。”

    我笑了笑,“你听我的话,这条老命至少也能留到我产子之后真的出事,况且尚有一丝几率,只要我在,定保你无虞,。如若你不从我,你当全天下只有皇上有生杀大权吗?”

    侯先生面上冷汗涔涔,良久,终于不再说话,跪拜之后默默出去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心中又是期待又是凄楚,呆呆的望着窗外,青瓦嶙嶙,檐牙高啄。宫外之人如若会仰头看一眼这繁华瑰丽的皇宫,会不会羡慕宫里富贵权势,有没有人能稍稍体会深宫无奈?

    侯先生的药一直到十日之后才送来,药碗下压着的是药方,看了药方之后,我才明白以药方上极地虫草,千年灵芝,百年何首乌等贵重药物自不可少,还有些奇怪的药引子,譬如埋地九年未发芽的桃仁十枚,草原上尸骨未化的狼牙十颗,娃娃鱼的鱼眼二十对,更有一味难得的是百年前的得道高僧舍利子五枚。

    这些东西看了单子便让我觉得有些恶心,再一看那黑乎乎的药汁,更是戏中作呕,侯先生微笑道,“这些东西听来奇怪,看着不起眼,配到一起却是最难得暖宫圣品,娘娘且委屈几个月,忍口喝下吧,我还带来了麦芽糖糕,喝完了吃一块舔舔嘴吧。”

    我端起药碗,闭上眼睛,一仰脖子一口干净,忍住胃中翻腾,连忙接过了宝儿递过来的茶水漱了口,又吃了她喂进来的糖糕,才算稍微好些。就在此时,朱棣也下了早朝过来了,一见我皱着眉头,旁边还有一个药碗,便笑道,“贵妃已经开始吃药了?”

    侯先生连忙跪下请安,道,“回皇上,承蒙皇上帮助,老身已经配齐了药方,今日开始,娘娘便要开始调理身子了。”

    朱棣哼了一声,将药方拿起来看了看,笑道,“当真是奇方,怪不得先生要让朕下令,让整个太医院替你寻药。”

    侯先生淡淡一笑,“老身留在宫中,就是为了方便配药,如今药方配齐,宫中女眷众多,居住多有不便,老身今日趁着皇上在,向皇上请辞,请允许老身出宫居住。”

    朱棣点头,“可以,朕让光禄寺的人在京中替你寻一座房子。”

    侯先生笑道,“房子可有可无,老身现在给娘娘服用的药物,只是调理初期的方子,大补不可久行。老身出宫之后,还要再配新药,给娘娘后期服用,老身已经把熬制方法教给了娘娘宫里的宝儿丫头。以后这宫里自己就可以熬制。”

    朱棣道,“先生这次外出,需要多久呢?若是咱们手上的药吃完了,先生还没回来怎么办?”

    侯先生神秘一笑,“皇上不必担心,老身此次进京,还带了一个徒弟,我已经算好了娘娘药的用量,快要结束的时候,如果老身还没回来,我的徒弟会直接送药来,他这段时间也要配药。”

    朱棣听了侯先生此话,也不愿再勉强留他,便笑道,“那就劳烦先生替贵妃多多操心了。”

    侯先生留下的药够我吃一个月的,这一个月我每天都忍受苦楚,喝着那苦不堪言的药汁,眼看着侯先生留下的药就要吃完了,便问朱棣他回来没有,朱棣派人去查探一番之后,却得知侯先生远赴北疆,寻找极地的奇药去了。他的一个徒弟,名唤胡献的守在朱棣安排给他的屋子里,回说已经配齐了第二批药方,过两日便要送进宫来。

    朱棣听了这话,对着我笑道,“不必再担心了吧?”

    “谁担心了?”我低头羞道,“对了,我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呢。”

    朱棣愣了一下,“什么事?”

