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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主之剑     王国血脉txt下载     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9章 总部

    龙霄城,某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是一个昏暗的通道。

    只有一盏孤零零的不灭灯,勉强照亮着两边斑驳古旧得仿佛随时要倒塌的土墙。

    一个少年默默地靠坐在这盏不灭灯旁,打量着手里的一把匕首。

    狭窄的通道只容两人通行,仿佛是两面墙夹出来的缝隙,泥地上布满了灰尘,看起来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这是个隐藏在棋牌室地窖下方的地下暗道。

    真亏他们修得出来。

    少年在心底里道。

    只是,自己每个月都来下棋,为什么负责搜查和清场的大公亲卫们,却没有发现这里?

    而且……当这里被选中的时候,尼寇莱肯定早就查过这儿的底细了吧?

    嗒,嗒,嗒……

    耳边传来了脚步声。

    少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慢慢地把匕首合进鞘套,再把它们扣回皮带。

    鞘套上的一行字,在不定的灯火下一闪而过:

    王者不以血脉为尊。

    嗒,嗒,嗒……

    脚步声越来越近。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转头看向昏暗通道的另一头。

    那里远离光线,唯有一片漆黑。

    随着脚步声停下,一个身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您该好好休息,殿下,恢复体力,”来人淡淡地道,声音轻快:“还有好一会儿呢。”

    少年王子哼了一声。

    他默默站了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尘:“这可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泰尔斯看着来人似曾相识的面容,以及那双特殊的黯红色眼眸,冷冷地道:

    “拉斐尔林德伯格。”

    随着泰尔斯的话,六年不见的王国秘科干部拉斐尔从漆黑的通道中步出,在不灭灯前展露整个身形。

    泰尔斯细细打量着拉斐尔。

    六年的时光,似乎没有给这位以黑暗为生的荒骨人带来太多的沧桑。

    他依旧一身白袍,身姿潇洒,仪态自若,唯有看到闪烁的灯火时,才下意识地微微蹙眉。

    “确实。”

    “所以这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完美脱逃,甚至还极度冒险。”

    拉斐尔的黯红双眸扫过已是少年身形的泰尔斯,表情沉着:“但尊贵的殿下,您以为这是谁的错?”

    泰尔斯表情一变:“谁的错?”

    “别装傻,拉斐尔,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五千骑兵从大荒漠进逼祈远城,支援自由同盟,”王子声若寒冰:“给了北地人好大的惊喜,是么。”

    “而你知道有多少人提前告诉了我,告诉他们的人质王子这件事吗?”

    拉斐尔挑挑眉毛。

    泰尔斯扯着嘴角,手指在空中用力晃动,嘲讽地比出一个数字,一字一顿地道:“零。”

    “零!一,个,都,没,有!”

    “这是几十个头脑发愣、面目狰狞的北地壮汉,一,起,告,诉,我,的!”

    拉斐尔若有所思地看着头顶。

    “五千骑兵?”

    他微微一动:“北地人的情报是这样的吗?”

    秘科人这副无动于衷的态度让泰尔斯大为光火。

    “怎么,难道你要告诉我,那些差点害死我的骑兵和十字双星旗都是假的,是别人冒充的?”

    王子耸耸肩,不满地哼道:“而王国压根没有派兵?”

    摇曳的灯火中,拉斐尔默默地看了他几眼,这才微微叹息。

    “那些军队确实是真的,也是星辰派出去的。”

    “但从西荒,从刃牙营地出发,西进荒漠的,顶多一两千骑兵就到头了。”

    “至于其他,大概都是步兵或者营造出来的假象吧,”拉斐尔笑了起来:

    “五千骑兵?哈,那花费可足够榨干半个王国了。”

    荒骨人摊了摊手,他的衣袖依旧很久,把手腕的部分牢牢盖住。

    他在笑。

    他根本就不在意。

    泰尔斯瞪着眼睛这样告诉自己。

    王子心里的不爽慢慢升腾。

    “这不是重点,而且这也不好笑。”

    泰尔斯眯起眼,举起手指,语气越来越重:“你知道,作为发泄的对象,我差点就被愤怒的北地人在英雄之厅里撕成碎片”

    昏暗的视野里,拉斐尔似笑非笑地摇摇头:“他们不会那么做的……”

    但泰尔斯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插嘴,而是抖着手指,压抑着怒气继续道:“或者被挟持到祈远城,绑上两军阵前逼着星辰退兵吗?”

    王子最后的音量稍有些大,在狭窄的通道里颇为刺耳。

    拉斐尔定定地看着王子,慢慢收敛了脸色。

    “殿下,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你安全地营救回国……”

    “对,方式就是让北地人先把我吊死,然后你们再来收尸,”泰尔斯冷笑道,讽刺意味十足:“安全得很。”

    拉斐尔的表情变了。

    “请相信我,秘科自有合适的手段和安排,”他的语气逐渐严肃起来:“但我可以肯定地说,绝不是用现在这种粗暴直接,迫不得已的方式。”

    秘科人冷声道:“如我刚刚所言:殿下,您以为这是谁的错?”

    泰尔斯压根没有理会对方的反问,他连连冷笑:

    “‘合适的手段和安排’?真是振奋人心呢,就像六年前的龙血一样,对么?”

    听到那个许久未出现的行动代号,拉斐尔微微一滞。

    王子靠上墙壁,把头扭向一边,怒哼道:“天杀的王国秘科。”

    拉斐尔沉默了很久。

    直到他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您在指责我们隐瞒情报,殿下,你认为这个意外是秘科的错。”

    泰尔斯轻嗤了一声。

    “但反过来说,”拉斐尔的红眸里闪出一丝诡异的光芒,“您对我们……”

    “就那么毫无保留吗?”

    泰尔斯微微一愣,慢慢地回过头。

    拉斐尔用让人心寒的目光盯着他。

    “今天中午为止,我们还以为一切顺利……直到消息传来,我们才知道您和伦巴在宫里干的好事。”

    拉斐尔的声音里也带上了某种锋利的指责意味:“直到收到您出宫的消息。”

    “措手不及的我们才不得不紧急行动,采用最糟糕的备用计划:强行冒险营救您!”

    泰尔斯没有说话。

    拉斐尔轻轻向前一步,目光凛冽。

    “两个多月来,从登上黑沙领的马车开始,你一直都知道伦巴早已潜伏在城中,而你甚至还和他暗中达成协议,共同干涉龙霄城与埃克斯特的内政,直到最后你被转移去黑沙领。”

    泰尔斯心中一凛,顿感不妙。

    荒骨人淡淡地道:

    “关于这些,关于你和伦巴的密谋,关于您为何被迫与他合作的缘由,殿下……”

    “您又告诉了我们多少呢?”

    望着拉斐尔的目光,泰尔斯突然觉得有些心悸。

    该死。

    没错,我和伦巴的密会,为小滑头的谋划,这些事情,包括女大公的身份在内……

    我又怎么可能告诉你们?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跟黑沙领的事情,是个意外。”

    拉斐尔眉心一动:“意外?”

    泰尔斯努了努嘴,没好气地点头道:

    “对,你们的意外在前,才引发了我的意外!好么?”

    “如果不是你们带来那五千不,两千骑兵,让整个场面急转直下,女大公就不会被逼得走投无路,我也不会被逼得向伦巴求助!”

    王子冷哼着,努力把话题转开。

    不。

    他在心里默默地道。

    他知道的。

    确切地说,泰尔斯很早就做好了备案:英雄大厅里,他们和伊恩的方案很可能会遭遇意外,不能成功。

    为了小滑头,伦巴是他走投无路时,必须翻开的底牌。

    而一旦这张底牌被翻开,秘科肯定会知道。

    秘科不会坐视的,他们一定会行动起来。

    泰尔斯拍了拍怀里早就收拾好的随身物件,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对于秘科的营救,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了。

    这次,拉斐尔盯了他很久。

    仿佛要发现什么秘密。

    泰尔斯只是气鼓鼓地扭着头,表现得像个生闷气的少年。

    终于,拉斐尔收起了审视的眼神。

    拉斐尔淡淡道:“那您或许根本不该跟龙霄城的朝政牵涉得如此之深?”

    他用别样的神态,颇为鄙夷地望着王子:“即使您和女大公有着某层不可言说的关系,风流的殿下。”

    泰尔斯先是一怔,随即语塞:“我,我和女大公……”

    但恼羞成怒的他急中生智,立刻找到还击的办法转移话题:“风流?”

    “嘿,六年前,在英灵宫跟亚伦德小姐当众接吻一分钟的人可不是我!”

    拉斐尔脸色一变。

    他皱眉咳嗽了一声,震下来一些头顶的灰尘。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

    泰尔斯默默喘息着,希望这能把对方的追问掩盖过去。

    “总之。”

    拉斐尔不无讽刺地叹息道:“您如果微微大发慈悲一些,稍开尊口,把伦巴的事情提前告诉我们这些在秘科里跑断腿的卑贱下人……”

    “那也许我们就能早些应变,事情也不会这么糟糕?”

    泰尔斯挑起眉毛,张开双手,一副“我跟你没话说”的神情。

    “很好,”王子做了个休止的手势,自暴自弃也似地道:“我懂了,这样下去没有结果。”

    “讨论结束,到此为止。”

    他转过身,靠着墙壁,摇头抱起手臂。

    拉斐尔没有说话。

    直到泰尔斯再次打破沉默:

    “嘿,那个用双剑的黑袍。”

    “我逃进棋牌室来的时候,看见他落入了卫队的重围,”王子头也不回,默默地道:“他还好吗?”

    不。

    泰尔斯在心底道:尼寇莱手下的前白刃卫队都不是好惹的。

    那个人,为了给自己创造暗中逃来棋牌室地下的机会,大概已经……

    拉斐尔微微皱眉,却不说话。

    直到泰尔斯不耐烦地看向他,拉斐尔才轻嗤一声:“您没认出他来?”

    泰尔斯一愣:“谁?那个黑袍?”

    拉斐尔眯着眼咧起嘴角:“很好,如果连您都没认出他的伪装……”

    “放心,他会安全的。”

    泰尔斯轻轻一顿。

    伪装?

    这么说……

    那个黑袍人,是我认识的人?

    难道是……

    泰尔斯摇了摇头,把心中那个戴面具的身影消除出去:不可能,那个黑袍身材瘦长,手持两把细剑,不可能是他。

    此时,泰尔斯突然想起某件事情,他抬起头:“袭击伦巴所在的驿馆那也是你们引开注意的手段?”

    说到这里,拉斐尔的表情冷了下来。

    “对,一次不可能成功的自杀式袭击,”他的嗓音有些沉寂:“任何能够减少您身边护卫力量的手段,我们都想过了。”

    泰尔斯顿住了。

    灯火微微动,把两人在墙上的身影拉长。

    半晌之后,王子呼出一口气:“伤亡多少?”

    拉斐尔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泰尔斯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通道里又回复了寂静。

    “对不起。”王子半天才憋出这句话。

    拉斐尔闭眼摇头。

    “他们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秘科的人声音黯然:“为了这次的行动,秘科甚至放弃了在龙霄城的总部,牺牲了大部分情报线。”

    泰尔斯冒出疑惑:“总部?”

    拉斐尔努了努下巴,伸出手指敲了敲身旁不规则的土墙:“这里就是。”

    泰尔斯怔住了。

    他张望着打量着这个昏暗的通道。

    王子奇道:“但是这里……这不是我每个月都来的,那家矛区棋牌室的地下吗?”

    作为回答,拉斐尔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表情回复了以往的淡然自如。

    “等等,你是说,”泰尔斯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观察四周:“我们头顶的棋牌室,我每个月来下棋的地方,就是王国秘科的龙霄城总部?”

    “就在矛区?离英灵宫就差个几步路的地方?”

    拉斐尔笑了。

    他再次敲了敲身旁破败不堪的土墙:

    “你不会以为,棋牌室的老板只是碰巧无聊,才在地窖下面修了这条地道吧。”

    “你不会也以为,当你对龙霄城提出要求且被女大公首肯之后,负责选址的秩序厅官员,只是碰巧才把这家新开的棋牌室上报给里斯班吧?”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拉斐尔:“所以……”

    拉斐尔目露精光,肯定地颔首:“对,敌人的眼皮底下,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比如,六年前的‘龙血’,从开始行动,到修整、决断、计划进行,甚至到最后调拨人手和情报,伪造伦巴的手令,进入敌人占领的城闸里,捞某个自作主张的倒霉王子出来并安排撤离,都是在这里联络准备的。”

    拉斐尔不无深意地瞥了他一眼,轻哼着摇头。

    泰尔斯自动忽略了对方“某个倒霉王子”的话语,默默地打量着周围:斑驳的土墙,幽深的通道,孤零零的不灭灯。

    原来如此。

    原来六年里,所有我向秘科发出的秘密传讯,就是在这里……

    “但尼寇莱应该仔仔细细地查过这儿了吧?什么也没查出来?”

    王子皱眉道:“甚至每个月我来的时候,亲卫们都要翻个底朝天,他们怎么会漏过这条地道?”

    拉斐尔又是一笑。

    “这里以前可不是棋牌室。”

    “这个地方,作为秘科在龙霄城的总部,在星辰与龙的地下战争中,支援无数谍报行动,庇护无数星辰间谍的历史,已经超过一百六十年了。”

    泰尔斯小小地吃了一惊。

    说到这里,秘科的荒骨人像是感慨颇多:“这期间,哪怕是再大的行动,这里也从未轻动,不曾暴露过。”

    “如果陨星者真想查出什么,那除非去翻一百多年前龙霄城矛区的改建记录由一位表侄女嫁给了星辰人的安伦佐公国建筑师负责营建,当然,记录在多年前已经意外遗失了。”

    “至于他们为什么找不到地道我们所在的,是最后的逃生通道,早在几十年前就挖好了,留着最后一层土没有挖通,”拉斐尔把思维拉回现在,眼眸一紧:

    “今天上午,我们得知宫里出了意外的时候,我就决定把它打通。”

    “果然……”

    拉斐尔话语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一百多年都没有轻动的总部……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他,心中却唏嘘万分。

    他蹙眉问道:“这么说,这个‘总部’下面……四通八达?”

    拉斐尔轻笑了一声。

    荒骨人不屑地看着第二王子,轻嗤一声:“怎么,你以为地道那么好挖,而历代龙霄城大公,历代暗室的首脑,包括现在的陨星者和他的人都是蠢材?”

    “当年,为了不引起怀疑,这条地道断断续续挖了好几年,几次都险些被发现……”

    “否则,我们倒是想把它跟城闸里的秘道连通起来,那我们甚至能偷入英灵宫,刺杀个大公什么的……”

    泰尔斯吸了一口气,也笑了一声。

    拉斐尔哼了一声。

    但他随即又摇了摇头,感慨颇深地叹出一口气:

    “但是,因为这次行动,这里总部必须退役了。”

    泰尔斯眼神一动:退役?

    拉斐尔仿佛读懂了他的目光,平淡地道:

    “你在附近失踪了,虽然一时半会儿没人发现,但陨星者和他的前白刃卫队早晚会重新回来调查,直到发觉这里的蹊跷。更别说闻风而来的暗室以及其他势力,这些人要是为了你而放下彼此间的斗争,那要不了多久就能追查到真相。”

    “总部早晚会暴露的。”

    泰尔斯皱起眉头。

    “如果总部要退役,那随之一起引退的,还得包括一百多年来同总部有过牵连的所有人、事、物、渠道、地点,几乎是秘科在此的所有,”拉斐尔目光黯淡,嗓子嘶哑:

    “毫无疑问,此事过后龙霄城还会经历一波清洗。”

    “而一百六十年的龙霄城总部,王国秘科一百多年间在此经营的一切,大概都要烟消云散了。”

    拉斐尔情绪不明地轻哼一声:“就因为这个仓促愚蠢的计划。”

    “为了救你。”

    听着对方的话,泰尔斯默默地低下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第60章 坦途

    两人斜对着彼此,靠着墙坐着,相顾无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过了好久,泰尔斯才咳嗽了一声,轻声开口:

    “现在上面龙霄城是什么情况?”

    拉斐尔睁开眼睛。

    “很糟。”

    秘科来人瞳孔一缩:

    “自从六年前努恩王去世,陨星者的白刃卫队就杀气腾腾地亮出刀刃,不惜代价,发疯也似地清洗龙霄城的地下情报世界,几乎把整座城市打造成了密不透风的铁桶,连暗室都损失惨重,更别说我们了。”

    “现在,出了星辰王子失踪这样的事情,牵连太广,事涉战争……龙霄城已经全面封锁,许进不许出,挨家挨户严密搜查,听说陨星者大发雷霆,发疯似地满城追索,不放过任何一个渠道和消息,把各色可疑人士关了一批又一批,其中甚至包括某些大贵族,谁的人情面子都不认而一向谨慎的里斯班甚至还在背后全力支持他。”

    泰尔斯一言不发地听着对方的叙述。

    “所以,你今天去找伦巴,打乱我们的计划,实在是太蠢了。”

    “而我们冒险强行救你出来,更是下策中的下策。”

    拉斐尔面色紧绷:“至少此时此刻,龙霄城里从上到下都是神经紧绷人人自危……至少,秘科手里,几乎所有的逃生线都不能用了。”

    听到这里,泰尔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拉斐尔看见王子的脸色,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听政日牵涉太广,城中龙蛇混杂。”

    “你的失踪,无论是龙霄城属下的各大封臣领主,抑或别有所图的祈远城以及来势汹汹的黑沙领,这些人都有绑架你的嫌疑,而且他们也互不信任,乃至彼此敌视。”

    “这会牵扯龙霄城的精力和注意,陨星者和里斯班需要时间和手段,把他们一一排查完毕。”

    “换了其他时候,也许还遇不到这么好的,冒险营救你时机。”

    听着安慰他的话,泰尔斯勉强地笑了一声。

    王子强打精神,问道:“那我们就被困在这儿了,没法离开?”

    拉斐尔耸了耸肩:“普提莱子爵说他有条野路子,正在联络……”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黑暗的通道中就传来第三个人的话:

    “很快,殿下,您天黑就要出发。”

    泰尔斯和拉斐尔同时站了起来,转向通道的另一边。

    那里,一个中年人提着一盏不灭灯,缓缓地走来。

    “普提莱!”

    泰尔斯眼皮一跳,惊喜道:“从大厅里出来后就没见到过你……你怎么样了?”

    瘦削的普提莱一脸疲惫勉强笑笑:“托您的福,暂时没事。”

    “伦巴出现在大厅前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太妙……于是赶紧溜出来安排事情。”

    泰尔斯见到他,只觉得紧张郁闷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拉斐尔轻笑一声,眼中情绪莫名。

    但泰尔斯的表情随即一动。

    “等等,你说,我天黑就要出发,”泰尔斯咀嚼着这句话,随即一惊,他来回看着拉斐尔和普提莱:“你们,你们不跟我一起走?”

    拉斐尔跟普提莱对望一眼。

    “星辰王子失踪这么大的事情,”荒骨人抿了抿嘴唇,表情一收:“王国秘科要是表现得无动于衷安安静静,那不是太可疑了吗?”

    拉斐尔看着疑惑的泰尔斯,点了点头:

    “没错,我不但不能走,还要即刻现身,焦急地四处打探消息,像个正常的秘科人会做的那样最好再被陨星者发现,关进大牢里,才能更好地掩护您的逃离。”

    泰尔斯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一身白衣,表现沉静的拉斐尔,一时无语。

    这样啊。

    “不仅仅是他。”

    普提莱叹了一口气,把伸到口袋里拿烟斗的手又抽了回来:

    “您身边的人也是,甚至包括我,我们都必须留在龙霄城,维持原状,既是为您牵扯视线,也是继续打探消息,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您成功归国。”

    泰尔斯抿起了嘴。

    对,他逃出来了。

    可是……

    他现在的感觉很复杂。

    “是啊,殿下,虽然安排就绪,”普提莱微微一笑,但这个笑容在泰尔斯看来,却颇显苦涩:

    “但是接下来的路,您得自己走了。”

    泰尔斯转向普提莱,眉间耸动。

    但普提莱只是默默地望着他。

    最终,王子忍住了其他的情绪。

    “是么。”他收起多余的表情,淡漠地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你身边的人,”一旁的拉斐尔冷静地道:“都有谁,可能知道你今天会从这里逃离?”

    “我们得考虑最坏的可能。”

    泰尔斯竭力驱散心中的阴霾,打起精神。

    “没人知道,”王子思索了一下:“除了埃达和杰纳德避不开之外,其他人里,我只给了怀亚一些提示。”

    可怜的怀亚。

    希望你能想起来,我为何跟你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不要慌。

    幸好,在离开前,敏感的罗尔夫应该感觉到了些什么。

    “很好,”拉斐尔认真地道:“还有任何漏洞或威胁吗?”

    泰尔斯转动目光,仔细思索。

    “贾斯汀手下,负责保护我的大公亲卫里,有四个人是专门安排来监视我出行的,他们之中可能有人会怀疑到珍妮身上,但是没关系,所有通讯我都全部销毁了。”

    泰尔斯摇摇头:“女大公的其中一个女仆身负使命,六年里时常偷听我跟女大公的对话比如这次我跟女大公的道别,但应该没事,她会以为那是我要去黑沙领才道别的。”

    “打扫我房间的仆人是里斯班和尼寇莱的眼线,他经常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翻看我的书本、信件、乃至随手记录的草稿,但我确认过,没留下有问题的东西。”

    泰尔斯继续边思索边说,每说一点,另外两人的眉头就会皱上一分。

    “埃达告诉我,一个负责守卫房顶,做过斥候的大公亲卫能用一根芦苇杆,在晚上监听房内我跟手下人的对话,所以他开始监听的时候我都会故意转移话题,而这几天我也很少跟他们谈起近况。”

    “尼寇莱和金克丝会根据我的作息与习惯规律,来判断我是否异常,但为了这一点,我这几年里无论是在宫里的休憩地点,还是作息时间,都尽量表现得很随意,应该找不到规律,而这次出来是用去见伦巴的名义,不会引起怀疑。”

    “贾斯汀勋爵有个小本子,每次出来下棋,他都在暗中注意我的一举一动,交谈对象,行走路线,乃至骑马时的动作,甚至结束之后,他会上来记录我的棋盘终局贾斯汀怀疑那是联络暗号,但幸好,我在棋牌室里的一切都跟这个地窖无关。”

    “其他的,暂时想不到。”

    泰尔斯说完了,重新看向两人。

    拉斐尔跟普提莱对望一眼,两人似乎都有些意外。

    这个小家伙,六年里在龙霄城……

    是怎么过来的?

    事实上,泰尔斯默默地道:还不止这些。

    唉,以后大概可以出本书:《王子在北国:我跟陨星者斗智斗勇的日子》。

    拉斐尔咳嗽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道:“听上去还成。”

    普提莱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他点了点头:

    “很好。”

    “出城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托了些朋友的路子,虽然不比自己的人手稳妥,但应该不成问题。”

    泰尔斯嗯了一声,但他随即想起了什么。

    “那出城之后呢?”

    王子皱眉道:“我敢担保,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龙霄城南下的道路已经全是关卡,严防死守每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

    “威兰领和黑沙领估计也是如此,为了防备我回到星辰,断龙要塞周边肯定再次进入戒严连鸟都飞不过去。”

    “我要怎么回去星辰?”

    这一次,普提莱跟拉斐尔又交换了一次眼神,两人似乎都有些笑意。

    “没错,伦巴不会放任你自由地穿越黑沙领,”普提莱微笑摇头:“所以,不,我们不走南边。”

    “不走南边?”

    泰尔斯思考了一下,凝重地道:“好吧,其他方向……向北是不可能了,除非我想去魁古尔冰川找兽人们避难。所以,要么向东,跋涉千里,途径烽照城到达麋鹿城,乘船南下星辰……”

    但在努力思考的泰尔斯面前,普提莱只是举起一根手指,轻轻一晃,打断了他。

    “不,我们也向东,更不坐船,”旁边的拉斐尔轻哼一声:“都不是。”

    他斩钉截铁地道:“你向西走。”

    泰尔斯微微一怔。

    “向西?”

    拉斐尔面色不变,继续点头:“先进入祈远城的地界,在那里南下大荒漠,从荒漠东折,直到星辰的西荒领。”

    等等。

    泰尔斯从记忆里捞出很久很久以前,在废屋当乞儿时,奎德经常拿来威胁他们的话:

    【狗娘养的,明天!明天我就把你这个小崽子卖到大荒漠去!去给荒骨人当饭吃!】

    “南下大荒漠?”

    泰尔斯皱起眉头,不可置信:“那个满布沙盗,流氓,罪犯,甚至荒骨部落和兽人的混乱大荒漠?”

    “那个恐怖可怕,血腥复杂,危险重重,连远古帝国都没能征服的,充满各色诡异传说的大荒漠?”

    拉斐尔并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王子啧舌道,把副词部分重复了三遍:“那可比南下黑沙领还要艰难得多得多得多了,你是认真的?”

    普提莱扑哧一笑。

    “对,殿下,您需要穿过的,”瘦削的中年男人叹息道:“是那个‘曾经’满布沙盗,流氓,罪犯,甚至荒骨部落和兽人的混乱大荒漠的,某个部分……”

    泰尔斯瞬间抓住了关键词。

    他的大脑似乎停摆了一瞬,然后再瞬间重启。

    “等等,”他讶然地张大嘴巴:“你是说‘曾经’?”

    曾经?

    不会吧。

    那就是说

    一个奇妙的想法,如闪电般掠过他的大脑。

    泰尔斯眼神涣散,呼吸止不住地开始加速。

    那一瞬,他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王子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微笑的普提莱,语气紧张。

    “普提莱。”

    “星辰王国的军队……两千骑兵还是什么的,他们史无前例地越过刃牙沙丘营地,穿越一小部荒漠,到达祈远城和自由同盟的交界……”

    听着王子的话,普提莱再度发笑。

    泰尔斯看着他的表情,心中越来越肯定。

    他终于震惊地反问出口:“他们并不是去支援自由同盟的,是么?”

    拉斐尔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当然不是,”普提莱接过了话头,收起笑容,淡淡地道:“自由同盟?哼。”

    他摇摇,不屑地道:“那群人既然得不到巨龙的友谊,那他们又凭什么认为,自己就能得到星辰的友谊呢?”

    泰尔斯把眼睛瞪到最大。

    “所以,星辰的军队,他们的目的,他们是,他们是……”

    拉斐尔摇头咋舌。

    普提莱轻哼一声,叹息道:“没错。”

    那个瞬间,泰尔斯终于明白了。

    星辰王国的军队……

    他们是……

    他们是……

    “原来如此。”

    王子无力地靠上墙壁,舒出一口气。

    此时,他的心情无比复杂,参杂着恍然与黯然,还有后知后觉的释然:

    “我还觉得奇怪,在基尔伯特的信里,为什么一向雷厉风行的姬妮女士,居然会嗦地叮嘱我‘多吃西荒的苦菜’,呵,西荒的苦菜,呵,西荒,她的意思是……”

    泰尔斯苦笑着,语气艰涩,情绪上涌,一时居然说不下去。

    普提莱看着王子的表情,缓缓点了点头,接过他的话:

    “对,一个多月来,数以千计的星辰士兵从西荒出发,一路向西北行进,作为荒漠中无可匹敌的力量,途中不计代价地扫荡大荒漠的东北部,扫荡埃克斯特和星辰之间的荒漠地带……”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至于祈远城,既然罗尼以为我们要插手自由同盟,那他的全部重兵就会摆在西侧国境线上,对自由同盟方向严防死守,从而无暇顾及东方,顾及荒漠内部……”

    泰尔斯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普提莱的声音还在耳边继续:“而那些星辰的士兵,他们之所以不惜成本,不计代价,不顾伤亡地深入荒漠,将路途上一切沙盗、兽人、荒骨部落的威胁全部驱赶、消灭,还逼迫着祈远城收缩兵力,他们这么做的原因……”

    “是为了您,第二王子,身在北地的王国继承人。”

    那一刻,泰尔斯只觉得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沉重。

    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渗出。

    为了我。

    出兵西向,深入大漠……

    为了我!

    没人能明白他此刻的感受。

    “只要出了龙霄城……”

    普提莱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在话语底下潜藏着一股慑人心神的,独属于西陆之盾的锋芒:

    “从祈远城到西荒领,无论是威胁重重的强悍北地人,还是曾经不可逾越的混乱大荒漠,无论军队,关卡,强盗,兽人,一切阻碍均已全然净空。”

    “唯留星辰自己的军队和旗帜,等待着您的归来。”

    那一刻,泰尔斯轻轻地咬紧牙齿,面色紧绷。

    只听普提莱淡然而又不失气魄地道:“在成千上万的将士前仆后继,在不计其数的官员日夜操劳,在日渐恢复的王国举国伟力之下……”

    “泰尔斯殿下。”

    “此刻开始,您归国的道路。”

    “已是一片坦途。”

第61章 这值得吗?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泰尔斯依旧愣愣地看着普提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普提莱还给他一个满布沧桑皱纹的微笑。

    “所以,这是都为了我,”泰尔斯慢腾腾地开口,眼睛里残留着淡淡的讶异与忧伤:“整个星辰上下,兴师动众的军队……挑动埃克斯特举国神经的,自由同盟的混乱……王国秘科突然频繁起来的通讯,都是,都是……”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周围满是灰尘的内壁。

    连起来了。

    一切又连起来了。

    查曼王的集权,龙霄城的内斗,祈远城的挑拨,自由同盟的突兀生*******巴不仅仅是为了把西部战事的筹码抓在手心里,才坚持要把泰尔斯带往黑沙领的。

    因为他也许猜到了,也许在听闻星辰进军荒漠的那一刻,就猜到了……

    在龙霄城、黑沙领、祈远城三者之间纷乱复杂的关系之外,真正把星辰王国引入这盘迷雾重重的棋局,引动西陆之盾入场博弈的因素……

    正是他自己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

    泰尔斯沉默了下来。

    拉斐尔看着王子的模样,从鼻子里轻轻嗤声:“怎么,受宠若惊了么。”

    普提莱咳嗽了一声,对拉斐尔投去不满的目光。

    泰尔斯深深吸了一口气,回过神来。

    “是啊,有那么一点。”

    “尽管这样说很奇怪,但是……”

    泰尔斯缓缓地靠上墙壁,仿佛要舒缓大起大落的心情,只见他勉强地笑笑,似乎在对着不存在的空气说话:“呵呵,从成为某个倒霉王子开始,六年了,我还真没想到……”

    “我也能有如此待遇隆重的一天呢。”

    滑坐到地面上的泰尔斯心不在焉地挤了挤嘴角:“呵呵。”

    听着泰尔斯那充满复杂情绪的语气,普提莱微微蹙眉。

    “总之,”普提莱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天黑之后,我们会从……”

    但泰尔斯却突然抬起头,打断了他。

    “所以,”王子微微叹息:“秘科牺牲了在龙霄城几乎所有的情报资源,或许还搭上不少人命。”

    拉斐尔听了这句话,眉头越来越紧。

    “王国甚至派出了数以千计的精锐军队,前所未有地清扫荒漠,就只是为我一个人的归途开路。”

    泰尔斯那颇有些生硬的口气,让普提莱一时难以适应。

    坐在地上的泰尔斯缓缓地抬起头,眼神里泛出不明的光芒。

    “而且,这个时候你们出兵荒漠,进逼祈远城边界,”王子缓缓地吸了一口气,脸色恢复正常,却让另外两人越发感到不安:

    “更无异于帮了伦巴一把:他不止逃过一劫,还击败祈远城,更收服黑沙领,震慑巨龙国度,获取整个埃克斯特里,其他九位大公都望尘莫及的权力。”

    “而作为结果……”

    泰尔斯收紧了表情,目光凝重:“真正的星辰之敌查曼伦巴,那个野心勃勃的恐怖君主,那个以再造埃克斯特,踏破星辰王国为志的共举国王,从今天起,将愈发强大,尤胜往昔。”

    “情报,军事,政治,外交,甚至未来……这么多的牺牲,就是为了把我,把一个已经在异国沉寂了六年的透明王子弄出去?”

