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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主之剑     王国血脉txt下载     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9章 不算太糟?

    铛!

    剑斧相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尼寇莱冷着脸,挡住泰尔斯。

    “我尽量想表现得礼貌一些,勋爵阁下,所以我试着不去这么想,”泰尔斯咬着牙齿,一边努力调整呼吸,一边努力加大手上的力气:“但你知道事情有多严重,谨慎起见,请恕我多余地问一句:红女巫知道这个秘密吗?”

    “如果她知道……那是从你这里泄露的吗?”

    事实上,泰尔斯当年偷听过他们的谈话。

    红女巫确实知道这个秘密,她对尼寇莱吐露过这一点。

    但泰尔斯依旧要这么问。

    因为……

    “不,”尼寇莱毫不费力地抵住泰尔斯的剑刃,他面色不变,回答得斩钉截铁:“她当然不知道至少不是从我这里知道的否则她不会放过利用这一点的机会。”

    那个瞬间,泰尔斯的眼神不一样了。

    他隔着剑斧,望着陨星者的双眼,心中思潮澎湃。

    他在故意对我隐瞒,隐瞒红女巫知道真相的事情。

    为什么?

    是害怕我知道了之后,会继续追问“红女巫为什么放过我们”吗?

    还是在害怕,“红女巫放过我们”这一件事里,隐藏着什么秘密?

    一个会导出“这位女大公不是沃尔顿血脉也无所谓”的秘密?

    比如……

    是么。

    那一刻,泰尔斯的心情唯有越发沉重。

    他举步后撤,移开剑刃。

    “很好,”抬头后的泰尔斯满面春风,看上去就像松了一口气,恢复成那个悠闲的王子:“尽管我也不相信但亲口听你证明这一点,还是放心多了。”

    尼寇莱皱眉看着他,半点笑容都欠奉。

    “那我们就换个方向吧,”泰尔斯大口呼吸着,一副竭力思索的样子:“任何人,任何从你这里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他们呢,有没有可能跟红女巫有接触?”

    尼寇莱斧刃一晃:“任何人?”

    泰尔斯心中黯然。

    他默认了。

    他默认了红女巫知道小滑头的秘密。

    所以,刚刚那句“怎么可能”的意思,并不是“红女巫怎么可能知道”。

    而是“红女巫怎么可能泄露秘密”。

    泰尔斯收拾着心绪,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里斯班知道吗?女大公的真正身份?”

    “六年里,你就什么也没告诉他?”

    这一次,他清楚地看见:尼寇莱的表情一动不动。

    像是被寒冰冻结住了。

    泰尔斯长叹了一口气。

    “尼寇莱大叔,”王子看上去有些情绪焦虑,就像真的在为了某件事担忧一样:“我们在谈论的不是什么活跃气氛的餐前笑话。”

    泰尔斯的眼睑微缩:“而是龙霄城的生死存亡。”

    他转向一旁练习着匕首的那个少女:“还有塞尔玛的统治。”

    “伦巴握着我们最大的弱点,而你的遮遮掩掩和吞吞吐吐,只会增加我们的麻烦。”

    “北地人。”

    几秒后,尼寇莱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一句话也不说。

    泰尔斯看着沉默的尼寇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举起剑。

    “所以你告诉他了。”

    尼寇莱举起斧头,心不在焉地挡住泰尔斯轻飘飘的一剑,毫无力道。

    “不可能,”陨星者脸色僵硬,仿佛看见了最可怕的事情:“他没有理由背叛我们,不可能把消息透露给敌人。”

    泰尔斯轻哼一声。

    “谁知道呢,夏尔里斯班伯爵,王国的前首相,他只忠于沃尔顿,”泰尔斯不无深意地道:“如果他知道了女大公的真相,知道他服务的不是沃尔顿,那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更适合……”

    尼寇莱猛地抬头,咬牙切齿:“正因为他忠于沃尔顿,所以那就更不可能了!”

    泰尔斯没有说话。

    他只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对方。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和自信?

    为什么对里斯班在努恩王死后依然遵循他的遗命,毫无怨言地服务一个与沃尔顿毫不相关的女孩,如此有信心?

    泰尔斯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别忘了,沃尔顿的直系血脉事实上已经死绝了。”

    尼寇莱微微一颤。

    “难道在天生之王死后,通过亲卫转达的先王遗命就那么至高无上?”泰尔斯推开尼寇莱,冷笑连连:“以至于能让一位德高望重的传统北地领主放下尊严和习惯,屈身俯就一个其实并非他主君血脉的女孩?”

    “除非努恩王在世,否则,一个几乎掌握龙霄城大权的封臣,面对一个无力而脆弱的女孩,怎么能数十年如一日地保持忠诚?”

    泰尔斯耸了耸肩:“你知道,如果是里斯班的话,那沃尔顿名义上的统治大概就到此为止了他所捏着的这个秘密,足以掀翻女大公……”

    “我说了不可能!”尼寇莱的不满已经极度明显:“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了解里斯班。”

    泰尔斯看着陨星者的这副样子,在心中轻轻叹息。

    是啊。

    里斯班不像是那种人,他也不会蠢到拿着秘密去跟黑沙领交易。

    所以……

    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因为里斯班知道,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依旧是为了效忠沃尔顿。

    他真正效忠的,也依旧是努恩王的血脉。

    “你的关心到此为止,除非黑沙领再来接触你,否则,”尼寇莱冷冷地道:

    “这件事情由我处理。”

    “你不会蠢到直接去找他对质吧?里斯班?”王子淡淡地道:“就凭着先王的情分和恩义?”

    尼寇莱轻蔑地侧过身,理也不理他,退开一定的距离。

    直到泰尔斯的下一句话。

    “你忘了那个叛徒了吗?”泰尔斯在他的面前嗤笑道:“你已经忘了,你是怎样不肯相信他的背叛,直到他本人出现在英灵宫里?”

    “直到你亲手杀死那个叛徒卡斯兰伦巴?”

    这句话像是点燃了稻草的火星,尼寇莱猛地回过身来,一拳击向泰尔斯的腹部!

    咚!

    但出乎陨星者意料的是,泰尔斯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速度极快地探出双手,牢牢地擒住他习惯性变向的一拳。

    “这就对了,保持低调,最好装作若无其事,”泰尔斯吃力地紧握着对方的手臂,咬牙道:“因为很多时候,连我也不知道龙霄城里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尼寇莱皱眉盯着他,几秒钟后,陨星者不客气地抽回手臂,让王子一个趔趄。

    他看着远处跟贾斯汀在练习匕首的塞尔玛,抿起嘴唇:“这件事,你告诉女大公了吗?”

    “黑沙领的筹码和威胁?”

    “没有,”泰尔斯呼出一口气,甩动着酸麻的双手,经历着狱河之罪慢慢平息的麻木感:“暂时没有。”

    “很好,那就保持沉默,”尼寇莱似乎平息了情绪,他的眼神凝固在塞尔玛身上:“她不需要知道这些。”

    “至于这件事,白刃……大公亲卫会有人追查下去的。”

    沉默。

    半晌后,泰尔斯黯然地叹出一口气,他站起身来,不再看向陨星者。

    “是么。”

    “你们以为自己可以用长剑和盾牌保护她,”泰尔斯望着女大公的练习,不无深意地轻哼道:“所以只教授她使用匕首。”

    他摇摇头:“想想看:当敌人的剑砍到她面前的时候,势孤力弱的女大公,就只有一把小小的匕首,只会刺和削。”

    “我想象不出比这更残酷的事情了。”

    尼寇莱看了一眼女大公,重新转向泰尔斯,脸带不屑:“不必操心,在敌人的剑到来之前,我就会把他的脑袋切下来。”

    “哈,那还真是厉害。”

    泰尔斯摇摇头,语气里不知不觉带上了一丝怅然:“然而,属于伦巴的剑已经停在了她的咽喉上,伦巴的脑袋也还在他的脖子上而她还在兴高采烈地跟你们学习匕首。”

    尼寇莱没有说话,只是眉头更紧。

    泰尔斯眯起眼睛:“你训练摩拉尔王子也是这样的吗?教他匕首防身,让他远离一切危险的秘密?”

    王子低头拍拍自己的手,叹息道:“难怪摩拉尔没能从星辰回来……”

    “女人不属于战场,而摩拉尔不是女人,”尼寇莱冷冷地打断他:“他的训练要艰苦得多,他也是个有胆魄的剑手和斧手,而他没能回来也绝不是因为技艺不精。”

    泰尔斯抱起双臂,沉默了一瞬。

    “当然,摩拉尔,”泰尔斯摇了摇头,目光里似有别样的意思:“一位合法的男性大公继承人,如果他还在,那龙霄城大概就能稳定下来了吧那我大概都不需要来埃克斯特了。”

    尼寇莱冷哼一声,似乎完全没意识到王子想说什么。

    “但她,”泰尔斯朝着女大公努努嘴,似乎这只是一次闲聊:“她偏偏是个女人,甚至还不是沃尔顿血脉。”

    “这就带来了很多问题。”

    “她不能只懂得匕首防身,这远远不够。”

    “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尼寇莱不客气地堵住他的话:“那是我的事。”

    “你还真有自信。”泰尔斯轻哼着摇摇头:“好像只要你一句话,龙霄城瞬间就会变得安稳,里斯班等人的嫌疑也会消除。”

    是么。

    尼寇莱?

    “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只听尼寇莱生硬地道:“剩下的时间,自己练习。”

    泰尔斯在心底哂笑一声,摇摇头:“说好的一百次呢?”

    但陨星者只是冷酷地瞥视了他一眼,就转过身,毫不停留地离开。

    而泰尔斯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地蹙起眉头。

    天色尚早,阳光依旧。

    “这么早结束?”怀亚走上前来,接过泰尔斯手上的剑盾,疑惑地道:“今天的训练,似乎有些不一样?”

    第二王子深吸一口气,轻轻摇头。

    “哪里,不是跟过去一样吗?”

    “这种压倒性的优势,”泰尔斯看着陨星者远去的身形,不禁叹息感慨:“交手的双方。”

    “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啊。”

    “您不必把自己跟陨星者比较,”怀亚挑挑眉毛,顺着王子的视线,看着那位可怕的前白刃指挥官,试探着道:“但见到您又变得如此乐观,那我就放心了。”

    “不算太糟,不是么?”

    泰尔斯转过身,目光投向另一边,满头大汗练习着匕首的塞尔玛,又看着满布场内场外,脸色警惕的亲卫和仆从们,默默无言。

    不算太糟?

    不。

    那一刻,只有王子自己知道,他所面临的局势有多糟。

第30章 离开

    泰尔斯行走在英灵宫的走廊里,心情沉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尼寇莱是个糟糕的说谎者。

    关于努恩王当年的那个决定,甚至摩拉尔的事情,他都有所隐瞒。

    事情已经很明朗了:前白刃卫队、里斯班、暗室,这三者掌握着绝对不能让泰尔斯甚至塞尔玛知晓的秘密也就是说,很大程度上,这个秘密会对后两者不利。

    泰尔斯甚至都不必再去验证伦巴所告诉他的那个骇人秘密是否为真。

    这是泰尔斯的结论。

    然而……

    在前往用餐室的路上,泰尔斯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然而,龙霄城偏偏面临着六年来最复杂混乱的局势:

    国际的局势生变在即,考验女大公的选择;

    国内的大公心思难测,观望龙霄城的立场;

    领内的封臣蠢蠢欲动,觊觎女大公的婚事与权位;

    努恩王的阴霾满布天穹,笼罩着龙枪家族的继任者。

    而那个最可怕的对手巨龙国度的现任共举国王,查曼伦巴,则在暗中手握利刃,磨刀霍霍,准备在这场一触即发的风暴里攫取一切可能的利益。

    塞尔玛,身孤势弱的女孩泰尔斯一想到这就隐隐痛心就活在它们之间,直面无数威胁。

    而一直以来围绕在她身边的,本以为可以信任的臂助,无论身手不凡的尼寇莱还是老谋深算的里斯班,则刚刚被泰尔斯证明:他们并不可信。

    泰尔斯怔怔地站在用餐室的门口,拳头收死在手心里,且越来越紧。

    六年来,一切的和平都是假象,所有的闲适都是虚幻,在塞尔玛这个名字的背后,很可能隐藏着先君冷酷无情的骗局。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阿莱克斯被毒死之前的抽搐,以及她渐渐失去生机的脸庞。

    而塞尔玛,不,是小滑头……这本来就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却被迫面对这一切,四面皆敌,无援无助,在被强行安排的命运里不知所措。

    最关键的是:她活在谎言打造的牢笼里,浑然不知身侧的威胁。

    如果我没有发现这个秘密,这件事情,塞尔玛是否会浑然不觉乃至浑浑噩噩地作为女大公活下去,直到最后的真相在太阳底下,被残酷地剥出的那一天?

    如果到了那一天,到了龙霄城的矛盾爆发,国王的剑锋挥落,血脉的秘密被揭发的那一天……

    她,孤独无助的女孩,要怎么承受这一切?

    泰尔斯痛苦地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心情沮丧,思绪疲累。

    她本来有机会逃离的。

    是你,泰尔斯,是你在六年前,请求她变成塞尔玛沃尔顿的。

    而现在,你,一个身不由己,颇受排挤的人质,你能做什么?

    你能为她做什么?

    你又该用什么样的角度和立场,来插手这场仅仅属于埃克斯特内部的斗争?

    怎么办。

    怎么办?

    六年了,他们依旧活在龙血的阴影之下,六年了,他们仍然逃不出努恩王的手掌心,六年了,他们……

    “泰尔斯王子,您需要帮忙吗?”

    一声冷淡而礼貌的呼唤,把泰尔斯从自己的世界中惊醒过来。

    “金克丝女士,”泰尔斯收起满腹的心事,竭力驱走沉重的状态,强打精神看着站在用餐室门口的金克丝:“抱歉,但是……”

    泰尔斯看了看用餐室里透出的灯光,隐约看见少女的身影。

    “能让我们单独呆上一会儿吗?”

    金克丝蹙起眉头,用打量的眼神扫过王子的全身,眼中透露着怀疑。

    “上一次是因为女士的心情不好,我们可以理解,”负责女大公生活起居的宫廷女官淡然开口:“但是这一次……”

    “我真的需要单独跟她谈谈。”

    泰尔斯用所能想象的最真诚的目光看着女官:“拜托了,金克丝女士。”

    “这非常重要。”

    “如果你还在乎女大公,如果你知道她当前的处境……。”

    泰尔斯定定地看着金克丝,表情凝重。

    这一次,金克丝女官注视了他很久。

    像是在观察古董。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殿下,”终于,冷漠而理性的女官轻声开口,带着一贯以来公事公办的口吻:“但是女士她……”

    女官突然停下了话语。

    下一秒,金克丝做了一个王子以为她永远不会做的动作。

    她叹了一口气。

    第一次,泰尔斯看见这位保养良好的女官眼中泛出疲惫,眼角泛起皱纹。

    “她只是一个小女孩。”

    泰尔斯低下头,微微颔首:“我知道,所以……”

    “但她也不仅仅是一个女孩儿,”金克丝不容反驳地打断了他,“她更是龙霄城的统治者。”

    泰尔斯抬起头,奇怪地看着她,总觉得今天的女官有些不太一样。

    “很多时候,正因为有殿下您一直以来的关心、考虑和陪伴,女士她才会觉得自己是安全的,从而放下担忧与警惕。”

    “作为朋友,您关照她,为她担忧,”女官的语气没有了过往的严肃,而是满布无奈和感慨:“这是她的幸运。”

    金克丝的下一句话别有用意:

    “但问题是,她不是安全的。”

    “她也不该那么觉得。”

    泰尔斯看着金克丝,一时语塞。

    “我们这就离开,泰尔斯王子,”女官的脸色回复了古板,仿佛先前的感性只是错觉,只见她微微一躬:“祝您和女士用餐愉快。”

    王子皱着眉头,他突然发现自己之前所认识的,那个尽职尽责却严肃德让人生厌的女官,原来也有另外一面。

    “还有,女士的心情不太好,她今天……”金克丝女士低下声线,极其隐晦地道:

    “您知道,距离您被踢膝盖的那次……又是一个月了。”

    又一个月?

    泰尔斯微微一怔。

    等到他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时,金克丝已经转身离去。

    【正因为有殿下您一直以来的关心、考虑和陪伴,女士她才会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第二王子心情复杂地看着她跟两位女仆离去,低头犹豫了一瞬,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好情绪,举步跨进女大公的用餐室。

    塞尔玛静静地坐在餐桌旁,在两侧的灯火下显得形单影只。

    “哇哦,莴苣,”泰尔斯坐到女大公的对面,看着餐桌上的食物,露出笑容:“有段时间没吃了。”

    果然,餐桌上都是蔬果一类清淡的食物,就连肉汤也是热腾腾的,这倒是稀奇事后厨在尼寇莱的威胁下,一道菜反复核查几遍之后变冷,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是女大公“每月一次”的食谱呢。

    塞尔玛在灯火下抬起头来,王子不禁注意到她有些疲惫。

    这么说,是生理的缘故,还是……

    “嘿,”女大公用一种王子不常见到的眼神望着他,后者读不出其中的意味:“泰尔斯。”

    她的声音似乎并不带多少情绪:

    “你今天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之前所面临的烦恼似乎瞬间回到了脑中。

    “是啊,我,额……”

    深吸一口气的泰尔斯话到嘴边,却张口结舌。

    他看着眼前脸色略显黯淡的塞尔玛,维持着最基本的礼貌笑容,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塞尔玛,你其实面临着无比糟糕的局势,并不安全?

    即使你渡过了这次的风暴,熬过了封臣逼婚与罗尼跟国王的斗争,也依旧处境艰难。

    因为,你以为可以信任的人,其实都在欺骗你?

    你孤立无援,你身处险境,你连最大的秘密都已经被人握在了手里?

    “嗯?”塞尔玛的目光落到他的嘴唇上,略带疑惑。

    但泰尔斯却紧皱眉头,桌子下的双拳慢慢捏紧,微笑依旧却心中挣扎,不知从何说起。

    我该把真相告诉她吗?尼寇莱和里斯班对她并不忠诚,至少并不忠实?

    他们也许在酝酿着努恩王布下的计谋,你只是一个任人操弄的木偶?

    这是否正中伦巴的下怀?要利用我来破坏龙霄城的内部和睦与主臣关系?

    然而……龙霄城还有所谓的“和睦”而言吗?

    如果她不知道,一直被瞒骗,那到了那个秘密被揭示的时候,是否会受到更多更重的伤害?

    “你怎么了?”

    塞尔玛看着他沉默的样子,轻声问道:

    “在为什么事情烦心吗?”

    最终,泰尔斯放开紧捏的双拳,呼出一口气。

    “跟往常一样,你知道,户外课,被尼寇莱一顿好揍,”王子把微笑转化成掩人耳目的自嘲:

    “也许下次我该试试用石灰粉。”

    按照惯例,塞尔玛应该皱着眉头打量他的伤口,然后释放出笑容,回应王子接踵而来的调侃。

    然而今天……

    “不,”塞尔玛定定地看着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泰尔斯微微吃惊,他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能感觉得出来。”

    “是因为别的什么,”塞尔玛敏锐地问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第二王子看着目光认真的女大公,沉默了几秒。

    “听我说,小滑头,”最终,泰尔斯沉下气来,撤去虚伪的笑容,颇有些沉重与疲倦地问道:“你已经……做了六年的女大公了。”

    “这可不算短了。”

    塞尔玛盯着他,少女侧过头,在灯影的掩盖下,不辨表情。

    她点了点头。

    “然而这六年里……”泰尔斯看着少女坐在那张又硬又宽的椅子上,想起她孤单地在英雄大厅里落座的样子,有些不忍心:

    “你觉得累吗,烦吗,郁闷吗?”

    少女似乎有些意想不到,她抬起头:“什么?”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道:“我的意思是,从你坐上女大公的位置开始,就被迫着承受封臣的眼神,人们的怀疑,数之不尽的事务,还有尔虞我诈的算计。大公们虎视眈眈,国王不怀好意,就连尼寇莱和里斯班……”

    说着说着,泰尔斯不禁垂下头,觉得有些沮丧。

    “我知道你其实并不想要这一切,”他的心情有些愧疚:“更何况……你当年本来有机会离开,离开那张扎人的座椅的。”

    就在此时。

    “我很害怕的。”

    泰尔斯抬起头来:“嗯?”

    “那个时候,你要回去英灵宫,要让我成为塞尔玛,去拯救这个国家的时候,”只见在灯光的照耀下,塞尔玛勉力笑着:“我是很害怕的。”

    “我在想,当时你要回去,要去面对大公们,很可能就回不来了。”

    “而且我也根本没准备好做一个女大公。”

    少女坐在餐桌的另一端,微微发红的脸庞映衬着灯火,显得跟周围的肃穆装潢不甚合拍。

    “但是当时你没有犹豫,你说,背负着两个国家,背负着这么多人的命运,你不能轻易走开,留下一片火海。”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她。

    他的拳头死死摁在膝盖上。

    “因为你没有害怕。”

    “所以我想:我也不能害怕。”

    塞尔玛微翘嘴角,似乎有些意外的喜悦:“而且你说,你说你会一直陪着我,保护我……就像当年在英雄大厅里,你毫不犹豫地把我从陛下的面前带走,以及这六年里,你跟夏尔他们一直保护我……”

    “我知道,无论遇到什么……”

    听到这里,泰尔斯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抬起头来:

    “但我不能!”

    女大公瞪着吃惊的眼神,不解地看着情绪激动的王子。

    “我不能保护你。”

    “你是龙霄城的女大公,在常人们无法想象的棋局里,而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王子,”泰尔斯想起里斯班滴水不漏的刻意修辞,想起尼寇莱欲盖弥彰的眼神,想起英灵宫里无处不在,无日不在的紧张警戒与严密监护,咬牙道:

    “我们所面临的威胁太多,危险太多,问题也太多了。”

    “伦巴,罗尼,龙霄城的伯爵们,还有……”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挣扎着道:“你知道,我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好你。”

    塞尔玛呆呆地看着他,嘴唇微颤。

    泰尔斯想起金克丝的暗示,不禁又加上一句:“我也无法永远保护你还有,就算里斯班他们也……”

    女大公打断了他。

    “黑沙领的提议。”

    泰尔斯话语一顿:

    “什么?”

    少女的抿起嘴唇,脸色变得苍白,笑容也慢慢消失。

    她勉强笑了笑,喃喃地道:“夏尔下午告诉我了:你去见了黑沙领的人所以这就是,这就是你今天要来找我说的事情。”

    泰尔斯顿感头疼。

    “我只是,”王子叹了口气:“听着,伦巴他也许确实想通过我来拉拢你,但是我还……”

    “泰尔斯,”少女的声音很低沉,断断续续:“你想回家了,是么?”

    女大公的表情让泰尔斯想起两年前,那个时候,她读到悲剧吟游诗《茉莉的战旗》里,一往无前的茉莉却最终战死雨中的剧情时,大概也是这副表情。

    “这是国王给你的条件,放你归国?”还不等泰尔斯回答,塞尔玛就冷冷一笑:“而你觉得厌烦了,觉得辛苦了,你不想再陪一个无知而无趣的女孩玩游戏了,所以特意来告诉我,你不能再保护我了。”

    只见她自嘲也似地一笑:“这就是你说的,‘重要的事情’?”

    泰尔斯的呼吸一滞。

    “也是呢,一个又蠢又笨,还脾气古怪的小姑娘,”塞尔玛低下头:“很烦人吧。”

    泰尔斯痛苦地按住自己的额头:“不,塞尔玛,不,不是这样的,听我说,我想告诉你的是……”

    “你想家,对吗?”然而少女像是根本没有在听他说话,而是自言自语也似地道:“如果有机会,你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这里,离开龙霄城,丢下一切,回家去吗?”

    泰尔斯愣住了。

    普提莱问过他一样的问题。

    当时,他的回答是……

    “我……”泰尔斯蹦出一个词,却生生地咬住了牙齿。

    他很想回答不是,回答说他并不想家,用谎言来暂且抚慰她。

    但是……

    “你知道,只要你还在这里,”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回答:“塞尔玛,我就不会轻易地离开的。”

    少女微微抬头。

    沉默。

    “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太好,”几秒后,塞尔玛像是稍稍回复了一些,少女摇摇头,勉强地笑笑:“我不是在质问你夏尔他们一定已经对你很不满了我只是……对不起。”

    她道着歉,偏过头。

    “你被囚禁在这里整整六年了,远离你的亲人和朋友,还面临着重重危险,国王,大公,封臣,北地人龙霄城的人对你也不好,”塞尔玛自嘲也似地摇摇头:“你当然是想回家的。”

    “我没有资格指责你的想法。”

    她失落地垂下头。

    泰尔斯看着眼前的女大公,突然意识到:在成为女大公的六年里,她就像时时刻刻踩在荆棘中,担惊受怕,挣扎求存,从来没有一刻觉得安稳舒心过。

    王子心中黯然。

    不。

    被囚禁的人。

    不仅仅是我啊。

    而我却要告诉她,她眼前的路唯有更加艰辛,更加险阻,更加……

    突然间,一股冲动和情绪从他的心底里萌生。

    那一刻,泰尔斯手臂上的肌肉微微缩紧。

    他缓缓地挺起胸膛,抬起头颅。

    “塞尔玛,我问你。”

    王子平视着神态黯淡的少女,用最郑重的口吻道:

    “如果你有机会我是说,‘如果’有机会……”

    “你,愿意离开吗?”

    一秒。

    两秒。

    “什么?我?”

    眼眶微红的少女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抬起头来:“离开?”

    “嗯,是啊,”泰尔斯用力地点了点头,直视着塞尔玛的眼睛:“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个国家,离开这些纷扰,离开这些危险,离开这些无聊透顶的陷阱诡计,离开努恩王强加在你身上的命运!”

    那一瞬间,塞尔玛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离开……去,去哪里?”

    只见星辰的第二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把双臂倚上桌面,眼神犀利地看着她,表情严肃。

    “塞不,小滑头,我再问你一次。”

    “你愿意抛下现在的一切,跟我回星辰吗?”

第31章 风暴将临

    塞尔玛从最初的惊愕和疑惑中回过神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要带我走?带我回星辰?”

    用餐室四处的灯火在风中微微摇曳,仿佛在呼应少女的话语。

    她抬起头,声音轻颤:“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面对着少女的碧色眼睛,泰尔斯反倒一阵语塞。

    淡淡的尴尬和解脱的轻松,同时爬上他的心头。

    我。

    我刚刚说了……

    泰尔斯头疼欲裂,但话已出口,他只能不断地思索着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以及实施它的可能性。

    王子不住地搓着手,观察着女大公的表情:

    “我是说,我觉得……你现在……”

    但泰尔斯随即闭上了嘴巴:此时此刻的女大公,正用一种泰尔斯无法理解的眼神,透过王子送给她的夹鼻眼镜,静静地盯着他。

    那一刻,泰尔斯感觉自己有些不认识眼前的少女了。

    “但是,为什么我要跟你走呢?”塞尔玛轻轻开口,她的声音像是从数十米开外传过来的,朦胧而缥缈。

    “我又该以什么身份,什么理由,跟你走呢?”

    塞尔玛轻轻地扭过头,声音平稳,语句断续,仿佛负着无与伦比的重量:“难道,像当年努恩陛下所说的那个约定一样……作为你的未婚妻?”

    那一刻,少女的眼睛仿佛有某种可怕的力量,逼着泰尔斯把目光转往他处,仿佛对方的表情是世上最可怕的毒药。

    第二王子从来没有如此窘迫过。

    或许只有第一次面见凯瑟尔王的场合,可堪与此时媲美。

    特别在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什么容易遭人误会的话之后。

    泰尔斯猛喘了两口气,急急忙忙地摇头:“哎,不对,塞尔玛,我刚刚的意思并不是要你跟我私奔……”

    那个瞬间,仿佛有人凝固住了室内的空气。

    女大公低下了头。

    “那是为了什么?”塞尔玛缓缓开口,声音转冷。

    越发尴尬的泰尔斯痛苦地吐出一口气,花了好几秒钟,重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自由同盟,婚事,封臣,黑沙领,祈远城,”他生硬地挤出这几个词,语句不太连贯,“所有的这些,这些都只是开始。”

    “在日后,你甚至会面临更多更可怕的事情,比如不得不做出残酷的选择,比如敌人酝酿了好几年的阴谋……”

    比如,你也许终将失去的大公之位,还有随之而来的悲惨命运。

    “你将看到更多更可怕的事情,而你却站在最弱势的位置,手上的筹码少得可怜,就连身边的人……”

    想到尼寇莱遮遮掩掩的样子,以及里斯班认真肃穆的举止,泰尔斯下意识地住口不言。

    “我无法一直保护你,塞尔玛,其他人也不行,”泰尔斯喘了一口气,越说越觉得心情沉重:

    “为了你的安危,为了远离这些危险……”

    女大公轻轻地抬起头,打断了王子。

    “原来如此。”

    塞尔玛的表情变了。

    “带我离开,是为了我的安全,”塞尔玛看着别处,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我明白了,这就是理由。”

    “我明白了。”

    “也不可能有别的理由了,是么你就是没法说出那个词。”

    那个词?

    泰尔斯看着她的这副样子,一种难言的滋味漫上心间。

    不。

    不,塞尔玛,你……

    “就像过去一样,”少女轻叹一声,眼神带着微微的忧郁:“你担心我,爱护我,可怜我只是因为我很弱小,需要保护,就像某只小狗一样。”

    “所以你要带我走。”

    “就像过去一样,就是这个理由唯一的理由。”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塞尔玛……”

    但塞尔玛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理会他。

    “也是啊,那就是我,那个弱小无助,闭目待死,永远只能等待他人伸手的我。”

    泰尔斯微微一愣。

    少女的眼神定格在空中,声音微微颤抖:

    “你还记得吗,六年前,当我被那个怪物血之灾祸抓走的时候……那里面全是人,或者全是人的部分:眼球,嘴唇,耳朵,内脏,手脚,浸透了鲜血,全都在你的眼前颤动……黑暗,滑腻,血腥。”

    泰尔斯的记忆被带回到多头蛇基利卡吉萨的宠物体内,想起那些断体残肢,觉得一阵不适。

    他低下头,没有说话,也无话可说。

    “我记得我止不住地颤抖,忍不住地哭泣,”塞尔玛捏紧了手里的桌布,脸色苍白地看着桌上的食物,“因为我只能哭,我只有哭,我只会哭,我所能做的,就是哭着等死。”

    “那个时候,你能想象我的感受吗?”

    用餐室里的灯火微微摇曳,两人的影子也随之颤抖。

    泰尔斯只觉得口舌沉重。

    “对不起,那是……”他艰难地开口。

    那是我的错。

    王子在心底里小声道。

    是我,害得你……

    塞尔玛突然抬起头来,紧紧盯着泰尔斯,眼神柔和了不少。

    “直到你,泰尔斯,你抓着那把奇怪的短剑,浑身血污,满面疲惫地出现在我眼前,”女大公语气平静,却难掩声线的起伏:“就像你在同一个晚上,顶着努恩陛下的威严,从他的身边毫不犹豫地把我拉走一样。”

    泰尔斯微微一顿。

    “最绝望的时候,是你来拯救我了。”她淡淡地道。

    “你是那个噩梦里唯一的亮色,泰尔斯。”

    “你又能想象,那种感觉吗?”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表现不比寻常的塞尔玛,心里颇不是滋味。

    “就像现在一样,又一次,”女大公微微叹息,表情复杂地看着手旁的刀叉:“你又要来拯救我了么?”

    “拯救那个一直以来受你照顾和庇佑的女孩,拯救那个畏缩的、胆怯的、颤抖的小滑头?”

