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能者居之
大部分星辰人一想到埃克斯特人,第一反应总是:“硬实,耐寒”。
第二反应则会有所不同。
平民大多会疑惑地摸摸头,说一声“野蛮”或“粗鲁”,而商人大概会嬉笑着说“诚信,好做生意”,佣兵与冒险者们则神秘地笑笑,告诉你无论冲锋还是断后,他们都是第一人选。
而与他们交过手的老兵会皱起眉头,在深邃的回忆中,在麦酒与烟草里长叹一声,留下一句话:他们不好惹。
但就泰尔斯所读到的大陆史地来看,至少星辰的贵族与领主们,对他们的北方强邻,则是完全另一种不同的复杂印象。
作为西陆的第一强国,埃克斯特有着令人生畏的强大军队与惊人战绩,既是大陆战争时可信与坚实的同盟,也是西陆三强相争时面目狰狞的可怕恶龙。
跟节奏井然、有序精致的星辰王国相比,这是一个充满浪漫精神与反抗之心,兼备尚武之风与英雄情节的强悍国度,其久远的传统甚至早于远古帝国时期。
从遥远的蒙昧时代起,北方之君塔克穆与兽人缔结的“万兽之盟”,到铁血王用壮烈的牺牲,力抗兽人的“人类最后防线”。这块人类的北方领地上,曾经刮起过最凛冽的寒风,将人类从弱小的蒙昧时代刮醒。
再到诸王时期,魁古尔决战中,两千人类铁骑一往无前,向两万兽人重步兵军阵发起决死冲击的“逐圣之役”,再到北方的强悍骑士们齐聚皇帝的旗下,在剑与火中征服四方,建立远古帝国。北方的土地,见证着人类的单刀薄剑,如何成为世界上最锐利的锋刃。
帝国时代,北地行省的“起义王”魁索反抗暴君的义举,虽然在自认为帝国正统一脉的星辰王国内声名不显,但泰尔斯读到过,起义王在孤老峰侧,以仅剩的三百人冲击帝国三大军团,最后殁于军阵中的壮烈,唤起了看似强大的帝国,体内各处的积疾与暗伤,拉开了帝国第一次内乱的序幕。
最靠近当代埃克斯特王国的,莫过于天崩地裂的终结之战里,英雄耐卡茹在最黑暗绝望的时刻,和他的骑士们从天而降,直扑敌军中心,点燃北地行省乃至于整个世界反抗希望的“逆转寒风”一役,拯救了岌岌可危的北线与西线战区,更别提一片混乱的战后大陆裂变,他与手下忠心耿耿的十骑士共同缔造的,埃克斯特的立国传奇。
往近了说,埃克斯特出身的英雄萨拉、先知凯鹏,与星辰的守誓者米迪尔三人的传奇冒险,以及他们在第二次大陆战争时期携手并肩,决战东陆联军的力挽狂澜,至今都是埃罗尔世界为人津津乐道的故事——至少在西方大陆是如此。
比起如同一位老迈的绅士,背负着帝国沉重的正统,连开国故事都布满悲情苦涩的星辰王国,埃克斯特王国充斥着壮烈与反抗,更像一个充满希望与热血的壮年战士,剑锋所指,一往无前,锐气所在,虽死无悔。
如同泰尔斯眼前所看到的这位埃克斯特人。
埃克斯特的紧急使节,拉塞尔·维达男爵,昂然挺立在复兴宫里,仅次于群星之厅的议事大厅中,毫不在意满厅的星辰官员与贵族不善的目光。
他以一种双手抱臂的姿势,随意地站着,垂首看地,只是偶尔抬眼扫一下四周,却丝毫不显得不雅或粗鲁,仿佛这才是他该有的本色,倒是他嘴边若有若无的笑意,让旁观者不禁皱起眉头。
拉塞尔看上去只有四十岁出头,手执封着赤龙漆印卷轴的他,不但毫无惧色,甚至脸带傲然,满厅的人在被他布满战意的眸子扫过时,都有一种错觉:并不是他们在打量这个使节,而是这个站在议事大厅中的埃克斯特人,在傲慢地打量他们。
泰尔斯就在这种情况下,紧紧抿起嘴唇,与基尔伯特站在一起,隐蔽在数层台阶之上的星辰王座旁,毫不起眼。
厅内,从神色不尽相同的六大豪门公爵,十三望族的伯爵家主,到御前会议的各位:情报总管莫拉特·汉森,财政大臣裘可·曼,军事顾问梭铎·雷德等等,都静静地分立在王座之侧。
整个星辰王国的最高权力中枢,都在等待着御座上的凯瑟尔五世发话。
而凯瑟尔五世的天蓝色眸子,也在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位,自摩拉尔王子遇刺身亡后,埃克斯特派出的紧急使节。
能在事发后六天的时间里,从龙霄城马不停蹄地穿越边境,疾驰到永星城,足见事情的紧急,以及这位使节的态度。
“你带来了什么,北方巨龙的使者?”凯瑟尔的声音传扬开去。
“我?哼,我个人什么也没有带来。”埃克斯特人的紧急使节,拉塞尔轻笑一声,眼神瞬间转寒:“但是很快,埃克斯特全国,就会带来他们的哀伤,他们的绝望,以及……”
“他们的怒火!”
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
拉塞尔男爵直勾勾地对视着凯瑟尔国王,毫不退缩。
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正在泰尔斯纳闷着,究竟要由哪方先行提起正题的时候。
凯瑟尔五世打破了沉默。
“我认得你。”
国王慢慢地开口,厚重的声音传遍整个大厅:“十二年前,现任黑沙大公,当时还是一城伯爵的查曼·伦巴,以大公之子的身份,代表埃克斯特来访星辰——你在那次的使节团中,替他牵马。”
“嗯?”
拉塞尔他先是皱起眉头,有些惊讶于凯瑟尔的记忆力。
但他随即轻笑一声。
“真是惊人的记忆啊,陛下,”拉塞尔露出的笑容,充满了让人不舒服的讽刺意味:“我也记得很清楚,当时陛下您还只是第五王子,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
他背过双手,向前一步,继续道:
“……看着查曼·伦巴,向满头白发、垂垂老矣、深受叛乱之苦的艾迪王‘强烈’建议,只要把本应属于我们北地人,属于埃克斯特的五郡领土,归还给它们的主人……”
“埃克斯特就会慷慨地出兵南下,帮助六百多年的邻居平息愈演愈烈的叛乱。”
许多人眉头一皱。
深受叛乱之苦——血色之年?泰尔斯想起这一茬。
但泰尔斯更注意到,这位使节把“我们北地人”放在“埃克斯特”之前。
这意味着什么?
“我记得艾迪王礼貌地拒绝了伦巴大公的所谓‘提议’,”法肯豪兹公爵嘿嘿笑着:“但即使如此,你们还是‘慷慨’地出兵南下了……真是感人至深的好邻居啊!”
拉塞尔神秘地笑笑,没有回话。
“伦巴大公大概不怎么识字,”泽穆托伯爵双目冒火:“你说的那五个郡,分别由亚伦德、泽穆托和福瑞斯家族统治,我们的祖辈从星辰立国之初,就拥有着它们——那是星辰的领土,无可辩驳。”
出乎泰尔斯的预料,拉塞尔竟然轻笑起来。
在满厅的怒目中,他的轻笑逐渐变成哈哈大笑,
“这几年里,埃克斯特的寒风更加强劲与凛冽,我们的牧童和猎人都要咬着牙,顶着能冻住眼泪的严寒出门,回来时不断地用雪摩磋快冻僵的双手,才能防止手脚冻僵、冻掉。”
众人不解的目光中,拉塞尔冷笑道:“这样数年,数十年,我们才能把一双执弓挥鞭的,颤抖的手,磋成一双适合挥舞大剑的,硬朗坚实的手。”
拉塞尔顿了一下,环视一圈,毫无顾忌大笑道:“而相比之下,星辰的气候只有越发温暖和舒适,特别适合只会在女人肚子上喘息的弱者——这就是‘守誓者’米迪尔的后世子孙!”
大厅里顿时一片哗然!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一个怎么都不肯切入正题,却开口第二句话就侮辱出访国的使节?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在王子遇刺这件事情上,星辰完全落在下风,而论起军事实力,星辰目前能集聚的兵力——看看昨天的国是会议就知道了。
是否问责,何时问责,如何问责,整件事情的主动权,都握在埃克斯特的手中。
泰尔斯轻轻叹了一口气。
福瑞斯伯爵“啪”地一声按上腰间的剑,怒意满满地出言:“你这是什么意思!”
但凯瑟尔五世目光平淡地举起手,将不少怒而出列的贵族挥退。
“我是说——什么时候起,连‘我爷爷拥有过那块土地’的蹩脚理由,都可以成为划分领地的标准了?”
拉塞尔大步回转一圈,目光灼灼毫不示弱地回敬星辰的贵族与领主们。
“无论埃克斯特或是星辰,每一寸土地都是征服而来,强者获取战利而离开,弱者交出筹码以自保,这就是国际间的法则,”只听拉塞尔冷冷地道,脸色阴寒而不善:“正如东陆的锋王辰剑所言:唯有能者居之。”
只有基尔伯特等少数人微微眯起眼睛,思考他的用意,而凯瑟尔王则看着满厅的贵族,眼里露出深思。
“请留心,泰尔斯殿下,”基尔伯特低声对着泰尔斯道:“在外交里,没有毫无意义的争吵或话语——这是比剑前的试探和换步,对方正在试探我们的脚步和虚实,为了最后的出剑一刻。”
“他没有急着直入正题,表示他可能对直接提条件并没有底,也可能是他找到了更好的谈判点。”
“但目前为止,这是他的诡计:通过触怒我们,把话题朝着军事、兵力、强弱法则的方向牵引,给我们种上一颗种子,同时看我们的反应,来判断下一剑的方向,”基尔伯特悄声道:“而且,等他带出真正的议题时,我们便不自觉地会开始倾向于思考战争,思考战争的代价——而相对忽视其他的选项。”
泰尔斯眉头一皱:我们还有其他的选项吗?
只见拉塞尔踏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凯瑟尔王:“而星辰,有能力守住你们那片,所谓的领土吗?”
满厅贵族的怒色已经达到了顶点!
北方的泽穆托伯爵,怒意盎然地一拍身上的北境戎装,暴喝道:“让你们的军队放马过——”
但他随即被更加雄浑和沉稳的嗓音打断!
“好啊——”
瓦尔·亚伦德露出沉稳的笑容,他浑厚的声音盖过泽穆托,回荡在整个大厅:“正好,身为北境公爵,我也担忧着我们的领地不够大呢!伦巴大公想要我们的北境五郡,我却也思念着他的黑沙领——我们就各自出兵,各凭本事,交换一下领地如何?”
听着北境公爵的反驳,埃克斯特的紧急使节轻轻蹙眉,但随即展颜一笑。
“北境公爵应对得很好,”基尔伯特凝重地对穿越者道:“但先前泽穆托伯爵的话,可能已经暴露了一些信息给对方。”
泰尔斯点点头,他听明白了:面对挑衅,泽穆托暴怒着让对手放马过来,瓦尔却笑着说自己也想要对方的领地——辞锋背后隐藏的意蕴和虚实,面对入侵的态度与决心,顿时高下立现。
就在此时,一把稚嫩的少女声插入了这场对话。
“有能者居之么——既然如此,你们的黑沙领大公应该早点起兵,干掉你们的努恩王,自己坐上王座才对。”
仅仅一句话,就让拉塞尔的脸上遽然变色!
“因为我觉得,他已经比努恩王要强了啊,不是吗!往南要面对一个国家,往北却只用面对一个国王……为什么不试试看呢……也许会成功的。”
众人惊异的目光下,十五岁的刀锋领女公爵,莱安娜·特巴克如崖上孤花,俏生生地立在一众男性领主中,冷冷地道:
“你不妨把这句话带回给黑沙领的伦巴大公——正如锋王辰剑所言:唯有能者居之。”
第3章 始作俑者(上)
厅内重臣与领主们开始窃窃私语,许多人甚至露出了笑容。
“好姑娘,”库伦公爵笑眯眯地,低声对身边的“不受欢迎者”法肯豪兹公爵道:“跟你学过毒舌?”
“毒舌?哪里的话,”吃吃阴笑着的西里尔·法肯豪兹一翘嘴角,悄然道:“但就我看来,这是女人们天生的能力。”
大厅之中,拉塞尔先是脸色一滞,随后眼冒怒意:“用这种伎俩来离间埃克斯特的君臣?还真是星辰的帝国风格——就跟你们毫无廉耻地谋害我国的摩拉尔王子一样!”
泰尔斯心中猛跳:正菜来了!
听闻此言,满厅的星辰贵族,大部分人都露出不甘与愤怒的神色!
但有数的几人却开始深思。
“那位女公爵真是反应过人,不知不觉已经回击一剑了,”在泰尔斯还没反应过来的当口,基尔伯特泛出赞许的笑容:“殿下,特巴克女公爵的这一剑,已经有了战果。”
泰尔斯转头看着那位清丽的女公爵。
莱安娜像是感觉到了泰尔斯的目光,刷地扭头,眼神如刀锋般刺来!
泰尔斯一个激灵,连忙露出笑容,然后装着若无其事地扫视四周——似乎刚刚只是不经意间扫到了女公爵。
基尔伯特轻笑一声:“这不是简单的挑拨离间,而是为了试探出,这次的危机中,努恩王与黑沙大公的意志和目的,是否一致——这非常重要!”
泰尔斯眉心一跳!
基尔伯特耐心地道:“而拉塞尔急急地带回正题,就是一个答案——显然他自己也知道,不能再在这个努恩王与黑沙大公孰强孰弱的话题上纠缠了。”
“在比剑的第一回合,他已经是被迫先出剑的那个人了。”
泰尔斯恍然大悟,想起之前基尔伯特在马车内的推断——埃克斯特使团的遇刺,也是他们自己国内某些人的意愿,看来……
虽然没有证据。
但无论如何……
至少在许多人眼中,那位黑沙大公与努恩王之间的龃龉,确实不小。
视野回到厅中。
“我们,谋害你们的王子?”南垂斯特的独眼龙哼笑一声:“即使傻子都看得出来,你们使团的遇刺,就是一个挑拨两国战争的阴谋——埃克斯特就这么喜欢被人当剑使吗?连我家的猎狗都没有你们听话!”
“星辰人,你以为我们会在乎,你们是不是无辜者,或是主使者吗?”拉塞尔缓缓地道。
“既然你们对真相不感兴趣——那为何还来到这里?干脆在街道上随便斩下几个头颅,交还给努恩王?”南岸领的詹恩公爵冷笑着道。
听闻此言,拉塞尔目光中冒出怒火与仇恨,他在满厅的贵族注视下,猛地前进一步,右手高高举起赤龙火漆的卷轴!
御座之上,凯瑟尔五世紧握双手,下颔微垂,目光阴郁而深邃。
“不管是谁卑鄙地谋害了王子殿下——我们都会把他碎尸万段!埃克斯特自会伸张公义,不必假手他人!”
“但是我们的王子!埃克斯特共举国王,兼龙霄城大公的独子和继承人!死在了你们星辰的国境内!”
拉塞尔张开双臂,猛地转身,冒火一般的眼神狠狠地扫过每一个厅内的领主、贵族或官员。
“他最后的鲜血落于星辰的土地,最后呼吸的是星辰的空气,最后见到的是星辰的景色——他怀着善意的使命来到星辰,你们却没能保护好他!”
“不论有意还是无意,是你们的无能和纵容,害死了他!”
“这就足够了!”
“星辰必须负上责任,付出代价!”
拉塞尔怒目圆睁,一把撕开赤龙火漆的封印——把卷轴猛地拉开!
“无论埃克斯特和努恩王,都必须从星辰这里得到交代!”
六位公爵几乎同时皱眉!
泰尔斯瞳孔一缩,只见写满文字的卷轴之上,底部没有签名,也没有印章。
有的只是一个手印。
鲜红的手印。
难道那是——努恩王的血手印?
大厅顿时又是哗然一片!
“他没有签名,没有盖章,我亲眼看着他,直接割开了自己的手掌,按下掌印!“
“这就是努恩王的愤怒和绝望!明白了吗!星辰人?”
拉塞尔的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来的。
大厅里的哗然之声开始慢慢减小。
泰尔斯之前只是听闻埃克斯特的使团遇刺,那个陌生的异国王子于他而言,仿佛不痛不痒——但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
直到至高国王的厚重嗓音,再一次响起:
“我理解努恩王的怒火和绝望——相信我,我体会过那种感觉——而星辰也绝不逃避自己的责任。”
凯瑟尔淡淡地道。
独眼龙廓思德微不可察地咬紧后牙。
国王这是——要服软了吗?
怎么可能?要是不付出足够的代价,从北境割下一块分量足够的肉,北方的恶龙怎么可能会满意?
如果服软,凯瑟尔五世既会落得个软弱无能的名声,又注定与本就不睦的北境关系更差。
想到此处,他不禁看向对面的瓦尔·亚伦德,但戎装在身的对方只是紧蹙眉头,一言不发。
仿佛火山爆发之前的平静。
“感谢您的理解,陛下,”拉塞尔把手放下,冷冷地道:“是啊,我想起来了,您嘛,呵呵,您的话,当然能理解。”
许多人都现出古怪的神色。
但凯瑟尔没有理会他暗带讥刺的话,而是直接地道:“省掉废话吧——努恩王的条件是什么?”