    那一刻的泰尔斯,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值得吗?”

    王子转向两位臣属,目光沉静。

    拉斐尔面色一紧,普提莱则低眉垂目,一言不发。

    沉默持续了很久。

    不灭灯映照出的影子在墙上来回摇曳,昭示着这一刻的气氛。

    “哼。”

    秘科的荒骨人不屑地摇摇头。

    “自从六年前的意外之后,”拉斐尔望着这位六年前就不怎么好打交道的王子,语气冷淡:“我们就很清楚:想要不付出任何代价,就把你,把影响王国未来的唯一继承人从埃克斯特换回来,简直是不可能的。”

    他的话锋一转:

    “然而在这么多牺牲,我们走到这一步之后,却换来你这样一句话:值得吗?”

    泰尔斯脸色微黯。

    拉斐尔抱起双臂,眼神犀利,居高临下地扫视着他:“你不觉得,这也太令人……”

    但普提莱却突然开口,截断了拉斐尔的话。

    “我不知道。”

    两人都被普提莱吸引了注意,不无疑惑地看向他。

    只见普提莱依旧低着头,却用他少见的认真口吻,缓缓吐字:“但你需要问问自己。”

    “问问自己,泰尔斯璨星。”

    泰尔斯微微一顿。

    “你用自己孤身在外沦为人质,而白白荒废掉的六年,换取两国边境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安康,活路生计,换来王国内部的长治久安,休养生息,”普提莱叹息道:

    “这值得吗?”

    泰尔斯愣住了,他望着普提莱,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前任使团副使缓缓地抬起头来,在阑珊灯火的照耀下,普提莱的面容显得严肃而锋利。

    一点也不像以往那个老气横秋,调侃无情,阴阳怪调的中年大叔。

    “一样,您刚刚的问题,也只有你自己才能回答。”

    “是的,为了救你,我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而面对这些无法忽视的代价,”普提莱炯炯有神地盯着他:“如果你觉得不解,觉得可惜,觉得犹疑,甚至心有内疚。”

    “那就应该由你来告诉我们。”

    泰尔斯的呼吸越来越缓。

    “由你在未来,告诉我们这些人……”

    普提莱语气严肃:“告诉那些死在龙霄城里的人,告诉那些誓死深入荒漠的人,告诉整个星辰王国乃至整个世界……”

    “告诉我们,那年夏天,无数人劳师耗财、伤亡枕藉、倾尽所有、自弃耳目,甚至不惜养虎为患,造就星辰日后的强敌,也要从重重围困的龙霄城里,也要从铜浇铁铸的埃克斯特里,救出了泰尔斯璨星王子的这件事情……”

    泰尔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坐直身体,脊背靠上冰冷粗糙的土墙,紧紧望着普提莱。

    只见普提莱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

    “是我们一生中所做过的,最值得的事情。”

    语气沉重,意味深长。

    泰尔斯的表情凝固在这一刻。

    另一边,拉斐尔垂下眼皮,抿住嘴唇,没有再说话。

    通道里恢复了熟悉的寂静。

    “如果你按照计划,安全地出了龙霄城的地界,我们在本地接应的人,将在祈远城和龙霄城的边界与你会合,他会保护你一路向东南走,越过祈远城的荒石地,直到把你送进大荒漠……”

    通道尽头的一处密室里,拉斐尔把一张泛黄的地图平铺在一张落满尘土的三角木桌上,借着微弱的灯光给泰尔斯讲解着他接下来的路途。

    普提莱默默地靠在门口,看着王子认真地聆听他们接下来的计划。

    拉斐尔的手指向下一拉,指端更接近了右下角的星辰王国一些。

    泰尔斯的目光随之移动。

    “进了大荒漠,你最大的敌人就不再是追兵,而是天气与地理,”拉斐尔的目光显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

    “但是不用担心。”

    “一来,大荒漠的东北端已经被星辰深入荒漠的远征军大范围清理过了,没有任何二十人规模以上的荒骨部落和兽人或沙盗敢于停留在我们的扫荡线内,顶多剩一些来不及逃跑的零星倒霉蛋;二来,从星辰国内出发的援护者也会北上,在大荒漠和祈远城的边境线上跟你们交接,你随之南下荒漠……”

    交接?

    泰尔斯无奈地吐了一口气。

    所以,我还真是某种货物么。

    拉斐尔兀自在说话,没有注意到泰尔斯些许的不自然:“我们会确保你从龙霄城外到大荒漠内的一路上,自始至终都有可信任的力量和人手保护当然,人数不会太多,但都是世间少有的精锐,确保荒漠里如漏网之鱼的意外不会对你造成威胁……”

    “大荒漠里,我们的骑兵会日夜巡逻,扫荡威胁,同时在几个大绿洲之间维持补给线的畅通,”拉斐尔轻点地图,在几个小绿点上拉出一条虚线:“碰到他们,只要你亮出身份,就能被护送到最近的军营或者补给点,碰不到也不用担心,护送你的人懂得路线,只要你们按计划逐个逐个绿洲地过去,始终停留在我们的巡逻范围内,就是安全的……”

    “直到把你护送回刃牙沙丘星辰王国西部前线的最远端,我们在荒漠里最大的军事据点之一,那里已经是我们的国土了,再向东,您就进入了西荒领。”

    拉斐尔抬起头,红眸中闪过微光:“陛下已经跟包括法肯豪兹公爵为首的西荒三大家族交涉过了,从刃牙沙丘到荒墟,从翼堡到英魂堡,你都能从三大家族到他们旗下封臣那里,获取所需的一切帮助王子的安全回归是他们的第一要务。”

    听到这里,泰尔斯目光微滞。

    法肯豪兹。

    西荒守护公爵,荒墟领主,西里尔法肯豪兹。

    他的记忆回到很久以前的群星之厅,那个一瘸一拐地撑着拐杖入场,头发稀疏,形容枯槁,几如鬼面的中年公爵,以及他那阴翳人的笑容,阴冷尖利的嗓音和不留情面的讽刺。

    是那位“不受欢迎者”啊。

    “……通过荒墟向东,王室卫队的人手和部分常备军会在东西向的恩赐大道上迎接你,把你安全护送回永星城。还有问题吗?”拉斐尔结束了他的话。

    泰尔斯点了点头。

    “你是说,六大豪门中最神秘的四目头骨家族,荒墟的法肯豪兹?”泰尔斯把思维拉回眼前,凝重地道:

    “他们可信吗?”

    拉斐尔移动着的手指停在了地图上。

    泰尔斯扯了扯嘴角:“也许他们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欢迎我?”

    “我可还记得六年前我出发的时候那位同为六大公爵的詹恩凯文迪尔阁下,他可真友好,还专程来给我送别呢。”

    王子挑了挑眉毛,略带讽刺:“普提莱,你还记得吗?”

    普提莱哑然失笑。

    拉斐尔略略一顿。

    “陛下会确保这一点的,”但荒骨人停顿了不到一秒钟,他的语气十分坚决:

    “西荒的领主们无论是法肯豪兹,博兹多夫还是克洛玛家族都可以信任,他们的士兵也在这一批西入荒漠的军队里,仅靠刃牙营地里的王室常备军可不够扫荡荒漠。”

    “都可以信任?”泰尔斯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这可不常听见。”

    拉斐尔蹙起眉头。

    普提莱轻轻一笑。

    “泰尔斯,我知道,六年的特殊生涯让你颇为慎重。”普提莱插入了这场对话。

    “这不无道理毕竟,继承人的回国不仅影响你自己,对星辰举国而言,这更不吝于一场政治风暴,牵动各方。”

    泰尔斯轻哼一声。

    瘦削的勋爵慢慢开口:“但是,请相信我,为了让你安然无恙地回到星辰,永星城里隐于幕后,来回博弈的贵人们,丝毫不比龙霄城这些明面上的粗犷铁汉们来得轻松简单基尔伯特就在其中。”

    听见熟悉的名字,泰尔斯轻轻一动。

    只见普提莱认真地望着他:“他们已经付出了很大的心血,乃至很大的代价,来确保西荒完全站在我们这一边。”

    “而你所需要做的,目前所最需要担心的……”

    普提莱没有说下去。

    泰尔斯远远地望着他,沉默了几秒。

    王子点点头,闭上眼睛。

    “我明白了。”

    荒漠和贵族。

    这趟旅途……

    他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

    拉斐尔和普提莱对望一眼,什么也没说。

    “很好,剩下的就是你要如何出城,这是当务之急,”拉斐尔淡淡道:“勋爵阁下会详细告诉你的,毕竟是他的路子。”

    拉斐尔瞥了普提莱一眼:“应该可靠?”

    普提莱轻轻地掏出烟斗,无奈地轻嗤摇头。

    荒骨人把头转回来。

    “那么,我想,我们该就此作别了。”

    泰尔斯还在闭眼思考着,闻言吃了一惊,连忙看向拉斐尔:

    “现在?你要走了?”

    但拉斐尔没有理会王子的惊讶,他依然是那副轻松微笑的表情,似乎毫不在意。

    “殿下,虽然我总说不会有事,”拉斐尔紧了紧自己的衣领,把手上的袖子拉得更上了一些:“但是,以您这几年来的性格和遭遇而言,万一您真的在荒漠中遇到意外,那也不意外……”

    泰尔斯脸的立刻一黑。

    你等等。

    什么叫“遇到意外也不意外?”

    他默默腹诽着。

    拉斐尔明明扯着微笑,却让泰尔斯一阵无言以对。

    “不过……”

    “自帝国时代起,大荒漠里就流传着一句话。”

    泰尔斯怔了几秒钟。

    “大荒漠里流传的话?”泰尔斯看着对方的红色双眸,有限的知识和疑惑一道漫上心头:“是荒骨人的谚语和传说?是你的故乡……”

    普提莱莫名其妙地咳嗽了一声。

    拉斐尔像是才回过神来,他凝固的表情重新动弹:“不,大荒漠不是任何人的故乡任何人对于荒漠而言,也仅仅是过客。”

    “若您要去往荒漠,殿下,请谨记,”拉斐尔话锋一转,他的语气变得冷冽起来,目光锋利而凌厉:

    “漠神无灾,世间皆灾,漠神无赦,荒漠即赦。”

    什么?

    漠神?

    泰尔斯眨了眨眼睛,努力理解着。

    “听着……不太像通用语,”泰尔斯在脑海里搜寻着这种特殊的语句,突然发现了某些在闵迪思厅里学习时才有的熟悉感:“额,倒是很像《卡希尔叶落诗集》里的古代诗句呢,它是什么意思?”

    拉斐尔微微一笑,把手伸进衣袋里,目光中带着微微的怅惘:“漠神,这是大荒漠里最原始的信仰之一,代表着传说中与荒漠一体的冷酷存在,大荒漠里的居民们它又爱又恨,又敬又畏。”

    普提莱又在咳嗽了。

    荒骨人的黯红眸子慢慢聚焦,但他下一刻就轻轻地低下头,用衣袋里伸出的双手掩住了双目:

    “软弱者畏灾,侥幸者求赦。”

    “唯有同时抛弃软弱与侥幸的人,才能在无情的大荒漠中找到立足之地。”

    话音落下,拉斐尔缓缓地抬起头。

    泰尔斯浑身一震:

    拉斐尔放下手的刹那,荒骨人红色的诡异双眸,已经变成最普通的深棕色,平淡无常。

    “殿下,我们永星城再见。”

    在泰尔斯轻微的愕然中,带着一双伪装过的、全新棕色眼眸的拉斐尔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只留下一片白色衣袍,也在黑暗中渐渐隐没。

    悄无声息,恍若虚幻。

    正如他的出现。

    “年轻人啊,总是喜欢装酷扮深沉……”

    普提莱摇摇头,掏出打火石,喃喃自语:“你可别学他,泰尔斯,不然就活该光棍节单身……”

    泰尔斯没有理会普提莱。

    他皱着眉头,看着将拉斐尔淹没的黑暗。

    “周围这么黑,那家伙也不提灯,究竟怎么看路的?”王子低声吐槽道。

    泰尔斯本来以为自己的抱怨没人听见。

    直到在那道幽深的黑暗里,传来带着拉斐尔带着笑意的话语:“只要多吃肝脏和水果……黑暗中,你也能寻找光明。”

    泰尔斯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妈的。

    一点都不好笑。

第62章 归途的迷惘

    泰尔斯以为拉斐尔的叮嘱就够让他不安的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直到普提莱用了三十秒的时间,在烟雾缭绕的通道里,向泰尔斯讲述了让后者安全出城的途径。

    总结起来泰尔斯抽搐着脸色看着表情自然的普提莱就是:

    跟我来。

    往前走。

    然后微笑。

    没了。

    “等等,等等,等等!”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盯着陶醉在烟雾里的普提莱:“什么叫做‘一直往前走’还有‘向接头人友善地微笑’?”

    普提莱深深地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

    “而且没有乔装打扮也没有……”对于对方语焉不详的讲解,王子报以深深的担忧和鄙视:“接头人是谁?什么时候见面?他要怎么把我送出……咳咳咳……”

    普提莱的烟气把通道里本就昏暗的视野搅得云里雾里,而烟草的刺鼻气味也呛得泰尔斯咳嗽连连。

    “见谅,殿下,”普提莱泰然自若:“这一个月来,光是龙霄城跟在我身后的尾巴就够我喝一壶的了,连抽烟的功夫都欠奉。”

    “请放心,接头人会找到你的,”面对泰尔斯充满指责的眼神,普提莱轻轻一笑:“而你要去的地方还是比较安全的,至于不乔装,是怕他认不出你来……”

    泰尔斯眯起眼睛:“他?”

    普提莱两步走到他面前,笑着揽上他的肩膀,把泰尔斯向外拉。

    “好了,少说废话,”普提莱咬着烟嘴,再次吐出一口烟:“殿下,我这就送你出发!”

    泰尔斯的疑惑不减反增。

    “什么?”

    王子捂着鼻子皱起眉头,艰难地在烟雾里寻找脚下的路:“可是你就说了这些……”

    然而话刚出口,他就被普提莱按住手掌,捂住了嘴巴!

    普提莱表情严肃,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泰尔斯一惊,不知不觉地屏住呼吸,只用鼻子缓缓地吸气。

    但普提莱又吐出一口烟气,他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相信我,说这些已经够了……我的路子绝对安全……”

    踏,踏,踏。

    普提莱冷冷地带着他往前走,一路不停。

    他们中间穿过一道岔道,在烟雾的掩护中,远远走向下一盏不灭灯。

    泰尔斯越走越心惊。

    他这是……在防备谁?

    不。

    泰尔斯清醒过来。

    他知道的。

    在这个地下暗道里,普提莱要防备的就只有……

    直到走到一道与周围的土墙同样难看的暗门面前,身后的通道已经重归黑暗,全然不见的时候,普提莱才停下脚步,顿了数秒钟,回头倾听着什么。

    一会儿之后,他深吸一口气,放开泰尔斯。

    “看来确实走了。”

    普提莱放下已经熄灭的烟斗,面色稍松。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轻声道:“怎么回事?”

    为什么要……

    但普提莱很快回答了他的疑问。

    “既然秘科的人已经走了,”瘦削的中年勋爵靠上墙壁,叹息道:“那么,就是时候了……”

    中年男人的脸在不灭灯的照耀下来回闪烁,灰尘洒落在他的肩膀上,印出点点污渍,但普提莱完全没有要去拂拭的想法。

    泰尔斯心中一动。

    他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普提莱了。

    上一次,似乎还是六年前?

    昏暗的灯光下,普提莱整理了一下情绪,这才缓缓开口:“听好了,殿下,接下来我要说的,是基尔伯特那个道貌岸然的老狐狸,绝对不会跟你说的话。”

    “他只会满眼星星地鼓励你去做一个好王子,把王国带上顶峰。”

    “也不会是神秘异常的秘科,会告诉你的话。”

    “他们的原则永远是‘越少越好’,无论是知情人,还是参与者。”

    泰尔斯越听越奇怪。

    基尔伯特和秘科都不会告诉我的……

    “普提莱,”王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什么知情人,什么参与者?”

    普提莱抿了抿嘴,眼角的皱纹让他更显疲惫。

    “殿下。”

    “我们付出那么大代价救了你出来,你刚刚却那么问,‘值得吗’,”普提莱紧皱双眉,倒提着手里的烟斗,连烟灰洒出来都不再在意:“那可不仅仅是出于内疚,对么。”

    “您也在怀疑。”

    泰尔斯霎时一怔。

    他用带着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普提莱:

    “你要说什么?”

    普提莱闭上眼睛,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悠悠地吐出。

    “我要回答你的,是那个疑惑:那个从我数十天前来到龙霄城,你就开始存有的疑惑。”

    泰尔斯的脸色凝重起来。

    普提莱睁开了眼睛。

    “殿下,”普提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正色道:“您曾经问过我,我在过去六年里究竟去哪儿了,又为什么现在才出现,来把你带回国内?”

    “为什么是现在?”

    泰尔斯先是微微蹙眉,然后,满怀疑惑的他,才在普提莱不太正常的眼神下轻轻点头:“是的?”

    狭窄的通道里,泰尔斯和普提莱各靠着两侧墙壁,默默相对,看着彼此在灯火的光影下,半明半暗的面孔。

    “你是对的,”普提莱轻声道:“我们并不是突然心血来潮,或是觉得六年太久了,才想要把你救出来的。”

    “我们,包括暗中监护了你六年的秘科,在六年后突然出现在龙霄城,就要救你出来是有原因的。”

    泰尔斯的瞳孔微微聚焦。

    他的心跳慢慢加快。

    “你是说……”

    普提莱又吸了一口气,仿佛这个动作要耗费他极大的勇气:“我想,有些事情你得知道……至少知道一些部分。”

    泰尔斯心惊胆战地发现:普提莱的语气竟然有些微微的颤栗。

    连他也不知不觉开始紧张起来了。

    “殿下,您还记得,六年前的龙霄城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呼,”泰尔斯呼出一口气,去开启那些不太愉快的回忆:“我倒是想忘记,灾祸袭城,巨龙重临,伦巴弑君还有……”

    可普提莱近乎粗暴地打断了他。

    “不,”瘦削的勋爵冷冷地道:“不仅仅这些。”

    “六年前的那一天,在我们看不见的暗处,在英灵宫和盾区之外,还发生了其他的一些事情。”

    泰尔斯的眼睛慢慢瞪大。

    其他的……一些事情?

    “相信您看出来了,我年轻的时候在米迪尔王子手下做事,”普提莱谈起了过去,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难受,“有时候,我会跟秘科走得……比较近。”

    “所以,我在六年前的危机里,才能那么快速地找到应有的支援。”

    泰尔斯心中一凛,重新开始打量眼前的男人。

    是啊。

    我看出来了。

    只是……这是你第一次承认。

    普提莱尼曼。

    普提莱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似乎依旧在回忆过往:“六年前,就在我们头顶上的王国秘科龙霄城总部,还没有改建成现在这间棋牌室。”

    “那时,它只是一间旅店,”普提莱的疲惫感溢于言表:

    “那天夜晚,我就是得到了此间主人的帮助,才取得支援,搜集资源,下令行动您得以脱离牢狱,多亏了他。”

    泰尔斯下意识地向上看去,当然,他只能看到一片凹凸不平的天花板,带着墙角处的若干蛛网。

    就连鼻子里也尽是地下室特有的阴冷和微潮。

    棋牌室。

    旅店?

    秘科总部?

    王子垂下头,疑问依旧:“然而?”

    普提莱如他所想地点点头。

    “然而。”

    “就在我们闯入宫中,与伦巴决出胜负的那个上午。”

    普提莱的语调沉重,语气忧伤:“这家旅店的老板,王国秘科埃克斯特分部的最高负责人,潜伏在此将近二十年的特级情报官,凯伦布克。”

    “死于非命。”

    泰尔斯先是一惊,然后转了转眼珠。

    他可以理解普提莱的悲伤,也能理解死于非命的蹊跷,但是,这跟对方要说的事情……

    泰尔斯连忙追问道:“情报官死于非命?发生什么了?”

    普提莱的眼神黯淡下来,面容在灯火的摇曳下扭曲了几下:“入室抢劫,强盗在布克的背部捅了四刀。”

    泰尔斯蹙起眉头:“但是……”

    “对,布克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了,”普提莱未卜先知地点点头,猜中泰尔斯所想:“我了解他的能耐,哪怕那个灾祸与龙俱临的夜晚确实很混乱,也没有哪个入室抢劫的强盗,能取走布克的命。”

    一语不发地望着他,耐心地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

    下一句,普提莱就说到了重点。

    只见普提莱瞪起眼睛,嘴唇微颤,面色严肃:“但真正可怕的,是他所记录下来的东西布克记录在旅店账本里的秘科暗号。”

    “在那几天里,他遇见了某些人,找到了某些东西,得到了一些零零散散的线索,殿下。”

    “过去六年,我和秘科就是在追查布克死后留下的这些线索,”黑暗中,普提莱侧过了脸避开灯光,把整张面孔沉入暗色:“直到最近,才追查到了一些成果。”

    泰尔斯心中略急:“什么成果?”

    普提莱先是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排除什么似的,尔后再深深地吸入一口气,仿佛在聚集着什么似的,只听他略显沙哑的嗓音疲惫地响起:

    “一些旧事,一些连黑先知都无法保持镇静的,足以撼动整个王国的,可怕之事。”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什么?”

    黑先知?

    撼动王国?

    普提莱沉重地点了点头。

    “从那一天起,我们明白:您其实并不安全,星辰王国也并不安全。”

    “所以,您的营救事宜,被提升为王国乃至秘科最紧急的要务,”他带着难言的怜悯和哀伤,望着泰尔斯:“所以,在六年后的今天,复兴宫方面才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带出埃克斯特,带回永星城。”

    泰尔斯呆滞住了。

    他不明白。

    普提莱似乎舒出了一口气,浑身放松下来:“这就是答案,就是我过去六年所为何事的答案,就是你倏然回国出于何因的答案。”

    但是泰尔斯仍未松气。

    他猛地站起身来。

    “什么,到底是什么?”

    泰尔斯急急地盯着普提莱,寻找着措辞,忍不住提高音量:“六年前,六年前在龙霄城,在我们头顶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足以撼动整个星辰王国?”

    但是普提莱让他失望了。

    对方摇摇头:“不,殿下,我言尽于此。”

    泰尔斯顿时着急起来:“但是……”

    普提莱举起一只手,打断了他。

    “因为我也不知道,”普提莱脸现忧愁与凄苦:“我不知道,更不敢相信,自己所发现的是否真相,更不知道,我所理解的真相与秘科所看到的真相,与……”

    他顿了一下。

    但普提莱还是继续开口。

    “……与王座上的陛下,与他所相信的真相,是否一致,偏差多少?”

    陛下?

    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寒意,袭上泰尔斯的背脊。

    普提莱突然抬起头,像是找回了力气:“谨记,殿下。”

    他的声音发紧,语速加快,内里透着一丝难掩的苦涩:“在这件事上……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笃定任何事,不要囿于任何印象有时候,甚至眼前的情景,也可能是谎言和假象!”

    泰尔斯越听越疑惑。

    他在说什么?

    究竟怎么回事?

    终于,普提莱就像是喘不过气来的垂死病人,终于在周遭呼入了第一口空气一样,在浑身颤抖中冷静下来,回复悠长的呼吸。

    他手里的烟斗,都几乎要被掰断了。

    可是普提莱的下一句话,就让泰尔斯遽然失态!

    “殿下。”

    “你必须这么做,也应该这么做……”

    “关于血色之年的真相,关于您自己的身世,”普提莱沉重而悲哀地道:

    “都只能由您自己去发掘,去追查,去证实。”

    那一刻,就像有人在他的耳边敲响战鼓一样,泰尔斯一个激灵!

    王子的思绪飞速地运转起来,不同寻常的思维在瞬间抓出无数匹配得上的信息。

    血色之年?

    泰尔斯下意识地抓住胸口,那里,努恩王多年前给他的复兴宫地图紧紧地贴在衣襟里。

    可是,血色之年难道不是第二王子贺拉斯……

    难道不是黑剑他们刺杀……

    还有,我的身世?

    可天空王后不是说了,龙语名字……

    泰尔斯脸色苍白,他又想起了塞尔玛在他临行前的叮嘱:

    【泰尔斯,十八年前,星辰的血色之年……】

    【……都跟灾祸有关。】

    艾希达,吉萨……

    他的大脑越来越乱,盈余的情报和信息几乎要让他迷失了。

    普提莱,还有黑先知,秘科,甚至凯瑟尔王……

    他们到底……

    发现了什么秘密?

    知道了什么秘密?

    跟我知道的秘密,究竟有多少重合?

    泰尔斯微微一晃,紧靠在墙上。

    通道里恢复了宁静。

    好几秒后,王子才慢慢抬头,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人。

    看着中年男人死寂的目光。

    普提莱看向暗门,轻声叹息:“到时间了。”

    “您该出发了,殿下。”

    这是普提莱的道别词。

    暗门打开。

    一个少年缓缓地走出暗道,爬出一个洞窟,绕过作为掩饰的矮墙废墟,走入这个偏僻无人的巷道。

    他停下了脚步,慢慢地抬起头。

    少年呆呆地站在露天的龙霄城里,站在这个堆满杂物的角落里,思绪混乱。

    远处,皓月已然升空。

    照亮他归家的路途。

    就在此时。

    “哈哈哈”

    巷道外的远处,一个粗鲁难听的嗓门凭空炸响!

    “哈哈哈,这不可能!”

    泰尔斯一惊,下意识地贴上墙壁,屏住呼吸。

    “我们尊敬你,所以我们没有在开玩笑,”另一个略显冷酷的声音响了起来:“龙霄城不同以往了,这事儿必须解决,弓区的新老大们已经表态:只要你肯答应,他们就愿意……”

    那个粗鲁而凶暴的嗓门再次响起,似乎毫不在意礼貌地打断了前者:

    “你们知道,几个小时前,英灵宫里那个垂眉毛的死人脸也来找我,目的跟你们差不多,说的话也差不多。”

    粗鲁的嗓门模仿着他话中的那个‘死人脸’:“他可比你们几个威风多了,背着那柄难看的刀,带着两排卫队气势汹汹地踏进盾区,把刀砸在我面前,一副瞪谁谁死的样子,要债似地开口:‘以龙霄城女大公的名义,我需要那个王子的下落。’哈哈哈哈哈哈,我好害怕啊!”

    可是粗鲁嗓门的大笑里只有讽刺,完全听不见他所言的惧怕之意。

    泰尔斯微微一凛。

    “你是说,”另一方,第三个声音响了起来,似乎和之前那道冷酷嗓音是一伙儿的,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疯狂的陨星者,亲自带人来找你了?”

    陨星者?

    听见熟悉的名字,泰尔斯把思维扯回现在,抛去多余的情绪。

    听上去……像是两方在对峙,粗鲁的嗓门一方是少数,另一方是多数。

    “哈,你知道我怎么回答他的吗?”粗鲁凶恶的嗓门再次响起,充满了不屑:“你们可要听清楚了,因为我也准备这么回答你们……”

    下一刻,听上去似乎是那个粗鲁嗓音的主人,对着地面狠狠地啐了一口:“呸!”

    “我他妈管你是陨星者还是操星者,女大公还是母大公”

    “统统滚他娘的蛋!”

第63章 轮椅上的老兵

    银月高悬,勉强照亮了这个偏僻破烂的巷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唯一通向外面的窄缝里,透进来几丝火把发出的摇曳微光。

    而巷道外,那声粗鲁无礼的破口大骂,让泰尔斯猛地惊醒过来。

    尽管在地下的穿行让他有些晕头转向,来到地面后按照指示经过的几个角落和小道也有些复杂,但泰尔斯很清楚:他已经离开了秘科的掩护,暴露在龙霄城看得见的视野里了。

    他身处险境,此刻出城唯一的希望……是普提莱所说的那个接头人。

    泰尔斯集中起注意力,狱河之罪适时地涌起,增强他的听力。

    十几个不同的呼吸声,从两个方向出现在他的感官里:一方人多势众,一方孤身而来。

    “你在龙霄城这么多年了,”这是之前的那个冷酷嗓音,他在人群中发话时,泰尔斯隐隐感觉到他的不耐:“应该知道这事儿有多严重,你也知道我们有多认真,这不是意气之争。”

    那个粗鲁嗓门则报以不屑的嗤笑:“哼!”

    泰尔斯微微蹙眉:他们是谁?我这是在哪儿?

    该跟我碰面的那个人又在哪儿?

    该死的普提莱,明明说他不想像秘科一样,但留给我的却依然只有一片谜团。

    隔墙的对峙似乎仍在继续:粗鲁嗓门的反应显然让他的对手们觉得很不开心。

    第三个嗓音再度响起,似乎仍在努力说服那个粗鲁汉子:“这是为了我们的生存从封城到查抄再到现在的四处抓人,他们从来没有这么粗暴地干涉过帮派和地下生意……听着,英灵宫这次是玩儿真的,我看他们连玉石俱焚也毫不在意。”

    泰尔斯内心一凛。

    从中午开始,伦巴遇刺,他逃离英灵宫,直到此刻夜幕降临,几个小时过去了,王子大概可以想象到龙霄城现在的样子。

    “不觉得,”那个粗鲁嗓门很随意地答道:“我就过得挺好。”

    “砰!”

    “嘿,”似乎是某个人愤恨地敲响了某块木板:“你这个老……”

    但随着又一声闷响,就要发怒的他,像是被同伴硬生生拦住了。

    泰尔斯把身体向着面前这堵粗糙破墙再次推近了一些,竖起双耳,努力抓取着一切有用的信息。

    “是么?”

    是那个小心谨慎的第三个人,比起他那个冷酷的同伴,似乎他更倾向于谈判解决问题:“从下午开始,剑区的集市,我们预定这个月销出去的货全被扣了;龙翼广场,康玛斯的老黑手被直接抄了家;哪怕矛区和斧区的贵族也成批成批地进监狱,连克尔凯廓尔这些实权封臣的手下都大受牵连;至于我们?只要是有前科的人,巡逻队抓回去,问也不问就直接送进水牢……”

    “而你,你以为你很特别,以为凭着你跟‘撼地’的老人情,穷人们的盾区和锤区就能置身事外,巡逻队和大公亲卫就总是放你一马?”

    他顿了一下。

    冷酷的嗓音接过他的话头:“你错了。”

    “而总有一天,你会为之付出代价的。”

    泰尔斯心中一动,他听到了几个关键的词。

    王子下意识地左右张望:这个偏僻的巷道似乎有些年头了,不规则的砖石墙壁破损严重,仿佛一碰就要倒,它所连通的左方房屋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住人这间只剩下半幢的房子比泰尔斯待过的废屋还要惨烈,就像被人拿着一把巨型的重锤,从屋顶开始,垂直向下硬生生砸掉了三分之一似的。

    但泰尔斯随即意识到,他脚下的地面也满是碎石和腐朽的破木,甚至还有不知何处而来的深坑。

    就像……

    就像一片狼藉的战场。

    龙霄城里有这样的地方么?

    想到这里,泰尔斯随即微微一颤!

    在月光下,他难以置信地偏过头,通过巷道的窄缝和破墙上的几个空洞,看了看四周:破败的房梁,倒塌的砖墙,脏污的小路,鼻子里若有若无的腥臭味……

    泰尔斯怔住了。

    他认得这个地方。

    他还记得脚下那种粗糙不平的土路质感,低矮杂落的旧屋,宛如迷宫般的错综巷道。

    唯独少了熙熙攘攘的人声。

    这里是……

    泰尔斯摸着破墙,呆呆地看着那栋被砸掉屋顶的房子。

    这是盾区。

    是龙霄城的盾区。

    是六年前,在两位魔能师毫无底线的疯狂鏖战下,毁于一旦的盾区。

    是他带着小滑头疯狂逃命,是他流着眼泪跨越生死,是他跟随黑剑誓死反击的盾区。

    是这里啊。

    一股莫名的愁绪涌上泰尔斯的心头。

    这么多年了。

    他终究还是回到这个地方了。

    可是,泰尔斯心里泛起疑惑:为什么普提莱要自己来这个地方?