    “因为这就是我在你心中的唯一形象,是么?”

    “所以,我永远没法被你正视,被你平等地看在眼里。”

    泰尔斯深深地皱起眉头,只觉眼前少女给他的陌生感越发深重。

    她……

    “塞尔玛,”泰尔斯的声音不知不觉带上了一分疑虑和不安:“发生什么了,你为什么会……会这么问?”

    塞尔玛冷笑一声。

    “你知道,一个多月来,夏尔都试图让我相信,跟你靠得太近不是好事。”

    女大公用力摇了摇头,仿佛要把什么脏东西从脑里甩掉似的:“但我跟他说:从六年前那噩梦般的晚上开始,我就知道,哪怕夏尔,哪怕尼寇莱勋爵,哪怕贾斯汀,哪怕整个龙霄城都背叛了我。”

    “你,泰尔斯璨星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身前保护我就像六年前面对灾祸一样。”

    泰尔斯猛地一颤。

    “如果这样的你,我都不能相信,”塞尔玛垂下头,嘴角挽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我还能相信谁呢?”

    少女转过视线,试图用眼镜的反光挡住眼眶里的晶莹,但泰尔斯还是抓住了那个瞬间。

    “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泰尔斯,”塞尔玛的语气带着疲倦和失望,声音沙哑:“无论是执着要寻找关于终结之战和巨龙的记载,还是每月一次出门下棋的请求,抑或是当年的血之灾祸还有那个蓝衣灾祸,以及他们为什么要找你的原因……”

    那一刻,泰尔斯没有说话。

    但他看向少女的眼睛,却忍不住微微颤动起来。

    原来……

    “但我一个都没有跟夏尔他们说,”女大公深吸一口气,说:“我知道你一定非常珍惜这些秘密,我也知道它们既然是你的秘密,那就绝对不会对我有害。”

    “是啊,泰尔斯,我相信你,”塞尔玛垂着头,嘶哑地道:“用我的生命相信你。”

    沉默。

    复杂难言的滋味漫上泰尔斯的心头,让他口中苦涩。

    是啊,塞尔玛不是一个毫无特点的小女孩。

    恰恰相反,她很敏感,很锐利,只是大多数时候,她都把自己掩藏在镜片之后。

    无人知晓,大概也无人在意。

    包括我。

    “可是啊,泰尔斯璨星,我对于你而言,究竟算是什么呢?”

    塞尔玛艰难地抬起了头。

    再一次,少女咬牙开口:“是你的负累?是你甩不脱的责任?是你抓在手里的筹码?才值得你这样来一次次拯救我?还是你被逼着应承的未婚妻?”

    泰尔斯发誓,他从来没有在塞尔玛的脸上看到这种神情。

    那是混杂了惆怅、犹豫、痛苦、愤恨、恼怒和委屈不等的复杂情绪,统统聚合在女大公镜片后晶莹满溢的眼眶中。

    仿佛他过去六年所认识的那个小滑头,只是一个虚假的外壳,仿佛眼前的这个塞尔玛,才是泰尔斯一直以来未曾发掘出的真容。

    “不,都不是。”

    她强忍着快被逼出眼睑的泪水,哽咽着道:

    “现在啊,我懂了。”

    第二王子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看着这个他所不认识,或者说他所未在意的小滑头。

    塞尔玛扭动着僵硬的脖子,死命逼着自己注视泰尔斯。

    她掩盖不住的哽咽声中,不知不觉带上了一丝讽刺:

    “你,泰尔斯王子跟大部分的高贵之人都不一样,你有颗独特而温暖的心,有自己的原则,你无法忍受身边的人受苦遭灾而自己无动于衷……”

    “所以你总是对弱者伸出援手,是么?”

    “比如我。”

    泰尔斯难过地看着她,只觉得胸腔沉闷。

    塞尔玛晶莹的眼眸深处,闪烁着失望与痛苦,在镜片后释放出难以言喻的光芒。

    “你看不下去我被逼着决定婚事,你看不下去我身陷险境,你看不下去我独自面对诸位大公,所以你毫不犹豫地来拯救我就像你当年毫不犹豫地回到英灵宫,面对大公们一样。”

    “当然,你还觉得愧疚,觉得自己该为把我送上大公的位置而负责,对么?”

    “所以,你可怜我,同情我,帮助我,袒护我,”塞尔玛竭力让自己的呜咽声听起来像是冷笑,但她显然很不成功,“但我对你而言,充其量也就只是你所怜悯过、救助过的无数弱者中,其中一员而已无论我想不想,都没有更多了。”

    下一秒,少女捏紧了双拳,双臂微微颤动,似乎正在忍受着什么很大的痛苦一样。

    用餐室里回复了让人不安的静谧。

    只余下两个呼吸:一方颤抖而不稳,一方悠长而沉闷。

    塞尔玛紧咬着牙齿,夹鼻眼镜后的眼睛浸透了泪水,下巴微颤。

    终于,一滴晶莹从她的左眼角滑落。

    泰尔斯闭上了眼睛,他叹息着低下头。

    塞尔玛咬紧了牙齿,她伸出手,颤抖却坚定地抹掉左脸上的泪水,但却止不住泪水从右眼滑落:“所以,你永远也不会把我跟你放在一个世界里,永远不会把我当作,当作你的,你的……”

    她说不下去了。

    塞尔玛把头偏向另一侧,不让泰尔斯看见她的泪水。

    “这就是‘带我走’的全部意义几个亟待拯救的弱者,不比你救助街边的任何一只小狗来得更多,因为这就是我在你眼中的位置。”

    “塞尔玛……”泰尔斯叹息道,他用尽全力,逼着自己开口,同时刻意地避开那个他最不想谈及的话题:“也许你不该想得这么多,我们是一直以来并肩作战的伙伴……”

    “伙伴?”

    “不。”

    “你说过,莱安娜特巴克就像一颗璀璨的钻石,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让你念念不忘,”塞尔玛带着泪水寒笑一声,表情凄然而决绝:“相比之下,龙霄城的塞尔玛,不,龙霄城的小滑头,大概只是一个烦人而无能的弱者,等待着你的施舍和保护。”

    泰尔斯捏紧了拳头。

    “当然不是,”他咬紧牙关,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你对我来说是不同的。”

    “不同?”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她摘掉眼镜,用力地擦掉脸上的泪水。

    塞尔玛摇了摇头,带着哽咽的嗓音冷哼道:

    “不,泰尔斯,六年了,我太了解你了。”

    “也许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会让你真正欣赏和赞叹的女人,只有那些强大、独立、自我,散发着耀眼光芒的姑娘们,你的目光永远只会为她们而亮起。”

    泰尔斯皱起眉头。

    “比如那位女公爵,她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也能让你由衷赞叹;比如那位姬妮女官,作为老师,哪怕六年不见,她也一刻未从你心中褪色;比如那位要塞之花,她更是在风暴来临时如铁壁般抵挡在前的战士。”

    第二王子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口舌僵硬。

    “甚至是你所说的那个女吸血鬼,那个背叛了你,把你逼到绝境,叫萨琳娜还是什么塔琳娜的丑八怪。”

    “至少她强大、可怕,能让你每次提及都忌惮万分,警惕莫名,继而把她放在你眼里最关键的位置。”

    塞尔玛重新戴上她的夹鼻眼镜,眼眶周围微微红肿。

    “只有她们那样的人,才能吸引你的注目,让你难以忘怀,才能站在你面前,直视着你的眼睛,平等而独立地跟你对话,”她的语气回复了平静,但语句中的情绪却饱含冷意:“而那个只会缩在藏书室里,对封臣百依百顺,对政治恐惧万分,面对困难瑟瑟发抖的女孩,她不行……”

    “她只能永远地躲在你眼中的角落里,永远被保护,被带领,被可怜,永远只能被你帮扶,受你恩惠,承你救助。”

    “永远无法跟你站在同一个世界里。”

    “即使高尚如你,即使好心如你,即使善良如你,其实也跟我的封臣们没有区别:只有强大才能让他们顺服,同样,只有独立和自强的女人才能让你侧目比如不久前,黑沙领的那位女战士。”

    “而如果我只是一个弱小不堪的女孩,就会从封臣那里收获轻视和鄙夷,到了你这里,则是居高临下的怜悯和同情。”

    泰尔斯无话可说。

    他很想告诉她说不是,告诉她说这一切都是多余的臆测。

    但是……

    泰尔斯想起之前金克丝女官所告诉他的话:

    【很多时候,正因为有殿下您一直以来的关心、考虑和陪伴,女士才会觉得她自己是安全的,从而放下担忧与警惕。】

    【但问题是,她不是安全的。】

    【她也不该那么觉得。】

    是啊,小滑头,塞尔玛,她对于自己而言,究竟算是什么呢?因为愧疚而带来的责任?因为怜悯而保留的寄托?

    还是因为她……

    泰尔斯抬起头,看着少女清丽的脸庞,在铂金发色的映衬下微微发红,只觉得内心一阵压抑。

    那个在藏书室里迷糊抬头的小女孩,仿佛再次出现在眼前。

    六年了,我把她从那个大厅里带出来的时候,大概没想过会有今天。

    但是,六年了,我自以为很了解她。

    我自以为在帮助她,保护她,一厢情愿地为她打算……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但其实,我从来都不了解她,也没有试图娶了解她。

    只是把她当作……

    “你忘了吗,泰尔斯,”塞尔玛望着餐盘里已经放凉的肉汤,看似下意识地哼笑道:“你之前跟我说过,你不希望我被逼着,变成别人想要的样子,”

    “你要我去成为我想成为的人。”

    这一次,龙霄城的女大公没有任何迟疑,毫不犹豫地抬起眼神。

    “所以……”

    “我拒绝,泰尔斯。”

    少女没有偏头,也没有看向别处,她直直地对视着泰尔斯的双眼,语气肯定:

    “我不会跟你走。”

    “如果我听了你的话,乖乖地离开,退缩着离开,庆幸地离开,那我永远只能是被你帮助的那个小女孩。”

    “我受够了做一个小女孩,泰尔斯,”塞尔玛呼出一口气,脸色苍白地按住自己的小腹,只见她咬着牙齿,眼神坚定:“我受够了做‘你的’小女孩,受够了被你带着离开危险,活在温室里。”

    塞尔玛的眼神深处闪烁着冷光,在镜片后释放出难以言喻的冷酷感:“而且,身为龙霄城的女大公,我不会,也不能跟一个星辰王子离开无论面对什么样的艰难险阻,强敌恶战,这里都是我的家,我生于斯,也必死于斯。”

    直到某一天,我能跟你面对面地站在一起。

    泰尔斯。

    她默默地道。

    用餐室里回复了静默。

    女大公和王子坐在餐桌的两侧,静静地对峙着,仿佛桌上的食物只是摆设。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泰尔斯终于艰难地开口。

    “塞尔玛……”

    他带着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对方的失落,低声道:“好的。”

    第二王子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眼神黯淡:“我知道了。”

    塞尔玛轻笑一声,放开了按压住腹部的手,脸色稍缓。

    “没事。”

    女大公的情绪似乎颇为低落,她摇了摇头。

    “我知道,”她淡淡地道:“我知道你只是偶尔的冲动而已。”

    泰尔斯微微蹙眉。

    她……

    “你不是一个人,泰尔斯。”塞尔玛望着窗外,表情复杂,仿佛在看一幅蒙着纱巾,朦胧难辨的画作。

    “你的背后还有你的国家,你的人民。”

    “绑架龙霄城女大公,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你考虑过么?”女大公仿佛解嘲一般,笑着摇摇头,只是那个笑容在泰尔斯看来,似乎颇为艰难,“你带走了我,只是让我远离了烦恼,却会带来更多人带来更可怕的灾难。”

    “如果你回过神来,”塞尔玛叹息道:“如果你重新考虑这个选择,你就不会再那么说了,因为你想救我的理由,和你不忍心看见他们受苦遭灾的理由,是一样的。”

    “这个世界上,大概还没有那个姑娘值得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吧。”

    泰尔斯握紧了拳头。

    不。

    你,你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你是……

    你是……

    就在此时,用餐室的门响了。

    “女士,王子,恕我打扰了,”里斯班伯爵的浑厚声音稳稳传来:“我可以进来吗?”

    室内的诡异气氛仿佛瞬间被打破了。

    泰尔斯和塞尔玛连忙收拾好心情,调整状态,把摄政大人迎接进来。

    里斯班伯爵依然是那副严肃的装束,表情淡然,他仿佛没有看见女大公通红的眼眶,也没有看见王子失落的神情。

    然而,在里斯班开口的那一刻,听着他不同寻常的语气,泰尔斯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

    “女大公阁下,泰尔斯王子,来自祈远城的信鸦刚刚到达。”

    里斯班的话让两人遽然正色起来。

    “自由同盟的元老会议刚刚结束:第一封试探的信函已经发往了祈远城,提出要下调关税。”

    塞尔玛倒吸一口凉气:“所以说……”

    里斯班点了点头,眼神凝重:“祈远城大公,库里坤罗尼已经发出了手令,全面动员他直属领地和封臣的所有兵力和物资,同时召回驻扎大荒漠的游岗部队,全力封锁通向西方的国境线。”

    泰尔斯的眼瞳微微缩紧。

    英雄大厅里,那位性情刚烈的长发大公形象,在他的脑海里重现。

    那一刻,里斯班的表情无比肃穆:“与此同时,他派出了规模庞大的正式使团,不日将抵龙霄城。”

    泰尔斯和塞尔玛对视一眼,心绪纷乱。

    王子抬起头:“罗尼派出正式使团,应该不仅仅只为打个招呼我猜,他已经得知黑沙领派人来了?”

    里斯班微微挑眉,轻哼一声,仿佛在责怪泰尔斯日前的举动。

    “请做好准备,两位,无论这场棋局的背后都有谁,”摄政大人的眼神扫过两人,他的话语仿佛带着酝酿风暴的力量,笼罩着这一方小小的用餐室:

    “它已经开始了。”

    “风暴将临。”

第32章 双皇的造物

    “什么?”

    “‘消失一阵子’?这是什么意思?”

    矛区的棋牌室里,泰尔斯不无惊愕地看着眼前的气之魔能师:“我们总共才上了几次课?而且大半的时间都在做莫名其妙的问答然后你就跟我说,你现在要‘消失一阵子’?”

    小滑头就算了,那是她生理期来了……

    普提莱就算了,那老头一直神经兮兮地玩失踪……

    里斯班和尼寇莱就算了,反正也就那样……

    但是……

    但是你这个……

    王子深吸一口气,不满地盯着眼前的蓝衣男子:“按你的说法,你真的是我的‘引导者’吗?”

    站在门口的怀亚和贾斯汀注意到了王子“自言自语”时的失态,他们对视一眼,双双投来奇怪的目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泰尔斯注意到他们的举止,咳嗽了一声,假装在大声朗读手上那本戏剧集里的台词。

    怀亚和贾斯汀勋爵双双收回目光。

    “安静,”坐在泰尔斯前方的艾希达轻哼一声:“现在的你就像在开水里上蹿下跳的河虾这不是好事,尤其是对于魔能师而言。”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放下书本,调整好自己。

    魔能师轻轻抬起视线:“你今天的状态比上次还糟糕,发生什么了?”

    发生什么了?

    泰尔斯想起前几天塞尔玛的表现,表情难看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老问题罢了。”

    王子不愿意多说,他调整好心态,把话题扯了回来:“所以你呢,这么着急离开的理由是?”

    艾希达停顿了好一会儿,期间他的目光一直聚焦在泰尔斯的脸上,仿佛要怀疑他刚刚的话。

    盯得泰尔斯有些莫名的心慌。

    但气之魔能师没有再追问下去,他淡淡地道:“知道终结之塔吗?”

    终结之塔?

    那不就是怀亚跟科恩他们……

    泰尔斯微微挑眉:“有所耳闻……那个号称独立于权力之外,只为人类未来而传承技艺的剑士营地?”

    魔能师点了点头。

    泰尔斯皱起眉头:“所以跟你,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艾希达轻笑了一声:“作为一个六百多年前竭力围剿灾祸,六百多年来始终警惕灾祸的团体,你说:终结之塔跟我们是什么关系?”

    泰尔斯做了个“哦”的口型。

    “嗯,我想想……”泰尔斯耸了耸肩:“猫和老鼠?”

    “还是农夫与蛇?”

    艾希达没有理会泰尔斯的刻意调侃,他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最近,终结之塔里流传出了一则可疑的情报,我必须动身远行,去查探它的真实性。”

    泰尔斯奇道:“什么情报这么重要?”

    艾希达轻轻摩挲着他手中的棋子,眼眶微缩。

    “虽然那个情报非常有趣,对我们而言甚至是个好消息……”魔能师优雅地颔首道:“但为了你好,我不能冒险告诉你细节。”

    泰尔斯嘿嘿两声,摆出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留给艾希达一个白眼。

    气之魔能师不为所动,他轻轻点着棋盘上的棋子:“但我能告诉你,这是一个能让两位魔法女皇都大惊失色的情报。”

    泰尔斯顿住了。

    让双皇都……

    大惊失色?

    泰尔斯死死盯着艾希达的脸,想像看其他人一样,从魔能师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来。

    但在长达十几秒的对峙中,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没关系,”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带着微微的沮丧和自嘲缩回椅子,向着脸色淡然的艾希达挥了挥右手:“反正我已经习惯你说话只说一半的喜好了。”

    艾希达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辨情绪。

    两人陷入了沉默。

    泰尔斯甩掉这个坏消息带给他的坏心情,重新皱起眉头,思索着当前的局势:“你要走多久?”

    “不知道。”

    “也许很久,”艾希达摇摇头:“要接近终结之塔并不容易。”

    泰尔斯蹙眉盯着眼前的气之魔能师,烦闷而无奈地呼出一口气,懊恼地搓了搓额头。

    “偏偏在这个时候……”

    真糟糕啊。

    在龙霄城最焦头烂额的时候……

    “唉,”泰尔斯轻声叹息:“你似乎毫不担心,在你不在,而龙霄城又不太平的日子里,我突然就倒霉透顶,遇刺身亡了?”

    气之魔能师眯起眼睛。

    “你为什么要出来下棋呢,泰尔斯?”

    泰尔斯心中一紧。

    “也许你能瞒过别人,孩子,”艾希达冷哼一声,别有深意地道:“但是看看周围:你早就知道自己将去向何方了。”

    心知他在说什么的泰尔斯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身在包厢里的他转过头,环视了一眼大街上、对面楼上、门口处把自己围得结结实实的大公亲卫和巡逻队,然后转回来,对魔能师露出一个刻意而难看的假笑。

    午后的太阳照射到这个露天包厢的平台上,把强颜欢笑的王子染成了金色。

    “怎么?”

    明明在太阳底下,却诡异地没有变色的艾希达轻抬下巴,声线微微提升:“看样子,你还对我有所期望?”

    泰尔斯揉揉越来越紧的眉头,无奈地摊了摊手。

    “是啊。”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第二王子苦苦思量着祈远城传来的消息:“我确实把你当作底牌之一:如果事情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至少我还有最后一条路。”

    “但现在看来……”

    泰尔斯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事实上,”艾希达的眼中微微一亮,那种泰尔斯经历过无数次,试图蛊惑人心的语气再次从他的口中呈现:“你现在就可以选择‘最后一条路’。”

    “只要你想,魔能师的大门随时为你打开想跟我去终结之塔吗?”

    但泰尔斯轻咳了一声,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一样,严词正色地点了点头,摆了摆手:

    “好走不送。”

    艾希达侧眼看着他殊无敬意的学生,不愠不恼,只是微微翘了翘嘴角。

    “泰尔斯,”魔能师的目中闪现一道蓝光:“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你只能倚靠自己了。”

    还在为境遇烦心的泰尔斯吐出一口气:“说得好像过去几年里,你对我有多大帮助似的。”

    艾希达轻哼一声。

    “很好,作为临别的礼物,泰尔斯,”气之魔能师轻声道:“我们来讲完第一课的内容吧。”

    “第一课?”

    “泰尔斯,”艾希达点点头:“你曾经问过我,魔法女皇是怎么背叛我们的。”

    他的表情严肃起来:“是时候告诉你了:我们最大的敌人和威胁。”

    看着这位不同寻常的老师那不同寻常的表情,泰尔斯也被他带得有些紧张起来。

    “噢,那这还真是惊喜。”

    泰尔斯先是尴尬地点点头,然后疑心重重地左右张望:“等等,你不会下一秒又要突然‘下课’了吧?”

    艾希达的嘴角弯起一个弧度。

    他坐正了身体,把手里那颗摩挲了许久的王后“亲手”放回棋盘这对于气之魔能师而言实在是稀罕事后幽幽地道:“说起终结之战,泰尔斯,这并不是一面倒的快速战争,而是一场长达十年的,关于信念与立场,关于反抗与妥协的惨烈拉锯。”

    泰尔斯集中起精神,他不禁注意到,艾希达没有指名是谁的信念,谁的立场。

    以及谁在反抗,谁在妥协。

    “一方面,战争双方战士与军队,政治与阴谋的斗争来来往往,另一方面,两位混淆者和六位激进者的混战也从未止息,那场战争甚至牵扯到了诸神与恶魔,乃至龙群和魔法塔。”

    “我读到过一些残缺的记载,”听着魔能师的讲述,泰尔斯沉吟着点头:“关于复兴王和龙骑王如何在复杂的政治局势里四方斡旋,聚集人心,以及圣日教会一次次的征发手令和呼吁布告。”

    “我想,那场决定世界命运的战争,也许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不。

    根据前几天与希克瑟的讨论,没有一场战争是简单的,无论敌我,还是胜负。

    艾希达不置可否,他习惯性地交叉起手指,眼神微聚:

    “在魔法塔被毁灭后,他们的残存者依旧在孜孜不倦地研究魔能师的弱点,也有了成果:佩戴反魔武装的战士,能或多或少地豁免一部分魔能师的能力,但是他们依旧对如何限制魔能师的行动束手无策。”

    反魔武装。

    泰尔斯抓住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词汇。

    下一秒,艾希达的语气倏然变化。

    “然而,真正的转折点出现在第十一年。”

    周围的气氛仿佛拉下了帷幕的密室一样,在艾希达的沉郁语气下变得阴暗晦涩。

    连泰尔斯也不禁皱眉。

    “第一个倒下的魔能师是班恩,”艾希达平静地道,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泰尔斯明显感觉到他的状态已经不一样了:“在他又一次施展自己那可怕的能力,降临在数万人的梦魇中时,却被唯一一个清醒的敌人,用一把不同寻常的反魔武装刺破了胸膛。”

    班恩。

    泰尔斯隐约记得,很久以前,吉萨也说起过这个名字。

    “然后,”艾希达微微眯眼:“班恩就消失了。”

    消失了。

    一个魔能师,在被一把武器刺破胸膛之后……

    消失了?

    魔能师的用词很简单,却让王子不寒而栗。

    泰尔斯看着艾希达,想起过去的所知所闻,在不安中预感到了故事的结局。

    “这个消息很可怕……”

    “那几天,几乎所有魔能师都升阈、叩门,上升到本态,只为寻觅消失在感知中的班恩,”艾希达的脸色依旧,声调却越发低沉:“但我们却再也找不到班恩的踪迹:在原本属于梦魇魔能师的阈里,只留存下一团死物,毫无意识。”

    一团死物。

    毫无意识。

    泰尔斯不由得想起当年“叩门”的一瞬间,以及他在那场让人心醉的黑暗里,所遇到的种种奇事。

    “无论是战场上的激进者还是隐居的我们,都在震惊和疑惑中进退失措。”

    艾希达望着虚空,表情不变,但语气中的节奏越发让人不安:

    “吉萨和阿瑞克相信,是人类用某种手段把班恩藏起来了,于是他们一夜之间毁灭了九座城池,逼问了九位国王和领主,只为找到班恩;”

    “尚算理智的勒卜拉放下历来的高傲和自得,试图跟我们联络,却被索洛夫斯基的冷嘲热讽生生逼走;”

    “芙莱兰决心去找托罗斯寻求帮助,但是再也没有了下文;”

    “苏拉跟混淆者们的关系不错,可据她所言,无论是老撒格尔还是汲徕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泰尔斯眨着惊诧的眼睛,连去询问这些名字都是哪些人的兴趣都忘了。

    随着艾希达的语气加深加重,故事的节奏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直到b发现,这么大的事情发生了,除了托罗斯之外,却有两位魔能师一直没有作出回应。”

    艾希达的眼神里慢慢溢出诡异的蓝光:“她们似乎很忙,连叩门去查看班恩的时间和精力都欠奉。”

    泰尔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她们是……”

    “啊,血棘与黑兰。”

    艾希达的目光凝固半空,他微微颔首:“后来的魔法女皇。”

    血棘与黑兰。

    双皇。

    泰尔斯的眼眶微微睁大:“那就是说,那把武器,还有魔法女皇,他们是……”

    艾希达转过头,一双毫无感情的眸子掠过泰尔斯的脸,让后者心中一跳。

    “是的。”

    “在我们所不知晓的台面下,两位一直以来看似置身事外,保持中立的魔能师,早已与人类,与魔法塔的残存者们开始了合作,”气之魔能师的语调生冷:“并最终以已有的反魔武装为基础,制造出了魔能师最大的克星。”

    棋牌室里的温度仿佛瞬间降低了下来。

    下一秒,艾希达嘴唇微张,冷冷地吐出那个泰尔斯听见过无数次的组合词:

    “传奇反魔武装。”

    两人间的沉默持续了好一阵。

    泰尔斯努力消化着刚刚得到的讯息。

    传奇反魔武装。

    双皇。

    “这么说,传奇……它们是,是双皇的造物?”泰尔斯忍不住出言问道。

    艾希达定定地看着棋盘,仿佛那上面有什么不容错过的风景。

    他用极慢的节奏,缓缓点了点头。

    “世上的每一件传奇反魔武装,都是由双皇制造的,各自拥有相应的能力简直像是为了每一个魔能师而生的一样来克制我们。”

    “同时,一旦受到这些武装的伤害,身为魔能师的我们轻则巨创难复,重则消失无踪。”

    魔能师目中的蓝光化作星点,消失在深不见底的眼神中:

    “这就是所谓的‘封印’是背叛者的证明。”

    “从此,魔能师的‘三亡’戒条,”艾希达看着空无一物的虚空,仿佛在看着一幕幕过去,幽幽地道:“变成了‘三亡一禁’。”

    什么?

    泰尔斯又是一愣。

    “三亡一禁?”

    王子疑惑地道:“我似乎很久以前在哪里听到过这是什么?”

    但艾希达只是摇了摇头,用他最惯常的态度,轻描淡写地道:“你还不到知晓它的阶段,过早了解,有害无益。”

    泰尔斯不满地竖起眉毛。

    但深知对方脾性的王子,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放弃寻根究底的想法。

    “所以,传奇反魔武装的原理呢?而且,”泰尔斯压下发散的思维,把好奇心拉回到当前的话题:“既然是‘封印’,那就是说,被封印的魔能师还没死?就像你六年前在永星城一样,只是暂时的?”

    自从谈起这个话题,艾希达的语调就变得很低沉,这次也不例外:“传奇反魔武装的秘密,一直捏在双皇的手里,我们至今不得而知。”

    “这是压在我们肩膀上,将近七百年的枷锁。”

    “至今难解。”

    泰尔斯看着似乎兴致不高的魔能师,不知如何搭话。

    “等等,我想到了一个问题,”但王子旋即目光一动:“如果传奇反魔武装是魔能师的最大克星……”

    泰尔斯眼神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引导者:“那双皇呢?”

    “她们自己制造出的武器,不会对自己产生威胁吗?”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回想着他所见过的所有传奇反魔武装:面具护卫的短剑、科里昂姐妹的黑棺、要塞之花的盾牌、王国之怒的银黑大弓,陨星者的白柄刀,沃尔顿家族的戮魂枪,火炙骑士的黄金马刀……

    据他的经验,它们都有各自的能力,是对魔能师而言最可怕的毒药与克星。

    更重要的是它们都是双皇的作品,是血棘女皇与黑兰女皇的造物?

    以及……

    【我的血脉兄弟。】

    泰尔斯强行压下回忆里的那道声音,若有所思地道:

    “会不会有人,用她们制造出的传奇反魔武装,对付双皇自己?”

    那一刻,艾希达眼前一亮。

    “问得好,”魔能师轻笑一声:“你已经越来越接近世界的真相了,王子殿下。”

    泰尔斯睁大眼睛,示意不解。

    然而,艾希达只是罕见地笑了笑,身形就渐渐变淡。

    “保重,泰尔斯,”气之魔能师轻按左胸,文雅地鞠了一躬:“下课。”

    “我们永星城见。”

    几秒钟后,棋牌室就(又一次?)只剩下瞠目结舌的泰尔斯一个人了。

    他眨着双眼,努力消化今天的知识。

    传奇反魔武装……

    双皇……

    背叛者……

    以及远行的艾希达……

    泰尔斯重重地长叹一口气,自暴自弃也似地一头砸在棋盘上。

    然而,王子的思绪很快就被打断了。

    “泰尔斯王子,”前白刃卫队的副指挥官,尼寇莱的副手,贾斯汀勋爵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您结束了吗?”

    “怎么了?”

    泰尔斯艰难地吐出一口气,他艰难地抬起头来,伸出手,把棋盘上的那个王后放回棋盒里:“我记得时间还没到?”

    贾斯汀勋爵来到王子的身前,礼貌而冷漠地点点头。

    “但是祈远城的正式使团,已经到龙霄城前了,”勋爵的话让王子精神一振:“女大公和首相我是说摄政大人,都邀请您一同前往英灵宫……迎接祈远城的一行来宾,并参加欢迎宴会。”

    “我?”

    泰尔斯的眉头慢慢地锁紧:“为什么?这种事情,一个敌国王子似乎不适合在场?”

    “因为这是客人的请托,”贾斯汀淡淡地道:“是罗尼大公的长子,骑士律典的继承人,祈远城的下一任大公伊恩罗尼阁下的强烈请求。”

    泰尔斯停顿了几秒钟。

    “伊恩罗尼?”

    “我不明白,”王子颇为不解地道:“我并不认识他。”

    贾斯汀没有说话,因为另一个人替他回答了。

    “我想也是。”

    许久不见的普提莱从包厢的门口走进来,他咬着烟斗跟怀亚和罗尔夫打了个招呼,然后转过头,笑眯眯地对他的王子道:“然而,关于邀请您的事情,听闻那位小罗尼阁下是这么说的……”

    泰尔斯看着他曾经的副使,心下一紧。

    “他说,”普提莱吐出一口烟气,感慨地摇摇头:

    “求婚,当然要有见证人。”

第33章 亡号鸦

    当泰尔斯骑在马上回来的时候,英灵宫已经做好了准备:第一城闸到宫门前的大道北洒扫得焕然一新,亲卫和士兵们的甲胄也格外工整,列队站岗这对于习惯了粗犷粗暴的北地人而言大概是极限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也许下次你回来的时候,能不带着坏消息一起出现。”

    心事重重的第二王子小心提着黑马珍妮的缰绳,板着脸对许久不见的普提莱道。

    “原来如此,”普提莱眉心一动,眯起眼睛,露出古怪的神色:“小罗尼阁下向女大公求婚,巩固龙霄城的安稳,这对殿下您而言,居然是个坏消息啊……”

    啊?

    王子为了这句话愣神一秒,随即明白了什么。

    他轻吸一口气。

    泰尔斯缓缓转向普提莱,摆出最难看的脸色,一字一顿:“你就非要提……”

    但他被打断了。

    “啊,抱歉,”瘦削的男人颇有深意地笑着,在马上貌似无奈地耸耸肩:“在您发作之前我发誓我没有别的意思。”

    普提莱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你知道……‘那种’意思。”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他的口型在空中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王子只得不满地哼了一声,回过头去。

    谁能理解,那种满腔怨愤被一句话硬生生地逼回胸中的郁闷?