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下,拉塞尔冷哼一声,重新拉开卷轴,开始朗读。
“埃克斯特上下,从努恩陛下到九位大公,在获知悲剧之后,以极大的理智,耐受着可怕的悲痛与绝望,一致认为,星辰必须为摩拉尔王子的不幸,负上责任。”
说完这句话,拉塞尔抬起头,环视了一圈。
直到凯瑟尔微微点头:
“很合理,尊贵的摩拉尔王子在国境内遭遇不幸,是所有星辰人的耻辱。”
拉塞尔冰冷的双目微微一缩,这才低下头,继续朗读
“第一,安抚亡者。星辰必须完整、体面、荣耀地送还我方使节团的遗体,特别是摩拉尔王子的遗体。”
“第二,伸张正义。协助我方查清并交出凶手,及幕后的策划者。”
法肯豪兹轻哼一声:“协助他们?老天,听起来像是上级对下级的呼喝。”
他抱怨也似的,对着身边的库伦公爵道。
但心事重重的后者,只是凝重地盯着拉塞尔。
埃克斯特紧急使节的话还在继续:
“第三,重铸荣誉。请凯瑟尔陛下您,亲自向埃克斯特王国上下,发表公开道歉书。”
泰尔斯的眉头一跳。
基尔伯特的话重新出现在他额脑海中。
【无论是战是和,陛下都逃脱不了冷血无情、不恤民众,或软弱可欺、辱没星辰的指责,这会极大打击陛下以及璨星王室,在国内的声望和权威。】
但拉塞尔冷漠而直白的话还在继续:
“第四,补偿损失。无论土地还是资源,我方必须得到相应的偿报,埃克斯特应得到不小于松果郡领地大小,与我国毗邻的两个北方边郡作为补偿,或者星辰东海领捕鲸业的优质永世油优先配额的三成,又或者星辰南岸领一级沥晶矿优先配额的两成,三者其一。”
“第五,维护公平。埃克斯特与星辰必须重订《要塞和约》,特别是十二年前那毫无道理可言的国境线——松果郡、扎拉坦郡、雷沃郡,熊郡和鹿鸣郡应无条件回到埃克斯特的治下。守望城伯爵应撤回他们在北部大针林内的垦荒队,每年放入大针林内的猎人与牧民数量应与毗邻的黑沙领大公商议后共同决定,孤老塔伯爵应将他们的斥候巡逻线回收六里,不再无理阻拦埃克斯特人进入公共猎区。”
大厅里寂静地落针可闻。
但泰尔斯知道,这只是表象。
拉塞尔轻轻地放下卷轴。
“以上,就是努恩陛下,就是埃克斯特王国的条件。”
大厅里可怕的寂静终于被打破了。
“你在放什么狗屁!”
泽穆托伯爵再也忍受不住,他怒吼道:“守望城一步也不会后退!更不会拱手让出松果郡和熊郡!告诉那个黑沙领的杂种:想要我们的领土,自己带兵来拿!”
福瑞斯伯爵也冷冷地道:“鹿鸣郡也是一样!而且,孤老塔想在什么地方巡逻,就在什么地方巡逻!”
但最有权发言的北境公爵,此刻却一言不发,只是注视着凯瑟尔五世。
满厅神色各异的人,都看向至高国王。
“努恩啊,努恩,”凯瑟尔盯着脚下的台阶,脸色平淡,仿佛发生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埃克斯特想用一个死去的王子,来换取我们的七个郡,太贪心了吧。”
拉塞尔昂起头盯着凯瑟尔,毫不示弱地道:“埃克斯特损失的不仅仅是一位王子,受损的还有我们的荣耀!”
“善意出使,却被如此对待!埃克斯特的耻辱谁来洗清?巨龙的怒火谁来平息?”
“而且,星辰!你们夺走的,是一位父亲的独子!”说到这里,拉塞尔愤恨满腔地咬牙道:“努恩王唯一的正统继承人,怀着友谊与和平来访星辰王国,却死于卑鄙的刺杀!”
“努恩王失去了他的血亲,他的独子,他唯一的继承人!埃克斯特则失去了龙霄城的下一任大公,沃尔顿家族未来的希望!”
到最后,拉塞尔简直是吼出来的:
“努恩王在如此的打击之下,还没有怒而兴师,而是提出条件——这难道不是最克制、最理智的选择吗?”
大厅里充满了贵族们不甘的吸气声。
而凯瑟尔的语气依然平淡,只是充满了不可置疑的意味:“前三条可以满足你们,而第四和第五条……”
国王的声音冷冷传扬在大厅里:“星辰不会割让我们的土地,也不准备交出资源的配额——如果我这么说,你们又准备怎样呢?”
瓦尔慢慢地皱起眉头。
库伦公爵则深深叹气,法肯豪兹难看地笑了一声。
莱安娜和詹恩都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泰尔斯苦涩地低头:战争,果然还是不可避免吗?
“哈哈哈哈,凯瑟尔陛下,”拉塞尔怒极而笑:“当年我们来到永星的时候,也带来了努恩王和九位大公的要求,艾迪王同样拒绝了我们。”
“然后怎样了呢?”拉塞尔平张双手,在大厅中环视一圈。
许多在场的,年纪大些的领主、贵族和官员们,都神情一紧。
“对,我们‘慷慨’地出兵了。”
“对于它的应有之物,”拉塞尔男爵呼吸加促,脸色渐冷,咬着牙道:
“巨龙会自己来拿。”
大议事厅里的人,都开始深思这句话的后果。
十二年前,波及大半个星辰的战火与灾难,还历历在目。
“如果正义无法伸张,公平不幸蒙尘。“
拉塞尔极有压迫感地举起右手,又缓缓捏紧:“埃克斯特当然只能选择用战争,来维护我们的荣誉与陛下的尊严。”
只听他一字一顿地威胁道:
“那个时候就不是几个郡,或是一些永世油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够了!”
凯瑟尔似乎充满深意地道:
“在你们,在努恩王看来,星辰与巨龙之间,就没有别的方式,体面地解决这件事了吗?”
“你们就这么想看到,两国的臣民在边境上流血吗?”
“战争还是和平,这取决于您,陛下,”拉塞尔极快地反应道:“是忍辱负重地体恤臣民,还是不惜一切地起兵开战?”
他冷冷扫了星辰群臣一眼,特别是泽穆托伯爵,一边讽刺地笑道:“特别是,你们的北境,就连在黑沙大公的军队前,守住断龙要塞,都没有足够兵力的时候。”
北境公爵捏紧拳头。
“北境在血色之年中,直面埃克斯特最强大的兵锋,受创极巨,仅次于西南的刀锋领,”基尔伯特在泰尔斯耳边叹息道:“曾经有段时间,北境的寡妇比孩子还多。”
“要我做出这样两难的决断?”凯瑟尔冷哼一声:“你们怎么不干脆,让星辰换一位国王算了!”
“陛下,您才是星辰的至高国王,注定要担负这样的责任。”拉塞尔扬起头,轻轻笑道:
“如果您做不到,那就如您所言——在满厅的贵族里,换一位更有担当的人,来领导星辰,埃克斯特也乐见其成。”
整个议事大厅的人都骚动起来!
不少人喝骂出声!
但埃克斯特的紧急使节还未说完!
“反正,”拉塞尔恶毒地道:“星辰的下一位国王,也注定不再姓璨星了不是吗?”
许多贵族脸色古怪地看向凯瑟尔,更多人则看向泰尔斯。
这个使节,还不知道国是会议的事情?
泰尔斯的大脑突然一通!
果然,使团遇刺,领主逼宫,巨龙来使——这一切都是连通的,如果自己没有出现,这就是一个精心策划的连环计,如基尔伯特所言,在星辰与埃克斯特彼此的有心人,相互的默契下,意在铁腕王之后,星辰王位的归属。
但凯瑟尔,他的父亲,为何要把话题引到这里?
而耳边传来的话,让泰尔斯心惊肉跳:
“这么说,埃克斯特,或者说埃克斯特的那些贵人们,”在满厅人的惊奇中,凯瑟尔抬起头,冷冷看向拉塞尔:“更属意的某位星辰贵族,来做星辰的至高国王?”
“恕我直言,”拉塞尔轻蔑地笑道:“在座各位没有一人符合我们的期待。”
“埃克斯特人只佩服战场上的英雄——哪怕是我们的敌人。”
“你们有谁能达成这样的条件吗?”
“是啊,我的封臣们,不是离得太远,就是不愿意出兵,”凯瑟尔莫名地叹出一口气:“那能在战场上获取威望和认可的……”
“就只剩下那个为了自己的领土,不得不战的人了,是吗?”
整个大厅,为国王莫名其妙的这句话,突然一静。
拉塞尔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向一个人,渐渐露出疑惑之色。
不对。
凯瑟尔王……
他是在……
在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时候,胖胖的库伦公爵就意识到了什么,他深深叹出一口气,也看向那个人,露出满脸的痛苦之色。
泰尔斯惊奇的目光中,基尔伯特恍然大悟般地一声低呼,但随即咬紧牙齿,垂首叹息。
在满厅的疑惑和惊讶中,凯瑟尔五世深深吸入一口气,闭上眼睛道:
“原来如此。”
国王默默地道:
“从与埃克斯特的野心家勾结,刺杀使团,挑动矛盾。”
“到在我面前陈述战争的可能,提议颁下总诏令。”
“再到怂恿蠢蠢欲动的领主们,逼我立下继承人,冷眼旁观我们内斗不休。”
“直到眼前这个埃克斯特的使节,逼着我步入两难的境地,无论踏出哪一步,都是对我最大的打击。”
“最后成功挑起战争,与埃克斯特狼狈为奸的你,当然能够在战场上轻易获取声威,逼我退位。”
“为此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土地,自己的人民,自己的国家。”
“是么,背叛者。”
至高国王的话语,一句比一句更让人心惊胆战。
泰尔斯呼吸加速地听着这一切。
只见铁腕王,凯瑟尔五世落寞地睁开眼睛,看向大厅一侧,沉默了许久的一个人。
国王此刻的眼里尽是灰暗:
“是你啊。”
他缓缓道:
“一切阴谋的策划者。”
国王低沉而浑浊地,吐出一个大家都意想不到的名字:
“瓦尔·亚伦德。”
第4章 始作俑者(下)
议事大厅终于迎来真正的哗然!
连拉塞尔也紧蹙双眉!
这一次,满厅的贵族们,除了库伦公爵和基尔伯特以外,都一脸惊异地看向一言不发的北境公爵。
怎么回事?
“陛下?亚伦德大人?”同为北境领主之一的泽穆托伯爵,目光惊疑不定地在北境公爵与国王之间来回逡巡。
他身旁的福瑞斯伯爵则难以置信地看着瓦尔,一动不动。
骚动与哗然持续了好几十秒。
直到脸色坚毅的寒堡领主,北境守护公爵,瓦尔·亚伦德,抬起头,回望着国王。
他不再沉默,而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在所有人,包括拉塞尔男爵的惊诧目光中,坚毅战士般的白鹰家主,仰头微笑:
“你还是一样敏锐啊,凯。”
北境公爵随即低下头,叹气道:
“就跟你那该死的长兄一样。”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
什么?
这下,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
从北境公爵的反应看……
老天。
只是,怎么可能?
凯瑟尔低下头,真真正正地叹出一口气。
“你不解释一下吗,瓦。”国王淡淡地道。
“有什么好解释的,已经失败了,不是吗。”瓦尔露出坦然之色,毫不在意其他领主们的目光:“倒是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截杀使团的,明明是另外那些领主,不是吗?我明明显得这么无辜,北境和王室明明都是被算计的对象。”
詹恩难以置信地看着瓦尔。
对,不可能,截杀使团的事情,明明是我们“新星”里的贵族联合做成的!
而北境公爵根本就不在我们的团体里面!
凯瑟尔眼眉低垂,低落地道:
“昨天,国是会议上,高等议会表决的时候,你的反对票投得太急了。”
国王的声音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我那个时候产生了怀疑。你知道,相比廓思德出兵相助的筹码,我更不会对北境坐视不理!你没有理由为了独眼龙的承诺,反对我的儿子成为继承人。”
独眼龙公爵,廓思德惊异地看向北境公爵,想起昨天下午表决的一幕。
“是吗,”瓦尔惨然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理由?你知道,我挺讨厌你的不是吗?”
“因为李希雅,你憎恨的人是我,”凯瑟尔国王面无表情,但衣袖下无人得见的拳头,却在微微颤抖:“但你是个高尚的人,你不会迁怒我的儿子。”
有不少人顿时看向泰尔斯,特别是脸色难看的拉塞尔男爵。
“除非你有特殊的理由,必须阻止我的儿子成为继承人。”国王低沉地道。
“但这仅仅是怀疑,”瓦尔在满厅的复杂眼神下,叹息道:“也许只是偶然呢?”
“所以我在今天,试探了埃克斯特的使节。”国王抬起头,声音冷漠。
“哼,”瓦尔冷笑道:“果然,血色之年后,你变得越发多疑了。”
国王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地道:
“莱安娜两句话,就试出来他是黑沙领伦巴大公的人——只有伦巴的人,才会那么着急地转移话题,以免暴露黑沙领伦巴大公的野心。“
刀锋领的女公爵冷冷地看着北境公爵,一言不发。
“他到来之初,跟你演了一场戏:看似是一个不明北境深浅的使节,在试探星辰北境的守御能力,而你毫不示弱地予以还击——现在看来,是他在按计划,挑起剑拔弩张的气氛。”凯瑟尔五世沉重地道:
“然而,当我故意拒绝在战争与妥协间选择的时候,他却十分清楚地威胁我:北境连守住断龙要塞的兵力都没有。”
“不觉得前后矛盾了吗?”
“怀疑在那时候开始加深。”
拉塞尔的脸色登时开始发白。
国王垂首道:“而且,他对打击我,挑衅我,甚至换一个星辰国王的兴趣,明显比好好谈判,为努恩王争取埃克斯特利益的兴趣更大。”
“伦巴获取北境的土地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对我,对换掉璨星王室这么感兴趣?显然,他在跟一个星辰内部的人合作,而我的王冠,是合作者的意愿。”
“问题是,谁有资格跟埃克斯特王国的实力诸侯,黑沙领的伦巴大公合作?谁能跟他共同获利,达到双赢?”
“我想了很久,考虑过南垂斯特,凯文迪尔,库伦,甚至法肯豪兹——本来最不可能的人,就是你,瓦尔。因为战争爆发时,北境首当其冲,你更像是跟我一起,被算计其中的可怜人,是牺牲品。”
“嘿嘿,”法肯豪兹的声音尖利地响起:“除非,这是他自愿的牺牲。”
凯瑟尔五世的目光锐如刀锋,刺向瓦尔·亚伦德:
“但是当我倒过来想——伦巴大公能获得什么?努恩王的独子在北境死亡,沃尔顿家族注定要退出下次选王会。”
“所以,伦巴能获得的,一是北境的领地,二是竞争对手在北境的死亡。”
“星辰里,谁能最大限度地,确保这二者同时发生?”
凯瑟尔默默抬起目光,面有哀色:
“是你,瓦尔·亚伦德,是掌控北境的——北境守护公爵。”
“但我依旧不相信,我宁愿相信这只是偶然。”
“不,”北境公爵冷冰冰地道:“其实你早就相信了——你只是需要穷尽一切,来证实你的怀疑,不是么。”
国王轻嗤一声,用饱含深意的目光瞥了埃克斯特的紧急使节一样。
“我提早派人,拦截到了拉塞尔男爵,在所有领主的耳目下,大张旗鼓地,把他们直接送进东城区。但直到今天早上为止,秘科的暗哨,确保了他们不会跟任何星辰人接触,也不知道昨天国是会议的事情,不知道继承人的更动——更不知道他们在星辰的合作者,其实已经焦头烂额。”
“猜猜看,这种情况下,王国秘科的暗哨,昨天拦截到了多少拨人,想要联络拉塞尔男爵?”
莫拉特嘶哑难听的声音适时响起:
“三拨,陛下——军队斥候的身手,嘴硬得很,不肯透露主人的身份。”他嘿嘿笑道:“但这有什么用呢?如此硬朗的士兵,全王国上下,也只有那几个地方会有——要追查出背后的人简直易如反掌。”
瓦尔低头叹气:“他们是我最精锐的斥候。”
至高国王冷冷地道:
“但我还没想通,你跟伦巴的协议,究竟是什么,如何实现?”
“直到这个埃克斯特人说,埃克斯特人更属意战场上的英雄——是啊,一旦战争到来,英雄都会是最耀眼的那个人,埃克斯特自身不就是这么建立的吗。”
“而这场可能爆发的战争里,有谁会比北境公爵,更有守护家乡而不得不战的理由呢?如果敌人干脆就是你的合作者,那你要在战场上获取声望和名誉,就更容易了。”
“战争爆发——你誓死捍卫北境,成为抗击埃克斯特的英雄,以及唯一能跟他们打交道的人,在王室绝嗣的情况下,难道不是最适合的下任国王吗?”
瓦尔冷笑出声。
凯瑟尔王哀伤地看着瓦尔:“我有说错的地方吗,出卖北境的,北境守护公爵?”
“当国王——对你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原本高尚而纯粹的你,会背叛你的领地,你的人民,你的国家。”
大厅里顿时陷入了沉默。
连拉塞尔都面色为难地一言不发。
瓦尔·亚伦德双目无神地盯了地板许久。
直到他紧紧闭起眼睛。
“哈哈。”
凄凉的笑声中,他终于睁眼,惨然道:
“这本不该如此的。”
表情复杂的瓦尔,缓缓出声:
“这一切,本该按我的剧本进行。”
国王眯起眼睛。
“‘新星’,这个星辰领主们的团体,本是在五年前的荒漠战争之后,为了对抗你越发张扬的王权而组建的。”
“他们,无论是库伦还是南垂斯特,都来找过我,但被我拒绝了。”
“但我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他们和你的斗争里,我能实现自己的目标。”
“那个遥远得我自己都不相信的目标。”
瓦尔往前走到大厅的中心,看着并不存在的远方,叹了一口气。
“我冒险去了埃克斯特,找到伦巴——你该看看当我在他面前放下兜帽时,他脸上的神情——那个晚上,我们达成了同盟。”
“我负责怂恿泽穆托和福瑞斯,挑动他们在边境与埃克斯特不时冲突——为此我不惜把松果郡封给了泽穆托。”
北境的两位十三望族的伯爵,脸色惨白而铁青,看向与他们并肩作战了许多年的公爵大人。
“伦巴去埃克斯特国内运作,借着这些冲突,把出使星辰,重修《和约》的国境线,渲染成一件伟大的使命,让努恩王决定秘密派出他的独子,为他将来选王累积资历——他老了,老人总是想把身后的一切都安排好。”
“我则把这个消息露给了‘新星’——里面像南垂斯特和凯文迪尔这样的野心家不少,他们很快意识到,这会是一个削弱王权的好机会——只有一点,我没告诉他们,那就是,使团里有努恩王秘密派出的独子,现在想来,他们知道这一点时,大概也吓得不轻,可惜,如远东谚语所言:‘骑上了老虎的脖子,你就下不来了。’”
库伦公爵摇摇头,詹恩则冷哼一声,只有廓思德,咬牙切齿地盯着瓦尔。
“领主们以为他们是在利用埃克斯特的责问与恼怒,削弱国王的威望以及王权——只有我和伦巴知道,他们正在挑起两国间的战争。”
“伦巴是埃克斯特方的消息源,提供使团的行程与人员配备,我则坐拥北境的地利,收买接待人,监视并引导他们去最佳的行刺地点,而‘新星’那些不知情的人来完成最后一击——我们三方互不知晓的配合下,连王子身边那个极境的高手也无法幸免。”
“伦巴用最快的速度把消息捅给‘暗室’,捅到龙霄城,同时向绝望的努恩王推荐了拉塞尔·维达,我则马不停蹄地,把这个消息带来永星,用战争动员,来渲染事情的严重,让凯瑟尔召集星辰的贵族们商议此事,获取支持——越多越好。”
拉塞尔脸色苍白地看向瓦尔,又看向凯瑟尔。
但是没人理会他。
瓦尔抬起头,看着年轻的鸢尾花公爵。
“詹恩·凯文迪尔,小子,你本该死在前天的刺杀里——知道你行踪的不只是新星的贵族们,还有早有打算的我。”
詹恩脸色一变!