    “我现在疗养身体,每日也是深归浅出,于六宫协理上没有什么精力了,将来万一有幸孕育龙胎,更要小心护胎,这六宫的事务,还是交还给皇后娘娘吧。娘娘这些天身子也好多了,时日已久,对于徐辉祖的被贬也渐渐地认了,我想她一定能够更好地管理好后宫。”

    朱棣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云华最近也不时在我面前提起后宫管理之事,想来她也确实准备好了。你既然不愿受累了,那就交还给她吧。今儿日子不错,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她吧。”

    我知道朱棣是怕我一个人去见徐云华要有什么冲突,感激一笑,与朱棣一起出行,步走到坤宁宫,徐云华见到朱棣来了,十分高兴,得到传报,便立刻迎了出来,不过一见到我,便有些不自然起来。我向徐云华行了礼之后,大家一起往里走去。

    朱棣笑道,“皇后近来起色不错。”

    徐云华福了福身子,“全凭皇上照拂,将臣妾身上的重担分担给了莲贵妃。”

    朱棣笑道,“今日来看你,为的就是这件事呢,你现在身子好了,心情也开朗许多,莲贵妃自己也想把后宫的管理全都交还给你。”

    徐云华看了我一眼,雍容笑道,“管理后宫向来都是皇后的职责,我因为身体不适,劳你多日,多谢了。”

    徐云华这话的意思很明确,权力一直在她手上,她不愿管理便推出,她想收回,我便要立刻交回。

    我谦逊的点点头,“皇后娘娘抬爱。”

35.胡献

    徐云华朝外看了看,笑道,“天色不早,快到中午了,皇上和权贵妃不如留下吃顿便饭吧,可巧臣妾今日备下了好酒好菜。”

    朱棣听了,不禁笑起来,“你好好地干嘛要备下好酒好菜呢?我记得你并不善饮啊。”

    徐云华脸上一阵凄楚闪过,稍纵即逝,笑道,“今儿臣妾这院子一早就飞进了喜鹊,臣妾就想着许是皇上今儿要来,便备下了酒菜。”徐云华这话一说完,朱棣脸上有些戚戚的,好似动容,挽住徐云华的手,“政事繁忙,朕近来后宫来的少了,皇后还要多安抚诸位嫔妃啊。”

    徐云华雍容一笑,“姐妹们都非常明大义,明知皇上案牍缠身,只有在和臣妾闲聊的时候,让臣妾转告皇上多多保养身子的,没有任何怨怼之言。”说完,她在我身上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我没有搭话,知道她是在讽刺朱棣在我宫内盘桓最多,怪我不体谅圣体安康。

    “皇上,您不知道,娘娘今儿说喜鹊来了,就备下酒菜等皇上,往日里飞进一只蝴蝶啊,进来一个蝈蝈儿啊,亦或是哪天天气清爽,都要跟奴婢们说备些皇上喜爱的酒菜,以防皇上哪天过来了吃不上可口的饭菜。”徐云华身边的一个伶俐的小丫鬟端来一杯茶水,递到朱棣面前,灵巧的说道。

    朱棣略扫了她一眼,道,“皇后娘娘常常这样吗?”

    小丫鬟道,“是啊,娘娘每天最大的一件事,就是站在门口往外望,有时候午歇醒了,第一件事就是问皇上有没有来过。”

    朱棣笑着看看徐云华,“是吗?朕也常来坤宁宫啊,怎么弄得朕几年没来过似的?”

    小丫头接话道,“哪有女子不希望日日和夫君粘腻在一起的,皇后娘娘虽然端庄大方,母仪天下,也不能免俗啊。”

    徐云华呵斥道,“彩月!主子面前,谁许你话这么多?平日里把你惯坏了,到皇上面前还要放肆!”

    这个叫彩月的丫头吓得连忙跪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朱棣挥了挥手,“罢了罢了,皇后何必为这点小事置气?朕瞧着这丫头就很伶俐,想必平日里也给你解了不少闷,你骂她几次,她拘束住了,看往后谁还和你唠嗑。”徐云华想了想,也是一笑,对着地上的彩月笑道,“还不多谢皇上!”

    彩月连忙对着朱棣磕头,“谢皇上!”