    “就目前的局势而言,”第二王子强忍着解雇这位前任副使的冲动,歪着嘴巴,从齿缝里咬出字来:“任何打破现状的事情,都可能是对我们的威胁:比如女大公突兀的婚事以及背后牵扯的利益我是这个意思。”

    “当然,”普提莱依然是那副欠揍的表情,浑然不顾身后的贾斯汀勋爵已经黑下了脸,他甩了甩烟斗,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

    “您是王子嘛,您所说的话一定是真的不管它是不是真的。”

    老天……

    泰尔斯捂住脸,痛苦地叹出一口气,放弃了对这个顽固老头解释些什么的想法。

    “难以置信,”王子无精打采地看着慢慢接近的宫门:“这话居然是从一个十几天里对他的王子不闻不问的臣下嘴里说出来的。”

    普提莱轻哼一声,并不答话。

    尼寇莱早已率领着大公亲卫在宫门前等待,但这次陨星者在看到泰尔斯后没有摆出死人脸般的表情,而是深深地盯了他一眼,然后向着马厩的方向努努嘴,示意他继续。

    这倒是不常见。

    纳闷着的泰尔斯在马厩前蹬下马鞍。

    “祝好运,”普提莱淡淡地道:“迎接结束后,我会在您的房间里等您。”

    “那还真是安慰啊。”本就烦闷不堪的王子不满地挥了挥手。

    泰尔斯把缰绳交给马夫,然后在怀亚和罗尔夫的陪同下,走向宫门口的尼寇莱。

    “女大公和伯爵大人正在英雄大厅里,去跟他们汇合吧,”尼寇莱神色不变地挥挥手:“我还得在这里迎接使团的先行官他们这次特别正式。”

    “因为事情特别严重?”泰尔斯哼道:“上次那件事的结果怎么样了?你知道,关于女大公的……”

    “乖乖闭上你的嘴,”尼寇莱生硬地打断他:“祈远城的先行官来了。”

    泰尔斯转过头,果不其然,一队打着别样旗号的骑兵,缓缓地驶出了第一城闸,在两侧无数龙霄城卫兵的注视下,向着宫门行来。

    他们的旗帜上绣着一本翻开的厚重典籍,翻开的页面上还镌刻着数个帝国字母,意义不明。

    骑士律典,祈远城正统而高贵的统治者,罗尼家族的徽记。

    据闻他们是远古帝国时代就长驻于北地的骑士名门,孕育过无数位在历史上留名的大骑士,哪怕在皇帝强拆骑士圣殿,骑士古风逐渐衰亡的时候,他们也依旧在北地保有着巨大的声望。

    直到终结之战。

    泰尔斯回忆着这些年来北地教师们所给予的知识。

    骑兵中,那个领头的骑士看起来颇为特别:他面孔偏暗,眼眶较平,剃掉了两鬓,只留下头顶的红褐色短发,身材结实,却穿着北地不常见的轻便皮甲,绕过肩头的皮带上绑着各种泰尔斯看不懂的小型工具。他全身上下的武器,除了腰间的一把短刀之外,竟然就只有背负在背后的一把十字弩,以及挂在马鞍上的箭囊。

    而最让人留意的,是他虽然骑在马上,却悠然如闲庭信步的神态和气质。

    祈远城使团的先行官,居然是这种态度?

    那就意味着……

    就在泰尔斯皱起眉头的时候,他身边的尼寇莱比他更早一步反应:只见陨星者露出少有的讶异神情,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位领头的褐发骑士。

    “噢,这还真是惊喜。”陨星者的神情慢慢变得严肃。

    泰尔斯眯起眼睛,看了看尼寇莱,又看了看那位悠然前行的皮甲骑士:“你们认识?”

    尼寇莱没有理会他,而是对属下做了几个手势,然后孤身一人迎向前去:王子这才注意到,几位老资格的大公亲卫也露出了同样的神情。

    泰尔斯奇怪地看向那位面孔不似寻常北地人的褐发骑士。

    他是……

    尼寇莱缓步走到那群祈远城骑兵的前方,看着他们齐齐下马,面色冰冷。

    那位褐发的骑士身量中等,甚至比稍显瘦削的尼寇莱还略矮一些,只见他按住腰侧的皮带,毫不退缩地直视着面前的陨星者,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泰尔斯叹了口气,狱河之罪聚集到他的耳旁,听取着他们两人的对话。

    尼寇莱跟那位骑士对视了很久。

    直到他深吸一口气,抿起嘴巴,轻轻点着脑袋,冷冷哼道:

    “怎么会是你?”

    话语冷漠,毫不客气。

    泰尔斯心中一紧:看来,他们的关系并不好?

    在即将到来的风暴里,祈远城和龙霄城的关系,大概就要看这次出使的结果了。

    而现在……

    听着尼寇莱不善的问候,那位褐发的骑士咧开嘴角,露出一股莫名的痞气泰尔斯这才注意到,这位骑士的嘴唇额外宽大。

    一个特别的人。

    王子默默地道,拒绝了怀亚想让他先行离去的建议。

    只见那位褐发骑士歪着头,张开大嘴,发出铜锣般的嗓音,对尼寇莱道:

    “你听过一个笑话吗?”

    尼寇莱皱起眉头。

    “有个男人常年奔波在外做生意,很担心在故乡的妻子对自己不忠,”褐发的骑士摇头晃脑,嘿嘿笑道:

    “于是他在一个晚上偷偷地溜回家,幸好,除了熟睡的妻子,男人没发现任何奸夫的踪迹。于是欣慰的他兴致来了,和妻子风流快活起来。”

    尼寇莱的眉头越皱越紧。

    褐发骑士哼笑着,举起手指轻点着脸色不渝的尼寇莱:“事后,他的妻子点亮了灯火,看清了丈夫的脸,于是她忍不住惊讶地道……”

    骑士瞪大了眼睛,表情夸张地重复尼寇莱的话:

    “怎么会是你?”

    全场安静了下来。

    下一秒,褐发的骑士爆发出哈哈大笑,一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

    仿佛这个笑话真的很好笑。

    但尼寇莱神色不动。

    而骑士身后的同伴们则神色古怪,纷纷偏过视线,还有人轻咳了一声,似乎深以他们首领的笑话为耻。

    远远听着这一切的泰尔斯也不禁蹙起眉头。

    搞什么?

    唯有褐发骑士,依旧怪笑着看着尼寇莱,耸了耸肩。

    终于,仿佛过了好几个世纪那么久之后,尼寇莱松下了寒冰般的表情,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和以前一样,”尼寇莱低下头,冷哼道:

    “一点都不好笑。”

    褐发骑士止住了笑容,他的表情变了。

    “哦,老天,”骑士一脸失望地看着陨星者:

    “你的幽默感还是一样这么屎。”

    泰尔斯奇怪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开始怀疑两人的关系。

    那个褐发骑士,究竟是……

    尼寇莱静静地看着他。

    “多少年了?”陨星者轻声道。

    褐发骑士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十八年,”他捋了捋自己的褐发,轻哼道:“自从我回去祈远城我们十八年没见过面了。”

    陨星者缓缓地点头。

    但褐发骑士的表情又突然变得鲜活起来。

    “我猜你还是没有婆娘,对么?”

    “而以你的身份,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贵族小姐们大概也看不上你,”褐发骑士一脸嫌弃地看着尼寇莱,露出颇有深意的嘿嘿坏笑:“别告诉我,这十八年你还是用手解决的!”

    这下,他身后的同伴们纷纷脸色不自然地咳嗽起来。

    尼寇莱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口出不雅之言的褐发骑士。

    直到他也弯起嘴角,压抑地笑出声来。

    尼寇莱的笑声和褐发骑士的笑声渐渐重合仿佛他们无数次这样相对大笑。

    泰尔斯奇怪地看着陨星者的笑容,据他所知,除了冷笑和狞笑之外,堪称死人脸的尼寇莱很少再有别的笑容了。

    下一秒,尼寇莱和褐发骑士几乎在同时挥出右手!

    击向对方!

    什么?

    就在泰尔斯眼眶一缩的刹那,像是经历了千百次配合的默契组合一样,两只手掌在空中狠狠地交握在了一起!

    啪!

    尼寇莱紧握着对方的手掌,嘴角露出少见的笑意:

    “见到你真不错,大嘴。”

    “哈哈哈哈,”褐发骑士仰天大笑,把他的嘴巴衬托得更大:

    “彼此彼此,刺头!”

    泰尔斯不无惊讶地看着两人的举动看来,先前的猜测是错误的。

    他们的关系……

    不是一般的好。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毫无顾忌地讽刺和调戏大名鼎鼎的陨星者。

    那个褐发骑士……究竟是谁?

    这个家伙被派遣为祈远城使团的一员,那就意味着,罗尼大公他……

    尼寇莱和褐发的骑士放开彼此,并肩向着宫门走来。

    祈远城的人们似乎这才松了一口气,齐齐跟随在后。

    褐发骑士抬起头,观望着英灵宫的一切,神情间颇多感慨,就像故地重游。

    “所以,听说你在六年前,单枪匹马宰掉了头儿?”

    陨星者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算是吧,再加上一些拜恩和你的帮助。”尼寇莱轻声道。

    “我?”褐发骑士若有所思:“果然,你用了我告诉你的那个秘密?”

    “是啊,”陨星者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一些:“而我并不以之为荣何况他当时已经重伤在身。”

    沉默。

    两人脚步不停,但对话却在微妙的气氛里陷入略微的停滞。

    “我明白那种感受。”几秒后,骑士淡淡道。

    “头儿把我们招进卫队的时候,你们大概都想不到会有这一天。”

    尼寇莱没有说话。

    褐发的骑士抬起头,望着英灵宫顶的天空之崖,目光在耐卡茹的雕像上凝聚,感慨道:“难以想象,一转眼,我们也快五十了。”

    卫队。

    头儿。

    泰尔斯微微一动:他对这位骑士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

    “所有人都会老,”尼寇莱似有深意地轻声道:“无论是国王还是平民。”

    “说起这个,最近一年,一到下雨天我的胸口就会疼,”那位褐发骑士似乎是个话痨,尽管尼寇莱少言寡语,但他依旧在喋喋不休:“你也有类似的毛病吗?”

    尼寇莱摇了摇头:“我猜是年轻时在哨望地留下的你在雪坑里待得太久了。”

    但不知为何,看着平素沉默寡言、双手抱臂的尼寇莱,和那个滔滔不绝、动作夸张的骑士走在一起,随性地拉家常的组合,泰尔斯却觉得毫无违和感。

    如同他们本来就是如此。

    “很久以前,一个叫拉蒙的军医跟我说过,”褐发的骑士一边粗鲁地挖着自己的耳朵,一边道:“过了四十岁,我们的体力就会明显下降,身体开始逐渐衰老,一些毛病也会显现出来,老天,当时我还嘲笑他……”

    尼寇莱冷笑一声:“但与此同时,我们的经验和技巧也会逐步攀升、沉淀,我们的情绪会渐趋稳健,摆脱冲动和疯狂,弥补我们身体的退化。”

    “所以,跟那些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相比,四十岁的我们经验和体力相互平衡,正是一个老兵最强大、最可怕的阶段,”陨星者摇摇头:“别听了些骗子的话就妄自菲薄。”

    “不不不,那个军医说了,一旦过了五十岁……”褐发骑士不以为然:

    “我们的技巧和经验无论再怎么增加,都无法补足体力与体质退化的缺憾了,每一次受伤,都是难以恢复的重创,年轻时留下的毛病更像跗骨的诅咒一样伴随你,从起床睁眼到躺下闭目,刻刻不息……”

    尼寇莱轻嗤一声。

    他们越来越接近宫门。

    “虽然大部分都是新人,但我看到了盖拉和卢姆,”骑士的目光扫过宫门两侧的大公亲卫:“拜恩呢?他不是我们这些人里除了你和以赛亚之外,官运最好的人吗迈尔克勋爵,迈尔克从事官?”

    他认识迈尔克,也认识曾经是白刃卫队的老兵们泰尔斯默默地想。

    那位骑士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拜恩离开了,”尼寇莱淡淡道:“六年前受伤太重,无法再做事了。”

    褐发骑士轻轻转动眼球,表情有趣:“是么,这么严重?”

    “六年前,龙霄城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位国王,”陨星者轻描淡写地道:“有时候,内心的创伤比身体上的更难愈合。”

    宫门前,褐发骑士停下了脚步。

    “我有种感觉,刺头,”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尼寇莱:“你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好像没那么讨厌了诶。”

    “而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讨厌。”尼寇莱毫不留情地回嘴。

    骑士哈哈大笑:“这样才对得起我们当年‘白刃双耻’的名声嘛!”

    泰尔斯几乎是皱着眉头听完了他们的对话难以想象,居然能有人跟尼寇莱聊得来……

    在泰尔斯走神的时候,不知不觉,褐发骑士和尼寇莱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所以,这位就是我们亲爱的星辰王子?”褐发骑士颇感兴趣地看着王子。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您好,我是泰尔斯璨星。”

    褐发骑士低下头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王子。

    然而,就在褐发骑士的浅色眸子盯向泰尔斯的刹那,王子突然一个激灵!

    一种危险的颤栗感从泰尔斯的背脊蔓延上肩膀。

    狱河之罪开始不停翻滚。

    泰尔斯脸色凝重地回望着褐发骑士,把心中的警戒提到最高:这是跟尼寇莱对敌时都不会有的感受。

    怎么回事?

    就像……就像是被可怕的猎手盯上一样。

    难道这个满口奇谈怪论的家伙,比尼寇莱还要……

    “你知道,很久以前我跟刺头说过,帝国皇室是诸神的宠儿,所以他们的血液都是金色的,”褐发骑士看着紧张起来的王子,哈哈大笑,拍了拍身边的尼寇莱:“他不信,说有机会要帮我验证一下……”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想起跟陨星者不甚愉快的初次见面。

    尼寇莱咳嗽了一声。

    “泰尔斯王子是女大公尊贵的客人,应国王的邀请暂居于此,”陨星者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骑士:“保持必要的尊重,蒙蒂。”

    名为蒙蒂的褐发骑士不满地摇摇头:“好吧好吧,女大公……我的老天……”

    他把目光从泰尔斯的身上收了回来,但这家伙显然还未结束。

    “所以,嘿,小子,”蒙蒂向着王子弯下腰来,摆出热情的坏笑,眉毛向上拱了三下:“那个女大公,嘿嘿……”

    “你上过她了没有?”

    那个瞬间,泰尔斯愣在原地。

    什么?

    “蒙蒂!”

    尼寇莱怒喝出声,解开了泰尔斯的尴尬困窘。

    “管好你那张嘴,”陨星者的手掌按在蒙蒂的肩膀上,他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不复重见老友时的淡然:“尤其你还代表着祈远城。”

    褐发骑士呼出一口气。

    “好吧,我收回那句话,”蒙蒂耸了耸肩,借此摆脱了陨星者的手,表情有趣,“你没变。”

    尼寇莱又轻哼一声:“作为先行官,我相信你还有工作我的属下会带你们去觐见女大公的。”

    “当然,”蒙蒂笑着摇摇头:“伊恩阁下的招待工作,就交给你了。”

    言罢,蒙蒂又扭过头,深深地看了泰尔斯一眼,方才跨出脚步,跟他的同伴们向着英灵宫中走去。

    留下在背后无语地看着他背影的泰尔斯。

    “那是……”王子挠了挠头,难以想象祈远城来了位如此奇怪的人。

    “德蒙蒂,”尼寇莱简洁短促地回答:“曾经的白刃卫士,现在是祈远城属下的勋爵。”

    果然。

    前白刃卫队。

    但王子已经对这次的使团有了一些想法。

    别的不说,就看刚刚蒙蒂问他的那句话,不管是不是玩笑话……

    泰尔斯眯起眼睛:外交里没有毫无意义的话语。

    那就是说……

    “你跟他的关系很好?”王子认真地问道:“罗尼大公把他派过来,是为了借助他跟你的交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尼寇莱摇摇头:“恐怕他们要失望了。”

    “德蒙蒂,”泰尔斯咀嚼着这个名字,眯起眼睛:“他很厉害?”

    “你是说,除了他那一张臭嘴以外?”尼寇莱轻哼一声:“算是吧,有无聊的人把我、他,跟另外三个家伙合起来,叫作什么……”

    “五战将,对么?”

    泰尔斯很快反应过来:“还包括黑沙领的火炙骑士。”

    “所以他,蒙蒂也到达了极境,”泰尔斯好奇地道:“他跟你,谁比较强?”

    尼寇莱瞥了他一眼,目光里写满了不屑。

    “极境,这个称呼在许多人的心中总是被神化的,”尼寇莱轻哼道:“但只有上了战场才知道,在人潮涌动的厮杀里,一个极境能起到的作用会被大大降低。”

    “所以,极境更适合另一种人数稀少的工作,”陨星者转过头,眼睛微眯:“刺客。”

    泰尔斯想起了六年前,那个伺机而动,从天而降的刺客。

    “深有同感。”他沉闷地回答:“这跟蒙蒂有什么关系?”

    尼寇莱看着泰尔斯,话带深意:“蒙蒂虽然是个战士,但他负责的工作,是军队中最贴近刺客的。”

    泰尔斯微微一动:“你是说……”

    “他当年以精英狙击弩手的身份,被招入白刃卫队。”

    “后来,卡斯兰看好他的天赋,训练他成为斥候哨探,”尼寇莱点点头:“很快,蒙蒂就变成了全埃克斯特上下,最可怕的斥候尖兵。”

    “我们的工作是正面对敌,浴血厮杀,蒙蒂则更擅长潜行匿踪,猝然一击。”

    “二十年前的白山,深谷战役前夕,他孤身摸进精灵王庭的先祖祭坛,刺探敌情,一路上留下无数尸体直到他学的鸦叫声被识破,才逃出重围,扬长而去。”

    “那时候起,蒙蒂就得到了外号:‘亡号鸦’。”

    陨星者结束了他的话语。

    泰尔斯则若有所思。

    亡号鸦。

    真不是个好听的称呼。

    “你还没说呢,同为‘五战将’,”泰尔斯继续问道:“他跟你,谁比较强?”

    “他?蒙蒂?”

    尼寇莱像是听见了最好笑的笑话,他看向蒙蒂离开的方向,冷笑连连:“十步以内,我能在五秒钟里扭断他的脖子。”

    泰尔斯心中一凛。

    不对。

    “那么,”听出了其中隐含意思的泰尔斯,抱着不让死人脸开心的原则,善解人意地追问道:

    “十步以外呢?”

    果然,下一秒,尼寇莱面对好奇宝宝般的泰尔斯,摆出了他有史以来最臭的脸色。

    陨星者抱起手臂,把头撇向一边,不满地嗤了一声:“哼。”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挠了挠头发。

    看着转身离去的尼寇莱,他大概知道答案了。

    于是他也无奈地叹出一口气,向着英雄大厅走去。

    那个时候,泰尔斯以为,德蒙蒂大概是他今天见过的最古怪、最特别的家伙了。

    直到一小时后,他和塞尔玛在英雄大厅里,见到他们真正的客人,骑士律典家族的继承人,来自祈远城的正式使者……

    伊恩罗尼。

第34章 “讨厌鬼”伊恩

    一小时后,刚刚从鲜血庭院里整装完毕的星辰王子,正在罗尔夫和怀亚的陪伴下,走在前往英雄大厅的走廊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路过一队神情凶恶地盯着他的卫兵,看着英灵宫里无比熟悉的格局和摆设,心事重重。

    “您还好吗,殿下?”这是略有担忧的怀亚。

    “简直不能更好了,”泰尔斯板着脸回答道:“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刚刚在外面的时候,普提莱勋爵说了,那个小罗尼是来求婚的……如果这让您很困扰……”怀亚戛然住口,他转过头,看见罗尔夫把手紧紧地扣在自己的肩膀上,眼神严厉,用力地摇了摇头。

    “看,这就是问题,”泰尔斯吐出一口气:“所有人都想的都是同一个方向,即使是你们。”

    怀亚和罗尔夫面面相觑。

    “但真正的问题是,”泰尔斯疯狂转动着自己的思维,不自觉地捏紧拳头:“这根本不可能。”

    是啊。

    求婚。

    开什么玩笑?

    就在怀亚和罗尔夫越发不解地时候,前方的转角后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和交谈声。

    “噢,这个兽首骨上面刻的图案五头链枷?我知道,是六百年前从‘微笑者’努恩,传到‘大手’梭伦沃尔顿为止的私人徽记,那个时候沃尔顿的标志还不是云中龙枪……”

    这是一道略显轻浮的年轻男声,似乎在行进的路上左顾右盼:

    “啊,这件武器一定是三百多年前,‘碎军者’莫斯特纳吉尔的黑纹大剑?”

    星辰王子停下了脚步。

    “那是……”怀亚疑惑道。

    他们很快就不用疑惑了。

    “那只是个仿制品,”这是尼寇莱的声音,只是听上去似乎不太自在:“真品随着莫斯特一起下葬了就在白刃卫队的墓地里。”

    那道轻浮的男声叹了一口气:“是么,不得不说,我有些许失望……但是没关系,反正很快就能见到期待已久、大名鼎鼎的戮魂枪……”

    泰尔斯眯起了眼睛:尼寇莱和一众大公亲卫们陪伴着另一队陌生人,从转角处走了出来。

    在看到泰尔斯的一瞬间,陨星者微不可察地轻轻皱眉。

    “这位是……”尼寇莱咳嗽了一声。

    泰尔斯聚焦起眼神,望向陌生人中那个显眼而特别,在肩上绣着一个骑士律典徽记的年轻贵族。

    “感谢您,勋爵阁下,但我十分清楚自己所对何人。”祈远城的使团里,那位衣着利落而素朴的年轻人也转过头来,双目有神地望着泰尔斯。

    他十分年轻,顶多二十出头,留着过耳的卷发,跟泰尔斯曾见过的那位长发大公比起来,他的面貌显得柔和许多,眼里流露着奇特的笑意。

    所以,就是他。

    那个号称要向塞尔玛求婚的人?

    年轻人把隐藏的笑意化为明显的笑容,他果断地跨前一步,在外袍下伸出手掌:“初次见面,泰尔斯王子,久仰您的名声。”

    此言一出,祈远城使团里的诸人齐刷刷地把眼神转向眼前的王子,目光里蕴藏着各色各样的情绪。

    泰尔斯心中轻笑一声。

    原来我也有名声可言。

    “谢谢,”泰尔斯按下满腹心事,微笑着握上他的手掌:“那您一定是罗尼大公的儿子……”

    对方的手掌很有力,虎口和四指处有着泰尔斯再熟悉不过的薄茧。

    一个训练有素的贵族战士也许正如他的父亲一样。

    但是……

    “伊恩罗尼,忝为祈远城属下的风城子爵,特来出使龙霄城,”名为伊恩的年轻人笑着打断他,自报家门:“父亲曾说,六年前的龙霄城之旅,让他印象深刻的事情有很多。”

    “其中莫过于那位年幼机智的王子。”

    泰尔斯心中一动。

    客套之外,他抓住了重点风城子爵。

    伊恩罗尼,他有自己的爵位和封地。

    即使如此年轻。

    即使他已经是祈远城大公的继承人。

    这多多少少说明了什么。

    泰尔斯放开了对方的手。

    “请替我感谢您的父亲,”泰尔斯压下心底的那一丝违和感,不动声色地道:“我也对罗尼大公印象深刻特别是他的无畏刚毅。”

    听完这句话,伊恩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

    他吸了一口气,斜过眼盯着泰尔斯,似笑非笑。

    泰尔斯眯起眼睛。

    “嘿嘿嘿嘿……”终于,小罗尼阁下还是笑出了声。

    他摇着头,表情有趣,开口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的语速极快,咬字尖利而刺耳,泰尔斯根本听不明白。

    但是。

    “请原谅?”泰尔斯疑惑道:“我没听清您在说什么。”

    “哦,抱歉,”伊恩像是刚刚才反应过来似的,他满脸歉意地摊开双手:“不,请您原谅我。”

    “我的口音随我母亲,所以有时候我会不习惯用北地口音说话。”

    泰尔斯心中一凛。

    不习惯北地口音……

    可是……

    伊恩哈哈一笑:“而我刚刚说的是:感谢您的宽容大度,才会把我父亲的顽固愚蠢,说成是无畏刚毅。”

    泰尔斯微微一愣。

    顽固?愚蠢?

    有此反应的人不仅仅是星辰王子,他们身后的祈远城使团里,不少贵族都脸色难看,还有个资历较老的老贵族大力地咳嗽了一声,提醒着他们的子爵阁下。

    “啊,我们都知道你得了咳嗽病,老伯尼,”伊恩头也不回,大声而毫不客气地道:“只是既然到了龙霄城,就收敛一些,好么?”

    “那也正是我想说的,小伊恩,”那个老贵族不客气地回敬他:“特别是在星辰王子的面前。”

    小罗尼毫不在意地哼笑了一声。

    尼寇莱皱着眉头看着祈远城内部的互动,一言不发。

    “那还真是……新奇的评价,”星辰王子略带尴尬地笑了笑,装作没看到使团的内讧:“而且还来自他的儿子。”

    “这不奇怪,感谢您六年前的机智和义举,才让他那颗顽固的脑袋还留在自己的脖子上,而非追随着先王陛下到狱河去尽忠,顺便丢给祈远城一片烂摊子,”伊恩嬉笑着甩甩手,露出深思的表情:

    “当然,如果真的发生了,也许我还能早些继承祈远城。”

    这句话再次让泰尔斯无言以对。

    使团里又传来了毫不掩饰的咳嗽声,这一次格外大声,似乎非常不满。

    “但那就是我的父亲,典型的北地人,”伊恩貌似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又在之后立刻换上一副笑颜:“而我母亲以前常说,北地人的脑门上都有个拳头大的坑,对着天空春冬时堆满积雪,夏秋时空空如也,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无论是两侧的龙霄城人,还是祈远城使团自己的人都变得脸色难看。

    只有伊恩自己笑得很开心。

    怀亚瞪大眼睛,跟罗尔夫对视一眼,后者做了个“同意”的手势。

    泰尔斯抽搐着脸庞,跟着干笑出声。

    他有种感觉:这位伊恩罗尼,实在是有些,怎么说……

    坑爹?

    泰尔斯想起豪迈而果敢的罗尼大公,又看看眼前这个轻佻浮躁的公子哥,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

    “哈哈哈哈,”王子嘿嘿地笑着:“不得不说,您还……真不像您父亲的儿子。”

    “啊!”

    “我真的是父亲的儿子吗?”小罗尼开怀大笑,再一次语惊四座:“嗯,这也是困扰我父亲多年的怀疑我说呢,难怪我母亲死得那么早,难道是为了掩饰……”

    泰尔斯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使团里传来了毫不客气的低喝:“伊恩!”

    伊恩微微低下头颅,光线在他的脸上拉出一道阴影。

    随即,他再次展颜一笑。

    “哈哈哈哈哈!”小罗尼大笑着向身后摆手:“只是开个玩笑,看看你们的表情!”

    那个瞬间,泰尔斯知道那一丝违和感是什么了。

    伊恩罗尼,这个家伙,他说法和做事的方式都……

    都不像一个……

    北地人。

    “先生们,”身为接待者的尼寇莱,满面警惕地看着攀谈甚欢至少表面上如此的两人:“也许我们不该让女大公久等?”

    伊恩看着尼寇莱的样子,耸了耸肩。

    “来吧,王子,”小罗尼阁下不顾王子尴尬的神色,一把搭上后者的肩膀:“我们边走边聊,相信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泰尔斯下意识地要挣脱他的手,但伊恩只是笑了笑。

    “相信我,泰尔斯王子,”他面上兴高采烈,却带着深意地道:“我们能聊的事情有很多。”

    “比如女大公的婚事。”

    泰尔斯愣住了。

    尼寇莱皱起眉头,脸色不渝,但他终究没说什么。

    “而且,”伊恩推着泰尔斯,跟他一起举步向前,快意地笑道:

    “面对北地人……我想我们一定聊得来。”

    不。

    泰尔斯放弃了摆脱罗尼勾肩搭背的自来熟动作,叹了一口气。

    就目前来看。

    能跟你聊得来的人……

    大概只有埃达了吧。

    泰尔斯给了面带忧色的怀亚和罗尔夫一个安心的眼神,举步向前。

    “照您刚刚的说法,您母亲是外国人?”王子回想起刚刚的情景,敏锐地问道:“来自康玛斯?”

    “哦,不,她当然是埃克斯特人,”小罗尼语调轻快地回答:“而且来自祈远城本地。”

    “祈远城本地?”

    泰尔斯微微蹙眉:“但是您刚刚说她的口音不是北地……”

    年轻的风城子爵轻挑眉毛,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们跟在尼寇莱的背后,缓缓步近英雄大厅。

    “您没到过祈远城吧,殿下?”

    “我还没有那样的荣幸。”

    “难怪。”伊恩略带深意地摇了摇头,啧啧有声。

    他叹了一口气:“所有人谈起埃克斯特王国的时候,总是会说:那是北地,是北地人的国度好像埃克斯特人就是北地人。”

    泰尔斯被这句话预设的后续问题挑起了兴趣:“但是?”

    “但是,他们都忘了,”伊恩转过头,微微一笑:“埃克斯特王国的西陲,至少还有一块领土不属于旧日的北地,它的人民也不仅仅只有粗犷性烈的北地人。”

    泰尔斯微微一动:“祈远城?”

    伊恩点了点头,声音顿挫有力:“祈远城。”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的脚步慢慢落后了尼寇莱不少的距离:“早在远古帝国之前的诸王纪,就有这样一片贫瘠荒芜的土地,西起西涛崖,东至荒石地,居于其上的人艰难维生,被称为‘苦民’。”

    “那片土地被远古帝国划作了他们的西涛行省,它无论是跟东面的北地行省,还是西面的托托行省,都迥然相异,区分明显。”

    小罗尼阁下抬起头,轻轻抹了抹自己肩头的骑士律典徽记。

    “而终结之战后,英雄耐卡茹手下的得力悍将,九骑士之一的‘寻真者’库里坤罗尼带着他的剑与斧来到名为西涛的土地,上下征讨,开疆拓土,修建城堡,最终在已征服的土地上,向苦民宣布:这一刻起,他们都是埃克斯特人。”

    “他是第一任祈远城大公,”伊恩轻笑着道:“跟其他大公不同的人,寻真者是为以北地人之身,凭借北地之道,统治无数西涛苦民的埃克斯特领主。”

    “原来如此,”泰尔斯若有所思:“倒是不常在那些‘北地人大团结’的课程上听见呢。”

    伊恩摇摇头,嗤笑道:“当然,外人很少在意这样的区别,就连其他地方的埃克斯特人也是一样。”

    他饶有兴味地抬起头,看着周围上下充满北地风格的装饰:“这也难怪,埃克斯特的十大领地里,哨望领和戒守城在北方警惕着人类最古老的防线;冰川海和麋鹿城有东海岸的威胁要担心;临近星辰北境的南方三领自不必言;而龙霄城与烽照城更是北地自古以来的中心地带,堪称王国心脏。”

    “相比之下,偏居西部,地广人稀,只能跟沙盗和商人们打打交道的祈远城,就显得特别无关紧要,不是么?”

