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你终将失败
漆黑昏暗的洞窟迎来了罕见的一刻银影人身上的光芒,把这里照得无比亮堂,
“唤醒……它们?”
泰尔斯靠着岩壁喘气,警惕之下思量再三,还是放弃了大部分对抗性的举动这个银影人显然不是他能对付得了的存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少年疑惑地问:“什么‘它们’?”
银影人用光芒间那双漆黑如无物的眸子注视着他。
“它们。”
依然是那口带着北地腔调的,半新不旧的西陆通用语。
银影人的面部轮廓在光芒闪烁下微妙地动弹着,几乎像一个真正的人在说话一样,颇有些奇异:
“你看见了。”
“那些无家可归的亡魂。”
“徘徊在生与死之间的异类。”
泰尔斯心里一颤。
什么?
“徘徊在生死之间……”
他喃喃地重复着,惴惴地抬起头,看向四周黑漆漆的洞窟岩壁,想象着之前密密麻麻的鬼影从上面显现的景象。
那些干瘦腐烂的面容。
泰尔斯不禁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他把脸埋进双手,痛苦而艰难地叹出一口气。
“原来这个世界,还真的有这种东西啊……”
唉。
连这点都为我考虑好了……
全息、四维、动感的恐怖片这个世界,真是太美好了呢!
垂头丧气的泰尔斯用了整整五秒钟,才从记忆碎片里那些不甚愉快的过往中挣脱,无精打采地抬起脸来。
“但怎么会……”
他靠在岩壁上,轻按着身上的擦碰伤,有气无力地问银影人:“龙霄城底下哪来这么多亡魂,闲得无聊专门在这里吓人?”
银影的男人身上光芒微烁。
似乎在犹豫。
“我们的头顶,位于地上的亚伦德堡,”但他终究还是开口回答了,银芒中传来的话仿佛梦中的呓语,荡起似有若无的回声:
“矗立于此足足数千年。”
“巨龙的烈焰,精灵的足迹,北地的战士,帝国的铁蹄,乃至兽人的重锤都曾犁过此处。”
听见陌生的地名,泰尔斯顿时一怔。
“亚,伦,德,堡……”
王子疑惑地重复着,但旋即眼神一亮:“等等,你说的是龙霄城?亚伦德堡是它的旧称……”
泰尔斯随即明白了什么,恍然之下,他开始用奇异的目光打量着银影人。
“用这个称呼……所以你是古时候,额,你是帝国时代的人?”
可银影人只是默默注视着他,并不答话。
“好吧,”泰尔斯自讨没趣地摊摊手,在心里把“没话找话套问情报”的这个选项,从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对象头顶划去:
“那,亡魂?”
银影人闻言缓缓地抬起头,似有感慨地看着这个洞窟。
他转过身,离开泰尔斯的身前。
银芒组成的脚步,在踏过的岩石上留下流光溢彩般的奇妙印迹。
“这片土地经历无数的战火和酷寒,灾难与死亡……头颅落下,鲜血遍洒,死尸盈野,哀嚎萦绕。”
银影人缓步向前,那带着虚幻回声的话语重新传来,蕴藏着某些化不开的惆怅:
“数千年来,无算的生灵埋骨此处,过往的亡灵聚集难消。”
“聚集难消……”
“难消……”
“消……”
这一次,他的回声特别明显,让泰尔斯一惊。
王子这才注意到,对方的话语不是通过声音,而竟像是直接在他的心中响起!
等等。
在心底里响起的话。
这种情况……
是不是有些似曾相识?
可不等泰尔斯想清楚这件事,银影人的语气就变了。
“本来,它们应该静静沉睡,意识全无,同活人无涉,与凡世无关,慢慢失却自我,失却时间,直到消亡殆尽,不复得存。”
男人猛地转过身,身上的银芒像拨亮的油灯一样密集起来,口吻变得严厉而认真:
“直到你唤醒它们。”
泰尔斯生生一愣。
“我?”
“但是,但是我什么都没做啊!”
他无辜又疑惑地伸出双手:“怎么就唤醒它们了?”
银影人正对着他,光暗对照下显现的五官,突然变得有些棱角锋利。
“不,”他坚决地道:
“你做了。”
泰尔斯一脸愕然。
银影人缓缓地抬起右手,正对着他,手掌心发出微微的银芒。
泰尔斯霎时觉得不舒服起来银芒里似乎有某种东西,让他的皮肤微微刺痛,一如这个危险存在刚刚威胁逼问自己的时候。
“我能看见,它们都能看见你有一种特殊的力量。”
泰尔斯心中一紧。
银影人淡淡地道,却让泰尔斯的呼吸莫名地急促起来:“它潜藏在你强壮的**中,既汲取养分,也反馈益处,它使你得以沟通人间与地下,联系生者与死灵。”
泰尔斯挑了挑眉毛。
啊?
“在它与你合而为一的刹那,你就游离在生死之间,模糊了存亡之界。”
银影人的话让泰尔斯心中咯噔一声。
生死之间……
他立刻想通了什么。
“你以自身为钥匙,在互不相通的界壁上打开了通路,”男人严肃地道:“本应毫无知觉,难以影响活人的亡魂们纷纷被惊动、唤醒。”
“犹如循腐以聚的鬣狗,嗜血而来的群鲨。”
泰尔斯惊愕地眨了眨眼,看着银影人越发分明的漆黑五官。
“你是说……”他难以置信地轻声道:
“狱河之罪?”
银影人没有回答。
心中忐忑的泰尔斯想到就做。
他捏紧拳头,深呼吸一口,在身体里呼唤起狱河之罪,发挥其最常用的功效加强视听感官。
数秒内的时间里,狱河之罪循着意识灌入眼耳周遭的血管,让他的世界明亮、清晰起来。
但也在同一个瞬间,泰尔斯马上感觉到周围有异!
远处,银光照耀不到的岩壁上,无数的黑影从中冒出,新出现的诡异鬼脸,纷纷向这边看来!
【啊……好痛啊,我的胸口……】
【不,为什么要杀我,我没有参加起义……】
【萨达!洛克萨达!】
【他们不能留在这儿,兽人的前锋快来了,就是绑,也要把这个村子的所有人都绑走……】
【哈哈哈,你们不会相信的,我把那个冰杂种锁在架子上,用烧红的夹子,把它的肠子绞出来,倒上火油……我永远也忘不了它们对我的丽萨所做的事情……我要落在我手里的每一个兽人都死得痛苦无比……】
那一瞬,阴冷的寒意,幽深的私语,痛苦的嘶嚎,所有噩梦重新回到泰尔斯的感官中!
王子大吃一惊!
然而,感受到威胁的狱河之罪非但没有停止,还不受控制地加速运转,持续加强他的感官。
那感觉,就像前世的记忆里看鬼片的时候,在惊吓的**瞬间,影片从2d突兀地变成了3d。
【我只是为了赏钱和吃饱饭……为什么要为他们卖命呢,反正他们从来没把我们这些小卒子当人看……】
【好饿啊,将军,战俘和罪犯都吃光了,好饿啊……我们,我们可以吃那些病人和老人吧?反正他们也快死了,给我们填填肚子,我们还能帮他们保护家人……】
【我不明白,我们是战士,我们有自己的荣誉,屠杀平民有任何荣誉可言吗……】
【听着,士兵,你的荣誉不由你自己决定,谁是平民谁是敌人也不由你决定,而由军团,由帝国,由我的命令决定,明白了吗?现在,士兵,杀了这个北地小崽子,因为他是敌人,这就是荣誉……】
声音越来越大,身周越发寒冷,泰尔斯痛苦地捂住脑袋,闭上眼睛,抽搐起来。
糟糕……
怎么会……
周围的亡魂们越发躁动起来,其中不少甚至向着这边攀来。
就在此时。
“滚!”
银影人的怒吼回荡在耳边。
洞窟里再次银芒大盛,刺得泰尔斯一阵蜷缩!
“滚回你们的破窝里去!”
随着银影人的怒吼,亡魂们的惨叫再度响起,渐渐变弱。
它们痛苦地躲避着银芒,纷纷向后退缩,没入黑暗。
那些可怕的私语和情绪,也如潮水般从泰尔斯的感官里退却。
直到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好半晌,瘫坐在岩壁边的泰尔斯才有气无力地放下抱头的手,感受着狱河之罪的消失。
可恶。
他喘着气,在心里骂道。
可恶,可恶,可恶!
“目前而言,这些亡魂无法直接伤害你的**,”银影人的声音重新响起:“但它们能通过影响环境,从而击溃你的精神,污染你的灵魂,把你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当然,如果它们再强大一些,而你再软弱一些……”
泰尔斯睁开眼睛,懊恼地呼出一口气。
男人身上的银光慢慢减弱,他放下银芒四射的手掌,默默地看着少年。
“很好,狱河之罪的功效……”泰尔斯颓然地道:“原来还能开阴阳眼见鬼,或者放次声波招魂……”
“真是棒极了呢。”
他嘲讽地道。
银影人重新来到泰尔斯的身边,低头看着他。
“我认得这种力量我曾有个朋友跟你一样。”
银影人的话让泰尔斯提起心神:“狱河之罪?”
银光里的男人摇了摇头:“在这种力量的折磨下,他被狱河拒绝,为凡世不纳。”
“那是他一生最大的不幸。”
“就像这里,像这群被邪恶的诅咒,卡在生死之间的可怜亡魂一样。”
心情同时被郁闷和烦躁占据的泰尔斯讽刺地轻笑了一声:“我猜,我也没好到哪儿去。”
但他心中一动。
“邪恶的诅咒,”筋疲力竭的泰尔斯抬起眼神,问道:
“你不止一次提到这个了。”
“什么意思?”
这一次,低头看着少年的银影人停顿了很久。
他身上的银光忽明忽暗。
终于,银影人再度开口:
“这群受折磨的灵魂并非出于自身的意愿,才囿于此处。”
他的话语里尽是悲哀和怜悯:“相反,它们身受恶毒的诅咒而被束缚于此,无法继续死亡的旅程。”
“因为这个诅咒,它们断绝了生命的循环,深陷于永世的泥沼,经受着无尽的苦难。”
泰尔斯怔住了。
他吃力地站起身来,看了看周围。
却只能看见昏暗的洞窟,漆黑的岩层。
空无一物。
王子忍住心中的悚然,奇道:“什么样的诅咒?”
银影人沉默了数秒。
在泰尔斯忍不住要催促的时候,银影人才直直面对着他,五官在银光里不住闪烁,话语凝重,一字一顿:
“铁血王的诅咒。”
泰尔斯眉心一跳。
“铁血王?”
“我记得这个传说。”
王子挠了挠头:“铁血王,北地人都知道他,他是,他是,他好像建了什么东西来着……”
泰尔斯咬紧下唇,用力思考着,感觉自己快回想起来了。
银影人轻哼一声,打断他的回忆:“铁血王,第一位率众抗击古兽人的人类国王,‘人类最后防线’的建造者。”
“对!”
感觉自己被小看了的泰尔斯脸色一红,耸了耸肩:“我是说,对,我知道。”
“铁血王战死、最后防线失守、古兽人大举南侵、沙文古国灭亡,这些标志着人类蒙昧时代的结束和诸王纪的开端……我想起来了,”泰尔斯叹了口气:“啊,我真想念历史课。”
但他随即奇怪地皱眉:
“但是,铁血王跟诅咒有什么关系?”
银影人摇了摇头,引得周围的岩石光影一颤。
“这是亘古的凄惨旧事,残忍又悲哀,你不需要知道细节。”
泰尔斯不满地眯起眼睛。
男人的五官轻轻一顿,看上去就像是叹了一口气:
“只需要知道,这是一群高尚的人犯下的罪孽。”
“他们怀抱着希望和爱,力图挽救世界,却最终造就了弥天大错,后患无穷。”
而他的下一句话,再次引得泰尔斯微微吸气:
“连法师们亦避讳提起,视为禁忌。”
泰尔斯轻轻一僵,连呼吸都为之一颤。
“法师?”
泰尔斯惊奇地看着眼前的银影人,再次开始怀疑他的身份:“这和他们有关?”
银影人扭过头,银芒的甲胄泛出流光的波澜:
“不仅有关,他们更是其中的主角。”
他的声音变得凛冽而肃穆:
“铁血王的诅咒这是魔法带来的祸患,更是法师步入的歧途。”
泰尔斯持续惊异地望着他。
没错,如果这个家伙是帝国时代,是终结之战之前的人,那他就一定知道魔法,知道法师……
但还没等他开口追问,银影人就再次开声。
“因为这个诅咒,这个错误,”银影人转向黑暗的洞窟,沉声道:“许许多多的死者,无论生前姓甚名谁,归属何方,他们的灵魂在去往狱河之前就被锁死在这里黑径,无法进入往生的循环。”
“如果生命是一束长绳,那它们便活在死结之中,不进不退,是最可悲可怜的存在。”
泰尔斯想起那个色彩鲜艳的男性亡魂,想起他向自己开口冷笑的诡异面容,不由得心中一颤。
“所以,它们……没死成?”
银影人摇头否认:“死亡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你死亡之后却无法继续前行。”
“怎么说?”
“死亡是**与灵魂的双重消散,”银光里的男人轻轻抬起手掌,银芒在他的手上幻化出一个人形,为泰尔斯示意着灵魂与**的分离:“而这些亡魂……它们失却了**,没有躯壳,也就没有了承载知觉与记忆的载体。”
“但它们却因诅咒,而留下了本应无力独存的灵魂。”
银影人的话语变得越发凝重,回声越来越响:“这意味着,在漫长的时光里,这些本该消散却莫名留存的亡魂,既无法创造新的记忆,更不断遗忘旧日回忆,难以区分自我与他者,过去与当下。”
“对它们而言,过往已成虚幻,未来毫无意义,既不知其所从来,亦不晓去向何方。”
他一句一顿地咬字道:
“它们早已不是曾经的自己,而变成了别的东西,别的怪物。”
银影人停下解说,直直望着泰尔斯,似乎指着他作出积极的回应。
泰尔斯瞪着不可置信的双目,努力消化着这些神神鬼鬼的知识。
可是……
拜托。
这,这不科学啊……
“似乎不怎么妙,”泰尔斯硬着头皮,强忍住对细节的追问和对银影人脑洞的吐槽:
“所以,额,这个诅咒,这些亡魂……就这么永远持续下去了?不会因为电量耗尽什么的……”
银影人轻哼着打断他。
“这就是更糟的部分,”男人平静却认真地道:“这些亡魂卡在生前与死后之间,一面与生者相连,一面与死者相接,他们同时受到两方的影响,也能反过来影响双方。”
泰尔斯想起方才赶路途中的“闹鬼”事件,眉头越来越紧。
“比如不久前,地面上发生了不计其数的死亡新一轮的逝去与绝望,新一轮的贪婪与疯狂,新一轮的恨意与执着,无不深刻影响着黑径里的这些亡魂。”银影人收起手掌,默默地道。
泰尔斯先是疑惑地一顿,然后挑起眉头。
什么?
“不计其数的死亡?”
少年不明所以地追问道:“我不明白,这里……这里是天空之崖的内部,是龙霄城的地下岩层。”
泰尔斯摇摇头:“什么地面上‘不计其数的’……”
但他生生一怔,自己的掐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泰尔斯的眼前飘过一个尽是废墟的街区,闪过格里沃和克兹的脸庞。
他想起了什么,颇有些震撼地瞪大眼睛。
不会吧?
那就是说……
“等等,‘不久前’?我想我知道了……”
泰尔斯一脸恍然和震惊的表情,下意识地轻声道:“六年前,灾祸降临了龙霄城……”
“盾区毁灭了,那里……没错,不计其数的……死亡。”
他生硬地说完这句话。
随着他的话,泰尔斯注意到,银影人身上的光芒急促地闪烁起来。
周围依然昏暗,因为银光明暗不定的闪烁,洞窟里顿时显得诡异了不少。
过了好久,银影人才重新开口。
“是么。”
银影人的光芒有些黯淡,似乎昭示着他的心情:
“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战争,饥荒,瘟疫,灾难,生者的痛苦为亡魂们注入新的养分,非但让它们不致消散,更得以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壮大自身,化为最可怜也最可恨的畸形形态,持续飘零在此方囚笼。”
“与此同时,那个可怕的诅咒也随之加强,循环永续,将亡魂们束缚得更加紧密,无法自拔,乃至彼此依存,直至如今,”男人轻轻摇头:
“难以前进,不得解脱,无法超越。”
泰尔斯重重地靠上背后的岩壁,长长地叹息。
“影响生死双方,还能永久持续……”
“听上去确实很糟。”
银影人很人性化地抱起手臂,跟他一样熟练地靠上岩壁。
这个动作显得他亲切了不少不再是那副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鬼样子。
“数千年了,面对铁血王的诅咒,围绕着这个错误,三大魔法塔费尽心力,无数的法师们前后相继。”
泰尔斯听见熟悉的名词,连忙竖起耳朵。
银影人似乎在唏嘘,他轻轻晃动着银色的脑袋,漆黑的五官微微动弹:“但每一次,他们试图研究与揭秘,努力弥补与修正,却只是把这个本就可怕的错误,推向更严重的深渊,酿造出更可怕的后果。”
他的声音沉到谷底:
“乃至带来世界的终结。”
泰尔斯听得一愣一愣的。
面对这个诡异的银影人,他果断摇了摇头:“世界的终结?我不明白。”
“有……这么严重?”
银影人冷哼一声。
他缓缓转向少年,漆黑的眼眸里似乎聚集着难言的力量,让泰尔斯心中一沉。
“你还太年轻,璨星。”
“你不曾知晓,”银影人淡淡道:“未被告知,亦无察觉。”
“你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属于你的使命。”
泰尔斯皱起眉头:“什么?”
银影人的嗓音轻轻一提,在光芒中震起可见的涟漪,就像在轻笑一样。
但下一刻,他随即沉下松开的漆黑五官。
男人的身上,银芒再度汇聚起来,瞬间大亮!
银影人离开了岩壁,放下双臂,默默看向洞窟的一个角落。
“怎么了?”感受到不妥的泰尔斯也赶紧站好,警惕地问道。
银影人十分简略:
“它们来了。”
就一句话,让泰尔斯的神经紧绷起来。
随着银影人的话,一阵若有若无的寒意袭上泰尔斯的背脊。
他紧张地抬起头,环视了一圈身周的岩壁,很快发现了不对。
只见一阵肉眼可见的黑色雾气,从周围的岩壁中渗出,沾染这个狭窄的洞窟,而黑雾每渗出一分,银影人的光芒所照耀的范围就小上一分。
就像吞噬光芒的虫子一样。
泰尔斯头皮发麻地看着这些黑色雾气的越来越多,下意识地向后瑟缩。
他见过这种雾气。
就在刚刚。
“这就是诅咒的实体。”银影人冷冷地提醒他:
“别碰它们。”
泰尔斯皱紧眉头:“额……好主意。”
很快,一张张干枯腐烂的脸庞,一只只颜色诡异的手臂从岩壁上,从黑雾最密集的地方伸出。
泰尔斯咬紧牙齿:随着光线的减弱,他没法看清那些远处的亡魂,但少年却再也不敢催动狱河之罪,生怕引来又一轮的祸患。
“但你刚刚,不是把它们都赶走了吗?”他明智地靠近了那个银影人一点,尽管后者刚刚才差点害死他。
银影人握起双拳,光芒旺盛了一些。
“千百年来,恐怖的诅咒使得这里聚集了无数可怕的亡灵,”银影人的语气尽管严肃,却没有太多的波动,像是司空见惯:
“它们大多数都随着历史而凋零,但仍有几个存在逃过了时间的劫难,留存了不少的理智,十分特殊。”
“强大,可怕,难缠。”
“有的,甚至能跟我过过招。”
银影人猛地转过头,看向一个最幽深的角落:
“比如这个。”
顺着银影人的“眼眸”,泰尔斯看向那个角落,顿时脸色一白。
一张脸庞出现在岩壁上。
是它。
又是它。
它再次张开枯萎的嘴唇,颤动着铁锈色的牙齿,从岩壁里浮现。
依然是古老的甲胄,繁复的发辫,凸出的惨白眼眸,依然是明明身处黑暗,却依旧色彩鲜明的身躯。
是第一个出现的亡。
那个最特殊的亡魂。
也是……
泰尔斯暗暗地道:也是害死克兹的凶手。
跟其他周围只敢攀住岩壁,不敢太靠近银芒的同类相比,这个特殊的亡魂身上散发出无尽的诅咒黑雾,完全脱出岩壁,漂浮在空中。
向着银光的中心飘来。
泰尔斯神经一紧!
亡魂抬起了头,惨白的眼珠发出幽幽的绿光,看向他们。
泰尔斯咬紧下唇,抓住腰间的匕首。
尽管他不知道是否有用。
然而,这一次,这个特殊的亡魂却看向了那个银影人。
已经由陌生变得熟悉的古帝国语,带着沉郁顿挫的深邃韵味,重新响起在泰尔斯的耳边:
【你……】
【又是你。】
【北地人。】
北地人……
泰尔斯好奇地看了看身边的银影人,重新提起对他身份的猜测。
亡魂干枯的脸部肌肉微微颤抖了一下,晃了晃脑袋,这个人性化的动作,就像在它在回忆一样。
【为何你还不放弃?】
【为何不加入我们?】
【为何要抵抗?】
银影人摇了摇头,身上的银光聚焦起来,能照到的范围缩小了不少,却更加刺目耀眼。
驱散了几丝正要靠近这边的黑雾。
“林卡将军。”
银光里的男人态度轻松,却熟练地使用着古帝国语:“你曾是个伟大的战士,强大的对手,以及残暴的刽子手。”
“但那个时候,你至少还是个人。”
“而现在,诅咒已经影响了你大部分的神智,”银影人冷哼道:“你早就不是自己了。”
“可悲。”
泰尔斯睁大眼睛,看着那个色彩明晰的亡魂,又看看银影人。
他们之间……
名为林卡将军的亡魂张开可怕的牙齿,低吼了一声。
【北地人。】
【你靠着那个过气神灵的力量,坚持到现在……】
【但这个诅咒的力量,远超你的想象。】
亡魂阴冷的笑声传来,黑雾萦绕在他的甲胄周围,却丝毫没有遮挡住上面的色彩和装饰。
周围越来越暗。
就像即将熄灭灯火的内室。
【北地人,你连维持自己的神智……都很勉强,而你还想继续镇压我们?】
【你无法永远坚持下去的,我能感觉到你的力量,不,是那个神灵赋予你的力量,正在衰减。】
银影人轻哼一声,并不说话。
过气神灵?
衰减?
昏暗的视线里,泰尔斯看了一眼那个亡魂的糟心模样,不由得头皮发麻。
他又看了一眼银影人,心里默默祈祷不管后者是什么,神也好,恶魔也罢,但愿这个银色虐待狂依旧强大。
亡魂的古帝国语继续响起:
【你无法永世压制我们,压制这个诅咒的。】
【你自己也只是逝者,无法日久常新。】
【你坚持不住。】
亡魂的白色双眸里渗透着难言的幽光:
【但是吾等……吾等永不消亡,诅咒永不终结。】
【地上的战争不曾终结,死亡和鲜血日日皆新,吾等的养料无穷无尽……】
【终有一日,你会加入我们,跟我们一起……】
【成为永不消亡的存在。】
像是为了响应一样,周围的其他亡魂们纷纷张开口,发出此起彼伏的阴冷咆哮。
声音回荡在洞窟里,加上诡异的黑色雾气与越来越昏暗的光线,让泰尔斯觉得不寒而栗。
“你们最大的悲哀,将军阁下,”银影人转了转脑袋,活动了一下银光组成的手腕关节,看上去活像一个即将加入斗殴的小流氓:“就是经常忘记自己早已消亡。”
泰尔斯有种感觉:要不是他躯体上的银光昭示着这个人的不凡,银影人根本跟寻常人没有区别。
泰尔斯咳嗽了一声,试着用古帝国语加入这场谈话:“你们……彼此认识?”
“当然。”
“最终帝国的第十四军团主将,”男人漆黑的嘴慢慢扩大,就像扯起冷笑一样:“凯恩喀穆尔林卡。”
“人称‘雪地屠夫’。”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望向对面那个亡魂,盯着他那副可怖的尊容。
最终……帝国?
所以这个凯什么的将军,应该死了有……多少年来着?
“我记得他的名字,他的称号,他的事迹,”
银影人远远看着半空中的亡魂,话语凝重:“更胜我记住自己的过往。”
【哈,哈,哈,哈,哈。】
亡魂凯恩喀穆尔张开吓人的干枯嘴唇,在诅咒的黑雾里寒声发笑。
【彼此彼此。】
【终有一日,吾等将重回此世,再造伟大辉煌的帝国昔日。】
【而你,自不量力的北地人,你终将失败。】
银影人冷冷旁观着对方,岿然不动,一语不发。
【你终将……失败。】
与此同时,带着无尽的恨意与怨气,岩壁上的无数亡魂纷纷开口,齐齐发出震耳欲聋的阴冷嚎叫:【啊啊啊啊啊】
泰尔斯浑身一紧,下意识就要捂住耳朵!
而银影人怡然不惧地挺立在原地,甚至上前一步,挡住泰尔斯的身形。
只见凯恩喀穆尔身周的黑雾倏然增大,遮蔽无数银光,向着整个洞窟掩去。
【你终将失败。】
下一秒,带着无穷无尽的黑色雾气,逝去多年的帝国将军,凯恩喀穆尔那张干枯腐烂的脸孔,已经瞬间来到他们眼前!
泰尔斯倏然一惊!
他的眼前倏然变暗。
咆哮着的亡魂将军,气势汹汹地扑向了银影人。
少年旋即眼前越来越暗,直到再也看不清周围。
昏暗的洞窟中,亡魂们的凄惨嚎叫历历在耳,泰尔斯不由得一阵惶恐。
这其中,帝国将军来回重复的低声咆哮,让人不寒而栗:【你终将失败……】
下一刻,黑色雾气完全覆盖住了银影人。
一寸不漏,一点不留。
最后一丝光芒,终于消失在泰尔斯的视野里。
唯留黑暗。
以及将军的低语:【埃……克……斯……】
【你终将……】
【失败。】
第75章 中招了呢
那一刻,凯恩喀穆尔催动着无尽的诅咒黑雾,将银影人的光辉牢牢笼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洞窟里的一切归于黑暗,只余下万千亡魂的凄声惨嚎。
但就在此时。
“滋……”
一种奇异的声音,从银影人和亡魂将军的方向突兀传来。
听上去,就像是冷水浇上了烙铁一般。
向后退却的泰尔斯惊讶地发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赫然出现了一道不规则的银线!
犹如划破夜空的闪电,带来些许的微光。
泰尔斯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不,不是银线。
而是一丝银光,从中银影人与亡魂将军的方向泄漏出来。
照亮了这个角落。
一个轻描淡写却不容忽视的声音幽幽响起:“你们好歹是战士……”
话音未落,第二、第三、第四条银线,从黑暗中相继出现,彼此交叠成树枝状,照出周围流动得越发快速的黑雾!
泰尔斯心中一动,重新燃起希望。
“就不能专心打架……”
漆黑无明,笼罩四野的夜幕,在银光组成的裂缝下,开始寸寸皲裂。
“少说废话?”
随着银光的异状,亡魂们的齐声嚎叫顿时混乱起来!
【啊啊啊】
泰尔斯心里发毛地看见一个距离自己一尺远,正要伸出手臂的亡魂痛苦地捂住眼睛,躲避着泄露出来的银光。
而帝国将军的痛苦嘶嚎,也在银光与黑雾层层交叠的诡异景象里传来:【不,不,不……】
“哈哈哈哈哈,”这是银影人的笑声:
“差点忘了,你们记性不好。”
下一刻,越来越密集的银线犹如支流般汇聚成大河,倏然爆发出更亮的光辉!
驱散周围的黑暗。
远远看去,就像是漆黑的虫茧,在由内而外的银光作用下,轰然碎裂!
洞窟重新变得明亮起来,清晰之处更甚从前。
银光聚集成难以直视的银辉,刺目得甚至开始遮蔽泰尔斯的视线。
少年下意识地抬起手掌,挡在眼前,照射到银光的皮肤纷纷以刺痛的形式传达它们的抗议。
他在指缝间讶异地看见:无尽的银光里,诡异的黑色雾气遇到了银辉,就像是遇到了天敌,它们犹如蒸腾而上的水汽一样,在空中急切地挥发、消逝。
又像有意识的生命一样,躲避着银光的侵袭,向外逃窜!
铺满岩壁的亡魂们则慌乱地嚎叫、颤抖着,纷纷转过方向,朝着岩层的更深处渗去,甚至有几个亡魂当场在耀眼的银光下动弹不得,挣扎无果,最终化为飞灰。
泰尔斯稍稍适应了如此亮堂的光线,随即惊讶地看见:
一个熟悉的人形,在光芒的最中心里汇聚显现他犹如传说中屹立不倒的斗士,昂首阔步,右臂前伸,钳制着另一个黑影,后者则持续地惨嚎,扒住对方的右臂,在银光的照射下苦苦挣扎。
是那个银影人。
以及被他的右臂扼住咽喉,在银光的削减下黑雾全消,只剩下一副可怜人形的凯恩喀穆尔将军阁下还在兀自苦苦嘶吼:【你……你会失败的……】
曾经气势凶恶,不可一世的亡魂将军凯恩喀穆尔林卡,此刻就像不入流的小卒子,扯住对方的右臂,虚幻的四肢在空中不住扭动,让亡魂那可怖的形容多多少少有些狼狈:
【我要撕裂你……北地人……】
泰尔斯咳嗽了一声,这才讶异地看看被俘虏的亡魂将军:“你刚刚说它……强大,可怕,难缠?”
“还能跟你过过招?”
银影人五官轻动,像是嗤笑了一声。
他转过身,看着周围岩壁上的亡魂们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干二净。
凯恩喀穆尔扒在对方的右臂上,继续疯狂而徒劳地挣扎,嘶吼:【终有一日,北地人……我要你看着你的国度消亡……】
只见银影人捏起左拳,缓缓提到胸口。
他的拳头聚集起无数耀眼银芒,逼得泰尔斯不得不举手挡眼。
“没错,它是很强大。”
下一刻,银影人气势惊人地一拳轰出!
“轰!”
银光的重拳正中亡魂将军干枯的脸庞!
银芒大盛之间,泰尔斯惊疑地注意到:整个洞窟在这一拳之下开始微不可察地轻颤,发出低低的呜咽。
下一秒,亡魂将军惨叫着,它那虚幻的身体如有实质一般,在这一拳之下猛地向后掼去!
【北地人……】
凯恩喀穆尔在无数汹涌银光的推动下痛苦地吼叫着,四肢乱动,却不可控制地飞速没入岩壁,消失无踪。
洞窟里徒留它最后的诅咒:【我们终将……重临……】
“但那只是……”
银影人很人性化地对着自己的拳头吹了一口气,收回轻松击飞亡魂将军的那记重拳,回头严肃地对泰尔斯道:
“只是相对而言。”
泰尔斯呆滞地看着那面空空的岩壁,半晌说不出话来。
银影人身上的光芒慢慢削弱,直到泰尔斯能看清的程度。
泰尔斯随即皱眉。
他突然发现:此刻的银影人,已经不一样了。
对方那银光构建出的身体上,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副同样由银辉组成的重甲从头盔到肩甲,从胸凯到腹胄,从战靴到护膝,甲胄具全。
显得他高大雄伟了许多。
泰尔斯不无疑惑地看看一身披挂,全副武装的银影人。
“这是啥?”
王子瞪眼望着银影人的新形象,傻乎乎地问道。
银影人似乎这才注意到这一点,也为自己的新形象惊讶了一下。
“不错啊,还原得挺真……咳咳,我是说,多多少少有些美化过头,对……”
他的五官微微一颤,貌似兴奋地上下打量起自己来:
两肩上高耸齐眉的肩甲,小臂上布满倒刺的臂铠,胸腹腰胯间流畅的板胄,加上连着护膝的重型战靴,此刻的银影人看上去就像吟游诗里的传奇战士,威严无匹,气势夺人,兼具英雄的气概与华丽的美感。
而最夺人眼球的,要数他的头盔银光组成了一副头面全覆,样式繁复,甚至在两侧延伸出四个夸张尖角的狰狞巨盔。
随着银影的动作,银光组成的尖角巨盔恐怖地前后晃动,颇有些摇摇欲坠的夸张感。
“额,头盔就算了……”
银影人敲了敲自己尖角狰狞的银盔,泛出点点光芒,他面甲后的五官纠结成一团,似乎有些尴尬:“这个只是用来提振士气的,真正打仗的时候我从来没戴过它,太傻我是说,太浮夸了……”
银影人开始指手画脚,动作幅度还越来越大。
“……而且它有四个角,你知道,就算我老婆也只有俩,她可能嘴上不说,但心里总是不太喜欢……”
泰尔斯呆呆地眨了眨眼,感受着对方字里行间流出的那种“买新衣服了”的兴奋感,有些不太能接受:前一刻凝重严肃的银影人,因为一副莫名出现的盔甲,后一刻就变成了话痨?