“对,”瓦尔·亚伦德公爵无力地点头:“刺杀你的,并不是你们‘新星’里的人——而是我。”
“但看看你的合作者们,昨天只是得知了你遇刺的消息,就开始相互猜疑,足见你们的联盟之脆弱。”
几位公爵和伯爵都轻轻眯起眼。
詹恩狠狠一掌,拍在扶手上。
年轻的凯文迪尔公爵恨恨地道:“所以昨天,在那小子……的时候,你才会出言支持他,挑拨领主们的关系!因为这本就是你的计划!”
瓦尔惨笑着,在詹恩铁青的脸色下,继续道:
“这样,本就内部不稳的‘新星’,会在怀疑中变成一盘散沙,王室的压力也会急剧增大,我日后也会少掉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
“‘新星’的计划,是在国王最需要他们战争支持的时候,逼立自己的继承人。但在混乱而相互怀疑的高等议会里,这注定无疾而终。同时,我和凯瑟尔抗击埃克斯特入侵的提议,会失去几乎所有其他领主的支持——看上去就好像我们都被算计了一样。”
“而几个小时后,拉塞尔·维达,就会带着埃克斯特的愤怒,来到永星城——他注定会疯狂地挑衅,会提出星辰无法接受的条件,目的只有一个:战争。”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向瓦尔。
“若凯瑟尔选择战争,我之前的计划,便确保他不会有足够的兵力,伦巴在北境的火速侵攻将势如破竹。以我和伦巴在战场上的默契,足够让凯瑟尔光荣体面地战死——如曾经的贺拉斯王子一样。至少也能让他吃几个败仗,灰头土脸,声威尽丧。”
“若凯瑟尔选择妥协,割让北境领土,他自己就会变成王国的罪人,我会催动领主与民众的声浪来逼他退位,但我依旧会在北境加入战争——在埃克斯特,特别是伦巴的大军来接收领土时,王室和领主们缩头不出,唯独我召集兵力,誓死反抗,才更显高尚,如黑暗中唯一的一抹光芒。”
“嘿!居然还有人说我是伪君子!”听闻此言,独眼龙狠狠地盯了泰尔斯一眼。
亚伦德公爵抱起双臂,露出苦涩的笑容:
“是的,无论哪种选择,我们都会在北境遭遇灾难性的失败——然而我会在最黑暗的时刻,在关键的几个战场上逆转‘击退’伦巴。之后,伦巴会因为和我的惺惺相惜,在相互会盟之后,带着已经占领的领土,满意地退兵。我成为王国当之无愧的英雄,对比遭受巨大责难,又无领主支持的凯瑟尔,我会变成下一任国王炙手可热的人选。”
“瓦尔·亚伦德!”泽穆托伯爵怒火难平:“那可是我们的北境!你先祖开始世代统治与守护的地方!”
“别废话了,”一旁的福瑞斯伯爵阴翳地看着瓦尔:“你看不出来吗——他早就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铁鹰’公爵了。”
瓦尔神情落寞,根本没有理会他身后的两位北境伯爵,他恍惚着继续道:
“领主们猜疑彼此,只有中立的我嫌疑最小,而且又是国王——如果他那时候还活着——的密友,落日神殿大主祭的亲兄弟,以及众望所归的,星辰王国反抗入侵的英雄。我注定会成为星辰的至高国王。”
“而埃克斯特方面,沃尔顿家族失去了最后的继承人,注定要黯然退出下一次的选王,同时伦巴会得到北境的大片领土,以及征服星辰北境的辉煌战绩——实力急剧膨胀,又有着我和整个星辰的支持,他也注定会成为下一任共举国王。”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瓦尔·亚伦德神色迥异地看着泰尔斯,目中露出惋惜:“直到这个男孩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一切计划。”
“詹恩没有死,反而站到你的一边;逼立继承人的效果不怎么好,‘新星’的领主们没有为了王位斗得你死我活,而是在新王子的册立上与王室对峙——埃克斯特的使节,更是在不知道国是会议与新王子的情况下,被你锁死在圈套里。”
“但我只能继续走下去,直到……”
瓦尔叹出一口气,嘲讽地笑了笑,无所谓地摇摇头:
“就这样,我失败了。”
此刻,大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第5章 铁腕之王(上)
“是吗。”
凯瑟尔听完了瓦尔的陈述,脸色异常复杂。
“但为什么会是你呢,你本该是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战士,你有自己的信条。”
“哈哈,”瓦尔莫名地笑起来:“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凯瑟尔一顿,悲哀地看向瓦尔胸前到下巴的伤疤:“你曾经是我最信任的朋友和兄弟。”
“我们一起在王都长大,是最好的搭档,最亲近的兄弟,比米迪尔那样的亲兄弟还要好。”
“我们甚至约定好,要迎娶彼此的妹妹。”
“够了,”瓦尔猛地抬头,眼中尽是怒火:“你不许提到李希雅和康斯坦丝,你不配。”
泰尔斯心中一动,眼前浮现出李希雅·亚伦德与康斯坦丝·璨星——身形孤独的大主祭与那个小小的石瓮。
国王神色黯然:“我知道你恨我,可我以为那都是因为李希雅——作为领主,你依然忠诚于我,忠诚于星辰,你心底里的信条依然高尚而不可侵犯。”
“难道不是吗?我的确恨你,但是,”出卖了北境的北境公爵,愤懑地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星辰!”
国王眯起眼睛:“什么?”
瓦尔·亚伦德踏出群臣的队列,眼神坚毅:
“如果我能成功——只要付出些许的代价,短暂的流血,星辰与龙,西陆的盾与刃就会翻开新的一页。”
“在远古帝国的时代,亚伦德是统治北地行省的至高家族,伦巴则是反抗暴君的起义王魁索·伦巴的血脉后裔——仇恨与对立从千年前流传到现在,早在血液中生根,但若我们这样的死敌都能和解,还有什么不可能?”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不,你们不是和解,是利益的交换。
瓦尔上前一步,神色狂热地环视众人:“两国之间的矛盾与仇恨,会因为我和伦巴之间的英雄情谊与忠诚合作,而黯然失色!两国的血裔,我们的儿女将订立婚约,他们的子嗣会同时继承星辰王国与埃克斯特——星辰与龙,两个伟大的国家合二为一,想想看,北方巨龙的英雄热血,灌入伟大帝国的后裔之躯!”
瓦尔激动地道:“我们也许无法重现帝国的辉煌,但是一定能消弭掉北境的战火——战火再也不会重燃,血色之年那样的灾难再也不会发生!北境将永享和平!”
“去你的和平。”泽穆托伯爵狠狠啐了一口。
瓦尔不管不顾,捏紧右拳:“甚至更进一步:一个新生的强权将鼎立西陆,我们一手持盾,一手执刃,剑指康玛斯联盟,瓜分那群商人的土地,补益我们自己——打破西陆三强的均势后,余者皆不足为患,西陆很快就会重归一统。”
“所以,”北境公爵咬着牙,环视着贵族与官员们:“这都是为了星辰,为了它不再承受灾难,为了它最终的强大,为了星辰与龙的永久和平。”
泰尔斯皱起眉头。
一旁的拉塞尔男爵咳嗽了一声,尴尬地开口:“关于这个,我以为……”
“砰!”
凯瑟尔五世一拳砸上左侧的护手!
“闭嘴,埃克斯特人,我们的账一会儿再算。”至高国王的声音力道万钧,不容置疑地道:“现在是星辰的内务。”
拉塞尔一时语塞,竟说不出话来。
国王缓缓地起身,居高临下地面对着瓦尔。
“为了星辰?”
凯瑟尔五世少见地须发皆竖,一脸怒容:“背叛自己的国王和封臣,这是为了星辰?出卖北境的土地和人民,这是为了星辰?为了王位,不惜带来死伤枕藉的战争,这也是为了星辰?”
“凯瑟尔·璨星。”
瓦尔·亚伦德攥紧双拳,面向国王。
“你以为自己就比我高尚吗。”瓦尔颤抖着,似乎在强忍着情绪:“你,你们璨星家族,不配对我指指点点!”
下一秒,他失态地咆哮起来:“你们璨星王室,就是这个国家最大的祸乱来源!是你们带来了地狱,带来了十二年前的灾难!直到现在,我们还在为你们的过错赎罪!”
泰尔斯不由自主地捏紧拳头,满厅的人则齐刷刷地看向国王,不少人脸怀异色。
国王紧紧地闭上眼睛:“血色之年?”
“血色之年?哈!血色之年!”瓦尔凄凉地笑着,举起双手,紧握成拳。
泰尔斯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他看向基尔伯特:血色之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却又至关重要的秘密?
只听瓦尔愤恨地道:“那场灾难过去,人人都只记得璨星王室被屠戮一空,只记得特巴克家只剩下孤女!谁会记得我们北境的付出和牺牲!”
十五岁的莱安娜女公爵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谁会记得,当埃克斯特的兵锋犁过我们的土地,留下多少鲜血,多少尸体,多少寡妇和孤儿!”
“谁会记得,当血色之年结束,全国都在欢庆《要塞和约》的时候,北境几乎死掉了四分之三的男人和二分之一的女人!剩下的老幼,要在寒冬里出门觅食,否则就活活饿死在家里,而出门觅食的人,有一半都活活冻死在野外!”
“我冠上北境守护公爵的头衔,第一件事不是帮他们找食物,而是把那些已经饿死、冻死的人重新埋好,否则他们的尸体,就会被饿得走不动路的饥民们挖出来吃掉!”
“你见过那种景象吗,王都的少爷!”
“谁会记得,我的父亲,在寒堡被攻破后不肯投降,他的头颅被吊在寒堡的城门前,整整一个月!我把他解下来的时候……而我每天进出自己的城堡,都会看见那个该死的城门!“
“溯光之剑贺拉斯王子,深入埃克斯特的重围,英勇不屈,死战不退,身受十一创,壮烈捐躯——何等光荣!但是又有谁会知道,我的兄弟们,亚伦德的儿子们,一直到死,都紧紧护卫在他的身侧!罗翰、库尔还有诺兰努尔!”
“星辰王子的遗体被庄重地抬回王都,而他的身旁,我的兄弟们却被埃克斯特的刀斧手活活砍成了肉泥!我只能在事后,把那堆混着泥土和血肉的粘稠肉碎,捞回来下葬!”
“有谁记得他们!”
“我姐姐和妻子的马车,失踪在兵荒马乱的野外,十二年里再也没有音讯,关于她们,我做了无数的噩梦——天知道她们遭遇了什么!”
“你居然还敢说,我只有一个女儿当继承人?你觉得我为什么把自己七岁的女儿送往终结之塔?是为了培养她做继承人吗?狗屁!我把女儿送去终结之塔——是害怕当我不在的时候,米兰达会被饿红了眼的饥民们,翻过已成废墟的寒堡,活活吃掉!”
凯瑟尔五世紧紧地闭上眼睛,大厅里不少人回忆起那段岁月,不由得低下头颅。
只听瓦尔颤抖着道:“经历了那样的地狱,五年前的荒漠战争,你,凯瑟尔·璨星,怎么还敢嫌我们兵力少?嫌我们的军队不如五年前壮盛!嫌我们连骑兵都凑不够五个冲锋队!”
“你以为我恨的人是你?你以为我恨你没有娶我的妹妹?恨你辜负了她,让她成为了终身不嫁的祭祀?”
“不!”
“我恨的是璨星!是你们这个该死的家族!”
“一切的灾难,都是你那个有妄想症的白痴父亲,是你那个把无礼当幽默的叔叔,是你那个心思阴沉的王长兄,是你那些自以为是、目中无人又一无是处的兄弟们,是你这个生来就流着帝国暴君血液的,至高国王的错!”
“是这个,总是跟灾祸搞在一起的璨星家族,为星辰带来血色之年,带来这样的地狱!”
灾祸?
跟灾祸……搞在一起?
泰尔斯悚然一惊,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基尔伯特。
但后者只是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你以为自己是某种悲情君主?只剩一人的璨星王室?不!”瓦尔疯狂地咆哮道:“你从来在乎的,就只有你自己,你的意志,你的世界!你以为,自己走到今天都是为什么?你们在血色之年的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就跟你那该死的父亲一样,你和他,都知道自己的选择会带来什么,但你们从来都不在乎!”
“你从来就没有了解过自己的封属,没有关心过自己的臣民,没有在意过身边的人——铁腕王!他们这样叫你的时候,不觉得讽刺吗——你哪里是铁腕,根本就是冷血!”
情绪达到顶点的瓦尔,凄然绝望地咆哮着:
“萨里顿和诡影之盾,为什么不把你们一次杀光呢!”
“如果不是你们把那怪物带回来……”
国王猛地睁眼,断喝出声:
“够了!”
凯瑟尔神情激动,怒斥着亚伦德:
“瓦!”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蠢,一样笨,一样偏激固执!”
凯瑟尔死死盯着瓦尔,眼中复杂莫名。
“你只相信你愿意相信的事情。”
“你就像块愚蠢的钝木头,无知得可笑。”
瓦尔喘着气,怔怔地看着国王。
“卫兵,”国王颓然地坐下,疲惫地道:“把亚伦德公爵押去地牢吧。”
第6章 铁腕之王(下)
两个身着银色永新甲胄的王室卫队成员,一言不发地走到瓦尔的身侧。
库伦公爵无奈地摇摇头:“朋友无情,兄弟反目,还有比这更可悲的事情吗?”
没有人回答他。
半晌,瓦尔·亚伦德淡然笑着,抬起头:
“至少我做成了一件事。”
他看向神情怪异的拉塞尔男爵。
“我带来了战争,不是吗?”
“即使我和伦巴策划了一切——但动手杀死王子的,难道不是星辰这些不安分的贵族们吗?”
霎时间,詹恩、廓思德与某些伯爵们都脸色古怪,只有库伦公爵,依然摇头叹息,仿佛还沉浸在刚刚的兄弟反目里。
瓦尔凄然地道:“哈哈……凯,星辰受创未复,根本不是埃克斯特的对手——你要怎么办呢?”
“那你就在这看着吧,”国王冷冷地道:“跟你这个懦夫比起来,看看我,看看冷血的铁腕之王,是如何面对巨龙的怒火。”
“怎么,”瓦尔惨然地大笑:“你又要征召十四岁以下的孩子当兵了吗?”
国王没有再理他,而是转向埃克斯特的紧急使节。
“拉塞尔男爵,你刚刚的条件,至少我已经满足了第三条——可惜,无论是北境守护公爵,或是黑沙领大公,两者我都没办法交给你们,既然你们国内的人也有参与其中,那再向我们索要领土或资源赔偿,似乎已经没有道理了。”
拉塞尔脸色沉重地回答:“这不可能!刚刚我只看到你们星辰宫廷来来回回地吵闹,但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黑沙领大公参与其中!
“埃克斯特坚持方才的赔偿条件,具体的数额可以商议,但绝不能免去……否则,”他昂起头:“否则——就让我们战场上见,用刀剑说话吧!”
大厅里的贵族们都开始窃窃私语,在卫队一左一右看护下的瓦尔,甚至开始冷笑。
“而且,努恩王失去唯一继承人的愤怒和绝望,岂是区区凶手就能填平的!”拉塞尔又脸色阴沉地加了一句。
国王叹出一口气。
“是啊,”凯瑟尔五世沉闷地道:“我感觉到了。”
拉塞尔挑起眉毛。
“我感觉到他的愤怒和绝望了。”国王黯然道:“对努恩王而言,这确实不公平。”
“使团遇刺,王子不幸——无论是谁做下了这件事情,他们不但羞辱了埃克斯特,还羞辱了星辰!星辰在此事中的耻辱,甚至千倍、百倍于前者!”
许多目光齐齐扫向瓦尔。
国王抬起头,眼中尽是冰冷:
“星辰从来未想过逃避应有的责任——既然有损公平,那我们必将为之付出代价。”
北境的两位伯爵顿时紧张起来。
难道,国王真的要牺牲北境了吗?
也是,毕竟——亚伦德公爵他……
泽穆托偷偷看了一眼瓦尔,只见后者无所谓地笑着。
“陛下果然是有担当与胆色的人,”拉塞尔男爵笑了:“无论是松果郡到熊郡,或是寒堡周边,具体的土地甚至面积,其实都可以商议,只要我方满意……”
“你们一定会满意的。”
国王冷冷地道。
众目睽睽之下,星辰的至高国王,抓起手边的权杖,再次从他的御座上站起,缓缓走下台阶。
凯瑟尔五世踏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疑惑的拉塞尔。
“你去回复努恩王,还有你在黑沙领的主人——星辰对使团遇刺一事深感抱歉,负疚至深。”
拉塞尔露出一个笑容,微微点头:“您的话我会带到,至于补偿……我们需要地图来丈量领土……”
“不。”
拉塞尔一怔。
至高国王冷冷地道:
“星辰没有什么领土可以赔偿给埃克斯特,也弥补不了努恩王的悲痛与损失。”
拉塞尔的脸色变了。
泰尔斯呼吸一紧:这,这是要“this_is_斯巴达”的节奏了么?