    “快下去吧,在这里多话,把抱云喊来,那丫头跟你正好相反,三棍子打不出半个字来。”

    朱棣笑着摇了摇头,“老实有老实的好处,机灵也有机灵的好处。”徐云华点点头,突然朝我看了一眼,道,“贵妃自册封之后搬了新宫,我一直说要拨几个人过去,贵妃总是以不愿铺张为由推脱了,既然皇上都说彩月不错,不如就让彩月先去莲漪宫搭手帮忙吧。那丫头嘴巴快了些,倒也不搬弄是非,而且手脚利落针线好,过去粗使是极好的。况且莲贵妃年轻,应该也不似我这里有如泥潭深水,拘了她们的活泼性子。”

    朱棣摇摇头道,“这怎么可以,你说莲贵妃宫里人少,你这里人也不多啊,你们俩都是俭省的人,你这儿去了一个得力的丫头,使唤不过来怎么办?”

    徐云华拍了拍朱棣的手,笑道,“臣妾这不是又要掌管六宫了吗?慢慢再挑两个来就是。这现成的好丫头倒是不好找呢。莲贵妃身子也是瘦瘦的,彩月那丫头还有一个说不上来的好处,就是特别会做吃食,让她去给莲贵妃做些补品,也养身呢。”

    朱棣看了我一眼,他似乎对那个叫彩月的丫头很是满意,我只得站起身来,道,“娘娘所赐,不敢辞,只是彩月这样拔尖儿,被我带走了,只怕娘娘要如同失了左膀右臂。”

    徐云华得意一笑,“我大明江山,能人还是很多的,不至于一个丫头走了,我就挥舞不开了。”

    我被这么一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尴尬笑笑,“那臣妾就横刀夺爱了,娘娘宫里的人,去我那里,我断然不敢叫她做粗使的活计,一定安排到里头,和宝儿珠儿一样的份例。”

    徐云华抿嘴笑道,“都是你的人了,你爱怎么打发,就怎么打发吧。”

    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我和朱棣果然留在徐云华的宫里用了午膳,从菜式精湛来看,徐云华是早有准备的,她轻轻巧巧的便把一个活生生的眼线安插到了我的身边,还在朱棣面前做足了戏码,朱棣此时心中一定对她的用心良苦很是感动,未来的一段日子,坤宁宫绝对是要常来常往的。

    “皇上,您在北平的时候最喜欢的羊肉汤,臣妾让厨房炖了一天一夜的,您尝尝,入味儿了没?”徐云华亲自替朱棣舀了一碗汤,送到朱棣面前,朱棣喝了一口,笑道,“熬制这么久,再不入味儿,这羊只怕和当日成吉思汗一般,是穿着铁甲的。”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这一顿饭,表面上吃得还算其乐融融,徐云华的态度也完全的由过去那种颓废改了。我看着她,心里只想着一件事,不知她是不是也很累,每天都戴着一张面具。

    后面接连几天,朱棣都是宿在坤宁宫。彩月到我宫内,手脚勤快,为人和善,表面上也与宝儿珠儿打成了一片。只是我自己大约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总是对她有些提防,连续观察几日,也并未有什么发现,便也放松了,还总是在心里内疚,觉得不应该去怀疑人家。

    侯先生为了给我寻药,西出未归,我现吃的药眼见就没有了,正踌躇之间,李兴便来通报,说有个自称胡献的人求见娘娘,我听了之后,连连答应道,“快带他进来,这是侯先生的徒弟,来给我送药的。”

    李兴听了,便出去将那人带了进来,只见是一个玉面小生,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头发也是整整齐齐的梳到脑后,身量高高大大,倒是一副文气的样子,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次出入皇宫,有些怯怯的,也就导致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他穿着一身洁白的长袍,很细密的绸缎制成的,一看便不是俗物,与他师父的随性看起来大相径庭。可见并不是侯先生的家生徒弟。