    “哈哈哈哈哈哈……”

    粗鲁的嗓门突然放声大笑,把泰尔斯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你会付出代价’,哈哈哈哈……”

    这道笑声很豪爽,很狂放,但泰尔斯听得出里头的不爽和愠怒。

    在狱河之罪增强过的感官里,泰尔斯隐约感觉到,粗鲁嗓门的对面,那群人的呼吸越来越粗。

    似乎场面也越来越难看。

    笑声渐渐停了。

    “你知道,”粗鲁的嗓音停了几秒,这才低低地开口,甚至比之前更加低沉:

    “六年前,乌拉德在龙霄城混不下去了,所以他耍了耍手腕,把集市跟黑市都变成了一团烂摊子,再加上那个远东人的失踪,弓区的生意也一片空白,所以一时间,所有不自量力的渣滓都想来抢这几块骨头……”

    这个粗鲁汉子微微一顿,声音里透露出一丝危险的信号:“而几年的斗争过去了,你们这些还留下来的,居然真以为自己就是个人物了,连说话都像一方大佬似的……”

    乌拉德?

    是六年前……伦巴手下,那个梳着八条辫子的人?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一下,把自己完全隐藏在墙后的黑暗中。

    “够了。”

    那个冷酷的嗓音再次发话,似乎他就是这群人的首领。

    “我们不清楚你和乌拉德过去的恩怨,瘸子,”他的话语依然没有丝毫暖意:“我们也不想掺和,但大家都在龙霄城里讨生活……”

    “哈!”粗鲁的嗓门猛然拔高,打断了他。

    “讨生活?”

    这个家伙尽管只有孤身一人,但似乎特别有种,面对这么多人,他非但怡然不惧,语气甚至更加狂妄:

    “好几年了,有乌拉德的例子在前,无论水路陆路黑路,越发严格的巡逻队足足抄了你们的货十几次,亏掉的钱都够买下一座龙霄城了,可你们还是锲而不舍,好像钱亏不完似的……喂,你们占着集市的地盘,就真的只是为了讨生活吗?”

    面对粗鲁嗓门的质问,那群人没有说话,但泰尔斯能感觉到,他们的呼吸速率更加紧密频繁。

    “哪怕这样,你们这些年也从没放弃过给内城的贵人们送礼让利,好像钱花不完似的……包括那个因为私通黑沙领而被吊死的接待官我知道,他的好处都是你们经手送过去的。”

    粗鲁的嗓门咳嗽了一声,吐了一口痰,继续不屑地道:“嘿,既不为名,也不为利,还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告诉我,哪一个这么做的帮派,仅仅只是为了‘讨生活’?”

    与他对峙的那群人依旧沉默着,可泰尔斯已经听见某些人捏紧拳头的声音了。

    “看,我可是很清楚你们的底细,”粗鲁的嗓音又哼笑了一声,却莫名地让人心生寒意:“我知道你们究竟是在帮谁做事,我知道究竟是为了自保,还是别有目的跟靠山……”

    “嘿。”

    “乌拉德走了,但他的臭味儿还在这座城市里,没有散去,”这个男人硬朗粗犷的嗓音让泰尔斯印象深刻,他越发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人:

    “如果我向白刃卫队报告一下,你们猜猜看,后果如何?”

    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长久的沉默,萦绕在两方之间。

    白刃卫队。

    真糟糕。

    夹在这场对峙中的泰尔斯只觉得气氛越发不妙他不无焦急地观望着四周,却失望地发现,离开这个巷道的方法只有两条:要么大大咧咧地从窄缝里钻出去,来到两方人马面前,要么,从另一侧踩着一地的碎石破木,惊天动地地高调翻墙跑路。

    哪一条都不是好办法。

    过了许久,另一方人群中,那个冷酷的嗓音缓缓地叹息出声。

    “早就没有什么白刃卫队了,格里沃,”他的话语很轻,却不怀好意:“从灾祸降临,巨龙重现的那一天起……”

    “先王已殁,时代已变,无论埃克斯特还是龙霄城,都不同往日了。”

    在黑夜中响起的这句话,让泰尔斯微微一怔。

    他大概摸清楚双方的身份了。

    他们的地位大概不会很高,但是在龙霄城里应该不容忽视,影响许多人的生活,与巡逻队这样的官方中层联系紧密,息息相关。

    对这种人,泰尔斯有种久违的熟悉感。

    果然,下一秒,那个被称作格里沃的粗鲁男人冷冷开口:

    “所以你们就找了个新主子?”

    他呸了一声,带着浓浓的不屑:“怎么,查曼伦巴的下面那话儿就那么好吃,你们就连拉屎路过的时候,都要赶着排队去吸溜一口?”

    “妈的……”其中一个人似乎忍不住脾气,向前踏了一步,但他马上被拦了回去。

    “安静!”这次是第三个嗓音,他似乎是除了冷酷嗓音之外说话最有分量的人。

    他的话显然谨慎多了,只听他一副商量的口吻:“我知道,格里沃老大,我们平时互不干涉,彼此默契,但是这一次……”

    可格里沃似乎根本不买账,他粗犷的声音打断了对方:

    “那就滚蛋。”

    格里沃的粗鲁嗓门既难听又刺耳:“我不在乎那个王子有多重要,我不在乎那个弑亲者被谁刺杀了,我不在乎英灵宫又在玩儿什么狗屁倒灶,我不在乎你们这群黑皮狗又在舔谁的蛋蛋,我不在乎你们收了谁的骨头才要掺和进来,更不在乎你们是要扯旗造反还是想加官进爵,我在乎的有且只有一点:你们这群狗娘养的”

    泰尔斯咬紧下唇:果然,他的失踪带动了龙霄城内一系列的混乱,甚至影响到这些……

    只听格里沃猛地捶响拳头,低吼道:

    “离-我-的-地-盘-远-点!”

    这句话顿时让对面的人群炸锅了。

    “这个老残废……”一声刀刃扎进木头的声音。

    “我们该给他点颜色看看……”几道不怀好意的冷笑。

    “要我说”一个人不爽地开口。

    但这些人的话全部戛然而止。

    似乎是被他的首领给制止住了。

    就在泰尔斯缓了一口气,以为一场冲突就此结束的时候……

    “格里沃,格里沃,格里沃啊,大名鼎鼎的格里沃。”

    是那个首领,那个冷酷的嗓音。

    “传闻中能跟‘五战将’一较高下的格里沃啊,”火光照耀的巷道外,他的声音幽幽传来,“六年前的灾难里,你失去了一双腿。”

    “从此再也站不起来了。”

    六年前,失去了一双腿?

    六年前。

    泰尔斯抓住了这个字眼。

    格里沃沉默了几秒钟。

    “哈,你说我的腿啊,几十年前就瘸了,”这个语气粗鲁的男人毫不示弱,笑声依然轻松自如,游刃有余:“六年前,我嫌它们碍眼,于是就顺手给锯了。”

    “你有意见?”

    微风吹拂过巷道的窄缝,刮出一道低沉的啸声。

    只听那个冷酷的人继续道:“不仅如此,你还失去了一只眼睛。”

    “失去了一半的视力。”

    “眼睛?”格里沃的声音陡然提高:

    “嘿,我觉得它顶在眼眶里,太撑脑袋了,干脆一把摘了。”

    几声闷响传来,似乎是他弹了弹额头。

    冷酷的嗓音笑出了声。

    “还有,你的左手只剩下三根手指了。”

    “无论是捏起拳头还是秉持武器,你都无能为力。”

    格里沃毫不在意地还口道:“喂,你们都没挖过鼻孔?不觉得这样更方便么?”

    听见这些话,泰尔斯深深地皱起眉头。

    在墙外的那个孤独身影……

    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呢?

    冷酷的人没有理会格里沃,而是兀自继续道:“不止这些,在那场灾难里,你的人伤亡惨重数一数,六年前,你在盾区亲手埋葬了多少兄弟?”

    这一次,格里沃沉默了很久。

    很久。

    仿佛就此沉寂下去。

    又一阵风刮过,巷道外的火光微微颤抖。

    名为格里沃的男人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我手下的兄弟们都是铁打的。”空中传来他略显低沉,却依旧不肯示弱的话语。

    格里沃的声音有些略微的颤抖:“切,真要打起来,以一敌十,家常便饭罢了。”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泰尔斯静静地听着,在脑海里勾画出这个男人的形象:他失去了双腿,失去了一目,左手残废。

    粗鲁,毫无礼貌和教养,匪气十足。

    但是,他同时也豪爽,顽固而嘴硬。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冷酷的嗓音开始吃吃地发笑:“哼哼哼哼……”

    “别逗我笑了,格里沃,看看你现在这副残废样别说手持戮魂枪了,你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走路还要靠轮椅……”

    作为回应,格里沃不屑地呸了一口。

    “再看看周围,看看这个被灾祸和巨兽犁过一遍的地方:贫穷、破落、衰败、可怜、可鄙、你赖以为生还引以为豪的盾区。”

    冷酷的男人啧声道:“看看这副惨状,你的盾区不但从未恢复过来,还每况愈下我听说你们连给流莺妓院看场的人手都不够了?别说你还要照顾那些兄弟的遗孤家人,也许你们该把老婆女儿都喊上去帮忙,你知道,看场的时候还能赚点‘外快’?”

    人群里传来阵阵嘲笑声。

    这一次,泰尔斯没有听见格里沃的反驳。

    “好好想清楚。”

    “现在早就不是你的时代了,老瘸子,”冷酷的男人话语里隐含威胁:

    “强撑着拒绝看清现实,硬混下去,只能是自取灭亡,还连累身周。”

    脚步声响起,似乎是那个冷酷的男人在慢慢地往前踱步。

    泰尔斯听见,格里沃的呼吸声越来越粗。

    “我们没跟你开战,可不是因为我们怕了你可你似乎很看不起我们?怎么,以为自己还是威名赫赫的极境重剑步兵,以为自己还是德高望重的格里沃老大,还是在龙霄城内外一呼百应的平民之光,还是那个持着戮魂枪守护龙霄城的英雄?”

    “可实际上……”

    男人的声音很平缓,似乎根本没有情绪起伏,却令人格外寒心:“从六年前开始,你就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在你那副不完整的躯壳底下喘气的,不过一个在轮椅上等死的残废罢了。”

    这一次,格里沃的喘气声越来越粗,他甚至发出了低低的沉哼。

    但他那粗鲁的声音没有再传来。

    仿佛格里沃已经放弃了反击。

    冷酷的嗓音抓到了对方的痛点,他缓缓笑了起来:“比如现在,如果我们隔着十几步远,拿着弓弩来射杀站不起来的你……你又能怎么办呢?”

    “如果我们真的动真格,如果我们真想对你,对盾区,对锤区,对你那群穷得叮当响的手下兄弟们,对他们的妻子儿女,雇主生计们动手,让他们过得比现在还惨上一百倍……”

    对方的话越来越慢,也让人越来越心寒。

    “你觉得,你一个连路都走不动,刀都拿不稳,路都看不清,下半辈子只能活在轮椅上的残废,又能做什么呢?”

    格里沃依然一语不发。

    似乎真真切切地沉默了下去。

    “看清局势,明智选择吧,”男人冷笑着停下了脚步:“你既然很清楚我们的背后之人,那就该知晓:我们能量很强,我们能做到,而残废如你却无法阻止,无力阻止,无能阻止。”

    “所以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格里沃,重新考虑你的回答……”

    然而,男人的话尚未说完,泰尔斯却突兀地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第64章 双倍?

    下一秒,一道吓人的巨响,从巷道外突兀传来!

    “砰!”

    泰尔斯吓了一大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听上去,似乎是某个**撞上了墙壁的……

    墙的另一头传来杂乱无章的哗然呼喝。

    “不,这个混蛋……”

    “格里沃,你这是在”

    “抄家伙……”

    但还没结束。

    “轰!”

    又一声闷响,在泰尔斯听来,像是拳拳对撞的硬碰硬!

    清脆的骨裂声,伴随着痛呼声传来。

    “可恶,给我把他……啊”

    “唰!”这次是刀刃入肉的声音!

    “这狗娘养的……”

    “啪啦!”

    这次传来的像是骨头崩裂的爆响。

    “啊啊啊”

    “他妈的,他是怎么做到”

    “给我杀了他啊啊啊”

    连绵不断的人群惨叫从巷道外响起,旁听的泰尔斯越来越紧张。

    到底发生什么了?

    “飞刀呢?用飞刀对付……”

    混乱的人群开始显得歇斯底里。

    “啊啊啊我发誓,我们们不会,不会放过你,不会!你所珍爱的每一个人,我们都会……”

    “咚!”

    又一声人体落地的沉闷钝响,掐断了这个色厉内荏的声音。

    “快把刀给”

    “嗤!哗啦啦……”

    泰尔斯心中一跳:他对这种声音既陌生又熟悉战场上的战士被划破动脉,鲜血喷涌,挥洒遍地。

    人群的声音越来越恐慌。

    “不,不,等一等,我们有话好好”

    “砰!噔!”

    夺命的钝响再次接连响起。

    墙后的泰尔斯听得心惊胆战。

    人群的声音越来越稀疏。

    “不不不,我只是个跑腿的”

    “砰!”

    泰尔斯猛地一惊:他所贴靠的这堵墙微微地震颤了一下,似乎是有人被砸了过来,落下不少尘土。

    这一下之后,外面的杂音,无论是呼救声还是打斗声,少了很多。

    最后一个高声求饶的声音,带着哭腔传来:

    “别,别,无论是跟踪还是抓你落单,这都是他们的主意……我跟他们真的不是一伙”

    但下一刻,令人心寒的清脆声悚然响起:

    “咯喇!”

    泰尔斯闭上了眼睛:他也认得这种声音。

    那是脖颈被硬生生扭断的声音。

    在足足十几声惊心动魄的巨响之后,矮墙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外面的混乱似乎平息了。

    泰尔斯这才凝重而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屏住自己的吸气声。

    不会吧?

    在吓人的死寂里,巷道后只剩下了两个呼吸。

    一个沉稳,厚重,微微喘息。

    一个恐慌,惶急,频率急促。

    即使把狱河之罪的能力催发到最大,他也听不见其他活物的呼吸。

    只剩……两个人?

    泰尔斯惊愕地合上嘴巴。

    几秒钟后。

    许久没响起的那个粗鲁男音,伴随着一声闷哼,重新传来:

    “哼,该死的异能者,自以为有点手段就耍起横来了啊,真疼。”

    一道嗤声,像是刀刃被拔出了血肉。

    啷当金属落地的声音。

    随着这道声响,墙后的另一个呼吸声,更加急促不稳。

    “你,你,你,格,格,格里沃老,老,老大,我,我,我,我不是……”

    这道声音在颤抖。

    作为回应,格里沃的淡淡冷笑传来:“哼,十几个人。”

    “连个轮椅上的落单残废都干不过。”

    “真替你们觉得羞耻。”

    泰尔斯紧紧地皱起眉头:搞什么?

    一打十几个,还有异能者,居然都……

    那个仅剩的哭腔,已经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嘿。”

    但格里沃接下来的话让他呼吸一滞:

    “你很走运,小个子,我需要个舌头去传话……”

    那个颤抖声音的主人似乎是想通了这句话的意思,顿时缓了一缓。

    下一秒,他连忙出声,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当,当然!格里沃老大,你说,无论什么话我都……”

    “哼。”格里沃的一声冷哼,把幸存者那带着讨好和颤抖的声音都逼了回去。

    在摄人心神的寂静里,听着墙角的泰尔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很显然,墙后的人是危险角色。

    “听好了,渣滓们。”

    格里沃粗犷难听的嗓音缓缓响起:“你们以为靠着威胁和暴力,就能逼我服软?”

    “要知道,乌拉德用了十几年,手段尽出,最后连黑沙领的军用强弩都拉来了,但他还是没能搞死老子……”

    格里沃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狰狞感:“哼,别说少了腿和眼了……”

    “哪怕老子口不能言,目不能视,四肢腐烂,从此瘫痪,”这个粗鲁的战士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铁:“也能咬着牙从床上蹦起来,把你们一个个……”

    “嚼成碎片。”

    啪!

    墙后响起惊叫声。

    泰尔斯感觉得到:那个幸存者被格里沃一把提了起来。

    “你们觉得陨星者在城里横冲直撞,发起疯来很恐怖?哈,”粗鲁男人的声音听着越来越恐怖:“等你们把格里沃惹毛的时候,你们就会知道……”

    “那个只懂砍头的死人脸,是多么地温柔斯文。”

    泰尔斯听见,那个恐惧无比的呼吸,带上了上下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把话传回去,”格里沃冷冷道:

    “我也许保护不了我的地盘,我的兄弟。”

    “但我很能记仇。”

    “从今天起,任何事情发生在我的地盘上,我是说任何事情,比如我对门的那个小女孩丢了布偶娃娃,比如说我邻居家那条狗的碗里少了块骨头……”

    “我都会记在你们头上。”

    噔,噔,噔。

    像是食指重重敲额头的声音。

    那个颤栗的呼吸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

    “你们最好祈祷盾区和锤区平安无事,欣欣向荣,否则……”

    “作为回报……我会生生活撕了你们每一个人,无论他躲在哪里,无论他地位多高。”

    “就像你见到的这样。”

    扑通!

    一道人体坠地的声音传来。

    “滚。”格里沃慢慢地道,声若寒霜。

    下一秒,在极速颤抖的呼吸里,一道恐慌不已的脚步声就地响起,一路带翻无数杂物,期间还多了不少衣物跟地面的摩擦声。

    脚步声逐渐远去。

    墙后,泰尔斯悄悄地出了一口气。

    幸好,他只觉得心跳有些快:结束了。

    现在,只要等那个轮椅离开就能……

    “喂!”

    那道粗鲁的男声再次响起。

    多了些懒洋洋的意味。

    “那个听墙角的,”格里沃低沉的声音清晰无误地传进泰尔斯的耳朵里:

    “你还要躲多久?”

    泰尔斯内心微微一凉。

    什么?

    他摸了摸僵硬的脖子,表情呆滞地抬起头,看着眼前把他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矮墙。

    冷静。

    冷静,泰尔斯。

    王子带着侥幸,抿着嘴唇:也许说的不是我?

    “哼。”

    “别装了,墙后的那个家伙,”格里沃似乎捏了捏自己的拳头,传来吓人的脆响:“看热闹很好玩儿是么?”

    “嘿,等着我把你抓出来,你可就没那么走运了。”

    王子闭上眼睛,充满无奈。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

    往好处想,泰尔斯。

    现在是深夜,这是里几乎废弃的盾区,那个家伙他不可能是恰巧出现在这里散步的人。

    而且,刚刚听这个格里沃的话说,他应该是单独出行,才在这个地方被对手围堵上的。

    而大晚上特地赶来这个地方,就说明……

    泰尔斯调整好自己的呼吸,用那个理由一遍遍地说服自己,然后毅然地跨出脚步。

    走出了狭窄的小巷。

    寒风刮来,北地夸张的昼夜温差让泰尔斯一阵畏缩。

    巷道外,一片破败慌凉的盾区景象呈现在他的面前。

    但真正吸引他目光的,是眼前的一地狼藉。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夜色下的这一幕:十几具尸体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或贴在墙上,姿势各异,表情冻结在最后一刻,或惊悚,或恐惧,或愤然。

    他们之中有的手脚变形,有的身体弯折,有的甚至流出一地的内脏,在黑夜和皓月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狰狞诡异。

    几个火把无力地落在地面,兀自顽强地燃烧着,勉强提供一些照明。

    泰尔斯脚下一滑:他不小心踩到了一滩血迹。

    简直像个野外屠宰场。

    在这片让人忍不住屏起呼吸的景象里,泰尔斯死命咽下一口唾沫,看清了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人:一个强壮的男人坐在地上,默默地包扎着肩部的伤口。

    透过微弱的火光和月光,泰尔斯一眼就看到了对方最大的特征:他没有双腿。

    罗尔夫的双腿好歹还直到膝盖部分,但眼前的这个粗犷壮汉,他的半截大腿以下的裤管空空荡荡,裤子打成两个结,昭示着他曾经的不幸。

    泰尔斯微微蹙眉。

    名为格里沃的男人冷哼一声,他咬着包扎用的布条,勉力抬起头来:“说吧,深夜跟到这儿来,你究竟是尼寇莱,乌拉德,抑或其他人派来……咦?”

    格里沃的眼里泛出疑惑。

    借着光线,泰尔斯不出意料地看到了他的正脸:格里沃的左眼眶里,什么都没有,只留一个漆黑的空洞。

    而他短发下本该是左耳的地方仅剩一个圆孔。

    像是被连根切掉了耳朵。

    泰尔斯怔住了。

    “一个小屁孩?”

    强壮的男人皱起眉头,泛出疑惑。

    格里沃一边说着话,一边用仅剩三根手指的左手拉起布条一角,另一角咬在嘴里,右手死撑在地面,帮助着仅剩半截的佝偻身子维持住平衡,死命给自己扎上伤口。

    泰尔斯的心中泛起淡淡的悲哀。

    这个人……

    只剩“半个”人了啊。

    “喂!别走神啊,屁孩!”

    泰尔斯面色一变,他回过神来,抓了抓额头:“事实上,我快十四岁了……”

    “还真是小孩,”格里沃摇头轻哼一声:“怎么,都流行童工吗?啧啧,现在的人啊,怎么这么残忍。”

    残忍?

    看着坐在一地尸体中间的格里沃,泰尔斯只能报以无奈的微笑。

    格里沃的面部平缓但鼻子颇高,满脸未经打理的胡茬,让人不禁怀疑是他用餐刀胡乱割出来的。

    只见他包扎好了伤口,左手向后抓去,黑暗中传来滚滚的摩擦声。

    一个木制的轮椅被男人拉到身旁。

    格里沃咬住牙齿,把轮椅卡在一块凸出的石板边上固定好,左手抓好椅臂,用右手死死撑住地面。

    他将自己的半截身体从地上撑了起来,颤抖着向轮椅靠去,想要坐上轮椅。

    泰尔斯心中一动,看着他吃力的动作,正想要举步上前帮忙。

    但下一刻,格里沃就用动作还击了他:强壮的男人闷哼一声,有力的右臂仿佛爆发出无穷的力量,在地面上猛推一记!

    下一秒,粗鲁的男人就稳稳地腾起半空。

    泰尔斯才踏出去的脚步硬生生地顿住了。

    随着轮椅一颤,格里沃准确无误地落了进去。

    轮椅上的格里沃靠上后背,舒心地呼出一口气,向满地的尸体轻蔑地瞥了一眼,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这一刻,泰尔斯突然意识到:对方尽管看上去身怀残障,甚至只余下半截身体。

    但毫无疑问。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他曾见过的最健壮,也最强悍的战士之一。

    就在此时。

    一个许久不曾听见的女声,在他的耳边恍惚掠过。

    温柔,轻盈,却带着一丝不肯妥协的倔强。

    【不,葺仁。】

    【他们需要的不是廉价的同情,不是我们这些所谓“正常人”“健全人”为了满足给自己的道德评价,才给出的所谓帮助和同情。】

    【他们需要的,是我们去掉眼镜,真真正正地像对待正常人一样对待他们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不正常。】

    【而他们无法成为正常人的原因,是我们太自以为是,我们不够包容,是这个不完美的社会没有给他们成为正常人的土壤无论是软件的匮乏带来的别样目光,还是硬件的缺失带来的生活不便。】

    【别再叫他们残疾了。】

    【因为他们不是。】

    是她。

    是她。

    但她是谁?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

    却什么也没抓到。

    徒留一片空白。

    “喂!”

    “这都能走神,”格里沃把轮椅推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泰尔斯,脸现怀疑地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你……不会是脑残吧?”

    泰尔斯猛地一惊,把突兀出现的记忆闪回塞回脑海深处。

    格里沃捏了捏右拳,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道声音让泰尔斯紧张起来。

    他尽力不去看周围的尸体,挤出一个勉勉强强的笑容。

    集中精神,现在……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友好些。

    普提莱说了微笑,微笑,面对接头人时要微笑。

    王子张开一口大白牙,平视着轮椅上的男人:“所以,你就是普提莱说的那个人?”

    格里沃皱起眉头,大声回答:“谁?”

    难听的大嗓门把泰尔斯吓了一跳。

    “普提莱,额,就是那个……”泰尔斯努力保持着笑容,用力吐着接近北地标准口音的通用语:

    “抽着烟斗的怪大叔?”

    格里沃眨了眨仅剩的眼睛,在月光下挠了挠下巴。

    他不耐烦地张大嘴巴,大声却含糊地反问:

    “你说啥?”

    泰尔斯心中一抖。

    不是吧。

    “或者,或者有个人,他不一定叫普提莱,也许他用的化名,也不一定抽着烟,他这几天应该没空抽烟……”泰尔斯手舞足蹈,努力构建着自己的语言,一边在心里腹诽着普提莱的不靠谱:

    “他托你把某个人……你知道,在这个时候,把某个人,把某个人给……”

    泰尔斯挥舞着手臂,轻轻地晃着脑袋,一脸期待地看着似乎还没进入状况的格里沃:“把他给……”

    “这个时候?把某个人……”粗鲁的男人眯起单眼,眼珠滴溜溜一转,略略思索。

    只见他试探性地问道:“你是说……运出城外?”

    泰尔斯眼前一亮,打了个响指:“对!就是这样!”

    格里沃沉默了下来。

    轮椅上的男人默默地看着他,持续了好几秒。

    让泰尔斯心里略略发毛。

    直到……

    “哦哦哦!”

    格里沃脸色一变,他猛地一拍脑袋!

    这个壮汉一脸恍然大悟,右手指着泰尔斯:“原来就是你啊!”

    老天保佑。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

    他只觉得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了。

    “对,对对对!”

    泰尔斯一拍大腿,只觉得刚刚的交涉好困难,他艰难地笑笑:“就是我,哈哈,你好啊……嘿嘿,额,怎么称呼?”

    “嗯……”格里沃眯着眼睛继续打量他,发出低沉的喉音。

    泰尔斯心里那种发毛的感觉又上来了。

    “格里沃,”一秒后,粗鲁的男人哈哈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向他伸出右手:

    “德鲁格里沃。”

    泰尔斯又松了一口气。

    幸好,这个接头人看上去还比较好说话……

    他心有余悸地伸出右手,握上格里沃的手掌:“那么……”

    就在此时。

    “砰!”

    还没反应过来的泰尔斯只感觉右手一重,颈部一痛,眼前的视野猛地晃动起来!

    一股磅礴的力度从格里沃的右手掌里爆发出来,把泰尔斯扯得失去平衡,向格里沃的方向摔去!

    “抓到你了!”

    格里沃快意的大笑从耳边传来。

    “哈哈哈哈,想秘密出城?嘿,你就是那个被掳走了的星辰小王子吧?”

    格里沃粗犷的笑声越来越大,震得泰尔斯的耳朵一阵生疼。

    怎么……回事?

    呼吸困难的泰尔斯竭力地睁眼,却惊恐地发现:他已经被轮椅上的格里沃,从背后死死扣住了双手!

    后者的左臂绕过王子的脖颈,臂膀上铁铸般的肌肉犹如牢笼一般,把背对着男人的王子,硬生生箍死在格里沃的怀里。

    “无论是地下还是官方,整个龙霄城都快为你疯狂了我本来最烦这些事,理也不想理,结果你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哈哈哈哈……”

    不。

    不!

    狱河之罪瞬间涌起。

    泰尔斯咬着牙关想要挣脱,却发现他的挣扎只是徒劳:格里沃仅靠着力量充沛的右手和腹肌,就把他的双臂牢牢扼在背上。

    没有用。

    被格里沃箍进怀里开始,他已经失去了最佳的发力位置。

    对方的禁锢下,他甚至碰不到jc匕首。

    “猜猜看,英灵宫愿意给我出什么价钱?”

    格里沃的笑声颇有些狰狞和得意:“妈的,下午的时候,那个死人脸在我的地盘里砸了多少东西,这次一定要他赔出屎来!”

    格里沃的左臂突然用力!

    泰尔斯只觉得自己的头部向后一仰,眼前就出现了皓月和星空。

    “当然,也不一定是英灵宫,这当口,很多人都想要你吧,”格里沃的手上力度越来越大,从他耳后传来的笑声里充斥着兴奋:“我想想,要一千金币还是两千金币呢?啧,会不会有点多?”

    泰尔斯的脸部渐渐涨红,只觉得自己的颈部越来越难受:格里沃的左臂弯勾住他的脖颈,不容反抗地压迫着泰尔斯的气管。

    力道之大,王子甚至觉得连自己的背部都快被压进格里沃的胸膛里了。

    这个家伙……

    怎么这么大力气!

    呼吸困难的王子竭力抬起右腿,死命地向下一踩一蹬!

    但脚下的疼痛告诉他:他只能勉强踩到地板,蹬中轮椅的硬木。

    泰尔斯这才悲哀地想起来,格里沃没有双腿。

    “不然,要点别的也行,这事儿得慎重些……”

    泰尔斯的视野,随着呼吸不畅开始渐渐模糊。

    很快,眼前的星空,就真的冒出了许许多多只有他看得见的“金星”。

    不。

    不能这样下去。

    他死命吸进一点空气,靠着被多次扼喉的丰富经验,闭住气息,不再动弹消耗体力。

    泰尔斯脸色发红,强行从气管里逼出几丝声音,气若游丝:“你……不是……接头人……”

    “格里沃……”

    迎接他的是格里沃的肆意大笑:

    “哈哈哈,原来如此!接头人都能搞错,看来你们的情报很不用心啊!”

    在缺氧和疼痛的双重折磨中,泰尔斯死命保持着最后的冷静。

    他已经没有空闲去埋怨普提莱了。

    “等等……”

    泰尔斯扭曲着脸,痛苦地挤出几个字:

    “双倍!”

    “要钱,我给你……双倍……”

    格里沃微微一怔,然后冷哼一声。

    “闭嘴,”粗鲁的男人看上去丝毫不为所动,他嚼着牙齿冷冷道:“别当我是傻子……”

    但他的声音却渐渐弱了下去。

    下一个瞬间,泰尔斯只觉得颈部的压迫微微一松。

    一口久违的空气,夹杂着痛楚和摩擦,被吸进他的肺部。

    耳后传来磨牙声,以及格里沃那难听如故,却微微有些意动的嗓音:“喂,屁孩……”

    只听这个粗鲁的汉子缓缓地咽了一口唾沫,轻声道:

    “真的……双倍?”

第65章 接头人

    满头大汗的泰尔斯一边咳嗽,一边像是珍惜沙漠里的水一样,大口大口地吸着难得的空气,浑身颤抖。

    但格里沃没有放开他,他的禁锢还是那么难以挣脱。

    “真的,无论一千还是两千金币,我都给你双倍,”泰尔斯稍稍恢复理智,喘息着不断冒汗,有气无力:“璨星王室很富有,星辰也很富庶……光是秘科在龙霄城的产业家当就够好十几万……”

    格里沃眉毛一抬。

    “很好……”

    “等等,”但一秒后,男人的脸色却沉了下来:“你的意思是,要去找星辰王国拿?”

    “秘科,秘科就行,”眼前的金星才刚刚舒缓过来的泰尔斯用力眨了眨眼:“他们绝对会给……”

    下一刻,他的脖颈又是一阵重重的压迫,气管再次闭塞起来!

    “闭嘴,还真当我是傻子,”这是格里沃恼羞成怒的声音:“听着,老子只收现款!”

    泰尔斯艰难地吸进最后一口空气。

    妈的……这个混蛋……

    我身上像是有现款的样子吗!

    “如果,你把我……交回去……”泰尔斯竭力争取着机会:

    “祈远城……跟自由同盟开战,而星辰……”

    格里沃不耐烦地打断他:“闭嘴,老子不懂政治!”