“但星辰不会逃避责任。”
国王轻声道。
下一刻,穿越者浑身的汗毛就倒竖起来!
因为星辰的第三十九代至高国王,凯瑟尔·璨星,缓缓地举起闪着奇异星光的权杖,指向了——泰尔斯!
“你还没见过吧?”凯瑟尔五世缓缓地吐字:“这是泰尔斯·璨星,星辰的第二王子,我的儿子和唯一的继承人。“
所有人都向泰尔斯看来。
“我会派遣他前往龙霄城,向努恩王和埃克斯特致歉。”
泰尔斯愣住了。
拉塞尔也愣住了。
国王看也不看泰尔斯,但他冷漠的话语还在继续:“如果这还不够,如果丧子的悲痛无法用道歉平息……”
“努恩王不是想要公平吗。”
“那我就给他公平。”
“告诉努恩王——他可以杀掉我的儿子,杀掉星辰王国唯一的继承人,为他死在星辰的独子与继承人复仇!”
“让他用鲜血来填补空虚,用杀戮来洗雪仇恨!”
“用我儿子的命,换他儿子的命!用星辰的血,弥补埃克斯特的血!”
什么。
泰尔斯呆呆地站着。
他听懂了国王的话。
但他不明白。
什么?
此刻,满厅的人,无论贵族、领主、官员、卫兵、仆人,甚至北境公爵,都震惊地张大嘴巴!
“陛——”基尔伯特脸色铁青,他想要立刻开口,但有人比他更快。
“陛下!”
库伦公爵有史以来,第一次神色严肃,脸色紧张地高声道:“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泰尔斯颤抖着,耳边嗡嗡作响。
但他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闭嘴,鲍勃,”凯瑟尔冷冷地回话:“你的国王已经做出了决定。”
库伦愣愣地看着至高国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连法肯豪兹也笑不出来了。
他的身后,詹恩脸色复杂地看着泰尔斯,独眼龙则低头深思。
那一刻,凯瑟尔头上的九星冠冕熠熠生辉,他仿佛一个无情的神灵,一字一句地,对彻底呆愣的拉塞尔道:
”于私,一个父亲的独子,换另一个父亲的独子,应该可以填补他的愤怒和绝望了吧?”
“于公,一个星辰王国的国王继承人,换一个龙霄城的大公继承人——公平了吧。”
国王踏下地面,厚重威严的声音如雷鸣般轰响:
“既然都沾了彼此唯一继承人的鲜血——星辰就再也不欠埃克斯特什么了!”
“够公平了吧!”
“那个时候,我们就无法回头了!放下一切顾忌还有负累,抱着彻底毁灭彼此的决心,全面开战!”
“这样够公平了吧!”
拉塞尔的瞳孔不断伸缩,他已经被国王突如其来的震撼之语,惊得目瞪口呆,他抬起右手上的卷轴,下巴抖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借着恶劣的外交事件,极大限度地争取埃克斯特(也许还有伦巴大公)的利益是一回事。
但是。
牺牲唯一的继承人——而且星辰不像埃克斯特的选王制,世袭王位的王子被杀,这将是绵延数代,数十代的生死血仇——让两国从此成为不共戴天,你死我活的死敌,引发灭国之战——这又是另一回事!
凯瑟尔王满布威严与力度的目光下,拉塞尔冷汗涔涔,眉头变换不断,似乎脑中正在激烈地交战——以决定他的反应和措辞。
“这……这……我的层级,无法立刻就此事做出答复……”他结巴地道。
凯瑟尔五世怒喝道:“那就去问你们的国王!”
拉塞尔吓得后退了一步。
至高国王没有看泰尔斯一眼,他继续阴沉地道:“告诉他,我在昨夜,已经派遣阿拉卡·穆男爵,带着两千王室常备军前往断龙要塞!”
“泰尔斯王子将随后出发,亲自到努恩王的面前,任他处置!”
“这就是星辰所能付出的代价!”
满厅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国王瞥了一眼眉头耸动,无所适从的拉塞尔:“至于黑沙领的伦巴大公……我知道他已经布下了重兵,随时准备入侵北境。”
“是让开道路,护送我的儿子去龙霄城致歉,抑或不顾一切地向着穆男爵开战——他如何选择,我拭目以待!”
拉塞尔颓然地后退,大口大口地喘气,仿佛一个溺水的人。
“陛下!”
发言的是十五岁的莱安娜公爵,只见这个清丽的少女,此时脸色苍白:
“他——殿下是您唯一,唯一的继承人,若他途中发生不测……您的王位……”
“哈!”至高国王怒笑道:“太简单了!”
泰尔斯浑身一颤,看向眼前的一切。
只见凯瑟尔五世转过身,面对满厅的领主们。
“无论何事发生在第二王子的身上,使得王脉断绝……”
“那个彻底毁灭星辰之敌,那个为最后的璨星王子成功复仇,那个为颜面丧尽的星辰最终雪耻的人……”
国王猛然转身,高举权杖:
“就是下一任星辰王国的至高国王!”
“如果星辰连这样的人都没有。”
凯瑟尔冷冷地扫视一遍厅内的贵族,吐字如刀,力道千钧:
“那它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满厅的寂静。
“散会吧。”凯瑟尔冷冷地作结:“我等着努恩王的回信。”
就在此时。
“凯。”
面无人色的瓦尔·亚伦德公爵,挣扎地开口。
他难以置信地,看看凯瑟尔,又看看泰尔斯:“你……又在发什么疯?”
凯瑟尔五世嗤笑一声。
“发疯?”
国王冷哼着,嘲讽也似的,对瓦尔吐出他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星辰。”
两个卫兵走上前来,把怔怔的公爵押走。
拉塞尔满头大汗地离去。
领主们在窃窃私语中,看向国王,也看向他的继承人。
基尔伯特捏紧拳头,看着那个星蓝披风的陛下。
国王大步离去,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只有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
对满厅的目光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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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惶茫然的泰尔斯需要安慰!
第7章 无力
下城区,地下街,落日酒吧。
“前天你真应该去看看,那叫一个人山人海……特别是第二王子出现的时候,那种呼声,我都忍不住跟着来俩声——嘿,小子!看着点路!”
一个抱着满满一袋土豆的十岁男孩,苦着脸从胖大凶恶的艾德蒙身边挤了过去。
艾德蒙哼了一声,回过头继续摆弄着盘子上的食物:“嘿嘿,你不知道吧,新王子叫泰尔斯,跟之前常常来蹭东西的那个黑发小坏蛋,一模一样的名字……小子,你回什么头,王子殿下关你什么事?继续去干活!”
“听说那个花心的凯瑟尔要拿他的命,去向埃克斯特求和——今天市场上到处都是谈论这事儿的人们,大家都在义愤填膺,说星辰的领主们都是窝囊废,保护不了国家,王室为星辰牺牲得太多了……我呸,就那个净出疯子的璨星王室,你是不知道啊,十二年前的时候,我在宫门前……”
艾德蒙的前方,一个穿着紧身长裤和无袖外套的年轻女孩,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自己的棕色短发,趴在前台与后厨之间的送餐窗口,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
只见这个利落飒爽的棕发女孩,抽搐着脸蛋,咬牙切齿道:
“我说,在你把它拨成碎片之前——到底要不要把那盘牛排给我!”
艾德蒙抬起头来,一脸怒容。
他不忿地看着落日酒吧的女酒保——娅拉·萨里顿,把手上的牛排狠狠地推过去。
娅拉转过身,把牛排递给前台外那个脸带伤疤的胆怯小女孩。
背后的艾德蒙哼了一声:“什么态度嘛!舅舅只是想跟你聊个小天……开导开导你,好让你忘记那个金毛的青皮负心汉……”
娅拉狠狠地翻了个白眼,精致的脸蛋拉长得跟笔管面一样,转过头,恶声恶气地回答道:
“死胖子!你要再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说嘴——我就把你的梦中情人给……”
“诶诶诶!”胖胖的厨子艾德蒙顿时脸色大变,抬起胖乎乎的手,在送餐窗口上拍了两下:
“一言不合你就要翻脸?我不过就是关心一下可爱侄女的恋爱进程,你知道啊,两个人最重要的是有共同语言,要是一个黑帮酒保跟一个警戒官混在一起……”
忍无可忍的娅拉狠狠一拳捶在吧台上!
“所有人都听好了!”
娅拉粗声粗气地大声道,把所有酒客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我四十一岁还单身至今的舅舅,落日酒吧的厨子,艾德蒙·斯科尔奇,此生最爱的女人就是……”
那一瞬间,艾德蒙跟宠物猫炸毛一样,猛地吸进一口气!
在娅拉把那个名字爆出来之前,胖厨子用这辈子最大的力气怒吼道:
“停——!”
娅拉闭上了嘴,一脸鄙夷地看着他。
她不屑地道:“单身狗,胆小鬼,单相思。”
艾德蒙灰溜溜地瞪了自己的侄女一眼,讪讪地道:
“那个……土豆没了,我去进货……”
又扛了满满一袋土豆进来的辛提,一脸不解地看着艾德蒙逃跑也似地离开后厨。
土豆……没了?那我扛着的是……
就在此时,一个右手包着布条的男孩,跌跌撞撞,一脸惊慌地跑进来!
“他——他们——他们来了!”
莱恩哭丧着脸,头上青肿一片的的他,猛地扑进吧台。
这个可怜的孩子,被惊讶的辛提一把抱住。
娅拉脸色一沉,放下手里的抹布。
刚刚送完餐点回来的科莉亚,抬起头看向大门口,不禁开始发抖。
她一脸苍白地,看着十几个凶神恶煞的黑衣强悍人影,毫不客气地推开挡在路上的酒客,缓步走进酒吧。
嘈杂的酒吧顿时安静下来。
“去后厨。”
娅拉把手伸向腿侧,沉着地对三个乞儿道。
但那十几个人里,走出两个黑衣的打手,一脸不善,死死挡在吧台到后厨的门口。
三个乞儿瑟缩着,躲回娅拉的身侧。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娅拉怒气冲冲地问道:“这里是‘落日酒吧’!不是黑街——莫里斯都不敢在这里撒野!”
但这群打手们毫不为所动,只是脸色淡然地走到酒吧里的各个角落,仿佛在站哨。
一个一看就是硬茬子的刚毅打手,从背后擎出一把单面斧。
在几个酒客不忿而恐惧的目光下,他面色冰冷,单手抡起斧刃。
砍向一张酒桌。
“咚!”
巨大的力度,把酒桌砸成两半,横飞出去!
许多酒客在惊慌中抱头,抵挡着飞来的碎片。
刚毅的斧手冷冷地转过头,对酒吧里的其他人高声道:
“兄弟会办事,滚。”
酒吧里的酒客们认出了这些人的身份,以及是谁的属下。
‘雷斧’奥斯楚,兄弟会的十三大将之一。
是负责跨国走私军火的那群“硬点子”。
哗啦啦的一片声音响起,许多人毫不犹豫地起身,逃也似的离开酒吧。
就在此时!
一道银色电光,极速地朝奥斯楚飞去!
那是一柄弧度古怪的飞刀。
落日酒吧有名的——狼腿刀!
奥斯楚脸色一变,他斧刃翻飞,及时地磕飞那柄飞刀。
“叮!”
但奥斯楚浑身一震!
他震惊地发现,那柄飞刀上,带着一丝古怪的力量,震动着传导到他的手上。
让他不由自主地一僵。
奥斯楚咬牙切齿地抵抗着那股震劲:这究竟是什么?
一个更快的窈窕身影,已经抓着另一柄刀,从吧台处,向他极速飞袭而来!
狙杀刀!
直奔咽喉!
还在僵硬中的奥斯楚,眼瞳一缩。
他避不开了。
但预想中的血肉四溅,并未到来。
娅拉咬着牙,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本该砍进奥斯楚咽喉的刀,被死死攥在一只戴着铁手套的手里。
铁手套的主人,是一个满脸刀疤的中年人。
他站在娅拉的侧面,在千钧一发之际,生生捏住了萨里顿家的瞬杀刀!
“我还记得,作为一个放弃了家传职业的萨里顿,你只是一个无用的凡级,”刀疤中年人冷漠地道:“如果不是‘反弯刀’,你根本连在这里做酒保的机会都没有——兄弟会不收垃圾。”
“但从你刀上的这股奇怪震劲来看——你居然不知不觉就成为了超阶高手,”中年人松开手上的刀刃,轻哼一声:“看来红坊街的杀戮和战斗让你更进一步——果然,萨里顿家的人,只有在鲜血中才能精进技艺。”
娅拉满脸怒容地后退一步,咬着牙,看着眼前的大敌。
见鬼。
红坊街之后,她明明已经有了这么大的进步。
她达到了超阶,也掌握了“诡震”——但为什么,这家伙能接得住她的瞬杀刀!
剩下的几个酒客窃窃私语着,灰溜溜地离开,其中一个人满脸疑惑,想要理论什么,马上被身边一个知道深浅的酒客拉走了。
他们认出了那个满脸刀疤的中年人。
那是兄弟会六巨头里,仅次于“无冕之拳”琴察的军火走私大佬。
“铁心”山达拉·罗达。
也是奎德·罗达的父亲——娅拉心底暗暗咬牙。
酒客们毫不犹豫,马上跑得一个不剩。
“不必奇怪我为什么抓得住你的刀——战斗从来就没有必然,所谓凡级超阶的分法,只是一个说法。”
因为刀疤而显得满面狰狞的罗达轻嗤一声,看也不看娅拉。
奥斯楚一脸不忿地看着娅拉,把斧刃插回背上,为罗达拉开一张座椅。
“因为各种因素,明明是同级别者的战斗,却发生一边倒的碾压,或者不同级别的战斗,却旗鼓相当——这都太正常了。”
满脸刀疤的罗达,随意地在座椅上坐下,双手交叉,看向一脸如临大敌的女酒保。
“我年轻时,甚至还见过一个仅仅超阶的剑手,在实力悬殊,几乎不可能有赢面的战斗里……”
“……宰掉了两个极境高手。”
什么?
娅拉瞳孔一缩。
罗达看着一脸惊诧的娅拉,开口笑道:“那是我最敬佩之人的成名之战——面对那样的重围,那样的敌人,我都以为自己要死在那了……”
“直到他举起剑。”
“所以,我从此再也不相信什么绝对的实力划分——连极境高手都能被像猪一样宰掉……”
罗达身体前倾,刀疤脸上露出深思与认真的神色:
“那我的废物儿子,被几个乞儿给干掉,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娅拉双眉一皱,露出惊讶的表情,看向罗达。
他。
他果然是来……
她身后的三个孩子,瑟缩得更厉害了。
娅拉不自觉地横跨一步,挡住三个孩子,举起手里的刀。
“现在,你确定还要在我面前出刀吗,小姑娘。”
罗达呼出一口气,惬意地笑道。
女酒保的余光,瞥过奥斯楚以及周围的十几个壮汉。
她知道,这是兄弟会里,专门负责军火走私的精锐小队。
她无法力敌。
娅拉咬了咬牙,把右手上的狼腿刀,生生地扎到一边的桌子上。
可恶。
怎么办?
“所以,这就是‘反弯刀’的原型?”
刀疤中年人看着狼腿刀的古怪弧度,用右手的铁手套,摩挲着左手上的四个戒指,慢吞吞地道:“兄弟会的传奇杀手,因为你这样一个小姑娘的创意而更换了武器,短短几年间甚至改变了绰号——真是少见啊。”
“我叫它‘狼腿刀’。”娅拉冷冷地道,一脸逐客的模样。
“有什么关系呢,武器的名字再响亮都没有用,”罗达轻笑道:“关键在用它的人——这把刀在你的手里只能切切肉,而在‘反弯刀’的手里,它就能突破重重保卫,宰掉星辰王国的上一任鸢尾花公爵。”
娅拉紧蹙起眉头,看着眼前的刀疤中年人。
“说正事吧,”娅拉冷冷地道:“老家伙不喜欢有人打扰生意。”
兄弟会六巨头里的可怕存在,山达拉·罗达嗤笑一声:“你以为,拿‘反弯刀’就能吓住我?”
娅拉没有回答。
但她心里却是一凛。
对方是有备而来。
“你知道,我平时不怎么管自己的儿子——一个妓女生下来的种,还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呢。”
“何况,他还是个废物。”罗达轻哼一声。
“所以我也不怎么在乎他的生死,”罗达仰起头,活动了一下颈部关节:“但是既然他跟了我的姓——还在兄弟会里做事。”
“那我就不能容忍,有人借着他的命,来挑战我的权威。”
罗达的话里露出阴狠。
“也不能容忍,一个背了罗达家血债的人,居然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
娅拉皱起眉头。
她又环顾了一圈周围。
怎么办?
艾德蒙什么时候会回来?
老家伙呢?
“追查到这里,花了我一些时间。”罗达淡淡道。
“我弄坏了十几个乞儿,才知道,嫌疑最大的凶手们,也许正躲在落日酒吧。”
罗达的目光剜向三个孩子。
科莉亚顿时吓得流出了眼泪。
娅拉咬着牙,想起泰尔斯的话,踏前一步高声道:
“他们跟你儿子的死毫无干系!有个失踪了的男孩,他才是杀死奎德的真凶!”
罗达哈哈大笑,脸上的刀疤一颤一颤地:“我知道——这个断手的小鬼也是这么说的,泰尔斯是吗?跟新王子一个名字……那问题来了,他去哪儿了?”
娅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忘掉红坊街的那一夜:“你不该来问我。”
罗达眯起眼睛:“那你为什么把这三个逃跑的乞儿保护得这么严密?落日酒吧,真的需要三个连盘子都端不动的乞儿来运作吗?”