    “你拜到先生门下多久了?”我对胡献问道。

    “回娘娘,不怕娘娘笑话,小生拜到师父门下不过两个多月而已。”胡献彬彬有礼的答道。

    我笑了笑,“那你一定是本来就擅长岐黄之术,侯先生不是爱收徒弟的人,你差不多是他的关门弟子了,想必医术高超。”

    胡献连忙谦逊道,“娘娘谬赞了,小生不过是从小跟着族人略学了些草药的知识,还因为沉迷此道耽误了学业,老父老母为了小生操碎了心,至死不瞑目。”

    我听了,不禁哑然失笑,“见你穿着,家里应该不错吧。”

    胡献笑了笑,“不过是小康之家,谈不上富贵。”

    见他并不想回答,我便不再追问,“新的药都带来了?”

    “都带来了。”胡献将肩上一个古朴的藤萝筐放下,往地上一倒,地上便是数袋用油纸包分装好的药包,那气味儿冲上来,有些咸,有些腥,也夹杂着一些说不上来的异香和药香,总之冲得人头昏脑涨起来,见我皱眉,胡献笑道,“这些是小生在师父的吩咐下这些天配出来的,还有一味药引,只怕要在娘娘宫中熬制,因为这副药引有个奇处。”

    “什么奇处?”看着胡献说得头头是道,我忍不住问道。

    “这味药不是用来吃的,要请娘娘找一间密闭的屋子,将门窗紧闭,宽衣沐浴之后,再熬制这味药引,让药引中的药气一点点的熏进娘娘的毛孔。如此,再服用剩下的药,才有效果。”

    “哟!这真是奇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这样奇特的药方。”彩月正端着一壶好茶,准备给胡献斟茶,正听到胡献跟我说这些话,便插嘴道。她一向嘴巴咕叽咕叽不停的,一开始宝儿珠儿对她也十分防备,后来见她年纪小,又活泼可爱,渐渐地也都很照顾她。

    我皱了皱眉,对跟着进来的宝儿看了一眼,暗怪她没有眼力,彩月再看起来单纯,终究不是久跟了我的,我补身备孕这件事,除了朱棣,并没有别人知道的。也不像闹得所有人都听见消息。

    宝儿知道我的意思,面露尴尬,对着我摇了摇手,又对彩月说道,“彩月,你珠儿姐姐正在外头找你要花样子呢,你怎么腿这么长,蹿到这里来了?”

    彩月回身灿然一笑,道,“我想着许久没进来给娘娘送茶了,上一壶茶水应该是凉了,便进来给娘娘送了一壶新茶,没想到这里还有外人。说的都是奇闻,这地上都是药,娘娘病了吗?”

    宝儿拉了她一把,“快出去吧,事情没干完,就贪玩。娘娘当年在战场上护卫皇上,受了重伤,至今未愈,唤了大夫来瞧呢。”

36.安南之乱

    彩月“哦”了一声,“倒是听皇后娘娘宫里的姐姐们说过。”还没说完,便已经被不情愿的被宝儿拉了出去。我依旧皱着眉头,胡献突然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娘娘这里有外人啊。”

    我愣了一下,突然发现这个年纪轻轻的赤脚大夫并不简单,便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什么外人?”

    胡献挑了挑眉,“那丫头的眼神有问题。故作清浅,实则深沉,一般这个年纪姑娘不会有那种神态。”

    我心里一沉,“你是什么人?”

    胡献摇了摇头,“不过是个爱好岐黄之术的无名之辈罢了。贵妃娘娘今晚便可在沐浴之时,找一个值得信任的宫女儿替你寻药,这火候要掌握得好才行,大了药性太冲,娘娘万金之躯承受不住,小了药性得不到发挥。”

    “你去把熏药的方法告诉宝儿,然后领赏去吧。”

    胡献腼腆的笑了笑,“娘娘身体大安之后,再赏不迟。”

    我狐疑的看着这个胡献,他长相很是斯文,穿着打扮也是毫无破绽,虽然有些可以掩饰,但是他的举手投足之间透出一股抹杀不掉的贵族气质,这种气质若没有长久的熏陶是不可能有的,我不禁有些怀疑,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去给一个落魄的年过古稀的老人做学徒呢?在大明朝,医者并不是太受重视和追捧,也很少有人能有很高的地位,因此很算是冷门,难道真的如他自己所说,乃是兴趣?