    尼寇莱回过头,意蕴不明地看了他们一眼。

    伊恩立刻报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但你们仍然是埃克斯特的一员,”泰尔斯耸耸肩:“你们还有过共举国王。”

    伊恩轻嗤了一声。

    “三百年前,如果不是因为夜翼君王重创了王国东部,”他叹气道:“共举王位甚至永远都轮不到罗尼家族,等不到以拉萨罗尼国王在祈远城的加冕。”

    “从名字就看得出许多祈远城,祈祷,远方,”小罗尼拍拍王子的肩膀,满面无奈地道:“祈远城对于埃克斯特而言,只是领土的远方,远得无论那片荒土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好,王国的其他人都只要远远地祈祷一下,就算是大发慈悲地关照过了。”

    泰尔斯没有说话。

    但他对形势的判断,对祈远城来意的估计,已经多次改变。

    可下一秒,伊恩却低下头,贴近泰尔斯的耳朵,轻声开口:

    “最重要的是,既然不是北地人的土地那北地人们为何要关注它,关注上面的西涛苦民是死是活?”

    泰尔斯微微一凛。

    “只需要知道那里仍然属于埃克斯特王国,在向外人吹嘘的时候,仍然可以拿那片大大的疆土来展示埃克斯特的国力,就足够了,不是么,”伊恩仍然搭着他的肩膀,举起一只手指,低声道:“所以,很多西涛人禁不住地想:北地人,也许他们真正在乎的,就只有那个画在地图上的祈远城而已。”

    “而这,这就是祈远城,就是身为北地人的罗尼家族,在过去六百年所面对的问题。”

    “听上去很棘手,”王子低声道:“想必,您的父亲时常要头疼他治下人民你所说的‘西涛苦民’的质疑?”

    伊恩微微一笑:“就跟龙霄城一样,不是么。”

    泰尔斯沉默不语。

    但他已经听出了什么。

    小罗尼重新抬起头,音量提高到正常水平,让大家都听见:“天可怜见,长达六百多年的时间里,我们都是自己关照自己。”

    伊恩转过头,笑容柔和:

    “因此,二十年前,当天生之王毫不犹豫地下令以国王之名,倾城之力,往援西方的时候……”

    “此恩此情,罗尼家族才会永铭心中……”

    “是以,忠诚的同盟方能结成。”小罗尼轻轻眨眼:“所以,作为臣属,我们才愿意追随那样的一位国王,直到他的生命终结。”

    泰尔斯挑起眉头,沉吟道:“我明白了。”

    王子思索着对方的用意。

    这位风城子爵阁下,看似轻佻好事,口不择言……

    可是……

    从刚刚到现在,在字面之下……

    他所要传达的意思是……

    泰尔斯抬起头,压低声音道:“您为什么要传话邀请我前来呢,风城子爵阁下?”

    “我只是个异国的王子。”

    伊恩低下头,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如我所言,为了向女大公求婚,我需要个可靠的见证人。”

    泰尔斯脸色不变,但他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特意走得快了一些。

    他微微蹙眉:“你怎么知道我可靠?”

    伊恩从鼻子里轻嗤一声。

    “因为如果不可靠的话,”伊恩轻笑道:“你就不会来了。”

    泰尔斯一时语塞。

    几秒后,王子才出声道:“万一你的估计是错的呢?如果你找错人了呢?”

    “我可能是错的,”伊恩维持着神秘的微笑:“但黑沙领一定不会错。”

    泰尔斯沉默了下来。

    “向女大公求婚,你是认真的?”

    小罗尼耸了耸肩:“当然。”

    “否则,女大公要是嫁给了别人,那我们可怎么办呢?”

    泰尔斯皱起眉头:“我们?”

    伊恩轻哼一声,颇有深意地看着他,拉长音调,轻声重复了那两个字:“我们。”

    泰尔斯沉吟了一会儿。

    伊恩松开了他的肩膀,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四周。

    “我明白了,”泰尔斯沉吟了一会儿,低声道:“等会儿的觐见,有什么很花时间的重要事项吗?”

    “我想想,”小罗尼挠了挠额头:“除了假惺惺的互相问候,还有递交我父亲用文绉绉的古代骑士语句风格写成的亲笔信,以及嚎哭着恳请龙霄城大发慈悲地出兵拯救焦头烂额的我们,最后咬牙切齿地数落国王的罪状并邀请龙霄城加入正义一方的阵营之外……”

    “没了。”

    泰尔斯点点头,强忍住对他一系列用语的吐槽:“那就赶紧结束掉。”

    “今晚,我会邀请女大公和您前往用餐室小聚,商议真正重要的事情。”

    “只有我们三个也许还要加上里斯班摄政,如果他一如既往地坚持。”

    那一刻,伊恩的眼睛亮了。

    “十分期待,”小罗尼翘起嘴角:“我保证,会尽快结束的。”

    下一秒,他们终于来到英雄大厅的门前。

    使团的众人默契地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着装,然后齐齐严厉地看向伊恩。

    他们的眼神让泰尔斯颇不自在。

    伊恩只得吐出一口气,弹了弹肩上的骑士律典徽记。

    “准备好了吗?”尼寇莱眯起眼睛,观察了一下众人。

    紧接着,他挥了挥手。

    在沉重的轰隆声中,两名卫兵稳稳地推开大门。

    露出里面的成排大公亲卫,以及大厅末端的大公宝座。

    包括宝座后方,狰狞漆黑的戮魂枪。

    大厅里的所有人,齐齐转过目光,看向大厅的入口,看向祈远城的来客。

    伊恩眯起眼睛,看着代表龙霄城的古老大厅。

    在阳光和灯火的照耀下,大厅顶部的云中龙枪的浮雕无比显眼,让向来昏暗沉重的英雄大厅更显威严稳重。

    “放松,”泰尔斯捶了捶他的肩膀,哼声道:“你比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幸运多了。”

    王子看着英雄大厅,想起自己不走运的初次造访,不由得低头叹息。

    “是么?”伊恩轻哼一声,抬步向前,走进了大厅。

    咚,咚,咚。

    脚步声响起。

    “来自祈远城的客人……”传令官开口了。

    但下一刻,他却马上被一道更大的声音打断了。

    “尊敬的塞尔玛沃尔顿女大公阁下!”

    伊恩一边稳重地走在石地上,一边压过传令官的嗓音,高声喝道:“鄙人伊恩罗尼。”

    “代表我的父亲,祈远城大公,库里坤罗尼,向您致以诚挚的问候!”

    什么?

    大厅里的诸人纷纷惊讶地探过头,看向正缓步走来,丝毫不把自己当作外人的伊恩罗尼阁下。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他想起之前觐见的克罗艾希,心想怎么最近的怪人这么多。

    而且都喜欢自报家门?

    王子下意识地落后一步,跟伊恩拉开距离。

    在两侧的大公亲卫和里斯班伯爵、累斯顿子爵等龙霄城贵族,甚至同样来自祈远城的德蒙蒂的奇怪注视下,伊恩罗尼脚步不停,兴致勃勃地看着高居宝座的女大公,打量着她的外貌:“初次来到龙霄城,恕我兴奋难抑!”

    座位上,盛装以待的塞尔玛似乎有些拘束,只见她抿着嘴唇,紧绷着脸色。

    泰尔斯不自觉地握紧拳头。

    女大公深吸一口气,对座位旁的里斯班伯爵点了点头,然后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感谢祈远城的关心……”

    然而再一次,来自祈远城的伊恩罗尼出乎了大家的预料。

    在全场人的惊奇注视下,伊恩罗尼哈哈一笑,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塞尔玛的话:

    “我在此代表祈远城诚挚地请求龙霄城果断出兵,加入我们对自由同盟的战争以维护您祖父和父亲名誉……还有,我们真的非常讨厌那个不按规矩办事的共举国王相信各位也是一样,”小罗尼阁下举起双手,嘴上不停,说出来的话像滔滔不绝的河水般倾斜而下:

    “所以也真诚地邀请您,塞尔玛沃尔顿女大公,在那封即将贴满全国、谴责国王暴行的联合布告上联名签字……”

    说着毫不停顿的话,脸色淡然的伊恩还不忘从怀里抽出一卷被挤得有些变形的信,吹了吹上面破损明显的火漆,交给在一旁不解地盯着他的陨星者。

    “……所有的细节都写在我父亲这封信里面了但我真心建议你们去掉里面所有的形容词然后再行阅读,会顺畅很多。”

    伊恩吐出一口气,似乎为自己说出了这么一长串话而开心。

    几秒后,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我猜,我们这次的觐见就结束了?”

    话音落下。

    整个英雄大厅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整整好几秒钟。

    结束?

    什么意思?

    似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泰尔斯也目瞪口呆地看着场中的伊恩。

    很快,伊恩身后的祈远城使团里,响起了不约而同,此起彼伏的叹息声。

    泰尔斯还听见了那位祈远城老贵族压抑着自己,气急败坏的“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声音。

    塞尔玛从震惊中反应了过来。

    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求助也似地看看眉头越来越紧的里斯班,又看了看捂着额头的泰尔斯:“额,我认为……”

    “就在刚刚!”

    伊恩举起食指,再一次抢过大厅里的话语权,语调之开心,让全场的人又一次瞠目结舌:

    “来自星辰的泰尔斯王子,邀请我今晚去享用他带来的星辰美食,说实话我现在已经等不及了所以我们不妨到此为止?”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地转过来,盯在泰尔斯的身上。

    承受着全场的注视,星辰王子痛苦地挠着自己的额头。

    他只能抽搐着脸庞,露出一个难看而尴尬的笑容。

    伊恩罗尼。

    这家伙……

    【我保证,会尽快结束的。】

    这家伙……

    伊恩依旧保持着满面的微笑,深深地鞠了一躬:“再次感谢您的热情招待!尊敬的塞尔玛女士!”

    言罢,他就毫不犹豫地转过身。

    大步地走出了英雄大厅。

    途中还不忘对着泰尔斯比出一个大拇指,露出他整整齐齐的大白牙。

    咚,咚,咚。

    跟来时一样,伊恩的脚步渐渐远去。

    直至不复能闻。

    留下满厅精装打扮,愕然四顾的城内贵族与卫兵。

    全场不知作何反应的寂静里,响起了一声清晰的咳嗽。

    “这还真是……”里斯班摄政的脸色变得很糟糕,他很隐晦地道:“让人意外啊。”

    “那个……”

    “你们知道,”先前与泰尔斯见过一面的“亡号鸦”德蒙蒂站在下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努了努嘴,摊开双手,对全场的人嘿嘿地笑道:

    “这就是为什么,大公阁下要派我作为使团的先行官。”

    陨星者拿着伊恩塞给他的信,脸色难看地望着蒙蒂。

    原来如此。

    蒙蒂你让我好好“招待”伊恩阁下,原来是这个意思。

    “还有,顺便再介绍一下……”

    “各位刚刚看到的就是伊恩罗尼,大公之子,兼风城子爵,”似乎是为了解嘲,蒙蒂哈哈一笑,指了指伊恩离去的方向:“贵族们给了他一个外号……”

    蒙蒂晃晃脑袋,似乎有些想笑:

    “‘讨厌鬼’伊恩。”

    大厅里再次安静了下来,安静得泰尔斯都想偷偷溜走。

    在尴尬的气氛中,一声呼唤突兀地响起:

    “那个,抱歉啊,再打扰一下。”

    众人齐刷刷地转头。

    大门旁,伊恩罗尼的脸重新露了出来。

    只见他仍旧满脸微笑,对着大厅里表情精彩的众人道:

    “请问,我的房间安排在哪儿了?”

第35章 共谋

    英灵宫,女大公的用餐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需要一个解释关于今天的闹剧。”

    塞尔玛脸色难看地盯着眼前的两个人:其中一人表情沉静,另外一人似笑非笑。

    “或者你们现在就可以滚出英灵宫,自己解决食宿你们两个。”

    女大公寒声道。

    “哇哦,”祈远城大公的继承人,伊恩罗尼用最舒服的姿势斜倚在靠背上,颇感兴趣地看着生气的女大公,转过头问沉吟着的泰尔斯:“这就是你告诉我的‘她很好说话’?”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

    嗯,也许是因为,那个来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塞尔玛的怒气就遽然上扬。

    “你,尊敬的伊恩罗尼阁下,”女大公冷冷地道:“我记得您是来求援的?”

    “嗯哼。”伊恩轻快地点点头。

    “就凭你的无礼、轻慢、浮夸、做作和粗鲁?”塞尔玛丝毫不留情面:“以及初次见面就羞辱、惹毛了整个龙霄城的罕见天赋?”

    “还有,今晚的欢迎宴会取消了因为根本没有人愿意出席,除非我同意他们在宴会上向你发出决斗的要求。”

    “他们还是挺热情的嘛,瞧,幸好我带了蒙蒂来,”面对兴师问罪的女大公,轻浮的子爵阁下嘿嘿一笑,打了个响指:“问题解决。”

    看着对方的轻挑态度,塞尔玛的脸色更难看了。

    “热情?你知道你走了之后,场面有多难看,有多少贵族向我表达了他们的愤慨吗?”

    泰尔斯发誓,以他灵敏的听觉,他听见了女大公嘴唇后的磨牙声:“你得庆幸他们在入宫前就下了武器。”

    “啊,”伊恩一脸满不在乎的神色,向泰尔斯耸了耸肩:“虚伪老套的北地人。”

    “有这种精力,怎么不去黑沙领把国王干掉?”

    塞尔玛为之气结,她吸了一口气,瞪着满不在乎的伊恩。

    “哦,你也知道黑沙领的使节正在城内,而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他们都会知道,并传回黑沙城,传给国王?”

    “而你知道龙霄城的封臣里有多少人,会因为你今天的举动,改变对祈远城和对黑沙领的态度吗?”

    听见黑沙领的名字,伊恩的瞳孔顿时一凝。

    他在靠背上缓缓点头。

    “那倒是个问题。”

    他转向泰尔斯,眼神聚焦:“但我们会解决的,是吧?”

    但泰尔斯只是一言不发,他双手紧握,抵在餐桌上,不时按动着自己的指节这是六年前,他从那位秃头莱科大公那里学来的习惯。

    塞尔玛似乎受够了跟祈远城继承人的争论。

    “泰尔斯,这场见面是你安排的,”女大公扶了扶自己的眼镜,不满地瞪着一脸平静,又似乎在沉思的泰尔斯:

    “说点什么!”

    伊恩露出无声的怪笑,学着塞尔玛生气的表情,故意摆出幽怨的眼神,转头对着泰尔斯摇头晃脑地作出无声的口型:说点什么。

    这让塞尔玛的怒气飙升到顶点:

    “如果祈远城来求援的都是你这种货色,那你现在就可以……”

    “塞尔玛。”

    泰尔斯轻轻地开口。

    他抬起眼神,远远地望着桌子对面,因为生气而鼓起腮帮的塞尔玛小姐。

    “冷静,你是女大公,没必要轻易生气。”

    啊,就是这个女孩,前几天在这里拒绝了他冲动的提议,提出要留在龙霄城,面对一切不可知的危难。

    那个小滑头。

    他会想她的吧。

    泰尔斯缓缓弯起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

    本来怒气难抑的塞尔玛被他盯得有些难堪。

    她想起泰尔斯教过自己的降躁方法,深呼吸了几口。

    “我……我是觉得,”少女不自觉地偏开视线,哼了一声,狠狠地剜了兀自怪笑的伊恩一眼,语气却温和了许多:“也许我们不该再浪费时间了。”

    伊恩抬起眉毛,他看了看神情沉静的泰尔斯,又看了看偏过头的塞尔玛,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

    他打了个阿欠,仿佛用尽了一辈子的力气才从椅背上挣扎起来,懒洋洋地从桌子上挑起一块奶酪,边咀嚼边自言自语:“我就知道我找对了人……”

    在伊恩阴阳怪气的提醒下,泰尔斯回过神来。

    王子咳嗽了一声,平静地问道:

    “里斯班伯爵没有来?”

    “夏尔说他要去安抚贵族们,”塞尔玛摇摇头,还沉浸在不满的情绪里:“他还说,希望在下一次的听政会上,面对一众伯爵,你们还能表现得如此轻松。”

    泰尔斯眼神一凝。

    伊恩则不再嚼动嘴里的奶酪。

    “下一次的听政会……”

    “所以他明白了,”王子轻声道:“不愧是龙眸。”

    塞尔玛露出困惑的神情:“什么?”

    “也许是蒙蒂告诉了他什么,”伊恩重新开始嚼动奶酪,但他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那个大嘴巴,在路上,他听见了我要来求婚。”

    听见“求婚”这个词,塞尔玛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危险起来:

    “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些什么?”

    泰尔斯没有说话,但他的思绪转动得越发快速。

    只有伊恩用力地吞下了嘴里的奶酪,歪过脑袋,不以为然地笑笑:“看来,您不像您看上去的那么聪明啊,女士。”

    “果然嘛,美貌跟智慧都是相……”

    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又一次惹毛了女大公。

    “而你倒是比你的外号还要讨厌。”塞尔玛冷冷地道。

    伊恩先是微微错愕,然后他笑了笑,厚着脸皮耸耸肩:“荣幸之至。”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决心不再沉默。

    “塞尔玛,”王子正襟危坐,认真地看着两人:“这位是伊恩罗尼,代表祈远城。”

    顺着他的眼神,塞尔玛跟伊恩对视了一眼,一方满脸警惕,一方不以为然。

    “而他是来向你求婚的。”

    泰尔斯淡淡道。

    塞尔玛一动不动。

    但下一秒,女大公就冷笑一声。

    “是么,感谢你的介绍。”塞尔玛眼神不善地看着泰尔斯,眼底的指责和怒意简直要漫溢出来。

    她用打量的目光看了看伊恩,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讽刺道:“至少他年纪相当,对么。”

    泰尔斯没有说话。

    答话的是伊恩。

    “看啊,她还是没有明白,”祈远城的继承人看也不看寒着脸的女大公,他轻蔑地笑了笑,耸耸肩对泰尔斯道:

    “我母亲以前常说,要是女人作了主,就会……”

    “我不知道你母亲说了些什么,伊恩。”泰尔斯猛地转过头,冷冷地打断了他。

    伊恩微微一滞,抬起的手指停在半空。

    “说实话,我也不在乎,”星辰王子脸色严肃,“但是如果你还想完成这次的使命,那就放尊重点她是龙霄城女大公,更是这场棋局的关键。”

    他看着伊恩慢慢收起玩弄之色的双目,沉声道:“也是我的朋友。”

    伊恩愣住了。

    “而你,塞尔玛,”泰尔斯认真地望着女大公的双眼,“请相信我,我们正站在棋盘的同一侧。”

    “这家伙就是这个样子,我们得慢慢习惯……”

    塞尔玛轻哼了一声,似乎对伊恩余怒未消。

    但她到底没有再说话。

    伊恩轻轻呼吸,皱起眉头,似乎颇有领悟:“噢。”

    下一刻,伊恩向后一靠,贴近泰尔斯的耳朵,伸手挡住女大公的视线,低声道:“怎么,你还没驯服她?”

    这次轮到泰尔斯愣住了。

    他脸上的肃色还未消失,就是诧异地问道:“什么?”

    驯服?

    伊恩叹了一口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惋惜。

    塞尔玛露出狐疑的神色,看着私自咬耳朵的两人。

    “你知道,你是那个把她扶上位子的人,”伊恩压抑着声音,他的语气里尽是懊恼和不满:“而且六年了,我的殿下!就算是一国公主也不用这么久吧?”

    泰尔斯眨眨眼,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了。

    “男人多多少少会对第一个女人有所特别,但是,”只听伊恩翘着嘴巴苦着脸,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继续痛心疾首地道:“除非在床上,否则别让她爬到你头上来……”

    咚!

    一声闷响,伴随着伊恩的痛哼。

    祈远城的继承者扭曲着脸,抱着肚子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一脸被背叛的痛苦。

    继伊恩和泰尔斯之后,塞尔玛也愣住了。

    她不解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你们……”

    “他有些胃痛,现在好了,”面不改色的泰尔斯收回手肘,看也不看脸色苍白直冒冷汗的伊恩:“我们回到正事上来吧。”

    “塞尔玛,”王子深吸一口气,贴近桌子,认真地道:“你得知道,说是求婚但首先,他是不可能求婚成功的。”

    塞尔玛眼神一动。

    “龙霄城只剩下了一位直系统治者,在没有外力或强压的情况下,”泰尔斯的手心微微用力,甩掉脑海里努恩给过他的提议:“于内于外,于情于理,你都不可能与一个拥有相当权势的外来者联姻。”

    “对于龙霄城的封臣们而言,这等于凭空引来可怕的外敌,从他们的手里夺走权力,对于埃克斯特的大公们而言,这意味着龙霄城与祈远城的下一位继承者很可能将二者合而为一,这等于十大领地均势的失衡。”

    泰尔斯真诚地望着女大公:“而祈远城也没有强大到能无视甚至压下这些异议的实力无论是封臣们,还是大公们,乃至国王,都不会允许你们成婚。”

    听着王子的话,塞尔玛走神了一瞬间。

    “所以,一个外来者的求婚……”

    塞尔玛定定地看着泰尔斯:“他们是不会允许,是么。”

    “是么?”

    泰尔斯被她盯得十分不自在,于是赶紧撇开目光。

    “所以,他传话说,来此是为了向我求婚,是为了……”

    一脸不快地抚着肚子的伊恩阁下冷哼一声:“当然是为了引出我们深入简出,实则在龙霄城政治里扮演重要角色的星辰王子:想拉拢女大公,你就得从泰尔斯璨星下手。”

    啊?

    泰尔斯微微一顿。

    女大公的面部少见地一红。

    想明白之后,泰尔斯顿时黑了脸色:“外面的谣言是这么传的吗?”

    “至少黑沙领就是这么做的,是吧,”伊恩叹了一口气,玩笑也似地道:

    “为了拉拢你,国王给了你什么条件?二十个处女?”

    泰尔斯自动略去了伊恩玩笑的语气,他的神经一瞬间紧了起来。

    给了我……什么条件?

    眼前仿佛又出现查曼王那副胜券在握,把他牢牢捏在手心中的表情。

    泰尔斯强忍着去看塞尔玛的冲动。

    该死。

    可别对这个看似轻佻的公子哥掉以轻心。

    “怎么,”第二王子不动声色地反问:“你要阔气地来一句‘我给双倍’吗?”

    伊恩露出难懂的笑容。

    “我很乐意,”伊恩脸色如常地晃晃脑袋,然后慢条斯理地补充上后一句话:

    “如果他们给了你一巴掌的话。”

    星辰王子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以作回应。

    但他想起伦巴的话语,内心却是一片冰冷。

    虽然不是一巴掌。

    但也差不多了。

    塞尔玛轻声叹气:“我们还是回正题吧……所以求婚只是个借口?”

    “不仅仅是个借口它还能说明很多事情,”笑眯眯的伊恩一脸的善解人意,对着泰尔斯啧啧有声,双手动作夸张:“看,一提到女大公的婚事,嘭的一声,活生生的泰尔斯王子就出现了。”

    泰尔斯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痛苦地呼出一口气。

    “您今年几岁了,伊恩?”

    “十九。”伊恩笑容依旧:“刚好比女大公大一岁。”

    不,是大四岁。

    泰尔斯默默补充道,跟塞尔玛默契地对望一眼。

    “是么,”王子淡淡道:“感觉你才刚满九岁呢。”

    “啊,鉴于您七八岁时候的辉煌事迹,”伊恩敲敲桌子,重新拿起一片黄油面包,咬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额就把这当做赞誉了。”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

    他渐渐掌握到,跟这位风城子爵阁下对话的方式了。

    泰尔斯转动思绪,回想着刚刚的对话。

    从见到塞尔玛开始,伊恩故意表现出对女大公的不屑,却在不知不觉中套问着女大公与龙霄城封臣的关系,探问她对于领地的掌控力。

    他刻意让场面失控,实则多次看向自己,也许是为了观察自己何时出言劝架,从而察知自己对于女大公的影响力,还旁敲侧击自己跟女大公的实际关系。

    两次,他两次明里暗里地试探黑沙领对自己的态度,以及自己对黑沙领的态度。

    泰尔斯在心里暗暗地提起警戒。

    伊恩罗尼。

    看似轻佻不羁,张扬放肆的贵族公子哥儿。

    实则把最有心的利刃都暗藏在貌似玩笑的话语里。

    这个“讨厌鬼”。

    但就现在而言,这并非是坏事。

    “言归正传,”泰尔斯清了清嗓子:“伊恩专门向我传话,说要向你求婚。”

    塞尔玛的表情还是很难看,但她已经开始倾听泰尔斯的话了。

    “但如我所言,求婚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我猜他有别的事,要在正常的外交途径之外,跟我、跟你,在可靠可信的私下场合里商量。”

    “所以我提前去了英灵宫。”

    塞尔玛面露怀疑,看向伊恩。

    伊恩则眨了眨眼,咽下黄油面包。

    “见面之后,他告诉我:祈远城与其他的北地大公都不一样,他们的位置特殊,政治特别,而任何来自埃克斯特内陆的援助,都对他们意义非凡。”

    非但如此,他还不断地暗示自己,作为祈远城的未来继承人,他跟星辰王子一样,都是被迫活在北地人之中的他乡人。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而他还提示我:他知道,左右龙霄城出兵援助祈远城的不是其他,而正是封臣与女大公的矛盾危机从你的婚事开始。”

    那一刻,塞尔玛的眼神锁死在伊恩身上。

    “相信我,”子爵阁下轻哼一声,颇不以为然:“论到大公与领内封臣的斗争……”

    他目光一厉:“整个埃克斯特,恐怕没有哪里,比祈远城的罗尼家族更深有感触的了。”

    塞尔玛若有所思地看看泰尔斯,又看了看伊恩。

    “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女大公冷静了下来,她淡淡地问道。

    伊恩笑了。

    “他有一个提议,”泰尔斯双目有神地看着塞尔玛:

    “一个不同寻常的,解决危机的办法。”

    女大公轻咬下唇,似乎对桌子上的食物更感兴趣。

    但泰尔斯知道,她在思考。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没有时间再浪费在那些无聊而多余的仪式和宴会上的原因,”伊恩的脸上少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色,他肃穆起来,不再注意桌子上的食物:“这件事情需要我们秘密商议,共同决定,提前计划而且时间紧迫。”

    “我为我的出言无状向您道歉,女大公阁下,从下午到方才的一切,都是表面上的试探,”伊恩咬字如铁:

    “请您相信,祈远城绝不仅仅是来乞讨援助的索求者,事实上,我带着诚意而来,也知晓您目前的难处与窘困,而祈远城会用我们的方法解决您的困扰,以交换您的承诺与援助。”

    “而我需要的,仅仅是您的一点信任。”

    他眼神如水,平淡地望着对面的女大公。

    没有人说话。

    用餐室里的灯火微微摇曳,把三个人的影子照得漂浮不定。

    仿佛在浪涛中随波逐流的小舟。

    塞尔玛严肃地看向泰尔斯。

    那一刻,不知怎么地,泰尔斯想起他们六年前在龙霄城里亡命奔逃的情景。

    星辰的王子对她点了点头。

    终于,女大公转过头,认真而淡定。

    “而你们帮我‘解决困扰’的方法是?”

    来自祈远城的伊恩罗尼咧开了嘴角,他向泰尔斯微微颔首。

    下一秒,他温和地望向塞尔玛,轻声开口,再次吐出那个让人耳熟的词语:

    “求婚。”

第36章 书写传奇的人(上)

    塞尔玛皱起眉头,不耐之色重新出现在脸上:“你一定有很好的理由,才重新绕回这个话题?”

    泰尔斯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塞尔玛……”

    但他没来得及说完话,伊恩就轻笑了一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无意冒犯,别把您看得太重要了,女士,”祈远城的继承者举起一根手指,微微摇头:“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哭着抢着,拼得头破血流想要娶你的。”

    塞尔玛的脸色一变。

    伊恩突兀地转过头,表情神秘地看向泰尔斯:“是吧?”

    泰尔斯尴尬起来,他再次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塞尔玛,他的意思是……”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塞尔玛冷冷地看着伊恩,然后转向泰尔斯,白皙的脸蛋上出现微微的扭曲:“他说得很对,不是么?显然,我没法让不喜欢我的人,为我莫名其妙地如痴如醉我又不是传奇故事里的主角。”

    天啊。

    泰尔斯僵硬地低下头。

    他像发现新世界一样,突然发觉桌子上的食物很好吃。

    伊恩扯起嘴角,看看她,又看看他,微微一笑:“我们都不是传奇的主角。”

    “除非我们自己书写传奇。”

    泰尔斯把去拿食物的,伸到一半的手缩了回来,塞尔玛则呼出一口气,压下心底的不快,看向无礼的来客。

    女大公挑起眉头:“而那是?”

    但伊恩只是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就脸色一肃。

    “女士,殿下,我们现在面临着一个同样的问题,”认真起来的伊恩显得格外特别,他跟传统北地人略有不同的五官让人忍不住注目:“几个月前,我们尊敬的国王陛下,查曼伦巴,在黑沙领颁布了新的贵族分封法令。”

    塞尔玛和泰尔斯好不容易放下了尴尬,认真地聆听着。

    用餐室仿佛在这一刻变成了作战室。

    伊恩学着泰尔斯的样子敲了敲桌面:“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侧着头,表情严肃。

    女大公微微蹙眉,然后点点头,语气里难掩刚刚的不快:“是啊,我听说了,大家都说他这是在效法帝国时代的严刑酷律,排除异己,比如规定了一个平民成为贵族的标准……”

    国王的法令。

    贵族的标准。

    王子突然想起了一些不该在这个世界出现的知识,又想起这些日子与希克瑟的讨论,以及普提莱明里暗里的提点。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打断了塞尔玛:“不,塞尔玛,法令如何只是表象,是否严格也并不重要,真正关键的,是在背后的权力流动。”

    塞尔玛露出疑问的神色。

    “查曼王,他把自《共治誓约》之前就流传下来的,潜移默化的传统贵族规则,无论隐晦的不隐晦的,成文的不成文的,习惯的不习惯的,妥协的不妥协的,秘密的不秘密的,都全部写成法条刻成碑文,放在自己的城门前。”

    王子想起伦巴在马车上的话,想起可怕的查曼王手执那方名为埃克斯特的棋子,跟那位百多年前的星辰贤君隔空对弈的魄力与意志,不禁心生感慨:“他试图把国王的权威,叠加在贵族的自治之上,把对《共治誓约》的解释与执行捏在自己的手里。他触犯了那些历史悠久,甚至在立国之初,就支持着伦巴家族统治黑沙领的老贵族、老封臣如果法令从此生效,就意味着查曼的意志将盖过传统的惯例与规矩,封臣们的生活与权力从此不再是自己的,甚至不再是自己和国王共享的,而仅仅是国王的了。”

    塞尔玛没有说话。

    “换句话说,”伊恩冷笑着摇摇头,嘴角上翘:“他捅了大篓子。”

    “让他面临着加冕以来最艰难的局势。”

    他看向泰尔斯:“改变总要付出代价,他想挑战封臣们天然的权利,却也在动摇着自己天然的权利,侵蚀着自己统治的基石。”

    “黑沙领内的旧贵族封臣们齐声反对:门德伯爵公开了布告,激烈驳斥他的领主,德文森家族表示国王一日不收回法令,他们郡内所有封臣的抗税就会无限期延长,佩鲁诺伯爵高调亲赴黑沙城与国王对质,伊卡家族甚至召回了他们按照轮值义务,派驻边防,警备断龙要塞的九百战士整个黑沙领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查曼王的敌人,”祈远城的继承人微微一笑:“这是他的失算。”

    长居英灵宫中,第二王子虽然耳闻伦巴遭遇了不少麻烦,但这还是泰尔斯第一次亲耳听见伦巴所面临的具体困境。

    听上去很糟。

    他又想起了马车上,那个眼神复杂的国王,以及他带着感慨的话:

    【我试图推行的所有法令都困难重重,即使在黑沙领内都阻力不小……我的封臣们积怨沸腾,蠢蠢欲动……】

    泰尔斯心中一动,正欲开口,却被女大公抢了先。

    “真奇怪,”塞尔玛皱起眉头:“夏尔告诉过我:封臣们各有自己的利益和算计,既不会轻易向主君亮出刀刃,也很难聚合立场走到一起,何况面对的是伦巴,而且他还是国王之尊如果没有外援和底牌,黑沙领内的那些反对者们可不一定这么有底气、有组织、有默契。”

    面对女大公的疑问,伊恩摆出一个颇有深意的表情。

    用餐室里沉默了数秒钟。

    “等等,是你们?”很快,女大公微微一动,恍然道:“是你们是列位大公们,在背后支持着他们反对国王的行为,甚至作出了承诺?”