不等银影人说完,他身上的银光居然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闪烁了好几下。
银影人的五官连续变动着:“哦对,还有肩膀……你知道,这样我连转头都有被爆头的危险……”
随即,击退亡魂的银光倏然流动起来。
银影人那大得恐怖的尖角巨盔化成星星点点的银芒,消失在空气中。
两侧高度夸张的肩甲也削平了一些。
“啊,好多了,谢谢,”头上轻松许多的银影人又打量了一下自己,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有面镜子就好了……”
银芒再度开始流动。
银影人似乎一惊,连忙举手:“哦等等,我只是说说,没真的想要,不能这么浪费神力啊……”
正要幻化出一面镜子的银芒在空气中又闪了好几下,这才重新消散。
泰尔斯有些奇怪:他在跟谁讲话?
只见银芒在空中来回闪耀,明暗不定。
而银影人则颇有些惊慌地摇头,五官极速变化:“什么?那为啥要盔甲?咳咳,那当然是因为这样比较帅咳咳,我是说比较能打……”
“对,你刚刚听错了,就是‘能打’,我一向追求实用……不许笑,有什么好笑的……”
而银芒则围绕着银影人转了一圈,洒下点点光辉,竟像是在跟他交谈。
只见银影人顿了一下,有些气恼地指着眼前的银芒:
“你还小,你不懂,良好的精神面貌是实力的重要基础,比如我这一拳打出去,想发挥全部的威力,就必须满足一个首要条件:要够帅……”
银芒猛地闪了三下,在半空中汇聚出一只手掌,竖起一个大拇指,对着银影人向下倒去。
银影人顿时气结:“我就是打个比方,你哪来那么多话,真是嗦……”
这是什么情况?
莫名其妙的泰尔斯看着银影人和自己身上的银芒在“吵架”,一阵瞠目结舌,只觉得世界真奇妙。
终于,银影人身上的银光铠甲幻化成星点,消失在空中。
泰尔斯把目光从人性化的银芒上收回,看向银影人,默默开口。
“埃克斯……”
听见这个名字,银影人顿了一下,方才的轻松自如一扫而空。
“那个亡魂,它叫你‘埃克斯’,”泰尔斯牢牢盯着眼前的银影人,试探着问道:“这是,这是你的名字?”
银影人沉默了几秒。
“这不重要。”
他淡淡地道。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历史上叫这个名字的人可不多。”
少年抑制着自己的激动,竭力平静地说出猜测:“而叫这个名字,还跟北地和龙霄城关系匪浅,知晓‘璨星’为何的人,有且只有一位。”
银影人一动不动。
泰尔斯咬着下唇,死死瞪着眼前的银色存在,不知不觉用上了敬语:“你是,阁下是……”
银影人猛地抬起头,打断了他。
“我是谁?”
但银影人却摇了摇头:“如我之前所言,这并不重要。”
“就连我自己,也经常遗忘我曾是何人。”
“因为那都是过去了。”
泰尔斯的话被堵死在嘴里,不由惊讶道:“可是……”
“你还没发现么,”银影人走到他面前,漆黑的五官里尽是幽深:
“我在本质上,跟它们,跟那些亡魂没有不同。”
“也只不过是另一个死人,此间万千幽魂里的其中一缕罢了。”
银影人在他心中响起的声音低沉,毫无生气。
连他身上的银芒都黯淡了不少。
泰尔斯迷惑而不解地望着他。
另一个死人……
但泰尔斯随即用力摇了摇头,眼神坚定:
“不。”
“我想,你是不一样的。”
银影人微微一滞。
“你跟那个将军……我看得出你们的区别。”
“它们是被迫的、迷茫的、神志不清的,充满了痛苦、怨恨与戾气,但你,你是清醒的、理智的、自主的,甚至……”
泰尔斯咽了一下喉咙:“哪怕你可能死去多年,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想起那些形容可怕的亡魂,想起那些曾经让自己头痛欲裂,却在事后让他若有所思的低语和痛呼。
泰尔斯抬起头,肯定道:“你是自愿看守着这个漆黑无边的黑径,镇压着这些越发酷厉的亡魂,对么?”
“是你一直在压制着这个莫名其妙的诅咒,竭力阻止它们可能引发的糟糕后果?”
银影人依旧没有说话,但他的漆黑五官越来越紧。
“这么多年了,你以自身为凭,待在这个的暗无天日地下,”带着难以置信的敬畏与激动,泰尔斯一字一顿地道:“守护着龙霄城。”
“无论过去,还是未来。”
泰尔斯咬了咬下唇,吐出那个称呼:
“埃克斯……”
银影人突然抬起头来!
“你错了。”
他的语气回复了冷漠与拒斥。
泰尔斯愕然。
“我跟它们唯一的区别……”
“就是死后的我挺走运,得到了某位伟大存在的祝福与恩赐,”银影人冷哼道:“让我哪怕失去了**,也得以维持曾经的自我,保留少数重要的记忆,逃离神智泯灭的厄运。”
“得以尽量把新的记忆保留得久一些比如和你的相遇。”
银影人缓步上前,银光组成的手掌按上泰尔斯的左肩:
“但我依然在遗忘,仍旧在失却再过上几天,你就会消失在我的记忆里,我将不再记得你的到来。”
泰尔斯对视着那双本该是眼睛所在的漆黑圆洞,想起对方不凡的身份和他现在的境遇,顿时怔然。
只见银影人微微摇头:“我终归不在此世,终究与你不同。”
“我也终将消散。”
“就是这样。”
“没有更多。”
就在此时,银影人身上的银芒再次变亮。
他也重新松开泰尔斯,凝重地望向另一边。
沉浸在知晓对方身份的复杂情感中,泰尔斯回神一惊:周围又变暗了。
怎么回事?
他注意到,洞窟里再一次出现了不祥的黑色雾气。
无数的鬼脸也周而复始地再现在岩壁上,亡魂们再次到来。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什么?
刚刚银影人不是把它们都……
很快,黑雾最密集的地方,狰狞如故,恐怖如昔的帝国将军,死去多年的凯恩喀穆尔林卡,第二次出现在他们眼前。
【如我所言,北地人,诅咒越发强大,我们永不消亡……】
它带着颤抖的肢体与越发可怕的气息,僵硬地爬出岩壁,表情死寂,眼眸幽幽,那口带着诡异阴森感的古帝国语重新响起:
【而你终将失败……】
泰尔斯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背着手捋了捋发毛的背脊,向银影人的身后挪动了一步。
他惴惴地道:“你不是说,它们的强大只是相对而言?”
“应该打不过你?”
银影人的五官紧缩成一团,他拍了拍自己的头,上面的银光一阵抖动。
“没错,但你得知道,那只是……”
只见银影人耸了耸肩,背对着爬出岩壁的亡魂们,向泰尔斯严肃地道:
“第一回合。”
泰尔斯皱起眉头:第一回合?
就在此时,银影人身上的银芒突然一跳!
这些银芒像是有自己意识的生物一样,在他的头顶汇聚成一线,于银影人看不见的地方,组成了一句通用文:
【这是借口】
仿佛在解释银影人的话语。
泰尔斯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头顶的银字:“啥?”
银影人似乎没注意到头顶正在出卖他的银字。
他抱紧双臂,一副云淡风轻、不动如山的样子,把自己的漆黑五官弯曲成月牙形,看上去像是在笑:“你知道,赢得太轻松往往没什么意思,所以我更喜欢三局两胜三局,你懂么,所以第一回合不是结束……”
他头顶的银芒再度一闪,幻化出下一句话:
【他在嘴硬】
泰尔斯看着银影人头顶的文字,又看看银影人那副“不用担心,一切尽在我掌握中”的样子,只觉得嘴角有些抽搐。
王子吐出一口气,尴尬地笑笑,尽力不去看银影人头顶的文字:“好吧,那就来第二回合,像刚刚一样,你再给它那么一下,三局两胜……”
银影人放下了手臂。
“关于这个,”银影人颇有些认真地道:“既然是三局两胜,我想我们稍微让对方一把也没什么……”
泰尔斯眯起眼睛,看了看他的头顶银字:
【鬼扯】
泰尔斯低下头,满面狐疑:“你是说,你没法像之前一样搞定它们?”
银影人微微一颤。
但他随即大手一挥:“没有的事!”
银字继续显现:【才怪】
银影人看了看周围渐次爬来的亡魂们,依旧是一副清冷的样子,不过语气软化了许多:“不过,说起来,刚刚那一击我确实没有留手,所以耗费稍稍有点大,但是为了救你,顾不上那么多……”
银字颇为激动地弹了好几下,这次还带着漂亮的标点:【盔甲!为了耍帅!耍帅!耍帅!】
泰尔斯瞪着眼睛抬头又低头,对照着银影人的话和银字的讯息,有些尴尬。
这是什么情况?
银影人似乎察觉到不妥,他猛地抬头,但银芒却在那之前就消失无影。
没发现什么的银影人莫名其妙地摸了摸头:“所以现在暂时,那个……”
“需要些许休整。”
银字再次出现在他头顶,这次简单明了:【没力气,打不过】
“什么?”
从两者的讯息中明白了什么,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银影人。
这家伙……
难道是个坑?
洞窟里变得更暗了。
凯恩喀穆尔的低声幽语再次传来:【来啊,北地人……】
【放弃抵抗,加入我们……】
周围岩壁的亡魂们重新开始嘶吼,向他们攀来!
泰尔斯心情紧绷:“那现在怎么办?”
银影人转向亡魂将军,语气重新变得肃穆:
“应该快到了。”
泰尔斯皱眉:“什么?”
随着距离的接近,亡魂将军的低语化成咆哮:【来啊!】
“现在,”银影人低头看着泰尔斯:“发动你那种超凡之力,给它们指指路。”
泰尔斯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超……什么?”
“当然是……”这一次,银影人没有再故弄玄虚,他一把抓住泰尔斯的肩膀,银光渗入后者的体内,沉声道:
“狱河之罪!”
泰尔斯一惊之下,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觉得银光所到之处,体内爆发出难言的刺痛和寒意!
“啊啊啊”他忍不住低哼出声。
受到威胁,他特殊的终结之力自动激发,涌向被银影人抓住的肩膀。
泰尔斯心道不妙!
果不其然,狱河之罪启动的一刻,周围的亡魂们尽皆疯狂起来,或者凄厉嘶吼,或者动作加快,在浓浓黑雾的遮盖下,向泰尔斯的方向攀来!
王子看着眼前的景象,又震惊地望向银影人:“你疯了吗?”
“啊。”
“真是多谢你了,年轻的璨星,罕见的超凡之力,”只见这位死去多年的伟大人物,在银光中幽幽地闪动着漆黑的五官,声音里居然透出一股寒冷和狰狞:“一个好诱饵。”
“可不能白白浪费。”
与此同时,银影人体内的那道银芒重新出现,在他的头顶汇聚成新的文字:
【中招了呢】
那个瞬间,听着银影人的冷漠态度,看着银芒组合成的文字,先前因为对方生前身份而放下戒心的泰尔斯,顿时心中一凉!
糟糕。
不是吧。
这个关头,他突然想起了那位亡魂将军对银影人所说的话:
【……这个诅咒的力量……远超你的想象……】
【……连维持自己的神智,都很勉强……】
【你坚持不住……】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银影人的狰狞五官,看着他毫不在意的弯曲嘴角。
这么说……
他已经……
思考未完,以亡魂将军为首的腐朽异类们早已疯狂地攀动四肢,凄厉嚎叫,罔顾银光的伤害,向沉浸在狱河之罪里的泰尔斯气势汹汹地扑来!
犹如死死盯住猎物的嗜血狼群。
眼中唯有鲜血。
第76章 亡魂的战争
正在这个时候
“轰隆!”
又一阵山崩般的震动,隐隐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泰尔斯遽然一个激灵,听见几道奇怪的声音:
【萨达,洛克萨达!】
【赛尔,赛尔,赛尔里凯!】
下一刻,最上方的岩壁里,突兀地冒出了几个同样枯朽、可怖,也被黑雾笼罩,却在体型、面貌上大不相同的亡魂!
这些亡魂们身周也环绕着黑色雾气,却大部分身躯庞大,肌肉虬结,身上的衣饰风格不像帝国也不像北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它们的眼眸也是一片惨白,但鼻子却更加高耸,牙齿更为尖利,腐烂干枯的皮肤也显得黝黑。
然而让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亡魂……那些新来的古怪亡魂,它们向着本就在此的亡魂凯恩喀穆尔,以及它的同伴们嘶嚎着泰尔斯听不懂的语言:
【克鲁里……赛尔……赛尔……】
这种局面出现在洞窟里的每个角落,几乎每一个上而下新到“战场”的新亡魂往往是形态特殊的亡魂,都向着凯恩喀穆尔一方的亡魂们,发出同样恐怖的震吼。
黑色雾气不断地在空中蔓延而出,新到此处的亡魂也渐次增加。
泰尔斯惊异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够了,”银影人放开泰尔斯的肩膀,淡淡道:
“停下吧。”
他身上的银光幻化成屏障也似的东西,覆盖在两人身上。
“它来了。”
终于,一声洪雷般的低吼,几乎是从每个角落里响起,引起周围岩层的共鸣。
【克鲁里……】
【斯卡纳,纳达莱利斯……】
低吼持续着,一只巨大的,足足有人类大腿粗的腐朽手臂,慢慢从顶端的岩壁上浮现,攀住此方的岩层。
随着那声低吼的渐次加强,手臂的主人慢慢把整个身体拉出岩壁,它庞大的身躯甚至占据了整个岩壁的大部,直到它抬起同样巨大的头颅,在惨白的眼眸下,张开黑色的巨口。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
一个与他迄今为止见过的可悲死者们都不一样的异类,出现在泰尔斯眼前。
这也是个亡魂泰尔斯忐忑不安地告诉自己。
那是一个体格健壮得几乎有三人大小的巨型亡魂。
它在诅咒的黑雾里沉浮着,面貌怪异,根本不成正常比例发白的眼眸很小,鼻孔外翻,一道可怕的刀疤横过半张脸,甚至砍破了半片嘴唇,显得它的牙齿无比凸出,让它在嘶吼时更加可怖。
而它浑身上下围绕着好几圈的兽牙装饰,在腐朽枯萎的肢体支撑下,对着洞窟狂性大发地怒吼:
【纳达莱利斯!】
它的嘶吼似乎震动了此方洞窟的所有亡魂!
本来就在洞窟中围攻泰尔斯两人的亡魂们纷纷转向,仿佛放弃了泰尔斯和银影人。
它们对着不断增加的新亡魂亮出满布黑雾的爪牙,同样以凄厉的嚎叫回应着:【啊啊啊啊啊杀,杀,杀光!】
而新来的异类亡魂们虽然人数占劣势,但它们却在那位巨型首领的带领下,更加兴奋和狂怒地回应着对方的挑衅,有几个体格特殊的亡魂甚至用自己本就灰白腐朽的上臂死命敲击着胸膛,嚎叫一度盖过对方:
【赛尔,赛尔,纳达莱利斯】
那位最特殊的亡魂凯恩喀穆尔林卡将军面色狰狞地转过头,毫不示弱地对视着这位新来的巨型亡魂,惨白的眼中渗出浓郁的情绪。
【杂种……】它的古帝国语里深藏着莫名的恨意:【杂种】
下一秒,它的对面,那个三人大小、面目可怖的巨型亡魂同样表情扭曲,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赛尔】
话音落下,它居然甩动着强健的四肢,从上方飞速扑向了凯恩喀穆尔!
凯恩喀穆尔浑身的黑雾都在颤栗着,它一步不退地迎向了新的敌手!
【来啊冰杂种!】
不止两位首领越来越多的新亡魂从上面的岩壁上扑下,入侵这个狭窄的地方,在半空中直直扑向凯恩喀穆尔的旧亡魂们。
新的厮杀开始了。
泰尔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体型庞大的新亡魂由上而下,厉声嚣叫着,扑向了一个老人形态的亡魂,狂意大发地咬住它的脖颈!
老人亡魂痛苦地嘶嚎着意义不明的词汇:【啊啊啊】
一团黑色雾气,顿时从它的伤口处蔓延开来。
但这位受害者随即也跟对方厮打起来,徒手刺进它的胸膛!
它用尽牙齿和手足在内的一切手段,消减着对方的存在。
新亡魂们像是沾染了疯狂一样,毫不留手,而凯恩喀穆尔一方的亡魂们也毫不犹豫地向上扑去,狠狠还击!
整个洞窟里顿时一片混乱!
这是……
泰尔斯面色青白地看着亡魂们自相残杀的这一幕,突然意识到,新亡魂们的那句“赛尔”非常耳熟。
一秒钟后,他就回忆起了相关内容。
北地贵族们的军事历史课上,有一门必学的学问兽人语,特别是军令。
而“赛尔”,那是,那是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尽管面目全非,但体格恐怖的新亡魂们那是冰川兽人的军事进攻命令之一,意为:
格杀,屠杀,杀害。
或者更直接残酷的“不留活口”。
所以……
泰尔斯体内的狱河之罪慢慢褪去,而他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洞窟里两伙亡魂的狂热厮杀。
“你不是……你不是要拿我当诱饵,引开它们,然后自己跑路?”感觉自己逃过一劫的泰尔斯惊异地问旁边的人。
银影人把头撇向一边,似乎不屑回答。
而那团好玩的银芒淘气地从银影人的头顶窜出,蹦蹦跳跳地组成几个字:
【恶作剧,恶趣味】
泰尔斯顿时小脸一黑。
新亡魂们的存在让这个洞窟里更显黑暗,但一时之间,居然没有亡魂再注意这个小小的角落了。
“好吧,可是……那是什么?”泰尔斯迅速忘记不快,疑惑地指着那个新来的,跟将军阁下忘我厮杀的大型亡魂。
“也是诅咒下的亡魂,”银影人痛快地回答他:
“不过是另一个。”
“灵魂坚韧,意志可怕,被诅咒囚禁污染之后,甚至比我们的林卡将军更难缠。”
泰尔斯急切地转过头:“但它们为什么……”
银影人点了点头。
“你知道,有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对方的声音此刻显得有些悠闲:“在这个可怕的诅咒之下,这些亡魂尽管浑浑噩噩,与生前的世界却依旧难以分割。”
“某些最根深蒂固的情绪与执念,非但无法忘却,反而越发壮大,更为畸形已经脱离记忆和情境,徒留感受与本能。
“比如……”银影人向着混乱的厮杀努了努嘴。
泰尔斯细细观察着那些形容奇怪的新亡魂,突然有所明悟。
“容我介绍,”银影人指着那个围着兽牙装饰的巨型亡魂,轻声道:
“洛克萨达暗雷。”
“以及它的数百上千个兽人小伙伴。”
泰尔斯思绪一动。
“暗雷?兽人?”
银影人再次颔首。
“听某个死人说,它是暗雷部落的某任战酋。”
“也是远古帝国崩溃后,南下肆虐的冰川兽人之一,以及当年北地行省里上百起劫掠血案的罪魁祸首,”银影人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直到它死于北地人和山脉精灵的联手伏击之前,人们习惯称呼它为‘暴掠之锤’。”
暴掠之锤。
泰尔斯远远看着那个名为洛克萨达的兽人亡魂,看着对方野兽般撕咬的战斗和被逼得狼狈不堪的林卡将军,若有所思。
“你记住敌人,倒是比记住自己来得轻松。”
银影人轻轻哼笑。
“这就是为什么原本陷入险境的我,还能站在这儿,跟你一起悠闲看架,而它们只能在那儿,没头没脑,自相残杀。”
银影人转过身,对泰尔斯举起食指:
“用尽一切手段分化削弱你的敌人这就是战争啊。”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发现银芒又开始在银影人的头顶跳动了:
【才怪。】
“我在这里睁开眼的第一天,就在寻找恒久制衡它们,镇压这些亡魂的办法,”银影人微微摇头:“眼前就是成果之一。”
银芒继续跳动,这一次,它显现出格外多的字:
【没有的事。】
【第一天明明被打得屁滚尿流。】
【假扮成一个女亡魂,才逃过一劫。】
泰尔斯把目光从银字上收回,神情古怪地看着一副高人风范的银影人。
是么……
假扮成……
咳咳。
泰尔斯竭力把无聊的思绪收回脑中,把注意力转移到眼前: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亡魂飞过他们一米之外,在痛苦的嘶叫中,齐齐化作黑雾流散。
“真是讽刺,明明是死后的世界……”
他看着眼前越发白热的厮杀,感叹道:“斗争和冲突,却也没有消失。”
“哪怕同为诅咒下的亡魂,”泰尔斯看着一个凶悍的人类亡魂把另一个兽人亡魂的脸咬掉一半,摇摇头:“亡魂和亡魂之间……”
“它们依然水火不容。”
“重复着生前的仇恨与痛苦。”
“只不过把凡世的战争,变成了亡魂的战争。”
这一次,银影人却没有说话。
他专注地看向场内,仿佛那才是最精彩的表演。
“我们该走了赶在山脉精灵们也前来参战之前。”数秒后,他淡淡道。
泰尔斯一动:“精灵?这里还有精灵的亡魂?”
“是啊,跟人类和兽人相比,”银影人抱臂冷哼一声:“那些长耳们的灵魂更特殊,也更麻烦我不太擅长应付它们。”
银芒自动出现在他头顶,组合成句:
【因为他假扮过它们的女首领。】
【还被认出来了。】
泰尔斯再次脸色古怪地望了身边这位死去多时的伟大人物一眼。
这让早就感觉不妥的银影人颇为不安:“怎么了?”
“没事,”泰尔斯把目光从他的头顶收回,若无其事地摇头否认:“连精灵也不放过……”
“是啊,这个诅咒倒是挺公平的,”银影人一顿,随即微微点头,似乎在叹气:
“至少它从不种族歧视。”
“而我们真的该走了。”
下一秒,银影人突然抓住泰尔斯的左臂,把他向后一拉!
泰尔斯一惊,猝不及防之下向后倒去!
哀叹倒霉的他,正准备迎来后脑勺和岩壁的撞击,但他只听见身后隐隐传来的轰震,就觉得自己正被一路拖行,而眼前那些无尽厮杀的亡魂们在视野里越变越小。
大概过了十几秒,终于,泰尔斯手臂一松,他被放开了。
泰尔斯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发现自己已经踩在新的地方。
尽管在银影人的“照明”之下,所谓的“新地方”也不过是脚下的另一片岩石罢了。
而泰尔斯抬起头时,却惊讶地看见:眼前两道岩壁正在缓缓地合拢,把厮杀着的亡魂战场关在另一头,从视线里消失。
他眨了好几次眼。
刚刚,银影人带着他……穿越了岩壁?
这是什么力量?
这几个小时里所见过的一切,亡魂,银影,诅咒……无论哪一个,都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在隐隐的隆隆声中,岩壁严丝合缝地并拢,仿佛中间从来没有裂开过哪怕一条细缝。
“去吧,”银影人缓缓地道:
“你该走了。”
“回去你真正从属的世界。”
看得出神的泰尔斯这才回过神来。
王子咽下一口口水:“啊,是呢。”
是啊。
我该……
我该走了。
还有许多人……在等我。
泰尔斯深呼吸了几口,想起前方的路途,心中一黯。
“如果我还,走得了?”他犹疑地看向银影人。
“只要你想。”银影人平淡地点点头。
岩层又开始震动了。
“而今日之后,我会堵死这里可能的所有入口和出口,”在岩层的震动中,银影人缓缓摇头,话语里带着沉闷和哀伤:“黑径将断绝通途。”
“这里再也没有人,能安然进入。”
“再也没有人,会误入黯途。”
“再也没有人,会目睹此等悲哀。”
“你会是最后一人。”
银影人身上的光芒微亮,他看着前方的漆黑洞窟,默不作声。
泰尔斯心中一塞。
但他看着对方的样子,看着那漆黑如故的五官,却说不出话来。
“而你,璨星,你要把这个秘密谨守心中,或者干脆忘了这里的一切。”
泰尔斯一愣:“什么?”
“以免引来更大的麻烦,”银影人摇了摇头:
“须知,并非所有冲着诅咒来的人,都是为了消除和解决它。”
泰尔斯花了三秒钟来理解“更大的麻烦”,疑惑地抬起头:
“那这个所谓‘铁血王的诅咒’,这些亡魂……他们会一直就这样下去,深埋在黑径之内,龙霄城之下?”
银影人敏锐地反问:
“你的意思是?”
泰尔斯回想起那些层叠出现的鬼脸,顿时一阵反胃。
“封闭黑径也许是个好方法,让上面的人不再下来,可那个将军说了,”他担忧地道:“它们终有一日要……”
泰尔斯看了银影人一眼,这才低声道:“要重回……”
银影人没有答话。
“别忘了龙霄你的亚伦德堡,”泰尔斯看着他的样子,犹疑道:“我们头顶的地方生活着成千上万的人,甚至整个活人的世界。”
银影人缓缓地抬头,回望着他。
“强大如你,都似乎很忌惮这个诅咒,”泰尔斯面带忧色地问道:“而如果诅咒不断加强,这些亡魂们终有一天……”
“出现在地面上了呢?”
第77章 永不迷途
泰尔斯皱眉道:“有这种可能吗?后果会怎么样?”
银影人沉默了很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足足十秒之后,他这才冷冷地回答:
“这与你无关,璨星。”
泰尔斯被生硬地噎了一下,有些尴尬。
但他还是吸了一口气,严正地看着银影人:“我……我有朋友在上面,在龙霄城,我想知道,我应该得知道。”
泰尔斯想起塞尔玛,想起格里沃,甚至想起当年,在魔能师的大战下化为齑粉的整个盾区。
盾区。
想到这里,泰尔斯就不禁神经一紧。
银影人似乎在观察着他,几秒钟之后才缓缓开口:
“这个诅咒将来会如何,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也不是你能掌管的范畴。”
“至少如你所见,我还能维持住目前这个局面,让诅咒不再恶化,让亡魂不再增加,”银影人似乎觉得不太有说服力,下意识地加了一句:
“能维持住现状,很长一段时间。”
泰尔斯深深皱眉。
“很长一段?”
“多长?”
他看着银影人在那一击之后明显削弱许多的银光,不禁叹气:“如果像那个将军所说,像你这种力量强大的存在,都在不断消亡,不停弱化,你赖以维持自我和神智的力量在持续消失……”
银影人的漆黑双目在银光的映衬下闪烁了一下。
“一旦你再也压制不住这个诅咒,再也无法‘维持原状’……我虽然不知道诅咒会怎么样,也不知道后果如何,但上面就是龙霄城,就是埃克斯特,就是西陆……”
银影人没有说话。
泰尔斯牢牢注视着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比如彻底消除它,一劳永逸?”
银影人似乎有片刻的失神,他喃喃着重复了王子的话:“一劳永逸?”
对方的五官随即锋利起来,话锋变冷:“不。”
“你们,所有人。”
“都离它越远越好,”银影人突兀地转身,面孔上光与暗强烈对比下的深沉和耀眼,让泰尔斯觉得一阵心寒:
“把剩下的一切,交给我,这就够了。”
“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他斩钉截铁地道。
泰尔斯的眉头皱了很久,他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
银影人轻哼一声。
“你无须明白。”
“因为你对此无能为力,璨星,”他直接从根源上否认了泰尔斯的担忧:“纵然担心,你也什么都做不到。”
“至少,目前的你,弱小的你,年轻的你,尚未成熟的你,无能为力。”
泰尔斯为之语塞。
黑暗的周遭在银影人的辉耀下微微反射着冷光,阴冷重新袭上泰尔斯的背脊。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那你呢?”
“你要封锁黑径了,但是……”
泰尔斯幽幽地问道:“你就一直……一直待在这儿吗?”
“就不能离开?到你本该去的地方?”
这个问题让银影人愣了好一会儿。
“我?”
他像是第一次考虑这个问题似的,低下头,把这个问题咀嚼了好一阵。
“我死去很久了。”
银影人淡淡地道。
“很久很久……久得我也不记得有多久。”
“但早已死去的我,还能不靠躯壳而存留至今,除了那位伟大的存在之外,其实也多少仰赖着这个诅咒的功效。”
泰尔斯的表情冷了下来。
银影人的话语低沉下来:“很讽刺,对么。”
“我只能在这里,恒久地看守着这个诅咒,直到跟它一同毁灭,”银影人默默道:
“或者任由它征服我、奴役我、同化我。”
泰尔斯心中一黯。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有些冷。
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昏暗、潮湿、阴冷、死寂而沉默的地方……
眼前的男人……
就这样,从死亡到现在,不知疲倦,也不知尽头地坚守着这里?
“但不止如此,我更是唯一能够克制它的力量,”银影人的语气重新变得坚定而凛冽,不容置疑:“我一直留在这里,才能防止再有新的亡魂被拉入诅咒,酿造悲剧,成为新一轮的傀儡和养料。”
“只要我在此一天,它就不能持续恶化这才是我待在这里的意义。”
看着对方的坚决,泰尔斯不禁脱口而出:
“那你自己呢?你何时能得解脱?”
“你会一直困在这里,孑然一身,日夜面对着这些亡魂,面对着岩石,面对着黑暗,面对着诅咒……”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百年复百年,还要提心吊胆,小心翼翼,防止自己的神智丢失,落入敌手?”
“你怎么办?”
这一回,银影人沉默了很久。
“我看出来了,璨星……”
银影人缓缓点头,言语的节奏缓慢深沉:“在这点上,你还挺像托尔的。”
“托尔?”
泰尔斯一时没反应过来:“谁是托尔?”
银影人摇了摇头。
“你不必操心我,”他回复了那种冷冽的语调:
“我本就是已死之人,存亦无增,去亦无损。”
“我只做自己肯做,愿做,想做的事情,仅此而已别把我想得那么可怜巴巴,也别把我想得那么无私伟大。”
泰尔斯怔怔地望着他。
但对方的话锋随即一转:“但你是生者,年轻的璨星,你还未到与我们为伍的时刻,既不应死于今日,亦不该死在此处。”
他的语气有些黯然:
“我们终得分道扬镳。”
这方小小的洞窟安静了一瞬。
“我知道了,”王子深深叹了一口气,瞥了面无表情的银影人一眼:“但是……”
“但是总会有办法的,是吧。”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我可能不行,但是我认识一些人,一些……力量超乎想象的存在,知识渊博,思维犀利,也许他……也许他们会有办法。”
这次,银影人看了他很久。
久得泰尔斯都忍不住了。
“你不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人。”他轻声地道,回声荡漾在泰尔斯的耳旁。
对方没有再看他,而是缓缓踏步向前,银辉流动间,显得整个人更加独特而耀眼。
“但正如铁血王的事迹,是人类崛起的开端……这里,这个铁血王的诅咒,它也是一切灾难的起源。”
银影人抬起头,幽深的五官望向周围的封闭、紧锁、昏暗而单调的岩壁。
一切的……起源?
银影人缓缓摇头:“如果你知道,法师们为了消除这个诅咒,消弭它带来的影响,已经付出了多少代价……”
“如果你知道,多少所谓力量强大、知识渊博、思维犀利的人,都试图靠近这个诅咒,解开它的秘密。”
“而他们当中有多少天造之才,却已在此途间迷失,在此道中疯狂,在其路上崩溃……”
“而在这个过程里,他们又衍化、催生、带来了多少恶果……”
“其中许多后患依旧折磨着世人,直到今日……”
“恐怕就不会如此轻易地说出这种话了。”
泰尔斯抱着疑惑的目光沉默着,聆听对方的讲述,却完全不能理解银影人的话。
什么意思?
“善心未必能结出善果,”对方的话变得严厉起来,毫不客气:
“有些土壤,注定要开出极恶之花。”
他们又陷入了沉默。
“是么。”泰尔斯低下头,一言不发,只是幽幽叹息。
两人都没有开声,直到银影人面上的光芒微动。
“不过。”
“如果你真的想做点什么,”银影人看着他的样子,慢慢地举起右臂,轻轻握拳:“那就先去准备好。”
泰尔斯勉强笑笑,抬头轻嗤道:“准备什么?”
银影人微微颔首,随即轻轻摇头:“现在,你的身上只有血脉。”
泰尔斯的笑容消失了。
“什么意思?‘只有血脉’?”
对方幽黑的五官一阵耸动:“年轻的璨星,你的心志依旧幼稚,你的前途尚不明晰,你的觉悟远远不够。”
“我听到你说的话了,灾祸依旧留存人间,无情收割着生命,酝酿着悲剧,对么?”
泰尔斯微微一惊:“啊?”