    再度眼冒金星的泰尔斯只觉得一阵气结。

    这都什么人啊!

    “算了,还是去找死人脸吧,安全一些……”

    格里沃喃喃地道,他加大力度,想把泰尔斯勒晕过去。

    泰尔斯心叫不妙,他拼命活动着脑筋,一边与空气和敌人作斗争,一边不顾一切地喊出那个词:

    “盾区!”

    这个词出口才几秒钟,格里沃的手臂就又松了下来。

    “什么?”他皱着眉头问道。

    泰尔斯趁机猛吸了几口空气,加速着脑袋的清醒。

    是的。

    盾区。

    “我听到了……你们刚刚的对话。”王子把自己的后脑勺稍稍偏离格里沃的胸前,痛苦地道。

    刚刚,无论面对怎样的侮辱和鄙视,格里沃都纹丝不动。

    但唯有敌人开始用盾区,开始用他的兄弟手足来威胁他的时候……

    “这里,这是盾区,对么?”

    泰尔斯喘息着,话语渐渐流畅起来:“而你大概是这儿管事儿的……看看你周围,它已经破烂凋敝……一两千金币可不够重建,你还需要更多,不仅是金钱……”

    格里沃沉默了好一会儿。

    但最后,他还是冷哼一声,摇了摇头:“闭嘴,我很知足,没兴趣惹麻烦。”

    眼见格里沃又要开始用力勒他,泰尔斯急忙开口:

    “还有,我听见了!”

    “那些六年前死在盾区里的人们,那是你的手下兄弟,对么?”

    这话出口,泰尔斯感到背后的格里沃微微一颤。

    “六年里,他们幸存的家人也需要抚恤,需要生活,你应该很发愁吧……我猜龙霄城没有什么灾害应急基金来补偿盾区的损失……”

    泰尔斯一边无敌流利地喷着话,一边苦苦思索脱身的办法。

    格里沃发出沉闷而不满的喉音。

    “闭嘴!”

    这一次,老兵的话里带上了一丝不悦。

    但他随即一怔:“灾害……金,那是什么?能补偿盾区的损失?”

    泰尔斯心中一动,感觉找到了突破口。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子又吸了一口气,咬牙道:“作为老大,你背负着很多责任,你不能看着盾区,看着你的兄弟们和地盘一直陷于贫穷和威胁……”

    格里沃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了。

    “闭嘴,”格里沃的声音变得格外冷漠:“别对别人的家指手画脚。”

    但泰尔斯没有注意他的语气,他已经被今晚的事情折磨够了:“但是现在,我,富庶多金的一国王子可以帮你,你有个机会来拯救无人在乎的盾区,重建它,而不仅仅是敲陨星者一笔狠的,只要你把我……”

    格里沃低吼一声。

    “闭嘴!”他咬着牙道。

    泰尔斯贪婪地吸进下一口空气,想着先拖过去,把脑子里跟盾区,跟这个轮椅战士所在意的那个地方有关的所有信息都捞出来:

    “六年前,灾祸降临的时候我在场,我看到了……盾区里的人,他们那么无辜,却要经历那样的灾难……”

    格里沃没有说话,但他开始了微微的颤抖。

    泰尔斯心觉有戏,不禁加快语速:“你不像那种冷血自私的人,格里沃,机会在眼前,你不能因为嫌麻烦就放弃盾区,不能袖手旁观他们的苦难,从而让那些死去的人无法安息……”

    安息……

    听到这里,格里沃的身躯猛地一晃!

    “闭嘴,”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带着难以忽视的温度:“小屁孩。”

    泰尔斯只觉得对方的手臂越来越松。

    自己应该越来越接近对方的痛点了想到这一点,他不禁精神一振。

    “灾难过后,盾区的人民受尽艰苦,他们依靠着你,他们不能这么生活下去!你有责任穷尽一切手段,来守护他们,帮助他们,拯救他们……”

    格里沃的呼吸越来越急。

    泰尔斯倏然提高音量:“格里沃!你不能逃避!你的不作为,不仅仅让死去的人无法安息,对于还活着受苦的人而言,这无异于亲手谋杀他们……”

    “谋杀”这个词一出口,泰尔斯就突然感到:箍住自己的双手猛地一颤!

    他的耳朵一震,传来格里沃前所未有的大喝:

    “闭嘴,闭嘴,闭嘴!”

    惊讶的泰尔斯只觉得耳朵还在嗡嗡作响,没来得及舒缓一下,格里沃的手臂就再次一紧,勒住他的脖颈!

    这又怎么了……

    泰尔斯再次痛苦地挣扎着,但这一次,格里沃的力度没有任何余地。

    像是要直接箍死他一样!

    不知为何,格里沃像是陷入了盛怒与疯狂,声音也越来越恐怖:

    “你给我听好了,小子,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少来教训我……”

    他的手臂在颤抖,力度却丝毫不松,昭示着主人在“杀人”这项技艺上的千锤百炼与丰富经验。

    “少来教我该怎么守护盾区……”

    格里沃情绪激动,像是到了崩溃边缘一样:

    “六年前,我持着戮魂枪,站在这里,站在盾区,站在无数鲜血和死亡之间,跟该死的,该死的血……血之灾祸搏命厮杀……”

    “厮杀……”

    格里沃喘息着,却顿了好几下。

    “厮杀”

    泰尔斯感觉到,此刻,这个面对一众对手依然坚强豁达的战士,他的牙齿居然在……打颤?

    像是想起了最深沉的噩梦。

    下一刻,格里沃猛地咬紧牙关,像火山喷发一样怒吼出声:

    “厮杀得你死我活的时候!”

    月光下,轮椅上的老兵痛苦而愤怒地咆哮起来:“你他妈的还穿着开裆裤在老祖母的怀里吃奶呢!”

    泰尔斯顾不上快被吼聋掉的耳朵了。

    他的眼前又开始模糊了。

    糟糕。

    这是个……

    变态虐待狂吧。

    泰尔斯半闭上眼,感受着肺部空空如也的折磨与对呼吸和生命的渴望。

    他的意识渐渐消失。

    但与此同时,一股奇异的感觉却涌上全身:狱河之罪又一次自行沸腾了起来。

    像是暴躁不安的野兽。

    在等待冲出牢笼的一刻。

    至少,它让原本渐渐晕眩的泰尔斯保持着最后的清明。

    在双重折磨下,筋疲力竭的泰尔斯浑身颤抖,拼尽最后一口气,吐出一个词:“不……”

    就在这个时候。

    “咯噔,咯噔,咯噔……”

    空旷无人的盾区废墟里,传来了突兀的马蹄声和车轮声。

    一驾马车来到他们身边不远的位置。

    一个活泼、轻快的年轻嗓音随之响起:“格里沃老大,你的客人我已经……”

    那个嗓音微微一顿。

    面容狰狞的格里沃抬起了头,跟嗓音的主人正面对视。

    正在死命勒住泰尔斯的他,手里的力度不禁一松。

    脸色发紫的泰尔斯再次呼吸到了空气,他疯狂地咳嗽起来刚刚的斗争里,他吸入了不少唾沫。

    体内越发暴躁的狱河之罪,也渐渐平息下来。

    下一刻。

    “哇啊啊啊!老大对对对对对不起我错了!”

    “不不不,我是说我不该,我不能,我不可以,不不不,我是说我不会,我不会说出去,不不不,我是说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我今晚只是来散步,不不不,我是说我今晚根本没来过盾区……”

    格里沃晃了晃脑袋,努力清醒过来。

    他看着眼前的马车和它的驭者。

    那是……凯文?

    一架无盖的货运马车上,一个年轻的车夫正捂着双眼,疯狂地大喊着什么。

    而马车的后排货栏里,正坐着一个佝偻的身影,微微咳嗽着。

    格里沃怔住了。

    今晚对于凯文这个盾区穷小子而言格外不同。

    他本该驾驶着这部破烂的劣质马车,带着格里沃老大的客人前往盾区里一个特别而偏僻的地方。

    凯文不知道为什么格里沃老大要小心翼翼地选在这个地方见面但是只要是老大吩咐的,那当然要照做啊。

    那可是单人持枪,在灾祸和多头蛇基利卡这些传说的灾难里,守护了龙霄城的德鲁·格里沃啊!

    是啊,凯文还记得当年,记得那些灾难……

    噩梦一样。

    可是……

    当凯文到达目的地,跟老大碰面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景象。

    那是啥?

    凯文指的当然不是一地的尸体和鲜血作为龙霄城里最男人的男人,叱咤风云的格里沃老大到哪里不是一片腥风血雨?

    那是一个少年。

    对。

    一个清秀而瘦弱的少年。

    月光下,那个清秀少年正坐在老大的怀里,看上去兴奋又痛苦。

    只见少年把双手背在身后,放在格里沃老大的膝盖上微微颤动着,像是在触摸摩擦着什么?

    他脸色潮红,嘴唇不住张合,表情激动而兴奋地扭着腰部,上下耸动。

    看到这一幕的凯文内心一僵。

    不会吧。

    而素来豁达豪迈的格里沃老大呢?

    凯文眯起眼睛,试图看得更仔细。

    此刻,他心中那个威严的盾区老大,平民英雄格里沃坐在轮椅里,在……

    格里沃那粗糙有力,却少了两根手指的左手,正亲密地从后方环搂住少年的上身,把他紧紧压进自己的怀抱里,右手则伸向少年的下身,放在凯文看不见的地方,也随着少年的动作,在轻轻抖动着。

    什么?

    凯文瞪大了眼睛,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不止如此:平时干再重的活都轻轻松松的格里沃老大,此时此刻居然在猛烈喘息着,他铁一般的身躯正跟随着少年一左一右,一上一下的可疑节奏,也适时而默契地来回起伏着。

    而老大本人则面容扭曲,情绪激动,甚至还紧贴着那个少年的耳朵,咬牙吼叫着一些意义不明的话语。

    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发泄?

    凯文心里咯噔一声。

    这这这……

    看着在轮椅上兴奋运动着的两人,看着少年和老大的身躯贴合在一起,痛并快乐着的忘我神态,凯文的脸色越来越白。

    盾区的老人告诉过他:长久以来,盾区里生活着形形色色的女孩儿或女人,无论她们多好、多美、多能持家生子,威望素著的格里沃老大却从没看上过任何一个人。

    那个老人叹了一口气,对凯文说:那是有原因的。

    原因?

    心里毛毛的凯文此刻觉得,自己刚刚找到了老大单身的原因。

    年轻的穷小子不敢再往下想,心情复杂的他下意识就要扬起鞭子,驾着马车转向离去。

    但偏偏此时,面目狰狞的格里沃却抬起了头。

    跟凯文在月光下直直地对上了视线。

    凯文顿时一愣。

    完了。

    我发现了……

    老大的秘密……

    我会……会被杀的吧……

    凯文的惨叫不仅仅划破天际,也让格里沃稍稍清醒过来。

    泰尔斯艰难地喘着气,他已经放弃跟格里沃交涉了这大概是个疯子。

    没法对话。

    “……老大老大老大既然我没来过盾区那就是说……”可怜的凯文不顾一切地把脸埋进双手,不要命地大喊道:“不不不,格里沃老大我发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格里沃皱起眉头,先是看了一眼被挟持在怀里的王子,然后不耐烦地转向马车。

    “凯文!”

    盾区的老大怒吼道:“闭嘴!”

    格里沃的余威之下,凯文的声音猛地一顿,像是被瞬间掐住了。

    “多少年了,”另一个声音,从马车上缓缓传来,蕴藏着无限感慨:

    “老朋友。”

    格里沃微微一震。

    这个声音……

    泰尔斯也愣住了。

    那……那难道不是……

    黑夜中,一支木制拐杖颤巍巍地伸下了马车,随之是两条脆弱而苍老的腿。

    “抱歉啊,比约定时间来得慢了一些,”来人佝偻着身影走下马车,看清了周围的一地狼藉之后,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捂起鼻子:“哦,看来你还在干老营生。”

    格里沃呆呆地看着来人,连怀里的泰尔斯不再挣扎都没注意到。

    “我他妈真是操了,”格里沃张大嘴巴,愣愣地望着马车上的来客,表情就像是见到隔壁家的狗在下蛋一样:

    “他妈的,我还在想是哪个缺德货发的邀约,居然是你。”

    来人轻笑了一声:“很意外?”

    “切,你还没死啊,”格里沃轻哼一声,情绪复杂:

    “老乌鸦。”

    听见熟悉的外号,泰尔斯挣扎着扭过头,看清了来人。

    那是一个皱纹深沉,面目沧桑的老人。

    没有资格证明的龙吻学院学士,基尔伯特和普提莱的老师,同时也是他和塞尔玛的老师。

    老乌鸦,梅里·希克瑟。

    此时此刻,他正站在月光下,对着泰尔斯微笑点头。

    是他。

    那个瞬间,泰尔斯想通了很多事情。

第66章 他/她的眼睛

    “哈哈,我当然没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希克瑟柱起拐杖,吃力地向着他们走来,嘿嘿一笑:“你忘了,我们在帐篷里算过命我会长寿的。”

    格里沃做了个“信你才有鬼”的嫌弃表情。

    “至于你,德鲁,”希克瑟保持着他惯有的微笑,向着已经呆住的泰尔斯瞥了一眼,然后重新望向轮椅上的格里沃,目光在他不翼而飞的双腿上打了个转:

    “看得出来,你‘瘦’了不少啊……小刺猬,我真想念我们一起在荒漠里吃沙子的岁月呢……”

    这句话效果不俗:被挟持的泰尔斯和赶车的凯文统统一愣。

    小刺猬?

    什么小刺猬?谁是小刺猬?

    格里沃在轮椅上扭了扭身子,很不自然地咳嗽起来:

    “咳咳,好了好了……”

    但希克瑟那貌似感慨的话语还在继续:“我还记得,你被逼着在帐篷里跟那些荒骨女……”

    那个瞬间,格里沃的脸色变成了猪肝色。

    唯有夜色能掩盖一二。

    在其他两人既佩服又怀疑的目光转移到他身上前,格里沃就气急败坏地打断了希克瑟的欢声笑语:“闭嘴,闭嘴,闭嘴!老家伙!”

    希克瑟耸了耸肩。

    格里沃面色难看地盯着他,一边喘息,一边思索着什么。

    “凯文,感谢你把他送过来。现在,你先走远一些……”

    格里沃话语一顿,似乎觉得不保险,预示他又眯起独眼,小声地警告:“那个,你不想听见什么知道之后会被我杀掉的事情吧?”

    凯文轻轻一颤。

    他看了看那个在老大怀里奄奄一息的少年,挤出一个既惊恐又诡异的笑容:“好的……老大。”

    凯文走远之后,格里沃这才吐出一口气。

    老兵不爽地看向希克瑟:

    “很好,老乌鸦,既然你在龙霄城,很好,我来请客……只要在我的地盘,地点你定……”

    “但是……”

    格里沃表情一变,话锋一转,疾言厉色道:“你他妈的不准提起过去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能!”

    他看上去十分严肃。

    泰尔斯心有关疑地听着两人的对话,但他已经猜到一些事情了,宁愿保持沉默。

    把一切交给希克瑟。

    “真的?真可惜,”希克瑟叹了一口气。似乎非常惋惜,啧舌连连:“那些宝贵的岁月可不能轻易忘记啊,在漠神兽笼里,我们沦为奴隶而尊严尽失,而你吞着鲜血,跟一个个人或非人的对手拼死厮杀,抢着最后一口发臭的食物,咬牙活下去的日子……”

    “直到……”

    格里沃的脸色又是一变。

    “哎呦喂,我真是操了……”他痛苦又懊恼地地闭上眼睛,恶狠狠地开口:

    “闭嘴,闭嘴,闭嘴!”

    “说了不准再提!”

    希克瑟笑眯眯地点点头,把双手撑在拐杖上,轻咳了一声。

    格里沃确保看见希克瑟不再说话之后,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仿佛避过了绝大的危险似的,晃了晃手上的泰尔斯:“好了,说完你要说的事情,我还赶着去发财……”

    格里沃说到这里,话语戛然而止。

    老兵皱起眉头,目光在不再挣扎,努力恢复着的泰尔斯身上转了一圈。

    然后再望向新来的希克瑟。

    而希克瑟依然带着那副神秘的微笑,静静地看着他:“那么,格里沃,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格里沃的表情冻结在了脸上。

    下一秒,泰尔斯只觉得身上一松:他被格里沃放开了。

    “操,老乌鸦,”老兵难以置信地看看人质,又看看老友:“你不是一时兴起,才约我在这个古怪的地方见面的吧。”

    泰尔斯趴倒在地上,只觉得缺氧许久的四肢酸软无力。

    “这个屁孩,也不是因为巧合,才突然冒出来的吧。”

    面对格里沃惊疑不定的询问,希克瑟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

    他一下一下拄着拐杖,缓步上前。

    “没错,我想请你帮他,”希克瑟的表情慢慢变得严肃:“请你在重重关卡之下,把泰尔斯王子秘密、安全地送出龙霄城,送到指定的地方去。”

    “格里沃。”

    三人陷入了沉默。

    泰尔斯从地上撑起双臂,用力站了起来,露出今夜难得一见的笑容。

    果然啊。

    普提莱所说的那个接头人……

    是希克瑟。

    他,不,他们共同的,德高望重的老师。

    “是你啊,老师。”遵照普提莱的叮嘱,他对希克瑟露出友善而感激的微笑。

    “抱歉,之前没向您道别。”

    希克瑟还以微笑,还俏皮地眨了眨眼,单片眼镜后的眼珠来回闪动:“现在也来得及。”

    泰尔斯失笑着摇了摇头。

    这么说,普提莱所说的,托人帮星辰王子秘密出城的门路就是……

    “没门儿!”

    格里沃的粗鲁嗓门再度响起。

    泰尔斯带着疑惑看向眼前的老兵。

    只见格里沃表情恼怒,呼吸急促,他死死盯着眼前的老乌鸦:“看在过去的交情,我请你吃饭什么的没问题……但这件事?”

    格里沃气急败坏地指向泰尔斯:“这不是‘一个忙’,是个天大的麻烦啊!”

    泰尔斯挑了挑眉毛。

    “我送这个王子出城,一旦被发现……”

    “但他们发现不了,对么?”希克瑟笑着打断他:“就像以前一样,我们很擅长跑路无论是兽笼还是荒骨人的帐篷。”

    泰尔斯心中一动:荒骨人。

    还有……漠神?

    格里沃像是被噎住了一样,他张口抽搐了几秒,最后大手一挥:“别提以前……还有,这不是发现与否的问题。”

    老兵转向希克瑟,满脸的不爽:“这件事的风险太大,牵涉到我手下那么多人的生死你知道陨星者要是知道了,他会怎么修理盾区吗?他就算了,那个里斯班,还有那些秩序厅里的烂人,更是满肚子的坏水……”

    格里沃每说一句,年迈的希克瑟都微微点头。

    就像在听他倾诉烦恼。

    格里沃不满地哼声:“你不知道,那个努恩挂点之后,龙霄城乱成了什么样子……你知道,一旦我倒下了,等待我兄弟们的下场会是什么吗?”

    “这破事儿,我只想有多远离多远……”

    泰尔斯咳嗽了一声:“你刚刚还想拿我去换赏金……”

    格里沃面色一僵,被戳穿的他恶狠狠地盯了一眼泰尔斯:“闭嘴!屁孩!”

    他再次转过头,对希克瑟道:“帮他?还是个星辰人?没门儿。”

    “再大的交情也不行!”格里沃最后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希克瑟叹了一口气,却没再说什么。

    场面又冷了下来。

    几秒钟后。

    “话就说到这里,老乌鸦,”格里沃冷哼一声,向泰尔斯努了努嘴:“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拿他去领赏了带着他去找别人吧,离我越远越好。”

    “我就当没看见过你。”

    泰尔斯面色一黯。

    什么?

    希克瑟的眉毛慢慢地聚起,撑在拐杖上的枯瘦双手微微颤动着。

    但随即,他舒开了眉心。

    “好吧,格里沃,”希克瑟重新露出笑容:“临走之前,我只请你再做一件事。”

    格里沃瞪大了眼睛,歪着头,一副“你还想怎样”的表情:“喂喂,我说你……”

    “唉,”希克瑟的表情瞬间变化,只见他痛惜地摇摇头:“你知道,我有时候午夜梦回,一想起我们过去在飞鼠部落里……”

    格里沃的表情又是一变。

    “好好好……”格里沃求饶似地打断了他。

    “有屁快放,”老兵又痛苦地盯了老乌鸦一眼,然后看向别处,自暴自弃地挥挥手:“老子就当路过粪坑,不小心吸了口气。”

    希克瑟重新泛起满意的微笑。

    他点点头,轻声开口:“看看他的眼睛。”

    这话一出口,无论是泰尔斯还是格里沃都愣住了。

    “什么?”这是眨着眼,摸不着头脑的轮椅老兵。

    “谁的眼睛?”这是同样疑惑的泰尔斯。

    希克瑟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向前一步,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罕见的冷酷与严厉。

    “德鲁格里沃,看在当年,我在漠神兽笼里无数次医治、拯救过奄奄一息的你的份上,”希克瑟一字一顿地道:“仔细看这孩子的眼睛。”

    听见这句话,首先愣住的人是泰尔斯。

    我的……

    眼睛?

    等等。

    等等等等……这个世界上,不止一个人对他说起过,他的眼睛……

    “好吧,”也许是希克瑟少有的厉色起了作用,总之,几秒钟的疑惑注视之后,格里沃还是服软了,他推动轮椅,一脸不情愿地靠近了泰尔斯。

    “啪!”

    还在疑惑中沉思的泰尔斯胳膊一痛,就被格里沃拉到了跟前。

    他抬起头,看见格里沃狰狞凶恶的单目。

    让他想起星辰国内的那位独眼龙公爵廓斯德南垂斯特,群星之厅里,他可远比眼前的老兵要咄咄逼人。

    格里沃依旧一脸不爽,但在希克瑟严厉的目光下,他还是靠近了泰尔斯,眯起单眼,在昏暗的月光下,细细端详着王子的眼眸。

    泰尔斯被盯得颇不自在,他低咳一声,竭力维持着不眨眼。

    王子深吸一口气,心中不知道希克瑟在搞什么鬼,但他还是选择相信这位老师。

    就像基尔伯特叮嘱的那样。

    一秒。

    两秒。

    三秒。

    那个瞬间,泰尔斯有些意外地看见:

    格里沃的表情变了。

    他脸上的不爽与不屑,已经无影无踪。

    留下来的,唯有惊愕和讶异。

    这让泰尔斯心中一动。

    老兵猛地转过头:“把灯……”

    但在他说完话之前,希克瑟就仿佛知道他要什么一样,从地上捡起来一支还在燃烧的火把,远远地抛给格里沃。

    格里沃皱眉看了淡然的希克瑟一眼。

    他挥了挥火把,让它燃烧得更旺一些,靠近泰尔斯。

    火焰的热量和刺目,让泰尔斯不禁向后一缩,但格里沃牢牢地抓住了他。

    “别动,孩子。”

    借着火光,格里沃再一次端详着泰尔斯的眼角,这一次,他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也越来越难以置信:

    “也别眨眼。”

    泰尔斯清楚地看见,随着观察的深入,格里沃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动。

    从惊讶变成犹疑,从犹疑变成木然,从木然又变得激动,从激动又跌落回黯然。

    对方眉头颤抖,单目里写满了复杂的情绪:纠结和痛苦,感动与释然,懊悔和遗憾,悲伤与彷徨。

    泰尔斯看得暗暗心惊。

    怎么……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

    终于,格里沃缓缓地移开了火把,深深地垂下头。

    “不可能。”

    在没人看见的黑暗里,格里沃撑住轮椅,弯腰闷声道。

    他的嗓音像是隔开了一层雾气,略有模糊。

    拄着拐杖的希克瑟微微一叹:“懂了吗?”

    泰尔斯带着惊疑转向老乌鸦,却只能在他的脸上看见感慨与落寞。

    王子下意识地开口:“怎么回事?我的眼……”

    “不!”

    轮椅上的老兵打断了他。

    “不,”格里沃依然垂着头,可他的声音却开始颤抖,断断续续,其程度比刚刚咆哮的时候更甚:“不,不,不……”

    他右手握着火把,左手紧紧握着轮椅的座臂,肩膀起伏不定。

    希克瑟摇了摇头:“你看见了。”

    格里沃猛地抬起头!

    泰尔斯惊讶地看着他的面孔:老兵瞪着双目,像是刚刚发现残酷真相的侦探一样,不可置信地摇头。

    王子摸了摸自己的眼皮,他看看希克瑟,又看看格里沃。

    一股莫名的恐慌感蔓延上心头。

    他们都知道些什么。

    只有我。

    只有我不知道。

    “不,”格里沃颤抖着,单目猛眨,一边剧烈喘息,一边咬牙道:“这只是巧合……这种人也许不多,但肯定有,甚至你只需要颜料……”

    “泰尔斯!”

    泰尔斯一个激灵,转向希克瑟:“希克瑟老师?”

    打断了老兵的老乌鸦轻哼一声:

    “我的朋友也许身手高超,但他不怎么关心邻国的高层政治……”

    他的话语平淡,毫无起伏。

    一反希克瑟日常授课时的眉飞色舞,生动有趣。

    “所以能否劳烦你告诉他,”希克瑟并不看向他们任何人,而是牢牢地盯着自己的拐杖:

    “你的全名叫什么。”

    全名?

    泰尔斯生生一震!

    他知道了。

    他确认他们都在纠结的,是什么事情了。

    那是……

    黑夜回归了寂静。

    唯有格里沃手中的火把,还在噼啪燃烧。

    “泰尔斯,”泰尔斯下意识地回答着,目光死死停留在明显不正常的格里沃身上:“我的,我的全名是……”

    “泰尔斯瑟兰婕拉娜凯瑟尔璨星。”

    啪嗒!

    火把跌落地面,滚进了旁边的血泊中,无力地挣扎着。

    格里沃呆呆地坐在轮椅上,仅剩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同样走神的泰尔斯。

    他的右手还停留在半空中,保留着握持的姿态。

    但他却依旧一动不动。

    仿佛活在梦中。

    格里沃轻声开口。

    “这不可能。”

    曾经粗鲁暴躁而难听至极的嗓音,此刻仿佛从远山传来,温和而平静。

    像是生怕搅扰了谁的美梦似的。

    希克瑟慢慢地勾起一个疲惫而真诚的笑容。

    “没错,德鲁。”

    老乌鸦缓缓抬起头,眼中的意味复杂而深远:

    “这是瑟兰小姐的儿子。”

    “是她的血脉。”

    滋。

    随着最后一声闷响,在血水的浸染下,地上那只勉力摇曳的火把,终于完全熄灭。

第67章 神奇的瑟兰

    那一刻,仿佛有人拉住了时间的步伐,不让它在这方昏暗、偏僻、破败的盾区角落里继续前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三人静默地两两相对,凝滞的气氛助长着各自难言的心情。

    直到

    “搞什么?”

    泰尔斯大声开口,难以置信地质问着另外两人:“希克瑟,还有你,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你们认识我的母亲?”

    月光下的王子满脸讶异,直勾勾地盯着在轮椅上兀自微颤的老兵,以及拄着拐杖低头黯然的老头。

    “什么时候?怎么认识的?在哪里?”

    但他们没有回答。

    “怎么样,德鲁,”希克瑟慢慢地叹息道:

    “这个理由足够吗?”

    格里沃终于容易平息了颤抖的呼吸。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一般,沉浸在黑暗里的轮椅微微地动了一下,轧碎几颗零落地上的石粒。

    轮椅上的人艰难地吐出一口气,在昏暗的月光下用力抬起头。

    “你不能。”

    老兵嗓音僵硬,目光在泰尔斯与希克瑟之间游移不定。

    “你不能,你不能这样……”

    说到这里,格里沃阴晴不定的脸色顿了一下。

    但希克瑟依旧平和地看着他。

    “二十几年了,我是格里沃,我在龙霄城,我有我的地盘,我的兄弟,我的一切,他们都指望着我,你不能……”

    他扭曲着脸庞,死死抓着自己的轮椅,像是下一刻就要奔赴战场:“你不能像这样突然冒出来,然后,然后,然后搬出一堆狗屎的‘动人往事’,就要求我做这做那……那些都是过去了,老乌鸦!”

    格里沃猛地一挥手,似乎越说越流利:“她的儿子又怎么样,我不在乎……”

    回答他的是希克瑟平淡而坚定的苍老嗓音。

    “正因为那些都是过去,德鲁。”

    “所以,它才永远存在。”

    格里沃话语一滞,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

    “既无法更改,”希克瑟目光沉寂:“更不能逃避。”

    轮椅上的格里沃轻轻一颤。

    这位老兵慢慢松开轮椅,双手紧扣在一起,咬紧牙关:“闭嘴。”

    泰尔斯看看希克瑟,又看看格里沃,心中疑惑难平。

    二十几年前?

    过去?

    他们都认识瑟兰婕拉娜。

    那个……神秘的母亲。

    他竖起耳朵,只想听得更多一些。

    “没人想要回忆起当年的噩梦,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

    只听沧桑的希克瑟轻叹道:“但至少想想看,当年是谁把我们这些苦苦挣扎的末路之人,把你这样心如死灰的行尸走肉带出卡利格里……”

    “……带出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暗囚笼,带出那个阴影笼罩的血腥斗场?”

    “卡利格里……”

    这个称呼似乎让格里沃想起了什么,他闭上了眼睛,胸口开始起伏。

    泰尔斯心里泛出疑惑。

    卡利格里?

    那是什么地方?

    “是的,亲爱的德鲁,”希克瑟远远看着沉浸在回忆中,表情不定的格里沃:“这是我们欠下的债务。”

    格里沃睁开眼睛,艰难地深吸一口气:“闭嘴。”

    泰尔斯再也忍不住了。

    “抱歉打扰了,但是……”

    他跨前一步,语气略带焦急:“我母亲究竟是……”

    格里沃突然抬起头!

    “我说了闭嘴!”

    只见老兵死死咬着牙,单目圆睁,面孔扭曲地看着少年王子,像是在经受着什么折磨。

    他那须发皆竖,强行压抑着情绪的模样,把泰尔斯的话逼回了嘴里。

    “总有些事情咳咳你无法否认,更无法忘记。”

    希克瑟有些痛苦地咳嗽起来,但他摆摆手,拒绝了泰尔斯要上来搀扶他的好意。

    “不是么?”老乌鸦缓了一阵,这才慢慢地开口,喊出一个泰尔斯无比陌生的称呼:

    “血刺蜥。”

    砰!

    格里沃一拳砸在自己的轮椅上。

    “闭嘴,闭嘴!”

    老兵身体前倾,恶狠狠地逼视希克瑟:“去你的,老家伙,你他妈永远不许这么叫我!”

    “你知道我他妈最讨厌这样!”

    他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敌意与痛苦,手掌在轮椅上狠狠拍响:“你知道的!”

    泰尔斯不无讶然地盯着这个样子的格里沃。

    王子越发怀疑起瑟兰与他们的关系,同时也对自己的前路充满担心。

    但希克瑟只是继续扶着他的拐杖,漠然而立:“那就把这个孩子送走,德鲁。”

    “这就是过往对你的所有要求。”

    “然后你就能继续回去,心安理得地做你的地头蛇,耀武耀威地当你的帮派老大。”

    格里沃倒回自己的靠背上,狠狠地喘了几口气。

    仿佛刚刚的对话耗费了他大半的气力。

    一阵风刮过,龙霄城巨大的昼夜温差让泰尔斯一阵瑟缩,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不。”

    耳边传来格里沃痛苦却坚定的声音。

    “休想。”

    “这笔生意我不接。”

    泰尔斯心中一惊。

    什么?

    “就这样?”

    “不接?”希克瑟的单片眼镜后泛起寒芒,他沉稳地道:“这就是你的回答?格里沃?”

    格里沃的胸口明显地晃了一下。

    “就这样!”