“这是我的事。”娅拉抿起嘴唇道。
出乎意料,罗达居然挑起眉毛,点了点头:“也是呢。”
在娅拉的疑惑间,只见山达拉·罗达毫不在意地往后一仰,向着手下们挥了挥手:
“所以,我猜你应该不会介意……”
“把这些逃跑的家伙,统统交给我?”
娅拉还没反应过来,罗达的手下们就毫不犹豫地上前。
在三个孩子的哭喊和踢打中,打手们冷冷地把他们分开,粗暴地扛到肩上。
“娅拉姐姐——”科莉亚哭闹着,被一个打手生生捂住了嘴巴。
而辛提被反扣着手臂,在剧痛中闷哼。
莱恩只是瑟瑟发抖额,任着打手制服自己。
娅拉怒目圆睁:“你们——”
情绪激动的女酒保猛地拔出桌上的刀!
身影变换间,当初在红坊街,压得光头斯宾投降求饶的疾杀刀,毅然出手。
目标罗达!
但她的刀递不过一尺,就见罗达身形不动,猿臂一舒。
铁手套再次稳稳捏上她的刀!
像是曼巴蛇被拿住了要害一样,娅拉迅捷的身形顿时一滞!
娅拉震惊地看着表情淡然的罗达,只觉得手中的刀像是挂上了万钧巨石,要全力握持,才不至于脱手。
此刻,女酒保的脸色难看至极。
不可能。
以速度和精妙、灵巧见长的疾杀刀,居然也被他……
“别逼我,小姑娘,”罗达淡淡地道:“同是超阶,但论起战斗,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毫不费力地放倒你。”
娅拉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上的狼腿刀,被罗达生生捏弯!
铁手套一松,放开已经变形的狼腿刀。
但随即一道斧刃,生生地拦在娅拉咽喉前。
“这一次,”奥斯楚眼中战意昂然:“你没有机会了。”
娅拉咬着嘴唇,看着四周隐隐有包围之意的敌人们,愤而出声道:
“这里是落日酒吧!”
“你们这是挑战老家伙的权威!”
罗达冷冷地站起身来。
“听着,小姑娘,”他眼中冒出怒意与恨意:“我尊敬你的姓氏,尊敬这家酒吧的主人——这是我没有动你一根寒毛的原因,我已经释出了最大的友谊和善意,以及对‘反弯刀’的敬意。”
娅拉不甘心地抬头:“但你不能——”
但罗达咆哮着打断她!
“废话够了!”
娅拉愣了一秒。
只见满面狰狞的罗达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我儿子的死有关吗?”
“好几百人都看见他来了你的酒吧,被你废掉了一只手。”
他知道了?
巨大的压力下,娅拉的呼吸加速。
“他是怎么被算计的——我一点也不在乎,”罗达呼出一口气,狞笑道:“我只打算,把跟他的死有关的人都处理掉。”
三个孩子的挣扎与踢打还在继续,但已经渐渐无力。
罗达满布刀疤的脸抽动着,令人恐惧地道:“因此,我对你已经很宽容了,小姑娘,你该去看看那个纳尔·里克!”
“为了他,兰瑟可是说尽了好话。”
娅拉心中一震。
里克?
“所以,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罗达整了整自己的衣服,露出狰狞的笑意:
“我仅仅只是挖了他一只眼睛,废了他一只手。”
罗达的语气恢复淡然。
“放心,我不是杀人狂,也不是虐待狂。”
“只是有些权威要维护。”
娅拉垂下头,心中充满苦涩。
怎么办?
我什么办法也没有。
如果你在这里,聪明的小鬼。
你会怎么做?
“继续做生意吧,我会赔偿这里的损失。”
罗达不以为意地转过身,跨过一地乱七八糟的酒吧,走出大门。
“代我向‘反弯刀’大人问好。”
奥斯楚看着满地狼藉的桌椅,毫不在意地丢下一个钱袋。
“你很厉害,”雷斧冷着脸道:“但我一定会比你更强。”
一众人远远离去。
娅拉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只留下空气中,三个孩子的哭喊与挣扎。
娅拉捏紧拳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狼腿刀。
她脸色挣扎。
执刀的手开始颤抖。
孩子们的声息逐渐远去、变小,直到消失。
娅拉深深地低下头。
“当啷!”
狼腿刀无力地落下。
落日酒吧的女酒保,膝盖一软。
她生生地跪倒在满地的狼藉中。
“娅拉·萨里顿。”
酒保颤抖着,无力地自言自语道。
“你真差劲。”
娅拉紧紧地闭上眼睛。
她几乎要咬碎嘴里的牙齿。
几滴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
对不起。
对不起,小鬼。
泪水滴落在地上。
我没能……
没能……
保护好他们……
第8章 杀人狂魔
闵迪斯厅。
飘着小雪的训练场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执着沉重的厚木剑盾,在脚步交错与剑盾格挡间,击开面前一个卫兵的木剑。
泰尔斯气喘吁吁地支着木剑,重新直起身子,大喊道:“再来!”
他的练习对象,闵迪斯厅的璨星私兵首领,乔拉正为难地看着泰尔斯。
“殿下他这样有多久了?”
训练场的一侧,基尔伯特·卡索伯爵一脸担忧地,问着身旁的一个璨星私兵。
“早上到现在,训练已经持续三个小时了,大人。”卫兵同样担忧地道:“而昨夜,殿下书房里的灯,整整亮了一宿……乔拉大人甚至让我们通宵守在门口,里面无论发生什么动静,都要第一时间冲进去。”
基尔伯特叹出一口气。
昨天那次不同寻常的使节会见过后,第二王子就回到了闵迪斯厅。
基尔伯特则接到陛下最紧急的命令:为王子殿下的北上出使,做好最周全的准备。
毕竟,健壮的信鸦,来回永星城和龙霄城用不了几天……他们随时可能出发。
昨天一整天,他与一众官员和大大小小的领主贵族,都在各种事务——从殿下的侍从官、出行日程到国书措辞,甚至还有北境公爵下狱后的北境善后事宜等——里忙碌着,直到现在才有空来闵迪斯厅看一眼。
但真正让基尔伯特担心的,是泰尔斯的精神状态——毕竟,不是每个孩子,在被父亲作为筹码,拿去平息战争的时候,都能平静面对。
比如现在,殿下他大概正在为陛下看似无情的决定而……
基尔伯特抬起头,惊讶地看见泰尔斯喘着粗气,摆了摆手,扔下手里的剑。
“休息一会儿,吃午饭去——都练了这么久了,你怎么没提醒我。”泰尔斯摆摆手,疲惫地道。
如释重负的乔拉连忙点头答应,而泰尔斯则开始解开手里的盾牌。
基尔伯特快步走上前去。
“殿下,”前外交大臣小心翼翼地道:“恕我直言,您旧伤未愈,实在不应如此……耗费身体。”
“不必担心,基尔伯特……看,我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泰尔斯熟练而迅捷地脱下左边的盾牌,活动着自己的左臂,龇着牙道:“短短三天……也许我真的是某种怪物也说不定。”
基尔伯特顿时语塞,他沉着脸道:“殿下,请不要这么胡思……”
“好了好了——毕竟是我自己的身体,又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好几年……”泰尔斯打断他,嗤笑一声:“难道我还不知道吗?”
“这种奇怪的体质,多半是因为,我那个比魔能师还要神秘的母亲吧?”
泰尔斯笑着道,一边细细观察着基尔伯特的神情。
他期待着从对方的反应里看出点什么。
是的。
从到闵迪思厅不久,国王谈及他母亲时那古怪的态度开始,泰尔斯一直都在怀疑。
从古怪神秘的魔能,到奇怪的大脑思维,无缘无故的记忆闪回,再到简直不像人的身体恢复力……
尤其是第一项和最后一项,再结合上李希雅与国王的态度,他几乎可以百分百地肯定:这与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有关。
让一国之王和神的代言者忌惮到不愿提及,瑟兰婕拉娜——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当然,泰尔斯对此早就有了一个结论。
想想约德尔在闵迪思厅,想想亚伦德在复兴宫所说的话吧。
跟灾祸纠缠在一起的家族。
泰尔斯看着自己的九芒星徽记,叹了一口气。
他的母亲很有可能是一位……
一直到确认以前,他都竭力不朝这个方向去想。
但他必须去探究这个答案——从国王和李希雅的异状,到他的中间名,他不愿意放过任何可能的资讯。
哪怕结果可能不太好。
基尔伯特深深皱起眉头。
果然。
殿下他,早就开始怀疑了。
“殿下,”基尔伯特吐出一口气,摇头道:“我不方便置喙您的出身,但您要知道,您身上继承自陛下的璨星血脉,也是源自远古帝国、绵延到最终帝国,是人类史上最高贵的血统——帝室血脉,卡洛瑟家族……也许此等古老、伟大的血统里还蕴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泰尔斯暗叹一声:果然是外交官,从表情到措辞——滴水不漏。
只好另外想办法去“小蝌蚪找妈妈”了。
“行了,不必担心我想太多,”流着汗喘着气的泰尔斯坐下来,抖动着自己的靴子,把里面的沙子倒出来:“反正暂时也不是什么坏事。”
而且,血统、种族,怎么可能会有高下之分嘛。
于是穿越者愉快地道:“至于我的母亲——反正我总有一天会知道,而我的当务之急,是北边那个飘着龙旗的国度。”
基尔伯特一怔,他瞥了一眼远处收拾着训练器具的乔拉,又为难地看向泰尔斯:“殿下,我想,陛下昨天派您出使时所讲的话,绝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知道,国王他有自己的考量。”泰尔斯抖下最后一靴子沙土,从地上爬起来。
基尔伯特担忧地看着他:“正是……所以,您完全不必如此地……额……沮丧……”
“什么?”
泰尔斯蹙起眉头。
但他随即明白了什么。
“怎么?”
穿越者转过头,失声而笑道:“你以为我刚刚的剑术练习……是在自暴自弃,或者发泄怒火吗?”
基尔伯特挑了挑眉毛。
“我的天……”
泰尔斯一拍脑袋,苦笑道:
“唉,既然都要去那个陌生的国度了……我怎么样也要把自己准备好吧,虽然七岁的身体做不到什么,但至少我要把北地军用剑术练熟,学会骑马,遇到危险时,至少知道如何保命,不是吗?”
“如果运气好,练出了终结之力……”
基尔伯特忍不住打断他:“殿下,即使在有着特殊训练传统的终结之塔里,有着特殊际遇,从而提早觉醒终结之力的人,最年轻的记录也要到十二岁——一般而言的觉醒时间是十六岁……而七岁……额……”
泰尔斯闻言,尴尬地干笑一声。
他挠着头,讪讪地低声道:“是么,我还以为这就跟刷熟练度一样呢。”
“但是,”可基尔伯特依然怀疑地看着他:“您真的……知道并毫无芥蒂地……理解陛下的用意?”
“开什么玩笑,好歹我也是个抗压能力max的研究生——咳咳——心理素质过硬的第二王子……”泰尔斯不以为意地拍拍身上的尘土,往书房走去,准备开始午餐和文字功课:
“好吧,其实在听到他说要杀了我,来补偿埃克斯特的时候,确实被吓了一跳。”
“但我用了一个晚上,翻文献查资料——闵迪斯厅的资料实在太少了,排列也不科学——好歹明白了一些陛下的打算。”
基尔伯特注意到,泰尔斯在称呼凯瑟尔五世时,不是用“国王”就是用“陛下”,他在心底默叹一口:果然,殿下对于陛下的认可……还是有所芥蒂吗?
“想听听我的看法吗——关于我前往埃克斯特的事情?”泰尔斯捏着酸痛的脖颈,龇牙咧嘴地道。
基尔伯特恭谨地微微一躬:“鄙人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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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
莫拉特那独特而嘶哑苍老的声音沉沉地传来:“这都让他跑了?”
回答他的是嗓音轻快明亮的拉斐尔:“我们的人也觉得很奇怪——似乎那个怪医生已经看穿了陷阱,毫不犹豫地回返,暗杀组的人手扑了个空。我们几天来一直在埃克斯特与星辰的东部边境,也就是福瑞斯家的孤老塔与特卢迪达家的再造塔之间逡巡,但再也没有拉蒙的踪迹。”
莫拉特把下巴抵在双手之上,细细沉吟着:“即使传承已经灭亡了六百多年,但法师就是法师——无论如何高估也不为过,但他明显是有备而来……”
黑先知微微抬头:“我们的罗网不可能扑空,他一定有帮手……黑剑暂且不提,兄弟会的另外两大杀手呢?反弯刀和狱锁镰?或者接近极境的琴察和罗达?”
拉斐尔无奈地摇摇头:“我们由始至终,都没发现反弯刀和狱锁镰出现在附近的消息,其他兄弟会干部的援手也丝毫不见,不过……”
拉斐尔微微蹙眉。
莫拉特目光一凛。
拉斐尔继续道:“倒是最近一周里,六大巨头的安东和罗达都回到了永星城——除了‘铁皮’洛克还在南方之外,琴察、罗达、兰瑟、安东和莫里斯,六巨头里的五人都齐聚王都……”
莫拉特猛地举起手,止住了拉斐尔的报告。
他的表情不断变幻,在停顿了几秒之后,黑先知深深呼出一口气。
“五人齐聚?”
“哼。”
莫拉特闭上眼摇摇头:“我知道拉蒙的帮手是谁了,不是兄弟会里的人。”
拉斐尔目露疑惑。
莫拉特轻轻睁眼,目光里尽是犀利:“先把消息露给我们的是‘暗室’,而秘科的精锐暗杀组却在两国边境扑空——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拉斐尔恍然抬首。
莫拉特沉默了很久。
“呵呵,”黑先知轻笑道:“看来,拉蒙根本不是什么法师,我们,又被北边的那个老太婆摆了一道啊。”
“但她用假消息来吸引我们的注意,绝非毫无理由……她帮助的是兄弟会,那么后者……究竟想掩盖些什么呢?”
“把北边的人手撤回一半,重点排查这几天兄弟会的动静……五人齐聚绝非毫无来由……“莫拉特哑然失笑:“居然敢跟埃克斯特的‘暗室’做交易,兰瑟这小子,不愧是诺福克之外,我最出色的弟子啊……”
就在此时,拉斐尔手边的一个黑布覆盖的笼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声。
拉斐尔面无表情地打开笼子。
里面探出一个似鸟又似鼠的,拳头大小的头颅,浑身沾着鲜红色的黏液,张开带尖牙的嘴,递出一片纸,又迅速地缩回去。
莫拉特看也不看那个狰狞、奇怪而诡异的生物,只是盯着拉斐尔。
后者看着小小的纸片,脸色越来越差。
拉斐尔放下纸片,脸上前所未有地凝重。
“我们收到报告,血瓶帮八大异能战士为首的两位,“幻刃”凯萨琳和“红蝮蛇”涅克拉,一前一后地出现在莱沃尔城。”
“而两天前,我们在邻近的,钢之城的眼线……”
他沉重地道:“发现了,血之魔能师的踪迹。”
莫拉特瞳孔猛地一缩!
“看来,钓到了大鱼啊……”莫拉特露出笑容。
拉斐尔沉吟着,自言自语道:“可是……居然藏在钢之城……这么多年……难道列王厅的矮人们一无所觉吗?”
莫拉特闭眼摇了摇头:“因为落日女神的缘故,三百年来,列王厅跟黑兰女皇的关系越来越差,燃风之炮更是蹊跷地陷入冷却状态——他们手上连一件能用的传奇反魔武装都没有,就算知道了,也只能装聋作哑。”
拉斐尔皱起眉头,轻嗤一声。
“确定是血之魔能师吗,具体的回报呢?”黑先知捏紧手里的拐杖,凝重地道。
但他随即注意到,拉斐尔只是脸现悲哀,叹出一口气。
年轻的白衣人低下目光,摊开那一张纸。
“没有回报。”
他沉沉地说。
莫拉特猛地抬头,锋利难挡的目光直直刺向拉斐尔。
等待着他的解释。
年轻的白衣人吐出一口气,幽幽道:
“我们之所以发现了血之魔能师……”
“是因为……”
“我们从钢之城到莱沃尔城,一整路的眼线……三十四人……”
“全部罹难。”
拉斐尔默默地道。
“而且……”
“血肉四散,无一全尸。”
“吻合我们记录中……血之魔能师的风格……”
他没有再说下去。
半晌。
莫拉特深深叹了一口气。
“它在向秘科示威:王都之外,它随时能找到我们每一个人。”
“果然,是那个该死的……”
他嘶哑地道:
“杀人狂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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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书友“好名字都被别人取了2”的500起点币打赏!——纳尼?居然是妹纸?看这本书的居然还有妹纸!!!
第9章 双王之盟
复兴宫。
“登——登——登——”
一阵急促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那是高跟皮靴点在石地上的声音。
“砰!”
寝室的厚重大门被猛地推开!
“你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怒意勃然的清爽女声响亮地传来。
一旁洒扫的侍女吓得连忙低头,急急向着房门而去。
她的余光里,瞥见陛下的情人,一等宫廷女官,王都曾经的风云女士,传奇般的警戒官,精彩跌宕的人生故事能写成一本吟游诗集的姬妮·巴克维。
这位英姿飒爽的宫廷女官,此刻怒气冲冲地踏进房间,对着窗台前的凯瑟尔五世高声怒喝:
“就这么想谋杀自己的儿子吗!”
窗前,望着复兴宫下芸芸众生的国王,凯瑟尔五世·璨星缓缓转过身来:
“身为一个国王,我必须这么做。”
“仅此而已。”
威严的声音如此答道。
“啪!”
一道响亮的耳光声,在身后响起!
侍女不敢再磨蹭,冷汗淋漓地退出房内。
“他不止是王子,更是你的血脉——不是那个毁掉璨星王室,戕害星辰王国的幕后黑手!”姬妮怒不可遏,丝毫没有刚刚赏了星辰至高国王,狠狠一巴掌的自觉。
凯瑟尔五世摸上自己被打过的脸颊,心神一阵恍惚。
他的眼前浮现起过去,那个英姿勃发,气场惊人的“限时警戒官”。
还有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那也是一个耳光,不是么。
但至高国王还是回过神来,毫不在意地平淡道:“真巧,对那个男孩,约德尔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个男孩?”姬妮难以置信地看着国王:“那是你唯一的儿子!”