    泰尔斯目光一动。

    也许,作为龙霄城的女大公,她在六年里,并非毫无进步。

    只是,过去的自己一直没注意到。

    伊恩在座椅上微微躬身,摆出一个完美的礼仪这在北地人里确实不多见。

    “我们怎能错过这个机会?”

    伊恩直起腰来,看着蹙眉的塞尔玛,轻笑出声:“不仅仅是我们,戒守城和麋鹿城也有帮忙。”

    子爵阁下自得地点点头:“除了烽照城大公继位未久,以及哨望领的修斯特尔家族一如既往地保持中立之外,冰川海大公也表示愿意加入,而要不了多久,同在南方的威兰领和再造塔,他们的回信也会到的。”

    “这是一场集体的共谋,黑沙领内那个与众不同的国王,就是我们的目标。”

    看着塞尔玛一动不动的表情,泰尔斯知道,她又想起了六年前的那一天。

    那枚黑色的指环。

    那顶带血的王冠。

    那个嚎哭的女孩。

    莫名的感慨,填满了泰尔斯的内心。

    用餐室里,伊恩仿佛弓箭在手的猎人,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箭已离弦,刀已出鞘。”

    “伦巴的筹码正在消失,他的封臣在不满,他的人民在怀疑,他的税收在减少,他的军队在松动……名震北地的伦巴家族里,‘起义王’魁索和九骑士之一的‘沸血’霍尔特为他们后代所留下的威望遗产,正在日渐消耗。”

    星辰王子仔仔细细地回想着伦巴的性格与手段,压下下意识的不以为然,默默地听着伊恩的话。

    “要不了多久,也许半年,甚至几个月,国王的统治就会动摇,铁拳家族的天然权威就会消散,他的法令再也出不了城堡一步他会成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孤独国王,在自己的城堡里乖乖地熬到下一次选王。”

    伊恩深吸一口气,突然话锋一转。

    “但是,在一切按部就班,距离成功只差一步的时候,”他不无懊恼地道:“在这个时候,出了一些小小的意外。”

    塞尔玛低下头思索:“你是说,自由同盟爆发了危机,试图摆脱埃克斯特的事情?”

    伊恩露出一个认可的微笑。

    “而这个意外里,祈远城恰巧首当其冲,”女大公慢慢地道:“这真的是意外?”

    “可以理解登顶在即,必有坎坷,”伊恩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困兽犹斗,就算濒死的杂种兽人也有绝地反击的力量,何况一位弑杀过兄长和国王的篡位者?”

    听见伊恩的话,泰尔斯不禁皱眉。

    这几分钟里,泰尔斯没有插嘴,他默默地旁观着塞尔玛跟伊恩的对话,却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陌生感。

    当年那个躲在她身后擦着眼泪的小滑头,这些年来一直战战兢兢坐在大公之位上的塞尔玛……

    什么时候,也成为了能在谈判桌上与对手对弈,与盟友共谋的存在了呢?

    感慨、欣慰、失落、怅然,无数情感组成的复杂思绪涌上心头。

    为什么他过去六年就没有发现呢?为什么是在现在,是在他即将……

    但泰尔斯随即握紧了拳头。

    不。

    这还不够。

    她的对手……

    她的盟友……

    这还远远不够。

    “正因有了祈远城为首的大公们,有了他们在外部的支持和保证,黑沙领内的旧贵族们才能义无反顾地反抗国王,”伊恩叹了一口气:“但我们不能对自由同盟视而不见说实话,就我最近收到的消息,同盟的局势已经不可挽回了,和平解决是不可能的。”

    “可如果祈远城的军队忙于出征,罗尼家族的双手被绑在了名为‘自由同盟’的木桩上……”

    他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那对国王的反对者们而言,祈远城的承诺就不那么可靠了,”泰尔斯从自己的思考里回过神来,默默地接过话头:“同时,国王就能更容易地压下孤立无援的反对者,度过危机,甚至更进一步巩固他的权威,重塑属于他的黑沙领。”

    啪!

    伊恩轻轻地拍响手掌。

    “如果伦巴度过了这一场风波……相信我,那对我们而言,就绝不仅仅是一次狩猎失败那么简单了,”伊恩摆出最真诚的表情,把之前的轻挑和刻意一扫而空,缓声道:“那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

    至于究竟什么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他并没有说出来。

    塞尔玛顿了一下,疑惑地道:“所以,龙霄城在这场风暴里的地位才会如此重要?”

    “没错,”伊恩看向女大公,眼神肯定:“龙霄城是九大领地里最靠近我们的,也是唯一一个有富余兵力、财力和无可辩驳的名义,能够出兵,跟我们一同远征自由同盟的大公势力。”

    “最靠近的?唯一一个?”

    “我看得懂地图,”女大公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你把戒守城的莱科大公当成死人了么?”

    “哼,那个明哲保身的老秃头?”伊恩冷笑道:“他跟死人的分别也没多大了。”

    塞尔玛轻挑眉毛。

    “塞尔玛,”泰尔斯整理好思路,开口道:“祈远城和黑沙领,罗尼大公和查曼王正在一个名为‘自由同盟危机’或者‘国王法令危机’的天平两端。”

    “你是龙霄城的至高领主,你的决定,你的军队,你的封臣将是这场棋局里最大的筹码。”

    王子谨慎地看了看伊恩,道:“龙霄城承诺出兵西向,帮助罗尼家族征伐自由同盟,那伊恩他们扳倒国王的机会就会大大增加;你若袖手旁观,按兵不动,那查曼王面临的压力就会大大减轻。”

    塞尔玛静静地沉思着。

    “但是,”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一旦你要出兵,你的封臣……”

    塞尔玛抬起头来,眼里的冰冷让两人都不由得一怔。

    “我的婚事。”女大公淡淡地道:“我明白了。”

    伊恩跟泰尔斯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伦巴一定做了些什么,所以你的封臣们才会在这个时刻,露出他们对权力的觊觎,以及对女大公的不敬。”

    “一旦你决意出兵,他们就会以此为要挟,逼迫你下嫁,”泰尔斯的脸色越来越严肃,“而你则迫于家族的荣誉,进退两难要出兵,就必须要答应他们的请求下嫁,但是下嫁之后,龙霄城又会陷入权力失衡的漩涡,谁知道又会有什么用的麻烦在等着你。”

    “领主和封臣们相互要挟的戏码,”伊恩冷哼一声:“说实话,这在祈远城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与此同时,查曼王就会在自己的领地里,用各种手段清除、解决他的反对者们,”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一个接一个,一天接一天,直到没人再敢反对他,反对国王的法令。”

    “这就是伦巴所想。”

    “也是我来此的意义,”祈远城的继承人坐正了身姿,肃穆以待:“女士,无论是为龙霄城出征,替龙枪家族挽回声誉,还是向祈远城伸出援手,挫败国王的叛道之举,于情于理,这都是一场你不得不打的战争。”

    伊恩的双目灼灼有神,让人难以相信几个小时前的他,还是那个特立独行,令人皱眉的大公贵裔。

    “我们在这场棋局里,站在同一方,面对着同一个对手。”

    塞尔玛不言不语,但她眼中的肃色却前所未有。

    她向泰尔斯投去一眼,第二王子则回以鼓励的眼神。

    “但是我们也看到了,伦巴利用您的封臣们,绊住了龙霄城黑沙领的使节可不是闲着无聊才来逛逛龙霄城,”伊恩认真地道:“继祈远城之后,龙枪家族的双手也被绑住了。”

    “所以,祈远城不仅仅是单纯来求援的向一个双手被缚的人求援是不现实的。”

    “所以,”塞尔玛深吸一口气:“你的意思是……”

    伊恩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是来帮忙的如果祈远城和龙霄城是同时被绑住双手的两个人,那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他比出一个手刀:“就是我先帮你解开束缚,然后你再帮我砍断绳子。”

    风城子爵与两人分别对视一眼:“然后一起站起来,去揍那个绑住我们的人。”

第37章 书写传奇的人(下)

    用餐室再次陷入了沉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直到少女打破了它。

    “所以,你今天下午故意惹毛了龙霄城,让所有人都看到你的无礼,”塞尔玛眉头紧皱:“是在为这一步做准备?”

    伊恩愉快地眨眨眼睛。

    女大公若有所思:“求婚,这行得通吗?”

    “我还是那句话,万一您嫁给了别人,”伊恩有意无意地瞥了泰尔斯一眼,拍拍他的肩膀:“那‘我们’可怎么办呢?”

    泰尔斯感觉到,塞尔玛的眼神不时地扫过自己。

    那种目光,是曾经的那个小女孩,在藏书室里、在英雄大厅、在盾区、在牢房、在五位大公面前,向着他仓皇投来的无助眼神。

    泰尔斯既有些心安的熟悉,也有些难堪的陌生。

    但是……

    【可是啊,泰尔斯璨星,我对于你而言,究竟算是什么呢?】

    他只能继续维持他的严肃脸容,毫不回应。

    女大公之后,伊恩也把目光投向了泰尔斯。

    一秒。

    两秒。

    三秒。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塞尔玛依然紧紧地盯着泰尔斯。

    “你们这是怎么了?”终于受不了这种气氛的伊恩,摆出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举起双手晃了晃:“或者说……我是不该走了?”

    承受着两人的压力,王子最终松下了脸色。

    他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向女大公微微颔首。

    “你迟早要面对这场风暴的,”泰尔斯轻声道:“你是女大公。”

    “这必须是你,是你自己的决定。”

    “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塞尔玛微微一顿。

    听了王子的话,她垂下头颅,陷入了沉思。

    一边的伊恩则皱起眉头,眼珠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动。

    几秒钟后,塞尔玛抬起了头。

    她看着伊恩,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语气决绝:

    “你们需要什么?”

    那一瞬间,像是打开了泄洪的闸口一般,泰尔斯吐出了一口气。

    伊恩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我们需要一个你的封臣们我是说有封地,有兵力,有野心的实权封臣们,齐齐出席的场合。”

    伊恩沉吟着:“越快越好,以免他们有布置的机会,也不能给黑沙领反击的时间。”

    “我们会在那里,切断你的绳索,破开你的枷锁。”

    “你也一样。”

    塞尔玛只是沉吟了几秒,就迅速开口。

    “听政日还有半个月,”她的回复干脆利落:“但我会去跟夏尔商量,应该能提到几天后。一般情况下,伯爵们都是派遣从事官出席,但我可以发出信函,邀请他们来商议出兵事宜。”

    这是泰尔斯第一次见到塞尔玛这么雷厉风行的一面。

    让他颇为惊讶。

    “所以,”伊恩的眼里现出奇异的色彩,他轻轻地歪过头:“我们达成协议了?”

    “女士……哦不,龙霄城的女大公阁下?”

    塞尔玛看着他,缓缓点头:“当然,祈远城的子爵阁下。”

    泰尔斯弯了弯嘴角,只觉得有股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就像他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

    “很好。”伊恩收起表情,慢慢地站起身来。

    那一刻,泰尔斯有种错觉:子爵阁下身上的气质开始慢慢转变。

    只见伊恩举起右手,伸过桌面,并指成掌。

    “伊恩罗尼,”这一刻,他的表情既没有多余的嬉笑,也没有刻意的严肃,唯留单纯的淡漠:“为了我们的同盟。”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表情淡漠的伊恩。

    也许。

    这才是真正的他。

    真正的伊恩罗尼。

    女大公深吸了一口气,也僵硬着脸色站了起来,向着伊恩伸出手掌。

    “塞尔玛沃尔顿,”少女冷冷地道:“为了我们的目标。”

    但是她的手掌即将触及伊恩的时候,却堪堪一顿,停在了半空。

    伊恩微微一怔。

    只见塞尔玛缓缓转过头,看向场中仅剩的人。

    那个表情复杂的异国王子。

    伊恩反应了过来,他恍然一笑,也看向泰尔斯。

    这下轮到泰尔斯挑起眉毛了。

    “我也要?”他愕然问道。

    “你是这个盟约的见证者,泰尔斯,别小看了自己,”伊恩轻笑道:“或者你想做一个听完了全场密谋,却无动于衷的局外人?”

    塞尔玛面无表情地地看着王子,虽然目光复杂,却未有一刻离开。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站起身来。

    “泰尔斯璨星,”王子依照着记忆中,五位大公掌誓为盟的动作,伸出右手,下意识地合上对面塞尔玛的手掌:“为了……”

    他略略沉吟,才寒声道:“为了我们共同的敌人。”

    伊恩看着两只紧扣的手掌,竖起半边眉毛。

    他叹息着耸耸肩,从外侧合上泰尔斯的手背。

    三只手掌紧握在一起,在空中用力地晃动了一下。

    盟约达成。

    “而且你也要出席,泰尔斯,那种场合不能只有我们和龙霄城,必须有足够身份的外人见证,给他们以相当的压力,”伊恩松开手,他向着南边示意了一下:“但邀请黑沙领显然是个坏主意。”

    泰尔斯皱起眉头:“还需要别的吗?”

    “没了,越快,越短,越简省,”伊恩抿起嘴唇,似乎有些忐忑:“我们的胜率就越大。”

    但几秒钟后,那个严肃的伊恩就露出了本色,回复了笑容:

    “当然,或者我们的星辰王子也可以写封信,让星辰王国从西荒领出兵,穿越大荒漠,从南方进逼自由同盟?”

    “而我们东、南两面夹攻之下,”伊恩哈哈一笑,又拿起一块奶酪,让气氛缓解不少:“甚至不用两个月,战事就能结束。”

    泰尔斯翻了个白眼。

    对,然后在埃克斯特为质的我就有麻烦了猜猜看,伦巴会公开下令处决还是直接请刺客?

    “我觉得,比起星辰,”王子没好气地道:“你们还是向荒漠里的兽人求援吧,这比较现实。”

    伊恩嘟囔了一声,开始跟奶酪作斗争。

    倒是塞尔玛沉下表情:“我们的机会有多少?”

    伊恩摇摇头,含糊地道:“看看我们能发挥到什么地步吧。”

    他看也不看这边,眼神聚焦在手中的食物上,腮帮因咀嚼而来回耸动,但说出来的话语,却让人不由得一怔:“如我所言我们在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

    “很高兴与你们谈话,女士,殿下。”

    伊恩吞下最后一口奶酪,毫不犹豫地,没有丝毫客套地转过身,走出了用餐室。

    留下若有所思的泰尔斯。

    以及莫名其妙的塞尔玛。

    两人在用餐室里相对无言。

    塞尔玛坐了下来,默不作声,泰尔斯则默默地看着她。

    半晌,少女突然出声:“求婚,是么?”

    “你是一开始就知道,还是事后才反应过来?”

    不用任何人提醒,气氛就瞬间变得难堪起来。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为难地道:“那只是个手段,塞尔玛。”

    但女大公随即打断了他。

    “你相信他?”她看向门外,不辨情绪。

    泰尔斯看着少女的侧脸,挤出一个笑容。

    “不。”

    “但我相信你。”

    塞尔玛的脸色微微一动。

    泰尔斯走到窗户前,看着窗外,英灵宫外的点点灯火。

    六年了。

    龙霄城。

    这座城市,对他而言究竟是什么呢?

    第二王子闭上眼睛,把龙霄城关在视线之外,叹息道:

    “答应我,塞尔玛。”

    “下一个听政日上,无论发生了什么,不要做傻事。”

    塞尔玛愕然一顿:“什么?”

    “不要管别人,不要理其他,不要有丝毫犹豫和迟疑。”

    “只是选择最适合你,最适合女大公的那条路,就够了,”泰尔斯转过身来,脸色如冰,仿佛要面对世上最难的测试:“我来解决剩下的问题。”

    塞尔玛看着他,欲言又止。

    但她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什么也没说。

    泰尔斯勉强露出一个微笑,他轻轻点头,转过身,走出了用餐室。

    留下身后的少女。

    泰尔斯走出走廊,他目不斜视地走过金克丝女官依旧冷厉肃穆的眼神,走过女仆们指指点点的私语,走过守卫们不怀好意的目光。

    正如他从前六年,无数次走过他们一样。

    直到准备离开宫门的他被叫住。

    “今天下午,在大厅里,我注意到他们看你的眼神了。”

    泰尔斯蹙眉回头:伊恩罗尼站在转角处,一边叫住他,一边对一个看上去不是很好打交道的守卫露出假假的笑容。

    祈远城的继承者转过身,快步跟上泰尔斯,留下背后守卫如刀的眼神,笑眯眯地道:“我不认为她能保护好你尤其在这些北地人里。”

    泰尔斯微微叹息。

    所以你确实是故意的,又一次把我推到台前,接受审视。

    他们走过走廊上迎面而来的一对巡逻守卫看样子是大公亲卫为首的人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一对组合。

    伊恩微微耸肩,低声道:“你知道,祈远城是埃克斯特最偏远的领地,远离国王的触角,而且我们毗邻大荒漠。”

    泰尔斯挑起眉头:“所以?”

    “所以,如果你在祈远城,就不用担心国王的威胁,我的父亲也很欢迎你,”伊恩眨了眨眼:“而且,从我们那里,只要穿越荒漠,甚至不必经过其他大公领,就能回到星辰的西荒领。”

    泰尔斯轻轻一顿,在心里无奈地摇摇头。

    是啊。

    但前提是,龙霄城和查曼王会允许我离开。

    以及你们真的好心到放我离开,放一个可以拿来要挟星辰王国的棋子离开。

    “如果事情不妙,”伊恩抬起头,重新露出他招牌式的不羁笑容:“请记得,祈远城的气候比这儿好多了。”

    “感激不尽,”泰尔斯不动声色地道:“我会记在心里的。”

    两人并肩向着宫门走去已经能看到等在门口的怀亚、罗尔夫,以及几位祈远城的护卫了。

    “伊恩。”

    “你说,你想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泰尔斯轻声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伊恩抬起头,他搓了搓下巴,似乎被这个问题挑起了兴趣。

    “什么意思……”

    他嘿嘿一笑。

    “罗尼家族已经三百多年没有出过一位国王了,而龙霄城又刚好放下了对王位的垄断。”

    “而祈远城总是为人忽视,”伊恩转过头,笑眯眯的样子,看上去就像在开玩笑:“也许是时候平衡一下埃克斯特的权力分配了,你说呢?”

    泰尔斯眼神一凝。

    他听出了对方的意思,想起那个长发的刚毅战士:“罗尼大公,有意角逐王位?”

    伊恩摇摇头。

    “哈,”他低下头,弹了弹肩膀上的骑士律典徽记,把眼神藏到泰尔斯看不见的角落里:“当然不是。”

    伊恩抬起头来,眼神里释放着难懂的光芒。

    带着有韵律的语调,伊恩轻轻咬字:“至少不是他。”

    泰尔斯停下了脚步。

    离宫门还有十几米远,远处的怀亚向他恭谨地鞠躬。

    伊恩也停下了脚步,好整似暇地回望泰尔斯。

    王子轻笑一声:“你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伦巴,也许是埃克斯特史上最难对付的国王?”

    伊恩也笑了:“是啊,我父亲每餐饭都要提醒我一次王冠下的那个人有多么可怕。”

    两人看着彼此。

    “但是。”

    “既然要书写我们自己的传奇,”伊恩的笑容慢慢消失:“那就不能给配角留下太多笔墨。”

    泰尔斯扯起嘴角,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确定他是配角?”王子定定地看着伊恩:“查曼伦巴。”

    伊恩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耸了耸肩。

    “不知道。”

    “但我知道,如果我想成为主角的话,”十九岁的子爵阁下叹了口气:“他就必须是配角。”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间。

    泰尔斯表情复杂地看着他,点点头:“是么。”

    伊恩撇撇嘴:“成功的传奇都是这么写的,没有例外。”

    星辰的第二王子与祈远城的继承人对视了好几秒钟。

    两人的表情都渐渐消失。

    “现在我开始相信了。”第二王子慢慢地眯起眼。

    伊恩抬抬眉头,语气明快:“相信什么?”

    “伊恩罗尼,毋庸置疑,”泰尔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带着些微的唏嘘:

    “你确实是你父亲的儿子。”

第38章 听政日

    当东方的第一线阳光攀上窗台,洒进房间,泰尔斯就醒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像过去六年里的无数次一样,他深吸一口气,从地面上爬起来,舒展了一下酸痛的背部,将枕头和被子扔回床上。

    窗外的庭院里,古树依旧厚重泰尔斯从仆人的闲聊中得知,这棵树也许早在埃克斯特立国之前就存在了星辰的几位士兵打了个呵欠,外围的北地人们正在换班。

    还是老样子:三分之一的大公亲卫,三分之二的宫廷卫兵。

    将他守卫得严严实实。

    洗漱完毕的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从脸盆上抬起头,搓了搓自己的脸,重新打量起周围的一切。

    他的视线掠过书桌上的典籍,掠过武器架上的剑盾,掠过房间里的一切,呼了一口气,释然地摇摇头。

    泰尔斯像往常一样束好自己的靴子,绑好皮带。

    他的动作很慢,很细,仿佛在做一件最庄重的事情,甚至比平常花了更多时间来整理领子,拉紧袖口。

    他重新整理了一些重要的随身物品:

    腰后锋利如昔的jc匕首。

    始终放在怀里的,一块能掩盖呼吸的黑布。

    六年前,从夜幕女王得到的那串倒霉的血獠牙手链。

    努恩王交给他的,一幅轻便却隐藏着可怕秘密的宫廷地图。

    还有从闵迪思厅得到的,一页画工粗糙,来历作者却大不寻常的画纸,上面绘着一副少女素描。

    泰尔斯默默地把画纸叠进地图里,卷成卷轴,然后用黑布把它跟手链一起缠上,塞进怀里的口袋。

    今天,就是今天。

    敲门声传来。

    王子深吸一口气:“进来吧”。

    门开了,普提莱咬着他的烟斗走进房间,笑眯眯地道:“真早啊。”

    王子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兀自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

    “相信你已经知道了,最后一位直属伯爵在昨晚抵达了龙霄城,”普提莱轻哼一声:“所以,按照……”

    泰尔斯点点头,语气里丝毫不见紧张:“我知道,既然龙霄城封臣已经齐聚,那听政日就会在今天召开。”

    是啊,就在今天。

    他看着庭院里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色,百感交集:“祈远城使团怎么样了?”

    “无声无息。”

    “黑沙领那边呢?”

    “没有动静。”

    “英灵宫里?”

    “与往常一样。”

    泰尔斯点了点头。

    风暴之前,总是平静的。

    泰尔斯的视线掠过整个鲜血庭院。

    他幽居了两年多的地方从少女大公成人,他被赶到这一方被遗忘之地开始。

    据后厨的那个孩子,约瑟夫所说,这里曾经是某位龙霄城大公的养病之所在那位大公病入膏肓,药石无灵的时候,他果断地把位子让给了继承人,自己则走进了这一方偏僻的庭院,在床上孤独地等待那一天的到来,等待着狱河摆渡人的铃声。

    从那位不知是何人的大公开始,鲜血庭院就成了英灵宫旁的不祥之地。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庭院里的破败惊景象,却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涌起对这个地方的亲切感。

    王子轻笑一声。

    “你觉得她怎么样?”泰尔斯突然道:“龙霄城。”

    身后的普提莱眉毛微抬,似乎有些惊讶王子的问话。

    “龙霄城?”

    “一座城池,”瘦削的老男人吐出一口烟,语气波澜不惊:“不多也不少。”

    不多也不少?

    “她矗立在这里上千年了,”泰尔斯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城闸,摇了摇头:“过去千年,无数人来来往往,生生死死。”

    国王,大公,士兵,贵族,平民……甚至龙。

    或王子。

    “可她依然矗立在这里,无论谁居于其上的人是谁,无论谁施以统治,无论谁埋骨此处,”泰尔斯长叹一声:“她见证着一切,足足千年。”

    六年前,星辰的王子踏上这片土地,差点引燃延烧两国的战火。

    六年前,血之灾祸循着夜色汹汹而来,在可怕的声浪中毁城夺命。

    也是六年前,天空王后从天而降,在震耳欲聋的龙吼中,烧尽了那一夜的喧嚣。

    依旧是六年前,巨龙血洒遍地,伟大的天生之王死于非命,弑君者踩着他的尸骨,戴上了血迹未干的王冠。

    但她,龙霄城依旧在这里,继续见证无数历史。

    如同过去千年。

    身后的男人没有回话,只是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

    “两千。”

    泰尔斯回过神来,脸色微动:“什么?”

    普提莱轻嗤了一声,颇有些随性:“如果你追溯到远古帝国时代的亚伦德堡,那龙霄城的历史就是两千年。”

    泰尔斯转过身,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三千年,”抽着烟斗的男人一脸戏谑的笑容:“如果你还算上诸王纪里的北方王城遗址,”

    “而若是从蒙昧时代的残垣断壁,乃至兽人们的兽皮帐篷开始算起的话,”普提莱向着墙上一个斑驳掉色的云中龙枪标志努了努嘴:“四千年应该不成问题……再往上,我能给你数出几万年来。”

    泰尔斯挑起了眉毛。

    “但龙霄城的这片土地还在这里,”普提莱摇着头,话语里带着一丝不以为然:“而你要为从古到今的几十万几百万年,每一只死在脚下土壤里的蚂蚁祈祷一次,感叹龙霄城的历史吗?”

    “省着点吧,因为你于龙霄城而言,根本屁都不是。”

    王子一时语塞。

    泰尔斯转过视线,无奈地呼出了一口气。

    “普提莱。”

    王子嘲讽地摇摇头:“论起扫兴,你真是无人能及。”

    泰尔斯放下心中的感慨,转身走向房门。

    普提莱轻笑出声,看着王子的背影,他轻轻吐出一口气。

    “四十三年前,我第一次来到龙霄城。”

    泰尔斯脚下一顿。

    普提莱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丝莫名的悠长意味:“那是635年,卡恩王逝世,以及努恩王加冕的前一年。”

    已经这么久了啊。

    普提莱盯着脚下的地板,不自觉地摩挲着手里的烟斗。

    所有的过去。

    他哂笑着摇头道:“我那时十五岁,作为新上任的王子侍从官,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蛋。”

    泰尔斯转过身来,眉头紧皱。

    “侍从官?”王子试探着问道:“所以你当时是跟着……”

    “是啊。”

    “先王长子,米迪尔殿下,”普提莱看也不看他,轻哼一声:“当时他比现在的你还小一些,同样不走运地卷入了麻烦。”

    泰尔斯心中一动。

    米迪尔璨星。

    是那个故事。

    那个六年前,努恩王在那场决斗之后告诉他的故事。

    关于那个年少的璨星出使龙之国度,毅然无畏地面对国王与大公的故事。

    瘦削的男人摩挲着自己的旧烟斗。

    “带着艾迪陛下的使命,我们年轻的使团踏进了龙霄城……兴奋、激动、好奇、紧张、忐忑、颤抖所有你能想象到的傻样。”

    “哥洛佛怒目圆睁,好像觉得只要这样北地人就会尊敬他;老烟鬼亚尔培特从来都放不下他的烟斗,那几天居然丝毫未沾;大巴尼是王室卫队的副队长,疑神疑鬼的他大概觉得殿下的耳洞里都可能藏着敌人;萨克埃尔是卫队的新秀,第一次随殿下远征的他,尽力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连现在怀亚的样子都不如。”

    普提莱不再吸他的烟斗了。

    他的目光凝固在半空中,投向只存在于追忆里的远方。

    “但是王长子,年轻的米迪尔只是微笑。”

    泰尔斯没有说话,他想了想自己初至龙霄城的那一天,然后在心里描绘着四十三年前,另一位璨星到达龙霄城的那一天。

    “他仿佛要把一切情绪都埋葬在他的笑纹里,无论悲伤还是痛苦,无论紧张还是忐忑。”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普提莱重新把烟斗含进嘴里,猛吸了一口。

    就像要留下曾经的回忆。

    “几十年过去了,当我重回龙霄城,”吞云吐雾间,普提莱的脸容模糊在烟气里,但他的声音却朦胧传来,满布泰尔斯读不懂的感情:“我以为我会感到释然,或者感慨,或者以经历者的身份,对着这个当初的城市,哂然一笑?”

    “就像现在的你一样,对着这座城池伤春悲秋。”

    烟气散去,瘦削的老男人抬起头来。

    “但没有。”他语气冷漠。

    泰尔斯皱起眉头。

    普提莱直直望着他,眼中清冷:“什么也没有。”

    泰尔斯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因为唯一回到我眼前的记忆,不是龙霄城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普提莱摇摇头,他抬起脚步,向着王子走去。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何以回话。

    “很多年之后,我就想通了,”普提莱站定在泰尔斯面前,直视着他的双眼:“真正让我记住的,不是龙霄城。”

    “而仅仅是当年在龙霄城里的同伴们,以及米迪尔殿下的微笑。”

    是那年一起懵懂而行的故人们。

    “值得你铭记的不是这片土地,”老男人轻声道:“而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以及你跟他们所共同经历的故事。”

    沉默。

    好半晌,心绪复杂的泰尔斯才堪堪开口道:“那他们呢?”

    普提莱眼神一动。

    “当年的使团,”王子默默地补充道:“跟你一同经历故事的那些人?”

    但普提莱没有回答。

    他毫不犹豫地举步前行,掠过泰尔斯的身侧,走出房间。

    “你该走了。”

    泰尔斯抬起头,定定地望着窗户,持续了好一会儿。

    “是啊,”泰尔斯轻叹一口气,整了整已经很整齐的领子:“该走了。”

    王子转过身,迈出了房间。

    “尽管这是女大公阁下的命令,但我仍然建议您,在听政会上低调行事,”从鲜血庭院通往英灵宫的走廊上,负责护卫的贾斯汀勋爵冷冷地道:“以您的身份,在龙霄城的几位伯爵面前显得太高调,是很不明智的。”

    “当然,”泰尔斯面色不变:“多谢您的提醒,勋爵。”

    他自动无视了身周的龙霄城卫兵,在怀亚和罗尔夫的陪同下,心事重重地前进。

    贾斯汀点了点头,这才回到他的行列中去。

    怀亚撇撇嘴,显然对前白刃卫队副指挥官的态度很不满。

    侍从官脸色沉闷,眼神凝重,明显感知到了那种风雨欲来的气氛,他的身侧,罗尔夫的脸容依旧隐藏在银色面具下,不辨心情。

    “为什么不带埃达小姐来呢?”怀亚担心地道:“这么大的日子里,您的安全……”

    “你听见勋爵的话了,”泰尔斯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在严肃的英雄大厅里,她大概只能惹麻烦尤其是面对北地人。”

    罗尔夫转过头,轻蔑地瞥了怀亚一眼,向他比了一个怀亚看不懂的手势。

    “但是如您所言,殿下,龙霄城的封臣们可不是女大公,他们对您的态度,”怀亚强忍住对同伴的不满,向前两步,轻声道:“您知道,这是北地人的争端,您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泰尔斯挑起眉毛。

    “怀亚,你会想念过去吗?”