银影人面孔上的光芒忽明忽暗,幽幽地对着泰尔斯。
王子突然觉得,对方隐藏在那副银光面貌之后的,大概是远超他想象的炽烈情感。
“托蒙德未能完成他的承诺,”银影人幽幽注视着泰尔斯,缓声道:
“但我看得出来,他将希望留给了后人。”
银影人轻轻地摊开自己的手掌,几丝银辉在上面显现,来回流动,犹如晶莹的星河,无比奇妙。
一秒的沉默。
泰尔斯的瞳孔微微一缩。
“托蒙……”他喃喃道:“你是说……”
“去吧。”银影人淡淡地开口,回声却尤其明显,让泰尔斯不禁一惊。
“找到属于你祖先和家族的使命,接过它,成为一个可堪托付的男人。”
身份特殊的银影人五官轻摇,像是露出了最安静的笑容:“那时候,你才有资格回来,完成我和托尔功亏一篑的夙愿。”
他眼中的幽幽黑暗里,仿佛寄宿着整个世界的深邃:“那时候,你才有资格终结这一切,终结包括这个亘古诅咒在内的灾难。”
“自始至终地,终结它们。”
泰尔斯心乱如麻地看着这个状态的银影人,他似乎抓住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
最终,王子还是眉头紧锁,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我听不懂。”
对方微微一晃,面上的银芒泛起涟漪。
“那我希望你永远别懂。”
泰尔斯有些讶然。
只见银影人缓缓地举起右手掌上的流动银辉,看着上面的光芒重新汇聚回他的躯体。
“年轻的璨星。”
他一边缓步上前,靠近泰尔斯,一边幽幽道:“谢谢你,在没有刻度也没有尽头,没有未来也没有方向的黑暗守望里,给了我如此珍贵、有趣、快乐的几个小时。”
“尽管,我很快就会忘却。”
“回归过往。”
泰尔斯定定地看着对方,心里的感触复杂难言。
下一刻,银影人的右掌贴上他的脸庞,身体前倾,把自己银光组成的额头,贴上泰尔斯的前额,与他静静对视。
泰尔斯只觉得前额中央,银辉流过的地方微微一凉。
他呆呆地注视着深邃地望着自己的银影人,只觉得眼前的人闪耀着让他无可直视,不得不眯眼的银色辉光。
但那对眸子却无比幽深。
泰尔斯从未跟这个不凡的银影人如此近距离地对视过,他甚至有种错觉:对方的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像是蕴藏了整个宇宙的星辰。
“愿群山包容你的足迹,愿大地庇佑你的旅程。”银影人身上的光芒亮起,每说一个音节,他身上的银光就颤动一下。
那个瞬间,泰尔斯的耳边响起微微的耳鸣。
“哔……”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轻盈,都要柔和。
恍若无声。
“愿你……”
“永不迷途。”
最后的几个音节落下,泰尔斯只觉得柔和的耳鸣渐渐消失。!
下一秒,银影人身上的光芒突然一黯!
在泰尔斯反应过来之前,银影人就松开了他。
额头的清凉感消失了。
“这是什么?”泰尔斯愣愣地看着对方。
但银影人只是摇摇头,并不作答。
“谢谢你,”银影人依旧默默地面对着他:“带来了她的问候。”
下一刻,还不等泰尔斯回过神来,银影人就回过头,向着闭合无缝的漆黑岩壁走去。
身后的银色足迹一如既往,流光灿烂。
“亡魂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转身前行吧,你会找到出路的。”
“忘记今天,回到你的人生里去。”
对方的话语回荡在耳边。
泰尔斯心中一动,他有种感觉:这就是道别了。
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王子赶上两步,对着银影人的背影大声道:
“我们会再见面吗?”
银影人的脚步微微一顿,身上的光芒轻颤。
“当然。”他轻声道。
正在此时,那道银芒突兀地流动到银影人的头顶,幻化出一行文字:
【他在说谎】
泰尔斯愣住了。
银影人站在原地,像是依旧没有注意到头顶的异状:“有朝一日,我们一定能像所有宁静安息的灵魂一样,于地狱再会。”
“而不是在这里,在万不得已的诅咒里。”
“年轻的璨星。”
银影人重新迈出脚步,走向来时的路。
他那光芒组成的身躯,缓缓地融入岩壁之中。
银芒一阵跃动,再次成文:
【他还在说谎】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银影人的身姿没入岩层。
看着银光,渐渐黯淡。
银芒也随之变暗,继续组合出一段文字:
【你们不会再见面了】
泰尔斯眉心一紧。
终于,银影人的身躯全数消失在岩壁上。
银光逝去,不复得见。
几乎黯淡无光的银芒,在半空中中挥洒出最后的词语,消散无踪:
【永别咯】
下一秒,泰尔斯眼前一黑整个洞窟随着银影人的离开,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徒留泰尔斯一人,重新回到孤独死寂的黑暗中。
面对阴冷的空气,生硬的岩层,无边的寂静。
在黑暗里,泰尔斯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依旧木然地望着银影人离去的方向,直到一阵莫名的滋味袭上心头。
不久前,银影人重重一拳,幻化出盔甲,轻松地调侃着自己的一幕,仿佛还历历在目。
【我本就是已死之人……】
【我在这里睁开眼的第一天……】
【我只能在这里……直到跟它一同毁灭……】
【把剩下的一切,交给我……】
【很久很久,久得我也不记得有多久……】
【谢谢你,在没有刻度也没有尽头,没有未来也没有方向的黑暗守望里……】
【给了我如此珍贵、有趣、快乐的几个小时……】
【尽管,我很快就会忘却……】
【我们终将分道扬镳……】
【当然……有朝一日,我们一定能像所有宁静安息的灵魂一样……】
【再会……】
下一秒。
泰尔斯拳头一紧,他咬紧牙关,迈开脚步,向着前方跑去!
那一刻,他只觉得有一股冲动涌上自己的心头,浸入自己的血管。
“砰!”
他的手臂狠狠撞上坚实的岩壁!
但泰尔斯却浑然不觉,他死命扯起嘶哑难受的嗓子,对着岩壁的方向咬牙大喝:“我会记住的!”
“记住的……”王子的声音回荡在洞窟里。
“哪怕你已经全数忘却了……”
“哪怕你已经烟消云散了……”
“我也会牢牢记住今天,记住黑径里的今天的!”
“砰!砰!砰!”泰尔斯紧握着颤抖的拳头,用力地敲响岩壁。
希望这能传达到岩层的另一头,传达到夜夜孤寂的另一端。
“喂,你听到了吗!”
深不见底的黑暗里,不甘心的王子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忍住鼻子的酸涩。
“我会一直记得你……”
“记得你的名字的!”
他几乎是贴在岩壁上,竭尽全力地吼出那个名字:
“耐卡茹……”
“埃克斯!”
第78章 大地的脉动
泰尔斯在黑暗中待了好一会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平复下了自己的情绪,这才转过身,在黑暗里步步小心地离去。
那家伙是什么意思泰尔斯谨慎地摸索着身旁冰冷的岩壁,心思沉重地想:转身就会找到出路?
可是……
泰尔斯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漆黑一片,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的他倍感头疼。
一想到有可能在黑暗的岩层上摸出一个陌生的人头,或者突兀地看见一张僵硬的人脸,心里毛毛的王子最终还是打消了催动狱河之罪来探路的想法,手脚并用地探索着身旁的岩壁和脚下的地面,丝毫不敢放松。
但是黑径的艰险还是出乎了泰尔斯的意料,他才没走出几步,就立刻感觉脚下有异!
“哗啦啦”
岩石滚落的声音。
吓了一跳的泰尔斯完全没反应过来,他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就在惊呼中失去了平衡,上身前倾,向下摔去!
怎么
心知要糟的他下意识地抱住头胸,防止在冲击中遭受更大的伤害。
然而,泰尔斯的运气显然比那还要差劲:他的肘部堪堪着地,却完全止不住身体下落的趋势,整个人依旧顺着惯性滑落,乃至向前滚去!
糟糕!
泰尔斯惊慌而痛苦地想道:这还是个该死的斜坡!
“啪啦……”
在身体和岩层的不住擦撞中,泰尔斯死死护住头脸,像很久以前在废屋里挨打一样蜷起身子,想要尽量避免在翻滚中的损伤。
黑暗中,他的背部撞得生疼,膝盖和手肘也擦伤不少,衣物在粗糙的地面上更是多处磨损,火辣辣的感觉蔓延到全身,让泰尔斯不禁又一次咒骂着这个该死的地方。
终于,不晓得在滚过第六圈还是第十六圈之后,头晕目眩的泰尔斯终于在一声巨响和左肘的剧痛中停了下来。
他触摸到了一块不那么生硬的平地。
“该死……”
黑暗中,泰尔斯仰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我到底该……怎么出去啊。
然而,不可视物的黑暗中,幽幽地传来了一道低沉嘶哑,满布寒意的低吟:“啊啊啊”
正在揉搓着手肘伤处的泰尔斯登时头皮一紧!
“是谁……”声音断断续续,毫无节奏,在洞窟中幽幽响起,轻灵而神秘。
“是谁吵扰了我的美梦……”仿佛死前挣扎的喘息声随之而来。
寒意爬上泰尔斯的背部。
不是吧?
泰尔斯痛苦地呼出一口气,在黑径的阴冷空气里微微瑟缩。
难以相信,他又遇上了那些东西。
“到底是哪个白痴,”声音还在继续,带着让人心寒的韵律:
“胆敢……”
死死咬着嘴唇的泰尔斯屏息伏地,动都不敢动一下,更不敢出声,只希望自己现在是一块无感无知的岩石,生怕被黑暗中不知何物的东西发现……
“胆敢在老娘休息的……”
诶?
等一等。
泰尔斯听着耳边那道可怕的低低呻吟,心中泛起疑问。
这个声音……
他猛地抬起头来,在黑暗里颤巍巍地出声:
“克兹?”
怀抱着惊喜和疑惑的泰尔斯在黑暗中试探着问道:“是你吗,克兹?”
黑暗中的喘息声微微一顿。
几秒后,让人发毛的神秘嗓音化为更加寒冷的笑声:
“呵呵呵……”
冷笑的回音荡漾在空气中,低低传开:“原来是你啊,小子。”
听上去……
泰尔斯心中又是一寒:听上去怎么这么奇怪?
他死命咽了一下喉咙,同时带着不解和惊恐,惴惴地问道:
“你,你,你还活着?”
黑暗中的寂静持续了很久。
那几秒钟里,泰尔斯甚至连自己越发快速的心跳声都听得见。
“不。”
声音再次冷冷传来。
克兹的声音略微黯然,甚至有气无力,带着股莫名的阴森感:“我已经死了……”
泰尔斯顿时一僵。
他闭上眼睛,轻轻叹息。
唉。
克兹她……
那一刻,泰尔斯消沉地道:“对不起,克兹,那是我的错,我当时没能……”
然而,像是意识到他的情绪一样,克兹的声音又幽幽地传来。
这一次却格外不同:“但是……”
“如果你现在就从我身上爬下去……”
克兹有气无力的声音越来越清楚,话语里咬牙切齿的不满和怒意也逐渐被泰尔斯所把握到:“不再继续压着我的话……”
“我还是可以复活的。”
泰尔斯先是头皮一凉,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的他吓得“啊”了一声,赶紧手忙脚乱地向后爬起。
离开了克兹可怜的背部。
我说呢……
怎么这块地这么暖,还这么……
软?
在克兹的痛苦呻吟和不满嘶声中,尴尬而惊恐,连声道歉的泰尔斯好歹脱离了过失杀人的罪过。
他在忙乱中扶起了逃过一劫,正趴在地上喘气的可怜克兹。
“你,你居然没事……我看见你从……”
黑暗中,泰尔斯怀着惊奇和激动扯着克兹的手臂,脱口而出:“你居然没事!”
泰尔斯能感觉得到:克兹在黑暗里不屑地白了他一眼。
“瞧你说的,这算什么……”女裁缝还是有气无力,但话语已经恢复正常:“我可是从小在死人堆里长大的!”
女裁缝靠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呼哧呼哧地喘气:“命硬得很!”
泰尔斯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扯起嘴角。
“是么。”
“很高兴你没事。”王子小声道。
克兹的抱怨声顿了一下。
一秒后,她大喇喇的声音重新响起。
“就是莫名其妙遇到岩层坍塌这事儿,”克兹似乎在黑暗中用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背部,“也确实倒霉了点,感觉真是走哪就塌哪……”
“我一定是出门时忘了带我的幸运绑腿……”
泰尔斯抬起头。
“岩层坍塌,”他颔首重复道,“所以,”
“你见不到那些亡魂……”
泰尔斯小声道。
黑暗中传来克兹的疑问声:“啊?”
“那些什么?”
泰尔斯嗤了一声,心情沉闷地摇摇头。
“没什么。”
所以,只有他能看到,只有他才知道,那些坍塌根本就是亡魂们搞的鬼。
泰尔斯想起在岩壁里出现的它们。
不管是狱河之罪让它们狂暴现形,还是经过终结之力的洗涤,让他的眼睛可以看到那些亡魂……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这种用狱河之罪加强视力或听力的做法看上去很方便,但是……
这简直就是睁眼见鬼的“地狱感官”啊。
就在此时。
“轰隆隆……”
随着低沉的轰鸣声,地面再次传来震动!
泰尔斯和克兹的呼吸齐齐一滞。
“不是吧?”女裁缝的声音难以置信地响起:“还来一次?”
“真的走哪塌哪?”
一声巨大的碰撞从他们耳边响起:“砰!”
感受着碎石粒扑面而来,泰尔斯下意识地举起双臂护住头面,向后退去。
地面的晃动越来越剧烈。
一种奇怪的不祥感袭上泰尔斯的心头。
不。
这个震动……
泰尔斯有种奇妙的感觉,像是他知道这里即将发生什么事一样。
王子突然想起了银影人之前的话,脸色一白。
“不,这次是……”他竭力压下恐慌和心悸,却没法保持乐观:“这次是来真的……”
泰尔斯猛地从地上蹿起来,一把拉起克兹的手臂,言语里有着抑制不住的慌乱:
“快走!”
他在黑暗里扶着岩壁,心中越来越恐慌:“整个黑径,整个黑径都要塌了!”
泰尔斯大声催促道:“快离开!”
克兹“啊”了一声,疑惑道:“但你怎么……”
“啪!”
又一块岩石,落在他们的不远处。
他们两人齐齐被震得东倒西歪!
“操他娘!”气急败坏的克兹不再犹豫,她像兔子一样从地上挣扎起来,顾不上受伤的腿脚,靠着泰尔斯的肩膀,一瘸一拐地向前蹦。
“轰!”
他们滚落的斜坡被碎石掩埋。
但在黑暗中前进的数米之后,克兹就重重叹了一口气,一把推开了泰尔斯。
“不行。”
地面的震颤兀自不休,但克兹的声音颓然传来:
“这里不是我知道的路线……灯坏了,太黑了,根本找不到路……”
面对泰尔斯的不解和着急,克兹黯然道:
“而且,我的腿……我们走不快的……”
泰尔斯皱起眉头。
不。
不!
“你走吧,”克兹在轰鸣声中凄然地笑道:“如果运气好,也许还能摸出去……”
泰尔斯好容易在震动中稳住平衡。
他着急之下,下意识就去捞克兹的手臂:“不,我们肯定有办法,不能放……”
但他却被克兹一把按住!
“如果你出去了,告诉瘸子,我完成了他的嘱托,”克兹喘息着,低声笑道:“还有,让他忘了那个女孩儿吧。”
“不!”泰尔斯斩钉截铁地拒绝,怒吼道:“起来!”
泰尔斯把克兹的手臂环在脖子上,扶着克兹的腰,死命想要把她顶起来:“还没到最后……给我起来啊混蛋!”
清脆声响起,他们身后的岩层寸寸碎裂。
“哗啦”
离他们不远处的一个洞窟似乎完全坍塌了。
少年一个没站稳,和克兹一起扑倒在岩壁上。
“走吧……”
克兹喘息着,推着他的肩膀,催促他离开:“如果你不想现在就被活埋……”
不。
黑暗中,泰尔斯咬紧牙关。
不就是找不到路么?
只要……只要看得清眼前……
他一把扶住岩壁,不甘之下,就要不顾后果地催发狱河之罪,进入他一度深恶痛绝的“地狱感官”。
但还没等他呼唤狱河之罪,就在扶住岩壁的一刹那……
泰尔斯感觉到手上传来的颤栗,心中却在此时一静。
奇怪。
有些不同……
泰尔斯怔住了。
他的感觉……
“嘿,你再不走,我们都要死在这儿了……”
黑暗中,死命推着泰尔斯,却催促无果的克兹气急败坏地咒骂了两句。
但她随即想通了什么,笑出声来。
“算了,罢了,”克兹轻笑道,声音里有着疲倦感:“跟一位王子死在一块,死前还拉拉扯扯,搂搂抱抱,不离不弃……”
泰尔斯沉浸在自己的感觉里,无暇他顾。
那一刻,泰尔斯触摸着洞壁,感受着独属于岩层的粗糙与层次,心中有股奇妙的悸动。
“我还是个女孩儿的时候,”克兹叹了一口气,出神地靠上岩壁:“做梦都想有这一天,梦想着某天,某个有权有势英俊潇洒还专心一意的权贵好男人,发现我这朵开在泥潭里的美丽小白花,骑着马来抱他的公主回家……”
泰尔斯没有注意听克兹的话,他摸着岩壁,只觉得感官中的周围不一样了,越发惊诧。
这是……
感觉就像是……
触摸到了什么生物的脉动一样……
一下一下,一波一波,一阵一阵……
就像……
就像大地在呼吸。
就像山峦在瞌睡。
就像岩土在打鼾。
泰尔斯颤抖着摸着岩层,感受着里面传来的信息,无比讶异和惊奇。
这究竟是……
不。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泰尔斯出神地抬起头,轻轻地向着一个方向望去:那里。
尽管他什么也看不到。
但是他知道。
那里。
就是那里!
“直到那个晚上,那几个喝醉的兵痞摸进了我的帐篷……”
“狗娘养的……”克兹嗤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什么王子,什么婚礼,小时候听过的故事都是假的,王子的确会娶公主,但放心好了,公主只有一个,而那绝对不是你……”
“到了最后,你才会发现,最可靠的男人,居然是身边那个成天骂骂咧咧,一身毛病还死不悔改的混蛋……”
“就这样,他的眼睛还不在你身上,总是肖想着梦里的某个婊zi……”
就在此时。
“不会的!”
泰尔斯猛地从地上挣起,在克兹的惊呼声中,搂住女裁缝丰盈的腰肢,强行扶起她!
想明白了什么的王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身体因心情激动而忍不住颤栗:
“我们不会死在这儿!”
大地再次开始震颤。
身后的岩石坠落越来越频繁。
黑暗中,泰尔斯竭力带动着克兹前进,大声怒喝道:
“跟我来!”
“我知道出去的路!”
第79章 鬼知道
“相信我!向前十几步左右,有个左转的豁口……”
泰尔斯语气激动,语速略显急躁:“从那里走!”
“啊?”
克兹有些不明所以,依然在抗拒着他的帮忙,疑惑道:
“可是你……”
感受着身侧人的不合作,泰尔斯越发急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女裁缝叹了一口气:“算了,你一个人会更快些……”
该死!
这个家伙……
哪来那么多话?
“把我留在这里吧,也许这就是我的代价……就不该干没有报酬的活计……”
泰尔斯再也忍受不住,他深吸一口气,在黑暗中凑上克兹的颈边,对着她的耳朵大喝道:
“闭嘴,婊zi!”
克兹生生一颤!
“你叫我什么?”她咬牙道:“小子?”
“废话!”泰尔斯怒吼着顶回去:“你要是死在这儿,谁去照顾那个脑子里只有大粪的瘸子?”
“没了你,总有一天,他会死在某个偏僻破烂的小巷里!”
“腐烂进泥土,都无人知晓!”
克兹环着他脖颈的手臂微微一震。
泰尔斯拖着女裁缝,死命向前移动着,咬牙切齿地道:“停下你的愚蠢叨叨!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
“我才没那么多闲工夫帮你传话,王子很忙的!”
“无论你要对什么人说什么话,都自己去说!”
克兹的声音小了。
耳边只传来她低低的喘息声。
“该死……”克兹咬着牙,压抑着声音,鼻子一吸一吸:
“你懂什么……女人都没碰过的小屁孩……”
但她不再反抗了,而是跟着泰尔斯的节奏,一瘸一拐地向前。
身后的坍塌越来越近。
泰尔斯突然离开了一直扶持的岩壁,用力把女人带到另一边的岩石。
而在他们刚离开一秒后,那道岩壁就突兀裂开,塌陷下去。
“跟着我的脚步,前面有个上坡,要爬上去……”
克兹一惊:“啊?”
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泰尔斯顾不上解释:“到了,伸手爬!就在我们面前!”
女裁缝泛起怀疑:“可你是怎么知……”
“见鬼,快爬!”泰尔斯拉着对方的手臂扑上斜坡,用肩膀死命推顶着克兹的胸部,带着受伤不轻的克兹向上攀爬,暴躁地怒吼道:“不准再多嘴!”
“这是王子的命令!”
克兹被噎了一下,性格硬气的她,这次居然出奇地没有反唇相讥。
而是顺从地跟着王子逃命。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最乖巧的时候了。
他们爬上斜坡,仅仅数秒之后,那里就被一块坠落的岩板覆盖。
“加快速度……”
泰尔斯一边喘气,一边催促道:“我尽量选择安全的路……但我们……脚下的岩层脆弱……后面就要……塌了……”
克兹没有多话,而是把一半的重量压上泰尔斯的肩膀,加紧了脚步。
孤寂的黑暗,配上无边的岁月,这是一种可怕的折磨。
而明知身后致命的威胁在即,却依然只能在无边黑暗里摸索前进,这是比折磨还要糟糕的酷刑。
努力向前,努力攀爬,努力探寻。
努力翻越障碍,努力躲避危险。
却依旧看不到出路,看不到太阳。
周围依旧一团漆黑。
不见天日,不见五指,不见光明。
好像一切都是徒然。
怎么,怎么还没到……
是走错了吗?
泰尔斯心中的希望渐渐消磨,他有种感觉:如果只有他一人孤独前行,那他迟早要被这种可怕的酷刑折磨疯了。
但是……
但是现在……
他感受着右侧那具同样温暖的躯体,感受着她胸膛内个自己贴得如此之近的心跳,在一下一下地搏动。
不。
他不能放弃。
泰尔斯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让疼痛提醒自己。
他不能放弃!
黑暗依旧笼罩着泰尔斯的眼睛,就好像在这十几分钟里,他变成了完完全全的瞎子。
地下寒冷而潮湿,脚下坎坷而难行。
但他不能放弃。
他们没有走直线,而是急急的几个来回,在黑暗的地下迷宫里穿行。
无论头顶还是脚下,身后的坍塌从未止歇,碎石好几次都堪堪掠过他们的脚后跟。
“不,别往那儿转,前面是个断崖,通向更深的地底……我们右转……”泰尔斯咬牙道。
他喘了一大口气,摸着岩壁,晃了晃脑袋,确认了一下的自己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忍了一路的克兹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质疑道:“右边的落石声太大了,我们会被活埋的!”
“因为前面就是个断崖,不知道几千还是几百年前一次地震后裂开的……”泰尔斯摇摇头:“而右边有个天然形成的岩洞,里面很坚固……”
“不不不,”克兹的疑问越来越重:“我是问断崖,地震……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泰尔斯的呼吸略微一滞。
他们右转进一个岩洞,洞顶不断传来震颤声,头顶也不时落下灰尘。
但这里终究没有塌。
“不知道……”
泰尔斯奋力攀爬着,喃喃道:“我就是,我就是知道……”
他就是知道路。
仅此而已。
王子很清楚,克兹很怀疑自己怎么就突然变成了熟门熟路的向导。
但他没有时间解释了。
就在刚刚,在触摸岩壁的刹那。
时间没有变慢,视角没有上升,感官也没有加强。
但泰尔斯却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岩层的断裂……
山峦的挤压……
地壳的律动……
以及他该去向的地方。
一切尽在心中。
泰尔斯急急喘息着,惊愕于自己奇妙的感觉,疑惑着这是否“地狱感官”进一步开发后的新功能。
但按照黑剑所说的他明明还没“死”过啊,终结之力怎么就升级了?
“向前,不断向前,那是通向外界的唯一通路,唯一出口,”泰尔斯大汗淋漓,但他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克兹的汗水还是自己的了,他的肩膀又酸又痛,腿部战栗不已,顶着克兹的背部几乎快要麻木:
“而且……”
他没有再说下去。
按照这个情况。
那里不管是不是出口,都会在几分钟后全数坍塌,从此消失不见。
将黑径彻底隔绝在世人的目光之外。
然而,就在爬上一个缓坡后,克兹却倏然开声。
“这个感觉……没错,空气越来越清了。”
“我们离地面和出口越来越近了!”
经验丰富的她,此刻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的惊喜;“小子,你真是神了!”
泰尔斯顿时心神一振!
终于,在转过一个拐角后,他们看清了眼前的岩石在一道陡坡的顶部,微弱的光芒渗进了洞窟。
两人猛吸一口气!
到了!
“砰隆!”
背后的轰鸣声倏然加大!
一根巨大的石柱从身后倒砸下来。
“快跑!”泰尔斯怒吼着,克兹不用他提醒,两个人使出吃奶的力气,死命攀上陡坡!
他们只是死死盯着最顶上的出口,一心向前。
身后的碎石飞溅,轰鸣声响,丝毫不能让他们回头。
他们的高度慢慢向提升,手腕和膝盖磨出血印。
泰尔斯咬着牙,感觉体力渐渐不支。
不。
爬。
快爬!
克兹那同样急促的呼吸在他耳边来回,刮得他耳鬓颇痒。
她的性命,她的未来,还压在他的肩膀上。
对方的顺从和信任,让泰尔斯觉得心中有种沉甸甸的重量感。
纵然克兹失去了希望。
他也不能向绝望屈膝。
耳边的轰鸣声与身下的颤栗感依旧不停。
还有身后的碎裂声。
但他不能放弃。
必须向前。
继续向前。
不断向前!
终于,攀上最后一块岩石,泰尔斯把头伸出洞口,在地面贪恋地吸进了一口久违的新鲜空气。
“啊”
明亮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来,泰尔斯却只觉得心中一松。
他顾不上休息,急忙翻滚出洞口,回过头去,一把拉住行动不便而落后的克兹。
狱河之罪蔓延上手臂和腿部,泰尔斯怒吼着,把她整个人拉出洞口。
克兹痛苦地倒在他的脚边,两人喘息着,手脚并用爬出这个山腹下的豁口。
“我的天……”女裁缝的脸上全是擦伤和淤青,还带着不少污渍,但她却激动而颤抖着看着天空的云彩,向着空气伸出手去。
就像第一次触碰空气一样。
“我们居然……活着出来了?”
泰尔斯瘫倒在地上,同样满身伤痕地痛苦喘息,但几秒后,他却畅快地笑出了声。
就在此时。
“轰隆!”
巨响中,洞窟里突然刮出一道大风,掀出一阵气势磅礴的灰尘!
泰尔斯和克兹不得不举起手臂,遮掩头部,同时不断地咳嗽。
“咳咳……搞什么……”
一会儿而,巨大的烟尘散去了,坐在地上的泰尔斯和克兹灰头土脸,看着眼前的景象,面面相觑。
那个他们爬出来的洞窟,被一块里面坠下的巨岩堵死了。
此路已封。
要是他们晚出来一步……
克兹牢牢盯着难民似的泰尔斯,突然噗嗤地笑出声来,仰面躺下。
泰尔斯也笑了。
他也缓缓地躺倒在地上。
他们就这样躺在这个山脚下的岩石豁口里,一起大笑起来。
足足笑了几分钟。
王子在这一刻真诚地觉得,他能看到天空,看到太阳……
真是太幸福了。
跟在地下的人比起来……
想着想着,他的心情就冷了下来。
“嘿。”
“你以前来过吗,你是怎么知道出口的?”克兹笑够了,她倒在地上,看着久未见过的蓝天白云,满足感油然而生。
泰尔斯的笑容微微一僵。
“我爬了黑径不下十次,”女裁缝哼笑道:“但从来都只有我给别人带路……”
下一秒,克兹猛地从地上翻起身来!
她双手撑在泰尔斯的肩膀两侧,膝盖跪夹着王子的腰部,整个人压在泰尔斯的上方,挡住了泰尔斯的视线。
“别告诉我这是贵族或者王室的必修课,”克兹的眼神颇为伶俐,她缓缓颔首,眼睛离泰尔斯越来越近:“就连英灵宫里的领主家族,也不知道这个要命的破地方我们用了好几代人才从里面摸索出一条路,不少人再也没出来过。”
泰尔斯忐忑地望着她这个姿势让少年觉得颇为不安。
克兹的目光越来越凌厉。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糟糕……
要怎么,怎么解释?
“哈哈哈,开玩笑的,”克兹突然再次大笑起来:“逃都逃出来了,谁管你是怎么知道的看你吓得……”
泰尔斯心下一松,呼出一口气。
“可是,”但克兹眼珠一转,目光审视,若有所思:“你还挺淡定啊……不像第一次呢。”
“啊?”泰尔斯一愣。
克兹把手掌撑地换成手肘撑地,距离泰尔斯越来越近。
胸部都快撞上泰尔斯的胸膛了。
泰尔斯紧张地望着她。
克兹观察着他的表情,坏笑起来:“难怪敢叫我‘婊zi’,嘿嘿,玩过不少女孩儿了吧。”
这一次,泰尔斯生生一噎,真真正正涨红了脸:“咳咳……”
他尴尬地转过头:“没有的事……”
“是么,刚刚顶我的胸口不是顶得蛮过瘾的么?”克兹眯着眼睛,一副抓奸的样子牢牢地盯着他。
泰尔斯又是一阵尴尬:“那个,那个,啊,对了,关于我为什么知道路怎么走……那是因为……”
“切。”克兹看着泰尔斯转移话题的行为,不屑地摇摇头,翻身坐了回去。
泰尔斯逃脱了钳制,惴惴地逃离原地,站起身来。
但他随即愣住了。
这里是……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高耸的山峰,层叠的岩石,静谧的土壤,顽强的树木……
泰尔斯的目光再次向上,顺着山峰的曲线放眼望去,把蜿蜒向外的山峦尽收眼底。
在阳光的照耀下,它显得如此特别。
是叹息丘陵啊。
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不知不觉地向前走去,摸上矗立在他眼前的岩层。
这是泰尔斯第一次站在山腹之外,山脚之下,环视着这片围护着龙霄城的巍峨山峦。
它就这样静静地盘卧在大地之上,云层之下。
日光的炙烤,风雨的吹打,旅人的足迹,都不曾让它移动半分。
从古至今。
从当下到未来。
到永恒。
有种异样的壮美。
那个瞬间,泰尔斯突然明白了。
那不是狱河之罪,不是地狱感官。
而是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路?”
“因为,”泰尔斯出神了一刹那:“因为有人在临别时,给了我祝福。”
“什么?”
克兹表情一变:“祝福?”
泰尔斯感受着手掌下岩层的颤栗,露出笑容。
是啊。
他低下头,看向被封死的洞窟。
那个身影重新出现在眼前。
【愿群山包容你的足迹。】
【愿大地庇佑你的旅程。】
“他祝福我……”泰尔斯怔怔地看着,想着幽深的地下,心情复杂地道:
“永不迷途。”
“所以,我找到了出路。”
克兹牢牢观察了泰尔斯好几秒钟。
看着他脸上出神的表情。
“唉,”克兹叹了一口气,耸了耸肩:“又疯了一个。”
泰尔斯回过神来,轻笑一声。
“也许吧。”
两人静静地躺在地上,恢复消耗颇大的体力。
没有可怕的黑暗,没有无声的孤寂,没有身后的落岩,没有地面的震动。
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慵懒了下来。
泰尔斯枕着手臂,看着山顶上那个隐约可见的人形黑影,缓缓翘起嘴角。
“英灵宫。”他淡淡道。
克兹一怔:“什么?”
泰尔斯看着那道黑影,喃喃地出神道:“那是宏伟的龙霄城里,龙霄城大公世居的宫殿。”
“依险峰而建,镇压群山之巅……”
他淡淡笑道:“但是,它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呢?”
克兹皱起眉头,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英灵?”
“这你得问建它的人。”
泰尔斯轻嗤了一声。
他摇摇头,心中感慨万分:“在古代北地的语言里,它的意思是英雄的亡灵。”
微风刮过,为这块山腹下的小小平地带来新的空气。
阳光被云层遮挡,两人迎来一丝阴凉。
泰尔斯定定地望着山峰:“你知道吗,克兹,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在这座山峦的某个地下,也许真的有古代英雄的亡灵……”
少年叹了一口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见天日,没有尽头,亦无人知晓地……”
“在龙霄城和人们看不见的黑暗里……”
“守望着这座城池,这片土地。”
克兹挑起眉毛,看泰尔斯的眼神越来越奇怪。
这一刻,王子突然想起了跟银影人初遇的那一幕。
对方神志不清地扼着自己的咽喉,泛着银光的手臂,凶险地刺入自己的胸膛。
眼见就要取走自己性命的一刻,却堪堪停了下来。
泰尔斯微微一怔。
他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自己的胸膛,向下按去。
少年轻轻一颤。
泰尔斯的表情慢慢沉了下来:
他心情复杂地道:“你说呢,克兹?”
克兹用看病人的眼神,可怜地看着泰尔斯,无奈地翻了个身:“你问我?”