“是啊,我唯一的儿子,”凯瑟尔眼中闪烁着复杂,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所以我已经为他选择了最好的道路——一个王国继承人所必须承受的磨练。”
磨练?
姬妮眉心挣扎,看着眼前这个健壮的男人。
“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地狱,”凯瑟尔五世深吸一口气,眼中泛起寒意:“又怎么有资格做一个真正的国王?”
姬妮心中一震。
地狱?
地狱。
姬妮深深叹出一口气:“k,有些事情……我们得学会习惯甚至……忘记。”
国王面无表情地嗤笑一声:“是么。”
他往前一步,直视姬妮:“我听基尔伯特说了,你们来复兴宫的路上,遭遇刺客的事情。”
“那些事情,你真的可以习惯甚至忘记吗?”
姬妮浑身剧震,复杂地看向凯瑟尔。
姬妮抬起颤抖的手,扶上凯瑟尔的肩膀,抚摸着他红肿的脸庞,痛苦而凄凉地道:
“k,你不能永远活在过去。”
她轻轻咬牙道:
“求你。”
凯瑟尔五世浑身一颤,看着姬妮如水的目光和哀求的眼神,心中泛起酸楚。
“过去已成历史,”他默默回答:“我目中所见,唯有未来。”
过去。
未来。
真的吗?
姬妮轻咬银牙,眼前浮现一个稚嫩可爱的男童。
她眼前一酸,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国王看着姬妮的样子,不知不觉捏紧拳头。
“至于那个男……泰尔斯,”国王咬紧牙关,狠心地闭上眼睛:“你无须担心他,我会为他准备好一切,一个璨星所需的一切。”
“他绝不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莉迪亚或卢瑟……”
姬妮的手颤了一下。
她轻轻低头,露出一个凄清的笑容。
“你知道,二十年来,我经历过无数的讯问,见过无数的眼神。”她温柔地搂上凯瑟尔的腰腹,依偎进国王宽阔的怀抱里。
宫廷女官凄凉地道:“你们璨星,无论是米迪尔或贺拉斯,抑或是艾迪王,他们的眼睛里,始终充斥着警惕、厌世和挣扎,无论对这个世界还是对自己。而现在……”
她靠着国王的胸膛,面色痛苦地继续道,“那一年过后,你的眼里,却也是那种色彩了。”
凯瑟尔听见两位兄长和先王的名字,眼里泛出悲哀。
“但他的眼睛是不一样的,我能感觉得到,他跟你们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即使这在一个七岁男孩的身上,如此不同寻常……”
国王叹出一口气:那是因为,那个还男孩尚未经历过自己所经历的……
姬妮默默地道:“即使他的母亲……是那样的存在。”
那一瞬,姬妮能感觉到,自己所倚靠的健壮躯体,顿时一僵。
“放心吧,姬妮,”国王猛地抱紧姬妮,咬着牙,满脸痛苦地道:“他不会有事的……”
“他会很安全。”
“他会活下去。”
“他既是璨星,也是帝室的后裔,更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别说区区埃克斯特,即使身在地狱,他也能咬着牙活下去!”
——————————
“杀了我,给摩拉尔王子报仇,来消弭努恩王的仇恨——陛下是这么说的对吧。”
泰尔斯走到一楼大厅,看着基尔伯特向着后厨示意,继续道:
“这样看来,埃克斯特似乎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毕竟我们有《要塞和约》的宿怨在,又出了使团遇刺这样的事,死的人还有他们共举国王的独子继承人,努恩王正处于盛怒之中,埃克斯特的各大领主也对我们的领土垂涎三尺,这种情况下——星辰王子简直就像是羊入虎口。”
泰尔斯长舒一口气:“但我现在的情况,就会比未来出使埃克斯特要好吗?”
基尔伯特微微一怔。
“身为璨星唯一的继承人,我生来就与各大领主对立,看看南垂斯特,看看凯文迪尔,更不用说刚刚下狱的亚伦德了,毕竟,要是我出了意外,他们就有了机会。”
泰尔斯走上台阶,路过星辰三王的画像,眼神茫然:“我没有出现之前,他们的焦点在陛下身上,而我出现之后,注定是新生的靶子——哪怕以复兴宫的实力,也无法确保我安全无虞,远东谚语有言:‘正面的长矛容易闪躲,但暗地的冷箭却难以防御’。”
“但相比之下,埃克斯特的领主们也许想要占星辰的便宜,也许看我不爽,但绝没有到置我于死地不可的程度——相反,无论谁沾染了星辰王子的鲜血,都注定会成为众矢之的。整个星辰都会与之为敌:忠诚者要为王室复仇,野心家想获取大义的名分。”
“埃克斯特采取选王制,十位大公在每位共举国王驾崩后的选王会上,选出下一位共举国王,统治终身——每一位大公都有机会,每一位大公也都相互竞争,论起分裂的程度,埃克斯特甚至更甚于星辰。”
“星辰也许实力未复,对上埃克斯特力有不逮,但在王冠的诱惑下,合力碾压某一个埃克斯特的领主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且其他埃克斯特的领主,想必也乐于袖手旁观,看着选王会上的竞争对手沉沦。”
“用远东的话说,我就像一个烫手山芋,无论哪个埃克斯特的领主,摊上我在他们领地内,非但不能加害我,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领主们还要倾尽全力保护好我。”
基尔伯特眉头一扬。
看来自己确实是多心了,毕竟这么多天的相处,看得出来,殿下成熟稳重,不是一个会让人担心的人。
“这样一来,我在埃克斯特要担心的,就只剩下努恩王了。”
泰尔斯走进书房,看着卫兵们将午餐送进来,对着明显眉心舒展开来的基尔伯特,露出笑容:“但是,也许很多人都会忽略的一点是,当摩拉尔王子死在星辰的时候……”
“努恩王,就已经注定是我,是我们璨星王室的盟友了。”
基尔伯特终于展露出笑颜。
泰尔斯打了个哈欠,在书房的座椅上做下,推开书桌上因昨晚挑灯夜战,而乱七八糟的书籍笔记,继续胸有成竹地道:
“在没有直系男性继承人的情况下,星辰允许女性继承人继承父亲的头衔、领土与财产——我们的刀锋领女公爵就是这样的人。”
“但埃克斯特的女性是没有继承权的……既然年事已高的努恩王,失去了唯一的男性继承人,就代表着龙霄城的传继将成问题,沃尔顿家族已经无望下一次的选王:他们注定要迎来衰落期。”
“这种情况下,埃克斯特向着星辰开战,或者杀死我这样一个对等的继承人,也许能够聊解努恩王失去独子的痛苦和仇恨,但在他冷静下来后,就会发现——这样只会迎来他们沃尔顿家族的最后毁灭。”
“对星辰的战争或谈判,所能获取的领土,都邻近着埃克斯特的南部三位大公:黑沙领大公,威兰领大公,再造塔大公——都是下次选王会的热门人选。这种情况下获得的土地,哪怕归于沃尔顿家族作为飞地,因为实在太靠近三位大公,也会在未来不久,被他们逐一侵蚀。”
“也就是说,在星辰与龙的冲突里,作为最大的实际得益者,三位大公只会越来越强,而失去直系继承人的沃尔顿,在努恩王身后只会越来越弱——乃至于最后沦亡。”
“这种情况下,努恩王只有竭尽全力,阻止星辰与龙的冲突——无论是战争或是谈判——发生,不让星辰的任何一片领土或资源落入南部三位大公的口袋,才能尽可能地保持埃克斯特国内十位大公的均势,保证衰弱的沃尔顿家族不至于步步沦亡。”
“而且,要牵制南部三位大公的注意力,并施以压力,还有比星辰王国这样一个,作为‘西陆之盾’的庞然大物,还有比璨星王室这样名高望隆的强力家族,更合适的盟友吗?把我们星辰或璨星家族作为天然的盟友,并保证我们恢复实力乃至于更加强大,才能保证沃尔顿家族的存续以及再下一次选王的机会。”
“这种情况下,他们与我们——沃尔顿家族与璨星王室的利益,就前所未有地一致了。”
“沃尔顿与璨星——已经是天然的盟友了。”
“想必,让努恩王‘杀掉’我,只是国王让对方冷静下来,而危言耸听的手段而已——在努恩王的盛怒过去之后,默契就会同时在努恩王与凯瑟尔王的心里发芽,无需约定,无需誓言,无需谈判,这就是天然的盟约。”
“属于云中龙枪旗的沃尔顿家,与九芒星旗的璨星家的——‘双王之盟’。”
泰尔斯深深叹出一口气:“终结之战的两位人类英杰,耐卡茹与托蒙德,他们各自的后裔,唯有在两国前所未有地敌对时,才能前所未有地精诚合作——真是讽刺啊。”
因此。
也由此看出,在这个明明是封建社会,却有许多不合理黑科技的世界上,星辰与龙这两个封建国家,是多么的不成熟,明面上,最高统治者掌握国家的外交与军事大权,实则在与地方领主的生死搏斗里如履薄冰,步步为营。
真是少得可怜,弱得难受的国家自主性(state_autonomy)啊。
穿越者收起一片曾经的记忆,抬起头继续道:
“所以,比起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危机四伏的星辰国内,看似满布敌意,实则安全无虞的埃克斯特,才是我最好的去处——这才是陛下的用意吧。”
但愿吧。
泰尔斯在心底里加了一句。
毕竟……他眼前呈现出那个面无表情的国王……那个国王的眼里,我看不到亲情。
他回过神来,笑着说:
“因此,作为璨星王室代表的我,在龙霄城,也许会遭努恩王的试探,也许会被小人们刁难,也许会被领主们讥刺,握在手中作为筹码来与星辰王国对弈,甚至会遭遇各方势力目的不一的阴谋,但是,我一定比在国内安全……”
下一秒,泰尔斯的眼里爆发出强烈的自信与肯定:
“所以,我一定会活下去!”
基尔伯特轻轻地笑了起来。
但随即,他抬起头,严肃地道:“既然您这么想,殿下,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今天前来,是为了跟你商议使团的人选,以及您侍从官的人选。”
泰尔斯点点头。
“然而在此之前——”
基尔伯特轻轻鞠躬:“殿下,有个人想觐见您。”
“见我?”泰尔斯刚刚拿起刀叉,闻言挑了挑眉。
这个时候,想要见我?
“如果是抱着观赏珍稀动物的兴趣,慕名而来,希望见到最后的璨星王子的话,”泰尔斯无所谓地挑起一块土豆,咬进嘴里:“帮我推掉吧——措辞礼貌些,我已经得罪太多人了。”
但基尔伯特摇了摇头:
“不,我想,这个人可能是为数不多的,不因您的王子身份而来拜访您的人——事实上,他这一个多月来,一直住在后面的营房里养伤。”
“你是说……”泰尔斯想起了什么,他惊讶地抬起头。
屋外传来“咯噔”、“咯噔”的声音。
基尔伯特点点头,感慨道:“受了那样的重伤,连进食也只能用管子,甚至医者都觉得他活不下去了,但他的求生意志实在惊人,而我们的药材也从不短缺。”
基尔伯特将书房的门口让出给来人,微微感叹道:
“进来吧,这就是你坚持要见的人。”
“星辰王国的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殿下。”
泰尔斯放下刀叉,蹙紧眉头。
来人左手缠着厚厚的绷带和木板,还拄着一双拐杖,明显不太熟练,只见他吃力地,一下一下地拄进泰尔斯的房间。
他的喉部是一团带着可怕伤疤的虬结血肉,双腿只到膝盖。
虽然他满脸胡茬,消瘦得厉害,更理短了头发,脸上的刺青也浅了不少,但泰尔斯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这个,曾在绝望中悲伤啜泣,现在却重伤初愈的男人。
随风之鬼。
米迪拉·罗尔夫。
第10章 跟里在一起
罗尔夫,血瓶帮曾经的希望之星,十二至强里唯一的超阶高手,经历了地狱和绝望,终于在一个月后,与泰尔斯重逢。
“恭喜你,终究还是挣扎过来了,”泰尔斯笑着点点头:“没有输给这个该死的世界。”
罗尔夫微微颤抖着,猛地张开嘴,血肉虬结的喉部微颤,却只能发出一团意味不明的嘟哝。
他也知道,现在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面对这样的情况,泰尔斯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没事,你有什么要说的……”他挠挠脑袋:“用笔写下来就好。”
罗尔夫眼神一黯。
“我们试过了,”基尔伯特叹了一口气:“他并不识字——除了数字,连自己的姓名都写不出来。”
听闻此言,罗尔夫自卑地闭上眼睛,把头伏得更低。
泰尔斯有些尴尬。
他差点忘了,罗尔夫是个吃黑帮饭的人,做过乞儿的泰尔斯知道,会进黑帮的人,大部分都有着不幸的际遇,每天都在不法的勾当里讨生活,自然也没什么机会受到像样的教育。
但下一刻,在泰尔斯诧异的目光下,罗尔夫紧咬牙关,吃力地拄着拐杖,低下残缺的身子,向着矮小瘦弱的泰尔斯……
深深鞠躬。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好的,你的感谢,我切实地收到了。”
罗尔夫抬起头,颤抖着身子,看向泰尔斯。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还有什么地方可去的吗?我并不太建议你回血瓶帮……”
罗尔夫微微一颤。
回血瓶帮?回大姐头……回凯萨琳的手下?
他看看自己的腿,露出痛苦之色。
而且,还有涅克拉……
一想到从背后捅刀子的仇人,罗尔夫的双眼射出厉芒。
几秒钟后,罗尔夫用异能呼出一口气,黯然摇头。
泰尔斯定定地望着他。
“好吧,”穿越者露出一个笑容:“那你就暂且在我这里留着吧……应该养得起你。”
罗尔夫眼前一亮。
这个男孩……除了是他的救命恩人之外,身份也大有来头……
“基尔伯特,”泰尔斯转过头,看向卡索伯爵:“我们离出发前往埃克斯特,还有多久?”
“视乎信鸦到龙霄城的联络时间而定,最少三天,”基尔伯特微笑着道:“最多一周,殿下。”
“应该够了。”
泰尔斯点点头,然后他看向罗尔夫:
“这几天里,白天的时候,你来我的书房里吧。”
罗尔夫露出讶异的表情。
只见那个一直自信而乐观,在绝望的困境里,让他选择“解脱还是挣扎”的男孩,脸上露出笑容:
“我来教你认字,顺便教你——怎么用手势说话。”
——————————
隶属东城区警戒厅的城防队长,三十一岁的杰纳德,倒在蔓草庄园的地牢里,喘着粗气。
他遍体鳞伤,被沉重的锁链束缚着,动弹不得。
但心底里有个声音告诉他,绝不能……绝不能开口。
无论这些大贵族的手下如何折磨和毒打他,无论他们怎么威胁和利诱……
无论他们有多想知道,那一晚的东城区,蔓草庄园外出现的骑兵,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都必须咬紧牙关。
在国是会议结束后,杰纳德卸下在星聚广场维持秩序的任务,仅仅在第二天早上,他的上司就带着一群警戒官来到东城区,他的执勤现场。
当着他和他所有手下士兵的面,上司宣读了杰纳德的罪状:有人举报他,在东城区执勤时,收取贿赂。
杰纳德当即叹了一口气。
并非因为这是诬告,而是因为,在东城区,在贵族们的手下收取小费,这早已是公认的惯俗和风气了,每一个城防队士兵,乃至于警戒官们,都会收取这样的小费,警戒厅也心知肚明——他们每次都会抽成、拿油水——这也是杰纳德能为自己这群薪水微薄的队员们,所拿到的唯一外快。
为何,独独自己会被举报?他的手下士兵们,也一脸震惊。
但在东城区混了快十二年的杰纳德,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大概是得罪了大人物。
十名警戒官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杰纳德只来得及,把自己珍藏、保养了十二年,一直不舍得离身的佩剑——那是星湖公爵在沃拉走廊大撤退后,看他身无武器,于是随手解下递给他(“用这个换你手里的面粉吧,因为你,至少我们有顿饱饭可以吃了。”——约翰公爵)的礼物,上面还带着九芒星的徽记——交给队里一个自己最看好的小伙子,就被锁着双手双脚,蒙着头带上马车,来到了一处庄园。
马车七拐八绕,但杰纳德在东城区巡视了十几年,当兵时,在星辉军团里养成的观察、记路的习惯也没丢掉,又怎么会不认得,这就是他每天巡逻都要经过三次的,凯文迪尔家的蔓草庄园?
一群一看就是士兵出身的人,折磨了杰纳德整整两天。
不为别的。
就为了问出,那群骑兵,那群在晚上闯入了东城区,甚至有可能闯入凯文迪尔家蔓草庄园的骑兵……
到底是什么来头。
但杰纳德不能说。
他不能说。
不为别的。
就为了,那群骑兵,他们……来自九芒星旗下的……璨星王室。
那是约翰的九芒星,是星湖公爵的九芒星,是星辉军团的九芒星,是懵懂的杰纳德曾在其旗下,热血拼搏,不懈战斗的九芒星。
那里面有多少他的战友啊!