    怀亚对这答非所问的话愣了一下:“殿下?”

    泰尔斯摇摇头,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似的轻笑道:“抱歉……你知道,今天普提莱特别感伤,感觉像是老人临行前的叮嘱,婆婆妈妈我也被他影响了。”

    怀亚狐疑地看着王子,脚下不停,眼中的担忧之色更甚:“我当然想念过去,殿下,但是我更关注未来……您的未来。”

    泰尔斯扯起嘴角。

    一边的罗尔夫发出嘲讽的怪哼,让怀亚又是一阵不爽。

    “罗尔夫,”王子转移了目标:“你会想念过去吗?”

    泰尔斯回过头看着随风之鬼,心中回想起遥远的曾经:“你知道,那些血瓶帮里,街头喋血的日子。”

    罗尔夫的眼神现出迷惘。

    但几秒之后,随风之鬼就迅速抬起头,比了一个手势。

    【不。】

    “没有?”泰尔斯叹了一口气:“至少你那时还是自由的。”

    罗尔夫面具上的双眼微微一动。

    自由?

    血瓶帮……

    凯萨琳老大……涅克拉……

    罗尔夫捏紧拳头,在恍惚中感到喉部和膝盖在隐隐作痛。

    他再次举起双手,比划手语,继续着他跟王子的私人交谈。

    看得一边的怀亚心中颇不是滋味。

    【身体,自由。】

    罗尔夫眼神冷漠,他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但是,这里,不是。】

    泰尔斯嗤笑一声。

    “所以你宁愿继续现在的生活?”王子摇摇头:“这可不是条好走的路。”

    罗尔夫从嘴里重重地“嗬”了一口气,仿佛对雇主的话嗤之以鼻。

    曾经的随风之鬼耸了耸肩,敲敲自己的膝盖。

    衣物下传出金属的铿锵声。

    【所以我换了双腿。】

    泰尔斯轻笑出声,惹得两侧的护卫们频频回头。

    “很好,”王子看上去心情愉快:“今天你跟我一起去大厅里,米迪拉。”

    罗尔夫点了点头。

    但怀亚随即意识到了不对:

    “殿下?”

    泰尔斯回头看了他的侍从官一眼:“而你待在大厅外,怀亚。”

    怀亚的脸色变了。

    “但是……”

    他还没说完,泰尔斯就回身捞住了怀亚的肩膀,把他扯向自己。

    “听着。”

    “我需要你在外面,需要帮我做件事,可能听起来有些荒谬,”比王子高了一个头的怀亚被泰尔斯扯近后者,听着他轻声道:“事实上,我希望用不上……”

    “殿下,”怀亚拉下脸色,语气焦急:“如果您预感到了什么不对劲,请……”

    但泰尔斯打断了他。

    “记得我前几天跟你说过的话,”王子表情如常,但他的眼神却无比认真:“怀亚,无论发生了什么……”

    怀亚怔住了,他看着泰尔斯的这副模样,心中涌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王子……

    你……

    “我知道,‘别慌’,”侍从官的声音有些苦涩,复述着泰尔斯的话:“还有‘相信您’。”

    泰尔斯点点头,露出微笑:“那你相信我吗?”

    怀亚没有说话,他紧绷着脸,把拳头按上心口,微微一躬。

    泰尔斯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点头。

    他们继续向前走去,越过渐次增多的宫廷卫兵和大公亲卫,直到站在熟悉的英雄大厅前。

    听政日。

    泰尔斯心情凝重地咀嚼着这个词,走进大厅。

第39章 夺姐之恨

    踏进英雄大厅,泰尔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跟他有不解之缘的大壁炉,以及上方的枪架上那杆漆黑狰狞的长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大厅里,已经有不少有资格参与听政日的龙霄城封臣到来了。

    泰尔斯看着英雄大厅里的情景,皱起眉头。

    大厅里的布局已经改变了:除了壁炉前方的大公座位之外,椭圆石厅的两侧已经摆上了许多座位,侧对大公,面朝彼此,唯独空出中间的地带。

    但即使是如此庄重的场合,北地人们还是表现出了他们粗犷奔放的一面。

    显然有些贵族们不满意座位的位置,坐下来后刻意调整了一下,或一步或两步,似乎硬要和排放好的座位较劲似的,远远看去,原本呈现三面口袋状的会议现场在封臣们到来后渐渐显得零乱而散落,加上北地贵族们或者面见熟人或者初次见面的喧嚣和嘈杂,整个大厅显得有些杂乱。

    让王子想起曾经的埃克斯特宴会。

    可泰尔斯注意到,大公左右下首,最近的六个座位却是纹丝不动,哪怕它们身后的众多封臣都在移动着座位,却没有一个人敢于越过甚至碰触那六个座位。

    看着那六个座位,早有预料的泰尔斯已经心中有数。

    泰尔斯的到来似乎惊动了不少人,喧嚣声小了很多:许多北地贵族们纷纷回头,看向这位六年来不常出现的异国王子,露出各色各样的眼神。

    王子低下头,刻意避免与这些人的眼神接触,在贾斯汀勋爵的带领下,来到一个无比偏僻的座位,远离密集的北地贵族,罗尔夫在他的身后靠墙站定。

    “听着,就这样保持低调,”贾斯汀勋爵冷冷地道:“如果有任何事情,我已经叮嘱过周围的人了,他们知道怎么办……”

    但勋爵的话语顿住了。

    随着一道座椅拖地的噪音,一个年轻人毫不客气地把座位挪动到泰尔斯的身侧,重重地坐下。

    泰尔斯也怔住了。

    “我向来不喜欢北地人的会议每一场都像是大猩猩们吵架,”熟悉的嗓音从身侧传来,喋喋不休,绘声绘色:“你知道,发情的雄性大猩猩捶打自己的胸口,对着情敌咆哮……”

    在泰尔斯目瞪口呆的关口,贾斯汀勋爵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伊恩罗尼子爵阁下。”

    “作为祈远城来使,你的座位好像不在这里?”

    泰尔斯的身旁,正在学着大猩猩捶胸口的伊恩合上张成o型的嘴巴,收回双手,毫不在意地点点头:“我知道,我的座位在那……”

    循着他的手指,泰尔斯转向大厅的另一边:日前见过一面的“亡号鸦”德蒙蒂,姿势豪放地坐在祈远城使团的座椅上,哈哈大笑。

    而他的身后,一众祈远城使团的贵族们脸色铁青地向这边瞪着目光,远远注视着他们理论上的领头人伊恩罗尼。

    “我答应了给他介绍几位风城里‘作风豪放’的美貌寡妇,才让蒙蒂好歹同意了帮我拖住那帮老家伙,”伊恩叹了一口气:“但我没告诉他,在风城里,西涛人的审美标准其实跟我们不太一样。”

    泰尔斯也叹了一口气,他已经不想再吐槽这位没个正形的祈远城继承人了。

    随着星辰王子和祈远城诸人的落座,大厅里重新恢复了北地特有的嘈杂。

    直到一声洪亮的呼喝,震彻全场。

    泰尔斯认得这道声音,那是传令官的呼喝。

    随着他的呼喝,好几位一看就份量不同一般的贵族,像是约好了似的,在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或紧或慢,或早或晚地步进了大厅。

    “斐伦堡伯爵,梭伦柯特森!”传令官的报名声中,第一个走进来的男人大概五十岁上下,居然是一身戎装,他的眼神里放射出锋利的光芒,让泰尔斯不禁皱眉。

    “乱石陵与哈廷郡伯爵,霍尔特纳吉尔!”这是一位老态龙钟的贵族,在随侍的搀扶下缓步向前,但在他身侧的贵族们无不下意识地避让开道路。

    “狂野林地伯爵,斯通林纳!”林纳伯爵比柯特森似乎小不了多少,他衣着严谨,表情严肃,目不斜视,仿佛要随时奔赴战场。

    “狩郡与折纸郡伯爵,卡恩克尔凯廓尔!”这位中年的客人身量中等,脸色平淡,步伐缓慢,没有随侍的他孤身前来,似乎毫不为外物所动,但最引人瞩目的是他的左袖那里空空荡荡:这是一位独臂伯爵。

    “烙铁郡伯爵,布鲁金赫斯特!”这位来客最是年轻,三十余岁,有一把黄金色泽的络腮胡子,带着笑容,配合他棱角分明的五官,让人印象深刻。

    五个男人先后走进大厅,在满厅贵族的注视下,走到石厅的最前端,在最靠近大公的五个位置上毫不犹豫地落座。

    大厅里的议论和喧嚣顿时小了下来。

    “他们,再加上里斯班首相,”伊恩在泰尔斯的耳边轻声道:“是努恩王生前最信任也最重要的六位伯爵,据说这六个家族,每一个的实力都堪比一国,而他们能毫不犹豫拉出来开仗的战士合起来超过两万人,几乎是沃尔顿家族的两倍。”

    “他们看上去,似乎都是经验丰富的统治者。”泰尔斯轻声道。

    “努恩王不允许他的手下有尸位素餐或是能力低下的人,所以你所看到的,都是几十年时间里在他手下效力,为他远播龙霄城甚至埃克斯特威名的人杰不像我们祈远城,算了不说了总而言之,”伊恩摇摇头:“这也是努恩王的遗产之一。”

    “也让龙霄城变成了埃克斯特最强,也是最可怕的势力。”泰尔斯认真地观察着五位伯爵,补充道。

    “那是过去,是努恩王还在的时候,”伊恩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而现在?哼。”

    泰尔斯点了点头。

    但他随即听见了五位伯爵的互动。

    “你的领地怎么样,卡恩,”一身戎装的柯特森伯爵声如铁铸:“从陛下扭断了他们上代大公的脖颈之后,烽照城的崽子们不敢再来挑衅你了吧。”

    “砍掉废话吧,”独臂的卡恩克尔凯廓尔伯爵丝毫不给柯特森面子,他表情不变,一脸拒人千里的样子:“我们都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此少费心寒暄了。”

    自讨没趣的柯特森冷哼一声,转过了头。

    “戮魂还是跟以前一样锋利,”看上去资格最老的纳吉尔伯爵把眼神定在大公座位后的戮魂枪上,叹了一口气:“但坐在它下面的,我们为之效忠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这话说得五位伯爵的表情都齐齐一沉。

    纳吉尔摇摇头,眼神忧郁:“我们这些人,上次共聚一堂是什么时候?”

    “六年前,”他的身后,严肃如冰的林纳伯爵寒声回答,他重重地挪了一下座椅,似乎周围的一切都让他看不顺眼:“先是星辰,然后是灾祸,接着是龙,最后是黑沙领……当我们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就只剩下陛下的葬礼了。”

    五人沉默了一瞬。

    “哼,”林纳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冷冷地摇头:“莫名其妙的选王,五个外人加上里斯班,就决定了我们的封君归属,让最强大的龙霄城变成了埃克斯特最大的笑……”

    “林纳!”黄金胡子的赫斯特伯爵气冲冲地打断了他,“看在落日女神的份上!”

    “省省你的牢骚!”

    泰尔斯听到这里,心里不禁蒙上了一层阴影。

    塞尔玛。

    你六年来,面对的是一群什么样的封臣呢。

    林纳伯爵不屑地轻嗤一声,正要说话。

    “鹰郡与淌血地伯爵,”传令官的声音再度响起:“龙霄城摄政官,夏尔里斯班!”

    终于,泰尔斯看见了熟悉的人。

    里斯班伯爵还是那样稳重而沉静,他带着不容置疑的神情踏进了大厅。

    与之前不同,贵族们在里斯班摄政进来的刹那,就齐齐安静了下来。

    唯有五位伯爵毫不示弱地看着他,林纳伯爵甚至还轻嗤了一声。

    里斯班摄政走到了五位伯爵面前,表情淡漠:“诸位,大驾光临,我的荣幸。”

    “不是你,夏尔,”纳吉尔伯爵摇了摇头,露出难看的笑容:“不是你……我们是响应封君的呼唤而来。”

    里斯班转过头,看了纳吉尔一眼。

    “当然。”摄政大人轻声道,他转过身,在最靠近大公座位的那个位置上落座。

    而其他四人则根本看都不看里斯班一眼。

    好像他根本不是六人之一,不是他们的同伴。

    看着六位伯爵的互动,泰尔斯皱起眉头。

    “伊恩。”

    王子突然向着小罗尼挪了一步,轻声开口:

    “告诉我,在这件事里,龙霄城不是你们唯一的指望。”

    正在向自家使团远远挥手的伊恩微微一怔。

    他回过头来,面露疑惑:“怎么?”

    泰尔斯面色坚定:“告诉我。”

    伊恩轻蹙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你好像,对我们不怎么有信心?”

    泰尔斯摇了摇头,看不出任何情绪:“告诉我就行了。”

    伊恩眯起眼睛。

    “当然不是,”最后,祈远城的继承人还是轻哼一声:“龙霄城只是其中之一。”

    他脸色微沉:“这个时候,我姐姐大概已经带着使命到戒守城了吧。”

    泰尔斯沉吟了一会儿。

    “戒守城,莱科大公。”

    他想起那位秃头的老大公,以及他六年前在这个大厅里放声咆哮的那一幕:“当然,二十年前,他们也在援兵之列。”

    王子抬起头,面露忧色:“但你们能想到的,伦巴也能想到就像你来龙霄城。”

    伊恩吹了声口哨,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我姐姐会有办法的,天知道她要怎么用那双大**来诱惑那个老秃头出兵,或者用嘴巴谁知道是哪张。”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注意到,伊恩的目光慢慢凝结在半空中,若有所思。

    “你看上去不怎么喜欢你姐姐?”

    伊恩轻哼一声,似乎颇不以为然。

    “别误会了,我们曾经很要好,”小罗尼看着头顶的云中龙枪石刻,从鼻子里轻嗤道:“但现在几如死敌。”

    他的表情很讽刺。

    泰尔斯挑挑眉毛:“介意我问为什么吗?”

    伊恩没有说话,他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泰尔斯一眼。

    就在此时,比之前更响的呼喝,从门口传来:

    “耐卡茹与萨拉的血脉”

    大厅里的北地人齐齐地转头!

    随着无数座椅的碰撞声,所有北地人都站了起来。

    连六位伯爵都不例外。

    他们都严肃地握起右拳,死死按在心口。

    “龙枪家族的继承者”

    伊恩叹了一口气,缓缓地站起身来。

    在无数不满目光的催促下,泰尔斯也赶紧站了起来。

    “龙霄城的统治者”

    在洪雷般的呼喝声中,泰尔斯透过一层层的肩膀,在缝隙里看见一个轻盈的身影,却踏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而来。

    是她。

    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少女,在尼寇莱的陪同下,走过两侧的上下封臣,走向自己的座位。

    那个唯一的座位。

    少女脸色沉静,姿态优雅而得体,步步向前。

    “你问我为什么,”伊恩的声音从耳边缓缓传来:“看,这就是为什么。”

    星辰王子顿时愕然,他转过头。

    “什么?”

    伊恩翘起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六年前。”

    “埃克斯特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大公,在龙霄城,在这个大厅里继位,”伊恩的眼神冷了下来,他转过头,瞥视着壁炉上的戮魂枪,又看向大厅中央那个缓缓而来的少女,声音里透着一股郁气:“女大公。”

    “从那时起……”

    “我最亲爱的双胞胎姐姐,那个与我同在母亲子宫里孕育的女人。”

    “就不仅仅把我看作……她最亲爱的兄弟了。”

    泰尔斯愣住了。

    噔,噔,噔……

    透过层层人群,少女大公的步伐仍在继续。

    她承受着无数男人们肆无忌惮的目光,掠过无数男人们或明或暗的纷纷议论,走过英灵宫历史悠久的粗犷地砖,走进数百年来唯有男性贵族们有资格进入的议场。

    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座位。

    有那么一刻,泰尔斯希望自己没有灵巧的听力,也没有清晰的视力。

    因为他看见,满厅的男人们,无论老少,无论贵贱,他们都从前到后,从上到下,毫无顾忌地打量着女大公的体态,注视着她的容貌。

    他还听见了他们轻笑着,戏谑着,猥亵着评价议论女大公的身材,脸蛋,甚至她的……

    一股莫名的怒意涌上心头,让泰尔斯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越捏越紧。

    但少女依旧在前进。

    噔,噔,噔……

    她的脚步踏击在英灵宫数百年的地转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英灵宫的地砖依旧坚固,一如过往年岁,坚不可摧。

    可少女仍然在前进。

    噔,噔,噔……

    她的靴子继续击打着地砖,哪怕地砖从来未曾因此破碎动摇过半点,她也不曾停顿,不曾止息。

    更不曾后退。

    “你知道,从那时起,我姐姐的那双眼睛,”伊恩的声音继续传来,祈远城继承人的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那双美丽的眼睛,就不再看向妆饰与衣物,看向嫁妆与钱财,看向那些日后可能成为她倚靠与归宿的年轻俊彦们,看向女人们生来就该关心和在意的事物了。”

    “而是看向了父亲。”

    “看向了我。”

    泰尔斯没有说话。

    少女的体态轻盈,表情淡定,但她的足音却依旧沉重。

    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

    “你改变了规则,泰尔斯,”伊恩的语速不急不缓,却充斥着化解不开的沉郁:“你和伦巴一起。”

    他看着泰尔斯的双眼里透露出让人不安的色彩:“是你。”

    “你们夺走了我的姐姐。”

    少女终于走上了属于大公的台阶。

    尼寇莱站定在了第一层台阶上,作为她最重要的护卫,他到此为止,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少女唯有独自步上台阶。

    步上她的座位。

    孤独一人。

    随着少女走到座位前,传令官刻意延长的呼喝也到了尾声:“女大公”

    “塞尔玛沃尔顿!”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塞尔玛缓缓地坐下,难掩面色的苍白。

    台阶之下的所有人属于龙霄城的封臣们低头鞠躬。

    向他们的封君们,致以尊敬。

    但泰尔斯听见了。

    在狱河之罪的加持下,他清晰无比地听见了。

    女大公的胸腔里,一阵阵勃然有力的搏动,正不间断地传进他的耳中。

    那是塞尔玛的心跳。

    鲜活而有力。

    纵使满厅人坐下的杂乱声响,也掩盖不住。

    泰尔斯长长地叹息。

    “原来如此,”泰尔斯在座位上坐下,对着身边的伊恩,若有所思,“为了自由同盟的危机,你来了龙霄城,而你姐姐去了戒守城……如果你失败了……”

    “不。”伊恩冷冷地打断了他。

    祈远城继承人的眼睛里有着泰尔斯难以忽视的火焰:“我不会失败。”

    “失败的只会是她。”

    “只能是她。”

    泰尔斯转过头,看着伊恩。

    “你刚刚说,”第二王子缓缓颔首,话语带着深意:“我夺走了你的姐姐啊。”

    伊恩皱起眉头。

    泰尔斯长叹一口气,慢慢地握紧了拳头:“说得对。”

    “我夺走的,”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看向大公宝座上,那个强自镇定地看向全场的女大公:“确实是‘你的’姐姐。”

    泰尔斯笑了。

    他转头看向准备发言的女大公,留下一脸狐疑的伊恩。

    就在刚刚,在塞尔玛缓步走上座位的时候,在伊恩不无恨意地说出那个故事的时候,泰尔斯突然醒悟过来了:

    原来,六年前,他还有伦巴。

    他们在这个大厅里所做的。

    不仅仅是妥协。

第40章 开场

    大厅里,随着女大公的落座,全场的二十几位贵族也纷纷坐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托女大公的福,泰尔斯在六年的人质生涯里接受了不少北地特色的贵族教育,相比起基尔伯特在匆匆一月里教授的、久远得有些褪色的知识,他反倒对埃克斯特的光荣历史耳熟能详。

    比如龙霄城的听政日。

    它源自九十年前,源自龙霄城大公暨第四十三任共举国王,努恩六世先王努恩七世的祖父,沃尔顿家族连续三代王位垄断的极盛期开启者,一位值得铭记的国王。

    他治下的巨龙国度,同“贤君”逝世后的星辰王国在边境数度交手,面对北境的亚伦德、守望城的泽穆托、孤老塔的福瑞斯三大家族,这位国王无一败绩,将埃克斯特的南部国境线推进到断龙要塞之前,把东西大针林变成北地人的独享地;他在几场战争中扶植起新生的自由同盟,面对遽然崛起的康玛斯联盟,用强而有力的手腕扼住了他们扩张的势头,将黄金走廊的东端牢牢控制在手中;他甚至重新修葺了魁古尔冰川防线,将冰川兽人再度驱逐到三十八哨望地以北。

    而对内,从那位手段高超的努恩六世开始,龙霄城的诸封臣们定期向大公问候、汇报就成了一种惯例:封臣们向大公展现他们的忠诚,上报领地的重要事务上,以获取大公的许可与支持,大公则在这个场合展现他的威严和宽仁,听取手下封臣们的概况,维系加强君臣之间的关系这就是听政日。

    也是龙霄城统治权扩张的证明,泰尔斯这样想着。

    但是现在……

    女大公的声音在大厅里清晰地响起,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里斯班,克尔凯廓尔,纳吉尔,赫斯特,林纳,柯特森,”面对这么多人,尽管脸色苍白,但塞尔玛仍然按照座次,一个个地叫出了她旗下的封臣家族,每一个领主在被叫到时都微微点头:“班纳,哈德逊……”

    塞尔玛一口气叫出了将近二十个家族的名字,其中还有两个同名的家族,不得不用属地作区分。

    几乎每个有座位的贵族都恭敬至少面色恭敬地点头。

    如果这是在星辰王国……泰尔斯不禁想起国是会议时的盛况,想起六大豪门,十三望族,以及璨星自己的直属封臣,光是叫出这些家族们的名字……

    王子叹了一口气。

    老天,希望他们有花名册。

    “欢迎,诸位,”在北地贵族们锐利的目光下,塞尔玛深吸一口气,看了下首的里斯班一样,缓声道:“再一次,于光荣的听政日里,龙霄城的各大家族共聚一堂,因为你们的到来,云中龙枪更显锋利,拥有你们的忠诚,沃尔顿家族越发强大。”

    清脆的女声在石厅中回响,渐弱,消失。

    就在女大公话音落下的同时像是约好的似的,几乎所有封臣们都严肃地举起右拳,重重地砸响自己的胸膛,连续三下!

    咚!咚!咚!

    作为对封君的回应。

    沉闷的响声在大厅里彼此共鸣,似乎连整个英灵宫都摇晃了一下。

    “看,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身边的伊恩一脸“我告诉过你了”的无聊神情,作出敲胸口的动作,在泰尔斯耳边轻声道:“大猩猩……”

    泰尔斯挑了挑眉毛。

    塞尔玛在这阵敲击声中纹丝不动,但对她无比熟稔的泰尔斯能感觉到,少女在那份镇定底下,掩藏着一股紧张和忐忑。

    “听政日就此开始,”女大公清了清嗓子:“夏尔?”

    坐在她左方首位的里斯班伯爵在座椅上微微欠身,转头看向全场。

    最前方的五位伯爵,终于把目光放到摄政大人的身上了,但泰尔斯注意到,那些目光却并非如想象般友善。

    六年前,在努恩王的葬礼上……这至关重要的五人,态度又是如何的呢?

    泰尔斯回忆着。

    “作为惯例,”里斯班摄政稳重而温和的嗓音在大厅中响起,就像过去三十多年里,在御前会议上无数次为努恩王而响起,“诸位大人们,有什么要向女士请示的吗?”

    没有人说话。

    在泰尔斯目力所及的范围里,二十几位封臣们甚至连窃窃私语都没有。

    他们只是把无数锋利的目光,牢牢地射在里斯班的身上,仿佛要割裂这位老伯爵,尤其是那五位最强大的封臣。

    泰尔斯不禁捏紧了拳头。

    里斯班环视全场,仍旧没有封臣答话。

    像是计划好了一样。

    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礼貌已死,”伊恩那烦人的声音悄然传到泰尔斯耳中,带着若有若无的幸灾乐祸:“我猜没人想对女大公说‘你好’。”

    在落针可闻的静谧里,伊恩的话有些刺耳。

    不少北地人都转头向他看来,目光冰冷。

    伊恩露出一个做坏事被人抓到了的表情,满怀歉意地对他们笑笑。

    这是泰尔斯六年里第一次参与听政日,更是第一次见到龙霄城领主们对封君的态度,看着台上强自镇定的塞尔玛,泰尔斯只觉得内心刺痛。

    从踏进群星之厅,成为星辰王国第二王子的六年里,他的路途走得很艰难。

    但在这一刻,自己所以为的所有艰难,跟她,跟塞尔玛,跟埃克斯特的第一位女大公比起来……

    “很好,看来大家都很好,没什么坏消息,”里斯班冷冷地道,他向着上首的塞尔玛微微一躬:“女士。”

    聚焦在里斯班身上的目光齐齐一转,投向了女大公。

    泰尔斯不无怜悯地看着孤独的塞尔玛:少女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下意识地回避着诸封臣的目光。

    “诸……咳咳……诸位,我知道你们不喜欢废话,”塞尔玛的声音有些快,也有些抖:“所以我就开门见山了……”

    相比起里斯班开口时的全场沉默,女大公在开口的瞬间,有不少封臣都低下头,悄声议论。

    “这迹象不错,至少女大公有缓和气氛的能力。”伊恩低声讽刺道。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女大公的话仍在继续:

    “相信各位都已知晓,上个月,国王的使者自黑沙领而来,前几日,祈远城的使团也光临了龙霄城……”

    有人打断了她。

    “您是说那场闹剧似的觐见吗,女士?”坐在女大公左手第三位,那名一身戎装的斐伦堡伯爵,柯特森冷冷地道:“当然,很有娱乐性威严的龙霄城被一个毛头小子操得团团转。”

    柯特森伯爵的用词非常粗鲁,不少人发出了低低的笑声,但更多的人则在冷哼。

    塞尔玛的脸色更见苍白。

    泰尔斯轻蹙眉头,他转过头作为罪魁祸首的风城子爵阁下毫无自觉地傻笑着,似乎也觉得这很有娱乐性。

    “好笑?”泰尔斯的目光如利剑般射来。

    在看到泰尔斯不爽的眼神后,意识到什么的伊恩瞬间收敛了笑容,他貌似严肃地轻咳一声:“抱歉”。

    “龙霄城面临着一个选择,”女大公在调整完呼吸后,重新接续前面的话:“而我尊敬在我祖父手下效力多年的各位领主,所以我们会在这里,在最重要的听政日里,共商我们的选择。”

    就在泰尔斯以为封臣们又要再一次沉默的时候,出乎意料,一道清亮的男声响了起来。

    “我们尊敬你,女士,正如同我们尊敬你的祖父,”说话的伯爵坐在塞尔玛的右下首第二位,他的语气里有着少见的亲和和恭谨,一脸金色的胡须随着话语上下起伏:“所以我们来了,烙铁郡响应您的召唤。”

    来自烙铁郡的赫斯特伯爵温和地看向女大公,如是说道。

    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样,塞尔玛露出笑容,不无感激地看着发话的人:“谢谢您,赫斯特伯爵。”

    三十余岁的赫斯特抖着黄金的胡子,微笑点头。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看着热情的赫斯特,不自然地挪了挪屁股。

    这该死的椅子,真难坐。

    “老天,泰尔斯,你看到他望着那女孩的眼神了吗?”伊恩的话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我敢打赌,他每次找女人,都把对方想象成……”

    心情变差的泰尔斯猛地回过头。

    “你不说话会死吗?”王子冷冷地回道。

    伊恩连忙举起双手,一脸无辜地吐吐舌头,然后张开嘴巴,保持着笑容,无声无息地做了个口型:是的。

    气得泰尔斯不想再理他了。

    赫斯特伯爵的开口似乎带动了封臣们的话头:刚刚出言讽刺的柯特森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轻哼一声。

    “斐伦堡也是一样,”柯特森慢慢地道:“但我注意到了,响应召唤而来的,不仅仅是我们……”

    柯特森伯爵移动手指,指向了大厅里的一个角落。

    那是……

    所有人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转移。

    泰尔斯心中咯噔一声!

    “为什么他在这里,女士?”柯特森歪曲手腕,冷冷地直指着星辰的王子:“这个帝国人,在整个龙霄城最重要的会议上?”

    大厅里顿时爆发了不小的议论声,甚至喧哗。

    那个瞬间,泰尔斯变成了场中的焦点。

    女大公的的脸上现出担忧和紧张,里斯班眯起了眼睛,一直寒着脸的尼寇莱则皱起眉头。

    好吧,无论我多想保持低调……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我应女大公阁下的要求,以及祈远城继承人的邀请而来,”星辰的第二王子寒声道:“作为第三方,来见证这场事关埃克斯特荣誉的会议。”

    他的话说完,大厅里的争论声甚至更大了。

    泰尔斯甚至能清楚地听见他们的议论:

    “所以那就是……”

    “真是可笑……”

    “猜猜看,他在这里,那个女该也在……”

    “龙霄城……哈哈,真讽刺,没准哪一天,女大公的肚皮里就有了个不知父亲是谁的小领主……”

    泰尔斯捏紧拳头。

    伊恩对他无奈地摇摇头,一脸爱莫能助的神情。

    “我可不记得我们什么时候跟帝国人一伙儿了,”柯特森冷冷地,看也不看泰尔斯一眼:“赶他出去。”

    封臣们里爆发出不小的赞同声。

    “秩序,大人们!”

    尼寇莱的声音插入了这场对话,身为大公亲卫的陨星者居高临下地望着混乱的贵族们,毫不客气:

    “你正站在龙霄城的土地上,柯特森伯爵,你站在耐卡茹的英灵宫里,而这里是英雄大厅,在女大公面前……”

    尼寇莱脸色一肃:“轮不到你来下命令。”

    也许是陨星者确实威名赫赫,也许是他跟随努恩王二十多年的资历起了作用,场中慢慢安静下来。

    直到柯特森丝毫不给面子地回话。

    “闭嘴,勋爵。”

    “你没资格跟我谈他妈的秩序,”柯特森咬着牙,像望着仇人一样望着台阶上的陨星者:“努恩陛下把卑贱低微的你提拔成他的亲卫,封予爵位,你却用失职跟无能来回报他,累得陛下身死,还累得我们,累得龙霄城落到这副田地。”

    那一刻,尼寇莱苍白的脸色出现了少见的潮红。

    泰尔斯见过他这副样子:这是陨星者发怒时的征兆。

    “如果我是你,无能者,就趁早找个没人的地方自杀,而不是厚着脸皮赖在女大公身边,装着什么都没发生过,”柯特森伯爵的话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害死国王的白刃耻辱!”

    “呸!”

    不少北地贵族齐齐发出了冷哼。

    尼寇莱猛地低下了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他什么都没说。

    可泰尔斯能看到,他的拳头已经握在了一起,猛烈颤抖。

    王子知道,国王死在了白刃卫队的护卫下,这是陨星者此生最大的阴影。

    大厅里,祈远城使团中的德蒙蒂皱起了眉头,这位‘亡号鸦’看着不正常的尼寇莱,轻轻叹了一口气。

    “够了,柯特森。”

    女大公终于开口了,她的话不自觉地带上了一股怒气:“尼寇莱勋爵为了国王,同灾祸奋战到了最后一刻,他不该得到这样的评价。”

    “就我的从事官告诉我的事情,女士,这位泰尔斯王子也许是世上最麻烦的帝国人,他还导致了上个听政日里那场难看的群殴,”最老的纳吉尔伯爵缓缓开口,他的话语听上去公正而理性,把话题引回了王子的身上:

    “我真诚地建议您,在讨论我们自己的事务时,展现我们的‘热情好客’,让他去他的房间里休息吧。”

    老伯爵的眼睛微微眯起:“您知道,关于您和他,外面都在谣传什么吗?”