    “这药引娘娘要连续熏七天呢,因为药物特殊,每天都要现配,是以这七天,小生每天都要来叨扰娘娘了。”

    “如今乃是皇后娘娘掌管六宫,若要给你在宫中安排个住处,还要通报皇后娘娘,麻烦得很,就劳你每日多跑两趟了,皇上给你们师徒安排的住处,若有什么不妥,尽管跟我开口。”

    胡献这次倒不推辞,“一言为定。”

    说着,便告辞退去。我愣在椅子上,有些闷闷的,一言为定?虽说我在宫中从不摆架子,但是贵妃之位,不容轻视,任谁也不敢跟我有不敬的语气。至今还没有人跟我轻轻易易的说过什么一言为定。这胡献的语气神态实在奇怪,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总是让我觉得阴阳怪气的,还有他的样貌,虽说清秀,却也有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是吃了碎玻璃渣似的。过了没多久,宝儿走了进来,一进来就说道,“娘娘,这个彩月,方才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跑了进来,一开始明明跟我们在一起说话来的。”

    我心事重重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彩月目前看起来没有任何错处,做事也是尽心尽力,但是终究是皇后娘娘赏的人,听谁的话还不一定,你们两个除了平时做事,少跟她接触些,也要注意些看紧点,别让她乱钻。”

    宝儿点点头,“我知道了,胡大夫已经跟我说了寻药的法门,今儿晚上我伺候娘娘熏药吧。”

    我点头应允,让她出去守着门,我想歇息一会。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便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耳边突然有个低低的声音说道,“这是什么时候,怎么睡下了,快起来,要不夜里又要走困了。”我睁眼一看,只见朱棣穿着家常衣服,坐在床头正摇晃着我,我连忙坐了起来,“你怎么来了啊?”

    朱棣一笑,“我怎么不能来?”

    我笑了笑,朱棣便尴尬起来,“你是在怪我这段时间来的少了吗?”

    我有些伤感的说道,“你可别瞎说,给我扣上这么大一个帽子。后宫三宫六院,除了燕王府升上来的妃子们,又有靖难功臣家里送进来的女子,更有外邦诸国敬献来的异域女子,就算你不是各个疼爱,看得上眼,终究人家姑娘的一辈子是交给你了,莫要让人一辈子连夫君的面儿都没有见到。”

    朱棣抚住我的脸颊,“怎么好好地说起这个来了?”

    “没有,一时感触罢了。”

    朱棣叹了一口气,“你要让我各个去一亲芳泽,雨露均沾,那是不可能的,我已经叫皇后给很多敬献来的女子安排了职务,不让她们做妃嫔,将来看到合适的人家,也可以指婚,除了几个跟我多年的妃子,我要对她们负责,我也无心再纳妃嫔。但是我可要给你保证,不管这后宫怎么变化,我对你永远都不会变。”

    我靠在他的肩上,微微笑了笑,“我知道。我也是初心不改。”

    “你哪里没改,你现在一心想要孩子,把我都忽略了一半。”朱棣有些醋意的说道。

    看着他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你这一国之君,还要跟一个尚未存在的小孩子生气吗?况且这孩子还是你自己的。”

    “谁也不能从我这里夺走你,包括咱们的孩子。”朱棣手上加了力道,将我的胳膊捏的甚至有些疼,“我可以允许你做任何事,只有两件不可以,背叛窝和离开我。”

    我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的唇上,轻轻嘘了一口,“你记住,如果有一天连我都背叛了你,那你的身边便再也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你会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再说了,你好吃好喝的养着我,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呢,这天下还有哪里会比皇宫的生活更好?”