又来了,神经病小子她暗暗腹诽道。
“鬼才知道咯。”
原来如此。
泰尔斯继续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不禁嘴角微翘,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没错,”他看着高耸入云的山峰,微笑道:
“鬼才知道。”
他手掌下的触感,反馈给了他一副眼镜的轮廓。
正是那副眼镜。
那副沉重、古老、满布裂纹的黑框旧眼镜。
第80章 准则第一条
晴空下,泰尔斯和克兹站在一个野外的小屋外,看着眼前两匹上好鞍的驮马在悠闲地吃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确定不用我再送你?”拄着一根树枝的克兹挠着头问道。
“虽说龙霄城的搜索仅仅限于城内,但各大关卡肯定得到了通报……”
泰尔斯轻吸一口气,心情轻快地看着眼前的小屋。
这是一个格里沃和他兄弟们的城外藏匿点。
这些盾区里的泥腿子,他们早早通过运送必需品和大粪(想到这里,泰尔斯的脸就又是一黑)的自己人,安排好了后续的脱逃方式:两匹驮马,就这样一边吃草,一边温驯地看着他们。
也许是黑径里的历险过于丰富多彩,在逃出来后有那么一瞬,泰尔斯都快要忘记他们此行的首要目的了。
但等他回想起来之后,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泰尔斯呼吸着野外青草味的空气,看着脚下顽强生存的野草,远处北地特有的针叶林和少数的常青乔木,不胜唏嘘:
六年了。
他走出龙霄城了。
王子不时回望着那座远处的高峰,想象着山峰的另一边,那熙熙攘攘凌乱不堪的街道,以及粗犷雄伟气势俨然的宫殿。
他摇了摇头,用一个笑容为这些过去作结。
“而且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么?”克兹皱起眉头。
“是的,我知道方向,也知道哪些地方有关卡,不能去,”泰尔斯回想了一下地图,念及拉斐尔给他指明过的路线,发现尚算清晰,“放心吧,前面会有人接我的。”
而且……
泰尔斯脚踩在大地上,感受着脚下传来的异样脉动。
他低声道:“我知道路怎么走。”
克兹单手叉腰,定定地盯着他。‘
好像知道了他的什么秘密。
让泰尔斯心中忐忑。
“好吧,”半晌后,女裁缝摊了摊手:“如果你到地方了,就把缰绳放开……”
“这是法隆家的老马了,它自己懂得回家。”
说到这里……
泰尔斯一脸愁容地看着那匹马。
他保持全心戒备,试探性地拉住缰绳,随时做好躲避对方飞蹄的准备。
但他随即怔住了。
“怎么了?”克兹奇道。
“没什么,”泰尔斯惊奇地拉着缰绳,看着老马听话地被他拉到跟前,试探地伸手**它的头部:“我只是……我以前都跟动物们不怎么谈得来……马匹就是其中之一,但是今天……”
法隆家的老马温顺地看着他,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泰尔斯的掌心,态度亲昵。
泰尔斯突然觉得成就感满满。
今天是怎么了?
单身狗福利?连动物都听话了?
他眨了眨眼,只觉得世界真奇妙,随即回想着记忆中尼寇莱的骑术教导,利落地跨鞍上马。
克兹看看听话的老马,又鄙夷地看着他:“切,看你轻车熟路的样子,一定上过不少好马了吧?”
泰尔斯无奈地挑起眉毛,就要离开。
“等等。”
克兹突然开口,露出诡异的笑容:
“最后给你个礼物吧,过来过来。”
“告诉你一个格里沃的小秘密。”
泰尔斯愕然以应。
但凭着洞窟里同生共死逃出来的交情,他还是听话地驭马上前,俯身把耳朵凑过去。
格里沃的小秘密?
难道是……
哪知道,他刚刚在马背上俯下身去,克兹就一把捞住他的脖颈,露出一脸奸计得逞的坏笑。
泰尔斯心中一惊。
下一秒,克兹就轻轻踮脚上前,亲昵地凑近泰尔斯的脸颊……
“啵。”
在泰尔斯的嘴唇上吻了一口。
泰尔斯先是愣了一下。
下一秒,他顿时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了!
“你你你!”
“你干什么啊!”
一脸惊恐的泰尔斯反应夸张地扯着缰绳后退,擦拭着自己的嘴唇!
还是湿的!
她居然还舔了一下!
舔了一下!
他感受着嘴唇上的触感,难以置信地指着坏笑连连的克兹:“你你你”
“哈哈哈哈!”克兹拄着树枝捧腹大笑:腰都弯了下去:“小屁孩,这个反应真有趣……,”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他克兹,发现对方只觉得这个动作是在……恶作剧?
她把这个……当做恶作剧?
“有没有搞错啊!”
泰尔斯强迫自己摆出一副嫌弃的臭脸,一边擦着嘴唇,一边气急败坏地道:“喂喂喂这个玩笑一点也不有趣好吗!”
“你以为你是谁……”
“噢,不有趣?”
克兹眼珠一转,伸出舌头轻巧地舔了舔嘴唇,对马匹上的他狡黠地眨了眨眼:“怎么,难道你想更进一步?”
吓得泰尔斯再次提起缰绳,向后蹿了一步。
泰尔斯心情凌乱,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恶意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粗鲁暴力的她了。
“切,”看着他的反应,克兹鄙夷地道:
“总不能是初吻吧?真逊!”
泰尔斯的表情一黑,心中的骄傲让他觉得不能示弱。
“哼,自以为是的女人!”泰尔斯摆出一脸不屑的表情:“我的初吻比你漂亮多了!”
然而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变态。
回应他的是克兹的连声大笑。
自讨没趣的泰尔斯讪讪地摇了摇头,正准备甩缰离去。
“谢谢你,孩子。”
克兹的声音悠悠传来。
有些低沉。
泰尔斯疑惑地回过头。
“记得。”
“长大之后,要做个好男人啊,”这一刻,克兹的脸色有些黯然:“负得起责任,可以让人交托肩膀的那种。”
“即便在最深沉的黑暗里。”
她出神地道,表情落寞。
不知道在想什么。
泰尔斯顿了一下,心情微酸。
“谢谢你,克兹。”他默默地道。
但克兹却扑哧一笑,摇了摇头。
“克兹是个昵称,不是我正式的名字。”
泰尔斯露出疑惑的眼神。
“瘸子是个大舌头,他嫌我的名字太长,所以……这么多年了,我已经习惯‘克兹’了。”克兹的右手插进额发中,向后一甩头,把零乱的头发顺畅地梳到脑后。
加上甩头和展腰,克兹的这套动作流畅自然,潇洒利落,配上她优美的身材,居然带着异样的美感。
那个瞬间,泰尔斯突然有个让他略略羞愧的想法:
眼前这个粗声粗气的女人……好像也,挺有魅力?
泰尔斯低低咳嗽了一声,赶紧甩了甩头,把无聊的想法以及嘴唇上刚刚回潮的异样感赶出大脑。
“克丽丝蒂娜,”克兹姣然一笑:
“克丽丝蒂娜拉蒙,这才是我的名字。”
泰尔斯耸了耸肩:“好吧,拉蒙小姐……”
但他随即一愣。
“拉蒙……”泰尔斯咀嚼着这个姓氏,脸色微变。
他看向克兹的眼神不一样了。
“我听格里沃说,你的父亲是个军医?”
克兹皱起眉头:“是啊,一个疯子,失踪前就不正常。”
“而我在他身边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怎么缝线无论死人还是活人。”
她鄙夷地摇摇头,显然对自己的父亲不以为然。
“是么,”此刻的泰尔斯心情异样,滋味难言:“你是怎么来龙霄城,来到盾区的?”
克兹微微一顿。
“二十几年前,我父亲把我往老同僚手里一塞,就失踪了,”克兹耸了耸肩:“我在军营里遇到了几个混蛋和一堆屁事……然后遇到了瘸子,他把我带出来了。”
几秒后。
泰尔斯艰难地道:“你失踪的父亲,他的名字叫什么?也许我能帮你找到他。”
克兹沉默了下来。
“柯布,还是科博?记不清了,”她貌似无所谓地甩了甩手:“没关系,反正我一直都当他死了……”
克兹轻嗤一声:“也从没指望过他。”
但她随即注意到,泰尔斯轻轻一颤。
王子一脸犹豫,表情异常沉重。
他垂下了眼神。
仿佛不敢面对她。
“怎么了?”克兹疑惑道,她随即故意露出羞涩的笑容,挑着自己的嘴角,故技重施地调侃道:“噢,是不是舍不得我?想要把我娶回城堡去?”
但泰尔斯却没有调笑的想法。
他完全没有注意听克兹的话,只是惴惴地点了点头。
“克兹,我会留意的,”王子的声音有些低沉,他调转马头:“如果我能找到他。”
“找到你父亲。”
他黯然地道:“还有,谢谢你。”
“拉蒙小姐。”
克兹奇怪地看了看他,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是轻嗤一声,神情微凝的对着他挥了挥手。
“保重。”
“小屁孩王子。”
泰尔斯再也不敢回头。
下一秒,他扬起马缰,朝着记忆中的方向,扬蹄而去。
把龙霄城,跟那里的记忆一起……
留在身后。
落日西垂。
泰尔斯小心翼翼地骑行在龙霄城外的荒野,不快也不慢。
他还记得拉斐尔在地图上标记的会合地点龙霄城还在锁城,警戒和搜查目前还留在城池内部,而他距离会合地点很近,只要顺利出城,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能到达。
尽管如此,他还是谨慎行事,尽量找寻丘陵和树丛这样的地方,宁愿绕远路也要确保安全,远离关卡和村庄,以及任何有人烟的地方,每到一处新地方都要用“地狱感官”观察四周。
即使他很累,但也尽量不多做停留和休整,在马上借着克兹为他准备的干粮和食水充饥。
感谢尼寇莱交给他的骑术,他兜兜转转了大半天,尽力绕开一些野外劳作的农民和樵夫,祈祷他们没有发现这个可疑的行人之后,终于在接近黄昏的时候,到达了指定的汇合地点。
泰尔斯看见了拉斐尔对他说过的那个针叶林,对照了一下周围标志性的丘陵,确认就是眼前之后,不禁松了一口气。
按照计划,第一波秘科的人手将在这里等待他,护送他越过乱石陵、暮雪河和矛城的地界,来到荒石地祈远城与龙霄城的交界。
泰尔斯用地狱感官尝试着感受了一下这个树丛里的动静,确认只有寻常的鸟叫和来回奔跑的小动物之后,这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他骑入树丛,在一颗高大的杉树前下了马,感激地拍了拍那匹老马的脖子。
老马打了个响鼻作为回应,然后就愉快地吃起树下的杂草来虽然脚程不快,但这脾气真是比英灵宫马厩里的珍妮大小姐好太多了。
泰尔斯转过身,又重重地吸了一口野外的空气,满足地看着这个平素人迹罕至,因此被秘科选为会合地点的小针叶林。
他靠着树下坐好,掏出水袋,往干涸的嘴唇里灌了一口水,缓解着攀爬黑径带来的四肢酸痛,以及大腿内侧的摩擦损伤。
第一步已经完成了。
泰尔斯默默地道,用手指在土壤里划出一个小圈圈:最难过的一关已经过去,龙霄城已经在他的身后。
他往西划了一道大圆。
他正身处乱石陵这个龙霄城属下最大的封地之一,在那位老态龙钟的纳泽尔伯爵治下的某块西部从林里,再往西南走,会经过暮雪河的一道支流。
泰尔斯继续向下划出一条线。
过河后,他就能到达龙霄城属下的矛城,进而前往荒石地那里就是祈远城的地界了,而从荒石地再往南,大荒漠就在眼前。
进了荒漠,就是星辰王国的军队。
泰尔斯出神地想着。
就在此时,他突然听到了一声奇怪的鸟叫。
嗯?
是约定好的人手来了么?
泰尔斯好奇地站起身来,想要在黄昏的丛林里寻找
“砰!”
仅仅下一个呼吸,几乎在听到巨响的刹那,泰尔斯就觉得背部一痛!
他整个人在后方的巨力下失去了平衡。
扑通摔倒在地上!
下巴的疼痛才刚刚传来,泰尔斯的神经还没来得及反馈正常的信息,他就觉得背部一紧!
砰!
重压袭来。
泰尔斯此时才惊愕地发现,他的双手被人牢牢地扼住了!
怎么
泰尔斯下意识地就要挣扎,却才反应过来:他整个人都被死死地压制在地上,反剪双手,动弹不得,连狱河之罪都没有反应过来!
啪!
他的水袋此时才堪堪落下,无力地向土壤里淌着水。
“哇哦,”一个有些熟悉的男性嗓音传来,活像铜锣敲响,大笑道:“看看我抓到了什么?”
“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
泰尔斯听见了这个嗓音,想到了什么的他顿时脸色煞白!
王子咬紧牙,竭力地仰起头,带着一脸的泥巴看向身后:“是你!”
泰尔斯悲愤地惊呼:
“亡号鸦!”
随着王子的怒喝,树丛里惊走了一群飞鸟。
夕阳之下,黄金色的树丛里,只见祈远城使团的先行官,五战将中的“亡号鸦”德蒙蒂,正跪在泰尔斯的背上,死死压住他不住挣扎的双手。
亡号鸦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缓缓地贴近泰尔斯的耳后:
“嘘……小王子。”
“为了彼此方便,我们轻一点……好不好?”
泰尔斯的余光只能看见对方的褐色头发。
但他感觉得到,蒙蒂压制他的手法非常专业,他无论是翻身还是蹬腿,都是最差的位置,根本发不了力!
更别提泰尔斯本就因为黑径而消耗大半的体力。
王子的心情沉了下来。
他……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
秘科的人呢?
等等!
那岂不是说……
蒙蒂的笑容有些可怕,带着捕获猎物的兴奋感,轻轻地道:“你在找王国秘科的人吗?”
那个瞬间,泰尔斯的瞳孔倏然一缩!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抱歉啊,他们现在都很忙……”
蒙蒂的话让泰尔斯内心冰凉。
都很“忙”……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向周围:静谧的丛林,沉默的空气,一副生气欠缺的样子。
对,秘科的人应该早就在这里等我了。
但是……
一点动静也没有……
怎么回事?
“不情愿的那种‘忙’,你懂么?”亡号鸦格格地笑着,无来由地让人心生寒意:“所以我就自告奋勇,慷慨地、‘主动地’从他们手里接过了这个活计。”
只见他舔了舔嘴唇,看着扭着头面色痛苦的泰尔斯,带着玩弄猎物的乐趣,呵呵冷笑:“来迎接你了。”
“怎么,不高兴么?”
狱河之罪涌上大脑,泰尔斯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他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这不是……秘科才知晓的会合地点么?
是秘科里出了内奸?
是情报泄露?
还是根本就是秘科故意的,是他们的计划?
就像六年前?
想到这里,泰尔斯顿时冷汗淋漓。
“你是怎么出来的?我记得陨星者明明封锁了整个龙霄城,绝大部分的权贵也在其中,尤其是利益跟我切身相关的祈远城使团!”
对方只是轻嗤了一声:“啊哈,我和刺头的关系,可比你想象得要复杂得多呢!”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鼻子里尽是土壤的味道。
可恶!
“你要,你要把我绑去祈远城?”王子扭过头,艰难地道。
蒙蒂那让人心悸的笑声再次阴恻恻地传来:
“嘿嘿嘿嘿嘿不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嘛。”
“你跟伊恩,不是很聊得来吗?”他的脸上泛出莫名狂热而满足的笑容,像个疯子。
“他一直拜托我,要是有机会遇到你,可要好好‘招待’呢……”
蒙蒂的手上赫然加重了力道,泰尔斯发出痛呼。
但他没时间管那个了。
英雄大厅里,听政日的最后,风城子爵,伊恩罗尼那狰狞的脸庞和狠话同时出现在泰尔斯的眼前。
黄昏的冷风吹过,泰尔斯只觉得浑身发冷。
身下的土壤也凉意透骨。
糟糕。
他迅速回忆着关于蒙蒂的一切资料。
德蒙蒂。
亡号鸦。
斥候尖兵,参加过对自由同盟和白山的战争。
五战将,前白刃卫队,尼寇莱的老同僚和老属下
现在,则是祈远城的勋爵,使团先行官。
为人荒诞不经,口无遮拦,笑容人。
“等一等!”
泰尔斯停下思维,咬牙出声道。
蒙蒂可怕的笑声微微一顿。
“你不妨想想看,”泰尔斯尽管形容狼狈,还被威胁着性命,但他依旧竭力维持着自己的语气,冷冷地道:“星辰王子在龙霄城失踪了。”
“但一个月后,我却蹊跷地出现在祈远城……”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蒙蒂停下了笑容,但他的浅色眸子却一动不动地盯着泰尔斯。
眼神中寒意慑人。
“你也该知道,我就是祈远城和自由同盟战事的关键,”泰尔斯冷笑道:“而如果我向罗尼大公提出,星辰可以帮他们,条件是……”
就在此时,亡号鸦突然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啊哈!”
被打断的泰尔斯微微愕然。
“啊啊啊!”蒙蒂看上去很高兴,满脸兴奋,笑容的弧度比之前更大了一些,瞪眼望着泰尔斯,看上去颇为人:“我想起来了,有专业人士告诉过我呢……”
“泰尔斯璨星个头不大,麻烦却不小……”
“所以就有了:对付小王子的必要准则。”
泰尔斯微微一愣:“什么?”
对付我的……
必要准则?
蒙蒂沉下表情,又低低地笑了两声。
不知为何,泰尔斯一阵惶恐,他下意识地觉得事情不妙!
“准则第一条……”
亡号鸦的笑容化了,仿佛寒冰化作冰水,却一般冻人心脾:
“让他闭嘴。”
下一秒,蒙蒂脸色一肃,右肘如迅雷般重重击上少年的后脑!
“咚!”
一声沉重的闷响。
这就是泰尔斯在失去意识之前,最后听见的声音。
第81章 追兵
皓月,岩石,篝火,野外,男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泰尔斯醒来的时候,地狱感官反馈给他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
很好,他没有被绑起来。
泰尔斯轻轻睁开眼睛,在后脑的疼痛和阵阵的眩晕感之下,悄然摸索着腰部。
“在找这个吗?”
铜锣般的嗓音响起。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放弃了摸索,艰难地坐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那是我的。”
夜晚的篝火旁,蒙蒂表情悠然地靠坐着一棵树,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jc匕首在男人的手里轻巧地来回旋转,耍出不少花样。
“不得不说,挺锋利的。”
亡号鸦把匕首转成反手,在空中迅捷一削,在轻微的破空声中收回手臂。
“我也算是对武器了解颇多,居然完全辨认不出它的原材大概是某种罕有金属,啧啧,果然王室就是王室。”蒙蒂弹了弹jc的锋刃,饶有兴趣地啧舌道。
泰尔斯无奈地扭了扭脖子,舒缓着疼痛的后脑顺便观察四周。
他们已经不在原来的那个树林了,而是身处一个地势复杂、怪石嶙峋的荒野上,男人还在一块斜向避风的巨岩下生了火。
蒙蒂背后的树上拴着两匹马,鞍具精良,其中一匹装着箭囊,另一匹甚至挂着长剑盾牌一看就是战马。
在地狱感官里,蒙蒂的轮廓跟正常人无异,呈现透明的人形,但泰尔斯看得到,跟要塞之花、王国之怒和陨星者这些人一样,这个极境高手的体内蕴藏着奇异的力量,在肌肉血管间潜伏,偶然惊鸿一掠。
马在对面,武器也没有,这是个我不熟的荒野,敌人还很强大。
泰尔斯暗中摇头:逃跑的几率很小。
就在他仔细观察的时候,蒙蒂已经放下了匕首,远远抛来一块肉干和一个水袋。
泰尔斯手忙脚乱地接住,随即微微皱眉。
“就这些?”
王子拍了拍肉干上的灰尘,一脸嫌恶地道:“你既然生了火,就不能打个猎烤点肉什么的?”
蒙蒂摇摇头,浑然不当一回事。
“抱歉啊,养尊处优的殿下。”
“在野外,肉香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生火就已经很过分了,”亡号鸦随手抓起另一份肉干,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当然,你可以选择不吃。”
泰尔斯又貌似哀愁地叹了一口气,轻咬一口肉干,摆出一副难以入口的样子,不满地看着蒙蒂。
对面的男人似乎很感兴趣地看着王子这副食不下咽的样子,发出低低的嘲笑。
“这是什么地方?”王子似乎放弃了抗议,颓然地盯着蒙蒂,扫过他手边的jc匕首:
“我们在哪儿?”
蒙蒂又撕扯了一口肉干,故意轻笑道:
“在路上。”
在路上。
泰尔斯轻轻皱眉:“哇哦,真精确。”
“真抱歉没给你带来地图,”蒙蒂讽刺道:“尊贵的殿下。”
“秘科的人,那些本该等在丛林里接应我的人……”泰尔斯淡淡道:“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蒙蒂闻言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畅快,双肩抖动,仿佛一想到这事儿就非常开心。
这让泰尔斯心中一重。
“我不是说了吗,”蒙蒂眨眨眼睛,面有得色:“他们‘很忙’。”
沉下表情的泰尔斯没有回应,而是默默地打开水袋。
他把壶嘴扣上嘴巴,默默启动地狱感官,再一次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周围,包括月亮的位置。
现在是深夜,距离他击晕我,起码过了好几个小时。
只是……
奇怪。
“只有你一个人?”王子喝了一口水,淡淡问道。
蒙蒂皱起眉头。
“怎么?”
亡号鸦微微眯眼,目光中闪过一丝警觉:
“是不是觉得,如果只有我一个的话,你也许会有机会?”
泰尔斯瞥了一眼他身边那个装着弓弩的袋子,又看了看静静躺在地上的jc匕首,微微叹息。
“算了。”
“我没妄想过,能单挑埃克斯特最出名的前哨斥候。”
蒙蒂轻笑一声。
亡号鸦目中闪过寒光,让泰尔斯再次觉得如芒在背,坐立不安:“那就别这么看着我你没有机会。”
泰尔斯放下水袋,擦了擦嘴角。
“但你真的只有一个人。”
蒙蒂眉心一聚,话语冷淡下来:“你喜欢废话?”
泰尔斯摇了摇头。
但他依旧微微一笑:“这能说明其他问题怎么,你害怕被人发现?发现你私自掳走了星辰王子?”
“比如被龙霄城,和被你的好哥们儿尼寇莱发现?”
蒙蒂抬起头,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冷。
“哈。”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泰尔斯挑挑眉毛,放下水袋,重新撕咬起肉干。
“也对,你背负的可不是我,而是两千骑兵。”他含糊地道。
蒙蒂的目光微微一动。
“记得吗,星辰王国的两千骑兵,还待在靠荒漠的边境上,等着干涉自由同盟的战事。”
王子吃力地撕扯着生硬的肉干,时不时喝一口水:“关系祈远城和龙霄城两大领地的利益。”
“带着我,你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呢,蒙蒂勋爵。”
泰尔斯轻声道:“你做好准备了吗?”
蒙蒂没有说话,脸色却彻底板了起来。
“你的话太多了。”
但泰尔斯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但你很自信,对么?”
“因为你是全埃克斯特上下最好的斥候,祈远城的军队也为之增色不少。”
亡号鸦冷哼一声,看着他的眼神越发不善:
“拍马屁没法帮助你,殿下。”
他冷淡而不悦地道:“所以,为什么不吃完你手上的食物,然后乖乖闭嘴呢?”
然而就在此时,泰尔斯却突然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
蒙蒂先是微微诧异,然后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我明白了。”泰尔斯就着水吞下最后一口肉干,拍了拍半饱的腹部,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开心。
“你啊,亡号鸦……”
蒙蒂的脸色则越发难看,态度也越发不悦。
“见鬼。”
“明白什么?”
泰尔斯勉强收起笑容,拉回盯视着对方的目光,用力摇了摇头:“没什么。”
但他再次扑哧一笑,像是忍不住笑意:“只是哈哈突然发现,我真是太迟钝了。”
蒙蒂的眼神凌厉起来。
亡号鸦冷冷道:“你说了这么多,让我有种不好的感觉:你在谋划些什么,或者知道了些什么。”
泰尔斯仿佛专心致志地吃着他的肉干,但一双眼睛却从未离开蒙蒂。
蒙蒂被他盯得很不自在,寒声道:
“他们说你很会说服人,动摇人。”
“所以也许下一刻,你就会说出某些让我犹豫的事情来?”
泰尔斯这才收敛了笑容,但他耸了耸肩,丝毫不见惧色:
“你会犹豫……也许,因为你本来就很心虚?”
话音落下,空气陷入沉默。
只余下篝火劈啪作响。
亡号鸦脸上的暖色完全消失了,这一次,他默默地望了王子很久。
望得泰尔斯心中忐忑。
几秒后,蒙蒂冷笑一声,站起身来:“你知道,要克服犹豫,有个好方法。”
泰尔斯微微一愣,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亡号鸦,不自觉地向后一缩。
“什么?”
但蒙蒂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
他重新现出那种猎杀般的狞笑,捏起拳头:“那就是别给自己犹豫的机会。”
“吃完了吗?”
泰尔斯一阵心悸,他下意识地起身,就往后躲:“等等,你……”
但泰尔斯的话还没有说完,蒙蒂表情一变,竟像是丝毫不用蓄力一样,闪电般欺身向前!
“砰!”
一声闷响,泰尔斯甚至连对方的动作都看不清,就再次昏厥了过去。
“又醒了?”
这是泰尔斯在饥饿和颠簸中醒来后,浑浑噩噩中听见的第一句话。
依旧属于那个男人。
入眼的第一样东西,是地面。
地面上的青草、石块、泥土……
等等。
它们怎么都在向后移动……
移动着的地面?
泰尔斯猛地一惊!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这才惊讶地发现:他正姿势难看地趴在马鞍上,随着马蹄缓缓前进,头手在一侧,腿脚在另一侧。
王子下意识就要挣扎起身,却发现自己跟马鞍牢牢绑在了一块,连伸直身子都做不到!
“可恶……”
泰尔斯感受着浑身的酸痛,痛苦地向四周望去: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但他们走在一条满布杂草的小径上,两侧杉木云集,跟昨天的宿营地,显然又不是一个地方了。
见鬼。
这到底是什么操作啊。
泰尔斯脸色凝重地看着在地上一起一伏的马蹄,心中一沉。
他死命抬头看向另一匹马上,悠闲吹着口哨的蒙蒂。
“该死,这是你应该给王子殿下的待遇吗?”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觉得腰腹疼痛越来越难以忍受,不禁咬牙咒骂道:“你确定,你上头不会找你算账?”
“我要是死在半路上怎么办?”
亡号鸦从马匹上回头,嘿嘿一笑:“可你不是还没死么?”
“而且我确定不会!”
“哈哈哈哈哈”
泰尔斯重重地长叹一口气,看着自己被绑缚的身子,不禁垂下了头,只觉得倒霉透顶:
“你老戏骨,你用力过猛了啊。”
亡号鸦似乎没听出泰尔斯的话外之音,他放慢了马速,跟泰尔斯并排行进。
“听着,多话的小子,”蒙蒂的笑容很人:“为了我们路上的清净和顺利……”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只见蒙蒂轻松地举起两只手指,一副猎物到手的愉悦感在脸上升起:
“选择一,你可以继续碎嘴多话……”
但他还没说完话
“我选二。”
泰尔斯冷冷道,连表情和情绪都欠奉。
这让蒙蒂的脸色僵了一瞬。
他偏过头,看了看自己举起的手指,有些不快地抓了抓下巴。
“妈的,”亡号鸦不悦地道:“我甚至还没开始说呢。”
“哼。”
泰尔斯不假辞色地回复他,生硬地顶回去:“反正选择一的结果总是最差劲的,不是么?”
蒙蒂不满地哼了一声,自讨没趣地回过头去。
他们在路上走了大概有一个小时,久得泰尔斯只剩喘息的力气。
被挂在马背上的感觉,真的是……哎哟我的天……
“嘿……那个大嘴的……”
“陨星者对我说过,他能在五秒钟内扭断你的脖子,”此刻泰尔斯只觉得意识模糊,腰酸背痛,顶着马鞍的腹部都快被磨穿了,这使得他对眼前的人恨得牙痒痒:
“老实说,现在的我还真期待那一幕。”
坐在马上的蒙蒂微微一僵。
“五秒钟?他是这么说的?”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但不过一瞬间,蒙蒂就收回了情绪。
他轻蔑地一笑,转向在马背上咬牙切齿的泰尔斯:“现在我相信了,你确实是个麻烦至少在烦人这方面。”
“都这样了还堵不住你的嘴?”
泰尔斯痛苦地喘了一口气,竭力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看,这就是问题所在。”
“当我还在龙霄城手里的时候,他们认为我是麻烦,”王子的汗水倒着滴下地面,开口颇有些艰难,声音嘶哑:“但他们失去我之后,才会想起来,我还是个筹码。”
“而现在,我在你手里了。”
少年竭力抬起头来,冷汗淋漓,却依旧竭力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猜猜看,谁最麻烦?”
蒙蒂冷哼一声,驭马近前。
他缓缓抬起手刀,对准泰尔斯的脖子。
泰尔斯顿时寒意上涌,被惊吓的感觉重新回到脑海里。
“好了好了,别动手,”王子懊悔地低下头,大叫道:“我会合作的!”
蒙蒂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但泰尔斯龇牙咧嘴地扭着,再度开口:“我只问最后一个问题……”
“你确定,我们走对路了?”
亡号鸦狠狠皱眉。
蒙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不是选的二么?”
泰尔斯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他的手刀就重重落下!
“砰!”
劈上泰尔斯的脖颈。
看着(再一次)晕过去的王子,亡号鸦满意地点点头。
他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在马匹的摇晃中喃喃道:
“这下安静多了。”
泰尔斯发誓,这是他迄今为止的短短人生中所走过的最艰难的路,睡过的最可怕的觉,碰过的最无聊的人。
他每天的行程就是吃了昏,昏了醒,醒了吃,吃了再昏。
似乎蒙蒂也乐此不疲,一旦泰尔斯稍稍多话或者触怒他,基本上就是手刀伺候,时不时来上一句“准则第一条”。
以至于泰尔斯有时在马背上醒来,有时在旷野上睁眼,每一次的清醒只能看见景色变幻,日月轮替,甚至都不晓得时间流过了多少。
腰酸背痛,腿手抽筋,头晕目眩,眼花耳鸣,这些更是家常便饭。
我的天。
快要发疯了的泰尔斯痛苦地在心底哀嚎:
养猪都没有这么残忍啊喂!
感觉像是回到了废屋不,比那更惨。
他暗暗表示:自己记住了这个人亡号鸦,德蒙蒂。
该死的混蛋。
回去就要他好看!
泰尔斯咬牙切齿地想。
然而就在泰尔斯以为,这样的生活要持续到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终于有一天,他在马背上醒来时发现了不一样的事情。
这一次,他是被强行摇醒的。
“喂,醒醒!”
泰尔斯从浑浑噩噩中睁眼的时候,亡号鸦的声音有些焦急和凝重。
又是一个白天啊。
唉。
适应着光线的王子一片茫然:“怎么?”
“你迷路了?”
他这才发现,周围的景色又不一样了:从杉丛遍地和怪石嶙峋的丘陵,变成了稍有起伏的缓坡,树木减少,杂草增多。
这里是……
泰尔斯痛苦地伸了伸头手,舒缓着久趴马背带来的痛苦他都快习惯了,甚至衍生出了一套利用狱河之罪缓解疼痛的方法。
“你不想被龙霄城抓回去吧,王子殿下?”
蒙蒂冷冷地道。
泰尔斯稍微清醒了一些,他这才突然意识到,蒙蒂的话语不对头。
王子脸色一肃:“怎么了?”
蒙蒂一手抓着自己的马缰,一手抓着泰尔斯的,他的马速比平时快上不少。
“我们刚过暮雪河渡口,”蒙蒂向后瞥了一眼,神色凝重,眼神可怕:
“有人盯上我们了。”
感受着他话语中的沉重感,泰尔斯一个激灵,回想起现在的处境。
刚过暮雪河……
盯上我们……
“谁?”他警觉地问。
蒙蒂摇了摇头,神色紧绷:“不知道,但要我猜应该是龙霄城,或者伦巴的追兵。”
泰尔斯微微一动:“你怎么知道?”
亡号鸦轻嗤一声。
“我就是知道。”
他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认真地看了看四周:“这是斥候的直觉空气里的味道很熟悉。”
泰尔斯怔住了。
追兵?
怎么会……
“如果你不想被抓回去,”蒙蒂寒声道,话语里带着警告的意味:
“那就好好合作。”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他。
“怎么合作?”
蒙蒂垂下眼神,对着他的手脚示意了一下:“我们不能再慢慢悠悠地郊游了,必须放开马缰,疾驰前进。”
“你也厌倦了昏在马背上睡觉吧让我感觉自己像是个人贩子。”
亡号鸦一脸嫌弃地道:“如何?”
泰尔斯定定地望着他。
过了好几分钟,王子终于露出笑容。
“当然。”
他肯定地道。
“从这儿到目的地还有一大段距离,”泰尔斯点点头,眯起眼睛:“面对整个龙霄城的追索,我们彼此需要的都是合作者。”
“而非麻烦制造者。”
“我们不是敌人,蒙蒂勋爵。”
泰尔斯收起笑容,肃穆道:“尤其是面对龙霄城。”
蒙蒂吐出一口气,也渐渐泛出笑容,那种盯上猎物的不祥感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太阳下,亡号鸦眉毛一挑:“很好。”
他笑了笑,从怀里掏出连鞘的jc匕首,干脆利落地割开绑缚泰尔斯的绳子。
泰尔斯舒出了一口气:终于。
他手脚麻木地直起腰来,在马上坐正。
感觉像是好几辈子都没正常地骑过马了。
泰尔斯发出满意的赞叹:脚踩马镫给他一种踏实的安心感。
“怎么样,能行?”蒙蒂瞥了他一眼,目光微妙。
泰尔斯活动了一下手腕,搓了搓发麻的腰部,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活力重新回到了身上。
“重获新生。”他淡淡道。
“非常好。”蒙蒂阴恻恻地一笑,把jc匕首抛回给泰尔斯。
泰尔斯接过自己熟悉的匕首,心中越来越安定。
果然……
“现在,坐稳你的马,拉好缰绳,控制方向,跟着我,玩儿命地跑,”蒙蒂拍拍自己装着弓弩的袋子,把箭囊从马鞍上提起,表情严厉:“当然,别想逃跑,我不想用箭把你射下来比如射穿你的蛋蛋。”
“相信我,我能做到。”
泰尔斯心中一寒,他挑挑眉毛,握住缰绳,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蒙蒂舔了舔嘴角:“准备开始了。”
“记得,是‘玩儿命’地跑!”