    轮椅上的老兵再次抬起头,咬着牙怒道:

    “你们……”

    “滚。”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滚出我的地盘!”

    “立刻,现在!”

    他粗野的嗓门在这个偏僻的角落里响起,于断壁残垣之间来回。

    但希克瑟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格里沃。

    表情扭曲的格里沃和面色冷寂的希克瑟在月光下看着彼此,针锋相对。

    这气氛让泰尔斯颇为不安,一时盖过了他对于那个神秘母亲的好奇,更让他对自己的逃生之路越发迷茫。

    过了许久,希克瑟才慢慢叹出一口气:“这样啊……”

    坐在轮椅上的老兵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老头子,眼神里尽是泰尔斯无法读懂的意蕴。

    “老老大?”

    远处,听到吼声的凯文驾着货车靠近,忐忑不安地询问:“怎么了?”

    格里沃喘了几口气,调整好自己的呼吸,收束好失控的情绪。

    “凯文,”老兵僵硬地对马车上的年轻人道:“他们从哪儿来的……”

    “你就送他们回哪里去。”

    凯文略略一愣:“啊?”

    格里沃闭上眼睛,旋又睁开。

    “他妈的,”盾区的老大僵硬地咬着牙齿,狠狠砸响轮椅:“让他们马上滚!”

    嗓音粗鲁,咬字冷酷。

    泰尔斯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凯文被这个样子的老大吓了好大一跳,他先是微微一抖,然后立刻点头:“好,好的……”

    格里沃冷哼一声。

    他不客气地剜了依旧沉默的希克瑟一眼,好像这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敌一样。

    下一刻,老兵猛地动作起来,转动他的轮椅,朝向与希克瑟相反的方向。

    途中,他粗暴地拨开一具阻碍道路的尸体,然后表情复杂地向着泰尔斯的方向投去一瞥,却在与后者目光相遇前的刹那,倏地收回了视线。

    “去你的,老乌鸦。”

    紧接着,在轮子与地面的摩擦声中,格里沃轮椅上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毫不拖沓地离去。

    一路碾过无数碎石。

    轮椅声渐渐减弱,泰尔斯默默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疑惑与失望并存。

    “额,老先生,还有这位……”确认格里沃远走之后,凯文头疼地搓了搓手,为难地看了看老乌鸦和泰尔斯,想起刚刚老大对他们的态度,指了指马车,思量着自己该用什么语气:

    “也许我们该……”

    希克瑟敲了敲自己的拐杖,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一会儿就好,年轻人,麻烦到前面等我一下……我们得道个别。”

    在希克瑟客气而友好的笑容下,凯文将信将疑地将马车驶到远处。

    泰尔斯略带颓然地注视着他的老师。

    “你看到了,泰尔斯,”希克瑟转过头,满怀歉意地看着泰尔斯:“我很抱歉。”

    “恐怕我帮不了你了。”

    “而你也不能就这么跟着我回去斧区太危险。”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他。

    他摇了摇头,把心中微微扬起的懊悔甩出脑海。

    事实上,泰尔斯发现自己的情绪起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关于本身安危的担忧,很大程度上被刚刚两人谈话中透露的情报冲淡了。

    瑟兰。

    又是这个名字。

    想到这里,泰尔斯不由得轻轻一叹。

    “希克瑟。”

    “希克瑟先生,”王子吸了一口气,定定地望着老乌鸦:“你愿意长途跋涉,千里颠簸,赶来埃克斯特做我的老师……”

    “真的只是因为普提莱和基尔伯特的推荐么?”

    老乌鸦微微一顿。

    “谁知道呢,”希克瑟反应很快,他轻轻一笑:“也许是为了优厚的薪酬?”

    “希克瑟!”

    王子终究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关于我的母亲。”

    “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当然,他心中最大的疑惑可远远不止于此。

    希克瑟的身影停在了原地。

    两人之间静默了一会儿。

    半晌之后,老头才慢慢地张开满是皱纹的嘴巴。

    “关于她,”希克瑟慢腾腾地道:“你不该比我更加熟悉么?”

    泰尔斯呼吸一滞。

    “我……我从未见过她,”他略有尴尬地道,一边回忆起脑海中为数不多的,关于瑟兰的记忆:“只有从旁人口中听来的形容。”

    是啊,泰尔斯默默地道。

    自己身上与生俱来的异常。

    闵迪思厅中,国王与基尔伯特肯定地告诉他那个发音古怪的名字。

    还有声色俱厉的李希雅大主祭。

    血色之年里精神失常的柯雅王后。

    从天而降,威严无匹的天空王后。

    每一点关于自身母亲的信息,都让他越发迷惑:瑟兰婕拉娜究竟是谁?是什么样的存在?

    “是这样啊。”

    希克瑟看着他的样子,缓缓叹息:“真遗憾。”

    泰尔斯向他投去疑问的目光:“所以”。

    希克瑟看了他很久,才微微一笑。

    “当我还没这么老,也没那么年轻的时候,有一阵子相当倒霉……”

    希克瑟回忆起往事,唏嘘不已:“过程太复杂,反正结果是我被人洗劫一空,发卖到大荒漠里当了奴隶。”

    泰尔斯一怔:“大荒漠?”

    希克瑟笑着点点头。

    “是啊,就是那个你即将要去的地方。”

    “大荒漠,”老乌鸦幽幽叹息,视线越过泰尔斯,似是望向别处:“好大的一片地方啊。”

    “在那里,整个世界只剩下三样东西:你,沙子……”

    老乌鸦眯起眼睛:“以及沙子。”

    泰尔斯不禁蹙眉。

    “你无论走多远,走多久,走多快,也到不了尽头。”

    “人世的所有规则,道德,秩序,公平,强弱,乃至时间,在那里都失去了意义。”

    “至于说,奴隶,”希克瑟拍了拍手背,感慨道:“呵呵,难以想象,自远古帝国后就消失了的这种制度,现在依然存在于大荒漠之中。”

    “你尽可以夸张想象我当时的惨状,”回忆起过往的希克瑟目光淡然,语气却耐人寻味:

    “一群失去了一切希望,丢掉了所有尊严,丧失了大部分自我的人:战俘,罪犯,酒鬼,残废,妓女,乞丐,疯子,流放者……就那样,像野兽牲畜一样,被关在肮脏、残酷、绝望、痛苦的兽笼里,取上各种各样的奴隶代号,经受人们所能想象的一切地狱……”

    “等待死亡。”

    泰尔斯认真地听着,忍住发问的打算,在心底里寻找着一个个对得上号的信息。

    希克瑟轻轻咳嗽了一声,眼中泛出奇异的光芒:“而那里,就是我第一次遇见你母亲的地方。”

    “瑟兰婕拉娜。”

    希克瑟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哄着可爱的小孩。

    泰尔斯静静地注视着他。

    老乌鸦感慨道:“我还记得,瑟兰那一头火红的及腰长发,还有她精致透亮的肌肤与弧线优美的嘴唇,以及与你一样的浅灰色眼眸。”

    火红长发。

    泰尔斯皱起眉头:这是这几年里,他所获取的唯一一个关于瑟兰外貌的描述。

    “但她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不是这些。”

    希克瑟无奈地笑着:“瑟兰,我至今也忘不了:她扭头看人的样子充满迷蒙与神秘,但咧嘴偷笑的样子又让人觉得俏皮而可恶。”

    “那姑娘时而热情如火,古灵精怪,又时而沉静如水,睿智洞明。”

    泰尔斯一顿,奇道:“什么?”

    “是的,我知道这很矛盾,”希克瑟似乎知晓泰尔斯心中的疑惑,他挥手失笑道:

    “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在她那对罕见的灰眸里,同时存在着疯狂与理性,却偏偏融合得完美无瑕,既像与我们相似的同类,又像高于我们之上的存在那就是瑟兰,迷人神秘,不可捉摸的瑟兰。”

    只见希克瑟无奈而失落地摇摇头:“我对于遣词造句颇有自信,可我也不得不承认,面对那个姑娘,我的辞藻言语简直贫乏得可怜,无法形容她之万一。”

    泰尔斯怔住了。

    疯狂与理性?

    既像与我们相似的同类……

    又像高于我们之上的存在……

    搞什么?

    瑟兰到底是……

    老乌鸦越说下去,他的眼神就越缥缈,像是在照射着常人看不见的角落。

    “‘神奇的瑟兰’这是笼主们给她的外号,她是唯一一个还能拥有自己本名的奴隶。”

    泰尔斯心头一动。

    “奴隶?”

    泰尔斯眼中泛出惊疑:“你是说,我的母亲是个荒漠里的奴隶?”

    怎么可能?

    他心中泛起疑惑:如果按照天空王后说的……

    “曾经是,”似乎不愿意泰尔斯继续这么想下去,希克瑟提高了音量:“直到她证明:她不是。”

    奴隶。

    神奇的瑟兰。

    泰尔斯思索着,下意识地接话:“怎么说?”

    说到这里,老乌鸦舒出一口气,略略停顿。

    他轻轻闭眼,面上泛起温暖的笑容:“你母亲……她很聪明,也很能说服人,那姑娘用了两三年时间,把一个个如行尸走肉般活着的无望奴隶,从深渊,从地狱,从泥潭,从绝望中拉起……”

    “把我们聚集到了一起……”

    泰尔斯细心地听着,从老乌鸦的缓缓起伏情绪里,感受着蕴藏在简单的字句中的无数过往。

    几秒后,沉浸在回忆中的希克瑟睁开眼睛,长长地叹息,三言两语结束了自己的话:

    “最终,我们想办法活了下来。”

    “逃了出来。”

第68章 你他X的!

    泰尔斯眼前一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瑟兰。

    奴隶。

    活了下来。

    逃了出来。

    “就是这样。”

    希克瑟轻轻一笑,耸了耸肩:“那就是我和瑟兰的相遇,时间不长,但印象深刻。”

    “希望能对你有帮助。”

    泰尔斯微微一怔,一股听故事却没有下文的失落感油然而生:“就这些?”

    回答他的是老乌鸦的油滑笑容。

    “还有呢?”

    泰尔斯疑问难消,急忙追问道:“她从哪里来,是哪儿人?接着去哪里了?”

    “又是怎么跟我父亲,跟星辰王国扯上关系的?”

    希克瑟轻轻咳嗽了一声,打断了泰尔斯的连绵追问。

    “我很愿意为你描述我对你母亲的印象,泰尔斯。”

    “如果我画技够好,甚至还能给你写一幅素描。”

    “但恐怕,这就是我所知晓的一切了,我不知道她在奴隶之前的身份,也看不出她的来历,”希克瑟不无遗憾地看着他,向着周围轻轻示意:“而现在,也不是我们坐下来好好聊往事的岁月。”

    面对希克瑟充满歉意和无奈的笑容,泰尔斯一时语塞。

    希克瑟叹了口气,摩挲着自己的拐杖,单片镜后涌现出难以解读的情绪。

    “至于格里沃的事情,我只能说,我真的很抱歉,”只听他声音喑哑:“照顾好自己。”

    泰尔斯仿佛从梦中清醒过来,刚刚获取情报的惊讶,瞬间被眼前的威胁冲散。

    王子顿了好一会儿。

    “不。”

    “该说抱歉的是我,”泰尔斯勉强一笑:“你冒了极大的风险来救我,要是英灵宫知道……”

    “不必担心我,孩子,”希克瑟摇摇头:“我的渠道再正常不过,不会引起怀疑普提莱担忧他失踪的王子,而作为老师的我碍于情面,来找老朋友打探消息……至少,自顾不暇的英灵宫在短期内不会怀疑。”

    泰尔斯沉默了。

    “但是依然很抱歉,我没能送您出去,”带着不安的愁绪,希克瑟黯然道,“我建议你先在这里附近躲藏一个晚上,我们再来想……”

    泰尔斯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不管怎样,谢谢你,先生。”

    他看看周围的残破景象,脑中掠过当年盾区里的惊天大战。

    尽量不去想黯淡的前路。

    泰尔斯抿着嘴,略一犹豫:“我……我会自己找到办法出去的。”

    格里沃拒绝帮助他的时候,泰尔斯的确感到失望和惶恐。

    毕竟,面对重重封锁的龙霄城,满城追索的陨星者……

    但是……

    希克瑟已经为他做得够多了。

    他没有资格要求更多。

    希克瑟默默地看着王子勉力维持着的笑容,没有说话。

    “当然,”希克瑟泛起略带苦涩的微笑,但不知为何,泰尔斯总觉得他的目光里还藏着难以解读的意味:“你当然能,那我就……”

    老头儿没再说什么,他带着歉意欠了欠身,拄着拐杖转过身。

    走向远处等待得已经不耐烦的凯文。

    泰尔斯远远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

    泰尔斯的话让希克瑟停下了脚步。

    “我们的第一课,记得吗?”

    泰尔斯搓了搓手,仿佛这就能驱走夜晚的寒冷:“统治的界限。”

    希克瑟明显地顿了一下,他完全转过身来,面对泰尔斯。

    “当然。”

    泰尔斯又看了一眼周围的荒凉景象,面对着老态龙钟的希克瑟:“那天的最后,你跟我们说,其实我们当天在课上的所有推测与结论,都是错的。”

    王子做了个深呼吸,他向前几步,认真地看着希克瑟的双眼:“我本来以为,你要告诉我们,历史可以有多种解读……但是……”

    “第二堂课,尽管我们都做了不少功课,但我能感觉得出来:你对我们的答案并不满意。”

    希克瑟默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泰尔斯对他扬起眉毛:“为什么?”

    “你心目中的答案是什么?”

    远处的马车,拉车的驽马发出一阵百无聊赖的嘶鸣。

    夜幕之下,佝偻的老人与昂首的少年站在废墟般的角落里,默默相对。

    老乌鸦笑了。

    “你知道,我本来打算在很久以后,或是结业停课的时候,才来说说这一点,甚至什么都不管,让你们自己去领悟……”

    老头的话语微微一滞:“但鉴于你目前……”

    泰尔斯依旧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好吧,”希克瑟像是实在受不了孩子烦扰的老爷爷似的,无奈地笑笑:“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那天的讨论都是错的……”

    “因为时代不同了。”

    泰尔斯蹙起眉头。

    希克瑟再次把双手合上拐杖,竭力站直佝偻的腰板,轻轻咳嗽一声。

    只见老头子突然严肃起来:“先来澄清,泰尔斯,我们当时在做的是这样一件事:分析讨论距我们十几年的往事,推断当时人与事的发展和走向,试图尽可能得出真实有用的、于我们今日而言有借鉴之效的结论……”

    泰尔斯微微点头。

    可希克瑟话风一转,他的眼里射出少见的锋芒:“但问题是,时间不一样了。”

    “时间?”

    泰尔斯心头冒出疑惑:“您是说……”

    希克瑟举起一只手,按下他的疑问:

    “世界,小先生我们的世界是复杂的,多变的。”

    似乎是为了节省时间,希克瑟没有再给他打断的机会:

    “时间在前行,时代在改变人们也许看到,数千年里,人类的铁蹄铸就了无疆盛世,强大的帝国结束了诸王分治,明神的教会净化了人心诡谲,而汹涌的浪潮掀翻了帝室腐朽,教会的分裂再造了诸神林立,距离我们最近的终结之战,则抵定了今日大局。”

    希克瑟的眼神一转:“但很多人同时也会忽视:数千年前,大地上的商人才刚刚习惯了以物易物,农夫们只能靠铁与火来收取作物,而人们甚至还不懂如何驯养信鸦,城邦间的通信只能倚靠信使,许多王国的宫廷今天看来甚至就像野蛮人的集会;”

    “数百年前,永世油和沥晶还深藏海底与地下,魔能枪也尚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明神的教诲传布大陆而不可置疑,我们的远航船舶只能祈祷天气顺利,期望着信风带他们到达远方……”

    泰尔斯低下头,默默思索着这个世界的历史进程。

    希克瑟轻轻地点着拐杖,略略出神。

    “但还不止这些,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整个世界的每一部分都在发生着变化,不仅仅是领主们的政治,不仅仅是商人们的钱币,不仅仅是农夫手下的粮产有的变化微小得甚至无法察知乃至难以认识,有的变化连通着其他的事物变化并带来最终结果的改变。”

    希克瑟话语认真,眼神严肃,连带着泰尔斯也不知不觉在寒风中直起腰来:

    “但正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变化,伴随着历史前进的步伐,却至关重要,让我们这些尝试总结规律,汲取经验,发掘真相,推断因果的人举步维艰。”

    “而很多人在谈起历史,借鉴历史,比较历史时,都容易不知不觉地忽视这些变化哪怕只有十八年只有在经历失败之后,才有精力余裕,回头来找寻这些变化的存在:科莫拉大帝奠定远古帝国,凯瑟尔六世重立最终帝国,托蒙德王建立星辰王国,他们经常被拿来比较,可是这三者面对的早就不是同一个世界,同一群人民,同一种情境了。”

    讲到这里,希克瑟微微咳嗽几声:“我们不能仅仅把目光放在我们关心的事情上,泰尔斯。每一段历史,每一个案例,决定它的因素都太多了,多得容易被我们忽视,而这些因素又变得太快了,快得难以被我们把握。”

    “所以,当那天,我们自信而自得地给出‘统治的界限’这样一个结论的时候……”

    希克瑟深深叹了一口气,满怀感慨,似乎不指望对方能听懂:

    “傲慢的我们总以为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但事实上,太阳底下每一件都是新鲜事。”

    泰尔斯目光涌动。

    “我们从历史中学到的”王子不自觉地开口出声:“就是我们什么都没从历史中学到。”

    正在唏嘘着的希克瑟顿时眼前一亮。

    “唔……”

    “一个发人深省的悖论,有趣的套套逻辑,”老乌鸦咀嚼着这句话的意蕴:“‘什么都没学到’……唔,我能感觉到,它不仅仅是表面上那层‘重复错误’的意思而已。”

    泰尔斯回过神来,也舒出一口气:“它当然不是。”

    “这句话是你自己想到的?”希克瑟的眼里泛出认可与佩服。

    “当然……”

    迎着老乌鸦探究的目光,泰尔斯甫一开口就泄了气:“当然也不是。”

    他讪讪道:“是另一个人说的某个不在世上的、挺伟大的人,姓黑格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希克瑟笑了。

    “很好,我猜也不是我的课堂上很需要真诚与自省,而最不需要的,就是意气与虚荣。”

    “所以……”

    泰尔斯试探着问道:“关于第一课,你要告诉我们的是……”

    希克瑟轻轻点了点自己的拐杖,重新回到刚刚的状态。

    “其次,作为远离那个时代的人,我们对已逝的历史作出的任何判断,跟当年的真实过往相比,都只能是苍白而肤浅的。”

    老乌鸦眉头紧锁,似乎颇为头疼:“既然我们无法还原当时,也就失去了太多可倚为判断的依据我们着眼于王者的意图和利益,可努恩王真的是那么想的吗?我们诉诸于诸侯的立场与行为,可各位伯爵还做了哪些事情,孰先孰后?我们把埃克斯特的不利归咎于所征服土地的难驯,可星辰的人民真正举动究竟如何?会不会有我们遗漏掉却至关重要的史实?”

    希克瑟的声音里带着无限的感慨:“试图以‘抓住本质’之类的借口,忽视历史细节的过程与叙事,来简化对历史的解读与评判,无论从哪个意义而言,这都是相当危险的。每遗漏、误判了其中一个细节,我们的判断与真实历史之间的偏差,就会是巨大的,而我们若以此作为依据,在此基础上所总结的结论规律与实际情况之间的误差,就更是灾难性的了。”

    老乌鸦轻笑着摇头:“夙夜古语: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也正如古精灵们教导年轻射手的警语:不失则已,失则以里(a miss, a mile.)。”

    泰尔斯怔住了。

    他想起了什么。

    “不止,”泰尔斯自言自语也似地道:“还有内生性与共线***互作用,样本感染,多层次的偏差,因果推论,而当你把个体行为扩大到集体层面的时候……”

    希克瑟被一连串的陌生词汇冲击得莫名其妙,他皱起眉头:

    “什么?”

    泰尔斯这才醒悟过来,连忙摇头道:“没什么,自言自语。”

    希克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

    “所以,当那一天,我们在经历了自以为严谨有物、实则偏向严重,错漏百出的推演与猜想之后,就为十八年前的事情轻易下了断言,草率归因于‘统治的界限’时即使听上去有那么几分道理,但它离我们所想要的真理,也绝对相差万里,更绝不能贴合我们日后的历史,来为今日服务:十八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而我们更绝非全知全能。”

    希克瑟伸出拐杖,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划出一阵难听的噪音,黯然道:“于是,每当我们试图以史为鉴的时候,就会发现这面镜子不是平的,而它映照出来的影像总是扭曲模糊,难以利用。”

    希克瑟深深地长出一口气。

    “谨记,泰尔斯,在龙吻学院里,哪怕是最负盛名的学者,面对历史,面对世界,面对人群,也要小心翼翼,满怀谦卑,无比谨慎地处理认知与真实之间的差距。”

    泰尔斯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老头,一言不发。

    希克瑟嘲讽也似地哼笑一声:“而以那天为例,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大部分自以为是地列出条条论据,然后以绝对肯定语气陈述出的,诸如‘帝国因如此如此而亡’‘何事何物铸就了某王国的兴盛’‘一旦没有此事此物,也就没有彼事彼物’之类的结论,都多多少少带着初学者的野蛮与孩子式的天真。”

    希克瑟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又指了指一脸严肃的泰尔斯。

    “你的脑子转得很快,泰尔斯,相信你的雄辩也为你带来不少便利,但有时候你需要停下来,多想,少说智者甚少雄辩滔滔。”

    泰尔斯依然没有说话,他默默地站在原地,听着希克瑟的话。

    “谦卑,”希克瑟语重心长地道出主题:

    “泰尔斯,谦卑,这才是你真正该从第一课里学到的东西。”

    “而非从我那一堆看似开放有理,实则故意引导的狗屁问话里,经由我精心设置下的有意灌输,从而诱惑你得出的结论,偏偏你还对之深信不疑,相信那是你自己的思考谦卑往往就是这么丢失的。”

    希克瑟像是想起了过去,不禁感慨道:“学习,这是一个人最容易失去谦卑之心,变得自以为是的时候:当你空瘪无物的大脑突然被某物充实,在自我升华的兴奋之余,你就往往很少去在意:塞满你大脑的究竟是一坨大粪还是……很多时候两者看上去都差不多。”

    塞满你大脑的……

    想到这里,泰尔斯心念一动,抬起目光。

    “说到这儿,我想起了一件事……”

    王子用商榷的口吻,惴惴地道:“第一堂课上,先生,你借以反驳我们的那本书,《北境战史》,记得吗?”

    希克瑟眉头一挑。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我专门去找了找这本书,所以,额……”泰尔斯似乎有些尴尬,他观察着老乌鸦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是慢慢地开口了:

    “那本书的扉页上,写着作者的名字,那是……”

    泰尔斯讪然挥了挥手:“梅里h希克瑟,来自龙吻学院。”

    希克瑟的瞳孔微微缩紧。

    泰尔斯一脸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原作者:“那是……大粪吗?”

    几秒之后,老乌鸦爆发出快意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老头的笑声不好听,确实跟乌鸦有的一拼。

    但看得出来,他非常开心。

    希克瑟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撑在拐杖上,一边抖着肩膀,一边大笑地看着泰尔斯:“你还真是,你还真的去……哈哈哈……”

    泰尔斯无奈地耸耸肩,尴尬地假笑了一下。

    追溯引文出处,翻看出版信息……这不是研究生的基本素质么。

    “所以……”

    泰尔斯尴尬地扯扯嘴角,想要结束话题:“我的思想从来就不是我的,而是所有人的?”

    希克瑟的笑声停了。

    “又一句有趣的话,”希克瑟缓了缓,现出深思的表情:“这是你自己想的?”

    泰尔斯耸了耸肩:“我很想说不是,但是这句?是的。”

    “很好。”

    希克瑟收起了笑容,稳重而认真地看着他。

    “而唯一能保证你的大脑不沉浸于大粪之中的武器,泰尔斯……”

    泰尔斯恭谨地点了点头,接过老师的话:

    “谦卑。”

    希克瑟重新露出了笑容。

    但泰尔斯随之尾音一转:“可你少说了一点:反思反诸己身。”

    “记得你告诉我们的那些上课规则吗:质疑某物之前,最好先反问自己。”

    感谢布尔迪厄。

    泰尔斯在心底里笑笑。

    希克瑟的脸色微动,他眯起眼睛,再次打量起眼前的少年。

    “不止,不止是‘之前’,泰尔斯。”

    他淡淡道。

    “但那是高级课程,是进阶选项。”

    “不是每个人都有走到那一步的资质,”希克瑟眨了眨眼睛:“而我们一步一步来:先从谦卑做起。”

    “然后再图其他。”

    泰尔斯笑了。

    一步一步来。

    他看着看着眼前莫名有趣的老头,想到自己前路未卜,突然生出某些感叹。

    泰尔斯突然举起食指。

    “先生。”

    “我在想……虽然你跟我说,第一课的意义是‘谦卑’,‘智者甚少雄辩滔滔’之类的,”泰尔斯眯起眼睛,“但是我又想了想……”

    王子啧着舌,用一种打量嫌犯的目光,上下审视着眼前的老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你一转过头回到英灵宫,就会对小滑……对塞尔玛说……”

    希克瑟露出疑惑的神色。

    泰尔斯清了清嗓子,放慢语调,粗着嗓音模仿着希克瑟平素的腔调:“‘亲爱的塞尔玛小姐,你要知道:智者无惧雄辩。’”

    “‘女士,你需要的,是自信十足地将你的看法塞到别人的脑子里,哪怕那就是坨大粪……’”

    泰尔斯还未说完,希克瑟就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

    他神态夸张,拐杖不断敲打着地面:“哈哈哈哈哈……”

    泰尔斯也笑了起来。

    月光之下,离家千里的老头和少年相对着彼此,哈哈大笑。

    远处,托着脑袋等待的凯文无奈地打出又一个哈欠。

    终于,两人的笑声都渐渐弱了下去。

    泰尔斯合上了嘴巴。

    希克瑟也收敛了笑容,平静安然地看着他。

    是时候了。

    泰尔斯下意识地开口。

    但希克瑟却比他快了一步。

    “你知道,你母亲的确告诉过我,她要去哪儿。”老乌鸦平淡地开口,却让泰尔斯随之一愣。

    希克瑟在黑暗中直起腰,对着广阔的星空长长叹息:

    “离别前夕,她孤身背对着我们,面对着茫茫大漠上的血红落日,轻笑着说……”

    泰尔斯的心里生出一丝莫名的紧张。

    他知道,接下来的,是那个人的原话。

    只听希克瑟淡淡道:“‘既然好不容易逃出来了,那我当然要去更广阔的天地……没准能撬动一下,这个枯燥乏味的世界呢。’”

    泰尔斯怔住了。

    撬动一下……

    这个……

    枯燥乏味的……

    “我相信,她做到了,”希克瑟轻声开口,但他的话语却透过静谧的夜空,清晰无误地传到泰尔斯耳朵里:

    “或者终将做到。”

    有一阵微风袭来,透过后方的墙孔,发出悠长的呜咽。

    希克瑟正了正自己的围巾,表情肃穆,对着泰尔斯微一点头。

    “保重,小先生。”

    泰尔斯收起思绪,同样郑重地点头

    “你也是。”

    “先生。”

    于是乎,泰尔斯一个人站在静夜里,听着希克瑟的拐杖声慢慢远去,目送着老头子佝偻的身影渐渐消失。

    他听着希克瑟登上那架残破不堪,跟盾区相得映彰的劣质货车,小声向凯文解释着为何那个少年没有来。

    他远远看着那架货车在凯文的鞭子,以及驽马不满的嘶鸣声中,滴答滴答地离去,不复归来。

    王子在夤夜的寒风里贪婪地吸了一口空气,却把自己的肺冻得够呛。

    泰尔斯无奈地转过身,面临的问题,满心的愁绪,又重新扑到眼前。

    现在开始,他又是一个人了。

    就像过去一样。

    泰尔斯出神地踢走一块差点把他绊倒的半大碎石,看看格里沃留下的满地尸体,又看看眼前盾区的“盛景”,只觉头痛不已。

    整个龙霄城都在找他。

    甚至还不止龙霄城,包括伦巴,包括像是里斯班伯爵、纳泽尔伯爵,各路诸侯封臣都……

    怎么办?

    泰尔斯痛苦地挠了挠头。

    回去那条秘道?去找普提莱?

    藏进盾区,见机行事?

    可是缺衣少肉的他……

    “喂!屁孩!”

    泰尔斯愕然抬头。

    月光下,他左前方的一面破墙之后,露出了半个表情焦灼的脑袋。

    一个粗鲁的嗓门正强压着声调,竭力小声道:“发什么愣呢,过来……”

    泰尔斯愣住了。

    他惊愕地看着扒在墙角的那个人:“你是……那个……格里沃?”

    啪!

    墙角后的人不爽地砸了砸墙。

    那个熟悉的轮椅缓缓地从墙后驶来。

    泰尔斯眨了眨眼睛,想不透这是怎么回事。

    “你他妈小声点!”

    只见刚刚负气而走的格里沃,此刻气鼓鼓地望着他。

    这个失去双腿的老兵一脸尴尬复杂的表情,时不时警惕地望望四周:“还有,你他妈的礼貌呢!就这么叫我?‘那个格里沃’?”

    泰尔斯没有理会格里沃的怒火。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对方,挠了挠脑袋,想要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但你为什么会……”

    轮椅上的格里沃打断了他,仅剩的眼睛里写满了“我看你很不爽”的字样。

    “闭嘴!”

    “跟我来。”

    跟……他走?

    泰尔斯又是一怔,他没想明白对方的行动逻辑。

    “可是你不是说放过我,不拿我去领赏……”

    “喂!”格里沃像野兽一样做了个恐吓的表情:“说了,闭嘴!”
    泰尔斯的眼珠子转了整整三圈。

    “出城?”

    他僵硬地笑笑,试探性地挥了挥手,指了指希克瑟离去的方向:“可你不是刚刚还拒绝了老乌鸦……”

    不耐烦的格里沃脸色一变,左掌撑住轮椅,生生拔高了几寸,对着他举起右拳!

    心有余悸的泰尔斯下意识地退开一个身位,举起双手护在胸前:“等等!”

    格里沃的拳头停在了半空。

    “操!你找揍吗?”

    只听老兵毫无顾忌地大怒道:“到底要不要出城活命了!”

    泰尔斯被他的大嗓门震得耳朵隆隆响,头晕目眩之下,下意识地点头:

    “要,要……的?”

    在尴尬的气氛里,两人四目相对,一方怒气冲冲,一方一头雾水。

    几秒钟后,格里沃放下拳头,哼地呼出一口气,把轮椅转过方向。

    “乖乖跟上来!”

    “屁孩!”他不屑地哼声道。

    惊魂不定的泰尔斯这才放下双手。

    他耸了耸肩,好像想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地跟了上去。

    于是,在轮子碾过碎石的声音里,一个轮椅和一个少年的影子,在盾区粗糙的地面上慢慢拉长,在静谧的夜空里并排向前。

    啪!啪!啪!

    泰尔斯的右拳在左手掌上猛捶了三下。

    “我懂了。”走在路上的泰尔斯,小心观察着表情难看,像是委屈又像在发怒的格里沃。

    少年像是有了新发现般,声音略带惊喜:“你终究还是会帮我的,只是不乐意在老乌鸦面前服软……”

    格里沃脸色一僵。

    “闭嘴。”

    但沉浸在新发现里的泰尔斯完全不在意对方的话,他双眼发亮:“而希克瑟,那个老乌鸦是故意把我留下的,他也知道这一点,希克瑟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所以他……”

    格里沃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咬紧牙关,歪着嘴巴,一脸扭曲,加快了推车轮前进的手速:

    “闭嘴”

    泰尔斯赶上两步,超过对方加速的轮椅,转过来面对着老兵。

    “等等,”泰尔斯的眼睛越来越亮:“你也知道这一点,对不对?”