    “我知道你在骗自己,在你心里,这皇宫的生活还比不上外头天桥上卖唱的小姑娘,菜场里辛辛苦苦贩卖的老头儿,你需要什么,我很清楚,我恨自己的无能。给不了你最想要的。”朱棣有些懊恼的说道。

    我吻上他的嘴唇,轻轻咬了一口,咬的他有些吃痛,发出嘶嘶的声音才松开,“你再说这些无聊的话,我就真的要离开你了。”

    朱棣看了我一眼,并不说话,重新将我的嘴唇全部含住,温柔的吻着,良久,我才推开他,“青天白日的,被丫头们撞见不好。”

    朱棣呵呵笑了两声,“你是吻够了,便要把我推开。今晚上你逃不掉。”

    我想到晚上要熏药,连忙推辞道,“月事来了,这几日皇上另则安歇之处吧。”

    朱棣佯装失望,拧住我半边脸颊,“你怎么把我说的像个淫魔?难道我就不能好好的陪你睡觉吗?”

    “男人见血不好,你又是真龙天子,更不好,敬事房都要记录的,传出去皇后娘娘也要说我。”

    朱棣听了这话,才终于消停,“那我在养心殿批折子罢。”我叹口气摇摇头,“你这样啊,后宫里的女人们可真是苦了。”

    “苦什么?你不是说了吗,好吃好喝,这宫内给了她们最好的生活。我又从来不为难她们,总不能叫我放下江山,一个个的去讨好她们吧?”

    “你有理你有理。你在我这里用了晚膳就去批折子吧。我听说安南最近动乱,竟有不经过大明御批弑君夺位之事出现,你不想想法子,镇压一下吗?”

    朱棣听了此话,立即不快起来,“你不说我还不想了,一说我就来气,安南本是我朝一个小小的朝贡国,向来国王继位,都要先递呈书,我大明朝皇帝盖了玉玺才可正式继位。安南丞相黎季犛在允炆当朝之时,趁着没人管他们,将国王陈氏以及忠于陈氏的大臣一网打尽,全都杀了,改名胡一元,自立为王,被陈氏余臣裴伯耆前来告发之后,我下了圣旨,让胡一元投降认错,重立陈氏后人为王,便既往不咎,从轻发落,没想到这胡一元阳奉阴违,表面臣服,竟将裴伯耆以及陈氏后人并我派过去的使臣全都杀了!这岂不是在向我大明朝挑衅?”

    我抚了抚他的胸口,道,“莫气莫气,谅那胡一元也没有这样的胆量和魄力,他想的不过是将陈氏后人杀了,咱们鞭长莫及,山高皇帝远,待过了几年,他的地位坐稳,就是咱们再想动他,也是无用了。便捡了一个便宜王位。大明朝人才济济,岂容他如此戏弄。”

    朱棣微微眯着眼睛道,“话虽这么说,只是大明现在只是国泰民安,国富民强罢了,兵力有的是,但是能带兵出征的将士却很少了,靖难那几年,跟着我的将士死的死,伤的伤,现在也只剩下朱能还能带兵镇压了。”

    “朱将军是个很稳妥的人啊,你打可以放心将将士们交给他,安南平定,指日可待。”

37.一山容不得二虎

    朱棣点点头,“也只能是他了。”

    这是永乐建立国号以来第一次大型战乱,朱能更是以国公的身份出征,是以朱棣亲自到午门外送将士们出征,意在一举剿清交趾安南之乱,让其永远朝奉于大明。朱能老当益壮,壮志未酬,十分的意气风发,带着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出征了。

    而我的第二期疗养,也快进入尾声,胡献每日前来送药,有时候什么话都不说就走了,有时候说两句话,也总是让我觉得阴阳怪气的,是以我非常不喜欢他,想着他师父侯先生回来以后,便不必再见他了。

    这一日,他换下一身白袍进贡,穿的竟是黑衣,最显眼的事臂上一块白布上点着一点红,我大吃一惊,“侯先生怎么了?”