下一秒,蒙蒂手上的绳子抽出,重重地抽上泰尔斯和他自己的马匹!
在久违的畅快感中,随着马蹄声响,马速加快,空气刮过泰尔斯的手臂。
他在马镫上微微用力,身躯前倾,以便马儿加速,跟上蒙蒂的马蹄。
“咯噔、咯噔、咯噔……”
泰尔斯舒服地吸进一口空气,眯眼感受着强风刮面的力道。
这可谓是他这几天来最痛快的一天!
但仅仅十几分钟后,泰尔斯就心中一沉。
“等等!”他对着前方的蒙蒂大吼:
“我们为什么转向了?”
“为了避开追兵?”
亡号鸦回过头,不容置疑地吼回来:
“少废话!”
“跟着我就对了!”
“别放松,他们不好对付!”
箭在弦上,泰尔斯只能压下满心的疑惑,跟着这位不靠谱的向导,一路向前。
紧张的疾驰中,他们跑了整整一天一夜。
途中几乎没有停顿,连进食都是在马上解决的。
而他们眼前的景色也慢慢变换:缓坡变成了开阔的荒野,树木几乎消失了,就连杂草也不常见到。
荒野之上,目中所见,大多是光秃秃的大块灰岩。
所以,当清晨再次到来,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条浅得差点连水袋都装不起来的小溪,扎营休憩的时候,连马儿都累得哀鸣连连。
“我们到哪儿了?”
泰尔斯几乎瘫倒在地上,他靠着一面岩石喘着气,一边往嘴里灌水一边问道。
“荒石地,”这一次,蒙蒂回答得很干脆,他也猛地灌了一口水,但脸上却没有放松或疲乏,眼神依旧警醒:
“已经是祈远城的治下了。”
“下一步,我们就不用再避开人群了甚至能直接到村庄补给。”
泰尔斯表情一僵。
荒石地。
“所以,我们确实要去祈远城?”他若无其事地问道。
所以,大荒漠就在南方。
蒙蒂耸了耸肩,并不答话,只是撕下一条肉干,送进嘴里天知道他怎么能做到下马就吃,上马就跑,躺倒就睡的。
比如泰尔斯就感觉自己快累脱了,连吃饭的力气也欠奉。
“你是不是绕路了?”泰尔斯呼哧呼哧地喘息着:“总感觉,你走的不是直线?”
蒙蒂轻蔑地瞥了他一眼。
“闭嘴,出门在外,就要听专业人士的。”
带着淡淡的担忧,泰尔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所以,我们甩开追兵了?”
“当然,”蒙蒂看上去心情很好,眉宇舒缓,居然回答了他的问题:
“哪怕带着累赘,我依然是埃克斯特最好的斥候。”
看着面色自得的亡号鸦,泰尔斯不禁挑起眉毛,在心里喃喃道:累赘……
“所以,追踪我们的到底是谁?”
蒙蒂只是摇摇头:“你最不愿意看到的人。”
“好了,我建议你现在就闭嘴,好好睡上一觉或者我来帮你入眠?”
泰尔斯只得讪讪地回过头,免得再一次被打晕。
他在沙尘遍地的荒石地里,挑了一块比平坦的大岩,毫无顾忌地躺了下来,恢复着体力,思索着下一步。
被蒙蒂俘虏的时候,一开始,泰尔斯以为情况很糟。
后来,跟蒙蒂的第一次谈话之后,他惊喜地发现,情况很好。
然而现在,在跟着亡号鸦奔驰了一昼夜之后,泰尔斯再次皱起眉头:不,情况没我想象那么好。
想到这里,泰尔斯担忧地望了一眼蒙蒂。
这个人……
并不是我想象中那么简单。
而是要麻烦得多,复杂得多。
距离回国,已经很近了。
现在,我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机会。
这么想着,泰尔斯静静地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但这次的睡梦却比想象中要快得多!
“嗖!”
一声急促的锐响,将泰尔斯从梦中惊醒!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对这声奇异的急响印象深刻!
这是……
这是?
“警戒!”
蒙蒂气急败坏的喊声传来,让泰尔斯回过神来!
正午,太阳当空,将光秃秃的岩石晒得滚烫,泰尔斯汗水淋漓地爬起身来,这才发现,蒙蒂早已经武器在手,脸色狰狞地看着后方。
空气中的紧张感染了从梦中惊醒的泰尔斯,他猛地甩了甩头,站起身来。
“怎么回事?”泰尔斯摸上怀里的匕首,惊愕地看着四周,却什么也没看到。
正在他准备发动地狱感官时,回应他的却是亡号鸦那包含怒意的冷哼:“怎么回事我们搞砸了。”
蒙蒂似乎满面恼色,不断地磨着牙,眼神可怕:“妈的,怎么可能……”
“他们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泰尔斯从来没看到他这副模样过,倒像是恼羞成怒一般。
但蒙蒂的身体绷得越来越紧,像受惊炸毛的野兽一样,死死盯着一块岩石的后方。
泰尔斯愣住了。
怎么……
但他突然回想起最关键的部分。
“刚刚的声音,”泰尔斯惊疑地道,死命回忆着记忆里的印象:“有些像龙霄城巡逻队的响箭,但又有些区别,我一定在哪里听过……”
而就在此时。
一个嘶哑而低沉的男性嗓音,缓缓地从岩石后面传来:
“因为那不是巡逻队的响箭。”
那一刻,泰尔斯和蒙蒂骤然色变!
这个声音……
陌生的马蹄声从岩石后响起。
一个白色披风,背刀蒙面的汉子骑在马上,从岩石后走出,一双眼眸满布血丝,却依旧凌厉如刀。
泰尔斯僵住了:披风,蒙面他认得这副装束。
他是……
他是……
来人冷冷地扫了两人一眼,轻轻地拉下面巾,露出苍白而鲜明的面部轮廓。
看清了来人,蒙蒂痛苦地捂住额头,咬牙猛跺了一下地面:“狗娘养的!”
只听来人嘶哑地道:“那是沿用了将近百年的,龙霄城白刃卫队的信号弩箭。”
“六年前,它曾在龙霄城无数次响起。”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下一秒,少年掏出口袋里的肉干,一把塞进嘴里,努力嚼碎。
“大厅里,我是这么告诉过你的吧。”
“泰尔斯璨星。”
太阳之下,龙霄城的前白刃卫队指挥官正全副武装地骑在战马上,背着他的旭日军刀,睁着那双可怕的眼眸,死死瞪住神情灰暗的泰尔斯,居高临下,如是说道。
泰尔斯和蒙蒂彼此对望一眼,神情难看。
“‘你自己小心,最好别落在我手上。’”
陨星者,瑟瑞尼寇莱勋爵的声音在此方荒野上响起,其中蕴藏着一股杀气腾腾的寒意:
“否则,你连后悔的机会都不会有。”
第82章 最艰难的战斗
埃克斯特,祈远城,荒石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阳光下,泰尔斯和蒙蒂警惕万分而又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怎么是他?
陨星者面无表情地蹬鞍下马。
他步伐缓慢地走进一块吐出的岩石,像没事人一样,动作自然地拴上缰绳。
给人以无尽压力。
“我听见你的话了,大嘴。”
“怎么,对你的水平过于自信了?”
尼寇莱慢慢地拴好缰绳,转头对如临大敌的蒙蒂道,目光在他手上的短刀上瞥了个来回。
“是不是觉得,当以赛亚离开白刃卫队之后,”陨星者拴好了缰绳,他的眼中尽是血丝,显然操劳多日,但眼神中的意蕴让人不寒而栗,“龙霄城就再没有能跟得上你脚步的人了?”
他轻轻地晃了晃肩膀,把旭日军刀的刀柄晃到最容易出手的位置。
蒙蒂瞳孔一缩!
“啊,不得不说,”这位经验丰富的斥候轻声道,手上的短刀缓缓转动:“多多少少是这么想过。”
蒙蒂死死地盯着老战友,纹丝不动,面上几乎要冻出冰来。
他的眼里再次闪现出那种让泰尔斯极度不安的光芒。
“你是个出色的斥候,蒙蒂,”尼寇莱寒声开口:“从伪造的假象,到选择的路线,隐匿的手法,几乎无人能及。”
“但也只是‘几乎’。”
尼寇莱缓步上前,和蒙蒂的距离慢慢拉近,话语阴沉:“就像现在,从龙霄城开始,我们追了这么多里路……从乱石陵,到暮雪河,再到矛城,甚至追到了这儿,祈远城的荒石地,差点就要追进荒漠了……”
泰尔斯下意识地向后退却。
但蒙蒂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手上的短刀不断地调整着角度。
可尼寇莱没有在意,他还在不断逼近。
泰尔斯的呼吸越来越小。
终于,在还差数米远的时候,尼寇莱停下了脚步。
“可我们还是追上你了。”
他眉头轻挑,淡淡地道:
“德蒙蒂。”
陨星者和亡号鸦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
一方冷漠,一方凝重。
仿佛给空气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
泰尔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能屏息看着眼前的两人,急急思考着对策。
这个局势……
两个男人站定在原地,仿佛沉重的冰山一样,面对着彼此。
陨星者的苍白脸色鲜明地衬托出他眼内的血色。
亡号鸦的眼睛则一动不动,凝重之外,仿佛木然无感。
阳光照射在尼寇莱的刀柄和蒙蒂的刀刃上,反射出奇异的光芒。
好一会儿后,一方终于动了。
“嘿嘿嘿……”
蒙蒂用力地吹了口气,他脸上的凝重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奈的笑容。
“我得承认,刺头,你进步了,白刃卫队也是,”老斥候摇了摇头,仿佛老友再会一样,扯着笑把腰间的短刀收回鞘内:
“怎么做到的?”
尼寇莱看着老友主动收刀的动作,眼神终于不再那么可怕。
那个瞬间,还以为下一刻就要开战的泰尔斯好歹松了一口气。
“从六年前开始,大公亲卫就减少了冲锋陷阵和军队指挥,甚至单打独斗的训练内容。”
明明什么都没做,但却让人头皮发麻的陨星者冷冷地道:“多出来的精力和金钱,全部投进了另一项技艺的锻炼。”
只听他淡淡道:“哨戒侦察,潜行追踪。”
空气安静了一瞬。
蒙蒂皱起眉头:“六年前……”
“这么夸张?”
尼寇莱盯了他半晌,这才缓缓点头:
“就是这么夸张。”
泰尔斯的目光凝结在半空。
国王之死,给这位前白刃卫士的影响远比想象中大得多。
蒙蒂叹了一口气。
“额,这是好事,真的。”
“卫队改革,”蒙蒂讪笑着举起手,在空中晃了晃:“你知道,以前那支老卫队……卡斯兰的影子太重了,哪怕你当了二十年队长,大家依旧只记得他……”
但尼寇莱似乎没有任何要跟他叙旧的意思,陨星者轻轻地瞥了一旁的泰尔斯一眼。
泰尔斯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给你十秒,蒙蒂。”
“立刻消失,”尼寇莱的语调很平,好像只是打个寻常的招呼:“我就当今天没看到过你。”
蒙蒂的表情微微一僵。
他低下头,一手叉腰,一手挠了挠自己的脖颈,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刺头,关于这个王子的事情,你得让我解释……”
尼寇莱的眼刀倏然一转,落到亡号鸦的身上。
“没什么可解释的。”
“这仅仅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尼寇莱对着泰尔斯努了努嘴,眼神重新变得冰冷:“我不管你是在哪里,是从谁的手上把他给截下来的,也不管你准备把他送到哪里去。”
泰尔斯不由得又是一阵神经紧绷。
“你可以走了,老朋友。”尼寇莱毫不留情面地道。
蒙蒂的笑脸登时僵硬起来。
他看向别处,吐出一口气。
泰尔斯看得出来:亡号鸦压抑着自己的恼怒,狠狠地握了握拳。
但王子因为他要发火的下一刻,蒙蒂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再次笑了。
“听着,刺头。”
“龙霄城和祈远城在西征这件事上是同盟,”蒙蒂龇着牙,一副为难样子的指了指泰尔斯:
“他迟早也要去祈远城的,你总不想看着他落入黑沙领,落入国王的手里吧?看在老交情份上,更看在彼此的上头份上,这件事情我们该站在一起……”
可尼寇莱打断了他。
“大嘴,”陨星者轻声道:“现在已经不是过去了。”
蒙蒂话语一顿。
“我们也早就过了争风吃醋,以及一起招妓的年龄了。”
尼寇莱摇摇头,目光淡然:“这没有用。”
“我说了,只给你十秒,立刻消失。”
蒙蒂的笑容消失了。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泰尔斯的心头掠过一阵阴影。
尼寇莱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他只是默默看着老友。
而好几秒的时间里,蒙蒂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昭示着他的想法。
“说得对,刺头,”老斥候咀嚼着这句话,缓缓点头,毫无感情地重复道:
“现在早就不是过去了。”
尼寇莱默不作声。
突然,亡号鸦突然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
但不是开心的那种笑。
是冷笑。
亡号鸦的笑声里带着让人心寒的意味,他缓缓点头:“很好,尼寇莱勋爵。”
不祥的预感再次侵袭泰尔斯的心头。
“可别忘了,”亡号鸦轻轻咧着嘴,齿缝里咬出淡淡的威胁:
“这里是荒石地,已经是祈远城的领地了。”
蒙蒂冷笑着上前一步。
他直视老友的双目:“我的祈远城。”
泰尔斯下意识地回过头,寻找马匹。
出乎意料的是,尼寇莱也笑了。
随着他苍白的面容上泛出笑纹,陨星者轻轻地抬起脚步。
向对方迎去。
“你的祈远城?”
他慢慢走到蒙蒂的眼前,两人近得快要贴上额头,几乎能亲吻彼此。
只见陨星者对上亡号鸦的冷笑,眼神凌厉,语气不善:
“那又怎样?”
蒙蒂的冷笑渐渐小了。
“我们上次交手是什么时候,刺头?十八年前?”亡号鸦轻声问道。
带着只有彼此才知晓的意味,两位老友毫不示弱地对视了一瞬。
“十八年。”尼寇莱点点头。
“但是今天?我没打算单打独斗。”
“你听见信号箭了,老朋友,”尼寇莱寒声道:“大公亲卫们随后就到。”
蒙蒂的瞳孔生生一凝。
“其中有很多你的旧相识,”陨星者特别咬字,重复了一遍:
“随后。”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蒙蒂的表情慢慢变冷。
两人沉默了五秒钟。
一秒后,蒙蒂猛地闭上眼睛,重重呼出一口气,咬牙出声:
“见鬼。”
尼寇莱轻嗤一声,露出胜利者特有的微笑。
“对,真见鬼。”
他看着眼前情绪难抑的蒙蒂,轻声道:
“我只数到十。”
蒙蒂像是被激怒了。
他遽然睁眼,语气激动:“你”
但尼寇莱丝毫不为所动,他只是冷淡地看着蒙蒂,吐出下一个词:
“十。”
蒙蒂猛地伸手,一把揪住了陨星者的领子!
尼寇莱只是笑了笑。
蒙蒂似乎气得浑身发抖,只见他上前一步,几乎是顶着尼寇莱的额头怒吼道:“你!刺头!”
“操!”
但尼寇莱依旧只是微笑,苍白的脸上一如以往,殊无血色。
泰尔斯暗自叹了一口气:看来,蒙蒂的老交情是指望不上了。
蒙蒂恼怒而狰狞地扯住尼寇莱,失态地咆哮:“我记住你了,刺头,我记住你了!”
亡号鸦狠狠地喘着粗气:“总有一天,我会找回今天的场子的。”
砰!
尼寇莱也突兀地伸出了手!
他的手臂与蒙蒂的手臂交叠而过,同样扯住对方的领子。
“那你得先离开,”针锋相对的尼寇莱冷冷地道:
“然后才有‘找回场子’一说。”
亡号鸦和陨星者的视线再次交错,其中各自燃烧着不知名的火焰。
下一秒。
仿佛有默契一般,两人同时冷哼一声,松开对方。
蒙蒂毫不犹豫地转过身,走向自己的马匹。
尼寇莱冷眼看着他。
旁观着的泰尔斯吃了一惊:
“你这就走了?”
蒙蒂解开缰绳,跨上马镫,没好气地回头:
“不然呢?”
“在这儿等着被包圆吗?”
泰尔斯看看恼怒的蒙蒂,又看看浑身散发冷气的尼寇莱,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老天。
“你不是很擅长废话吗,小子,”蒙蒂调转马头,咬牙切齿地盯着一言不发的尼寇莱:“帮帮忙,做只称职的灰鹊千万别闭嘴,最好烦死他。”
泰尔斯露出尴尬的笑容。
下一刻,蒙蒂怒甩缰绳,胯下坐骑扬起马蹄,向着西方,迅捷而毫不留恋地远去。
他的背影隐没在岩石中,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直到马蹄声也消失难闻。
在刚刚的紧张气氛中屏息的王子殿下,此刻懊恼地回过头。
看向唯一剩下的人。
“真是印象深刻,尼寇莱勋爵,”泰尔斯叹息道:“这么快就追上我了。”
尼寇莱抱起手臂,露出让人心寒的冷笑。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
陨星者低头瞥了一眼他手上的匕首,不言不语。
少年晃了晃手上的jc,无奈地笑笑。
“所以,在等你的同伴们前来会合,顺便把我抓回去之前,能否告诉我,”泰尔斯讪讪地把jc匕首插回鞘套,塞回怀里:“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以为你封锁了城池,正忙着跟大人物们打交道,一个个筛查可能劫走我的人。”
“怎么突然就出现在这儿了?”
尼寇莱笑了。
他带着咬定猎物的笃定神色,轻轻颔首:“是啊,你的计划是不错,小王子。”
“安排人手袭击队伍,制造你被人凭空掳走的假象。”
“在局势最复杂的时候,让整个龙霄城里上上下下相互猜疑,”说到这里,陨星者目光一寒:“大大拖慢搜索的效率,误导我们的方向。”
“实则暗地里自己逃走。”
“如果真的中了你的圈套,那我们哪怕搜查上大半年,都找不到你吧。”
泰尔斯心中黯然。
他还是发现了真相。
“那你们又是怎么发现的?”泰尔斯扬起眉毛,也抱起手臂,看上去完全放弃了反抗: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死人脸?”
听见这个外号,尼寇莱的笑容更冷了一分。
“我确实没那么聪明,”只听他冷漠地道:“但跟你这种一秒十个鬼点子的人比起来,二十多年的卫队生涯,特别是最近六年,让我至少懂得了一件事。”
泰尔斯皱起眉头。
“那就是,”尼寇莱把手伸进怀里,轻声道:
“面对自己不理解的事物,哪怕再谨慎也不为过。”
陨星者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他把它摊开,然后轻轻松手。
泰尔斯的瞳孔一缩!
那样东西在半空中飘荡了几秒。
直到落在他的脚下。
“这是……”
少年愣愣地看着陨星者掏出的东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躺在他脚下的,是一张纸。
一张天蓝色的,带着难看褶皱的名贵薄纸。
泰尔斯看着这张薄纸,心中滋味难言。
是那张纸。
那张艾希达写给他的请柬。
在英灵宫被疑心甚重的尼寇莱截下来后,在泰尔斯的捉弄和掩饰下,陨星者怒气冲冲地随手把它揉成一团。
但是……
“我还以为你已经把它扔了呢。”
泰尔斯紧皱眉头,看向尼寇莱:“你不是看过纸上写的玩笑话了吗,需要我重复一下么?”
尼寇莱寒声而笑。
他前进一步,重重地踩上那张天蓝色薄纸。
纸上写着一行褪色不少的大字,尤为显眼:
【陨星者大笨蛋。】
“对,但那只是表象。”
尼寇莱缓缓地摇头。
泰尔斯的形象倒映在他的眼中,无论尼寇莱怎样摇头,都不曾离开瞳孔中央:“你无法想象,我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付出了许多代价,发动了几乎所有情报资源,从质料到货源,一心一意,细细追查了这张纸的底细。”
泰尔斯悚然一惊。
“里兰硬纸,”尼寇莱一字一句地重复着,毫无生气和韵律,仿佛在背诵着他根本一窍不通的知识:
“原木料产自诺顿公国,制造和染色工艺来自龙吻地,质料出色,经久耐用,甚至可以反复擦写,是西陆南方,安伦佐公国宫廷的特供用纸,专门用于贵族请柬书写。”
泰尔斯凝重地看着他。
尼寇莱泛起笑容,有着一丝抓住对手的得意:“在北地,财雄势大的贵族们也许会花费重金打造一把利剑,或者养活一匹好马,但没人会用这种奢侈品这种纸你在哪里都买不到,连康玛斯商人都懒得把它运来北地。”
“而我们之前也搜查过星辰的使团,包括那位普提莱尼曼子爵同样没有这东西的踪迹。”
顶着泰尔斯复杂的眼神,尼寇莱指着地上皱巴巴的硬纸:“这东西。”
“它不该出现在英灵宫里,出现在你手里。”
下一刻,陨星者声音一寒:“这只可能是从外面,从我们所不知道的某个渠道里带进来的东西,还要刻意瞒过英灵宫的耳目,因为它肯定承担着某些秘密而特殊的使命。”
听到这里,泰尔斯轻轻地闭上眼睛。
秘密而特殊的使命……
唉。
“小王子,显然,你很早很早就在对我们隐瞒些什么了。”
尼寇莱咧起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虽然我不清楚,但你确实在暗中谋划通过每个月出宫下棋来完成,显然,那个棋牌室也是有问题的。”
“所以你失踪之后,”陨星者的目光前所未有地锋利起来:“当里斯班伯爵还在思考你是被谁劫走,当各大势力还在惊疑不定地相互试探的时候。”
“我就知道,而且深信不疑:你既不是被绑架,更没有被掳走。”
“而是自己逃走了!”
尼寇莱闭上了嘴巴,轻蔑地看着泰尔斯。
“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切一定是你自编自演的戏码,仅此而已。”
这一刻,荒石地上刮起轻风,带起沙尘,让泰尔斯的心情越发寒冷沉重。
“这么一想,你失踪之后的去向就很明显了,”尼寇莱的话锋从未显得如此有力量,几乎不比他的刀锋逊色:
“当时大家都在怀疑的、有深刻嫌疑的势力黑沙领,祈远城,暗室,包括龙霄城诸位封臣的势力,这些都成了你最不可能去的地方。”
一句接着一句,泰尔斯甚至有种感觉:尼寇莱的话几乎把自己逼入绝境。
“所以,大公亲卫就在表面上封锁城池,装作怀疑这些势力,自顾不暇。”
尼寇莱的笑容越来越可怕:“实质上,在你失踪的一个小时内,我们就早早把所有的精力和资源,全部投入了唯一的方向。”
他缓缓开口,咬字清晰:
“星辰王国,秘科。”
尼寇莱冷笑连连:这是之前的户外训练中,他从未出现过的表情。
似乎这才是他彻底击败泰尔斯的时刻。
“对,泰尔斯,我们在城外就追上你了你停留的那个树丛,我们找到了你和那匹驮马的足迹,就在你们离去后的半个小时内。”
泰尔斯心中一紧。
“如果不是因为蒙蒂横插一脚,你现在早就在英灵宫了。”
尼寇莱摇摇头,似乎毫不在意:“但你得知道:你逃不掉。”
陨星者的冷笑声还在继续。
让泰尔斯的心情越发郁闷。
少年默默地看着被尼寇莱踩在脚底的纸张,一言不发。
仿佛那不是纸张。
而是他的骄傲。
好半晌,泰尔斯才艰难而嘶哑地开口:“居然是这个。”
“打死我也想不到,居然是这张纸,是这张纸的来源出了问题。”
他颓然地叹息道:
“该死的……”
该死的……
艾希达小狗狗泰尔斯木然地在心里补充道。
尼寇莱轻笑回应。
“看,一旦戳穿了关键,”陨星者靴子慢慢转动,缓缓碾过那张薄纸:
“大名鼎鼎的王国秘科,也就不过如此了。”
“你们的脱逃计划,错漏百出,幼稚可笑。”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
太阳终于摆过了头顶,开始西垂。
荒野上依旧寂静,唯有微风吹过石缝的低鸣,远处几声零星的鸟叫。
“很厉害,陨星者。”
“你说自己小心谨慎,”泰尔斯长长叹息:“你的确没有小看我,也让我付出了代价。”
他缓缓抬起头,一字一顿地开口:
“但你小看了秘科。”
尼寇莱的眼神一凝。
泰尔斯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微笑着转身,眼前一亮。
“哇哦,他走之前给我留了一匹马,”泰尔斯一副开心的样子,看着蒙蒂仅剩的那匹马匹:
“还有长剑和盾牌。”
“我猜,他是故意的大概看你很不爽。”
在尼寇莱越发不善的眼神中,泰尔斯毫不犹豫地走向了那匹马。
“哼,”陨星者这次的笑容颇为特殊,他一边笑,一边摇头:
“真的?”
“你,和我?”
泰尔斯也笑了。
他从马鞍上抽出长剑,拾起盾牌,转向面色古怪的尼寇莱。
“说起来,”泰尔斯兴致勃勃地看着对方,甩了甩长剑,试了试盾牌的重量,心情愉快地颔首:“在课程里对练了那么久,我们似乎还没实实在在,真刀真枪,拼上性命地交过手?”
下一秒,泰尔斯收起笑容,摆出北地军用剑术的起手式。
举盾向前,剑锋待命。
少年表情肃然,正对着眼前,他所挑战过的,除了魔能师以外最强悍的对手。
极境的陨星者。
瑟瑞尼寇莱。
这大概不是他经历过的,相差最悬殊的战斗。
但绝对会是最艰难的战斗。
你只有一次机会泰尔斯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的人,默默地对自己道:
泰尔斯。
只有一次。
看着武器在手,准备完毕的泰尔斯,尼寇莱的笑容慢慢褪去。
“这是个坏主意。”
他面无表情,简明扼要:“就你,凭什么战胜我?”
泰尔斯冷哼一声,耸了耸肩:“怎么,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指望我乖乖束手就擒?”
陨星者狠狠地皱起眉头。
风声呼啸,冰冷的剑锋映照出炙热的日光。
尼寇莱眉心一舒,突然开口:
“你吃饭……用的是右手吧?”
泰尔斯眯起眼睛:“什么?”
尼寇莱的瞳孔缓缓缩紧。
“放心。”
他压了压指节,扭动着脖颈,活动全身的关节,骨骼间发出可怕的噼啪爆响。
陨星者捏紧拳头,缓步向着严阵以待的泰尔斯走来。
“等会儿无论打得多惨……”
前白刃卫队的指挥官阴冷地道:
“我都会给你留下那只手的。”
第83章 只此一家
泰尔斯还记得他跟陨星者的初次见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六年前的王子,曾在地狱感官中看清过尼寇莱的样子:一个发散着针刺般光芒的银色人形,终结之力在男人的体内寸寸闪烁,随时牵引着对方的去势和方向,带来飘忽不定的动作和身形。
当时,借着狱河之罪的泰尔斯哪怕想破了头,哪怕把对方速度轨迹方向变化全部计算在内,还是悲哀地发现:弱小的自己没法躲过尼寇莱的袭击哪怕对方赤手空拳。
而六年后的现在……
“砰!”
尼寇莱的重拳顷刻即至,重重轰在泰尔斯的盾牌上。
重响之下,泰尔斯浑身一晃!
但他死死咬住牙,踏住后腿,顶住了这一击。
地狱感官中,泰尔斯眼前的银色人形一阵闪烁。
王子顿时绷紧了神经。
如预料一般,第二波进攻陨星者的左拳毫无停顿地攻到眼前!
泰尔斯准备像以往一样后撤。
但那个瞬间,怀亚在庭院里训练时的话掠过他的耳旁:
【殿下,您不能总是后退或抵挡:英灵宫里,我和卡拉比扬跟那个大块头的交手就是这样,我们太忌惮旭日军刀的进攻,一味避战,却终归失败防守不是放弃,而是为了下一次进攻做准备。】
呼尼寇莱的拳头带起吓人的风声!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下一刻,他神色凛然地迎着对方的拳头,抢上一步,对攻出北地军用剑术里的侧击式!
剑锋逼得尼寇莱攻势一滞。
但陨星者的应变超乎他的想象:对方一边躲避剑锋的同时,还却顺势变化左手,纵劈他持剑的右腕!
泰尔斯在地狱感官的帮助下看着这位极境高手的动作,心中赞叹:果然,防守不是一味退却。
比如尼寇莱,他的每一次防守都带着侵略性的下一步,哪怕正在后退躲避,对方想的也从来都不是避开伤害,而是造成伤害。
想到这里的泰尔斯再度咬牙向前,推出盾牌,撞向对方劈来的左臂!
北地军用剑术的第三套守式反击式。
挥出盾牌,名为防守,却是为了下一次的反击!
“砰!”
碰撞之下,闷响再度传开。
左手微麻,浑身震动,但泰尔斯却嘶吼着,想竭力刺出反击的一剑!
可尼寇莱的动作却比想象中更快,也更诡异。
只见他左臂抵在盾牌上,整个人却毫无停顿地前冲,照着盾牌中心,就是一记势大力沉的膝撞!
“轰!”
泰尔斯只觉得呼吸一窒!
下一秒,他就痛苦闷哼,带着盾牌摔出了两米开外。
“很不错。”赤手空拳的尼寇莱表情不变,捏了捏双手的骨节,眉毛微不可察地一皱。
“算是你这么多训练课里,表现最好的一次。”
陨星者慢慢走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至少有了些战斗的意识,不再是瞎子挥剑,懦夫举盾。”
泰尔斯艰难地爬起身来,甩了甩麻木的左手,重新拾起盾牌,苦笑道:“是你那种突然变向的终结之力……”
“又一次?”
陨星者摇了摇头,仿佛不想浪费时间:
“快些结束,我还想吃个午饭。”
泰尔斯用力吸了一口气,死死忍住痛楚,重新拉开“应敌式”。
北地军用剑术啊。
他突然想起了初学剑术时,基尔伯特告诉他的话:【这套剑术,是为了与……远超人类的可怕对手作战而生的……巨大的劣势……绝望的战斗……必死的抵挡……自杀的冲锋……】
他看了看眼前越来越近的尼寇莱,心中暗自叹息:远超人类的……可怕对手?
不,不止这个。
另一个神秘男人的背影出现在泰尔斯的脑海里:【在绝对的劣势下,人类是怎么击败古兽人的?又是怎么打赢终结之战的?】
【真正的强者……在绝境里寻求希望,在亏输中博取逆转,把顺境升华为必胜,将不测和意外化成自己的助力……】
【……抓住一切有用无用的因素,攥紧每一个可能的筹码,落出最关键的一子,从而改变整场战斗……】
泰尔斯深呼吸了两口,努力晃了晃摔得有些眩晕的脑袋。
我的筹码,我的胜机……
是有的。
只不过……
只有一次。
下一秒,泰尔斯怒吼着,再次冲向对手!
刺出长剑!
尼寇莱太熟悉他了。
每一次户外训练,陨星者都带着游刃有余的笑容,用各种方式把他击倒。
每一次突击检查,陨星者都仗着自己的身手,将他玩弄于鼓掌中。
每一次试探挑衅,陨星者都带着十足的准备,测试他身边随从的水平。
所以……
泰尔斯瞳孔一缩。
所以这就是陨星者最大的弱点!
他太“熟悉”自己了。
“来啊!”
泰尔斯面容扭曲,咬紧牙关,既在嘴上怒吼着,也在心底呼唤着。
来啊,我的同伴。
狱河之罪!
熟悉的波动汹涌而来,经历了六年的经验,它以更快、更稳、更顺畅的方式,瞬间蔓延全身。
“又来了?”
看着冲来的泰尔斯,尼寇莱冷笑连连:“同样的方式,同样的结局。”
陨星者脚下用力,向着泰尔斯对冲而去。
他轻易地闪过泰尔斯的刺击,朝着王子的面庞一拳攻出!
拳风呼啸。
而泰尔斯浑身颤抖着,再一次挥出盾牌反击式。
挥向对手的拳头。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这一次,我需要力量。
力量!
少年冷冷地想。
狱河之罪“兴奋”地涌上他的手臂。
盾牌和铁拳再次对撞!
“砰!”
尼寇莱的冷笑依旧:“如我所言,小王子……”
但仅仅零点一秒后,他的笑声就戛然而止。
因为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力,正从对面的盾面上传来!
撼动他的拳头和身躯。
尼寇莱脸色剧变!
怎么尼寇莱震惊地看着怒吼的王子,他在巨力下被迫后撤身体,多踩了一步,稳住身形怎么回事?
这种力气……
尼寇莱大惊之下抵住盾牌,左肘瞬间反击!
但不等他想明白,泰尔斯就再次怒吼出声:“陨星者!”
我需要反应。
反应!
狱河之罪愉快地涌上他的眼睛、大脑和用剑手,形成一条前后同步的连接。
这一刻,怒吼的泰尔斯像是预料了对手的动作一样,在陨星者动起来的瞬间,剑锋就突兀而来,指向尼寇莱的去势!
尼寇莱又是一惊照这个势头,对方会刺穿自己的左肺。
这个完全不会打架的王子……他的应对,怎么这么快?