    所有的目光重新汇聚到王子的身上,还不时在女大公跟他之间来回逡巡。

    塞尔玛表情一变,一时语塞。

    泰尔斯闭上了眼睛。

    身边的伊恩表情丰富,张开嘴巴准备在他耳边说点什么。

    “不是现在,伊恩。”伊恩正要开口的刹那,泰尔斯冷冷发话,把他的热情封死在喉咙里。

    他们是故意的,龙霄城的封臣们。

    泰尔斯想起六年前,复兴宫群星之厅里的贵族龌蹉,暗暗地告诉自己:所以他们在按部就班地打击着女大公的威信。

    而现在……

    不,他不能说话,不能反驳,否则只会让局势更糟。

    泰尔斯紧紧咬牙。

    “他是女士的客人,柯特森,纳吉尔,”里斯班摄政适时地开口了,他冷冷注目着两位伯爵:“这是女士的承诺,所以他会留下,而如果你无法忍受他在你的视线里出现,宁愿无视女士的荣誉,那就闭上眼睛或者自己出去,二择其一。”

    柯特森冷哼一声,似乎对摄政大人很不感冒。

    “别忘了您的血仇,女士,在您之前的合法继承人,摩拉尔王子死于星辰,尸骨未寒,”坐在女大公左手第三位的林纳伯爵面无表情地咬字出声:“从那以后,所有的悲剧都源自这位小王子的来使。”

    “尸骨未寒,真的?”伊恩又在不知好歹地窃窃私语了:“六年,就算是巨龙的尸体,怎么也该寒了吧。”

    泰尔斯甚至都懒得理会他了。

    塞尔玛猛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调整着自己。

    “那场悲剧已经有了定论,林纳,”女大公远远地望了一眼泰尔斯,咬牙道:“先王还在的时候就有了,而泰尔斯王子,他现在是我们的客人而我们应该回到正事上来。”

    “您认为自己的血亲之死不是‘正事’?”林纳突然提高了音量。

    “不得不说,您让我有些寒心,”林纳伯爵依旧面如寒霜,目光不动,但他仿佛毒蛇吐信般的话语却让人难以忽视:“尊敬的塞尔玛沃尔顿女士。”

    塞尔玛面对着他的目光,握在座臂上的手微微一颤。

    大厅里,二十几位贵族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收回你的话,林纳,”里斯班摄政的话已经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情绪,他一字一顿地道:“尤其是对女大公阁下。”

    “你怎么敢对努恩陛下,对天生之王的孙女这么说‘你让我有些寒心’?”

    里斯班瞥视着林纳伯爵:“陛下从王子时代开始,用了三十年时间,把你们,把濒临败落的林纳家族提拔……”

    “这就是我所担心的,里斯班,”林纳夷然不惧地回敬:“那位让人甘愿效死的努恩陛下,那位伟大的天生之王,已经不在了!”

    “只剩下我们这些老骨头守着一个女……”

    “林纳!”打断他的依旧是黄金胡子的赫斯特伯爵。

    林纳顿了一下,他瞥了座上的女大公一眼,在略略的迟疑后,还是改口了:“……维系着龙霄城的尊严。”

    此话一出,塞尔玛就低下头,抿紧了嘴唇。

    大厅里一片沉默。

    赫斯特伯爵轻咳了一声。

    “抱歉,女士,”这位烙铁郡伯爵看着表情难堪的塞尔玛,温和地道:“但我想,林纳伯爵只是过于想念曾经的陛下,也过于看重龙霄城的未来。”

    “但他尊敬您,尊敬您的血脉,正如我一般,”赫斯特恭敬地缓缓点头:“女士。”

    “噫,”伊恩装出一副恶心的神情,悄声道:“这英雄救美的泡妞手法,我都要吐了。”

    “然而还真管用,看看那女孩的表情……”

    真特么嗦。

    头一次,泰尔斯发现自己很想掐死伊恩。

    把他一针见血的话语都堵在他的声带里。

    王子紧紧注视着塞尔玛。

    塞尔玛看着解围的赫斯特,还以一个勉强的微笑。

    泰尔斯蹙紧了眉头。

    “你所面对的就是天生之王留下的血脉,小赫斯特,”里斯班打断了他们的眼神交流,“毋庸置疑,她会带领龙霄城的未来。”

    赫斯特笑了笑,对着摄政微微颔首:“当然。”

    “你说起话来倒是越发像努恩陛下,‘首相大人’,”一直面无表情,却句句诛心的林纳伯爵缓缓地咬字道:“就像六年前,你,伟大的摄政大人就站在那里,站在陛下的遗体边上,不容置疑地告诉我们大公换人了,只需要乖乖跪下就好。”

    “别把你个人的怨气带到这里,林纳,”里斯班脸色铁青,“这个荣耀的大厅,不该为私心与阴暗留下位置。”

    林纳弯了弯嘴角,作为回应。

    “我开始有些佩服你的小女朋友了,”伊恩叹了一口气,拍拍泰尔斯的肩膀:“过去六年里,她是怎么在这些人里活下来的?”

    “不知道,”泰尔斯摇摇头,他看着桀骜不驯的伯爵们,难掩忧色,“这是我第一次出席听政日,但以前,重要的伯爵们都是派从事官来我猜他们亲身来此,让场面变得更加艰难了。”

    伊恩挑挑眉毛:“哦,你居然没反驳我?”

    正在观察着诸位伯爵的泰尔斯露出疑惑:“反驳什么?”

    “没事。”伊恩回复严肃,正经地摇摇头。

    场中再次响起了一道年老的嗓音。

    “放松,林纳,放尊重点儿,”资历最老的纳吉尔叹息道:“你面对的是龙霄城最有实力的伯爵,掌控龙霄城大权六年的‘龙眸’里斯班你不会想惹上龙霄城摄政的,他有无数方法整治你。”

    里斯班跟纳吉尔在空中对视一眼,似乎连空气都变得寒冷了。

    “哦,我想他真正想说的是,”伊恩眯起眼睛:“‘去你妈的,里斯班’。”

    泰尔斯深以为然。

    “既然他想让星辰人在这儿,那就随他去吧。”纳吉尔轻声道:“反正,龙霄城也不比从前了。”

    里斯班远远看着与他同龄的纳吉尔,轻声开口,却无比清晰:“真的吗,纳吉尔,老朋友?”

    “我的老朋友六年前就死了,”纳吉尔伯爵不紧不慢地道:“随着陛下一起,死在权力的漩涡中。”

    在里斯班与纳吉尔对视的时间里,伯爵们一声不吭。

    仿佛这是他们的角斗场。

    而座位上的塞尔玛则不知所措。

    “要我猜,”伊恩的低语再次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他们年轻的时候,有一个人上了对方的老婆?”

    泰尔斯缓缓摇头,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叹了一口气。

    局势很不利,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去吧,伊恩。

    我们需要。

    下一刻,一声惨叫突然响彻了整个大厅:

    “啊”

    “你你你”

    声音之大,在沉寂的英雄大厅里,就像刮起了一阵旋风。

    所有贵族,包括塞尔玛和里斯班,都惊疑地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源头。

    只见在满厅的贵族封臣里,有一个人突兀地蹦了起来。

    来自祈远城的风城子爵,伊恩罗尼阁下正站在椅子上,捂着自己的腰部,表情扭曲,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的人。

    他的身边,泰尔斯王子面无表情地收回他的手,一脸正经地正襟危坐。

    仿佛刚刚拽着伊恩的腰肉,全力一扭的人不是他。

    伊恩气急败坏地咬紧牙齿,对着泰尔斯做了个“你怎么敢”的口型。

    但王子纹丝不动,好像根本不认识他。

    伊恩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

    他这才注意到,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自己的身上。

    风城子爵露出难堪的笑容:“那个……”

    五位伯爵齐齐皱起了眉头。

    “伊恩阁下,”里斯班的目光在泰尔斯身上逡巡了一遍,默不作声地回到伊恩的身上:“有什么事吗?”

    伊恩呼出一口气,用杀人的目光在泰尔斯的身上剜了个来回。

    王子表情平淡,在膝盖边上比了一个拇指。

    加油,祝好运。

    伊恩只得叹了一口气。

    “虽然我很乐意欣赏龙霄城的窝里反剧情,”他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先是向着女大公微微一躬,然后歪过脑袋看向伯爵们:“但我们是不是先来谈谈正事儿?”

    伊恩露出洁白的牙齿,微微一笑:“你们知道,午饭时间很重要,不能拖。”

    坐在一起的祈远城使团里,随员们脸色铁青。

    龙霄城的封臣们纷纷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他们的中的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伊恩本人。

    “而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柯特森伯爵一脸要吃人的表情,斜眼瞥视着伊恩,冷笑道:“小丑?”

    伊恩眨了眨眼。

    面对这个侮辱性的称呼,他的脸上却笑容更甚。

    “我从哪儿来?”

    只见这位子爵阁张开双臂,笑得像个孩子:“当然是马戏团!”

    那一刻,柯特森伯爵的冷笑僵在了脸上。

    泰尔斯吐出了一口气,只觉得压抑的场面瞬间解脱。

    “我特地来提醒诸位角儿,到点了,各就各位。”

    伊恩看了看台阶上的女大公,又看了看身边的泰尔斯,耸了耸肩,对着满厅的封臣,兴高采烈地大声宣布:

    “我们要开场了!”

    大厅的另一侧,以德蒙蒂为首的祈远城诸人齐齐地头,放声长叹。

    脸色悲哀。

第41章 为了龙霄城

    英雄大厅里鸦雀无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除了对伊恩极度熟稔的祈远城使团之外,几乎所有人,包括六位伯爵大人,都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站在座椅上,笑容可掬,斜举双臂的小罗尼子爵阁下。

    好像在看一件稀奇物事。

    泰尔斯不得不低下头轻咳了一声,捅了捅伊恩的腿。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伊恩微微一动,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场面的尴尬。

    他悻悻地收回双臂,跳下座椅,僵着笑容向整个大厅挥了挥手:“嘿,各位?”

    满厅的贵族这才从瞠目结舌的讶然中回过味来,纷纷不自然地扭头或轻咳。

    似乎对英雄大厅里的这一幕深以为耻。

    五位之前气势汹汹的伯爵一言不发,只是脸色难看地坐在原地,彼此对视。

    旁观的泰尔斯在心中轻笑:做得好,伊恩,打断了他们越来越强势的诘问。

    面对这样不可理喻的人,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他们该怎么反应呢?

    “这个小丑,是得到了您的允许,才站在这里侮辱我们所有人的么?”柯特森伯爵转向女大公,眼神阴冷,表情僵硬,配合身上的戎装,看上去就像一面冰墙:“女士?”

    塞尔玛正要答话。

    “女士,各位大人们,”祈远城的使团中,那位训斥过伊恩的贵族,老博尼突然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脸悲壮和痛心地对着座位上的女大公鞠了一躬:“这只是个玩笑,我代表祈远城,对伊恩的行为……”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身边的亡号鸦蒙蒂就突然伸出大手,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将一脸茫然的老博尼强行按了下来。

    伊恩眨了眨眼,对嘴唇微翘的蒙蒂轻轻颔首。

    就在此时,座上的女大公似乎终于看不下去了,只听她咳嗽了一声。

    “各位,”泰尔斯看得出来,塞尔玛是在望着伯爵们铁青的脸色,忍着笑意的情况下开口的:“这是来自祈远城的伊恩罗尼阁下,罗尼大公的长子及继承人,风城子爵。”

    “他带着罗尼大公的使命而来。”

    伊恩友好一笑,对着女大公微微一躬。

    伯爵们齐齐向伊恩看去,但没有一个人显露出惊讶,更多的反而是“果然如此”的释然,这让泰尔斯想到:也许他们早就知道伊恩是谁了。

    “祈远城,罗尼,”柯特森远远打量了伊恩几眼,眼中透漏出些微的凝重:“我见过你父亲,‘长发’库里坤是个可敬的人,他的话比长剑还值得信赖,我也尊敬罗尼家族,北地千年来的骑士楷模。”

    伊恩嘴角微动,似笑非笑。

    “但是当我看到你的时候,小子?”柯特森伯爵不屑地摇摇头:“我真为你的父亲和家族感到羞耻。”

    封臣中传来阵阵的笑声。

    泰尔斯看见,伊恩的眼神轻轻一闪。

    “彼此彼此,”祈远城的继承人以最轻松的姿态坐了下来,“看到您的时候,我也为龙霄城和女大公阁下感到羞耻。”

    伊恩轻哼一声:“一个当灾祸降临时,自己却躲在城外,当主君战死时,自己却毫发无伤的伯爵。”

    柯特森伯爵的面色一寒。

    “如果我是你,懦夫,”伊恩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重复了一遍柯特森刚刚指责陨星者的话:“就趁早找个没人的地方自杀,而不是厚着脸皮赖在女大公身边,装着什么都没发生过。”

    女大公身旁的陨星者轻轻蹙眉。

    这句话像是投入湖面的势头,泛起巨大的波澜。

    满厅的贵族瞬间沸腾了起来!

    贵族们尤其是五位伯爵们死死地盯着一脸满不在乎的伊恩,仿佛那是他们的杀父仇人。

    泰尔斯舒了一口气:嗬,这位小罗尼真是够有种的。

    “再说一次,子爵,”柯特森伯爵咬牙切齿,特别突出了对方的爵位:“然后你和我,我们就可以决斗了。”

    伊恩哈哈一笑。

    “当然!”

    他豪迈地大手一挥:“决斗!”

    泰尔斯心神一震:等等,伊恩这是……

    但还没等他想明白,祈远城的继承人就打了个响指,毫无顾忌地翻翻双手,一脸轻松地指向祈远城使团:“而我则指名祈远城的德蒙蒂勋爵,让他全权代表我的荣誉跟你决斗!生死勿论!”

    “怎么样?”

    远处,正在挠着脖颈的蒙蒂,瞬间僵住了。

    伯爵们再一次僵硬了脸色,看着伊恩。

    伊恩维持着笑眯眯的脸色。

    在决斗中,寻找代理人?

    这家伙……真的是北地人吗?

    泰尔斯呼出了一口气:幸好,伊恩还是那个伊恩,不会突然变成视死如归豪气冲天的好汉子。

    “面对决斗,你就躲在亡号鸦的身后?”

    柯特森伯爵看了看一脸无奈的蒙蒂,又看了看伊恩,声音里透露出忍无可忍的怒气:“懦弱,你真是我们北地人的耻辱。”

    大厅里的贵族们无不发出不屑的冷哼或嘲笑,乃至咒骂。

    但伊恩对这些目光甘之如饴,仿佛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过奖了,”伊恩翘起腿,抱起双臂,耸了耸肩:“能给你们带来耻辱,是我的荣幸。”

    大厅里的气氛再次被引爆,北地人们的抗议和咒骂如潮水般涌来。

    泰尔斯轻叹一声,拍拍伊恩的肩膀。

    你真行,哥们儿。

    就在此时,眼见秩序就要失控的时候,女大公那清脆悦耳的声音突兀地在嗡嗡响的大厅里响起。

    “诸位,诸位!”

    在一排男人的低沉抗议声中,塞尔玛高亢尖利的女声显得极其特别:“现在不是我们内讧的时候!”

    咚!

    尼寇莱狠狠一拳,砸上身边的墙壁!

    大厅里的声音渐渐小了一点。

    随着陨星者的动作,大厅里的大公亲卫们像是排练好了一样,齐齐举起手上的武器,板起脸砸上身侧的墙。

    咚!

    沉闷却震耳的响声在大厅**鸣,让所有激愤的贵族们都安静了下来。

    人们难掩脸上的神情,齐齐看向最高的那个座位。

    塞尔玛看了里斯班摄政一眼,在得到他的肯定后,这才努力着把要说的话说完:“无论我们怎样看待这位伊恩阁下,也不能忽视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祈远城带来了一个黄金走廊上的坏消息,”女大公吸了一口气:“二十年前,在先王兵锋下低头的自由同盟,最近撕毁了跟我祖父签订的协议。”

    “诸位,我们二十年前,亲手为埃克斯特夺回的尊严,再次遭到了侵犯。”

    女大公的话音落下。

    伊恩打了个响指,在一片不屑的目光中摊开双手,摆出一个“就是如此”的手势。

    没有人说话。

    泰尔斯闭上了眼睛:来了。

    真正的戏码。

    似乎都在思考。

    直到苍老的纳吉尔伯爵缓缓出声。

    “西边的孬种们总算又硬气了一回,”这位乱石陵与哈廷郡伯爵长叹一声:“然而,历史总是一再重复,人们依旧记不住教训。”

    也许埃克斯特的国务似乎稍稍吸引了一下伯爵们的注意,也许是事关他们曾经的战争,总之,伯爵们不再纠结在那个“祈远城耻辱”上,就连柯特森伯爵也只是冷哼一声,然后转过头来。

    看来……泰尔斯观察着大家的神情,心中一沉:

    他们都分得清轻重缓急。

    只是,对于伯爵们而言,真正重要的事务,也许不仅仅是自由同盟。

    “自由同盟。”

    “那群懦夫不敢单独这么做的,他们的背后是谁在支持?”一直以来默不作声,似乎事不关己的那位独臂伯爵,克尔凯廓尔皱起眉头:“又是那群长耳朵?”

    “不,”伊恩似乎稍稍找回了正形,这让祈远城使团们放松了不少:“白山很平静,我们没有收到关于白精灵们的任何异常情报。”

    “我还记得二十年前,”林纳伯爵依旧面不改色:“同盟的那些孬种只有雇佣军帮他们打仗,撕开他们的战阵比撕纸还容易,攻破他们的城墙也就是爬个梯子的功夫。”

    “祈远城完全能自己解决。”

    “只要他们不派小丑出战。”柯特森伯爵不屑地加了一句。

    伊恩露出笑容。

    “装模作样的戏码不就要再演了,诸位,”龙霄城摄政,里斯班伯爵拍了拍手,他肃颜开口,话语掷地有声:“我相信,你们都不是傻子,你们很清楚,这场棋局的关键在哪里,就连自由同盟背后的人,你们也心中有数。”

    五位伯爵都眯起眼睛,注视着里斯班。

    伊恩咳嗽了一声。

    “诸位,相信你们都知道……”

    “查曼王正在压迫凌虐他领内的贵族,”来自祈远城的子爵阁下叹了一口气:“祈远城,以及我们志同道合的同伴们,比如戒守城、麋鹿城,正在为了这一不幸而奔走。”

    伊恩扬起眉毛:“而现在,我们需要龙霄城的支持,来告诉整个王国:国王不能为所欲为。”

    “自由同盟的事件是其中的插曲,却不能忽视。”

    “所以,我才在这里。”

    大厅里沉默了一瞬间,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最前方的那六位伯爵。

    但伊恩得到的回答却并不是那么积极。

    林纳伯爵冷冷开口:“那就去找国王吧,也许你们给了国王他想要的东西,自由同盟就会乖乖低头了。”

    伊恩微微皱眉。

    “少来打扰龙霄城,”柯特森冷哼道:“这不是我们的战争,至少不是现在。”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们都看得明白。

    他们只是……

    里斯班伯爵适时地开口了:“但这就是我们的战争,不能逃避。”

    积威数十年的前首相大人,让所有人都凝重地看向了他。

    只听里斯班重重地道:“二十年前,龙霄城用鲜血回应了自由同盟的反叛,这是龙枪家族的光荣过去,是先王努恩威严的证明我们就是埃克斯特的领军者,责无旁贷。”

    纳吉尔伯爵看着凛然开口的里斯班,不禁眯起眼睛。

    老朋友。

    “何况,事关沃尔顿家族的尊严,以及天生之王的荣誉,”里斯班寒声道:“当西方再次生变,沃尔顿家族不能对之坐视不理。”

    “别忘了,我们是北地人。”

    “更是龙霄城的北地人!”

    “我们从不逃避!因为我们重视荣誉多于生命和利益!”

    大厅里沉默下来。

    泰尔斯用余光看见,伊恩不以为然地轻嗤了一声。

    压力满载的塞尔玛终于泛出了笑容,她感激地看着里斯班。

    “说得对,夏尔,我们有必要像二十年前一样,出兵西部,重振龙霄城的赫赫威名,”女大公像是松了一口气:“至于查曼王的……”

    就在此时。

    “当然!”

    里斯班伯爵的对面,女大公右手第一位的纳吉尔伯爵开口了。

    “我们当然愿意为埃克斯特的荣辱,为您的荣誉出战,女士。”

    他苍老的声音无损他的威严,一瞬间甚至让泰尔斯想起那位曾经的天升之王。

    纳吉尔像一位资深的长者,循循善诱地道:“可是作为深受先王恩情,也效忠沃尔顿家族的封臣,我有责任,也有义务提醒您:多想一步。”

    塞尔玛绷紧了脸色。

    泰尔斯捏紧拳头,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循着父祖的足迹,出兵西方,也许确实能让人称赞您,甚至传为美谈。”

    “但出战之后,当我们赢得胜利,重新把自由同盟的城墙拆掉之后呢?”只听纳吉尔环视全场,轻声道:“我们,龙霄城也不过就是一个在祈远城和黑沙领之间来回摆荡,受人利用的棋子罢了。”

    伊恩挑了挑眉毛。

    塞尔玛脸色一紧,有些焦急,她正要开口:“可是……”

    “是的,也许您保护了龙霄城的尊严,让人称赞一句‘还算不赖’,”纳吉尔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的封君:“但龙霄城真正能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满厅的贵族们都沉静地听着他的话。

    特别是其他五位伯爵里斯班尤其脸色难看。

    纳吉尔继续道:“重新号令埃克斯特的权力?”

    “还是祈远城送来的战利珠宝?”

    “抑或是来自黑沙领的一张国王嘉奖状?”

    他的声音回响在大厅里。

    纳吉尔双目如电地注视着女大公。

    塞尔玛咬了咬下唇,求助般地看了泰尔斯一眼。

    但泰尔斯在这一刻无能为力。

    “二十年前,我的祖父就是这么做的,他收获了……”女大公有些慌张。

    她又被打断了。

    “那时他是国王,您的祖父,努恩和我们都代表着整个埃克斯特,”纳吉尔慢吞吞地道:“现在?”

    只见纳吉尔长叹了一声,在所有人凝重的眼神中颤巍巍地站起,看向女大公身后的戮魂枪。

    眼神充满沉痛而怀念。

    “现在已经不是二十年前了,女士。”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难以忽视的悲哀:“龙霄城也早就没有国王了。”

    那一刻,泰尔斯重新打量起这位年老的伯爵,心中警讯不断。

    他预感到了对话的走向。

    糟糕。

    这家伙……

    绝对是位不输给里斯班的狠角色!

    “我们已经吃尽了外人带来的苦头,”纳吉尔回过头,声音变得冷漠:“何必再为人前卒,去趟这趟浑水?”

    大厅里响起不少人的窃窃私语。

    女大公则不知所措。

    “吃尽了苦头?老朋友,”里斯班死死盯着纳吉尔:“你这是什么意思?”

    接过他话头的人是林纳伯爵。

    “他说得还不够明白吗,”林纳的诛心之言一如既往:“六年前,新国王连带着四位大公一起,几乎是强令着确定了龙霄城的归属,埃克斯特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大公。”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一个座位上。

    那里,塞尔玛的脸色越见苍白。

    纳泽尔摇了摇头。

    “我没有不敬的意思,女士,”他对着座位上的少女露出一个满怀歉意的微笑,语气里有着失望:“但我们不再是那个强大的龙霄城了。”

    “六年里,封臣士气低落,军心涣散,贵族一盘散沙,难以团结。”

    “而像是黑沙领和祈远城这样的对手,现在都能大摇大摆地走进城里来刺探我们,在英灵宫里侮辱我们。”

    伊恩正要说点什么,却被泰尔斯一把扣住肩膀。

    “不,”王子皱起眉头:“还不是时候。”

    纳泽尔伯爵扣紧双手,表情凝重:“从那一天起,整个埃克斯特都把我们看扁了:一个女孩坐在大公宝座上,跟我们一起,无力地看着经历了灾祸、王薨、外军肆虐之后,破败凄凉的龙霄城。”

    女大公死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他的对面,里斯班的目光之利,几乎能放出闪电。

    “您要我们出兵,维护沃尔顿的尊严,重振龙霄城的声威,来重新赢得我们在埃克斯特的一席之地,当然可以。”

    “也必须如此,”纳泽尔点了点头,重新恢复了恭敬和淡然:“但您也许忽视了,我们所面临的更大的危机,也忽视了真正重振声威,稳固龙霄城的办法。”

    “你在说什么?”承受着满厅的目光,女大公艰难地开口:“真正的方法?”

    纳泽尔摇了摇头,并不言语。

    “我想,伯爵他是在说……六年了,在他人看来,龙霄城的大公是个年幼而弱小的孤女,既无丈夫也无子嗣,沃尔顿家族摇摇欲坠……”柯特森不无讽刺地开口道:“就连我们,龙霄城的封臣自己,都觉得我们已如西山落日……”

    大厅里的气氛越来越让人难受。

    泰尔斯看着台上无力蠕动着嘴唇的塞尔玛,就像案板上无力挣扎的鱼。

    他的牙齿越咬越紧。

    “你们在指责我?”塞尔玛艰难地开口。

    啪。

    纳泽尔拍响了双手。

    “不,我们关心您,在乎您,女士。”纳泽尔用温和的语气道:“正如我们热爱龙霄城,效忠先王陛下。”

    “因此我们需要您变得强大起来。”

    “龙霄城不能再在虚弱与动荡里空耗,而我也厌倦了跟夏尔无休无止的对抗,我们曾经是生死相托的朋友,现在却为了您的事情闹得彼此为敌。”

    纳泽尔不紧不慢,仿佛一位最称职的顾问,冷静而理性地建议道:“女士,为了龙霄城,您需要一位丈夫。”

第42章 大公与封臣

    当纳泽尔说出最后一个词的刹那,整个英雄大厅陷入一种奇怪的气氛里:

    既非死寂一半的沉默,也非群情汹涌的热闹,而是大厅侧面的贵族们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在似有若无的嗡嗡声响里,他们时不时抬起头,用古怪而疏离的目光瞥视一眼座上的女大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像成千上万只虫蚁,无孔不入地潜藏在高大坚实的栋梁之木里,地咬啮侵食梁木的声音,让人心生烦躁,待要破木搜寻,却又无影无踪。

    大公的宝座里,塞尔玛的表情冻结在了脸上。

    尽管在上次听政日上的诡谲气氛,以及里斯班和泰尔斯或直言相谏或旁敲侧击的提醒下,少女早有预料,但真正临到这一刻的时候,女大公还是禁不住浑身一紧。

    就像遮瑕的面纱,终于被人无情揭下。

    泰尔斯听着耳边的私语,看着少女的表情,心中滋味难言。

    坐在女大公下首的里斯班阴沉着脸,眼皮微垂,丝丝冷意从中透出,就像是快要砸下冰碴的屋檐。

    “纳泽尔伯爵,”好半晌,面无表情的少女这才缓缓送出一丝清脆却清冷的嗓音:“这就是您的建议?我的婚姻?为了龙霄城?”

    她开口的刹那,英雄大厅里的私语顿时消失。

    就像停下咬啮,躲藏起来的虫蚁。

    纳泽尔静静地看着冷面看着他的少女,眼神没有一丝波动。

    “这是应有之义,”老伯爵淡淡道:“您知道,沃尔顿的血系必须延续下去,就像英雄萨拉和蕾妮公主的婚姻,延续了龙霄城的统治。”

    “沃尔顿家族也更需要一位合法、正统的子嗣和男性继承人,来抚慰不安的封臣们,震慑我们的对手们告诉外界:龙霄城正在足够的庇佑之下,稳固如昔。”

    纳泽尔依旧云淡风轻,但他每说一句话,大厅里的私语就减去一分,少女的脸色也苍白一分。

    “为此我建议,您可以在诸位封臣以及他们同样高贵而忠诚的家族之中,遴选一位年轻有为,堪负重任的俊才作为您的丈夫。”

    纳泽尔伯爵肃颜正色:“以作为您未来孩子的父亲,作为未来龙枪家族贵胄的父亲。”

    女大公没有立即回答。

    但泰尔斯感觉到,少女的眼神下意识地往他的方向偏移,但却硬生生地停在了半路,聚焦在大厅中央的地砖上。

    那是属于英灵宫的地砖,历经千年,依旧坚固。

    “这么说,您认为,我作为一个女人,”塞尔玛轻声道,“事实上,并没有资格坐在这个位子上,继承龙霄城大公的一切?”

    她的声音渐渐消去了慌张与不适,却多带了一丝与主人一致的苦涩与凄清:

    “所以您要求我早早嫁人,生出一个真正的、有资格和权利的龙霄城继承人?”

    大厅里彻底地安静了下来,世代忠于沃尔顿家族的封臣们不再交头接耳,而是先后抬起头,等待着厅中事态的发展。

    五位伯爵神态不一,却齐齐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们的女封君。

    里斯班的目光死死锁在纳泽尔伯爵的身上,后者却恍然不觉。

    看到这里,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他身边的伊恩却耸了耸肩。

    “恰恰相反。”

    “正因为您拥有以沃尔顿血裔的身份,统领龙霄城的资格,”纳泽尔的声音再度传来,相比女大公的轻灵乃至冷清,他的话语平稳有力:“所以才更需如此作为家族中最近的直系血裔,延续沃尔顿家族,是您义不容辞的责任。”

    塞尔玛垂下了眼睑,目光停在自己膝盖的长裙上。

    那一刻,默默地旁观这一幕的泰尔斯突然意识到:自己远离宫廷波诡云谲的这六年,既是不幸,也是幸运。

    终于,一声低沉而蕴藏怒气的冷喝,在大厅里凛然响起:

    “就我所知,我们在谈论的是响应女士的召唤。”

    “是出兵自由同盟的事宜,”里斯班摄政的声音像是绝日严寒的风雪,瞬间刮走大厅里贵族们脸上仅存的最后一丝笑意,“而不是粗暴地私改议程,毫无尊敬地干涉女士的私人事务。”

    “简直与逼宫造反无异。”

    里斯班冷冷地结束他的话。

    他的对面,纳泽尔转过了头,转向了里斯班,仿佛这才是他今天最大的敌人,仿佛刚刚对女大公的谆谆教导只是毫不经意的提醒。

    这位老伯爵牢牢地盯着摄政大人,眼神久久不移。

    “我们在谈论的是龙霄城的未来,里斯班,”下一秒,纳泽尔像是存了心跟里斯班作对一样,用最冷静平和的语言,说出让里斯班脸色急变的话:“事关龙霄城上下的命运,你觉得,我们会昏聩到任它把持在某个居心叵测的权臣手里?”

    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其余的四位伯爵也微有反应:其中,林纳和柯特森毫不掩饰地各自冷哼了一声。

    唯有一言不发的女大公,依旧死死盯着腿间的长裙。

    似乎上面的花纹很好看。

    里斯班回望着纳泽尔,不再掩饰他的不满。

    只听摄政大人冷笑一声:“所以,你们就强迫女大公下嫁给你们中意的人选?”

    “把龙霄城牢牢捏在自己的手里,才不叫‘昏聩’,对么?”