    胡献神情悲伤,意志萎靡,“师父在采集一朵百年雪莲时,遭遇黑熊袭击,虽然苟延残喘逃回驿站,终究是耗尽了精力,临终之前,托人将新采集的药材送了回来,留字嘱咐小生,一定要替他完成遗志,让娘娘心想事成。”

    我往椅子里一瘫,不由得自责万分,侯先生那么大的年纪,竟然为了我一己私欲,不远千里远赴边疆,就为了替我寻医问药,最后还搭上了性命!这么一想,我的眼睛便红了起来,“侯先生的尸骨可往回运了吗?”

    “师父留言,人死如灯灭,并不是落叶归根才能得到心灵的安宁,他已经在当地请人火化了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入土为安了。”胡献说着,若有所思的看着我,那眼神锐利如炬,竟让我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我本就悲伤内疚,被他这么一看,只觉得浑身不适,说道,“罢了,老先生自己的遗愿,那就随他吧,你下去吧。”

    胡献点头,“今儿的药已经交给宝儿姑姑了,我现在回去就配师父以性命换回来的药。”

    中午朱棣来用膳的时候,我把侯先生已经在边疆命丧黑熊之口的事情告诉了他,他也是大吃一惊,“有这等事?”

    我点点头,眼泪就止不住滴落下来,“如此,是我造的孽了。不知侯先生家里可有妻儿子女,我得好生的安顿一下他们才能稍稍心安。”

    朱棣叹了口气,“侯先生一生个性古怪,没有娶妻,更没有子女了,他自己已是耄耋之年,老父老母更是早就仙逝了,真真是一个了无牵挂的人了。”

    “啊?”我失望至极,“如此,那我欠他的人情,那就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他不是还有个徒弟日日给你送药吗?好好赏他就是了,让他将侯先生的衣钵发扬光大,想来侯先生在天有灵,也能有个安慰。”

    我点点头应允,可是心里却突突的跳了起来,看着朱棣一语不发。好不容易把这顿午膳挨完,徐云华正好派人来请朱棣前去,我一个人坐在餐桌之前,看着他方才用过的餐具默默的发呆,彩月进来收拾桌子,一边看着我笑道,“娘娘,您在发什么呆呢?莫不是皇上前脚才走,您后脚就开始想念了吧?”

    我看着她天真烂漫的脸庞,笑意盈盈,也笑道,“你还小呢,等你到了年纪,我给你指个如意郎君,你就知道这滋味儿了。”

    彩月通红了脸,“娘娘怎么这样拿奴婢开玩笑呢?”

    我笑着挑眉,“难道我开你玩笑,你能拿我有什么法子吗?能不替我收拾桌子上的残羹剩饭了吗?再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开玩笑?”

    彩月见我是真是假,似是玩笑又似认真,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僵住了,“娘娘……”

    我打断她的话,“你今年几岁了?”

    “十……十七。”彩月有些瑟缩的说道,一改往日活泼。

    “十七……”我点点头,若有所思,笑道,“我十七岁的时候进的燕王府,那时候也是什么都不懂呢,我跟你很有眼缘呢,不妨告诉你一个典故,只怕你在旁处也听到过,我可并不是王府里家养的侍婢,当年,我是太祖爷亲自设下拱卫司的一个百户,也就是如今的锦衣卫,锦衣卫你知道吗?”

    彩月警惕的看了看我,又点点头,“知道。”

    “万岁爷的锦衣卫,是用来做什么的,你知道吗?”

    彩月先是点点头,立即又摇摇头,“彩月年幼,请娘娘指点。”

    “指点你倒是可以,只是你也不小了,我似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是已经干了许多大事,手上甚至还沾着许多认命呢,我不在你面前倚老卖老,你也不能拿年幼当借口糊弄我呢。”我看着彩月似笑非笑。

    彩月也不知怎么的,扑通一声就跪倒地上,满脸是泪,“娘娘恕罪,彩月忠心事主,不敢糊弄娘娘啊!”我笑着将她拉了起来,“这是哪里话?你今儿是怎么了,往日挺能说会道的一个小丫头,今天开几个玩笑便这样起来。”