可经验丰富而身手高超的陨星者,在短短瞬间就作出了应对:以放弃进攻为代价,急速转身,让过这一剑。
但他的对手并不这么想。
最后。
泰尔斯冷冷地想道:
我需要速度。
速度!
夺命的速度!
一念之间,剩余的狱河之罪犹如出笼的猛兽,咆哮着涌向泰尔斯的臂肌。
在里面燃起可怕的火焰,烧出爆炸的力量。
“啊啊啊啊!”
泰尔斯的怒吼依旧,毫无止息,仿佛要把一生的气力在这里用尽。
“嗖!”
顷刻之间,他的剑锋带起刺耳的风声。
在陨星者的视野中突兀一闪。
仿佛失去了踪影。
那个瞬间,本就震惊不已的尼寇莱突然汗毛倒竖!
一股久违的寒意袭上心头。
那是唯有在强敌面前和战场之上才有的危机感。
他的左胸前突然冒出一股凉意。
糟糕。
糟糕!
下一刻,尼寇莱吃力地咬住牙齿,疯狂地催动自己的终结之力,收束住自己躲避的势头,转向剑锋的另一侧!
不!
下一秒。
“嗤!”
剑锋划破血肉的声音传来。
“扑通!”
这是人体滚落地面的闷响。
两道响声过后,泰尔斯狠狠一剑插上地面,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平衡。
他从包括地狱感官在内的狱河之罪状态里退出。
“哈啊哈啊”
少年扶着盾牌,把大部分的重量压在上面,急急喘息,试图排解掉狱河之罪褪去后的肌肉酸痛和头晕目眩。
千钧一发的时刻,尼寇莱的身影诡异地一转,向后仰头,用一个狼狈的侧滚,闪开了这直指心脏的一剑。
颤抖着的泰尔斯咬着牙,痛苦地望着对面。
那里,陨星者单膝跪在地上,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神,呆滞地伸着自己的手掌。
下一秒,一道短短的血痕,从陨星者的左脸颊蔓延到下巴,渗出红色的液体。
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入尼寇莱微颤的掌中。
陨星者似乎彻底惊呆了。
怎么可能?
他……那个从来就不会打架的王子……
触摸着脸上的伤口,感受着久违的疼痛,陨星者惊怒交加地抬起头。
他死死盯着脸色苍白,不住喘息的星辰王子,努力理解着眼前的一切。
那个连自己一拳都受不住的废物……
怎么就……
怎么就突然……
突然……
泰尔斯用力摇了摇头,试图摇走短暂的眩晕。
心有不甘。
可恶……
可恶!
哪怕用尽浑身解数……
还是没有办法……把他给……
几秒后,狼狈至极的陨星者喘了两口气,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不对,这种力量,这个反应……”
他紧紧皱眉,眼中透出深深的怀疑:“根本不是你能做得出来的。”
尼寇莱的表情里带着不可置信的讶异:
“刚刚那是……终结之力?”
拄着剑的泰尔斯,对他露出一个无力的微笑。
少年现在只希望对手的废话多一些。
好歹得让自己渡过狱河之罪使用过度的短暂后遗症麻木和酸痛。
只见陨星者面色凝重:“可是……”
“可是你是在什么时候觉醒终结……”
“哈哈……”
泰尔斯轻笑两声打断了他。
手脚麻木的王子再也扶不住长剑,于是他主动松开剑柄,微颤着甩了甩手,竭力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好久以前了。”
“惊喜吗?”
尼寇莱缓缓地站起来,神情越来越严肃。
看着对方起身,泰尔斯搭在盾牌上的手微微一颤。
“这么说,你那天在马厩前抢书时的迅捷,还有那次在训练中表现出的力量……”尼寇莱紧紧地盯着他,不再理会脸上的血迹:“都不是偶然?”
“你拥有终结之力这件事……你瞒着我们,瞒着整个英灵宫的耳目,这么多年?”
泰尔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麻木的肢体正在恢复知觉,六年里的锻炼还是多多少少有效的,即使无法进步,至少也让身体渐渐习惯了狱河之罪的代价。
“很抱歉这么说,但是。”
王子摇了摇头,重新搭上剑柄:“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尼寇莱脸上的惊怒慢慢化成纯粹的恼火:“所以,那么多次的户外训练课……你被揍得那么狼狈,却一次也没有用过它?”
“力量不是表演给观众看的,”泰尔斯轻轻地握了握恢复正常的右手,擦擦脸上的冷汗:“如果不能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那就干脆隐藏起来,迷惑你的敌人。”
尼寇莱怒笑出声,伸出手朝着脸上狠狠一抹。
他带着血迹的苍白脸庞开始发红。
“我就知道,小王子,你一直都把我们当成敌人从你到龙霄城的第一天起。”
“你的狡诈和阴险都是天生的,”陨星者的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脸上的疼痛提醒着他被一个弱者伤及的事实,更让这个骄傲的男人恼怒非常:
“天知道,你在这六年里还隐瞒着我们多少事情。”
泰尔斯嗤笑出声。
“那你呢,陨星者,”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地站起身来,将长剑从地上抽出,“六年里,你和里斯班,甚至已故的努恩王,又隐瞒了我多少真相呢?”
尼寇莱呼吸一僵。
面对着王子带有深意的目光,他带着压抑的怒意,却稳稳地伸出手,伸向了背后。
这次轮到泰尔斯脸色大变!
“我向你道歉,”在金属与皮革的摩擦声中,带着脸上的伤痕,陨星者眼神凌厉地抽出背后的武器,话语里尽是谨慎:“是我错了,是我一直没把这当成战斗。”
“是我小看了你。”
“十四岁前就觉醒终结之力的泰尔斯璨星。”
泰尔斯忧心忡忡地望着尼寇莱手上,那把反射着黄金色泽的狭长马刀。
那把在前任主人手里,曾经贴上过他的脖颈,威胁过他的性命的……传奇反魔武装。
旭日军刀。
真糟糕啊。
“你确定?”
泰尔斯硬着头皮举起盾牌:“我听怀亚说起过那把锋利无匹的武器斩断一切,是么。”
尼寇莱开始冷笑,却有股狰狞感。
“放心,我不会发动它的能力免得收不住手,不小心切开你的脑袋。”
他平举旭日军刀,刀刃直指泰尔斯,眼里是少见的认真和肃穆:“而且我不是说了吗。”
“无论打得多惨……”
“都会给你留下那只手的。”
下一刻,尼寇莱脸色一变,他的身形瞬间离开原地!
紧张的泰尔斯猛吸一口气,瞬间进入地狱感官。
视野中,那个银色的身影闪烁着急促的光芒,向他袭来。
战斗再开!
但这一次,陨星者进攻的速度和角度都远远超乎泰尔斯的想象刀锋瞬间飙到眼前!
感受到威胁,狱河之罪自动沸腾起来。
紧张的泰尔斯立刻举剑,死死挡住陨星者毫不留情的第一刀纵劈!
“铛!”
望着停留在眼前的黄金马刀,泰尔斯直觉背后发凉,他忍不住地想:如果这玩意儿真像怀亚说的那样,能熔断一切,那他现在岂不是早就……
丝毫没有思考的余地,尼寇莱一声低吼,双手持刀,整个人随着刀锋压向泰尔斯!
泰尔斯只觉得手上一重,眼看就要失去平衡,他心中一紧,下意识地使出侧击式,滑开对手的劈砍。
但尼寇莱的攻势丝毫不停,只见他顺着被滑开的势头,蹬地前冲,右肩猛地撞来!
“咚!”
泰尔斯吃力地低哼着。
他好歹在对方撞进怀里之前,把自己藏到盾牌后,生生硬抗住敌人的冲撞。
“蹬!蹬!蹬!”
巨大的冲劲袭来,王子憋着脸,用手肘顶住盾牌,连着倒退三步。
多亏了狱河之罪的增幅,才没被对手经验老到的冲击撞倒。
“真正的战士,无不在刀口舔血中历练成型,”尼寇莱用半个身子顶住他的盾牌,这个难受的角度让泰尔斯难以出剑,只能咬牙顶住对方,只听陨星者带着怒火的嗓音响起:
“状态、心理、经验、应变、身体……缺一不可。”
“只懂对靶子训练的你还差得远呢!”
随着尼寇莱的怒吼,正倾尽所有跟对手角力的泰尔斯,突然感觉肘部的盾牌一轻!
他禁不住向前滑了一步。
地狱感官里,陨星者瞬间出现在他毫无防备的左侧,右手一肘,击向他的头颅!
泰尔斯一个激灵。
他下意识地扔掉盾牌,狱河之罪涌上肘部,向尼寇莱捅去,想要格开对方的致命一击。
然而,陨星者体内的银色光刺再度一闪。
半秒之内,向他左侧突袭的陨星者突兀地一顿,身影顷刻回折!
泰尔斯大惊失色他的左肘才刚刚挥出,抓着长剑的右手不及回收。
他来不及回防了。
那一秒,在地狱感官中放慢的时间里,泰尔斯震惊地望着抢到主动,只差最后一击的对手。
距离尼寇莱主动发起进攻,不过短短七八秒。
哪怕算上尼寇莱脸上的伤势,也才第二个回合
真快啊。
泰尔斯在心中感叹道。
尼寇莱嘴角一扯,他带着伤痕的脸颊弯曲起来,露出得意的狞笑。
这就是差别。
小子。
超阶和极境之间的……一线之差。
胜负只在顷刻。
下一瞬,尼寇莱咆哮着倒转刀柄,捶向对手的额头,捶向无力回防的泰尔斯。
“砰!”
一道吓人的闷响。
场面安静下来。
但泰尔斯没有倒下。
倒是尼寇莱,他再次惊愕地看着眼前年轻的对手。
他准备一击制敌的刀柄,在撞上泰尔斯的额头之前,首先撞上了一只手掌。
是泰尔斯的左手。
是他刚刚用力挥出,不及回抽的左手。
这只左手,此刻却像奇迹一样瞬间移动到王子的跟前,死死顶住了敌人的这一击,
泰尔斯浑身冷汗,微微颤抖着,死死拦住尼寇莱。
那一刻,陨星者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可能。
我用的是命运之折,抢在他去势已尽,无力回防时,给出的绝佳一击。
居然被他……挡下来了?
但陨星者没有犹豫,也没有多想。
卡斯兰告诉过他:如果第一刀干不掉敌人,那就……
“啊!”
尼寇莱怒吼出声,终结之力再次发动,带动他的动作,像是无视惯性一般,一抽一斩!
泰尔斯猛吸一口气,眼睁睁地看着对手的刀锋一退一前,瞬间攻向他没有防备的腿部。
“铛!”
金属交击声响起。
尼寇莱的刀锋被泰尔斯突然出现的长剑恰到好处地拦在大腿前。
尼寇莱瞳孔一缩。
不可能。
不可能!
陨星者的终结之力从关节里涌起,他的动作再次闪烁!
刀锋再次折向泰尔斯的颈部。
“锵……”
第二道金属交击声,回荡在两人耳边。
泰尔斯喘着粗气这一次,他的双手都出现在脖子前,一上一下地顶着长剑,格挡住尼寇莱的封喉一击。
尼寇莱呆呆地望着他。
眼里充满了震惊。
连再次进击的**都忘记了。
这……
“唰!”
泰尔斯使出最后的力气,一剑逼退尼寇莱,随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王子不住喘息,夹杂着痛苦的呻吟。
但陨星者已经惊呆了。
“你……刚刚……”
尼寇莱眨了眨眼睛,愣愣地望着地上表情难看,大汗淋漓,仿佛在忍受折磨的泰尔斯。
他轻轻张口,欲言又止,表情无比复杂。
泰尔斯只是在不断喘气仿佛刚刚那几下差点要了他的命。
最终,讶异的尼寇莱还是开口了:
“你刚刚用来挡住我的……”
他狠狠皱眉:“不,你的终结之力究竟是……”
泰尔斯渐渐缓和了呼吸,听到这里,他有气无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哈哈哈……”
尼寇莱依然死死盯着他,一动不动。
泰尔斯依然跪在地上,一手撑地,另一只手颤巍巍地举起长剑。
“哦,你说的是……这个?”
王子猛地吸了一口气,刹那间,脸色更见苍白!
但他的剑锋向着侧面劈出,动作气势有模有样。
但剑锋劈道半途,却诡异地转了向,瞬间下落,直直地斩进地面。
“铛!”
尼寇莱怔然看着这一幕。
只听泰尔斯虚弱地笑道:“飘来飘去,无法预判、突然变向的动作?”
“这是……”陨星者把目光钉死在地面上的长剑,喃喃道。
“哈哈,这可是一位难得的极境高手,”泰尔斯无力地抬起头,暗自紧张地盯着表情精彩的尼寇莱,勉力道:“用了整整六年,每周都亲身演示给我看的绝技呢。”
“据他所言,这是史上罕见的终结之力。”
泰尔斯又笑了笑没人知道,此时此刻,王子浑身上下的肌肉几乎都在造反,疼、酸、麻、痛、抽,各色感觉同时袭来。
简直难以言喻。
陨星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王子则笑得越来越开心,继续道:“北地只此一家。”
强忍着痛苦的泰尔斯轻轻眯眼:
“名唤命运之折。”
那一刻,尼寇莱的表情几乎要化出最冻的寒冰。
“你该感到荣幸。”
泰尔斯再次轻轻一笑,细细观察着此时此刻、心神动荡的尼寇莱:
“因为他告诉过我。”
“见过它的人,大部分都已经死了。”
第84章 死在这里吧
阳光底下,敌对的两人默默面对着彼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人跪地喘息,虚弱不堪。
一人立地怔然,心神震动。
终于,泰尔斯呼出一口气:他身上因为强行使用狱河之罪而产生的后遗症,缓缓消退。
对比六年前,狱河之罪每次降临,他动不动就晕过去的情形泰尔斯欣慰地笑了。
看。
虽然没法提升……
但熟练和习惯,还是可以做到的嘛。
太阳底下,尼寇莱则一动不动。
仿佛陷入了此生最大的迷惘。
只见陨星者浑身僵硬,难以置信地喘息着:“怎么会……那是,那是我在战场上……是只有在战场上,才能偶尔觉醒出来的……”
“命运之折……连名字都是,都是他临时起的……”
“你明明只在训练课里……”
就在此时。
泰尔斯勃然怒吼!
“啊啊啊!”
他猛地扔开长剑,表情狰狞地冲向尼寇莱!
尼寇莱微微一颤,虽然尚且沉浸在震惊中,但历经无数锻炼的战斗意识,让他毫无拖沓地反应起来。
“砰!”
尼寇莱冷冷挥臂,格开泰尔斯的拳头。
下一刻,陨星者双手齐出!
“咚!”
强弩之末的泰尔斯只觉得胸口一痛,前冲的势头一滞,下一秒,尼寇莱的旭日军刀就出现在了他的咽喉上。
时隔六年,感受着同一把武器贴在同一个部位而传来的淡淡凉意,虚弱的泰尔斯只能缓缓叹息。
“到底怎么回事?”
尼寇莱收回了震惊,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王子:“命运之折……它跟任何系统锻炼出来的终结之力完全不一样,你不可能从什么剑术或者招式里习得它!”
微风拂过这方静谧的天地,刮过岩石,带起悲鸣般的呼啸,以及远处的零星鸟叫。
“哈,”泰尔斯勉强笑笑:“有这么奇怪吗?”
“毕竟……”
他悠闲地举起颤抖的手,弹了弹脖子前的刀锋,仿佛这只是一次愉快的郊游。
“我可是陨星者的门下高徒,每周都要被你揍一次的……好学生呢。”
尼寇莱表情一冷。
他收回刀锋,一把提起泰尔斯的衣领。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
就在此时,泰尔斯突然举起手指,打断了他。
“嘘听,”泰尔斯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像真的在用心聆听:
“鸟叫是灰鹊的声音呢。”
尼寇莱微微一愣。
“什么?”
但就在一瞬之间,尼寇莱浑身上下都炸起一股可怕的战栗感!
陨星者脸色剧变!
那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才有的直觉。
他下意识就要转身!
可泰尔斯不这么想。
早有准备的王子突兀地举起双手,牢牢扣住陨星者的双肩!
不让他离开原地!
转身到一半的尼寇莱被突然扣住,脸色急变:“你”
他没说下去。
一道可怕的闷响,突兀地出现在两人的耳旁:
“嗤!”
泰尔斯满意地看到,随着那道响声,身前的尼寇莱猛地一震,面上倏然一僵。
陨星者的表情从震惊扭曲成狰狞,再从狰狞转化为狂怒!
“砰!”
他左手猛地一拳,毫不留力,重重击打在泰尔斯的胸口!
王子像破沙包一样被狠狠击飞,扑通一声摔倒。
随后,表情扭曲的尼寇莱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张开嘴唇,发出疯狂而痛苦的咆哮:
“呃呃呃啊啊”
陨星者仿佛僵硬了右身,颤抖着丢下旭日军刀。
他左手捏拳,重重一击,捶打在身边的岩石上!
“咚!”
“咚!咚!咚!”
一拳又一拳,跪在地上的尼寇莱满面狰狞,像是跟身边那块岩石有仇一般,死命地捶打地面,一边继续恼怒而癫狂哮:“啊啊”
仿佛在忍受什么痛苦。
泰尔斯猛地吐出一口血,忍受着胸口的剧痛,甩了甩头。
他但欣慰地看到:陨星者的后背上,突兀地出现了一根细细的箭杆。
细箭深陷进尼寇莱的右后背,在他的前胸上穿出一个狰狞锋利的箭头,一点一点滴着鲜血。
只见陨星者猛地抬头,满布血丝的双眼里射出可怕的火焰,嘶声怒吼:
“啊啊啊德蒙蒂!”
“你这个狗娘养的!”
他的吼声传扬在荒石地上,在岩缝间回荡。
不知从何时起,鸟叫已经消失了。
唯留凄凄风声。
泰尔斯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彻底放下心来。
这场他跟尼寇莱的决斗里,他赢了。
抓住一切因素,攥紧每一个筹码……
泰尔斯痛苦地咳出一口血,随即哑然失笑。
是啊,这场决斗,王子唯一的胜机就是:尼寇莱的对手,从来都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陨星者的咆哮化为痛苦的呻吟与闷哼,他试着伸手去掏那只箭但伤口的位置实在过于刁钻,尼寇莱根本触碰不到。
“啧啧啧……”
不知道哪块岩石后方,传来一个两人都无比熟悉的铜锣嗓,嘶哑而阴翳:“小心了,尼寇莱勋爵,别乱动,特别是右手那可是倒刺箭。”
“越动,越伤。”
隐藏着的男人发出低低的笑声。
跪在地上的尼寇莱依旧颤抖着右臂,他用左手撑住地面,瞪着赤红的眼睛,狠狠咬住牙齿:“大嘴!”
“你跑不掉的!”
“我们会撕碎你!”
蒙蒂那冷冷的笑声,再度从不知何处的岩石后面传来:“哦?你们?”
“你说的是北边半里之外,作为支援暗哨的卢姆和盖拉……”
“还是东北边,那两个我不认识的卫队新人?”
尼寇莱眼神一滞。
隐藏在暗中的蒙蒂大笑出声:“别担心,我已经‘照顾’好他们四个了还给更后面的人留了记号,他们不会朝这儿来了。”
陨星者猛地一震,心中一凉:
“照顾?”
泰尔斯痛苦地喘息着,感觉自己稍稍好了一些,挣扎着坐起来,伸手去够自己的剑盾。
周围响起了一声口哨。
蒙蒂的嗓音忽近忽远,似乎在不停移动:“刺头,你说你加强了卫队的侦查和斥候训练,减省了正面对敌的战斗内容,对么?”
尼寇莱再度试着伸手去够伤口,却最终失败,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
“真是感谢你啊那些兵娃子们的身手都不咋地,”蒙蒂的声音带着让人心悸的韵律:“拦截的时候,省了我不少事儿。”
“啊!”尼寇莱狂怒地嚎叫一声,又捶了一下地面。
蒙蒂的笑声断断续续,但任何人都能听出里面的阴森莫测与不怀好意。
“幸好,卫队沿用的依旧是‘胆小鬼’莱肯传下来的斥候阵型……”
“猜猜看,方圆百里内,对莱肯的十二种斥候阵型最清楚、最了解、最熟悉,所以能在最短时间,用最快速度,在必经之路上拦截他们的人是谁?”
说到这里,某处传来亡号鸦得意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泰尔斯轻轻皱眉。
“蒙蒂,”尼寇莱的眼神越来越可怕。
内心和身体的双重痛苦,将他折磨得够呛。
“你个狗娘养的。”
一声长叹传来,似乎是亡号鸦在叹息。
“是啊刺头,”他似乎很可惜:“现在,只剩我和你了。”
跪在地上的陨星者捏紧了拳头。
“咳咳……那个……”这个时候,泰尔斯轻轻咳了一声:“你们把我忘了?”
亡号鸦和陨星者的声音齐齐响起,毫不客气:
“闭嘴!”
泰尔斯眉毛一竖,合上嘴巴,继续爬着去找他的武器了。
正午已过,太阳开始向西而去。
“听着,刺头。”
“这里是祈远城的荒石地,是埃克斯特的边界,再往南一些就是可怕的大荒漠,”蒙蒂的声音冷冷响起:“晕倒在野外,可是很危险的呢。”
尼寇莱发出低低的咆哮。
“把这个男孩交给我,让我把他带去祈远城,”亡号鸦啧舌道:
“我们就两清了,卢姆他们四个人也能活命。”
“这个提议怎么样?”
泰尔斯表情一动。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
一时只有尼寇莱和泰尔斯的喘息声。
“提议?”陨星者猛地抬头,目光警惕,审视着身周几乎每一块岩石。
“为什么。”
“为什么你就非要他非要这个王子不可呢?”
周围传来一声蒙蒂的怪笑。
“你很清楚,他会在祈远城与自由同盟的战事里起到关键的作用。”
亡号鸦的话语凌厉起来:
“我们需要他,比你们龙霄城更甚。”
“别挡我们的路。”
泰尔斯头疼地挠了挠头。
老戏骨蒙蒂,你够了哇!
又是一阵沉默。
“大嘴,”只听尼寇莱低低地开口:
“你还记得十八年前吗?”
岩石后的嗓音沉寂了一会儿。
“我不想跟你叙旧。”
蒙蒂嗓音冷冷传来:“你知道我最讨厌这个。”
但这个时候,方才失态咆哮的尼寇莱反倒仰起头,长笑出声。
很奇怪,这一次,亡号鸦没有打断他。
“那一年。”
陨星者似乎笑够了,幽幽出声:“苏里尔王子夫妇遇刺,先王盛怒之下,白刃卫队全体受罚。”
泰尔斯头皮一紧他又听见了曾经的这件事。
只听尼寇莱虚弱地道:“老科尔曼为我这个代理队长担了责任,引咎辞职,以赛亚心灰意冷,离开卫队,还有好多兄弟受到了牵连而你,蒙蒂,当时出着其他任务的你,连夜赶回龙霄城,为他们打抱不平。”
“交涉无果,你干脆就连国王的面子都不给,第二天就扔下了白刃,利落地离开龙霄城。”
蒙蒂没有说话。
空气里依旧只有刮过石缝的风声,凄厉而哀伤。
尼寇莱惨笑出声。
“不,大嘴,从年轻的时候执勤,你偷偷带我去**开始,我就知道你的性格。”
“你根本就不是那种,能为领主一句话,就鞍前马后跑断腿的人,哪怕那是国王。”
“更别说为了祈远城大公,一路从乱石陵追到这里了,”尼寇莱的声音里带着淡淡哀愁:“不,你不是。”
陨星者猛地直起腰,凶悍地环视四周:
“德蒙蒂。”
亡号鸦依旧沉默着。
但泰尔斯却皱起眉头。
“但现在我懂了,”尼寇莱的怒意转化为冷笑:“哈哈哈哈哈哈,你,你!”
“你!”
他的声音蕴藏着难以言喻的愤恨,回荡在岩石之间。
传扬开去。
好几秒后,终于,藏于暗中的蒙蒂幽幽地开口了。
“刺头,”亡号鸦淡淡道:
“你懂什么了?”
尼寇莱冷哼一声。
他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叹出,胸背的剧痛更让他不时皱眉。
但尼寇莱依旧咬起牙根,轻声道:
“德蒙蒂勋爵阁下……”
“几天前,作为所谓的先行官,你比祈远城的正式使团,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早来到龙霄城。”
“听政日上,大局已定的时候,你带来了星辰王国在边境异动的消息,把王子拱到台前。”
泰尔斯轻轻闭上眼睛。
亡号鸦则一言不发。
尼寇莱的话还在继续,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带着更深更沉的寒意:
“女大公力保小王子,你却在关键的时候煽风点火,逼着龙霄城把他送到祈远城。”
“在这个王子失踪之后,在龙霄城开城的同时,你甚至比作为地头蛇的我们更早地赶到,截走了他。”
“呵呵呵呵……”
陨星者冷笑着:“你这几天里所做的事情,每一件都让了解你的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了祈远城,你未免也太尽心尽力了吧?这场棋局里,你未免也太巧合关键了吧?”
蒙蒂打断了他。
“你不懂,”亡号鸦的话似乎有些感慨:“刺头,你不懂。”
咚!
重伤的尼寇莱一拳捶上地面!
“对,我不懂!”
他怒喝道:“但我现在懂了!”
陨星者的眼神从没有如此可怕过,比当年见到伦巴还要恐怖:“多亏这个小王子,正是他刚刚提醒了我:是我小看秘科了。”
泰尔斯面色一僵。
空气在那一瞬间安静下来。
尼寇莱的声音急促起来,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下面的话:“十八年前,苏里尔王子夫妇蹊跷遇刺,星辰的刺客如入无人之境,没人看见他潜入进来,白刃卫队的严密防备形同虚设。”
没有人回应他。
除了风声。
“不!”
陨星者怒喝一声:“六年前,连伦巴那样的枭雄,都要靠灾祸才能引开我们,削弱我们他知道。白刃卫队每多一个,刺客的把握就少上一点,政变的可能就低了一分。”
“而十八年前的刺客,却能绕开上百白刃卫队精锐的重重防卫,计划周密,行事顺利地刺杀西陆第一强国的王子?”
这一刻,尼寇莱的面庞无比扭曲。
“只有一个可能。”
他的左拳越攥越紧:“白刃卫队里……出了一个叛徒。”
空气中依然没有回应。
泰尔斯垂下眼眸,低低看着地面。
尼寇莱几乎是把每一个字都从齿缝间咬出来一样:“这么多年来,我怀疑过很多人:贴身保护王子的拜恩迈尔克,那天第一个到场的老科尔曼,外围巡守的贾斯汀,甚至怀疑过当时负责保护黑沙领使团的以赛亚……”
陨星者说到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岩石间依旧沉默。
似乎连溪水都要为之断流。
“但你刚刚提醒了我,老朋友。”
尼寇莱说到这里,眼眸里仿佛冒出痛心与仇恨俱存的熊熊火焰:
“当年的白刃卫队里,尤其在苏里尔王子遇刺那一天……最清楚内部情况,最了解斥候阵型,最擅长躲避侦察,最熟悉防卫漏洞,最能给刺客方便的人……”
“其实是一个根本不在现场的家伙。”
“一个隐匿和刺杀的专家。”
“一个潜伏在埃克斯特,潜伏在龙霄城,潜伏在国王身边,潜伏在白刃卫队里整整数十年的……”
“星辰间谍。”
空气已经静得不能再静了。
没有人回答他。
仿佛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永恒的死寂。
陨星者依旧跪在地上。
但他已经没有再去管背后的那支弩箭,而是浑身颤抖,眼神挣扎,脸肌微微抽搐。
像是要悲鸣出声,又像是要嘶声怒吼。
他的眼眸无比复杂:厌恶,痛苦,后悔,愤恨,悲哀,伤心,绝望……无穷无尽,杂糅一体。
最后,尼寇莱猛地一颤,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口盛夏里,最寒冷的空气。
想到这里,泰尔斯不由得微微一抖。
“你说呢?”
他轻声问着岩石后的人:“大嘴,德,蒙蒂……和我一起进入白刃卫队的……刃誓兄弟。”
前白刃卫队指挥官,瑟瑞尼寇莱勋爵的声音越来越平淡。
终于,他把自己的表情,恢复到最冰冷、最漠然,最无情,最称职的那个版本:
“或者,我该叫你……”
“来自星辰秘科的亡号鸦?”
泰尔斯轻轻地抓住了自己的长剑。
他在没有人看到的角度里微微叹息。
沉默。
依旧是沉默。
又一阵微风吹来。
岩缝间的呼啸越来越哀伤。
直到一个不那么和谐的声音,打破了这道沉默:一道弓弩上弦的机括声,清脆响起。
“你知道,关于刚刚那个提议我改主意了。”
亡号鸦的声音传来,听上去依旧平稳,悠闲,游刃有余。
“刺头……”
但这一次,他的话语却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阴翳杀机:
“你死在这里吧。”
第85章 三秒的战斗
“这么多年来……”
面对亡号鸦冷酷到极点的话语,尼寇莱却平静以应:“蒙蒂,这是你第一次没有跟我抬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仿佛在前一刻,他就失去了一切情绪。
“甚至都懒得辩解了?”
然而,在岩缝间回应尼寇莱的,唯有低低的风声。
以及
“嗖!”
听见突如其来的弩响,泰尔斯呼吸一滞。
只见尼寇莱身形猛晃,他狼狈地侧过身躯,躲避着划破空气的致命一箭!
“咚!”
闷响之后,一支短箭死死地钉在距陨星者肩膀不远的地面上,箭杆还在不断颤动。
“漂亮的闪避。”
蒙蒂的声音再度从岩石后传来。
侧躺在地上尼寇莱急急地喘息着纵然竭力闪避,他的左肩轻甲还是被劲箭擦过,留下一记难看的破损。
“但带着那支箭,你还能再翻滚多少次呢?”
陨星者微微蹙眉,扭头瞥了一眼右背后的箭杆,又忍痛看向胸前的伤口:箭尖微露,鲜血淋漓。
显然,刚刚的闪避动作恶化了他的伤势。
“为什么?”
只听尼寇莱嘶哑地道:“星辰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蒙蒂!”
但还没问完的尼寇莱脸色急变,左手撑地,再度闪避!
“蓬!”
弩弦再响,利箭破空。
“铛!”
又一根弩箭牢牢扎在尼寇莱大腿旁的位置,徒留吓人的闷响。
陨星者的腿甲被它划破,衣物下透出点点鲜红。
溪水旁,这块被岩石环绕的小小空地上,这个伤势不轻的男人面无血色,伏地喘息。
面对着隐藏在视野之外的可怕强敌。
“你听到了吗,自己血肉不断被倒刺撕裂的声音?”亡号鸦的声音幽幽响起,充满狠毒与恶意,不断打击着对方的心理。
但这一次,饱受折磨的尼寇莱没有再开口。
相反,他满是汗水的脸上无比专注。
只见陨星者强忍着胸部的剧痛,坚定伸出左手,抓起那把黄金色泽的黑柄马刀。
泰尔斯皱起眉头。
“可惜啊,旭日军刀的威能没法抵挡箭矢……”
蒙蒂的冷笑飘荡在岩缝间,随着不定的风声,忽远忽近:“是不是想着:如果断魂之刃还在,那就好了”
但亡号鸦的话语戛然而止!
只见尼寇莱冷静地跪地起身,左手掠过后脑,旭日军刀伸向后背。
泰尔斯眼神一凝,心头惊讶。
他这是在……
陨星者的刀锋掠过暴露在背甲外的箭杆,带出几丝火星。
“滋滋……”
诡异的滋滋声中,被瞬间切断的箭杆无力地跌落地面,其中一侧还隐隐发红,冒着淡淡的白烟。
尼寇莱咳嗽一声:“你知道,这柄着火似的刀,确实没法拿来挡箭……”
他的刀锋回到胸前,靠近伤处。
又是一阵可怕的滋滋作响。
在尼寇莱艰难的闷哼中,他的刀锋和右手一同离开胸前的伤口。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
只见一枚小巧却狰狞的倒刺箭簇,连着折断的箭身,被这个男人毫不犹豫地从胸前拔了出来。
除了额头上的汗水,陨星者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仿佛他刚刚切开的是别人的伤口:“但是,清创取箭,顺便止血,还是很管用的……”
尼寇莱话音落下的刹那,弩箭再袭!
“唰!”
破空声中,尼寇莱身形急转。
命运之折在他的体内涌动,带出身影的变幻!
“叮!”
新的弩箭穿过目标的残影,堪堪钉在尼寇莱靴子外数寸的地方,在余力下嗡嗡作响。
泰尔斯忧心忡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望着那支地上的弩箭,陨星者轻轻喘息,却没有受伤。
跟之前比起来,取出体内箭簇的尼寇莱显得游刃有余。
亡号鸦的夺命冷箭,第一次没有建功。
糟糕泰尔斯不禁握紧了剑。
“六秒,老朋友。”
“你从上弦、瞄准、测距再到击发,足足六秒跟十八年前差不多,”陨星者深吸了一口气,他伸出右手,轻轻握拳,尽管不如之前灵动自如,却不再因为陷在体内的箭头而滞碍难行:
“再加上射出一箭后的移动,每一箭的间隔至少七到九秒安全的七到九秒。”
尼寇莱的面容回复平静,他轻轻松手,一枚小巧的箭簇从中落下。
他胸前的伤口早被高温封堵,而背后的伤处也不再流血终结之力聚集在箭伤附近的骨质里,涌动不息,催动着肌肉收缩,封闭创口。
“唰!”