    两位大人的争执回荡在大厅里,却没有人敢出言打断。

    泰尔斯冷冷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里斯班与纳泽尔,两个历史同样悠久,论起功绩,甚至不输给“耐卡茹九骑士”的北地家族,从龙骑之王的时代起,就作为沃尔顿家族的左膀右臂,共同支持着云中龙枪旗帜在龙霄城飘扬不倒。

    而现在……

    一秒后,纳泽尔和里斯班错开了彼此的复杂眼神。

    “从来没人能强迫一位大公做什么,哪怕是国王,”只听纳泽尔话音稍低,语锋一转:“但大公们之所以有资格站在这个位置上接受群臣的效忠,正是因为他深知自己的责任所在。”

    纳泽尔不再看向里斯班,相反,他正用奇怪的眼神,盯着脸色青红一片,眼神凝滞不动的塞尔玛。

    “女士,谨记,您不仅仅是自己,也不仅仅是塞尔玛女士,更不仅仅是沃尔顿家族的姑娘,”纳泽尔伯爵轻哼一声:

    “您更是龙霄城。”

    他的咬字特别清晰,重音明确,不容置疑。

    “是的,别总是想着您自己,女士,”纳泽尔凛然道:“更重要的是,想想龙霄城。”

    塞尔玛已然咬紧的牙齿,不禁一动。

    “我是,”她艰难地重复道:“我是……龙霄城?”

    纳泽尔不言不语,里斯班脸色铁青。

    大厅里,其余十几位封臣的窃窃私语再次响起。

    比之前几次更大,更嚣张,更放肆。

    尼寇莱皱起眉头,他的手好几次想要抬起,伸向背后的兵刃,却每次都硬生生地放下了。

    泰尔斯咬住了下唇,睫毛微颤。

    他的余光里,曾经的小滑头低垂着脑袋,微微颤动。

    伊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悄声道:“喂,别走神,我们什么时候上?”

    但泰尔斯只是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伊恩很快就不再注意泰尔斯了。

    因为下一刻,几乎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少女猛地抬起了头!

    “如果我说不呢?”

    女大公向来清亮却柔弱的嗓音,带着平素不多见的短促气音,突兀地响起。

    大厅里的一张张面孔上,相继泛起了略微的愕然。

    在饱含拒绝之意的语气下,塞尔玛的一双眸子里闪动着许久不见的怒火,环视着整个大厅。

    尤其是六位伯爵。

    令泰尔斯为之讶然。

    【塞尔玛,记得吗:选择你想成为的人。】

    【如果你不想当一个任人摆布,随手交易的花瓶……】

    【那就拒绝他们!】

    大公的宝座上,少女露出一张清丽却带着冷漠的脸孔,铿锵出声:“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此言一出,六位伯爵包括里斯班在内,齐齐皱眉!

    大厅像是又被投入了一颗石头的湖面,再次荡漾起此起让人心烦的私语声浪。

    不少人下意识地看向了里斯班伯爵,但后者只是轻蹙眉头。

    “搞什么?”

    “又来一次?上次听政日的时候,这小姑娘是不是也……”

    “我真不明白……一个屁都不懂的小女孩儿都敢在大公的宝座上发脾气……”

    “该死,龙霄城不能再这样下去……”

    “嘿,猜猜看,她再长大一岁,会不会咆哮着,命令我们去给她找好看的裙子?”

    “像我说的一样,她就跟其他女人一样,欠一根来自丈夫的皮鞭……”

    “瞧瞧她那细胳膊,大概连剑都举不起来,就敢……”

    大厅里的声音混杂,此起彼伏,嘈杂之处,逼得尼寇莱不得不再次严肃出言,维持秩序。

    听着耳边的流言,泰尔斯渐渐蹙紧眉头。

    但塞尔玛依旧高昂着头,毫不示弱地看着她的封臣们,只见她向着大厅里的某个方向瞥了一眼,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深吸一口气。

    “如果我坚持呢?”

    塞尔玛复杂地瞥了赫斯特一眼,又艰难地看了咄咄逼人的林纳伯爵一眼,然后清了清嗓子,“如果我以龙霄城女大公的名义坚持……不,我命令:我的婚事,不会在这里,不会因此事而决定。”

    不起眼的角落里,泰尔斯微微翘起了嘴角。

    是呢。

    是那只,鼓着腮帮,红着脸,提起裙子,狠狠踹他腿骨的小母狮子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诸位,若果如此……”

    女大公的嗓音回荡在大厅里:“你们又会怎么样呢?”

    此言一出,大厅里一时似乎没什么变化。

    但泰尔斯莫名地感觉到,大公身侧的六个座位周围,温度似乎遽然下降!

    所有伯爵们齐齐转头,他们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向了一个人。

    里斯班摄政。

    好像他才是一切的源头。

    但女大公又一次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请不要再看夏尔了,诸位,”塞尔玛的声音略有颤抖,像是寒风中承雪而动的枝条:“他没教过我说这句话。”

    里斯班愕然一怔。

    纳泽尔伯爵的目光慢慢凝固在半空中,凝固在女大公握着座臂的手上。

    “很好,”数秒后,他轻声道:“您让我有些意外。”

    塞尔玛深呼吸了一口,只觉得纳泽尔的异样目光,有种穿透人心的魔力。

    但纳泽尔眼中的异色仅仅持续了一小会儿,就恢复了原本的严肃与淡然,仿佛刚刚女大公带来的意外,就真的只是偶然的意外而已。

    他身旁的林纳伯爵轻哼一声

    “您是女大公,龙霄城里,您的权力天生至高无上。”

    “但问题是,您是否真的做好了准备,”林纳伯爵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却字字关键:“要在这里,要因此事而背弃您的封臣,以孤寡之身,宰制龙霄城上下?”

    背弃封臣……

    孤寡之身……

    这句话让大厅里的气氛越发紧张。

    但林纳伯爵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台阶上的女大公。

    塞尔玛脸色一白,她咬紧牙关:“林纳伯爵,你这是什么……”

    眼见气氛不对,一直很友好的赫斯特伯爵开口了。

    他向着双方抬起双手,劝架一般抢先开口:“女士,林纳伯爵,我想我们都应该冷……”

    这一次,赫斯特伯爵被林纳无情的话生生打断:

    “我们都知道你那点瞎心思,赫斯特伯爵!”

    “但别再‘教我’怎么做那权力只属于先王努恩。”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林纳尽管是对赫斯特伯爵说这句话的,但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女大公的身上。

    让塞尔玛承受的压力越发沉重。

    赫斯特的黄金胡子一抖。

    几秒后,吃了钉子的烙铁郡伯爵就冷下脸来,没有再接话。

    大厅里回复了平静。

    只有泰尔斯与伊恩两人,怀着完全不一样的心情,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女大公面沉如水。

    封臣们目光如剑。

    很快,纳泽尔伯爵叹了一口气,重新加入对话:

    “那真的很遗憾,女士。”

    “当然,作为一介伯爵,我也无力反对甚至阻拦您的决定。”

    纳泽尔像个略有失望的老人,摇头轻声道:“可我当然仅仅是我依然会建议您,甚至用行动来劝谏您,面对自由同盟的危机,在这场祈远城和黑沙领的对决里我们最好明哲保身。”

    塞尔玛不自觉地屏住自己的呼吸,皱起眉头。

    “建议?行动?明哲保身?”女大公手臂一僵:“你是什么意思?”

    纳泽尔淡淡地看着她,并不答话。

    泰尔斯不知不觉地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

    做得好,塞尔玛。

    我们接近了。

    接近了。

    在这场博弈里,完成最重要的连接:

    战争,和婚事。

    我们就赢了。

    对面的里斯班不屑地轻笑::“这么说,你,纳泽尔甚至许多对不能插手封君婚事而不满意的封臣们,在自由同盟的危机前,你们要拒绝女士的召唤,拒绝召集你们的军队,甚至……”

    “像黑沙领的许多封臣们,以及其他领地的大公们,像他们反抗查曼国王一样,拒绝向女士纳税?”

    纳泽尔丝毫没有理会他。

    素来直来直往的柯特森伯爵眯起眼睛,注视女大公,挑了挑眉头道:“我当然希望不会变成那样,女士。”

    “但很多时候,我们也身不由己。”

    塞尔玛的脸色变了。

    “出兵自由同盟那是为了维护沃尔顿家族的荣誉,是你们的祖先誓死效忠的对象。”

    “如果我们袖手旁观自由同盟的战事,拒绝祈远城的求援,那我们,无论身为龙霄城女大公的我,还是身为龙霄城诸侯的你们……”女大公咬着牙,冷冷地道:

    “我们都会变成笑柄:无论是一个连父祖之名都无力维护的弱女,还是胆小懦弱不敢面对当年手下败将的北地人!”

    其他四位伯爵,无论是不留情面的柯特森,还是言语诛心的林纳,抑或沉默寡言的克尔凯廓尔,以及温和有礼的赫斯特,他们都转开目光,避开塞尔玛的视线。

    唯有纳泽尔伯爵双目有神地看着女大公,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六年的内耗与灾难中,龙霄城已然摇摇欲坠拒不出兵也许有损沃尔顿家族以及我们的名望,但却是保证我们不在这场漩涡里沉没的好方法。”

    一边的里斯班冷哼一声,颇为不屑。

    女大公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知道,纳泽尔伯爵,还有你们,你们都知道我们必须出兵!哪怕不是为了龙枪家族,不是为了协助祈远城,而仅仅为了压制国王的野心,不让我们在王国内部的漩涡里随波浮沉!”

    “这也是为了龙霄城!”

    但下一刻,老纳泽尔的嗓音陡然提高,打断了塞尔玛的话!

    “那么,为了龙霄城,为什么您就不能明白呢?”

    塞尔玛一怔。

    台下,泰尔斯的拳头时松时紧。

    近了。

    近了,塞尔玛。

    就差一步!

    纳泽尔伯爵看着女大公的眼神突然变了,里面透出犀利的锋芒:

    “若您能开明而清醒地选择好自己的丈夫,重新稳固住龙枪家族的未来,那一切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届时,您作为女大公坐镇龙霄城,名正言顺地竖起沃尔顿的荣誉之旗,下令出援祈远城。”

    “与您同在沃尔顿家族中的丈夫则领兵而出,跟我们这些封臣们一同征伐西方,洗刷自由同盟的混乱。”

    只听伯爵冷冷地开口:“重振家族的声威,维护龙霄城荣誉的同时,还赢取祈远城的同盟,甚至能一挫国王的嚣张气焰,彰显我们的存在与力量,这难道不是更好的解决方法吗?”

    女大公咬住了下唇,在二十几位封臣的面前,似乎有些慌乱。

    就在此时,塞尔玛的摄政官,里斯班伯爵适时地开口了。

    “对付国王?真的吗?”里斯班摄政轻哼一声:“在这个祈远城与国王对弈的关头,你们却故意拿领主的婚事从中作梗……怎么,黑沙领给的甜头,查曼王丢下的骨头,就那么好舔吗?”

    那一刻,纳泽尔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凶兽,猛地转头,盯着里斯班。

    “慎言,老朋友。”

    “伦巴确实来找过我,”纳泽尔伯爵字字生寒,仿佛与里斯班有着化解不开的仇怨:“但龙霄城的纳泽尔家族,可不是他那种弑亲夺位的烂臭货色可以指使得动的哪怕他再怎么巧舌如簧,用心险恶。”

    “但请相信我,女士,这纯粹是我自己的决定,因为我认为,这才是对龙霄城最好的未来。”

    纳泽尔的话在继续:“您应有的权利不会受到任何干涉:只要是龙霄城中的高贵俊彦,如何选择,以及选择哪一位作为您的丈夫,仍然是您的意愿,这是这是龙霄城的……”

    忍无可忍的里斯班再度怒喝开口。

    “够了,纳泽尔!”

    摄政大人冷冷道:“你尽说些‘为了龙霄城’的高谈阔论。”

    “然而,让女大公下嫁你们其中一员?这就是你们的解决方法?”

    里斯班缓缓地摇头,眼睛里仿佛要射出利刃:“你真的知道这会给龙霄城带来什么吗?”

    角斗的中心仿佛又回到了两位伯爵之间。

    “当然。”

    “女士,”纳泽尔的声音低沉下来,一双眼睛却不离里斯班:“我知道夏尔……里斯班伯爵他都跟您说了些什么,无非就是‘女大公要制衡上下,维持龙霄城的均势’,‘领主贸然与封臣结婚,不利龙霄城的内部统治’,‘您不能将身份和权力托付在龙霄城内部’诸如此类的借口,作为您拒绝下嫁的理由。”

    “确实,不无道理我跟夏尔共事多年,我比谁都清楚:他不是个蠢材,这种担心确实存在。”

    纳泽尔眼神复杂地看着里斯班,但他转向女大公时,目光却越发奇特。

    “我本来不想说下面这些话,女士,”纳泽尔轻声道:“但您我刚刚突然意识到,也许不该把您当作一无所知的年幼孩童您毕竟是女大公。”

    塞尔玛心中一动。

    里斯班则眉头发紧。

    “所以,您以为,您的婚事,就真的像某些人所言,只是为了把沃尔顿家族的权力束缚在龙霄城的某一家族上,攫取到我们的手里?”

    “不。”

    纳泽尔伯爵带着些许的疲惫,轻声开口:“这是为了更高,更重要的目的。”

第43章 计划

    塞尔玛露出深思的神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老伯爵向后轻轻一靠,下意识地看向头顶的云中龙枪石刻。

    “诸位!”纳泽尔朗声开口,吸引着大厅里封臣们的注意,一点也不像一个老人:

    “六年了,在天生之王的威势不再时,因为各种各样的破理由,龙霄城的所谓平衡、均势、和平、默契,”纳泽尔面色疲惫,仿佛自言自语:“早就被打破了。”

    大厅里为之一静,这番话让许多人都陷入了沉思。

    “最有实力的六位封臣,围绕着努恩陛下遗留下的权力空位,相继决裂。”

    其他四位伯爵齐齐一动,除了克尔凯廓尔伯爵之外,其他三人却都下意识地避开了里斯班扫来的目光。

    “一边,我们这些伯爵,都怀疑大权在握的里斯班独揽政局,隔离女大公,试图架空努恩陛下留下的伟大遗产。”

    “而另一边,里斯班则坐在摄政的位子上,痛恨我们在先王逝世后不听号令,一盘散沙的自私自利与明哲保身。”

    塞尔玛怔住了。

    纳泽尔冷冷地看着脸如寒冰的里斯班,眼里透露出失望与痛恨。

    “稍微小一些的家族,则在自己的领地上保守而治,在这种对峙中战战兢兢,左右逢源,唯恐踏错一步。”

    封臣们里传来的嗡嗡声略略一静。

    “而灾祸与天空王后的降临,天生之王的突然逝世,包括查曼王在此地的蹊跷加冕,又在民间搅动了多少风雨,闹得人心惶惶?”

    塞尔玛轻咬下唇,下意识地看向泰尔斯。

    纳泽尔转向女大公,语气颇为难堪:“您独身未婚,而身份敏感的星辰王子又常伴宫廷,不知道引发了多少流言蜚语,污人耳目。”

    塞尔玛一动不动地盯着泰尔斯但泰尔斯只是低头看着地砖,尽管伊恩几次跟他挤眉弄眼地暗示。

    纳泽尔的眼里闪现痛心与愤怒,让人难辨真假:“更让人痛心的是,六年来,龙霄城以外的人看到的,却是曾经权倾一时,威势无匹的沃尔顿家族直系血脉,除了一位孤女,已经乏人继承的事实。”

    “于是乎,在共举王座离开龙霄城后,查曼伦巴那样的野心者贪欲渐起,祈远城的‘长发’库里坤罗尼日趋桀骜,向来交好的烽照城不闻不问,戒守城等地对我们态度含糊,其他大公治下下的地方贵族,跟我们的封臣矛盾唯有越发频繁。”

    纳泽尔伯爵不忿地抬起头,从椅背上直起腰来。

    他冷冷地道:“更别说南边的帝国人邻居,不知他们在背地里庆祝了多少次这座城池的没落。”

    泰尔斯挠了挠脑袋,依旧装作不知道。

    纳泽尔的语气越来越严厉:“女士,六年了,失去了努恩陛下,龙霄城再也无法凝聚到一起。我们从云端跌落谷底的尴尬和不忿,失落和痛苦,难道作为女大公的您,真的一点都看不到吗?”

    “我们的所谓均势和平衡,早就在六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剧变中,随着先王陛下,彻底破碎了!”

    大厅里的气氛从诡异变得沉重。

    里斯班黑起了脸。

    泰尔斯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这位纳泽尔伯爵……

    不愧是在努恩王手下,为他服务多年的人杰。

    如果他不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的话。

    在女大公苍白的脸色,以及诸侯们深思的眼神前,纳泽尔满面痛心地摇摇头:

    “现在,女士,您明白您的婚事代表着什么,明白您有一位强而有力的丈夫代表着什么,明白您和您的家族有了健康可靠的继承人,代表着什么了吗?”

    纳泽尔面色严厉,须发怒张,他的这一番话说得女大公停滞在了上一个表情上,哑口无言。

    “这是否是对您不利的牺牲与代价?也许,”纳泽尔扫视了全场的封臣们一眼:“但这是否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当然!”

    塞尔玛则难以置信地看着纳泽尔,似乎不知如何反应。

    “我们尊敬您,女士,”老纳泽尔伯爵的表情恢复了恭谨,他向着女大公鞠躬:“但我相信,展现这种尊敬的最佳方式,就是真真正正地把您当作龙霄城的统治者,把一城大公应该面对的事实,该付出的代价与牺牲都亮在您的面前,无论那多么令人不悦而难受,无论那是困境,还是障碍婚事只是其中之一。”

    塞尔玛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似乎真心实意的纳泽尔伯爵。

    “而非把您当作扯线傀儡一样,装饰齐全后锁死在深宫里。”

    “而非以‘为了您好’为名,自诩为遮风挡雨的乔木,理直气壮地切断您与这个世界残酷一面的所有联系,”纳泽尔轻蔑地扫了一眼脸色发青的里斯班摄政:“我们需要的是一位能守护、驾驭龙霄城的大公,女士。”

    “而不是一个名为大公的,用来装饰龙霄城的花瓶。”

    “纳泽尔!”里斯班眼神一厉:“你说什么?”

    “他只是说出了我们的心声罢了,‘首相’大人,”林纳伯爵冷冷地回复:“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样的摄政官,会在六年的时间里,把我们的领主和封君当作一国公主来教养,即使她是个女孩,但她也是龙枪家族的最后直系血脉。”

    里斯班捏紧了拳头,他身后,护卫着女大公的陨星者则脸现红晕。

    泰尔斯肩部一重:伊恩靠了上来。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六位封臣之间的关系,”伊恩轻声在泰尔斯耳边道:“可是啊,这位里斯班摄政大人,这六年里,他待在英灵宫里,究竟是在给你的小女孩儿挡刀呢,还是引箭呢?”

    你问到最要命的地方了,子爵阁下。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把心里的那个猜想强行压了下去。

    “现在,是时候打破那个花瓶了,女士,”纳泽尔伯爵没有理会里斯班,他再次向着女大公鞠了一躬,眼中炯炯有神:“碎裂的瓦片也许会刺痛您的皮肤,但唯有鲜血才能洗涤北地人的内心即使您只是女孩儿。”

    泰尔斯听着纳泽尔的话,突然涌起一阵熟悉感。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也许这位纳泽尔伯爵,或者其他的四位封臣,他们并不像普提莱所说的那样,都是私心自许的权臣,也并不像里斯班所警惕的那样,都是在努恩薨逝之后,蠢蠢欲动的诸侯。

    泰尔斯的目光扫过老谋深算的里斯班,掠过沉稳的纳泽尔,颇为友善的赫斯特,沉默的克尔凯廓尔,冷酷的林纳,口无遮拦的柯特森。

    恰恰相反,努恩王为他的继任者留下的,也许是一个足以重续龙霄城辉煌的班底。

    只是,这一班底却经历着努恩王过早逝世,而留下的最大意外……

    一位女大公。

    泰尔斯担忧地看向塞尔玛。

    女大公只是怔怔地看着伯爵。

    似乎没反应过来。

    也似乎无话可说。

    “纳泽尔家族的族语有言:高贵者背负责任,统治者必有牺牲,”纳泽尔冷冷地道:“您想要维护家族的荣誉,守住龙霄城的威名?当然,但与此同时,代价必不可少这就是您和您的命运。”

    “塞尔玛女士。”

    谁也不知道,那一刻,全神贯注的泰尔斯王子却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他恍惚地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一天。

    想起在那个昏暗的墓室里,那个沉重而威严的声音:

    【你,做好准备了吗?】

    【在被冠以璨星之名开始……”

    “为星辰而战,为星辰而死,以及……】

    泰尔斯猛地睁开眼睛!

    就在全场都为纳泽尔伯爵的话语陷入寂静的时候,一声熟悉的痛叫再次打破了沉默。

    “诶诶诶痛,痛,痛……”

    大厅里的目光再次纠结而不满地看向同一个方向:祈远城的继承人,伊恩罗尼子爵阁下,正夸张地大呼小叫,一边摩挲着自己的小腿,一边不忿地看着身边的泰尔斯。

    若无其事的泰尔斯默默收回他的脚,仿佛根本没有踹过伊恩的腿。

    “又怎么了?”柯特森伯爵的怒气几乎要满溢出来:“小丑阁下?”

    女大公和封臣们也纷纷看来。

    伊恩叹了一口气,无视着祈远城使团死命向他打来的暗号,无奈地耸了耸肩,换上一副悠闲的笑容。

    “抱歉打扰一下,”小罗尼阁下站了起来,做了个终止的手势,满怀歉意地笑笑,似乎他真的很不好意思:“你们谈得热火朝天,但是有谁还记得本来的正题,记得自由同盟,记得,记得……我们才是重要的当事人吗?”

    六位伯爵微微一怔。

    “对的,”伊恩眉飞色舞,看着大厅里的诸位,像是教导小朋友单词一样,手舞足蹈的同时比出口型:“祈远城……”

    另一侧,祈远城的使团成员纷纷叹息,低下了头颅,不再抱任何希望。

    泰尔斯摇了摇头。

    来了。

    他抬起头,跟台阶上的塞尔玛对视一眼,还以一个安心的微笑。

    没事的。

    就像许多年前一样。

    “不,”柯特森伯爵丝毫不吃伊恩自以为幽默的那一套,“我只知道,一个自以为是的小丑在昨天侮辱了整个龙霄城,今天又嬉皮笑脸地来跟我们求援,要我们出兵拯救他们。”

    看着直立场中的伊恩,封臣们冷眼以对。

    “求援?”

    “拯救?”

    伊恩挑起了眉头,似乎有些惊讶。

    但下一秒,他就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恍然神情,然后咧嘴大笑。

    “哈哈哈哈哈,”大笑着的伊恩一边摇头一边挥手,好像听到了最不可信的谣言:“不不不,我想,诸位,包括女大公在内,也许都误会了我的意思。”

    女大公以下,六位伯爵们纷纷露出奇怪的神情,其余十几位封臣也齐齐皱眉。。

    “事实上,我从头到尾,就没说过什么‘出兵’,”伊恩无辜地耸了耸肩,微不可察地朝着身侧的泰尔斯眨了眨眼:“而我代表祈远城,也并不是来向龙霄城求援的。”

    话音落下。

    泰尔斯清晰地看见:大厅里,几乎所有的贵族们都微微愕然。

    连祈远城的使团们也不例外,亡号鸦甚至向着身侧的老博尼露出一个夸张的“什么”的嘴型。

    这也是女大公的反应。

    “什么?”塞尔玛惊诧地道。

    “战争的事情,我们自己就能解决,”伊恩毫不在意地甩了甩手:“您说得很在理:连自由同盟的那帮废物都解决不了的话,岂不是太丢北地人的脸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厅里的贵族们纷纷对视着,仿佛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最重要的六位伯爵陷入了深思。

    “但你们正在全境拉拢盟友,孤立国王,”纳泽尔伯爵若有所思:“一旦陷入不能速决的战争,祈远城大公那些共同抵御国王的呼吁,就都变成空谈了吧。”

    “噢,我真的只是来请女大公在对国王的谴责信上签个名,”伊恩笑面依旧,他举起一根手指,在空中轻摇:“但相信我,我们不需要你们出兵。”

    纳泽尔下意识地向着里斯班看去,却发现他的老朋友和老对手只是闭口不言。

    有些不对。

    “那祈远城……”座上的女大公眉头轻蹙:“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伊恩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整个人严肃起来。

    他转过头,环视了疑惑的诸位封臣一眼。

    “二十年前,在我的祖父病重,诸侯相疑,封地不稳,父亲焦头烂额的时候……”

    缓缓叹息的伊恩,随即用铿锵有力的语调,悍然开口:“面对自由同盟的反叛,在白山甚至康玛斯人悍然插手的重重压力下,努恩陛下英明决策,毫不犹豫地派遣苏里尔王子领兵西征,助战祈远城。”

    伊恩表情悲怆,向着座上的塞尔玛深深一躬:“此恩此义,罗尼家族永铭心中。”

    封臣们看着子爵阁下不同以往的表现,在心中漫起无尽的不解。

    塞尔玛向泰尔斯扫了一眼。

    伊恩直起身子,眼里露出崇敬和激动:“而那场战争铸就了沃尔顿家族的荣耀:无论是自由同盟的军队,还是康玛斯暗中派遣的雇佣兵,抑或白精灵的精锐部队,他们面对龙霄城,面对埃克斯特的举世强军时,皆一触即溃,远不能当。”

    泰尔斯听得暗暗好笑:说得好像你亲眼见证过二十年前的事情一样,十九岁的伊恩阁下。

    “女士,您的父亲和祖父,哦,也包括诸位一同西征的家族,”伊恩向着封臣们微微一笑:“你们把龙霄城和龙枪家族的威名播撒在黄金走廊上,震慑康玛斯,逼退白精灵,影响至今。”

    “那是您祖父的史绩,是您父亲的战功,是您家族的光辉与荣誉。”

    陨星者尼寇莱微微咧嘴,台下的亡号鸦蒙蒂则默契地耸了耸肩。

    纳泽尔伯爵皱起眉头:为什么他要说这些话……

    难道……

    “但我也看得出来,伟大的龙霄城正在困境中,”他的表情与方才痛心疾首的纳泽尔伯爵如出一辙:“方才的一幕让我忧心不已:您想要循着父祖的足迹,守护家族的荣耀,却迫于龙霄城的形势,寸步难行。”

    “沃尔顿家族无奈蒙尘。”

    除了里斯班以外的五位伯爵表情越来越难看,眼神越来越惊疑。

    “但是没有关系!”

    伊恩捏紧拳头,用力地挥舞了一下。

    祈远城的子爵阁下毫不犹豫地踏前一步:“您的这份遗憾,就由我,罗尼家族的继承人,祈远城的伊恩罗尼来弥补吧。”

    女大公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啊?”

    泰尔斯低下了头:很好,一切按计划进行。

    希望不出什么意外。

    可是,明明是计划中的步骤……

    可是心里这点微微的不爽,究竟是怎么回事?

    泰尔斯不自觉地收拢了拳头。

    只见伊恩眼神坚毅,话语铿锵:“塞尔玛,请宽心:我会代表祈远城,率军踏上你父亲远征过的道路,携带着龙枪家族的旗帜,背负着您家族的荣誉,出战自由同盟!”

    他突然改变对女大公的称呼,让许多人心中一惊。

    “我将以沃尔顿家族以及罗尼家族的名义,教训那帮同盟的废物,重新我们的历史,把云中龙枪旗和骑士律典旗再一次插上自由堡的城头,让所有找得到的吟游者吟诵属于我们,属于埃克斯特的伟大胜利!”

    “我将告诉我们的敌人,塞尔玛沃尔顿,努恩王的孙女,苏里尔王子的女儿,”伊恩表现得就像个狂热的新兵:“已经收回了属于龙枪家族的债务!”

    面对他咄咄逼人的眼神,女大公略显惊慌。

    意识到什么的纳泽尔伯爵咬着牙道:“够了,伊恩阁……”

    但伯爵没能打断伊恩。

    “请您放心,沃尔顿家族的光荣不会因为龙霄城没有出兵而逊色半分,”伊恩深吸一口气,眼里尽是亲历史诗搬到自豪和激动:“因为不久之后,所有人都将知道,这场战争不仅仅是埃克斯特对自由同盟的战争。”

    “它更是我,是祈远城的伊恩罗尼,为了龙霄城的塞尔玛沃尔顿而打的战争!”

    整个大厅轰然沸腾!

    尼寇莱不得不再度主持秩序,压下封臣们充斥着不满和不解的喧哗,尽管他的脸色也很糟糕。

    “等一等,”女大公似乎终于感觉到了不妙,她结结巴巴地道:“伊恩阁下,你这是……”

    “而在光辉的胜利之后,我将带着重现您父祖功绩的光荣回返,”伊恩理也不理表情惊愕的塞尔玛,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呼出一口气,从“狂热的斗士”瞬间变成了“温情的诗人”:

    “当然,届时,请好心的您答应我一个请求,一个让我自觉卑微而不堪的请求。”

    “请,请求?”塞尔玛脸色一白。

    第一次,她跟座下六位同样脸色难看的伯爵对视了一眼。

    仿佛只有到了这一刻,他们才是站在一起的人。

    伊恩伸出双手,温柔地向着座位上的女大公示意:“这是祈远城的回报,更是我的诚意,塞尔玛。”

    “我将用这场伟大的战争,来赢取接近你的资格此时此刻,在封臣离心,领地内讧的时刻,我是唯一能够维护您家族荣耀,也是唯一守护了您身为大公威信的人。”

    塞尔玛跟同样措手不及的伯爵们交换了无数眼神,艰难而尴尬地抬头道:“你是说……”

    伊恩的身边,泰尔斯王子脸色僵硬。

    他的拳头越来越紧。

    这只是计划。

    没什么。

    这只是计划。

    冷静,冷静,泰尔斯。

    他对自己说。

    伊恩再次踏前一步,远远望着塞尔玛,脸上浮现出如在梦中的渴望。

    仿佛那是他唯一的追求。

    “让我带着荣耀,从此继续守护你,好姑娘,”小罗尼阁下柔和而婉转地说清他的来意:“让祈远城,成为您最强而有力的后盾与底牌。”

    这一刻,大厅里真真正正地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伯爵们面如土色。

    “请让罗尼家族和沃尔顿家族真真正正地站在一起,重现辉煌。”

    带着最渴慕和最温柔的眼神,伊恩的话语激动而颤抖:

    “从此,您和您家族的荣誉,由我们来共同守护。”

    “美丽而高贵的塞尔玛沃尔顿女士,”年轻的伊恩竭力压抑却难掩激情,他抚着心脏,轻声开口:

    “嫁给我吧。”

    这一刻,伟大的英雄大厅里,上至女大公和六位伯爵,下至其余封臣乃至卫兵的人们,尽皆目瞪口呆,惊诧莫名,仿佛看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除了泰尔斯。

    表情冰寒的星辰王子,正死死盯着伊恩的腿,攥着拳头。

    几乎要把手心抓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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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血脉介绍:
低贱卑微的乞儿,神圣尊贵的王子,举世皆敌的怪物——如果你眼前有三条道路,选择何者会比较幸福?
泰尔斯没有答案。
他只知道,自己来到的是波澜壮阔的异世,面对的是噩梦难度的未来:荣耀的帝国灭亡千年,腐朽的王室积重难返,传说的圣战黑幕重重,分裂的世界动荡不安。
而泰尔斯一无所有。
他仅剩的,唯有坚毅不摇的自我,绝地求生的勇气,和永不妥协的信条。
“王者不以血脉为尊,血脉却因王者而荣。”
黑暗洗涤光明,烈火锻造真钢,禁忌王子的故事由此开始。
PS本书有奖竞猜:女主究竟是谁?难道真的活在ed里吗?
书友Q群:
炸了四次,懒得建了。王国血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王国血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王国血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