    彩月垂首立在一边,也不记得去收拾桌子了,依旧在滴滴答答的哭着,我笑道,“我的故事还没跟你说完呢。当年啊,太祖爷为了镇守四方,将二十多个皇子一个个立藩全都分配到各个关隘之处,当然,太祖爷何等精明,为了防止这些藩王有不轨之心,试图夺位,又让锦衣卫署分派眼线细作,在每个藩王府监视藩王们的一举一动,只要他们有任何不轨,立即上报,我就是当年被派到燕王府里的眼线。

    一开始,我也是忠心耿耿,每隔一段时间就向上级报告燕王府里的所有动态,包括一举一动、一花一木,后来,我才发现,皇上让我们监视藩王,不过是个形式,就算哪个王爷真的妄图造反,顶多也就是拉回京城,依旧是好吃好喝的养着,依旧有权有势,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你说是不是,亲父子嘛。

    再后来,我发现,燕王爷,也就是咱们现在的万岁爷,不止忠心耿耿,保家卫国,对下人更是好得不得了,所以他在北平受到削藩,才会有那么多子民支持与他。太祖驾崩之后,建文帝专宠几个文官言臣,把锦衣卫抛到了一边,甚至要把我们这些前朝遗将一网打尽。你知道吗,权利的角逐之中,永远不要做被利用的那个人,因为——利用完了,便会被卸磨杀驴。”

    彩月两眼红红的,似懂非懂,看着我,往日里满脸的聪明现在变成了迷茫。

    我笑道,“你想忠心事主,当然是好事,不过前提是,一定要选对主人。因为不是只有你认定了的主人对你有生杀大权,你的敌人,碾死你更不费一点事。”我将她的手牵住,拉到身边,对着她的耳朵轻声笑道,“我还没告诉你呢,当年皇上早就发现了我是太祖派来的眼线,他对我动了情,是以没有杀我,若是没有感情,我可能会有千万种死法,半夜惊悸而死,失足落井而死……就算报回去给太祖了,太祖又能怎么样呢?总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和自己镇守边疆的儿子翻脸吧?”

    彩月不断地吞咽着口水,身子有些微微发抖,我心里笑了笑,终究还是世面见得少了,“去做事吧,吃完饭,我倒是乏得很,把宝儿喊来侍奉我午歇。”

    彩月诺诺的,急匆匆的往外走,走到门槛之处,差点绊了一跤。我看着她的背影,在心里又狠了狠,我如今的平淡生活是拿性命博来的,若是有人想要摧毁我的生活,我就先摧毁她!

    胡献进宫送药,除了第一次由李兴带进来,是朱棣知道的,后面他每次进来都是我宫里的小太监从角门迎进来的,我想着朱棣朝事繁忙,并没有把这点小事告诉他,可是他知道得清清楚楚,今天用午膳的时候更是提到胡献日日给我送药。朱棣不是嘴碎之人,更不是糊涂之人,他不愿坏了我和徐云华之间表面的和气,所以故意在这个时候提醒我----他知道这些事,有别人告诉他了。他在警告我小心身边的人,彩月是徐云华当着朱棣的面赏给我的,她大概是怕没有朱棣在我会断然推辞,但是这也让朱棣明白了,我这里有徐云华的眼睛。

    朱棣的意思很明确,他没有办法明目张胆的帮我而去得罪徐云华,这件事,需要我自己处理,他顶多坐视不理。

    宝儿将我扶到床边坐下,见我闷闷不乐,问道,“怎么了,彩月惹娘娘不高兴了吗?我刚刚看她眼圈儿红红的,好似哭过一样。”

    “哪有,不过说两个故事给她听,听得感动了罢了。”我靠在高高的枕头上,看着宝儿,忽生感慨,“一山是不是容不得二虎?不能互不侵犯吗?”

    “两只虎之间,互相不知道对方怎么想的,不除之而后快,总要担心对方会冷不防咬自己一口。”

    我叹了口气,“如此,我竟然永无安宁之日了?”

    “您和皇后娘娘,一个有权,一个侍宠,您或许容得下她,她哪里能容得下您呢?”宝儿长叹一口气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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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绣春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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