箭风再度响起。
陨星者话没说完就突兀旋身,回头就是一刀!
泰尔斯一个激灵,地狱感官在瞬间放慢了眼前的画面:尼寇莱体内的银芒放射,带动身体,不可思议地转向,留下残影的轨迹。
他的刀锋灵动而迅捷,斩过空中的弩箭。
“嗤!”
在火星四溅中,旭日军刀将它毫无阻碍地一分为二。
陨星者的身形微微一顿。
泰尔斯眼前的画面恢复了正常。
远处的地面上,一支被劈成两段的短箭去势不减,直到远远掉落。
泰尔斯的眉头越来越紧:他看得出来,尽管仍旧带着伤后的滞涩,但陨星者已经慢慢扳回了局势。
尼寇莱左手举着稍稍发红的旭日军刀,深深吸进一口气:“你说得对,蒙蒂。”
面容苍白的男人蹙眉看着左肋下:轻甲上新添了一道不轻的擦伤。
他不满地晃了晃手上的武器,“这把热气腾腾的刀太锋利了,哪怕斩中弩箭,也没法让它偏向。”
“我开始怀念那把旧刀了。”
陨星者抬起头,他开始慢慢踱步,眼神警惕地环顾着周围的岩石。
“狗娘养的,”蒙蒂的声音再次飘来,声调微扬,粗俗的话里带着些许厌烦,重复着泰尔斯的担忧:“剧痛之下战场取箭,还有空来计算我的射速……”
“你这个只懂砍人的大头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尼寇莱轻轻活动着受创不小的右臂,寻找着伤势下的极限,不屑地冷笑:“我不是说过吗,这个年纪恰恰是我们最强的时候体能下降,身手滑坡之余,经验和见识,经历和意志,却逐步沉淀为最可靠的实力。”
陨星者嗤笑着,双眼里闪现怒火:“而你无法想象,六年前,龙霄城里的那一夜,给了我什么样的经历……”
正在休憩中回复体力的泰尔斯心神一动,难以抑制地回想起那个噩梦的夜晚。
特别是在伦巴的冷笑之下,那些黑压压的弩机,以及它们齐齐发射时,那股摄人心神的机括声。
无情而冷漠。
还有,那些死命围护着自己和小滑头的白刃卫队,包括他们身被重创时,脸上那种不甘的痛苦神情……
“跟那比起来,”尼寇莱的冷笑把泰尔斯拉回现实:“蒙蒂,你每次射击,都得配合距离跟风向,计算对手的移动轨迹吧……”
蒙蒂没有答话。
“真不巧。”
尼寇莱咧嘴冷笑:“我的终结之力,最擅长半途改变轨迹了。”
“噌!”
又一声闷响,伴随着下一根弩箭!
但是……
泰尔斯凝重地看见:尼寇莱体内的命运之折微微一闪。
他瞬间停下前踏的脚步,身形向后一折,未卜先知般地闪开本应该钉穿他胸膛的一箭!
“操!”
蒙蒂气急败坏的怒喝远远传来。
回应他的是尼寇莱的淡然摇头:“再来啊,蒙蒂我已经差不多,知道你在哪儿了。”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左前方的区域,左手上的马刀不住地转动。
荒石地上恢复了沉默。
只剩下死死盯着岩石的尼寇莱,以及紧紧靠着盾牌,坐地回复的泰尔斯。
泰尔斯重重地叹息:显然,局势已经改变了。
“哈哈哈哈,”亡号鸦的笑声幽幽响起,里头带着淡淡的苍凉:“你知道,刺头,你让我想起了卡斯兰……”
尼寇莱的眼神停在半空。
卡斯兰?
泰尔斯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劝他喝酒的豪迈老头,但王子再也没有见过他听说那个老头最后死在了英灵宫里。
“每一次,卡斯兰跟泰伦德的对决里,攻势凶悍的不熄之火在占尽上风,快要击败冰山的刹那……”
只听蒙蒂的话在继续:“反击,陷阱,诱敌……卡斯兰都有办法在最后一刻绝杀,反败为胜,逆转击倒泰伦德连不动弓都没法帮他。”
尼寇莱先是疑惑一怔,随后反应过来。
不熄之火,泰伦德。
他眼神一黯:曾经的白刃卫队先锋,跟卡斯兰同时代的伟大战士。
“总有办法,总有办法……你真是越来越像那个冰山了。”蒙蒂的声音唏嘘道。
不。
尼寇莱轻轻呼吸着:无论是卡斯兰,还是泰伦德……
他们,还有多米尼克、布莱克、莱肯、索尔、鲍尔……这些白刃卫队里的老面孔。
尼寇莱面无表情地握紧手上的刀刃。
就在此时,只听亡号鸦淡淡地道:“你还在等什么,殿下?”
随着他的话音,弩弦再响!
微微出神的陨星者一惊,命运之折当即发动,他立刻旋身,堪堪避开这一箭!
但没有结束。
“呼!”
剑风响起!
他的身后,泰尔斯不知何时已经杀到眼前!
王子面色凶狠地一剑斩来,将刚刚闪过狙击,身形狼狈的尼寇莱笼罩在剑锋之下。
“铛!”
尼寇莱冷静地举刀,在最不利的姿势上,吃力滑开泰尔斯的进攻。
泰尔斯咬紧牙关,盾牌顺势狠狠撞来!
“砰!”“锵!”
尼寇莱的右肩顶住盾牌,左手的刀锋格住王子随之而来的穿刺。
“退后,小王子,”陨星者腰部发力,把泰尔斯狠狠顶退,不耐烦地警告道:“否则你会少一只手或者更多。”
泰尔斯冷哼一声:“你不是说了吗:我留一只手吃饭就够了。”
恼怒的尼寇莱刚要开口,就心生警兆。
他立刻低头!
“咻!”
又一支弩箭凌空而来!
它划过尼寇莱的左耳后,带起一道灼热的气浪。
“看,其实你不必担心我,”泰尔斯呼出一口气,评估着自己还剩下的体力,肃然道:
“你真正的对手,在另一边。”
尼寇莱发出低低的咆哮,眼神不善,他的脸上,泰尔斯划出的剑伤依旧鲜红。
第二王子的长剑再度刺来!
陨星者刚举起马刀格挡,就察觉不对。
果然,泰尔斯刺到半途的长剑突然一拐,不可思议地绕过陨星者拦截的刀刃!
是佯攻。
命运之折做出的佯攻。
见鬼!
陨星者在心里咒骂道:那是我的招式。
他急退一步,闪开泰尔斯化刺为削的一剑。
第一次正面逼退对手的泰尔斯扯扯嘴角。
果然。
尼寇莱右胸重伤,虽然暂且压制住了伤势,但是从他不得不换左手用刀就看得出来,从惯用手,到脚步和平衡,陨星者所受的影响极大,远远不在最佳状态。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跟这个可怕的男人对战,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大的压力了。
而且泰尔斯把剑搭在盾牌上,眼神凶厉他知道,自己有着最大的两个优势:
首先,不到万不得已,尼寇莱不愿意杀他。
否则,陨星者为了龙霄城追到这里,就失去意义了。
其次,这不是泰尔斯与尼寇莱的战斗,而是亡号鸦与陨星者的对决。
他们把心神都放在彼此身上星辰王子,充其量算个竞技场罢了。
所以,只要自己竭力给对方制造麻烦,让陨星者露出足够多的破绽,那隐藏在暗中的亡号鸦就可以……
“想玩儿下去吗?”
尼寇莱恼火地看着他:“那就睁大眼睛看好了!”
下一刻,他的左手刀立刻攻到眼前!
泰尔斯竖起盾牌,但随即心头一跳。
地狱感官中,尼寇莱体内的终结之力涌起,刀锋斩出,继而瞬间转向。
命运之折。
又是它。
瞬时改变方向,扭转惯性,无论闪避还是进攻都带着奇效的命运之折!
泰尔斯下意识地激发狱河之罪,模仿着对方那种从骨质里爆发出的银色针芒,在骨骼关节的闷响和疼痛中硬生生地回抽盾牌,转向对手的真实攻向,同时右手出剑,直刺敌人,准备再跟敌人玩一次“你变我也变”的游戏。
他的盾牌和尼寇莱的武器在空中掠过彼此,擦出微不可察的响声:“叮!”
不。
等等。
泰尔斯看着尼寇莱的凶狠表情,不禁心脏猛跳,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没那么简单……
“呼!”刀锋呼啸,气势凛冽,直来直往。
泰尔斯吃了一惊。
这一次,死人脸没有启动命运之折!
他也没有发挥终结之力的特效,没有改变身形和惯性,更没有绕开泰尔斯的刺剑!
而是
“啊啊啊”尼寇莱怒吼着。
而是一往无前地挥刀进击!
“嗤!”泰尔斯的刺剑擦过尼寇莱的左肩,鲜血飞溅。
但陨星者的刀锋却是别无他顾,直取中路!
下一秒,还维持着闪避姿势,剑盾狼狈后撤的泰尔斯只觉咽喉一凉,心惊肉跳。
回过神来,他就已经被旭日军刀抵住了脖颈。
“命运之折跟战争一样,是门欺敌的艺术,”尼寇莱丝毫不顾自己肩膀上的伤势,眼神冰冷:“但如果你太沉溺其中的欺敌效果,太依赖于倚靠佯攻和变向来取得优势……”
男人没有说下去。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他放低盾牌,倒提剑柄,以示认输。
尼寇莱的手上微微用力,冷哼着威胁道:“这就是你的下场……”
“嗾!”远处又是一声弩响!
陨星者脸色一变。
与此同时,泰尔斯倒提的剑刃反手削出!
两面夹击,尼寇莱脸色一变,破口大骂,却只来得及崩出一个字:“操!”
陨星者体内的命运之折再度流转,硬生生扭转着他的身形!
尼寇莱完美地闪躲过泰尔斯近在咫尺的反手剑,却被飞速的弩箭划破了左臂,带出一片血红。
状态不稳的陨星者咬牙连退数步,退出危险范围,用旭日军刀烫止住出血。
“我想他的意思是,殿下,您懂得如何欺敌,也懂得如何拼命。”
蒙蒂那褪去慵懒,唯留凝重,更多了几分凶狠的声音从周围的岩缝里传来:“但您经历的战斗实在太少,不懂得什么时候该欺敌,什么时候该拼命。”
泰尔斯眉心一动。
只听亡号鸦轻声道:“对此我有个建议:在敌人习惯你拼命的时候,你就欺敌,在敌人习惯你欺敌的时候,你才拼命。”
“感谢指导,”泰尔斯吐出一口气:“感觉我今天一天学到的,比过去六年的户外训练课都多呢。”
“我听出来了,”陨星者按了按胸前的伤口,不善地盯着他:“你在骂我?”
泰尔斯友好地笑了笑。
“还有,说起训练课,我没记错的话……”泰尔斯看着眼前的尼寇莱,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六年前,他的左腿和左臂都中过箭,但还是硬撑着战斗了一天,没有及时取出箭头,所以留下了毛病。”
尼寇莱闻言生生一顿!
六年前……
这个小崽子……
这个……
他的刀柄握得越来越紧。
泰尔斯凝重地道:“训练课上,比起右边,他的左边动作都有很轻微的不协调。”
“收到。”蒙蒂的回答很简短,也很满意。
尼寇莱沉默了一会儿。
“你们,”陨星者死死捏着刀柄,不再冷笑,眼神凶厉:
“你们……好得很啊。”
泰尔斯无奈地叹出一口气,轻抖着手臂那种麻木和酸痛再度出现。
快到极限了啊。
下一刻,战斗再启!
王子侧身举盾,毫不客气地向着气得浑身发抖的尼寇莱冲锋!
回应他的,是陨星者的一记矮身扫腿,试图踢倒前冲的他。
这一次,泰尔斯咬紧牙关,不再用命运之折闪避。
他发动狱河之罪,增强力量,维持平衡,矮身踏地,死死顶住对方的腿!
“咚!”
一晃之下,泰尔斯没有摔倒,他怒吼着一记推撞,死死顶开尼寇莱的军刀。
岩缝里传来蒙蒂的大笑:“看,他学到了。”
陨星者全力启动命运之折,他贴着盾牌蹊跷地旋身而过,虚弱的右手伸过盾牌,拿住泰尔斯的左臂,巧妙一抽!
泰尔斯在这一抽下失去平衡,长剑刺偏了位置。
他整个人越过尼寇莱,冲出几步后失去平衡,单膝落地。
但有得必有失。
“咻!”
被泰尔斯绊住的尼寇莱只听耳边一响,只来得及从上身做出规避的他,腿部突然一痛!
“嗤!”
他被蒙蒂一箭射穿了左小腿!
陨星者痛呼出声,凶狠地破口大骂:“蒙蒂!”
“草你娘!”
王子痛苦地咳嗽了几下,他爬起来,看着尼寇莱的样子,微微蹙眉。
他转过头,对着隐藏幕后的亡号鸦不忿地道:“小腿?”
“你就不能找准要害?”
只听蒙蒂的嗓音响起,毫不客气地回顶了泰尔斯一句:“我也要找射界!”
“除非你想我连你……”
话音未落,就听得弩弦再响!
尼寇莱表情悲愤,他拖着受伤的腿竭力旋身!
“唰!”
幸好,这一支弩箭仅仅在他的大腿旁掠过,划破衣甲。
一箭射完,蒙蒂带着讽刺的全句这才慢吞吞地说出来:“……连你一起射穿,尊敬的,殿,下!”
泰尔斯一时语塞,他无奈地摇头:“算了,我们下次注……”
但泰尔斯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感觉身后一凉。
心惊之下,泰尔斯甫一回头,旭日军刀的刀刃就近在眼前!
“铛!”
王子亡魂尽冒地全力举盾,死死挡住尼寇莱双手斩落的这一刀!
“你们!”
尼寇莱根本没有去管被射穿的小腿,他满脸都是怒已至极的通红,被泰尔斯划伤的血迹斑斑可见。
“我受够了你们的一唱一和!”
陨星者红着眼睛怒喝道:“一个无耻阴险,一个卑鄙下作!”
“你们把这当成什么了!”
泰尔斯竭力出剑,试图逼退对手。
但就在他递出武器的刹那,就听见诡异的声响:
“滋滋……”
一截刀刃突兀地出现在盾牌的背面,微微发红,冒出轻烟。
泰尔斯心中一寒。
不妙。
果然,那个瞬间,发红的旭日军刀从盾牌的另一侧穿透,来到他的眼前!
传奇反魔武装毫无滞涩地把泰尔斯的盾牌一刀两断,随即转向切断他的长剑。
“滋滋……”
泰尔斯的所有武器都像纸做的一样,在刹那间变成废铁。
甚至连泰尔斯的整条手臂,都因为旭日军刀掠过,而被生生烤红了表皮,冒出淡淡烟气!
王子痛哼出声。
“咚!”
下一刻,尼寇莱疯狂地暴喝着,一个绊腿,将泰尔斯狠狠扫倒!
那一秒,泰尔斯痛苦地扭曲着脸庞,朝下摔落地面。
“噌!”
破空声再度响起。
陨星者下意识地前倾俯身,死死贴上泰尔斯的后背,躲避杀意满满的这一箭!
“嗤!”这是血肉被高速撕开的声音。
“嗯”随着尼寇莱的闷哼,一支弩箭从他的下背部凶险地擦过,撕裂他的轻甲,更随着尼寇莱的俯身,划开他的皮肤,从肩颈部擦出!
这支弩箭带出了陨星者开战以来最多的鲜血,满布腥味的液体甚至喷涌了泰尔斯一头。
鲜血从头上流下,泰尔斯艰难地呼吸了一口气,口鼻间尽是血腥味。
让他想起许许多多个血腥的夜晚。
比如废屋,比如国王大街,比如盾区。
但蒙蒂这支弩箭非但没有阻止陨星者,剧痛似乎还助长了尼寇莱的疯狂。
尼寇莱死死跪在泰尔斯的背上,颤抖着直起身子。
“蒙蒂……”
“蒙蒂……”
尼寇莱悲愤地怒吼:“蒙蒂!”
“他妈的……”
陨星者痛得牙齿打颤,双目赤红,嗓音断续而嘶哑。
但久久找不到蒙蒂身影的他,只得愤恨地低下头,看向地上的泰尔斯。
泰尔斯奋力挣扎着,撑住地面想要起身。
但他早就被经验丰富的尼寇莱牢牢压住,连翻身都做不到。
糟糕。
把他……逼急了啊。
“我是找不到蒙蒂,”尼寇莱的眼里尽是压抑不住的愤怒:“但我抓住你了!”
“对,我不会杀你!”
他的刀背势大力沉地砸下,直击泰尔斯按住地面的左手背。
砰!
泰尔斯浑身一震,只觉得左腕一阵剧痛!
“喀拉”
清脆的骨裂声传来。
“啊啊啊”泰尔斯痛苦地惨嚎出声,死命挣扎,右手死死地向后抓捞着什么!
他的左手似乎失去了感觉,仅仅剩下痛楚。
但王子随即被陨星者狠狠一拳,抽中后脑!
眼前一阵金星。
“但是我说到做到!”
陨星者红着眼睛,又是一记刀背砸下!
“哗啦”
这一次,泰尔斯的右膝盖发出吓人的碎裂声,传来锥心的剧痛!
“呀啊啊”王子的痛呼越来越剧烈,整个脊背痉挛一般向上顶起,挣扎得越来越疯狂。
但尼寇莱依然把他死死压在地上。
陨星者恨恨咬牙,听着泰尔斯的惨叫,眼里有着难以理解的快意:“我会给你……”
他怒吼着,死死按住膝盖下的少年,再度举起刀:
“留下右手!”
下一刻,他的刀背第三度落下!
“喀拉!”
让人心惊的清脆声下,泰尔斯的左胫骨应声而折。
王子痛得几乎叫不出声了,他的双肩左右击打着地面,无力地颤抖着。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
他在颤栗。
那一刻,剧痛下的他,仿佛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死亡临近。
这是……
最后了吗?
“蒙蒂!”
尼寇莱从泰尔斯的身上爬起来,猛地抬起头!
他面色狰狞地暴喝着,环顾四周:“来啊!”
“来杀我啊!”
“咻!”又是一声弦响,从右侧来袭。
感应到威胁的尼寇莱毫不犹豫,遽然发动命运之折!
陨星者的身形向前急倾一只弩箭无力地扎在地上。
但是没有结束!
咦?
警觉的尼寇莱浑身一紧:一把短刀和一个身影,在左侧的沙尘里扑来!
这么说,右侧这支弩箭只是诱饵,真正的他潜伏在这里,等着我……
思绪间,身经百战的尼寇莱毫不停顿,命运之折再发,左手的旭日军刀势头一转,不可思议地凌厉挥出!
“滋滋……”
锋利的传奇反魔武装,将出现在尼寇莱左侧的人,连通他手里的短刀,一切两断。
但是尼寇莱回头的瞬间,随即愣住了。
他切断的只有一把短刀,以及……
一件轻甲?
糟糕。
不是左边,而是
没等头皮一凉的尼寇莱多想,一双粗壮有力的手臂,就带着深深的寒意和杀机,不可阻挡地从他的右侧,从刚刚那支弩箭的方向,突兀伸来!
敌人的左臂穿过尼寇莱的左肩,环过他的脖颈,臂弯扣上他的咽喉。
对方的右臂则同时穿过他的右肩,让左手扣紧上臂关节,右掌死死按住尼寇莱的后脑。
“是左?还是右?”
“战争就是欺敌的艺术,”那个熟悉的铜锣嗓冷冷传来:“是么。”
尼寇莱浑身一冷:他刚刚意识到,自己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下一秒,背后的对手遽然发力!
敌人依旧紧紧贴合着他,却弓起身体,面部和右掌把陨星者的头颅向前压去,双臂则向后锁紧,卡住后者的颈部:
“怀念吗,泰伦德最喜欢的绞杀技巧……三秒解决战斗。”
一秒。
尼寇莱脸色一白,眼前一晃他血管里的血液卡在颈动脉中,再也不能流上大脑。
只听背后的那个声音冷冷地道:“我可头疼死了你那种本能般的危险警觉,真难杀。”
“真得感谢那个孩子,无论是他的提醒还是牺牲果然,你从左侧回头,要慢上不少呢……”
两秒。
陨星者的视线变暗,意识越发模糊。
他向后斩出的旭日军刀刚刚拉回胸前,想要向后刺去,但他的手却随着大脑的缺氧凭空一软,再也找不到目标。
尼寇莱的耳边,仅仅留下亡号鸦那阴恻恻的话语,简短明晰而令人心悸:
“结束了。”
“刺头。”
三秒。
第86章 超越卡斯兰
泰尔斯躺在地上,在疼痛的折磨下浑身颤抖,冷汗淋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整个人几乎都要麻木了。
这不是他所经历过的最剧烈,却绝对是最难忍、最煎熬、最拖延的痛楚之一。
左手腕,左小腿,右膝盖三处地方交替传来针刺、钝割、甚至压迫性的疼痛,一波一波,一阵一阵。
他想要站起身来,至少在地上挪动几步,脱离战场,然而只要动作幅度稍大,痛感就会从伤处蔓延到大脑,无限放大。
他只能紧闭双眼,竭力呼吸,连两个男人的殊死搏斗都不去在意了。
听着耳边的搏斗声,泰尔斯面容扭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突然对“昏厥”产生了极大的渴望。
而事实似乎朝向他的渴望发展:持续的疼痛渐渐超过忍受的极限后,泰尔斯开始意识模糊,全身特别是伤处的肌肉筋腱,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他快痛晕过去了。
但就在此时。
“轰!”
海潮般澎湃的汹涌声,从泰尔斯的耳管里响起,暂时覆盖了耳边的打斗声。
在浑浑噩噩中艰苦忍痛的少年顿时一惊,稍稍清醒!
这种感觉……
就像,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漫上了他的血管中一样。
是它。
在伤势中煎熬的泰尔斯竭力扭过脸,口鼻在地上擦过,吸了一口满带尘土的空气,艰难地咳嗽着,随即明白过来。
那是狱河之罪。
是黑剑告诫过他的,那种最危险的力量。
于灾难与痛苦中与他相伴的最久远的同伴之一,也是他这段人生中最无法忘怀的经历之一。
“轰……”
不知何时开始,之前一直被动应召的狱河之罪,难以抑制地涌动起来。
就像出笼的凶兽,兴奋无比,发出猎食前的嘶吼。
它的“声音”越来越大。
泰尔斯似乎有种错觉:疼痛、眩晕、虚弱狱河之罪在这种重伤的状态下如鱼得水,终结之力像河水漫过干涸皲裂的河滩一样,不受限制地侵入主人体内的每一个细胞。
包括大脑。
那个瞬间,泰尔斯舒服地吸了一口气他就像是全身都被放进了温水中,苦楚和伤痛化成温和的麻木感,暂时消失在感知之外。
时间仿佛又停下来了。
泰尔斯虚弱地趴在地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的黄土岩壁。
很奇怪。
他的大脑里闪过的是刚刚的战斗。
尼寇莱锋利无匹的刀刃破开他的盾牌,斩断他的长剑,然后将他扫倒。
那面决定他后来厄运的刀锋出现在眼前的画面,一遍遍地在眼前回放。
他不该停下的。
意识模糊的泰尔斯朦胧地想。
狱河之罪像地狱的火焰,活跃地舔舐过他的伤口,带来针刺般的刺激。
对,他不该停下。
泰尔斯咬紧牙齿,四肢涌上一种起身再战的冲动感。
当武器尽废的时候,他不该停下,他完全可以逆势向前,仍由旭日军刀穿透他的肩头。
然后,把手上还剩半截的断剑顺势推出尼寇莱的刀锋无阻无拦,他把全身的势头都压在这上面,一定无力也无暇防守推向对方的脖颈。
自己也许会付出极大的代价,没错,但尼寇莱必然损失巨大。
他会很惨。
朦胧中的泰尔斯无意识地笑了笑,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握紧就好像那把断剑还在他的手里。
随着这个想法,狱河之罪再度欢快地涌动起来,发出咆哮也似的潮声。
是啊。
不用闪避,无视防守,放弃退后。
向前。
只有向前。
向着敌人的方向……
眼前昏暗的泰尔斯颤抖着,猛烈咳嗽起来,口鼻间尽是血腥。
血腥……
感受断锋扎破敌人动脉的感觉,感受对方颈血喷薄的炽热,感受他生机逐渐流失的绝望。
在鲜血中鏖战。
直到死亡。
泰尔斯慢慢地闭上眼睛,咧开嘴角。
下次……
再有下次……
就这么干……
就这么干……
“轰!”
随着他最后一丝意识的消失,狱河之罪轰然沸腾!
距离泰尔斯不远的地方,蒙蒂面色僵硬,全身绷紧,双臂死死锁住尼寇莱的脖颈。
感受着对方最后一秒的挣扎。
然而亡号鸦微微一愣。
只剩下最后一点意识和力气的尼寇莱,左手颤巍巍地举起旭日军刀,刀柄在他的手里摇摇欲坠。
下一秒,蒙蒂突觉眼前一闪。
如烈日般的金红色强光,从黄金色的刀锋上亮起!
刺得蒙蒂的视线瞬时一黑!
“啊”
亡号鸦紧紧闭眼,忍不住闷哼出声。
但杀人夺命已成本能的他没有丝毫动摇,而是再度弓背倾身,加紧手上的力度!
封锁着陨星者的脖颈。
只要再一小会儿,再一小会儿……
就好。
紧闭双眼的蒙蒂涨红了脸色,痛苦地想道。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旭日军刀带来的不仅仅是强光。
蒙蒂的双臂猛地一颤贴住尼寇莱的皮肤突然传来急剧的高热!
不是水烫,不是火烧。
而是深入骨髓的剧痛焦灼!
“啊啊啊啊”
蒙蒂禁不住惨叫出声,双臂再也维持不住原状,更仿佛失去了知觉,瞬间松开,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向后倒去!
“砰!”
亡号鸦痛苦地摔倒在地上,但他已经顾不上其他,只能死命拍打着双手和胸前无端燃起的火焰。
不对。
不对!
蒙蒂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神智未清的陨星者后者的皮肤仿佛笼罩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芒,传来阵阵高温。
这是
惊恐的蒙蒂还没想明白,身上的焦灼感就扩大了范围。
突然之间,亡号鸦的身上多处起火!
仿佛有一阵无形的炽烈火焰,瞬间笼罩了蒙蒂。
“操你”蒙蒂痛吼一声,刚刚爬起一半的身体又向后扑去。
不止这些地方,还有头上,肩膀,腿部,腰部,胸前……
“该死,刺头!!”
亡号鸦倒在地面上,表情痛苦,一刻不停地疯狂地翻滚!
试图扑灭蹊跷燃起的火焰。
他的前方,摆脱束缚的尼寇莱虚弱地跪倒在地上,手掌下死死按住通红的旭日军刀。
尼寇莱身周的红光渐渐消散。
陨星者四肢着地,哆嗦着身体,像是几辈子没呼吸过空气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感受短缺的能量重新涌入大脑的幸运,连手指都在颤抖。
脖颈以上,尼寇莱的脸色从没有如此红过就像鲜血的颜色。
场中一时只剩下亡号鸦的惨叫和打滚,以及陨星者不计代价喘息的声音。
一分钟过去了,蒙蒂终于压灭身上最后一寸火焰,但他的形容无比凄惨全身上下冒出白烟,衣物上到处都是烧痕,尤其以双臂为甚。
亡号鸦痛苦地呻吟出声,难闻的焦味蔓延开来。
尼寇莱依旧虚弱不堪地趴伏在地上,周围一圈的荒地早已变得焦黑,男人的身上也冒着少量轻烟。
两个男人都颓然倒地,一者虚弱难起,一者烧伤严重。
“那是什么?”
蒙蒂脱力地仰躺在地上,浑身颤抖,奄奄一息地开口:“我从没听过……旭日军刀还能这么用。”
尼寇莱艰难地朝蒙蒂的方向抬起头,使劲晃了晃脑袋,眼神涣散,似乎刚刚才从被锁颈的噩梦中回过神来。
他艰难地喘了一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侧躺下来。
“传奇反魔武装……会受到使用者的影响,在不同人手里,或多或少地做出适应和改变就像终结之力。”
尼寇莱表情涣散,仿佛刚刚受过酷刑,只见他竭力捏紧不再发光的旭日军刀,虚弱且断断续续地道:“我见过……图勒哈把旭日军刀当魔能枪使,在狭窄的通道里……制造恐怖的火焰和爆炸。”
蒙蒂嘶声闷哼,他挣扎着要爬起来。
“别乱动,蒙蒂,”陨星者垂着头,他的声音淡淡传来,字句间满是疲惫:“如果你不想烧成灰烬。”
“我还……控制不好……它……”
蒙蒂闻言微微一僵。
他轻声叹息,重新躺下。
见到敌人躺下,消耗巨大的尼寇莱这才长出一口气,神情萎靡地看着手里的旭日军刀:“如你所见,我,我……我跟这把破刀,实在合不来,整整六年,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瞬。
“‘只能’?”
蒙蒂惨笑一声,颤抖着伸出衣甲烧尽,皮肤焦黑的双臂,只觉得最后一丝力气也随着烧灼消失:“你刚刚用旭日军刀给自己做了一副火焰铠甲,把我烤了个半熟,而你把这叫作‘合不来’?”
尼寇莱笑了,看着蒙蒂的眼神尤其复杂。
“不,你没做过队长,没翻阅过《白刃传世书》记载里,断魂之刃曾经单刀抵御夜翼君王的数万东陆大军,但我拿着它,充其量只能封锁和隔绝百来号人。”
陨星者似乎休息好了,他的话语流利起来,黯然道:“号称能烧尽万物的旭日,在我手里也变成了利用火焰来守护和防御的铠甲。”
“我猜,哪怕是曾制造出数百里无人区的戮魂枪,在我的手上,也只能变成一截‘生人勿近,近者即亡’的枪尖吧。”
尼寇莱抬头露出苦笑:“否则,我也不想打得这么难看啊。”
痛苦喘息着的蒙蒂眼神一滞。
“什么?”
亡号鸦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手:“你是说,现在的局面,这是你一开始就想好的吗?”
“引诱我现身,用旭日军刀解决战斗?”
不可能蒙蒂愣愣地看着他的老同袍,老上司,老队长,一瞬间仿佛再也不认识他了。
尼寇莱垂着眼神,抿了抿嘴唇。
“战斗开始,我就处在最大的劣势里。”
“你赚了先手,隐藏在暗中,而我受伤不轻,战力下滑,再加上这个地形,”陨星者说到这里,望向远处看似昏迷过去的泰尔斯,撇了撇嘴:
“这是你最擅长的战斗,最有利的战场,而我哪怕再找上二十年都找不到你,无法反击,只能白白**。”
“再加上那个小子的干扰,我没把握活着挨到你的弩箭射空。”
蒙蒂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我只能揪着那个小子,装作失去理智,冒险挨上你两箭为此甚至牺牲了我的腿,”尼寇莱似乎终于摆脱了颈部被锁的后遗症,他缓缓地坐起身来,伸手去处理小腿上的伤势:“尝试着把你勾出来,近身击杀我。”
蒙蒂轻轻咬牙。
陨星者眼神灼灼地看着模样凄惨的蒙蒂:“当然,还是很冒险,你出现的时机太狡猾,绞锁成型太快,我连反制的机会都没有,差点就直接晕过去了。”
蒙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里浮现疲惫。
“狗娘养的,”亡号鸦躺在地上,失落地道:“如果不是太仓促我该提前几天,做几枚剧毒箭头的。”
“哼,”尼寇莱扯起嘴角,开始默默包扎伤口,“你知道自己输在哪儿了吗。”
蒙蒂没有说话,微微握紧烧伤的双拳。
“你做了太久的斥候哨戒,习惯了保持绝对安全的距离。”
尼寇莱似乎有些感伤,他的手上动作微顿:“你习惯了从背后下手,一击必杀。”
“我猜你都快忘了,面对面流血厮杀,是什么样的滋味了。”
“是么。”
亡号鸦先是微微蹙眉,随后疑惑地开口:“但是你,刺头,你……”
“你什么时候,能一边开战,一边考虑这么多了?”
尼寇莱摇了摇头,眼中情绪复杂:“一个指挥官,永远要比别人多想一步。”
“你不一样了。”蒙蒂竭力坐起身体,忍着疼痛呼出一口气,不甘心地道:“像卡斯兰一样,一个用脑子战斗的人……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一脸讨嫌,人见人厌,杀人红眼的刺头吗?”
尼寇莱勉强笑了笑,吃痛拔出小腿的弩箭。
“现在能说了吗?”
陨星者撕开衣物,将小腿的伤口捆紧,旭日军刀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为什么?”
“为什么背叛我们。”
蒙蒂绝望地闭上眼睛,把后脑仰放回地面。
“这还重要吗。”
“我们已经这样了,”亡号鸦的嗓音疲惫异常:“赶紧动手吧。”
“结束它。”
尼寇莱沉默了一会儿。
他转过头:泰尔斯昏迷在地上,一动不动。
下一秒,陨星者绑着伤口的双手上猛地用力,把小腿扎紧:“这非常重要。”
“因为我是你们的队长,”陨星者眼神如刀,从伤口处慢慢转移到蒙蒂身上,如有实质:“是你们的头儿。”
蒙蒂哄笑起来,在地上缓缓摆头:“可笑,你倒是喜欢叙旧……”
尼寇莱突然提高音量,大力打断他:“因为我才是白刃卫队的指挥官!”