十二年前,他曾麻木地流浪在战火肆虐的大地上,在寒冷、饥饿、痛苦、煎熬里,每天愣愣地见识杀人、放火、强奸、劫夺。
直到杰纳德傻乎乎地进了城,在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刻,懵懂地朝着征兵处走去。
直到遇到公爵,那位诙谐风趣,自信乐观,又平易近人的星湖公爵,和他的星辉军团。
一个十九岁的、时常被欺负的、傻傻愣愣的、活不下去的农家少年,在那里,第一次学会了团结合作,第一次懂得了无私牺牲,第一次受到认可赞赏,第一次被教着读书识字,第一次为胜利举剑呐喊,第一次围着篝火欢歌,第一次下决心为同袍断后。
还有,他第一次明白,原来世界上,还有比吃饱饭、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事情存在。
在那里,他觉得自己更像一个人,而非只在乎觅食果腹的荒蛮野兽。
公爵大人的星辉军团,公爵大人的亲卫队,就是他的家,他的归宿,他的全部,他以为日后要奋战一生的地方。
直到索达拉的悲剧,直到那可耻可恨的背叛,直到那卑鄙下贱的偷袭,直到那懦弱下作的暗箭。
直到公爵平静地躺在全体亲卫中,在整个军团悔恨而愤怒的痛哭声里,告诫他们要“照顾好自己”,然后含泪而笑,阖眼长逝。
这都是他们,是他们亲卫队的错,是他们亲卫队的罪孽。
要是我们当初早一点发现……要是我反应更快一点……那公爵就不会……我们的家就不会……
所以,当那群贵族家的士兵,不屑地侮辱、逼问、毒打、威胁他,要杰纳德说出那群同样属于九芒星的骑兵身份为何的时候。
杰纳德觉得,自己的坚强不屈,咬牙坚忍,沉默以应,乃至遍体鳞伤,奄奄一息——都是一种赎罪。
至少这样,能让他负疚、悔恨、自责了十二年的心灵好受一些,让他这了无生趣、麻木不仁的十二年,能多多少少偿还一些歉疚与遗憾。
这都是为了曾经的“家”,为了哪怕他已经不在,却也时刻铭记着的公爵亲卫的职责。
“我的主人只是想确定一些事情,”那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又在牢门外平静地询问他了:
“关于那些骑兵的身份——仅此而已,我以主人荣誉起誓,他并不准备对那些骑兵不利。”
杰纳德咬紧牙关。
“你的坚持,有谁会看到呢?同样,你的软弱,也没有人会看到。只要给我们一点信息——哪怕一点也好,没有人会知道的。”
杰纳德继续咬紧牙关。
“我们知道你肯定知道点什么——你的士兵们都说他们没有旗号和徽记,所以,是你所认识的人吗?是曾经的战友?过命的交情?”
杰纳德依然咬紧牙关。
头发斑白的老人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地牢。
杰纳德松开牙齿,喘息着,软倒在地上。
他又熬过去了。
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凯文迪尔家的老管家,阿什福德来到蔓草庄园的上层,毕恭毕敬地向着他年轻的主家,南岸领守护公爵,詹恩·凯文迪尔鞠躬道:
“已经问出来了,那群骑兵是璨星家的人。”
詹恩从充满血腥味的窗户边转过身来,表情玩味:
“我以为,他一直都死不开口?”
“有些事无需对方开口也能问出来,”阿什福德面无表情地道:“杰纳德出身星辉军团,甚至曾是星湖公爵约翰·璨星,也就是星辉战神本人的亲卫,在索尼娅·萨瑟雷解散了原本的星辉军团之后,作为不愿北上断龙要塞的人之一,退伍来到警戒厅。”
詹恩目光转动,若有所思。
阿什福德微微点头:“看得出来,他是个优秀而硬朗的军人——如果说,那群骑兵身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死不开口,想必一定跟他的服役经历有关。”
“我推测,军旅、征战经验丰富的他,看穿了那群无旗无帜的骑兵的来头——出于过去在星辉军团中,同样出身璨星的同袍之情,他坚持要为那些人守密。”
詹恩看着自己的老管家,好几秒钟。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
“所以,符合描述的,应该只有闵迪思厅的璨星私兵了——而那个新王子,昨天之后就直接公然地回了闵迪思厅。”
“闵迪思厅的秘宝失踪?”
詹恩摇摇头,轻笑一声:
“哼,恐怕之前在闵迪思厅失踪的所谓秘宝,就是那个新王子吧!涅克拉抓到了那个小鬼,带到蔓草庄园……所以他们干脆破门而入,秘密抢人。”
“你知道么,阿什福德,我们曾经两次把王国的命运抓在手中,两次!”詹恩仰起头,紧闭眼睛:“结果,都让他逃了。”
阿什福德淡然垂首,不言不语。
半晌。
“给那个星辉军团的士兵治伤。”詹恩冷冷道。
阿什福德抬起目光,带着不解。
“你知道的,那个小鬼,我欠他一次,不管怎么说……”詹恩捏紧拳头,眼中冒火地道:“而我不想在向他下手时,还心存犹豫。”
詹恩转过身,毫不犹豫地离开这个血腥味浓重的庄园。
“您知道吗,大人。”
他的身后,阿什福德露出神秘的微笑:“您越来越像老大人了。”
詹恩头也不回,不屑地回答道:
“然后像他一样愚蠢,被亲戚暗算,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自己的卧室被割喉吗?”
阿什福德微微摇头,深深叹气。
他低下头,报上另外一件事:
“大人,翡翠城传来的消息……希莱小姐她……”
阿什福德看了看主人的脸色,欲言又止。
詹恩的脚步一顿。
年轻的公爵吸进一口气,仿佛在准备着什么。
“说吧,”他语气冰寒:“我那位年方十二,可爱且愚蠢的妹妹,又做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事。”
闻言后,阿什福德深深一躬,小心翼翼地道:
“希莱小姐,已经在五天前,于卡西恩勋爵的护卫下,前往瑟拉公国了——手下的人,也没人敢阻拦她。”
詹恩偏过头,看向阿什福德。
“瑟拉?大公遇刺后,就四分五裂的瑟拉公国?”他露出疑惑的神情,皱眉道:“那地方最近,不是在闹瘟疫吗?”
“对外的说法是,她要去救助深受瘟疫之苦的人民,”阿什福德轻轻鞠躬:“但鄙人怀疑,她是查到了那个组织的讯息。”
那个组织?
詹恩的脸色顿时寒如霜雪,他的脸庞抽搐着,像是想到了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直到他猛地爆发。
“她害死了自己的父母还不够吗!”
公爵的声音充满了怒火与仇恨:“还想把什么样的灾难带回凯文迪尔,带回来这个家!”
阿什福德没有说话。
十几秒后,詹恩狠狠呼出一口气。
他终究还是一挥衣袖。
“加派人手,保证她的安全。”詹恩紧紧闭着眼睛,咬紧牙关,狠狠道:“还有……保证她的身份秘密,绝对,绝对,绝对不能泄漏……”
他的嗓音颤抖着,用了三个绝对。
阿什福德轻轻点头,善解人意地,先公爵一步离开了庄园大厅。
在管家的身影远去后,詹恩颤抖着,扶住立柱。
咚!
他狠狠一拳,捶上立柱!
随后,鸢尾花公爵把头深深地靠上立柱。
他痛苦地呼出一口空气。
之前的疏忽和失败……不允许再有第二次了……
我不能倒下。
不能倒下!
我必须成为国王。
必须。
只有成为至高国王……
只有掌控整个星辰王国的权力……
否则……希莱……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保护你?
保护……那样的你?
———————————
闵迪思厅,地窖。
“真是恭喜了呢,偶的盟友,泰尔斯殿下,第二王子。”四百岁以上的血族,夜之国度的难民,银发赤瞳的萝莉瑟琳娜,神情复杂地看着泰尔斯。
“星聚广场的欢呼,偶们这里都听得一清二楚呢。”
“这就有些夸张了吧……从星聚广场到这里的距离……”泰尔斯眯着眼睛无奈道。
“总之,偶们的盟约又近了一步。”
瑟琳娜毫不脸红(泰尔斯怀疑:她真的有“脸红”这个属性吗?)地打断他,继而道:“现在,就等里什么时候能加冕为王,再来帮偶夺回王位了——放心,偶会全力帮助里的。”
不灭灯下,泰尔斯的脸色一阵青白。
全力帮助我?
这话说得——好像我不是王国唯一的继承人,而你不帮我,我就没法继承王国了似的。
相反——她的竞争者和对手,夜之国度的那个什么“哭泣者”,夜幕女王……
泰尔斯只觉得头大。
他在心底啐了一口:精打细算,占尽便宜的老妖婆。
我加冕,你复位?
老妖婆,咱能不能换个顺序?
但他终究还是没把抱怨说出来。
“那样,你应该也听说了吧,”泰尔斯干咳一声:“我要在近期,前往埃克斯特。”
瑟琳娜点点头,露出神秘的笑容。
这个短生种的小鬼。
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吗?
“我走之前,会把你们托付给……额,父亲……”泰尔斯谨慎地斟酌着用词。
“偶跟里走。”
泰尔继续点着头,想着接下来的措辞:“……你至少也是一国政要,他肯定不会怠慢……”
“偶只跟里走。”
泰尔斯的声音渐渐小了。
“什么?”他皱起眉头,疑惑地道。
“偶说,偶要跟里在一起,”瑟琳娜展颜一笑,这个看似六七岁(咦,上次看到不是才五六岁吗?难道长大了一点?——泰尔斯)的赤瞳女孩,张着漏风的嘴道:“偶们还有每月一次的供血条款,不是吗?”
泰尔斯在心底哀叹一声。
“而且,盟友之间,当然不能相离太远——偶还要保证里的安全呢。”
穿越者又翻了个白眼。
跟我在一起——是保证你自己的安全吧!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然而就在此时,基尔伯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日安,三位……科里昂先生,科里昂先生,和科里昂小姐……真是尽职尽责——乔拉,放松点。”
随即,地窖外的门被敲响了。
“抱歉打扰您们的讨论,泰尔斯殿下,科里昂殿下。”卡索伯爵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但是……比预想得还要快……埃克斯特的回信到了。”
第11章 王后、公主与命运(上)
“总之……这一行下面全都是p开头的日常单词,刚刚都有讲解过,不记得的话,旁边有图形示意,至于为什么ph开头的词不是这个发音……别问我,死记下来就好了……”
泰尔斯的声音在书房里回荡。
“这都是基尔伯特准备给我用的资料——但现在看来,我的进度有一丁丁点的超前,但正好能给你用上。”
一丁丁点的超前?
看着泰尔斯把单词表递给不能说话的罗尔夫,门口处张望着的基尔伯特,微微皱眉。
他不怎么赞成(可说是坚决反对),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泰尔斯还花费时间在教导罗尔夫上(虽然殿下那套神奇而内涵丰富的手语,确实没有人能代课),以至于耽误了自己的功课。但一想到王子殿下前往埃克斯特的时日近在眼前,他更需要的是可以信任的手下,而非繁复琐碎的知识,基尔伯特也就叹一口气,继续立在门外,让殿下进行他礼贤下士,收买人心的举动——至少在基尔伯特看来是如此没错。
埃克斯特的回信昨天就到了,然而当紧张不安的紧急使节,拉塞尔男爵把内容亮出来的时候,连涵养最好的老库伦公爵也不禁紧蹙眉头。
相比第一次,那封国书上面的血手印,这封信更加简约和“冷静”一些。
信上是努恩王的亲笔字。
却只有三个,力度极重的单词。
【让他来。】
没有条件,没有宣言,没有提两国的矛盾,没有说对伦巴大公的举措——根本没有任何附带的内容。
而凯瑟尔五世在看过信件后,也面无表情,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正式勒令:三天之后,第二王子与他的使团,将北上前往埃克斯特,前往龙霄城。
这不禁让基尔伯特心中忐忑。
拉塞尔男爵在传达完努恩王的意思后,就满头大汗地告辞归国——基尔伯特猜想,那天会见陛下的经过,以及拉塞尔的表现,大概也传回了埃克斯特国内,此次回国,他也许必须在努恩王与伦巴大公之间,做出自己的选择。
思虑间,泰尔斯的声音继续传来:
“好,接下来我们复习一下刚刚的手语——‘对不起’怎么表达?”
罗尔夫皱着眉头,在手边一对画满了图形的纸张里翻找着,然后抬起头,疑惑地举起右掌,在胸前轻轻环绕。
“不对,这是‘请’。你得把手掌握成拳——对,这样才是‘对不起’。”
罗尔夫笨拙地握着右拳,在胸口处绕圈。
随风之鬼的对面,泰尔斯头也不抬,微微颔首。
他的注意力一半在罗尔夫身上,另一半则聚焦在右手,桌子下的一本书:《从最终帝国到星辰王国》。
泰尔斯发现,自遇刺之后,自己便开始拥有了一项隐蔽的能力:一心二用。
例如现在,他完全可以一面教导着罗尔夫手语,一面在书桌底下翻阅着他所需要,却又不能让基尔伯特知晓的书籍资料——特别是关于灾祸,关于魔能师。
泰尔斯太渴望了解这些切身相关的秘密了——尤其是上次遇刺,他疑似使用魔能之后,那股几乎撕裂全身的剧痛一直让他耿耿于怀:下一次使用魔能,会否就是他的死期?
但他就像被命运推着走一样,从国是会议到埃克斯特使节觐见,再到被派遣出使,根本没有时间停留下来,探究自己与魔能师的真相。
本来,如果埃克斯特的事情没有那么急切,那罗尔夫的到来,泰尔斯就有了抽时间教导他手语的借口,来缩减自己每天的“基尔伯特上课时间”——他可没法在基尔伯特的课上查阅这些可能引发怀疑的资料,他也想过公开表达自己对魔能师的好奇心,换取公然查找魔能师资料的机会,但谁知道自己翻阅的书籍,会不会被专人记录下来,传到凯瑟尔,甚至莫拉特的面前?——而一心二用的能力,更是可以让他抽出空闲来追寻自己的秘密,就像今天一样。
但这项新的能力,完全没有让他沾沾自喜,而是更加着急和恐慌:这具身体的异常到底还有多少?什么时候,这些异常会暴露自己的秘密?
泰尔斯有种预感,一切秘密都在自己的身世——那个神秘的母亲身上,包括大主祭李希雅讳莫如深的奇怪态度,血脉仪式上国王与大主祭可疑的对话等等。
“母亲的真相”——这件事已经被泰尔斯列为“我的五大未解之谜”中的第二位,排名还要在“血色之年”、“记忆闪回”以及“异常的身体”之前,仅次于最迫切的“魔能师之谜”。
想到这里,泰尔斯不禁叹出一口气。
“那么,‘谢谢’怎么比划?”他随口道。
罗尔夫艰难地翻找到那张图纸,笨拙地以右掌尖轻点自己的下巴,然后手掌向上外翻而出。
泰尔斯的目光在书本和罗尔夫之间转换,然而正在此时,他的眼前又开始模糊起来。
吴葺仁的声音首先响起:
【大小姐,你又要去特校,给残疾人们做志愿者了?】
【是啊。哎,别用这么带贬义的叫法,他们既不是残缺,也不是疾病,你每叫一次,就把他们隔离出正常社会一——该用“身体障碍者”或者“身体不便者”。】
【唉,我总觉得,你把时间花费在这里,还不如好好去读你的学位,日后从社会结构层面去影响、提升特殊教育呢,毕竟多你一个不多,他们生活不便的境遇,不会因为你偶然的行为而变好——社会不是这么改变的。】
【吴葺仁!他们之所以生活不便,不是他们自己的错,而正是因为我们这些社会里的人没有尽到我们的责任——让所有不分条件的人都能毫无障碍地生活其中:我们可以贴心地给一米二以下的孩童设计洗手间单格,让他们毫无障碍地生活在社会里,那为什么不能让一个聋哑人毫无障碍地与人沟通交流,毫无障碍地生活在社会里呢?】
【咦,你怎么变得这么有社会科学的道德感了?】
【这不是道德——而是基本的价值!倒是你那种“从宏观结构促进社会进步是正道”的想法才有问题吧!我才不相信,一个连身边的同情与帮助都懒得施舍的人,会给社会带来真正的帮助呢——说的就是你,吴!葺!仁!】
【打住!严肃话题到此为止,我们出发吧。】
【诶?出发去哪?】
【送你过去特校啊!你不是要去做志愿者吗!】
【啊啊啊葺仁葺仁!你也要去了吗?一定是被我满满的节操给感染了对不对!先说好啊,你要跟我一起学手语啊!】
【诶——我就只是送你过去……】
【不管不管!你必须跟我一起!否则今晚你不许进我的房间!】
泰尔斯使劲甩了甩脑袋,把几道印象极深,却再也无从触摸的过去驱散,重新藏回脑海里。
他的注意力回到眼前。
“不错,那我们增加点难度……‘再来一次’……不不不,我是说,你要怎么比划出‘再来一次’的手语?”
在罗尔夫满头大汗翻找图纸的当口,泰尔斯又翻过两页《从最终帝国到星辰王国》。
这本书的价值没有上一本高,基本上都是想象出的传说故事汇总和大事件的编年流水账,对终结之战里“灾祸”的身影更是描绘不清——咦?
泰尔斯眉毛一皱。
从这本厚书的夹页里,掉出了一张纸。
泰尔斯轻轻地把它拾起来。
这是一张色泽陈旧的羊皮纸,比这本已经很有些年头,却还因为保养出色而勉强能翻动的《从最终帝国到星辰王国》,这张纸的年代看上去还要古老一些。
羊皮纸上,是可擦写的乌笔,简笔描绘出的,一位少女的侧脸。
画中的少女沉静而婉约,露出可人的微笑,素净的面容仿佛一朵纯洁的莲花,只有左耳上,别着一个多角星星也似的耳环。
这张纸——明显早于这本书,难道是哪位前辈,随手拿来做书签用的?
泰尔斯面露疑惑,目光下移,见到了落款:
t.c.k.s
四个字母,大概是画者的姓名缩写。
在罗尔夫笨拙的手势中,泰尔斯翻开羊皮纸的背面,见到一个潦草的单词:
敌人!
带着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敌人?
泰尔斯摇摇头,没有想通它的涵义。
基尔伯特的声音突然传来:“殿下,抱歉打扰了!”
泰尔斯不动声色地把羊皮纸塞进怀里,合起书本,悄悄把它推到脚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穿越者抬起头,微笑地看向基尔伯特。
“陛下刚刚传来了消息,”基尔伯特向着他抬了抬帽子,微微鞠躬:“他希望您在出发前,进复兴宫一趟,完成王室成员的家庭聚会。”
“家庭聚会?”泰尔斯愕然而惊疑地张口:“什么家庭?”
璨星王室的家庭,难道不是……?