    “你知道他知道你会帮我……”

    像是被说中了心事,格里沃一脸生无可恋地呼出一口气。

    他一边推着轮椅,一边不满地砸响车轮:

    “闭!嘴!”

    泰尔斯完全没有要闭嘴的意思,只见他倒退着走路,一手抱胸,一手轻抚着下巴,一副惊喜交加的样子:“所以你们彼此心知肚明,只是……你出于某些原因不愿意挑明……”

    “希克瑟,他也知道你知道他知道你会帮我的……”

    忍无可忍的格里沃痛苦地仰头哀嚎一声:

    “够了”

    老兵停下了车轮,凶恶地打断了泰尔斯:“闭嘴,闭嘴,闭嘴!”

    泰尔斯停下了话语,疑惑地看着格里沃。

    “对,我知道,他也知道,”格里沃满面怒色,向着天空猛地挥了挥双手:

    “那又怎样?”

    他很不文雅地呸了一口,不爽地看着泰尔斯:“我还知道他本来就知道我知道他知道我会帮你的”

    泰尔斯郑重地点了点头,用目光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操,我都快被你绕疯了,”格里沃话语一窒,脸色微变:“你他妈的就不能闭嘴?”

    泰尔斯眨了眨眼睛,露出无奈之色。

    “当然,”王子嘿嘿两声,挠了挠头:“只是你这么说可能……”

    “你知道,你也骂到我母亲了。”

    格里沃登时愕然:

    “骂到什么?”

    泰尔斯向着远处指了指,尴尬地笑笑,好心提醒他:“你那句话,好像骂到她了?我母亲,瑟兰婕……额,反正你认识。”

    疑惑的格里沃略顿了几秒钟,这才反应过来。

    老兵怒而举起手指,摆出恶狠狠的面孔:“你他妈的……”

    “就是这句。”泰尔斯小声咳嗽道。

    那个瞬间,格里沃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卡住了,突兀地一顿。

    他下意识地犹豫起来,表情微妙,数度变化。

    但一秒后,老兵就恢复了惯来的恶声恶气,重新指向泰尔斯:

    “你他妈……”

    然而在泰尔斯的友善目光前,格里沃又不知道被什么给噎住了,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

    “你他……”

    老兵的口型一张一合,却愣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他的手指在空中来回纠结,像是找不到目标。

    微风拂过。

    泰尔斯就着寒意抖了抖身子,笑容依旧。

    “你……”

    终于,在犹豫停顿了数秒之后,满面悲愤的德鲁格里沃狠狠一拳!

    重重地捶响可怜的轮椅。

    砰!

    “你他爸的给我乖乖闭嘴!”

第69章 你选哪个?

    事实证明,格里沃确实是盾区的地头蛇,哪怕在夜晚,哪怕他行动不便,哪怕盾区已是迷宫般的废墟,少有人家,但老兵依旧准确无误地找到一条条小路,七拐八绕地找到了出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月光下,泰尔斯安静地低头跟在他的身后,佯装成给格里沃的推轮椅的人,看着格里沃像在自家后院一样,毫无阻碍地穿街走巷,翻墙越篱,乃至跟居住在各个角落的不同人物打暗号、做手势。

    泰尔斯踢走脚边的一块石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心里有着微微的感慨: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特别是盾区已经变成这副凄凉景象,这让他又回想起很久以前,在永星城的臭水沟与小巷道里乞讨的岁月。

    直到他们来到一间砖石斑驳的平房,格里沃才咳嗽了一声,在门上敲了四下,两快两慢。

    泰尔斯惊疑地听见:屋子里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

    像是某人摔下了床铺?

    门后响起了脚步声,随即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女声。

    “看在皓月的份上!”

    “如果想买货,就不能明早再……”

    轮椅上的格里沃沉闷地开口:

    “克兹,是我。”

    门后的声音停了。

    随着木板门打开,一张睡眼惺忪的脸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顶着一头糟乱的长发,居高临下地望着格里沃,衣着单薄,眼神迷蒙,胸前的春光若隐若现。

    她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不明所以地看着门前的两人。

    泰尔斯礼貌地把视线从她遮掩不住的胸口处移开,按下“她是谁”的疑惑,看了看格里沃。

    格里沃冷哼了一声:“告诉我,克兹,你没喝酒……否则我还得把你操醒。”

    他忘了一眼屋子里面:“也最好别有来找你‘量尺寸’的姑娘在。”

    “就凭你这个没胆的死瘸子?还不知道谁操谁呢,”门口的女人搓了搓眼睛:“受女人欢迎又不是我的错,毕竟我可是盾区少有的……等等。”

    看清眼前的人之后,女人脸色一变。

    她放在门后的手垂下了下去,随之而来的还有重重的金属落地声。

    “你受伤了……”

    “我有不好的预感,瘸子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一样,”名为克兹的女人摆出一副丧气脸,但她的目光转移到格里沃缠着布带的伤口,顿时眉头一皱:

    “又被人盯上了?”

    格里沃脸色阴翳地点了点头。

    “还是剑区里,集市的那帮蠢货。”

    老兵点了点自己的伤口,不屑地道:“这次,他们还带来了真家伙。”

    克兹抵着门框,用手掌刮了刮自己的脸蛋,仿佛要刮去困倦。

    “知道了,我来帮你缝上,”她叹了口气,小心地看了看四周,脸现恼色:“龙霄城乱成这个样子,他们还有闲心来搞你……操他妈的。”

    泰尔斯好奇地看着这个满口粗话而身材诱人的糟乱女人,寻思着她跟格里沃的关系。

    “还有你,瘸子,我说了一百次,现在不比过去,”克兹抬起头,一脸无奈,苦口婆心:“晚上不要再单独出行,至少带上……”

    “嘿,”格里沃打断她,眼神一肃:

    “我已经处理好了给了他们一个小教训。”

    克兹看着格里沃的表情,恼色微僵。

    她试探着问道:

    “你的‘小教训’?”

    格里沃没有答话。

    泰尔斯想起刚刚看到的屠宰场,朝着无人看见的角落无奈地眨了眨眼。

    是啊。

    小教训。

    克兹似乎理解了对方的意思,随即眯起眼睛:“我懂了。”

    “那就是开战了。”

    “不死不休。”

    她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低头细细思量着:“我马上去找法隆,虽然城区戒严了,但我想,我们能在天亮前拉来一百个好手,天亮之后还有五十个……我们能反打一个措手不及……”

    泰尔斯心头一动:什么?

    这个女人也是……“出来混”的?

    格里沃咳嗽了一声,插话道:“在那之前,我有别的事。”

    “他们不会想到我们这么快反击,巡逻队正忙着……”克兹自顾自地喃喃着帮派斗争的事情,在听到格里沃的话时微微一愣,抬起眼神:“别的事?”

    克兹这才注意到格里沃背后的那个少年。

    她下意识地束紧了胸口的薄衣,看着泰尔斯肩侧的九芒星徽记,疑惑地皱起眉头:“等等,这个小子是谁?是个贵族?”

    “他?”

    “来见见克兹,泰尔斯,”格里沃转过头,看着泰尔斯,悠闲地向克兹伸手示意:“北地最倒霉的裁缝兼职医生。”

    老兵指了指自己手臂上一道难看的伤疤,冷笑道:

    “特长是缝合。”

    泰尔斯朝克兹尴尬地笑笑:“嘿,你好啊。”

    身为裁缝兼医生的克兹,她满面狐疑:“好?”

    格里沃回过头,自嘲也似地冷笑一声:“别猜了他就是那个王子。”

    克兹没反应过来,疑惑道:“哪个王子?”

    格里沃嗤了一声。

    “还能是哪个王子?”

    轮椅上的男人咧开嘴角:“走到哪里……”

    “哪里就倒霉的那个……”

    “星辰王子。”

    泰尔斯低声咳嗽了一声,装作没有听见。

    下一刻,王子不出意外地看见:克兹脸上的疑惑化成震惊,僵在原地。

    屋子里,泰尔斯坐在椅子上,啃着手里上大概是一个季度留存下来的,无比难吃的裸麦面包,看着这间同样简单破落的房子:

    一个光秃秃的木台,上面堆着许多布料,还胡乱摆着廉价的女用香料盒,天花板上挂着许多衣样,地上,桌上,床上,布匹,衣物堆得到处都是,连内衣也不例外。

    针线和剪刀,量尺和线圈随处可见,墙壁上还有一面留着三道裂缝的镜子,以及墙角的一个锯子。

    门后方放着一把样式狰狞的军刀泰尔斯知道刚刚女人放手时的金属响声是什么了。

    泰尔斯端起木碗,喝了一口带着些许异味的水,看向克兹。

    这个女人的身份已经明白无误:裁缝。

    泰尔斯暗暗叹息:但是……医生?

    一手缝纫,一手缝人?

    治病救人,量体裁衣他看了看门后的那把狰狞军刀也许还兼职帮派冲突?

    王子瞥了一眼周遭不敢恭维的衣物样式还有,裁缝要锯子做什么?

    带着最邪恶的想象,泰尔斯腹诽道:难怪穷成这个样子。

    屋子的另一边,穿戴完毕的克兹坐在一张断了一条腿,用砖块支撑的木床上,跟眼前的格里沃低声争执,但这瞒不过泰尔斯的耳朵。

    “你疯了吧?”

    克兹拨开头顶一条挂起来的女士粗布长裙,焦急地看着淡定的格里沃:

    “不仅仅是西行大道……从城门,城头,城墙,区与区之间的城闸,到位置关键的分岔街道,他们几乎到处设卡,巡逻队们拿了赏钱,加班加点,夜以继日,从不松懈。”

    “据说连暮雪河渡口那么远的地方都不例外。”

    格里沃单眼微眯:“是么。”

    克兹吐了一口气,不自觉地瞥了一眼还在进食的泰尔斯。

    “几十年来,除了收税之外,盾区和锤区都无人问津,哪怕是命案也劳动不了那些大老爷们,”女裁缝掰着手指,向格里沃诉说着利害:

    “但是今天,不只是巡逻队,连那些白刃卫队都上了门,别说矛区弓区这些跟贵族富人联系紧密的地方,就连我们锤区里,疯街上的几十户人家都被搜查了,连舞女的内裤底都不放过,直到晚上十点,听说明早还要继续。”

    克兹狠狠拍了一巴掌,十分不雅地勾起一条腿,顶上呼之欲出的胸部,任另一条腿在床下自由地晃荡着。

    她咬着牙,丝毫不见女子的柔弱感:“这是大事件,格里沃,绝对的大事件,堪比六年前……”

    格里沃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泰尔斯咬了一口面包,不知为何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姬妮女官。

    相比之下,眼前的女裁缝明显要粗鲁多了,但却有着跟姬妮一样,毫不做作的利落感。

    不过……

    以泰尔斯身份的棘手程度,既然格里沃能毫不犹疑地带自己来找她……

    另一边,克兹痛苦地呼出一口气:“白天的时候,你听见陨星者是怎么威胁我们的了,但不止我们。”

    她煞有介事地伸出手指,声情并茂,力图让对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矛区,剑区,弓区,几乎每个地盘的地头蛇或有威望的人都被打了招呼,谁要是牵连在里面,就是龙霄城的敌人。”

    格里沃冷笑道:“他们,那群狗腿也能代表龙霄城?”

    “不,你不知道,秩序厅还通过几个秩序官放出话来……”克兹清了清嗓子,望了一眼这边,看见泰尔斯仍在自顾自地吃喝,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

    她这才压低嗓音道:

    “他们说,谁有王子的消息,王子的行踪,就能得到秩序厅和巡逻队的友谊当街杀人都能睁只眼闭只眼那种甚至,协助他们找到王子的话,还能拿到三千金币。”

    克兹咬着牙,五官纠结成一团,颤抖着伸出三个手指。

    那个瞬间,纹丝不动的格里沃终于动容,仅剩的眼睛瞪得比鸽蛋还大!

    泰尔斯轻轻蹙眉。

    格里沃猛地抬头:“三,三千?”

    女裁缝砸了砸嘴,向着泰尔斯的方向示意,亮晶晶的双眼里不经意间流出一丝贪婪和妩媚:

    “考虑看看?”

    过了一秒,格里沃死命收起快掉到地上的下巴,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哼,”老兵凛然道:

    “我看起来像是财迷吗?像是那种为几个金币动心的小人吗?”

    克兹的笑容掉了,她一脸复杂地看着他。

    格里沃被女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转过脸去,严肃道:“我们要送他出去,就这样。”

    听到这里,泰尔斯用上齿磨了磨嘴唇,心情奇特。

    克兹吐出一口气,脸上可惜和犹豫的神色来回纠缠。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泰尔斯趁机强迫自己咽下最后一口难吃的面包。

    “他们很快就会怀疑上这里的。”

    女裁缝坐到自己的床上,忧心忡忡地抱着臂:“虽然盾区不好搜查,但是迟早会来……废墟一片,杂乱无章,还有比这更好的藏匿点吗?”

    格里沃抬起头,眉毛纠结:“所以我们要尽早把他送出去。”

    克兹闻言叹息:“这是赔上整个盾区和锤区的买卖,你最好有个不错的理由。”

    格里沃沉默了几秒。

    “我想送他出去。”

    他淡淡道:“这就是理由。”

    克兹微微一愣。

    女人表情沉重,默默注视着格里沃。

    格里沃坐在轮椅上,抿起嘴唇。

    “老天,”过了半晌,克兹痛苦地捂住脸,躺倒在床上:“我迟早会被你连累上绞架的,瘸子。”

    “是啊,上绞架的活计,”格里沃冷哼一声:“那你干吗?”

    克兹拉过被子,夸张地微微颤抖,发出弱弱的号泣声。

    泰尔斯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神,观察着屋内的出口。

    三秒之后。

    “算了,”克兹掀开被子,艰难地坐起身,愤懑地伸出手指,颤抖着指着格里沃:“我跟你讲啊,死瘸子……”

    “从此刻起……”

    贫穷的女裁缝一脸悲怆欲绝的神情,仿佛此生已尽:

    “我特么还真就爱上绞架了!”

    “这里的东西,有什么用什么,先把你这套难看的衣服换下来,”克兹一脸嫌弃地看着眼前的泰尔斯,看着他灰头土脸与华服贵饰结合的样子:“它在告诉所有人,你就是个那个该死的王子。”

    泰尔斯耸了耸肩,忽视对方的恶意,远离一票样式奇特的女夏装,从善如流地抓了一套寒酸而难看的麻布常服。

    他把样式复杂的皮带除下,换上最简陋便宜的粗布带,把蜥皮靴踢掉,穿上许久未曾触碰过的麻布成衣,再拿起一把剪刀,把头发剪成鸟窝。

    不止如此,泰尔斯还把写着“王者不以血脉为尊”的匕鞘缠上一圈又一圈的劣质黑布,直到看不出本来面目,又把复兴宫的地图叠扁,跟黑布一起塞进衣服的夹层里,准备用他烂得一塌糊涂的针线尽力缝紧。

    至于夜幕女王留给他的血獠牙手链,他干脆直接戴上手腕,伪装成兽牙饰品。

    终于,泰尔斯按照乞儿时代的标准换装完毕。

    他走到镜子前,从里面看到一个陌生的少年。

    泰尔斯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自己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城郊小伙。

    “怎么样?这样能行吗?”

    然而,当泰尔斯转过头,看向沉吟着的格里沃与克兹的时候……

    “唉,”轮椅上的格里沃叹了口气,扶额道:

    “有什么改进的办法吗?”

    泰尔斯一愣。

    “当然,”克兹看着粗布麻衣的泰尔斯,棱角锋利的脸上满布愁苦:“我有个方法,保证连他老妈都认不出来。”

    格里沃眼睛一亮。

    但克兹指了指门后的那把军刀,她的下一句话让老兵的眼睛又暗了下去:

    “拿这个,把他整张脸切了吧。”

    泰尔斯张开嘴巴:“啊?”

    在泰尔斯的愕然视线中,克兹喟叹着摇摇头,抱臂打量着泰尔斯:“他的皮肤太嫩了,也太白了,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贵族,身高也不如正常的北地小伙……穿什么衣服都会被人认出来。”

    女人痛苦地摇头:“蒙混出城什么的……”

    三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粪车,”格里沃皱着眉头,说出让泰尔斯大吃一惊的话:“把‘屎人’安格喊来,把他藏进每天运出去的粪便里,跟车出城。”

    粪车?

    藏进……

    什么里?

    泰尔斯眉心一跳:“等等,你们说的……”

    格里沃理也不理他:“找根苇管或木管,让他能呼吸就行……”

    但幸好,克兹无精打采的下一句话让他颜色稍缓。

    “不行,安格今天又被关进去了。”

    格里沃颜色一紧,但他随即咬牙道:

    “那就找‘快鞭’法隆,他们总得运送粪便。”

    “必须把他塞进去!”

    泰尔斯的脸色又变得很不好看了。

    但克兹又摇了摇头。

    “你知道‘屎人’怎么关进去的吗?”

    女裁缝摊开双手:“安格今天第六次驾车出城的时候,城门的巡逻队捏着鼻子,用刀剑一个桶接一个桶地戳刺检查,结果发现了他私藏在粪便里的十包走私沥晶。”

    格里沃花了几秒钟消化这句话的信息。

    “他们怎么……”

    他先是惊讶地瞪眼,随即愤恨地一拍大腿:“操。”

    克兹毫不在意地抓了抓胸部,摇摇头:“藏粪车里直接出城?没门了。”

    “可惜啊。”泰尔斯故作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暗地里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克兹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斜眼瞥视着他,不屑地哼声。

    泰尔斯不好意思地笑笑,举了举手,转移话题道:“没有其他方法了?”

    轮椅和裁缝都沉吟着,默不作声。

    好几秒的时间里,格里沃的脸色由青变白,又由白变红。

    终于,格里沃一拳捶上桌面!

    “没有选择了,”老兵果断地道:“走黑径吧。”

    泰尔斯心中疑惑:黑径?

    克兹睁大眼睛:

    “又一次?”

    女裁缝坚决摇头:“不行,那条天杀的破坑道已经塌了一半了……记得上次吗?为了三百金币,我们差点死在里面……”

    “只有这一条路,”格里沃眼神坚定,打断对方:“没别的办法了。”

    克兹凝重地看着他。

    一会儿之后,她的眼神软化下来,转过身。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找人手。”

    但克兹转身到一半,再次回头皱眉:

    “还有个问题:今天起,巡逻队在盾区也安插了哨岗。”

    格里沃眼神一厉:“哪儿?”

    克兹面露为难:“就在黑径不远处,我们没法避开据说是努恩王殒命的地方,上面觉得要严加监视。”

    泰尔斯清楚地看见,格里沃的脸色急变:

    “操他娘,那帮崽子收了油水还敢向盾区伸手……”

    克兹耸了耸肩,抓了抓脖子:“‘白猪’匹克负责那个哨岗,我给了他六个铜币,他才告诉我真相:秩序厅也不想来的,没人想打破默契,但这是陨星者尼寇莱的命令。”

    格里沃愕然:“谁?”

    克兹难看地笑笑,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你白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了他,还骂他是什么‘操星者’,记得吗如果不是因为他欠着你人情,那个疯子早把你抓进去了。”

    “我猜……这就是你嘴臭的报应?”

    格里沃愤怒地狠拍大腿:

    “操他娘的操星者!恶心的死人脸,无耻的狗腿子,活该他舔一辈子的蛋蛋都升不了爵!”

    克兹抱起双臂,把她胸前的伟岸向上顶了一下,这才舒服地把手臂按上肋骨,用像看小孩也似的神色看着格里沃。

    泰尔斯皱眉听着他们在背后殊无敬意地议论着大名鼎鼎的五战将之一,龙霄城的大公亲卫队长,尼寇莱勋爵阁下,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数秒后,恢复冷静的格里沃喃喃道:

    “我们能收买匹克吗,我记得他是盾区出身?”

    克兹摇头道:“匹克手下还有十几号人,三千金币呐,我敢担保他们把王子的画像记得比自家婆娘的模样还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梦想着上绞架的。”

    她又现出鄙视的眼神,瞥着格里沃:“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视钱财如‘粪土’……”

    “粪土,对了,”格里沃猛地抬起头:“从粪车里过去?”

    泰尔斯又是心中一紧。

    “你脑子里就不能装点大粪以外的东西么?”

    克兹一脸鄙视地望着格里沃,让惊魂未定的王子殿下免去了藏身屎尿的命运:

    “驾着粪车去无人居住的崖壁边上收粪?你信吗?”

    格里沃又低下头,深深叹息。

    “究竟有什么办法能混过去,靠近黑径?”

    泰尔斯脸色一黯。

    不是吧。

    这样不行的话……

    就在此时。

    砰!

    格里沃一巴掌拍上桌子。

    “克兹……”

    轮椅上的男人挠着下巴:“你刚刚说……这个家伙的皮肤太白,身高太矮什么的……”

    克兹一愣:“啊?”

    泰尔斯也露出疑惑。

    下一刻,格里沃眼前一亮,他抬头伸手,下意识拍了拍克兹,无意中拍到了她的胸部。

    疑惑的克兹像是习以为常,丝毫没有被侵犯的恼恨,她跟着对方的视线望向天花板,随即愣住了。

    顺着两人的眼神,不明所以的泰尔斯也缓缓地抬起头,望向头顶。

    那……

    那是……

    泰尔斯心中一震,脸色一白!

    不祥的预感顿时袭上心头。

    他死命挤出一个笑容,看向两个北地人,抽搐着脸:“格里沃先生,克兹女士,你们……在想什么?”

    下一刻,格里沃和克兹齐齐低下头,转向泰尔斯。

    男人和女人一起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行得通吗?”这是一脸冷笑的格里沃。

    “我们会知道的。”这是表情满意的克兹。

    屋子里的气氛变了。

    泰尔斯的心跳越来越快。

    第一次,他有些后悔逃出了英灵宫。

    这……

    这这这……

    “我亲爱的,尊敬的,美丽的王子殿下,”女裁缝伸手扯下头顶的东西,顺手抄起一把剪刀,“喀嚓”地空剪一刀,不怀好意地笑道:“粪车或者这个……”

    “你选哪个?”

    时间仿佛停滞了好久。

    泰尔斯呆怔地望着克兹手上的衣物。

    那……

    那是……

    他眨了眨眼睛,目光盯死在克兹的手上,只觉得浑身颤抖。

    体内生死关头才会出现的狱河之罪,疯狂地涌上四肢。

    只见女裁缝克兹的手上。

    那是一条……

    皱巴巴的……

    女式长裙。

第70章 猎杀殆尽

    龙霄城,盾区,黎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金黄色的朝阳刚刚染红天空,稍稍驱散夜晚的寒气,昏暗的街道逐渐清晰。

    貌似空无一人的盾区终于稍稍有了点人气,至少走街串巷的人多了起来。

    盾区的这条街道是当年灾祸降临的中心之地,房屋零散,地势空旷,几乎毫无遮掩听说还有不少晚上闹鬼的传闻。

    “看看他们那副无精打采、草草应付的怂样,”格里沃藏在一道矮篱后,探头看着远处一个小小的巡逻队哨岗,不满地摩挲着他的轮椅:“就这样还想抓到王子?”

    “那个死人脸知道他的命令是被这样执行的吗?”

    这条街道的中心,几个龙霄城巡逻队的士兵背靠着一栋废弃房屋的墙檐,打着哈欠熄灭火堆,等待着同伴前来交班,时不时瞥一眼周围行经的路人,遇到熟人还会打几个招呼。

    “因为这儿是盾区通向城门和城闸的哨岗可就不是这副样子了,他们恨不得把姑娘们的**都搜查一遍。”与格里沃同在矮篱一侧,装束利落的女裁缝克兹在嘴里咬着一根草,没好气地道。

    “而且这不是好事儿吗?让我们的计划更容易,”克兹抱着双臂,十分不快地转向身侧的一个少年:

    “话说,你真的不考虑女装?”

    她身边那个粗麻布衣的清秀少年脸色一红,死命地摇了摇头。

    “我说了几百遍了……”

    靠坐在矮篱旁的泰尔斯涨红了脸:“我们只有一个晚上,哪怕在化妆上做到极致,但是姑娘们的神态、习惯、举止、心理,这些东西都是长久的生活中步步养成的,铭刻在骨头里,没有足够的训练和习惯,我怎么可能成功?”

    克兹露出失望的神情,嘴里的草上下晃动。

    是的,最终,在泰尔斯本人的激烈反对下……

    昨晚在克兹屋里的,关于他乔装成女孩的“建议”还是不了了之了。

    “再考虑看看嘛……”

    克兹似乎不愿意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哪怕在行动前几分钟,她依然垫着双臂探过头来,一脸期待地看着泰尔斯:“我父亲以前是验尸人,我从小就在尸体堆里长大,很擅长给死人化妆的……”

    “停!”泰尔斯坚决地伸出手,把女裁缝快贴到他怀里的脸颊果断地推了出去,制止了她用那根草来挠自己耳朵的无聊举动。

    “我可没有出卖自身以满足你恶趣味的习惯。”

    克兹哀怨地看着拒不从命的少年王子。

    “再说了……”

    满心警惕的泰尔斯咬牙切齿:“我们昨晚不是试过妆了吗?根本行不通!根本连镜子都没法照!”

    “与其伪装成一个走两步路就现出原形的‘男姑娘’……”

    试过妆了……

    想起昨晚,格里沃不禁低低地咳嗽了一声,他跟克兹两人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却双肩抖动,似乎在强忍笑意。

    戾气难消的泰尔斯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纠结着昨晚的噩梦体验,看到两人的反应,更是羞愤交加。

    他没好气地扯扯自己的额发:“还有我的头发……看,我昨晚刚刚剪乱……”

    “而且嗓音怎么办?”

    泰尔斯特意把双手拢在胸口,扭了扭腰肢,用变声期的公鸭嗓,捏着声调“啊”了好几声:“‘抱歉,别看我嗓子比较粗,那都是小时候挖矿落下的毛病,其实人家是女孩子呢’开什么玩笑啊!”

    说到这里,王子脸色大变,义愤填膺地看着身边神情古怪的两人。

    格里沃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另一边的克兹则微微摇头,啧啧有声。

    “如果有人告诉你,一个从没接受过训练也没有日常经验的男人能完美地乔装成女人,不但无人认出,还能风情万种美丽迷人,让同性嫉妒不已,异性神魂颠倒,”泰尔斯神情激愤,用力地挥拳抗议:

    “那他一定是烂俗骑士小说看多了,或者太久没有女朋友了!”

    轮椅上的格里沃和盘坐着的克兹,齐齐意兴阑珊地靠回原位。

    留下气呼呼的泰尔斯,一个人消化着委屈。

    远处,一队十人的巡逻队缓步而来,与这个临时设立的检查哨岗完成清晨的交班。

    格里沃跟克兹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老兵回复了正经神色:“兄弟们都准备好了?”

    “是的,从铁匠铺到农庄,我喊来了二十人都是因为封锁而暂时无法出城的人,”克兹搓了搓手,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样子:“不必忧心,他们以为这是对付集市那帮崽子的陷阱。”

    “其实也没错,”想起昨夜,格里沃不忿地从鼻子里呼出粗气:“等这次事情过了,我要把他们……”

    “好啦好啦……”

    “到了时间,这里就会有一场斗殴,”克兹看了看周围的情形,打断格里沃,脸上呈现出少有的谨慎:“把那个哨岗一起扯进去。”

    “嘿,你,”格里沃向着泰尔斯努了努嘴:“而我们趁乱去黑径。”

    泰尔斯向着远处望了一眼,扫过那个不甚严密的哨岗,点了点头。

    他突然注意到,他们的目的地就是更远处的那一排崖壁底下天空之崖。

    是努恩王殒命的地方。

    想到这里,泰尔斯的心情突然冷了下来。

    “事情过了之后,会有不少人被关进去的。”克兹叹了一口气。

    “他们之前被关得还少吗?”格里沃舔了舔嘴唇,目光闪烁:“正好避避风头。”

    “明白了,”克兹耸了耸肩,她看了泰尔斯一眼,无奈啧舌道:

    “真可惜啊。”

    心有惴惴的泰尔斯凶巴巴地回瞪了她一眼。

    他敢肯定,与没能看见“星辰的男公主”相比,女裁缝所可惜的绝对不是那群即将被关进大牢的人。

    “你们一直在说的黑径,那是什么地方?”泰尔斯望着崖壁的方向,好奇地问道。

    克兹轻哼一声,嘴里的草翻了个跟斗:“那是你逃出龙霄城的唯一生路。”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格里沃转过脸来:“从我爷爷那一辈就开始这么叫了他说他爷爷也是这么叫的,如你所见,其中一个入口在天空之崖底下,通路复杂,不是熟人根本找不到。”

    “我们以前经常用它来运送违禁品,但太狭窄了,效率很低。”

    崖底。

    泰尔斯皱眉看着那道眼熟的高崖,视线顺着它的山体轮廓往上,毫不意外地看见了耐卡茹的巨型雕像。

    六年前,就是在那里……

    “所以黑径是条……穿过山腹的小道?通向城外?”

    泰尔斯眯起眼睛,试图看得更清楚:“是天然的,还是人工开凿的?”

    “天知道。”

    克兹不屑地看着他:“要开凿出一条纵穿天空之崖,沟通龙霄城内外的隧道也许是巨龙挖的吧。”

    泰尔斯啧了啧舌,没有说话。

    “老一辈的人都很敬畏那里,轻易不敢靠近,”克兹轻哼道:“他们说那是龙霄城的禁地,是群山之主的所在连贵族都不知道。”

    “但是……十八年前,男人们都跟着国王去星辰打仗了,一打就是一年多,没人耕种,没人打猎,没人放牧,税收和军捐反而越来越重。”

    “别说城外的农民猎户,就连龙霄城里老弱妇孺的日子也过不下去了那年的冬天又特别冷,连柴火也不够,还得优先供应贵族,连‘群山的馈赠’都不够。”

    泰尔斯沉默了下来。

    十八年前……

    去星辰打仗……

    “格里沃先是揍翻了那个跟贵族和官僚沆瀣一气的盾区秩序官,蒙着面搞了几个黑心商人的囤货仓库……”

    “然后,他打破了传统,带着我们溜进黑径,开始运违禁品,运送你能想象到的一切沥晶,永世油,军火,甚至大麻草,还有从前线供应里打劫回来的粮食、柴火和医药。”

    “靠着这些,才让盾区和锤区的妇女孩童们撑过了那个死人无数的冬天。”

    克兹眼神复杂地看着一言不发的格里沃:“这就是黑径,也是贫民窟老大的发家史。”

    泰尔斯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看向格里沃。

    但老兵只是冷哼一声,似乎对克兹的话很不满。

    他重重咳嗽了一声。

    “进去之后提好你的不灭灯,看好脚下和头顶,”格里沃脸色不渝,似乎在回忆什么不好的过去:“那里的通道太旧了,而六年前,灾祸和多头蛇一起在城里大闹了一场,地动山摇,黑径几乎塌了一大半。”

    “剩下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塌。”

    泰尔斯心中一凛。

    灾祸。

    又是灾祸。

    矮篱后的三个人沉默了一阵。

    “灾祸,”王子悻悻地开口:“它带来了不少灾难,对么。”

    格里沃扶着轮椅的手突然一紧。

    “灾难?”克兹讽刺地笑了一声:“灾难?”

    “你可以看看周围,”女裁缝的脸色冷了下来:

    “但你无法想象那天的样子。”

    她用力踹走脚边的一块碎石:“狗娘养的。”

    泰尔斯低下头,没有去看周围碎石与破木,尘土与废料堆积的废墟,废弃的房屋,尘封的水井,倒塌的朽木,以及依旧存着裂缝的地面。

    鼻子里还隐约传来恶臭。

    这就是盾区啊。

    “我能,”泰尔斯低声道:“我说了,当年……我就在这里,我看见盾区是怎么毁灭的了,也看见那些死去的人……”

    但他还没说完,就觉得耳朵一痒。

    泰尔斯一惊,下意识地翻坐起来,躲避着用草根挠他耳廓的克兹。

    “吹牛也该有个限度,”女裁缝好笑地挥舞着草根:“六年前你才几岁?”