“白刃之首!”
他表情扭曲,咬牙切齿:“我才该是那个一直带领你们、保护你们、鞭策你们的人。”
“德他娘的蒙蒂!”
尼寇莱狠狠一拳,砸在身边烧得面目全非的地面上。
他松开牙齿,轻轻喘息。
男人的苍白脸色沉了下来:“而如果……如果你们中任何人出了问题,那都是我的责任。”
“我失败了。”
亡号鸦轻轻一震。
尼寇莱把手伸到胸甲中,死死捏紧一块小小的石头。
他竭力维持着表情不变,声音略有哽咽:“而我……我需要知道为什么。”
“我需要知道,需要知道,”尼寇莱顿了好一会儿,这才黯然开口:
“为什么。”
大地上回复了寂静,只剩下微风吹过岩缝的悲哀呜咽。
“哈哈哈哈哈,”蒙蒂重新睁开眼睛,望着澄蓝的天空,他的笑声有些苦涩:“刺头,你真的变了。”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能干掉卡斯兰了即便是年老的他。”
尼寇莱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握着那块石子的手越捏越紧。
“看得出来,无论是战斗还是……你都已经全面……超越卡斯兰了。”
亡号鸦眼神缥缈:“哪怕是‘撼地’的全盛期,也不过就是现在的你而已明明哪里都不突出,明明平时毫不起眼,明明看着平平常常,但一到实战,无论顺境,险境,先手,后手,无论什么样的敌人,只要站在大地上,他们就是打不过他。”
蒙蒂失声嗤笑:“更糟,也更好。”
尼寇莱又是一拳砸在地上,带着微微的愤怒:“别再提他了。”
“今天过后,你有的是时间跟他当面忏悔。”
回答他的是蒙蒂的凄然大笑:“哈哈哈哈……问题来了,刺头……”
“你这么崇拜他,崇拜‘冰山’?”
亡号鸦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你真正了解过他吗?”
尼寇莱轻轻蹙眉。
蒙蒂竭力抬起上身,挪动着靠上一块矮岩,他的下巴被烧伤了,让他的笑容多了些不祥的意味:“你知道,卡斯兰伦巴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吗?”
尼寇莱心中一沉。
他想起六年前的那一天,卡斯兰在英灵宫里,永远停止了呼吸。
蒙蒂轻声叹息,眼里是无尽的忧伤和感慨:“我真怀念那一天啊……”
“刺头,我们正式发下刃誓,从卫队候补,正式成为卫队新人的那一天。”
尼寇莱心有所悟,他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
只听蒙蒂幽幽地道:“至少,那天的我们,还有得选择。”
“而那一天之后,我的未来,我的生命就再也没有了光明,”他默默出神:
“只余黑暗。”
第87章 鸦与雪刃(上)
尼寇莱眉头紧锁:“我不懂,白刃卫队给了你一切……”
蒙蒂摇头嗤笑,打断了他:“你当然不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是卡斯兰选中的人,是他寄予厚望栽培的未来指挥官,是能替白刃卫队扛起整面战旗的存在。”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右手紧按在地上,死死拖动,望着尼寇莱的眼中满是悲怆和不忿:“瑟瑞尼寇莱,你是刀锋闪亮的光荣雪刃,怎么会理解我这种食腐为生的肮脏乌鸦?”
“对,白刃卫队给了我们一切,却唯独没有给我们选择。”
听着对方莫名其妙的话语,尼寇莱的心中生出怒意:“你”
可蒙蒂自顾自地说下去,把陨星者的话堵死在嘴里。
“那是我们正式入队的第二天。”
蒙蒂淡淡地道:“卡斯兰突然对我说,他觉得我在斥候方面很有天赋,正好,‘胆小鬼’莱肯病死之后,卫队很缺这样的人,晚上刚好有个秘密任务,要不要去试试看?”
尼寇莱脸颊微动他记得这件事,他还记得卡斯兰说出这件事时,其他人羡慕的表情和酸溜溜的语气,以及大嘴脸上那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激动。
但是……
尼寇莱看着蒙蒂情绪复杂的双眼,下意识地合上了嘴。
“那个晚上,没有月亮……”
亡号鸦轻声开口,感觉像是在给孩子们讲述一个久远的教训:“卡斯兰带着我,跟另外几个卫队老人一起,蒙起面,去做了我入队后第一件任务。”
他的眼睛里冒出让尼寇莱不寒而栗的精光:“一个商人掌握了某件国王感兴趣的东西,我们要去秘密找出这件东西,顺便……”
蒙蒂顿了一下,用毫不在意的口吻结束这句话:
“……杀光他的全家。”
太阳被一片云彩遮蔽住了,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阴影。
带来若有若无的凉意。
“什么?”
尼寇莱脸色一白:“你?”
蒙蒂双肩抖动,五官颤动,靠着岩石笑出了声:
“哈哈哈,”他的气息极度不稳,语速忽快忽慢,像是刚刚从溺水中被救起的人:
“半夜蒙着脸,去杀人放火,很难想象,对吧?尤其对于威风凛凛的尼寇莱队长而言白刃卫队是那么美好。守护,就是你们最神圣的职责。”
尼寇莱没有说话,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地面。
“那晚的月亮很暗,连人血都是黑色的,看不清面孔。”
蒙蒂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哆嗦着,瞳孔轻颤:“我是望风的,什么也不用做。”
“但卡斯兰,多米尼克,还有其他人……这些卫队里备受尊敬的前辈们,他们站在死尸堆里,举着火把,睁着面罩之外的麻木双眼,把一项特权留给了我,作为最特别的入队仪式:去杀掉最后一个活口。”
“一个在病床上,行将就木,奄奄一息的老妇人。”
静静听着的尼寇莱,只觉得心中微凉。
“他们大概觉得,我是新人,先从比较好下手的做起,慢慢习惯反正她也快死了。”
蒙蒂似有若无地干笑了一声:
“但卡斯兰他们不知道,我下刀的时候,她死前的表情,跟我奶奶去世前的表情完全不一样。”
“当然,也许是我记错了,毕竟经历了那么多……对第一个目标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可蒙蒂的笑容还是淡了下来,眼神平静无波:“但他们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
尼寇莱没有说话,他只是呆呆望着对方,身为本该保护兄弟的白刃卫士,此刻的陨星者,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蒙蒂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头顶的云彩缓缓飘走,炙热的阳光重新投射下来,把他们纳入光明。
“就这样,刺头,你们在皓月的光辉前,在大雪的见证下,高举白刃,饮下烈酒,歃血盟誓,成为白刃卫士。”
亡号鸦淡淡道:
“而我,我,我在最深沉的黑暗里,在幽幽的火把前,面对前辈们的深邃目光,同样高举刀锋,以鲜血为酒,以头颅为证……成为了另一类种白刃卫士。”
“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刀柄是不是入队惯例的雪白色。”
“因为那个晚上实在太黑了,太黑太黑,根本看不清颜色我连那个老婆婆的颈血都辨认不出来,更不知道我手中所持,究竟是不是白刃。”
尼寇莱深吸一口气:“操。”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过来:龙霄城的白刃卫队,老早就在暗地干这样的活计了,比我们想象得都要早在闪亮坚韧的雪刃之外,总得有人丢掉底限,弄脏双手,去干粗活这是卡斯兰的原话。”
蒙蒂喘了两口气,眼中的血丝越来越多:
“但他们老了,白刃卫队这秘不可宣的丑恶一面,也需要更新换代,卡斯兰更需要新鲜的血液,需要接班人。”
“不是去做什么精锐斥候和前线哨兵,而是成为一个不怕沾染满手血腥的杀手,一把冰冷无情毫不动摇的刀刃,一件毫无底限毫无原则的工具。”
亡号鸦猛地抬起头来!
他伸出手,无力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膛。
“而在那么多人里,卡斯兰偏偏挑中了我。”
蒙蒂咬着牙齿,面色凄苦:
“挑中了我。”
风声呜咽。
两个重伤的男人默默相对。
“那一天起,我放下雪刃,背上弩弓,戴上面具,”蒙蒂顶着烧伤小半的面庞,颤抖着牙齿,面对尼寇莱:“成为一只追逐死亡与腐肉的不祥黑鸦。”
尼寇莱颓然按地:“为什么,大嘴,这些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亡号鸦猛地吸了一口气,仰天大笑,笑声苍凉。
“你能怎么办?刺头兵?”
“跟我一起去干?还是求着卡斯兰放过我,就当这不能为人所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尼寇莱紧紧闭上眼。
另一边,昏迷着的泰尔斯发出痛苦的呻吟。
蒙蒂淡淡冷笑:“你不知道……这可不像在乡下应征领主的卫队,只要日常站岗洒扫,陪伴打猎,偶尔送个信跑个腿那么简单。”
他挣扎着握起右拳:
“努恩是个野心很大的人,不想仅仅做一个龙霄城里的国王,但恪守中立、功能有限的暗室满足不了他的期望他需要的不是耳目,不是卫队,甚至不是士兵,而是一把刀锋,一只黑手,一支没有底线,不问缘由,绝对忠诚于他的残酷佣兵,为他完成自己的野心。”
“卡斯兰是其中之一,而我就是他的接班人。”
尼寇莱沉寂着,心中不断回想起死前的卡斯兰。
回想起那个复杂的冰山严厉的冰山,大笑的冰山,愁苦的冰山,以及,死前那个,释然的冰山。
他曾经想过,是不是自己成熟得不够快,不能分担卡斯兰肩膀上的重担。
才最终酿出那样的悲剧。
但他今天突然明白了。
分担卡斯兰重担的,另有其人。
“十几二十年来,”蒙蒂死死地望着自己的拳眼:“你无法想象,我都到过些什么地方,见过些什么人,做过些什么事,染上过什么血。”
“杀人灭口,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部分。”
“记得深谷战役之后,我们各自负伤,在自由同盟的军营里喝酒的时候吗,”亡号鸦苦笑道:“你抱怨说自己成天守着宫门,太无聊了,羡慕我成天出外执勤……”
尼寇莱皱起眉头:“我……”
“但你又知道些什么……”蒙蒂摇摇头。
“每一天,每一夜,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要带着不同画彩的面具,披着同样漆黑的斗篷,行走在阴影里,奔波在鲜血间,杀戮,绑架,欺骗,劫掠,威胁,刺探,狙击,下毒,挑拨,强-暴,虐待,刑讯……干了几乎所有能干的污糟事儿!”
蒙蒂的面色一紧,右拳吃力一挥。
“从康玛斯到星辰,从黄金走廊到荆棘地……混入人群的卧底,前线逡巡的斥候,杀人越货的强盗,罪行累累的囚徒,狙击目标的杀手,潜入敌营的哨探,挑起战争的间谍,为了努恩王,他需要什么,我就变成什么,一切只为了权力服务特别在卡斯兰退役之后,我的工作只有变本加厉。”
“事实证明,摒弃了良知和道德的我是最出色的工具,披着白刃卫队的皮,为他们服务的岁月里,我狙杀了无数政敌,创造了无数机会,挑起了三场战争,努恩对我很满意,他甚至把我交给苏里尔王子,期盼我成为后者加冕的臂助,成为他的王家刺客。”
蒙蒂低着头,却抬起目光,露出眼白瞪着尼寇莱,像吊死前的人一样呼哧喘息着:
“你明白了吗。”
“你不懂卡斯兰,刺头,因为我才是最靠近他的人。”
尼寇莱心情沉重,说不出一句话。
亡号鸦缓缓举起左掌,覆盖住自己的左半张脸。
“你最崇拜的人,努恩王最信任的卡斯兰伦巴,他围绕着权力,生出了两副面孔。”
他露出的右脸上泛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带着那个口无遮拦的褐发骑士惯常的痞气和粗鲁,一如多年以前:“一副面孔下,他手持白刃,守护着王国与龙霄城。”
蒙蒂轻轻地移动左掌,遮住右脸,露出左脸,笑容却渐渐消失,眼神冷漠,棱角凌厉,配上焦黑的左边下颔,显得无比狰狞:“另一副面孔下,他满身血腥,散播着黑暗与阴影。”
尼寇莱怔怔地看着他,情不自禁地松开了那块衣袋里的石子。
他想起那块石子上刻着的话语。
【卡斯蓝保户塔利娅】
蒙蒂轻轻地放下手掌,脸上不再有任何表情。
显得冰冷而僵硬。
丝毫没有人气。
“在‘为了埃克斯特’这面大旗下,卡斯兰痛苦地夹在这两张面孔之间,终生为之煎熬,难以自拔。”
尼寇莱微微一颤。
蒙蒂冷哼着:“也许是他不愿意悲剧重复,也许他受够了着一切,所以他……哼……他在传承白刃卫队,在训练最后一批新人的时候……”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老友:
“‘撼地’的卡斯兰,不可战胜的卡斯兰,他把矛盾的自己,双面的自己……活生生、血淋淋地撕成了两半。”
尼寇莱的呼吸为之一顿。
亡号鸦缓缓伸出食指,直指陨星者。
他的双目认真地聚焦其上,仿佛这是狙击前的瞄准:
“他把光明耀眼的那一半,赋予了你。”
他神情严肃,扬声开口:“瑟瑞尼寇莱,在断龙要塞前建功立业的陨星者。”
“白刃卫队的领袖,永不倒下的战旗,坚不可摧的铁壁你是他寄予厚望的后辈,如狼群的头狼般领导着白刃卫队的未来,又如雪鹰的羽翼般保护着风雪中的北地。”
陨星者一言不发。
微风再拂,一片薄云入侵了阳光的途径,大地为之一暗,彼此面对的两人影影绰绰。
蒙蒂收回手指,在半途慢慢转向,指向自己的胸口。
男人虽然扯起嘴角,但眼中爆发的情感无比复杂,深不可测:
“而他把黑暗肮脏的那一面,交给了我。”
他嬉皮笑脸,轻声道:“德蒙蒂,在无边的地狱里苟延残喘的亡号鸦。”
“不存名姓的杀手,披着人皮的野兽,冷血无情的刀锋,更是满手鲜血的渣滓,像云下的阴影一样覆盖着王座的权力阶梯,又像阴沟的蚯蚓一样追逐着腐肉与腥臭。”
亡号鸦的笑容更灿烂了。
“我们两人,就是传奇‘撼地’卡斯兰的两面。”
“传承着他的无上荣光……”在满布焦灼味地上,蒙蒂悠悠地深呼吸一口,似乎在品尝最新鲜的空气:
“……和无尽罪孽。”
尼寇莱表情苦涩,心情复杂,久久不能出言。
而蒙蒂只是微笑着地望着天空。
仿佛那里有他的故乡。
“额……”
不远处,伏地的泰尔斯如梦呓般痛苦呻吟,仿佛在经历难堪的折磨。
尼寇莱皱眉看向王子。
就在此时,蒙蒂的右手猛地一动!
“噗!”
随着一声躁响,一支黑漆漆的十字臂弩从空中飞来,被一根极细的铁线拉扯着,从蒙蒂的背后拉过矮岩,飞到亡号鸦的手中。
陨星者倏然色变!
“该死!”
战斗再起,稍稍恢复体力的两人几乎同时动作起来!
尼寇莱从地上拼命挣起,手持军刀,一瘸一拐地全力冲向蒙蒂。
坐在地上的亡号鸦则死死咬牙,把脚套进弩机的脚蹬里,不顾手上的伤势,全力上弦。
陨星者冲到蒙蒂身前一米处,但亡号鸦却适时地以单腿为轴,就地翻滚,吃力而狼狈地躲过尼寇莱的第一刀!
他还踢起了大片尘土,尼寇莱刺激之下,双目微眯。
蒙蒂脸色难看,翻滚加重了他的伤势。
只听“哒”的一声,上弦完成。
亡号鸦沉着地把脚拉出弩机的脚蹬。
尼寇莱心中一紧!
糟糕。
陨星者没有拖沓,他发动所剩无几的终结之力,怒吼着扑向烟尘中的亡号鸦!
而蒙蒂则吃力地举起弩弓,带着上面不知何时架起的一支长弩箭,转向陨星者。
一者坐地,一者飞扑,强弩之末的两人俱是脸色狰狞,相距不过一米,刀锋和弩箭对向彼此!
下一个瞬间。
“铛!”
这是刀锋击中弩机的声音。
尼寇莱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敌人,松了一口气:他终于在对手射出弩箭之前,击中了蒙蒂的武器。
面对旭日军刀,黑色的十字弩离奇地没有断裂,但毕竟偏离了方向。
“唰!”
这是弩箭离弦的锐响。
一道带着呼啸的弩箭偏过尼寇莱的侧脸,射向无人知晓的地方。
“咚!”
尼寇莱狠狠一个膝撞,将无力回天的蒙蒂撞得口吐鲜血,重新摔回地下,他唯一的臂弩堪堪脱手,飞向远处。
“操!”
陨星者气急败坏地怒吼着,一瘸一拐地向后仰倒,在倒下前堪堪扶住岩壁:
“你就是不死心,对么!”
在地上,满脸鲜血的蒙蒂竭力抬起头,露出笑容。
看着他的表情,尼寇莱突觉不对!
“嗤咚!”
毫无预兆地,尼寇莱像是被一只无形手臂的大力推撞一样,整个人猛地向着岩壁一撞,死死贴在了岩壁上!
“当啷!”
几声脆响,旭日军刀飞出数米之外,摔落地面,发红的刀刃逐渐冷却。
“啊”
陨星者发出痛苦的悲鸣!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只见一支比同类稍长的弩箭,先穿过他的左手小臂,再穿过他的左上臂,最后插入自己的左肩,把陨星者整个人牢牢地钉在在岩壁上!
这是……怎么回事?
感受着从手臂到肩膀,让他几乎动弹不得的剧痛,冷汗淋漓的尼寇莱惊愕地望着那支弩箭,又望着笑意洋溢的蒙蒂:他明明射偏了啊?
我不是……我不是躲开了吗?
“呀呀呀,”亡号鸦吐出一口血,颤抖着想要起身,却最终再次摔倒:“我忘了介绍了。”
但蒙蒂望着被弩箭钉死,惊怒交加的尼寇莱,还是冷哼一声,指向远处那把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黑色臂弩。
顺着他的目光,陨星者脸色一变。
“这破烂货色。”
“从来没有它射得到的东西,”蒙蒂脸色一沉,呸了一口,望着那把躺在地上的弩弓,似乎极为不屑,“也从来没有它射不到的猎物它的存在就是为了折磨每一个主人。”
“传奇反魔武装,”
只听亡号鸦略有不满地道:
“时光之弩。”
第88章 鸦与雪刃(下)
面对被反转的局势,伤上加伤的尼寇莱脸色难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试图拔出钉穿左臂和左肩的弩箭,但右侧的箭伤影响了他的右手,只能在一次次的发力和闷哼中失败。
尼寇莱只得轻轻叹息,在呻吟中结束自己第六次拔出弩箭的努力。
“你是怎么射中我的?”
陨星者不甘地望着那把毫不起眼的黑色臂弩,又恼怒地看看把自己钉死在岩壁上的弩箭。
“那把武装,它的能力到底是什么?”
同样奄奄一息的蒙蒂则虚弱地躺倒在地上,这个烧伤严重的男人艰难地伸手扶住岩石,试图坐起来,默默恢复体力。
只听亡号鸦不屑地轻哼一声:
“我没必要告诉你。”
尼寇莱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得轻轻咬牙。
“那就来吧,”陨星者剧痛之下大汗淋漓,但他仍然哆嗦着嘴唇,从牙间挤出几个词:
“扭断我的脖子,做个了结。”
亡号鸦紧紧地盯着他这副凄惨的样子,半晌之后,突然咧嘴一笑。
“我不会再冒险接近你了,刺头,”蒙蒂忍着痛,用力撕扯下一块完整的衣物,轻轻擦拭着自己的伤口,缓慢包扎的手法跟尼寇莱如出一辙:
“我们现在状况都很糟……”
蒙蒂艰难地抬起头,勉力笑道:“要是再度短兵相接,天知道你还准备了什么反败为胜的惊喜给我。”
尼寇莱眯起了眼睛。
“你怕我。”陨星者冷冷道。
亡号鸦摇摇头,用牙齿撕扯开布条,在一阵龇牙咧嘴的剧痛中包扎好不容乐观的右臂:“恰恰相反,我已经控制了局势。”
“只要等我缓过来,保持这个距离,重新上弦,装上几发弩箭,”蒙蒂喘息着,颤抖的手指隔空指了指远处的时光弩,又指指对手,眼神锋利:
“剩下是就是固定打靶了。”
尼寇莱面色一沉。
陨星者的右手无力地紧握着肩膀前的箭杆,试图掰断它。但弩箭比一般的长箭要坚硬得多,没有旭日军刀那样的利器,加上受伤虚弱的右手,他的努力效果有限,只能在一次次痛苦的尝试中倒抽凉气。
蒙蒂见状大笑起来。
他浑身颤抖,冒着汗撕下胸前血肉黏连的衣物,试图撑地起立,却最终不支倒地。
“哈哈哈,”狼狈摔倒的蒙蒂毫不在意地大笑着:“所以这变成了‘撑到最后’的游戏,是么。”
荒石地上,两败俱伤的男人盯着彼此,视线在空中擦过火花。
亡号鸦翻过身,严重的烧伤让他一阵痛哼:“记得我们欢迎新人的‘见面礼’吗,冰山那个混蛋,第一个晚上就把我们剥光了扔到大雪里,告诉我们跑到终点就有热水,于是一大帮光屁股汉子,瑟瑟发抖夺命狂奔……”
尼寇莱紧紧皱眉。
蒙蒂狠狠呸了一口:“快冻僵的我们怎么也跑不到终点,直到不支倒下事后我们才发现根本没有终点,所谓的见面礼,白刃卫队的传统只是为了测试我们的极限。”
他的眼神凝结在半空,仿佛自言自语:“谎言总是最有效的鞭子。”
尼寇莱面色僵硬地摇摇头。
“你不配提起卫队,”他体内仅存的终结之力涌向伤处,竭力缓解肩膀的剧痛,“刃誓的背叛者。”
亡号鸦微微一僵,呼吸略沉。
“刃誓……背叛……”那一瞬间,蒙蒂的表情有些恍惚。
但片刻之后,男人随即浮起笑脸耸了耸肩,在烧伤的后遗症中忍痛嘶声:“随你怎么说吧,反正……”
亡号鸦的表情变得肃然,目光清冷:
“这就是你的遗言了。”
“陨星者。”
出乎他的意料,尼寇莱笑了。
他背靠着岩壁,望着蒙蒂的眼神无比复杂。
“如果你所说的有一半是真的,大嘴……那至少,至少最初的你还不是秘科的人。”
尼寇莱眯起眼睛:“是什么让你变节了,或者,秘科抓住了你什么把柄?”
蒙蒂先是一怔,旋即噗嗤失笑:“天啊,你说话真是越来越像卡斯兰了。”
尼寇莱没有理会他转移话题的言语。
“白刃卫队的生涯,带给你的也许是折磨,但投向秘科那帮黑夜里的蛆虫也不会有什么进步,你不会真认为他们是你的救星,能拯救你脱困吧?”
蒙蒂的笑容消失了。
“那是更糟的一步,”陨星者看了看远处的旭日军刀和时光之弩:“走出一个深渊,却投向另一个深渊你肯定有别的理由。”
蒙蒂沉默了几秒,拉出一个痛并快乐着的笑容。
“有些事情不需要理由。”
亡号鸦冷哼道:“也许我天生就是背叛者,没心没肺,感情欠奉,良心匮乏,所以卡斯兰才选中了我去做那把肮脏的刀。”
但尼寇莱依然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那是你第一次背叛,对么?那次刺杀。”
蒙蒂眉心一动。
只见陨星者仿佛回忆过往的老人一样,淡淡地道:“苏里尔王子死后,你想方设法地离开了龙霄城,离开先王的跟前,因为你也在害怕,害怕他发现真相。”
“而唆使你背叛的理由,也许就在十八年前的那次刺杀里。”
尼寇莱定定地盯着蒙蒂。
亡号鸦则神情凝重地回望他。
“妈的,你不但变强了,”蒙蒂喃喃道:“也更加多疑了。”
尼寇莱瞥了一眼昏迷中轻声呻吟的王子。
“如果你日夜不息地跟一个狡诈阴险、心机深沉,天天想着算计你,而你还不能动他一根手指的星辰王子对峙了整整六年,”陨星者冷冷地道:
“你也会变得跟我一样的。”
蒙蒂摇头失笑。
“这些都不重要了,”亡号鸦再次试着挣扎起身,他的脸上回复了狠色:“只要等我……”
就在此时,尼寇莱轻声开口,吐出了另一个名字:
“阿黛尔。”
那个瞬间,正在努力起身的蒙蒂,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好半晌,历来表情轻松的亡号鸦才堪堪坐倒。
就像失去重心的棋子。
看着异常失态的蒙蒂,尼寇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还没忘记她,对么?”
亡号鸦的脖颈像老旧锈蚀的钟表一样,一下一下地,艰难地转向尼寇莱,表情僵硬:“什么?”
太阳再次下落一个角度,他们的影子渐渐东斜。
陨星者像是备受打击的老人一样,脸色晦暗,语气失落:“你之所以损人害己地投向星辰,投向秘科,你之所以一定要苏里尔王子死的原因我只能想到这个了。”
蒙蒂震惊地看着老上司:“你,你……”
“你当年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没人知道,”尼寇莱神色不明地轻笑一声,话里却充满了疲惫:“但你看阿黛尔夫人的眼神,还有你那不正常的执勤次数和地点……”
“不,不,”蒙蒂的呼吸急促起来,望着尼寇莱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感情:“你知道?”
“所以你老早就看出来了?”
“狗娘养的,”尼寇莱只是冷眼看着他,肯定道:“所以,你的背叛,确实跟那个女人有关系。”
“对么?”
亡号鸦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陨星者则像审问官一样盯着他,目如刀剑。
蒙蒂突然动了。
只见他扯着自己的嘴角,在脸颊的抽搐中仰头失笑:“哈哈哈……”
尼寇莱闭上了眼睛,面色沉痛。
“阿黛尔,”亡号鸦轻轻吐出一口气,神情落寞地重复着那个名字:“阿黛尔,是啊,她是一切的转折。”
“砰!”
不知道是牵动了伤势还是情绪激动,尼寇莱狠狠一肘,捶上背部的岩壁:“该死,该死……”
“该死!”
陨星者再一次用力握住箭杆,试图折断它,在痛哼和冷汗中,断断续续地咬出字句:“我当年,我当年排岗的时候,故意把你调开……用尽各种手段,竭力让你远离鲜血庭院,远离阿黛尔夫人,让你好几年的时间里都见不到她……”
“我还一反常态地找你喝酒,劝你赶紧去找个姑娘成家……”
蒙蒂微微一愣。
“啊!”
再次脱困失败的尼寇莱痛呼一声,愤恨地砸了砸岩壁:“我做了这么多,你他妈难道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吗离她远点,离那个满身不祥、漂亮得不像话的康玛斯女人远点,抛弃你那僭越而禁忌的无聊感情!”
蒙蒂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下一刻,亡号鸦的脸上出现了愤懑和怒火。
只见他猛地一拍地面,不顾伤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用简直要吃人的眼神怒视着陨星者:
蒙蒂颤巍巍地扶着岩石,咬牙切齿地嘶哑咆哮:“所以是你,是你,刺头?”
“阿黛尔最初嫁到龙霄城的那些年里,是你故意调开我,只为了保证我远离她?看不到她?接近不了她?”
遍体鳞伤的亡号鸦悲愤地甩出手臂:“是你!”
一片细小的无柄飞刀,从空中一闪而过。
尼寇莱呼吸一顿,下意识地挥出右手!
“叮!”
飞刀擦过尼寇莱的护腕,射偏在岩壁上,无力地摔落。
投出飞刀的蒙蒂一个站立不稳,扑通倒在地上,扬起沙尘。
但他丝毫没有理会,只是用血肉模糊的双臂重新撑起自己。
“即使在她受罪最深,受苦最重,受累最甚的那些岁月里,我都不在那儿,更见不到她,帮不了她……”
第一次,蒙蒂的话里带着颤音:“都是因为你?”
陨星者看着那片飞刀,怒火更甚。
“那是为了你好!”
他狠狠呸了一声:“我以为这样,你就能丢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这个蠢货就看不出来吗!”
但蒙蒂完全没有在意尼寇莱的话,他脸上的愤恨忽而化成悲怆,忽而变作失落,忽而转为伤感。
几十秒过去了,空气中只剩下两个男人的呼吸声。
最终,亡号鸦脸上的一切神情都消失了。
他呆呆地看着地面,重新一头栽进沙尘里。
“我还以为我的方法奏效了,”尼寇莱低着头,眼神乖戾,右手握拳:“我以为你只要大醉一场,再去找上几个女人就像往常一样,就能忘记她了……”
蒙蒂艰难地翻过身来,他先是恍惚地望了尼寇莱一样,然后奇怪地哈哈大笑起来。
笑容之大,幅度之巨,连眼泪都笑出了眼眶。
“忘记她?”
“怎么可能。”
满身烧伤的男人缓缓吐气,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怅惘和叹恨: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我进入藤蔓城的那天,正值妙龄,温柔婉约的阿黛尔格斯特小姐,披着一身轻纱,红着眼睛告别她的父母兄姐,在满城居民的不舍下,一步步缓缓踏上我们龙霄城使团的迎婚马车。”
“去向寒冷的北方。”
蒙蒂望着天空,右手轻轻地颤抖起来:
“我记得扶阿黛尔上车时,她微红的脸上,那副纯真的笑容,那声腼腆的谢谢。”
亡号鸦出神地开口,脸上尽是迷惘:
“我记得她手腕上那个漂亮的蝴蝶结,记得她裙子上花纹的样式,记得她在车厢里轻盈地抚琴抒喉,那歌声仿佛有种力量,让习惯了兵戈杀伐的北地人都屏息聆听。”
尼寇莱紧紧地闭上眼睛,从喉咙里发出几不可闻的低吼,手臂上的血管因过度用力而凸出。
“我还记得平素油嘴滑舌的我,突然变得笨口拙舌,只能满头大汗地劝慰着那位伤感得熬红了眼睛的小姐,安慰她说北地是个好地方,说那里所有的人都豪爽不羁,宽容大度,坚毅不屈又热心向上,说苏里尔王子豪迈而勇武,说她一定会幸福的所有这些后来被证明是无耻谎言的话。”
蒙蒂吃力地坐起来,失神而哀伤地望着陨星者。
“对,我比你们所有人都更早遇见她,”男人面色黯然:“也更早失去她。”
尼寇莱重重吐出一口气,难以置信地看着蒙蒂:“失去她?”
“该死,她从来都不是你的!”
陨星者又是一拳,砸在岩壁上。
他颇为失态,在**和精神的双重痛苦下咆哮着:“那是王子殿下的妻子!她连孩子都有了!”
“为了一个女人,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背叛白刃卫队,背叛国王和王子你不觉得太荒谬了吗!”
蒙蒂嗤了一声。
他忽略了尼寇莱的指责,只是无所谓地笑笑。
“当然,像我这种生于黑暗,泥泞中食腐为生的蛆虫,就连想念阿黛尔的资格都没有。”
亡号鸦躺在地上,缓缓地叹息:“我很早很早就想明白了:身为高贵而美丽的王子妃,她没有任何理由,去搭理一个乡下猎户出身、言行粗鲁、满手血腥的卑贱护卫。”
他眼神飘忽,苦笑着喘息:“我唯一能做,也唯一渴望的,就是抓紧不多的、待在英灵宫里的时刻,认真而频繁地执勤巡哨,在经过她庭院的时候,装作警戒四周,偶尔扫上那个神色落寞的姑娘一眼。”
“我唯一希冀的,也唯一满足的,就是等到夜半无人的时刻,一个人瑟缩在鲜血庭院的黑暗角落里发呆,望着她打理过的花草,望着满天的星辰,一遍遍回想她曾经的笑容。”
“这就够了,”沉浸在过去里的蒙蒂怔然道:
“够了。”
“混蛋,懦夫,”尼寇莱不屑地看着他:“我真后悔跟你废话那么多,我早该在发现你心迹不轨的时候,就一刀把你阉了。”
蒙蒂摇了摇头,似乎没有听见对方的话。
“所以……”
“当那个晚上到来的时候,”亡号鸦似乎回复了冷静,只见他冷笑一声,眼里的色彩重新变得可怖而寒冷:“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尼寇莱一怔:
“那个晚上?”
蒙蒂瞥了他一眼,明明面无表情,但目中的莫名情绪却让陨星者心生忐忑。
“那个晚上,又一次,身为国王黑鸦的我,从战乱的星辰王国赶回龙霄城,向努恩王父子汇报。”
蒙蒂无悲无喜地叙述着,仿佛接下来的事情与他无关:“也是那个晚上,苏里尔王子私下召见我。”
“我们威严而勇武的苏里尔沃尔顿殿下,平静而冷漠地对我下令:有一件不宜公开的王室丑闻,亟待处理。”
尼寇莱整个人僵住了。
不知何时开始,亡号鸦的声音开始颤抖:
“他命令我,不留后患地,除掉他的妻子。”
“王子妃,阿黛尔夫人。”
蒙蒂慢慢地抬起眼,目光中的灰暗无边无际:“以及她全心全意爱上的情人。”
“不忠的白刃卫士拜恩迈尔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