    泰尔斯一愣:“我……”

    “还‘看见盾区的毁灭’?”

    “你怎么不干脆说,”克兹一脸讽刺地道:“当年就是你单枪匹马,英勇无畏地干掉了血之灾祸,拯救了龙霄城?这样吹起来更神气不是么?”

    “王子殿下?”

    泰尔斯的脸色一阵青红。

    “我……”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靠着矮篱滑倒下来,“没什么。”

    此时,格里沃却幽幽开口了。

    “从来就不是毁灭的问题。”

    两人齐齐一怔,转过头看向老兵。

    “灾祸所祸害的,也不是那些死去的人他们某种程度上是幸运的,一瞬之间永久地离去。”

    轮椅上的男人双目如铁,牢牢地注视前方:“它们……那些灾祸留下的,是对活人的折磨。”

    格里沃缓缓地抬起缺了三根手指的左手,眼神飘忽。

    泰尔斯和克兹都下意识地转过头。

    “昨天晚上,那个大呼小叫的驾车小子,记得吗。”

    泰尔斯轻轻一顿。

    “他叫凯文,”格里沃浑不在意地轻哼着:“六年前,他是锤区一家铁匠作坊的学徒。”

    克兹叹了一口气:“瘸子……”

    但格里沃没有理会她,依旧自顾自地开口。

    “那天,灾祸出现的那天。”

    “凯文开开心心心地来到盾区,带着一束花,跟自己的恋人私会。”

    格里沃出神地注视着远处一口仅剩轮廓废井,它的旁边是一个倒塌的马厩,依稀可见风干的粪便。

    “他们被她父亲发现了我认识那个老家伙,他以前在冰川哨望服役,身手可不是盖的,更糟的是,他脾气暴躁,而且很看重他女儿。”

    说到这里,格里沃轻轻笑了一下,眼角的笑纹自然而流畅。

    泰尔斯和克兹静静地听着。

    “可怜的凯文惨叫着,被他拿着皮带一路从盾区抽到锤区。”

    “十几条街道的人都知道了,笑声震天响,连大皮带的那条大黄狗都追了他几百米。”

    格里沃的笑声很愉快。

    “凯文来找我,委屈兮兮地说了一堆屁话,什么他有多喜欢那个姑娘,什么他要当个好铁匠,开个作坊,存够聘礼钱,然后跟恋人的父亲摊牌……”

    老兵摇摇头,一脸不屑:“嘿嘿,我还记得他讲那话时的蠢样子……”

    “也记得大皮带怒气冲冲地来找他算账的模样……”

    “还记得大皮带被我糊弄走后,从后橱里钻出来的凯文一脸愤慨,雄心万丈的模样。”

    格里沃顿了几秒钟。

    “然而。”

    老兵脸上的笑容慢慢消融。

    像是遇到阳光的坚冰。

    格里沃注视着空无一人的远方,默默出神:“凯文,当他第二天早上回到盾区……”

    “没了。”

    远处传来北地人议价时特有的大嗓门,一只公鸡不忿地对着天空打鸣,配合着清晨的鸟叫,显得盾区无比恬静。

    格里沃的牙齿微微一抖:“凯文喜欢的姑娘。”

    “他恨得牙痒痒的‘未来岳父’。”

    “包括街道上,一路看他笑话的的北地人们。”

    老兵眼神黯淡,声音嘶哑:“包括那条讨人厌的,每天都要吠上二十个小时的大黄狗。”

    格里沃走神地看着亮起来的天空,下意识地道:“都没了。”

    泰尔斯和克兹一动不动地靠在矮篱上,仿佛时间静止。

    “整个盾区。”

    老兵低下头,从地上捞起一块碎石,依稀看得出它的质料:“这就是唯一剩下的东西。”

    “这就是它们……是那些灾祸,为幸存者们留下的东西。”

    泰尔斯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表情僵硬。

    “当以后,你看到凯文再次开怀大笑的时候,”格里沃的眼神认真起来,里面燃烧起冷却已久的火焰:“别忘了,这才是他背后的故事。”

    格里沃冷哼一声。

    “所以,当年遇见灾难中幸存的人,帮帮忙,千万别说你能想象,别说你了解他们的痛苦,别说你感同身受。”

    “哪怕你真的是救世主。”

    老兵轻轻转头,表情冰冷地看着沉默的泰尔斯:

    “因为那很虚伪。”

    泰尔斯张口欲言,却最终没能说出些什么。

    啪。

    格里沃一把扣上他的肩膀。

    “还有,如果你日后真的成为了国王,”格里沃的神情很严肃,泰尔斯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成为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

    “我知道,你们这些贵族知道些什么,无论是那些灾祸我才不信它们是什么传说中神派来惩罚世界的使者还是那些传奇反魔武装,你们一定有方法,有手段搞定他们……”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老兵。

    格里沃表情狰狞:“记得,聚集你所有的人手,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武器,去找那些灾祸。”

    “不管它们藏在哪个角落,都得把它们找到,统统找到,全部找到!”

    王子的内心一片混乱,各种各样的情绪同时上涌,颇不是滋味。

    那个瞬间,格里沃咬起牙根,寒气逼人:“把它们从上到下……”

    “猎杀殆尽。”

    “一个不留。”

第71章 黑径

    下一秒,格里沃一把推开泰尔斯,看向别处,呼吸急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克兹轻轻咳了咳。

    “我看到凯文了。”克兹向着左侧晃了晃脑袋,那里,一个年轻人在墙后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向这边招手泰尔斯认得出来,那是昨晚载着老乌鸦来到盾区的年轻车夫。

    也许是刚刚结束关于他的话题,三人在看到凯文后,脸色都不太好看。

    像是在背后讲坏话被人抓到了一样。

    “我去做最后确认,等我的信号。”克兹吐掉嘴里的草,拍拍手里的灰尘站了起来,原本无赖般的气质瞬间变得利落起来。

    格里沃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去。

    只剩下老兵和王子。

    气氛有些沉重。

    泰尔斯看着女裁缝远去的背影,突然说道:“说实话,我在北地六年了,这样的北地姑娘真不多见。”

    格里沃微微一顿,轻哼一声。

    “克兹的父亲曾经是个军医,她是在军营里长大的,童年里充满了鲜血和惨嚎。”

    泰尔斯目光一动。

    老兵的手指在轮椅上弹动着,似乎在回忆过往:

    “直到她父亲意外去世,十几岁的克兹面对的就是那些老兵痞们你无法想象一个女孩儿在那个地狱里面会经历什么,更无法想象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泰尔斯心中一紧。

    他颇有些意外地看向克兹消失的转角处,回想着这个女裁缝给他的硬朗印象。

    格里沃出神地道:“至少在我把她捞出来之前。”

    “可惜,大名鼎鼎的龙霄城也没有好上多少,盾区和锤区更是如此。”

    这一刻,硬气十足的老兵显得特别疲惫,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泰尔斯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难怪。”

    格里沃轻哼摇头:“你生而高贵,事事顺遂恐怕很难想象吧,但你以为她就生来满口粗言秽语,骂骂咧咧,性子暴烈难驯,毫无温柔感?”

    “你以为她就不想像寻常的北地贵小姐一样,穿上华丽的衣裙,贵气的妆饰,涂脂抹粉地坐在温暖华美的宫殿里,嘤声软语地享受丰盛的晚餐和男人的宠爱么?”

    “当生活对你强硬,”格里沃捏紧了轮椅,左手上仅剩的三根手指微微颤抖:“你就得比它更强硬。”

    泰尔斯久久不言。

    但他随即抬起头来。

    “可我觉得,现在的她就很好,”心情有些莫名沉重的王子,目光锐利:

    “正是一个女人最坚强,最美丽,最迷人的样子。”

    咚!

    泰尔斯惊叫一声。

    他双手抱住疼痛的额头,不忿地看着格里沃。

    老兵面无表情地收回堪比大锅的右手:“小小年纪,别学人泡妞。”

    泰尔斯回复了他一个委屈的眼神。

    “但是,没错。”

    “她很棒,”格里沃微微一笑,眼角的皱纹里略带闪光:“十几年了,克兹早就是我们的兄弟了。”

    泰尔斯使劲搓了搓脑袋,没好气地道:“只是兄弟?”

    “她会很失望的。”

    格里沃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几秒之后,老兵突兀地开口。

    “你父亲,他是个怎样的人?”

    泰尔斯神经一紧。

    “我父亲?”

    格里沃把脸转向另一侧,摇头晃脑,似乎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对。”

    王子眨了眨眼睛。

    那是太久远以前的回忆了。

    泰尔斯皱着眉头,颇有些吞吐地答道:“他,他是个国王。”

    咚!

    第二次,泰尔斯泪眼汪汪地双手抱头,愤慨地看着格里沃收回右手。

    为什么?

    只见格里沃颇有些气急败坏:“操了,谁他妈不晓得你父亲是国王……说点别的、有用的,好么?”

    泰尔斯咬牙切齿:“别再动手动脚!”

    “别的?他……”王子正要开口,却眼珠一转:“为什么你想要知道这个?”

    格里沃咳嗽了一声,貌似寻常地转过脑袋。

    “哦,这个啊,你知道,埃克斯特两任国王都是卑鄙无耻的混蛋,”老兵毫不在意地第二次耸了耸肩,背部在轮椅上蹭了蹭:“我就是在想,星辰的国王是否也一样。”

    泰尔斯露出狐疑的眼神。

    “可老乌鸦说,你不在乎高层政治。”

    格里沃脸色一变:“对……我,我突然改变主意了……知道多一些不是坏事,下次见面,我可以反过来嘲笑他。”

    老兵第三次耸肩。

    泰尔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格里沃。

    直到格里沃不好意思地咳了咳,转过脸去。

    泰尔斯试探着问道:“可你不是说不想再见到他了吗希克瑟?”

    格里沃脸上一红:“关你什么事!”

    “当然,当然,但是……”泰尔斯细细观察着格里沃的侧脸,眯起眼睛:“为什么偏偏是我父亲?”

    格里沃脸色一僵。

    “哦,得了,”他大手一挥,没好气地打断泰尔斯:“你知道……算了,忘了这回事儿吧。”

    格里沃冷哼连连,显然极度不爽。

    “谁他妈在乎你的国王爸爸。”

    老兵抱起手臂,转过身子,一边第四次耸肩,一边气呼呼地自言自语:“又一个天才早慧、年少多金、英俊风流、邪魅霸气的小白脸罢了。”

    泰尔斯静静地看着他,露出笑容。

    “那瑟兰呢?”

    格里沃微微一颤:“啊?”

    “你听到我说什么了,”泰尔斯叹息道:“我母亲呢?她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迎来的等待时间格外地长。

    好半晌,格里沃才歪了歪嘴,不屑地摇摇头。

    “你母亲?哈!”

    “那个讨厌的歪脑筋小姑娘,”轮椅上的老兵露出复杂难懂的神色,说着满不在乎的话语:“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闯下一堆祸,把所有人都惹毛。”

    “骗大家给她擦屁股。”

    泰尔斯点点头:“包括你吗?”

    “可饶了我吧,”格里沃摇头冷笑:“我最讨厌她了。”

    泰尔斯微微一笑。

    “你跟希克瑟……当年都曾经是荒漠里的奴隶,对么?”

    这个问题似乎戳到了格里沃的痛点。

    “嘿!”

    他在轮椅上蹦了几寸起来,十分气恼:

    “我不在乎老乌鸦跟你说了些什么……”

    格里沃神色不善地指着泰尔斯:“我同意帮你个小忙,但这不等于我们很熟!”

    “停下‘我是你好朋友’的那套煽情把戏。”

    泰尔斯无奈地眨眨眼睛,表示理解。

    两人重新靠回原位,等着克兹的信号。

    直到格里沃重新开口。

    “嘿,老乌鸦跟我说得不多,但是从你要去的方向看……”格里沃似乎没法自然地从“暴怒”的情绪中转换过来,他很生硬地道:“你要去荒漠,对么。”

    泰尔斯心中一紧。

    他摊了摊手,只是眯眼笑笑。

    但格里沃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轻哼道:

    “听着,如果你要进荒漠,那你最好有个熟练的向导,否则……”

    格里沃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泰尔斯心中一动:“荒漠里有那么可怕?兽人还是荒骨人?”

    “都是,”格里沃扯了扯嘴角,眼神犀利:“兽人,它们砸烂你的头骨就像我们砸鸡蛋一样毫不费力,而荒骨人……他们就难说了,那些家伙邪门儿得很。”

    “邪门儿?”

    “但你最大的威胁可远远不是它们,”格里沃神情肃穆:“而是荒漠本身,太阳和黄沙,还有时刻在你耳边低语的恶魔‘躺吧,睡吧,梦吧,永远不要站起来了’。”

    老兵的表情又开始飘向远方。

    泰尔斯看着他的侧脸,想起了什么:“你进过荒漠,对么。”

    格里沃点了点头,心不在焉:

    “当兵的时候,去里面打过仗。”

    泰尔斯微微蹙眉:“然后?”

    格里沃抬起头。

    “然后,”轮椅上的老兵严正地看着泰尔斯:

    “就没有然后了。”

    就在此时。

    远处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股骚动。

    似乎是两个男人在争吵。

    “准备好!”

    格里沃机警地握住轮椅两端:“信号来了那是我们的人。”

    泰尔斯紧张地站了起来,压低身子扒住矮篱。

    “这能成功吗?”

    泰尔斯担心地看着那两个一言不合就开始打架的男人,看着他们的打斗越来越激烈。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去,把斗殴变成群架,把群架变成骚乱。

    哨岗的巡逻队开始皱着眉头向他们而去,似乎有了怀疑。

    泰尔斯心中忐忑:“陨星者可能会怀疑的我见识过前白刃卫队在龙霄城的行动,见过他们怎样在混乱的局势里,半个小时就锁定一个康玛斯人的行踪,陨星者和白刃卫队对龙霄城了如指掌,这就是他们的家。”

    远处的骚乱越来越大,不少人从街道外闻讯赶来,加入斗殴。

    直到一个劝架的巡逻队士兵也被一拳揍翻。

    格里沃嘲讽地笑了一声。

    “陨星者?嘿嘿,那个狗腿子头头,跟他的狗腿子小弟们?”

    轮椅上的老兵转过脸,表情严肃:“你错了。”

    格里沃默默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最有资格称这座城市为‘家’的人……”

    “从来都不是他们。”

    下一秒,格里沃转过轮椅,在越来越大的骚乱中,果断地驶出这道掩护,在无数人群的侧面急急而行,向着天空之崖而去:“我们出发。”

    泰尔斯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一阵小跑,跟上老兵的方向。

    避开哨岗的过程比想象中简单,盾区里的贫民斗殴声势浩大,巡逻队那可怜的十几个人被围得水泄不通,根本连自保都够呛,更别提发现偷偷溜进天空之崖的他们了。

    用格里沃的话讲,那就是“龙霄城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在混乱中,在巡逻队派来弹压的大队之前,他们溜进了满是岩石,凹凸不平的崖壁底下天知道那个老兵坐在轮椅上,怎么能摇得这么快!

    在七拐八绕之后,在泰尔斯快要晕眩之前,他跟着格里沃的车后轮,终于在一个漆黑的小洞前见到了克兹。

    “准备好了?”

    克兹神情紧张,动作却毫不拖沓,她从身后的背袋里掏出一盏一看就知道是旧货改造的劣质不灭灯,抛给泰尔斯。

    气喘吁吁的泰尔斯抱住不灭灯,看着克兹掏出绳索和工具,神情凝重地道:“任何时候。”

    身后的打斗声开始缓了下来。

    克兹轻轻一笑,似有不屑:“记得,只碰我踏过的地方。”

    泰尔斯喘了一大口气,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祈祷我别死在里面吧。”克兹笑着拍拍老兵的后背。

    女裁缝把不灭灯咬进嘴里,并直身体,一马当先地双脚朝下,整个人滑进那个漆黑的小洞里。

    不见了人影。

    这就是……黑径?

    泰尔斯顾不上惊讶那个小小的洞窟居然别有洞天,格里沃就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的人会在那边准备好马匹,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老兵神色不豫,却最终没说什么,“但是,在里面跟紧克兹。”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学着女裁缝的样子,把双腿塔进洞穴里他没踩到底,却感受到里头的丝丝凉意,以及若有若无的微风。

    “你不来?”

    身后的斗殴还在继续,但是远处已经响起了巡逻队的哨子。

    显然,时间不多了。

    格里沃拍了拍自己的半截大腿,嘲讽道:“我看着像是能飞檐走壁的样子吗?”

    泰尔斯心头一堵。

    “去吧,”格里沃阴沉着脸色,转向一边:“我得回去收拾残局特别是那个死人脸。”

    泰尔斯看着老兵的样子,捏紧了拳头。

    “格里沃,”泰尔斯咬紧了牙关,重重点头:

    “谢谢。”

    少年认真地道:“无论你是为了老乌鸦,还是为了我母亲。”

    格里沃怔住了。

    泰尔斯真诚地看着他,微微颔首。

    下一秒,老兵的表情变得气恼起来,他一巴掌扇上泰尔斯的后背,在后者的惊呼声中,把他推进了黑径。

    看着泰尔斯消失在黑径里,格里沃用力喘了两口气,平息着急躁起来的心情。

    妈的。

    格里沃在心里默默骂道。

    为了他母亲?

    他以为他是谁啊。

    格里沃脸色不渝地转过轮椅,看着街道上越发形势明朗的斗殴,不爽地啐了一口。

    “一个国王。”

    他看着刚刚亮起来的天空,喃喃道。

    “一个国王,”格里沃的脸色沉了下来,自言自语里充满了低落的情绪:

    “怎么会是个……国王呢?”

    老兵看着自己的半截大腿,又摸了摸自己只剩一个空洞的左眼,表情勉强而黯淡,低声开口:

    “操。”

    但仅仅几息之后,格里沃就松下了紧张的表情。

    他僵硬着脸,惶然若失地从怀里的衣袋处扯开一个线头。

    从夹层里缓缓摸出一个黑色的小皮袋。

    格里沃颤巍巍地拆开这个皮袋,呆滞地看着里面的东西,又看了看黑径的入口。

    久久不言。

    老兵停下了动作,轻嗤一声,自嘲也似地摇了摇头:“操……”

    身后的斗殴声开始平息。

    但格里沃恍若不觉。

    他捏着手里的东西,脸色青红不定,使劲摆出一副凶恶的神情,喝道:

    “操!”

    仿佛这能证明什么。

    几秒后,格里沃释然地靠上轮椅的靠背。

    他无力地干笑了几声。

    老兵紧紧闭上眼睛,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愁绪:

    “操。”

    终于,格里沃手里的东西缓缓飘落,降到他的轮椅上。

    晨光照亮了它。

    那是一缕束得整整齐齐的女性头发。

    柔顺,光滑,亮丽。

    色泽火红。

    在感受着背部与岩层的摩擦,一路绷着心情滑到底之后,泰尔斯睁眼就是一团黑。

    直到脚步声响起。

    “哟,你怕黑?”

    泰尔斯眯起眼睛适应着突然而来的光线,惊魂甫定地看着提着不灭灯,玩味地看着他的克兹。

    周围一片漆黑。

    以及寒冷。

    他们的不灭灯只能照亮身周的一小块地方。

    “跟上来,”在黑暗中,只于灯光里露出半张脸的女裁缝,帮他把不灭灯点亮,叹了一口气:“有些路哪怕不好走,也一定要跟上。”

    泰尔斯狼狈地爬起身来。

    克兹转过身,手脚并用地扒上黑漆漆的岩壁,似乎正在上坡。

    “又得爬这个破地方了……”

    “至少上次还拿了三百金币……”

    克兹自言自语地讽刺道:“这次的主顾呢?给了我们一个上绞架的机会,哈!”

    “王子?哼。”

    泰尔斯只得装着没听到。

    黑径比泰尔斯想象得要更狭小,他刚刚想伸手去抓身侧的不灭灯,手臂就结结实实地在岩壁上撞了一记。

    咚。

    泰尔斯嘶声摩挲着痛处,不敢再大意,小心翼翼地抓起不灭灯,辛苦地跟上克兹的脚步。

    克兹显然轻车熟路,而他只能透过不灭灯的微光,勉强看见克兹的裤腿和靴子。

    很快,泰尔斯就领教了黑径的厉害。

    显然,这里没有平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偏偏还坑坑洼洼,好几个地方甚至是近似峭壁的陡坡,得要克兹用挠钩爬上去,再垂下绳子拉他上来。

    “这地方真的是人走的吗,”泰尔斯在第八次摔倒之后,痛苦地抱怨:“黑径?”

    “以前没这么难走,”前面的克兹轻笑道:“但是你知道……灾祸没事儿在龙霄城玩石头,凭空把这儿震塌了一半。”

    “怪它们去吧。”

    一路上的黑暗里,所到处无不磕磕碰碰,泰尔斯更是屡屡因为没有经验而摔倒或滑脱要不是小时候的摔打经验足够丰富,泰尔斯觉得现在自己可能早就鼻青脸肿了。

    “小心,别再摔了。”

    前面传来克兹的声音。

    泰尔斯一阵脸红,越发谨慎地摸索着周围的岩层:“谢谢。”

    克兹哼了一声。

    “我说的不是你,而是那盏不灭灯谁在乎你摔不摔。”

    泰尔斯挑了挑眉毛,在没人看见的黑暗里翻了个白眼。

    “这里通风很差,用火把会闷死的。”

    前面带路的克兹嘿嘿两声:

    “而这里又太黑,摔坏了不灭灯,没有照明你根本出不去。”

    说起这个……

    泰尔斯心头一动:我倒是有办法。

    他在心里嘿嘿一笑。

    狱河之罪响应了他的呼唤,涌向他的双目。

    在眼眶周围的血管激荡里,泰尔斯满意地看见,眼前的漆黑场景慢慢变得透亮起来。

    包括洞窟里的声音尽管只有微微的寒气流动。

    泰尔斯只觉得眼前清晰许多,很多在黑暗里照不到的障碍,这下都能提前避开了。

    于是他的步伐很快跟上了克兹,这倒是让女裁缝高看他一眼。

    “你倒是上手挺快的啊!”

    泰尔斯不禁有些小小的得意,他开始留心周围的环境。

    “噢,这儿还有字儿?”

    泰尔斯翻上一个较为平坦的岩台,通过狱河之罪看见了岩壁上有着奇怪的文字。

    “啊?”

    在前面摸索道路的克兹不解地问道:“我怎么没发现?”

    泰尔斯顿了顿,狱河之罪继续涌动。

    他眯起眼睛,摸着刻在岩壁上的字。

    “八月,二十……牲畜,粮食……”他小声读着上面的文字。

    泰尔斯的表情认真起来。

    “远古帝国。”

    克兹攀上一块凸出的岩石,奇道:“什么?”

    “文字,这些岩石上的文字,是古帝国文,这种写法……不是最终帝国,是更久以前的远古帝国,”泰尔斯眨了眨眼睛,惊疑不定地想起基尔伯特很久以前教给自己的古帝国字母:“这条隧道的历史起码有一千年了,乃至更久至少那时,北地还在远古帝国的治下。”

    “不,”泰尔斯看到一个新句子,随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好奇心被勾上来的他兴致勃勃地道:“应该没有那么古老,我注意到,这些文字里还混杂了一些通用语的文字和用法似乎在记录补给和库存。”

    克兹干巴巴地笑了几声。

    女裁缝似乎在做什么耗费力气的事情,也许是攀岩,敷衍地道:“是啊,真……真厉……真厉害呢。”

    “现在,动动你的屁股继续走。”

    克兹终于攀上了上面的一块巨岩,她喘了口气,探出头来向着下面的泰尔斯伸出手,没好气地道:“然后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泰尔斯挑挑眉毛,瞥了一眼上方的身影,继续前进。

    但他马上僵住了。

    等等。

    泰尔斯重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头上的克兹。

    不灭灯仅仅照亮了她周围的一小块岩壁,其余都是一片漆黑。

    但是。

    看清眼前的景象,泰尔斯倏然一惊!

    他惊愕地眨了眨眼:只见在狱河之罪几如白昼的黑暗视野里,克兹头顶的岩层上……

    突然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男人。

    他穿着样式古老的甲胄,编着复杂的发辫,脸部瘦削,张开嘴巴,眼珠凸出却没有瞳孔,只有满目的眼白。

    就像一具死尸。

    泰尔斯在淡淡的寒意中注意到:昏暗的黑径里,只有黑色和灯火的金黄,但那个男人却是“色彩鲜艳”,深青色的肩甲,亮银的锁甲,黯红的腰带,就连武器也颜色分明。

    更诡异的是,那个男人像是脸朝下镶嵌在岩层里一样,反着重力,倒着“躺”在克兹的头顶。

    那一刻,泰尔斯只觉得浑身僵硬他突然想起在另一个虚幻世界里,在校园宿舍中,那个上铺“背靠背”的故事。

    为什么是现在……

    明明知道……我最怕这种东西了……

    “喂!”

    克兹不耐烦地摇了摇手臂,道:“你傻了?”

    下一秒。

    那个男人动了。

    只见“他”一点一点,僵硬地低下了脖颈。

    就像脖子生锈了一样。

    泰尔斯的头皮开始发麻,脊背开始遍生寒意。

    下一刻,似乎脖颈低到了极致,“他”又开始转动那对没有眼眸,只有一片惨白的眼珠,毫无生气地注视着底下的克兹。

    “他”缓缓地扯起脸颊上瘦削的肌肉,扯出了一个僵冷的微笑,露出尖利得不正常的铁锈色牙齿,用声带撕裂般的嘶哑嗓音,吐出一个词组。

    听见那个拉长了不少的词组,泰尔斯就僵住了。

    那是古帝国语。

    【活……人……】

    但克兹却依旧满脸不耐,对头顶只有几寸之遥的东西恍若不觉:“你还要不要上来了?”

    似乎连那个词也没听见。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来,抑制住浑身的颤抖。

    现在。

    他到底要怎么跟克兹讲:你的头顶上方……

    有……

    有一个……

    泰尔斯深呼吸了几口,死命驱赶着恐惧。

    他下定了决心。

    这有什么?

    不……

    不就是……

    不就是一个……

    不就是个鬼嘛!

    带着满心的愤慨,泰尔斯咬紧牙关,睁开眼睛,猛地抬头!

    但他又愣住了。

    只见克兹的头顶,只有一片漆黑的岩层。

    空空如也。

    什么倒着躺的男人,什么色彩鲜艳的鬼。

    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喂喂喂?”

    克兹一脸不爽地看着呆呆的泰尔斯,灯火照耀着她的侧脸和岩壁:

    “你到底在发什么愣啊?”

第72章 加入我们

    那……那是什么?

    黑暗中,泰尔斯恐惧地看着克兹头顶的岩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努力眨了眨眼,却依旧什么也没看到,克兹头顶一片漆黑。

    狱河之罪没有给他任何反馈。

    “嘿,小子!”

    女裁缝的不满几乎要充盈这个小小洞窟:“你在耍我吗?”

    嗓音传扬在岩洞里,回声频频。

    泰尔斯被这声怒喝吓了一跳。

    “没什么……”

    少年深呼吸一口,惊魂未定地盯着克兹的头顶:“走,走神了……”

    “这就来。”

    泰尔斯这次卯足劲伸直了手臂,把不灭灯举到最前方,心有余悸地左右张望,一点一点向前挪步,好不容易扣上克兹的手掌,攀了上去。

    自然又招来了女裁缝的不少数落。

    但泰尔斯已经不在意那些了。

    在克兹继续向前探路时,泰尔斯一个人举着灯,路过那张脸原先的位置。

    后者怎么也忍不住频频抬头举灯,确认头顶是不是真的多出过一张诡异的人脸。

    但还是什么都没有,只剩安静镶嵌在岩层里的石头。

    是我看错了么?

    是的吧?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按捺住颤抖的手脚,努力把气氛不对的想法全部扔出脑外,跟着前方克兹的一点灯光,抱紧怀里的不灭灯,硬着头皮在漆黑不见五指的环境里继续向前。

    他们再次前进了有半个小时。

    期间,泰尔斯小心翼翼地向前迈步,每一步都忐忑万分。

    他连心跳都快要不属于自己了。

    不知不觉,王子已是冷汗淋漓。

    “很好,已经走过一大半了,现在我们头顶……”女裁缝的声音传来,听上去颇为满意:“不远了!”

    泰尔斯心下一松。

    洞窟前方的克兹撑着左手的岩壁,向右转去。

    但就在此时,克兹左手按过的空壁上……

    赫然出现了一张人脸!

    泰尔斯只觉得胸口一麻,一口气没喘上来,浑身一抖!

    “啪!”

    他的不灭灯砸在脚边,火光摇曳,把泰尔斯的影子投射到那面岩壁上,却没能盖住那个脸的轮廓。

    那是个五官深邃,额头和脸颊上涂着蓝色染料的男人。

    跟之前的第一个男人一样,他肌肉瘦削萎缩,双目惨白,收唇露齿,肤色苍白得不像活人。

    “喂喂喂!”

    克兹咬牙切齿地回过头来:“说了别摔不灭灯啊!”

    “没了照明,你拿头撞出去吗?”

    女裁缝跟岩壁上的人脸隔着一个手掌的距离,但丝毫未觉不妥。

    【我们必须……】

    岩壁里的男人用没有瞳孔的眼眸死死瞪着泰尔斯,颈椎像锈蚀的钟表一样慢慢转动,黑色的嘴唇一张一合,枯木般的牙齿间发出难听的响声,就像在他耳边传来:

    【精灵……杀光……】

    【兽人……也杀光……】

    【敌国……同样杀光……】

    【我们自己……为什么不能……杀光……】

    克兹还在不快地数落少年,好像跟男人分处在不同的两个世界一样,没有听见。

    这是……

    参杂着古帝国语法的……西陆通用语?

    心里发毛,快要哭出来的泰尔斯僵硬着脸,指着克兹侧对的方向:“可是……”

    “那里……”

    然而再转过视线,泰尔斯就惊悚地发现:

    男人不见了。

    克兹疑惑地回过头:她的背后只剩下黑漆漆的岩壁。

    没有人脸。

    它在灯火和影子的交替覆盖下,安详如昔。

    泰尔斯呆住了。

    他开始轻轻颤抖。

    克兹皱起眉头看着他:“喂!”

    “那里啥?”

    少年猛地摇了摇头。

    泰尔斯吸了一大口气,像灵活的兔子一样窜起来!

    他抄起不灭灯,手脚并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那块岩壁,跑到克兹的前头。

    吓呆的王子拐过那个诡异的岩壁,眼前又是另一片漆黑,勉强能看见一道向下的斜坡。

    “不,克兹,”泰尔斯一边跑,一边咽了一下喉头,他手指发麻,嗓音不稳:

    “有些不对劲。”

    克兹有些愕然:“什么?”

    泰尔斯坚决忍住回头的**,死命摇了摇头:“黑径……这个地方,很邪门儿。”

    “我看到了些……东西。”

    克兹若有所思地看着泰尔斯的狼狈样,突然扑哧一笑。

    “你还真是怕黑啊?”

    毛骨悚然的泰尔斯死死咬着下唇,尽力不去想:“这不是黑……”

    他被打断了。

    “乖乖闭嘴!”女裁缝凶神恶煞地赶到他前头,捅了捅他的胸膛:“我答应了瘸子,那我就肯定要把你送出去……”

    “好好跟着!”

    “不准怕黑!”

    欲哭无泪又惊骇欲绝的泰尔斯无言以对。

    前方的克兹骂骂咧咧地跳下一个斜坡,带动气流,周围一阵寒意袭来。

    泰尔斯只得哭丧着脸,把不灭灯挂上胸前,一脚在前,双手撑后,跟着滑下斜坡。

    这一次,他睁大眼睛,狱河之罪流动得越来越快。

    “我记得只要走过这里……”

    泰尔斯心不在焉地听着,但就在快滑到斜坡底的时候……

    他仰面相对的,顶部的岩壁上,突兀地出现了三个人影!

    老人,女人,男人。

    正在下落的泰尔斯浑身一颤!

    他的耳边再次传来低沉而诡异般的耳语。

    【你是……我是……我们是谁……】这是老人的呼唤,北地口音的通用语里充斥着迷惑。

    【汝即吾等……吾等即汝……】这是男人的低语,满满的古帝国文,用语典雅,却诡异非常。

    他们贴在岩壁上,尽皆双目惨白,状若死尸,牢牢瞪着他,在黑暗中清晰无比!

    其中那个女人还向他伸来干枯的双手。

    【为什么……】

    【为什么,你在,那边……】

    这是通用语,但语法复杂,充斥着泰尔斯没听过的口音。

    话语里头带着撕心裂肺的寒意,与歇斯底里的痛苦:

    【我的……爱人……】

    【为什么……不从……战场……归来……】

    棕灰色的指甲掠过泰尔斯的脸,带来彻骨的寒意。

    “砰!”

    吓呆了的泰尔斯一屁股着地,摔得结结实实!

    这都什么鬼!

    “操!”

    泰尔斯忍不住开了粗口,这一刻,他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

    他爬起身就向前跨步,只想离头顶的人影远一些。

    这特么什么鬼地方!

    气喘吁吁,在黑暗中慌不择路的泰尔斯一头撞上了正在回忆路途的克兹。

    “你疯了吗!”

    女裁缝被他撞得脚下趔趄,一脸怒意地回头:“我发誓你要是再……”

    但她没能说下去。

    两人都感觉到了:他们脚下的地面微微一晃。

    克兹的吐槽和泰尔斯的呼吸齐齐一收。

    与此同时,黑暗中的岩层传来了吓人的响声:

    “喀拉”

    两人的脸色齐齐刷白。

    “喀啦啦”

    这?

    泰尔斯仔细倾听着这吓人的声音。

    这好像……

    好像是,岩石开裂的声音?

    几秒之后,裂声越来越大!

    “刷剌剌……”

    两盏不灭灯提供的微弱照明下,克兹和泰尔斯大眼瞪小眼。

    克兹脸色苍白地摸了摸头顶:几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石落到他们的头上。

    “糟糕。”她只来得及蹦出这个词。

    地面又是猛烈一晃!

    惊惶的泰尔斯一把抓住旁边的岩石,才没摔倒。

    感觉着地面的晃动,克兹好不容易稳住平衡,脸色大变:“妈的!”

    “一定是哪里又塌了!”

    话刚说完。

    “砰!”

    开裂声和晃动声变成了刺耳的砸响。

    就像某块巨岩坠落在身后一样。

    女裁缝表情难看,她顾不上数落泰尔斯,把不灭灯往脖子上一挂,手脚利落地攀上路途:“快跑!”

    “咚!”

    一道巨岩,砸在他们不远处的一个矮坡上,向下滚落。

    泰尔斯心中一震,知道现在不是怕鬼的时候。

    王子顾不上保留体力,他呼唤着熟悉又陌生的力量,死命催动着浑身上下的狱河之罪!

    轰!

    狱河之罪愉快地冲上头顶,漫溢全身。

    感受着血管的搏动和肌力的充盈,感受着比白昼还清晰的视野与洞内空气的潺潺流动,泰尔斯猛踩地面,瞬间起身!

    他扒着岩壁,顺着克兹的脚步死命直追。

    地面又是一晃。

    很快,周围的声音变成震耳的轰鸣,配合着岩层和地面的震动,一齐传来!

    “轰隆隆……”

    王子惊恐万状地赶上克兹的脚步。

    “轰!”

    岩石坠落的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似乎近在咫尺。

    “搞什么……”

    泰尔斯死命跳过一个浅坑,扒住一块上坡的岩层,在轰鸣声中咬牙大喝:“这个破地方……之前也是这样吗?”

    地面又是一晃,泰尔斯一个没站稳,趴倒在地上。

    他的不灭灯砸在岩壁上,随着破碎声瞬间熄灭。

    但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

    逃命要紧!

    头皮发麻的泰尔斯重新撑起身子,三两步跨出几米的距离。

    在地面的猛烈摇晃下,他摔了不知道多少个狗吃屎,却只能死命向前!

    “鬼知道,我上次带人来还是六年前!”轰鸣里传来克兹气急败坏的声音,显然她也很不好过:“盾区毁了之后,黑径有时候就会塌方!”

    “所以瘸子把这里封了!”

    泰尔斯在震动中左右撞壁,狼狈地维持平衡,保持前进,但如此恶劣的环境里,就连熟门熟路的克兹也快不起来。

    “砰!轰!”

    他们身后传来巨响之前经过的斜坡,被一块不知哪里落下的岩块砸了个结实!

    碎石飞溅。

    回头看见这一幕的泰尔斯亡魂大冒!

    泰尔斯抢上两步,避过左方的一块落岩。

    “砰!”

    但这还远远不是最糟糕的。

    随着落岩砸开一道裂缝,里面悚然惊现了另一个人。

    一个白发的干枯人影。

    【来……】

    【加入我们,共抗暴君……】

    【帝国必亡,北地必兴……】

    它双目发白,肌肉腐烂,却有着跟同伴一样干枯的嘴唇,稀疏的白发和褶皱的头皮,向泰尔斯伸出只剩白骨的手。

    泰尔斯浑身一颤,狱河之罪无需呼唤自动聚集到他的左腿,死命一蹬,骂骂咧咧地向右滚去。

    搞什么鬼啊!

    在逃命的过程中,泰尔斯又远远地看见:他右下方的一个陷坑里显现了另一张骨肉焦黑的干枯脸庞。

    它睁着发白的双目,对着他释放惊悚的笑容,嘴唇一张一合。

    【为了保护家人,我要杀光敌人……】

    【但有家人在,敌人就会找到我的弱点,击败我……】

    【我就,无法,杀光敌人……】

    【为了家人,我不能被击败……】

    【家人……不能成为,我的弱点……】

    【所以,为了击败敌人,为了保护家人,我必须首先……】

    【必须……】

    【首先……】

    【杀光我的家人。】

    这个“人”话音落下,干枯的双手突然扶住头部,发出无尽的痛苦嘶嚎!

    卧槽!

    涕泗横流的泰尔斯捂住耳朵,在心底怒喝着,连滚带爬扑向克兹的方向。

    这都什么东西啊!

    前方的克兹一个急刹,泰尔斯差点撞在她身上。

    “砰!”

    “老天,我记得的路全乱了……”慌不择路的克兹怒嚎着,不灭灯在她的胸前猛烈晃动:

    “怎么这么倒霉,感觉我们走哪儿就塌哪儿!”

    一块岩石吓人地砸在他们前进的路上,泰尔斯和女裁缝震惊之下,立刻转向另一边。

    “走到哪儿就……”泰尔斯忍住心中的恐惧,在奔逃中不满地大喊:“你确定你不姓德雷克?”

    “狗屁!”

    克兹怒道:“我的姓是……”

    但就在此时,在震动、塌方、落岩中逃命的泰尔斯呼吸一滞。

    他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

    狱河之罪的视野里,无数方才看见的人脸、人影、人形,在他们逃命的路途上相继出现。

    这些“人”有着相同的特征:

    枯如死尸,有眼无眸,动作僵硬。

    它们,这些怪物们,或者从裂开的岩缝中露出头颅,或者从砸破的坑里伸出四肢,乃至突兀地从地下升起背脊,无所不在,影影绰绰。

    泰尔斯只感觉到无尽的寒意,自脚底侵袭而来。

    这一次,它们隐隐散发出不祥的黑色雾气,无论远近,都齐齐转向泰尔斯,死死瞪着他,张开难看的嘴唇,交相开口。

    【皇帝在呼唤……骑士已聚满……凯旋,凯旋,凯旋!】

    【剑锋所指,战乱必终……打完这场仗,帝国就没有了敌人,我们就能回到家乡……】

    【我们被包围了,不用留口粮了,受伤的人把马留给健康的人,没有武器的去搜搜其他人的遗体……骑兵,着装,我们再做最后一次冲锋,这样,安塞特王他们需要对付的兽人杂种就会少一些……】

    【为什么我们要打仗……为什么,西涛人没有打我们,那我们为什么要打他们?】

    【赛尔,克鲁里,洛卡塔萨达……卡拉路凯尔……赛尔,赛尔,赛尔里凯!】

    各种各样的语言,典雅或通俗的古帝国语,复古或近代的通用语,乃至许许多多泰尔斯似曾相识却无法理解的语言。

    甚至还有好几个一看就不是正常人形的存在,痛苦嘶吼着他完全听不懂的话。

    洞穴里顿时嘈杂不堪。

    但克兹一如既往,似乎什么也没发现,只是死命向前奔逃。

    越来越多的话语,或悄声细语,或低沉开声,或怒吼咆哮,伴随着层层不正常的情绪,渗入泰尔斯的耳中。

    胆战心惊的泰尔斯哀号一声,手忙脚乱地加快速度,只想有多快就跑多快地逃离这个鬼地方!

    声音还在继续:

    【不管他们有没有武器,道理很简单:这里是皇帝划下的地方,是我们的版图,如果他们不承认自己是帝国人……那他们就是我们的敌人……】

    【起义失败了,全军覆没……帝国的督察官很快就来,快逃……】

    【吹军号,是冰杂种们……兽人……我们一定要在这里挡住他们……相信我,人类必将胜利!】

    【逃兵,逃兵,逃兵该死,逃兵不配做人……没有砍头的勇气,就活该被别人砍头!】

    【破城,破城了!跟着我,我们冲上去,一个不留!帝国万岁!】

    “克兹!”

    泰尔斯捂住耳朵哀号着,忍受一寸寸袭来的头痛。

    “克兹!”

    他忍住不看距离自己只有一臂之遥的,某个面目狰狞恐怖的枯瘦女“人”,不管不顾地掠过一道道障碍,靠着狱河之罪的视力才不至于在黑暗中跌倒: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儿!”

    “黑径……这个地方很不对头!”

    轰隆声响里,克兹怒不可遏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似乎刚刚避开一块头顶砸落的岩石:“是啊,我也看出来了……”

    “还有,谢谢你的废话!”

    “喀……”克兹回头的瞬间,头顶又一道巨岩裂开!

    垂直下落。

    “小心!”

    克兹下意识地抬头,顿时脸色煞白。

    那块岩石……把他们都笼罩在了下方。

    泰尔斯头皮一麻,顾不得双腿的酸痛,发力赶上!

    但看清眼前的局势后,前冲的他心中发凉:不行。

    那块从头顶砸落的岩石范围太大了。

    哪怕他扑中克兹,哪怕他们全力冲刺……

    也避不开。

    怎么办。

    巨岩距离克兹的头顶只剩数米。

    怎么办?

    那个刹那,泰尔斯死命回忆起一切能用得上的技能。

    娅拉、罗尔夫、怀亚、黑剑、科里昂姐妹、埃达……

    但面对这种危机,他们的技能身手,应急方法,全部用不上……

    怎么办。

    这个时候,反倒是一个泰尔斯没有想到的身影,突兀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在回忆里,那个男人表情冰冷,脸色苍白。

    刀刃在他的手中斩出,又奇迹般折回。

    泰尔斯浑身一震。

    罕见的终结之力渗进他的骨头和关节,爆发出难以言喻的力量。

    电光火石间,泰尔斯脚下加速,猛地扑上前方的克兹,把她的腰肢牢牢箍住。

    在克兹的尖叫声中,他们一起向前倒去,而头顶的巨岩越来越近。

    泰尔斯咬紧牙关。

    狱河之罪开始在体内咆哮,让他的毛孔一阵瑟缩。

    耳边,血液在血管里的激荡,逐渐盖过了那些“人”的无尽言语。

    他浑身的骨头开始呻吟。

    “啊”在剧痛中,泰尔斯忍不住怒哼出声。

    头顶的岩石越来越近,甚至开始反射不灭灯的光芒。

    下一刻,他前冲的势头奇迹般地止住了:泰尔斯的双腿牢牢地停在地面。

    他们没有倒下。

    不止如此,泰尔斯的体内骨节发出阵阵难听的爆响,

    泰尔斯面容扭曲,终结之力聚上双腿。

    像是克服了惯性似的,少年王子刚刚冲到此处的身形突然向后折去!

    “砰!”

    巨岩砸落。

    巨响回荡在耳边。

    克兹坐倒在地上,呆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看着距离自己只有几寸的岩石。

    她的身边,泰尔斯躺倒在地上,痛苦地喘着粗气。

    “哗啦……”

    身前砸下的岩石寸寸碎裂,不少滚到了他们的脚边。

    千钧一发之际,泰尔斯一个前扑,扑向克兹,又不可思议地瞬间变向,向后生生跃出了两米,把他们一起拖出落石的范围。

    “哇哦,”克兹慢慢地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你是怎么做到……”

    “别,问。”这是双腿麻木,快喘不上气来的泰尔斯。

    他妈的……

    泰尔斯狼狈地喘息着,却感觉到地面的震动还在继续,耳边的轰鸣没有减弱。

    这是……要我死啊。

    正在此时,仰躺在地上的泰尔斯,一双瞳孔猝然凝结!

    他的正上方头顶……

    一张恐怖的脸,出现在岩壁上。

    泰尔斯认得那张脸:瘦削的脸肌,僵冷的微笑,尖利的铁锈色牙齿。

    以及那色彩鲜明的甲胄。

    是那个男人。

    它惨败的眼眸向泰尔斯望去,寸寸移动着僵硬的脖颈,缓缓开口:

    【来啊。】

    【你不该在那边。】

    【你属于我们。】

    仍然是标准而古典,吐字清晰的古帝国语。

    如果你忽略其中蕴藏的深深寒意。

    它的话音落下,浑身散发出浓郁的黑色雾气。

    下一秒,不等泰尔斯反应过来,他们身下的岩层就寸寸碎裂!

    “轰隆!”

    “嘿”

    惊惶的克兹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她就随着岩石的坍塌,向下陷去。

    “克兹!”

    泰尔斯惊呼着扑上去,想要抓住慌乱的女裁缝:“抓住我!”

    但他的手只能徒劳地掠过克兹的身影,最后一次触摸她的手指。

    克兹落了下去,离他越来越远,脸上的震惊犹自未平。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在黑暗中坠落的女人。

    却无能为力。

    直到女裁缝的身影彻底被黑暗吞噬。

    不复能见。

    头顶,嘶哑恐怖的嗓音传来,说着寒意逼人的古帝国语:

    【来啊,同伴……】

    【加入我们!】

第73章 银影

    泰尔斯咬死牙根,微微发着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猛地抬头!

    然而,岩壁上那个诡异的男人再次消失了。

    泰尔斯的呼吸急促起来。

    不。

    克兹……

    他顾不上那些神神鬼鬼了,泰尔斯向着坍塌的边缘疯狂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着力点,好向下攀去寻找克兹。

    但好像是黑径要刻意玩弄他一样,头顶再次传来开裂声。

    “哗啦啦”

    一块岩石掉落下来,泰尔斯下意识地扑向一旁,岩石砸在他的原位上,碎片四溅。

    该死……

    该死!

    “砰!”

    身侧和头顶持续落下无数碎石,少年只能死死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在狱河之罪的感知中左右翻滚,尽力避开那些较大的石头。

    “咕隆……”

    终于,泰尔斯感觉到,身边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王子喘息着放下手臂,仰躺下来,强忍着酸胀的眼睛

    克兹……

    想起那个女裁缝最后绝望的脸,泰尔斯就忍不住握紧了拳头,狠狠砸在地上。

    就在此时,泰尔斯突觉头顶一寒。

    他炸刺般坐起身来!

    果不其然,王子惊悚地看见:不计其数的人影,再次出现在身周。

    前方的壁上,后方凸出的岩石,左脚侧的地面,头顶的崖边……

    干枯的肌容,惨白的眼珠,腐烂的唇齿。

    是它们。

    又是它们。

    无数的诡异面容像浮出水面一样慢慢地涌出岩壁,仿佛它们根本不是实体。

    【加入我们……】

    它们足足有数百人,铺满了几乎所有可见的岩壁,无一不瞪着死人般惨白的眼珠,从四面八方看向泰尔斯。

    【你不属于那边……】

    【加入……我们一体……重回战场……】

    泰尔斯头皮一凉,屁股向前挪了一步,离身后一个快要碰触到他的“人”远一些。

    越来越多的声音传进耳朵,泰尔斯下意识地捂住额头他又开始头痛了:

    【胜利……为什么……没有到来……】

    【身后就是你们的父老妻儿,为了北地……死守住这里……】

    【记住,我们没有杀人,我们是军队,上战场的时候,是军队在杀人,所以我们不是凶手,是帝国在杀人,这是帝国的责任,我们只是服从命令,我们无罪,无罪……】

    【前进……前进……直到死亡……】

    【没办法了,粮食不够……去村里搜粮,记得礼貌些,用买的……】

    【不,如果任何人敢抵抗征粮,那就是敌人……先吃战马吧,从病马开始,下刀痛快些……把战俘拉来,我们生啖敌人的血肉是天经地义……没有战俘了?去村里吧,没事的,我们只挑那些坏透的人渣,是在做好事……】

    【跟着尤斯,我们干这一票……只要干掉亚伦德公爵,北地就是我们的了……暗夜兵团的存亡,就在今日!】

    【逃吧……皇帝输了……我们没有希望了,逃吧,逃去荒漠,逃去西涛行省,逃去龙吻行省……】

    【我要爬回去,爬回去……我的女儿,我的妻子……她们在等我……不,我不能吓到他们,我得先找到我的头……】

    突然,王子感觉到了什么,他颤巍巍地扬起头。

    泰尔斯僵住了。

    是它。

    是那个男人。

    方才在岩壁顶部的那个“它”,此刻露出了全身。

    它漂浮在半空,在黑雾的围绕下,缓缓向泰尔斯“飘”来。

    泰尔斯竭力驱散寒意和恐惧,握紧拳头。

    想起克兹下坠时的表情,怒意和恨意顿时袭来。

    “你是谁!”

    它毫无反应,只是静静飘来。

    “你到底”泰尔斯咬牙开口,却硬生生地停住。

    它越来越近,在无数脸庞的旁观下,跟泰尔斯对面相望。

    泰尔斯想明白了什么。

    他猛吸了几口气,克服颤抖和发毛,生硬地开口,说出基尔伯特曾经教过他的古帝国语:

    “你们是谁?”

    “你们……想要……什么?”

    泰尔斯看见,那个“它”轻轻一顿。

    缭绕的黑雾慢慢离开它的身躯。

    半空中,那个最特殊的“它”缓缓地抬头,猛烈地晃动了一下脑袋。

    泰尔斯看见:它身上的色彩似乎鲜艳了一些。

    它表情一动,嘴唇边上僵硬的肌肉颤动着张开,发出人的笑声。

    但下一刻,它就猛地张开大口,露出尖利的牙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泰尔斯的耳边顿时响起凄厉的咆哮!

    他下意识地捂住耳朵,痛苦地向后缩去。

    随着它的凄厉嚎叫,但周围的数百脸庞齐齐躁动起来,纷纷张开像是要腐烂的嘴巴,响应着嚎叫!

    下一秒,无数的“人”离开原位,在嚎叫声中,显现头颅以外的身躯。

    就像捕食的野兽。

    【狱河,狱河是什么样子……妈妈,我能在那儿见到你吗……】

    【为铁血王尽忠,死而无憾……】

    【不,我们的死绝不是毫无意义的……这个腐朽不堪的所谓帝国,那个高高在上的无耻暴君……必须被推翻!】

    【为他们报仇!】

    【相信我,只要我们把敌人都杀光,一个不留,和平就会到来……什么?新的敌人?那就继续杀啊……一直杀到和平降临的那一天……】

    【我的天,龙,那是头龙……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赢龙……】

    【打完仗,我就能升到队长,我要回家把艾丽娶到手……】

    【我是……我是谁……】

    【不,我们为了他们才拿起武器……我宁愿上绞架,也绝不伤害他们……】

    【我来当兵,是为了把仗打赢,打完……这样,我的儿子,我儿子的儿子,以后就不用当兵了……】

    无数的声音像是窃窃私语,却毫无阻碍地穿透嚎叫,生生灌进泰尔斯的耳朵。

    泰尔斯死死捂住耳朵,痛苦不堪。

    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只剩半张脸的“人”怒号着伸出枯枝般的手,首先碰触到泰尔斯的左臂。

    “啊啊啊”

    泰尔斯痛呼出声!

    那感觉……

    就像……

    就像被浸入开水,然后倒上冰水!

    冰冷和滚烫感同时蔓延上被碰触的手臂。

    狱河之罪疯狂地运转起来,本能一样加强他的臂肌、手骨、充盈他的关节,加速他的血流。

    泰尔斯狂呼着,死命挥舞jc匕首,但是……

    没有用。

    那个鬼魂

    疼痛依旧,甚至随着鬼魂的渗入,他的手臂越发痛苦。

    不仅如此,岩壁上的数百脸庞,纷纷伸出手足,攀上岩壁,向他爬来!

    手臂,腿部,颈部,头颅……

    不。

    不,不!

    每一次跟它们接触,泰尔斯都像经受酷刑一样,只能徒然地嘶吼,连狱河之罪都没有办法帮他。

    在剧痛中,泰尔斯的意识渐渐模糊,但他竭力举起匕首,想要划开自己的手掌。

    正在此时。

    泰尔斯突然耳朵一痛。

    耳鸣!

    无比刺耳的耳鸣!

    几乎要盖过他周身的疼痛!

    泰尔斯抽搐着身体,觉得身体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与耳鸣一同到来的,还有一道刺眼的银光。

    它在漆黑的洞窟中亮起!

    银光照亮了这一方狭窄的角落。

    像是遇到了天敌一样,数百上千的“人”在见到银光的刹那,纷纷痛苦地捂住幽白的眼眸。

    它们放开死命挣扎的泰尔斯,向后退却!

    银光越来越近。

    耳鸣也越来越强。

    “它们”凄惨的嚎叫再次响起。

    但这一次,泰尔斯从它们的情绪里,感知到了恐惧和厌憎。

    【好疼……】

    【是他……】

    【那个北地人……】

    【是他,还有他的力量……】

    【他迟早也会是我们的……】

    【快走……】

    【逃……】

    在银光之前,它们争先恐后地放开了泰尔斯,向身后退却,重新没入漆黑的岩壁中。

    银光刺得泰尔斯睁不开眼。

    他的耳鸣没有减低,但泰尔斯已经慢慢开始习惯了。

    但随着那些怪物的离去,泰尔斯舒出一口气:他身上的疼痛缓解了。

    很快,泰尔斯的耳边不再响起的幽深话语。

    仿佛关上了通往闹市的窗户。

    终于,这个黑暗的坑洞底部就再也没有了怪物,唯剩下漆黑的岩层。

    以及泰尔斯。

    少年艰难地坐起身来,死命挡住那道向他射来的刺目银光,忍受着稍稍不那么刺耳的耳鸣声,首先看向自己的身体。

    他惊奇地发现,尽管对那种疼痛还印象深刻,但他的全身上下,除了在逃命途中遭受的擦碰伤之外,居然没有任何怪物造成的伤害。

    所以,那些东西确实是……

    就在此时,泰尔斯浑身一颤!

    银光弱了下来。

    耳鸣随之消失。

    等等。

    刚刚的诡异耳鸣……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自己曾经体验过的。

    两次,一次在星辰,一次在北地。

    一次在血脉仪式……

    一次在神圣的决斗……

    王子想通了什么,他缓缓地转过头。

    离他两步开外的地方,银光的中心,一个人影从中显现。

    这是一个男人。

    由银光组成的男人。

    对方默默地看着他。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银光中的人影,得出下一个结论:他是个战士。

    对方身上的轮廓皆由银光点缀而成,唯有五官处,一片幽黑深邃。

    银光组成了他身上的轻甲,甚至描绘出他甲胄间暴露的健壮肌肉,修长身材。

    然而泰尔斯印象最深的,是这个银光男人站在他面前时,所展现出的那种英气和威严,雄伟和魄力。

    仿佛神话传说中的人物。

    但对方依旧只是透明的银光,泰尔斯甚至能通过他的躯壳看见后方的岩层。

    泰尔斯惊疑地看着他:所以,他到底是……

    下一秒,那个人影迈动脚步,缓缓开口。

    嗓音冷冽,咬字如铁。

    “所以,你就是罪魁祸首。”

    传入耳廓的,是一口带着北地腔调的,半古半今的通用语。

    泰尔斯眨了眨眼睛:“什么?”

    银光里的人影摇了摇头,举步向前:

    “你不属于这里。”

    泰尔斯看着他慢慢靠近,顿时一阵紧张。

    “我确实不属于这里,抱歉,”泰尔斯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甩着手腕,感受着狱河之罪带给他的酸痛:“所以您是哪位?”

    银影人的脚步微微一顿。

    “我是哪位?”

    他英气的脸庞一歪,漆黑的眼眸微微变形。

    似乎在思考。

    “我是谁?”

    但泰尔斯只能从他的话语里感觉到深深的迷惘。

    只见银影人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想不起来。”

    泰尔斯一阵愕然。

    银影人倏然抬头,语气坚决:“但我必须守护这里……”

    “而你,你来错了地方。”

    他幽深的漆黑眼眸仿佛拥有穿透人心的力量,让泰尔斯心中一紧。

    银影人走到他跟前,突然伸出银光组成的健壮右臂,摸向他的脸庞!

    “啊!”

    泰尔斯痛呼着吓了一跳银影人的触摸如有实质,银光所到之处,皮肤竟然传来一阵刺痛!

    王子咬牙倒退两步,离开对方的手臂,握住匕首,警惕地看着对方。

    他的耳鸣又开始了。

    “你有些不一样……”银影人似乎越发疑惑:“身体里充斥着不祥的气息,连群山的力量也排斥着你……”

    “但是……”

    泰尔斯瞪着眼睛,表示不能理解目前的状况。

    身材高大的的银影人猛地摇了摇头。

    仿佛要摇掉什么东西。

    当他再度抬起头时,情绪已经变冷,语气肃然:

    “不,”银影人斩钉截铁地道,银光之间的五官慢慢聚拢,似乎在说服自己:“你只不过是它们的新把戏……”

    “是它们混沌意识的副产物。”

    “是邪恶的另一面!”

    下一秒,银光大盛!

    银影人瞬间变成了银光人,顷刻间欺身到泰尔斯身前,死死掐住他的脖颈!

    等等……

    这是怎么回事……

    但他的思绪很快就被打断了。

    泰尔斯只觉得,随着那只手臂而来的还有千钧重压,让他浑身上下,无法动弹!

    耳鸣、刺痛,瞬间传递到泰尔斯的神经,程度比之前更甚,让他不禁尖叫起来。

    “啊啊啊……”

    “不!”

    跟没有实体的怪物不一样,银光人的手臂似有若无,他牢牢按住泰尔斯脖颈的时候,居然让后者产生了一阵虚幻的窒息感。

    银光人犹疑不定的声音穿透耳鸣:“我有责任,必须守护……”

    “我,消灭威胁……”

    对方举起左臂,手臂上的银光越来越盛,直插泰尔斯的胸膛!

    银光直直地没入泰尔斯的胸口。

    那一瞬,泰尔斯轰然一震,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脏处激发!

    带来浑身的刺痛!

    连狱河之罪都像是被牢牢压制住一样,毫无反应!

    耳鸣、刺痛、寒意,像是三种酷刑同时折磨着他!

    “啊啊啊啊!”泰尔斯死死闭着眼睛,面容扭曲,比之前惨烈百倍地痛嚎起来。

    就在此时。

    “咦?”

    很突兀地,银光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从泰尔斯的胸膛里抽出了左臂。

    银光人漆黑的双目缓缓靠近:“这是……”

    被死死压制住的泰尔斯停下了呐喊,他冷汗淋漓,不住喘气,眼看就要软倒。

    银光人身上的光芒减弱了,他重新变成银影人,一把捞住软下去的泰尔斯。

    他……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反复酷刑么?

    虐待狂吗?

    泰尔斯感知着刺痛和耳鸣的消失,却仿佛经历一场大战,浑身疲累,意识涣散。

    银影人把他轻轻放平,将左手停在泰尔斯的左胸前,触摸着他的胸膛,让泰尔斯在刺痛下感觉阵阵不适。

    下一秒,银影人抬起头,语气严肃:“你是谁。”

    泰尔斯连最基本的思考都快维持不住了,他无力地躺在地上,只觉得浑身的细胞都在嘶吼,不满主人带来的虐待。

    妈蛋。

    你这个……

    神经病……

    “我,”他喘息着,冷笑连连,把不满和憋屈融进话里:“我只是一个迷途的旅人,可怜的羔羊,走错了方向碰到了变态……”

    就在此时,银影人身上的银光再次旺盛起来!

    刺痛和耳鸣再次袭来,让刚刚舒缓的泰尔斯再次颤抖起来。

    “我特么最讨厌熊孩子了。”

    “所以狗娘养的,我再问一遍,”银影人冷冷地道:

    银影人的手掌死死按住泰尔斯的胸膛,用力下压,银光再次渗透进去!

    “你他妈的到底是谁!”

    “啊啊啊”耳鸣,刺痛,重压,窒息,寒意……好几重的感觉折磨之下,泰尔斯很果断地放弃了顽抗,惊骇欲绝地大吼:

    “泰尔斯泰尔斯泰尔斯”

    “泰尔斯璨星!”

    “我是泰尔斯璨星!”

    他带着一天遇到的所有委屈和不爽,仰天大吼道:“某个王国的倒霉王子啊啊啊!”

    泰尔斯的声音传得很远,回音都震耳欲聋。

    王子浑身冷汗地喘息着,惊奇地发现,那个银色虐待狂的手已经离开了他的胸膛。

    对方身上那让他不适的银光也收敛起来。

    银影人慢慢地站起身。

    “璨星?”

    他看着奄奄一息的王子,似乎在咀嚼着这个名字。

    “璨星……”

    银影人抬起头:

    “一个熟悉的姓氏。”

    他转过身,步离泰尔斯,留给他一个背影。

    意识模糊的泰尔斯痛苦地挣起身子,这才注意到:对方身上由银光组成的甲胄上,装饰风格粗犷,搭配简单。

    这个风格,就像是……

    “即使承载昔日的回忆早已如朽木风化,”银影人缓缓地抬起头,第一次,他冰霜也似的语气里有了奇异的感情:

    “它却仍然能敲响我意识中的铃音,激起我思绪里的涟漪……”

    “璨星……”

    身上无处不痛的泰尔斯带着敬畏和怀疑,扶着岩壁站起身来,丝毫不想跟这个虐待狂扯上任何关系。

    银影人猛地转过身,五官再度聚拢,看上去很严肃:

    “那么,年轻的璨星……”

    “你不该来这儿。”

    “你更不该唤醒它们。”

    “唤醒这个残忍而无道的诅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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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2060/ 第一时间欣赏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作者:无主之剑所写的《王国血脉》为转载作品,王国血脉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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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血脉介绍:
低贱卑微的乞儿,神圣尊贵的王子,举世皆敌的怪物——如果你眼前有三条道路,选择何者会比较幸福?
泰尔斯没有答案。
他只知道,自己来到的是波澜壮阔的异世,面对的是噩梦难度的未来:荣耀的帝国灭亡千年,腐朽的王室积重难返,传说的圣战黑幕重重,分裂的世界动荡不安。
而泰尔斯一无所有。
他仅剩的,唯有坚毅不摇的自我,绝地求生的勇气,和永不妥协的信条。
“王者不以血脉为尊,血脉却因王者而荣。”
黑暗洗涤光明,烈火锻造真钢,禁忌王子的故事由此开始。
PS本书有奖竞猜:女主究竟是谁?难道真的活在ed里吗?
书友Q群:
炸了四次,懒得建了。王国血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王国血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王国血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