而此时。
一等宫廷女官的身影,从基尔伯特身后出现。
“跟我走就对了。”
姬妮淡淡地道。
她看泰尔斯的眼神,充满了叹惜与怜悯。
——————————
复兴宫。
“你既然已经被承认为王子,”姬妮踩着高跟靴,带着打扮过的泰尔斯走在冰冷的石阶上,声音清冷:“那就必须来觐见你名义上的母亲,虽然不是亲生的……但至少在你去埃克斯特之前……”
母亲?
泰尔斯惊讶地问道:“什么母亲?”
“自然是你父亲唯一的妻子,”姬妮脸上露出不忍与哀伤:“柯雅王后。”
泰尔斯愣住了几秒钟。
他们在一间宫室外停了下来。
“陛下太忙,今天没有过来。”姬妮看着紧闭的大门,轻声道。
无言的失望蔓延上泰尔斯的心头。
但姬妮的心思明显不在这对父子身上。
下一刻,女官认真而严肃地,对着不解的泰尔斯说:“过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惊讶,也不要害怕。”
还没等泰尔斯反应过来,姬妮就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柯雅,”姬妮谨慎地道:“我来了。”
泰尔斯跟着宫廷女官,缓缓步入房间。
这是一个布置简单,但颇具风格,布满了文雅气息的宽阔房间。
他们的前方,一位脸容清新而柔雅的女士,大概四十许岁,身着华贵的星蓝礼装,转过身来,看向姬妮和泰尔斯。
“姬妮,你来了!”这位华贵的女士——柯雅王后露出愉快而真诚的笑容:“真是太好了,最近凯瑟尔为了与埃克斯特的邦交,忙得不可开交,我想着,你大概也没多少时间呢……”
泰尔斯有些拘谨,毕竟,他算是国王的私生子。
同时,他也为当前的场景感到惊奇:如果姬妮是国王的情人,那身为王后的柯雅,居然跟她相处如此融洽?
“这就是我对你说过的,今天会来看你的……”姬妮话音一滞,似乎觉得没必要说太多,于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泰尔斯拉上前来,默默道:“这是泰尔斯,凯瑟尔的第二个……儿子。”
“这么说,就是你?”柯雅缓缓走到他跟前,轻轻蹲下:“凯瑟尔的小儿子?”
她柔和的双目望向泰尔斯。
泰尔斯尴尬得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别怕,我也是你的家人,”王后陛下摸上他的头,露出慈爱的表情:“看你的眼睛和鼻子……简直跟你魅力无穷的母亲一模一样。”
泰尔斯呼吸登时一滞,瞪大了双眼。
母亲?
只听柯雅王后温柔而诚恳地道:“……希望你也能继承你母亲的聪慧、博学,还有她无往不利的口才,呵呵——毕竟,很少有女人,能像她和姬妮一样出色呢。”
魅力无穷。
聪慧,博学。
无往不利的口才?
泰尔斯如饥似渴地,把这些信息纳入脑海里,那个叫“母亲”的区域。
关乎他身上许多未解之谜的关键。
姬妮的脸色有些难看,只是草草地回答道:“好了——柯雅,如果没什么事情……我还要带他……你知道,他即将前往埃克斯特。”
泰尔斯觉得很奇怪,在这位温柔而善良的王后面前,为何姬妮如此紧张?
而且,如此着急地想要,结束这场会面?
“唉,可怜的孩子,”柯雅王后叹出一口气:“我虽未去过埃克斯特,但也多少听闻,那里野蛮、粗鲁,崇尚暴力和战斗,你才这么小——恐怕要受苦了。”
“额,谢谢您的关切……”饶是泰尔斯八面玲珑,在陌生人面前,也很难招架这样和乐一家亲的场面,只听他**地答道:“不,这都是国王陛下的命令……也是璨星的使命。”
柯雅王后轻笑一声:“璨星的使命……他们总是这么说。”
姬妮的声音又突然生硬地响起:“好了柯雅,他还有别的任务。我们先告辞了……”
不对。
泰尔斯皱起眉头。
一定有哪里不对。
但是。
到底哪里不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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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一脸认真样的无剑
第12章 王后、公主与命运(下)
本章可能有少量让读者不适的情节,请遵照医嘱,酌量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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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别这么快走啊,”柯雅站起身来,露出惊喜的表情:“对了,他还没见过哥哥姐姐呢!”
泰尔斯心中一凛。
“柯雅!”
姬妮高声道,语气里充满了——恐慌?
但柯雅王后只是回过头,走向远处的大床。
“有了个弟弟,莉迪亚和卢瑟一定会很开心的……”
泰尔斯终于发觉了,这个房间里不对劲的事情。
他的瞳孔猛地放大。
只见温柔而体贴的柯雅王后,从床上抱出了……
两个布娃娃。
姬妮则脸色苍白。
“你看,卢瑟,这是你的弟弟泰尔斯,快打声招呼!”
柯雅幸福地逗弄着左手的布娃娃,举起它的手,向着泰尔斯挥动,露出开心的笑容。
泰尔斯眉头紧皱。
柯雅一面兴高采烈地道,一面抬起右边的布娃娃,把它的头扶向泰尔斯。
“还有你,莉迪亚,坐好——不能再淘气了,快叫弟弟!”
柯雅自己的右手还吃力地晃动着,似乎她怀中的布娃娃正在激烈挣扎似的。
真是诡异至极的场面。
泰尔斯的呼吸开始紊乱。
难道……
穿越者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美丽华贵的王后,正一脸幸福地,逗弄着自己怀里的两个布娃娃。
这……这是……
“够了,柯雅!”
姬妮呼吸急促地快步走上前来,第一件事是先把泰尔斯往后拉走。
但柯雅王后的脸色很快变了。
“咦?”
“为什么?”
柯雅看看怀里的布娃娃,又看看泰尔斯,表情突然变得奇怪,语气变得慌张:
“为什么,卢瑟你——你还没有,没有你的弟弟,泰尔斯高呢?”
泰尔斯咬着牙,后退一步。
下一刻,柯雅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脸色变得恐惧而惊惶。
啪嗒!
她右手的布娃娃轻轻地掉了下来,但柯雅王后似乎一无所觉。
她只是一脸难受地,看向左手的布娃娃,泫然欲泣。
“我知道了,”柯雅哀伤而绝望地看着布娃娃:“你变矮的原因,是因为你少了……少了……”
“走!”姬妮咬着牙对泰尔斯道:“你先走。”
但泰尔斯已经呆愣在原地。
只见柯雅的双手紧紧地箍住那个布娃娃。
一秒之后,柯雅开始痛苦地哭泣,一边说出让泰尔斯毛骨悚然的话:
“卢瑟!”
“卢瑟……头……头……你少了一个头!”
“卢瑟,你的头,你的头呢?你的头颅去哪了?”
“啊?你的头,掉……掉了?”
柯雅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惊慌地大叫着,整个人趴下来,四处张望和摸索:“快!快!我们得把你的头找回来!”
泰尔斯直看得头皮发麻。
姬妮直接上前,一把抱住了柯雅王后,使劲将颤抖的她稳定下来。
“你!”柯雅猛地看向姬妮,双眼瞪圆:“你看见,看见我家卢瑟的头了吗?”
“大概这么大……”
“圆溜溜的……会滚的……”
“有两个眼睛……”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柯雅猛地挣扎起来,疯狂地挥舞着手臂!
“不要!不要拦着我!我要保护他!保护卢瑟!我的儿子!”
姬妮咬着牙,把她死命向着床上拖去。
就在此时,泰尔斯的手臂被身后的一只手,轻轻拉住。
泰尔斯吓了一大跳!
惊魂未定的他,猛然转头!
只见拉住他手臂的,是一个陌生的人。
那是一位穿戴黑袍,鹅绒披肩的长发女士。
这位黑衣的女士面容清秀,却脸带哀伤。
泰尔斯喘着气,总算平复下呼吸。
只见黑衣长发的女士拉着自己的手臂,轻声道:
“没事的,我们先出去。”
泰尔斯疑惑着,转头看向,正努力制服着柯雅王后的姬妮。
“泰尔斯!”姬妮咬牙大叫:
“这里由我来负责就好,你和公主殿下先出去,快出去!”
公主殿下?
但泰尔斯没有多想,就被长发的鹅绒女士拉出了房门。
他的身后,柯雅挣扎得越来越厉害,疯狂地大叫着:“卫兵!卫兵!快!”
“有刺客!刺客啊!”
鹅绒女士扯着脸色铁青的泰尔斯,快步走出。
只留下身后,柯雅歇斯底里的声音,远远传来。
两侧,不时有脸色沉着的侍女和仆人,急匆匆地向着柯雅的房间赶去。
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柯雅的尖叫依然在耳。
“呜呜呜——我的卢瑟——不!不要!”
“你的头……呜呜……为什么装不回去!为什么拼不回去!为什么总是掉下来!为什么!”
“粘起来!粘起来就好了吧!卢瑟?对不对?”
泰尔斯只是一脸苍白地往前走。
他觉得身后的事情太残忍。
他不敢面对。
直到柯雅的声音远远消失在身后,他们俩才站定在一个走廊里。
泰尔斯心有余悸地,看看背后。
“对不起。”黑衣长发的鹅绒女士轻声道:“平时,柯雅发作的时间没有这么快。”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后方。
他心里开始慢慢冒出疑惑。
泰尔斯抬起头,看向这位女士。
“当年,卢瑟和莉迪亚——我的哥哥和姐姐遇刺的时候,”泰尔斯艰难地道:“王后还有姬妮女士她们——都在现场,亲眼目睹了吗?”
沉默了几秒钟后,这位黑衣鹅绒女士的眼底露出悲哀:
“是的。”
她缓缓道:
“那天,卢瑟殿下当场就被……”
鹅绒女士紧闭着眼睛,在回忆中,呼吸不畅地道:
“姬妮跟我听见声音就赶来了,但都来得太晚。”
“据说,他的头滚到了床下……”
“莉迪亚公主被掳走,姬妮抢了匹马就追了出去,我跑去通知卫兵,留下被吓傻的柯雅一个人在房里。”
泰尔斯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的脑里突然有了答案。
原来如此。
那天在去往复兴宫的路上遇刺。
姬妮那么反常的反应……甚至提前惊动了,本不是冲我而来的刺客。
原因在此么。
她们都经历了……那样的场面?
所以……
“但你无需害怕,泰尔斯,”只见这位黑衣长发的鹅绒女士,温柔地对他笑道:
“……柯雅王后她,已经这样很多年了。”
“她清醒时,总是歇斯底里和满腔怨愤,”这位鹅绒女士感慨地道:“发病时,倒是安静祥和,只觉得卢瑟和莉迪亚都还在她身边,蹦蹦跳跳地玩耍……”
女士的神色逐渐变得凄凉而惨然:
“当年的悲剧发生后,宫中一片混乱,连艾迪王和米迪尔殿下都被……卫兵紧张得见人就拔剑……所以没人顾得上这里,仆人们都逃散了。”
“只有柯雅死死抱着王子的遗体不肯放手……据说她把自己反锁在房里……”
“我被卫兵强行隔离到安全屋里……恐慌不已的贵族们封闭了复兴宫,锁闭永星城……等到凯瑟尔陛下掌控王国,稳定局势,已经是两周后的事情了。”女士叹了一口气,垂下额头。
泰尔斯轻轻叹气。
“两周的时间里,柯雅死死守在房里,搂着死去的卢瑟王子哭泣,靠着花瓶里的水活下去……”
“你知道,两周过去,王子的遗体已经变得……”
循着女士的描述,泰尔斯试着想象当时的情景,顿时不寒而栗。
“当两周后,他们砸开房门,我们看见奄奄一息,几近昏厥的柯雅,还有她怀里的……”
女士长叹一口气,脸上尽是恐惧:
“那种场景,简直就像噩梦一样。”
泰尔斯咽了一下喉咙,不敢再去想象。
对璨星王室而言……
血色之年……
就是这样的景象么。
为星辰而生——就是这样的代价?
沉默。
直到泰尔斯突然反应过来,他抬起头,疑惑地看向眼前的鹅绒女士。
对了。
刚刚,姬妮叫她——
公主殿下?
看她的年纪,应该不会是凯瑟尔的女儿,所以公主是指……
但是,先王的幺女,凯瑟尔五世的幼妹,长公主康斯坦丝·璨星,不是自己在璨星墓室里看到的……
泰尔斯心里冒出疑问。
“所以,请问您是……?”泰尔斯小心翼翼地问道。
“哦,‘公主’的称谓一定让你迷惑了吧。”鹅绒的女士,善解人意地解开泰尔斯的尴尬,不好意思地微微垂首:
“我不姓璨星,不是真正的公主,”只见这位“公主”轻轻摇头:
“我只是先王陛下的养女,算是你的——半个姑姑吧。”
泰尔斯吃惊地张大嘴巴。
“我是伊丽丝·索拉,比康斯坦丝还小一些,”伊丽丝公主浅笑道,脸庞边露出一个迷人的酒窝:“但并没有资格冠以璨星的姓氏……索拉,这是我丈夫的姓氏。”
半个……姑姑?
为什么之前没有人提到?
“请问,您的丈夫是……”泰尔斯机械地道。
“索拉伯爵……先王时的荣誉伯爵,”伊丽丝闻言叹息道:“一个月前刚刚离世。”
寡妇?
难怪,是黑衣……还在致哀么。
“一个月前?荣誉伯爵离世?”泰尔斯疑惑道:“是疾病么……”
但泰尔斯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礼了,连忙鞠躬道歉:“对不起,伊丽丝姑姑,是我冒昧了。”
伊丽丝公主先是一愣,随即苦笑着道:“不,这也没什么好掩饰的……”
只听这位先王的养女,伊丽丝公主,一字一句地道:
“他死在一个月前,红坊街中心的那场大爆炸中。”
红坊街……
大爆炸?
泰尔斯顿时僵住了。
难道是……
“就是下城区还有西环区,黑帮火并的那天晚上。”伊丽丝哀怨地道。
是了。
没错。
是我、约德尔,以及艾希达,是我们引发的爆炸。
愧疚顿时涌上心头。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
“他,您的丈夫,”泰尔斯按捺着心底的难受,缓缓问道:“为什么会在那一晚,在红坊街呢?”
明明那晚是宵禁不是吗?
但伊丽丝明显所知不多,只听她叹了一口气:
“我们感情不怎么好,我丈夫……喜欢去红坊街寻欢……他去世的前几天,我还去那里找过他,大吵了一架,他之后三天没有回来……”
“却没想到,那是最后一面了。”
伊丽丝闭上眼睛,摇头叹息。
她拉了拉肩上保暖用的鹅绒。
但此时的泰尔斯,突然瞳孔一缩!
那道鹅绒……有些眼熟。
鹅绒……
女士……
红坊街……
大爆炸的前几天……
找丈夫……吵架……
难道……
泰尔斯浑身剧震!
他再次看向这位伊丽丝姑姑的面庞。
这一次,姑姑这张清秀的脸孔,和印象里,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张脸庞,彻底重合了起来。
久得自己都快忘记了。
是啊。
是她。
是那位鹅绒的女贵族。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这位公主姑姑。
那天,就是她。
是她,披着鹅绒,带着二十位终结剑士,在红坊街,遭遇了冒险出来血瓶帮地盘乞讨的泰尔斯。
是她,当街施舍给蓬头垢面的泰尔斯,十二个铜子与……一个银币。
只是,泰尔斯变化太大,恐怕连她也认不出,眼前这个第二王子泰尔斯,与一个月前的乞儿泰尔斯,居然是一个人了吧。
泰尔斯摸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正是被奎德用那个银币,烫出的伤疤。
正因为那次施舍,病重的科莉亚,得以从伤寒里幸存。
正因为那次施舍,尼德向奎德告密。
正因为那次施舍……自己……乞儿们……奎德……娅拉……红坊街……
正因为那次施舍……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泰尔斯深深叹出一口气。
“怎么了?”伊丽丝公主奇怪地看向一脸复杂的泰尔斯。
“不,没什么。”
泰尔斯抬起头,露出一个恭谨的笑容。
这位姑姑,在他的眼里突然变得亲切了许多。
“只是见到了亲人,有些感慨。”
他眼前重新浮现出艾希达·萨克恩的微笑。
这,就是你所说的,偶然么。
抑或是——泰尔斯眼前呈现出健壮的凯瑟尔,在王室墓地里的落寞身形——命运使然?
——————————
下城区,地下街,落日酒吧。
“砍下去。”
“当作块木头就是了。”
“抛弃无用的感情与原则,成为一个真正的萨里顿!”
“砍下去!”
不。
不!
娅拉·萨里顿,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她从床上翻起,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她记得,在三个乞儿被掳走后,自己跪在落日酒吧里,久久不起。
直到失去意识。
而现在……
“真是难看。”
床铺的另一边,房间的角落里,传来一个娅拉熟悉至极的声音。
“难道每次一受到刺激,你都会做那个噩梦吗?”
娅拉狠狠地呼出一口气:
“老家伙。”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闭上眼睛,躺回床上。
但那个声音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
“娅拉·萨里顿,如果你不能回头面对当年的恐惧,那你就永远只能是一个弱者。”
娅拉睁开眼睛,随即抿起嘴,转过身子面对墙壁,对老家伙的话充耳不闻。
“居然连罗达都能压得你毫无还手之力……可惜了那两柄杀人的好刀……”
娅拉想起三个被掳走的乞儿,还有科莉亚撕心裂肺的哀求。
【娅拉姐姐……】
她紧紧闭上眼,强忍着眼里的泪水。
但老家伙的话依旧传来:“一道恐惧就把你锁闭成这个样子,你跟那个奎德也没什么分别……当年……”
噩梦般的记忆袭来。
娅拉再也受不了,翻身起床,对着角落怒喝道:
“够了!”
“不用再提醒我了!”
老家伙沉沉地笑了起来:
“呵呵呵……提醒你什么?”老家伙继续嘲笑着她:“哼,看,你恐惧得连提都不敢提……”
“叮”地一声传来,把娅拉吓了一跳。
她知道,那是老家伙在用手指弹弄刀锋的声音。
尽管有些虚弱,娅拉还是不忿地站起身来。
“哼,说得好像只要我提起来了,就会马上变成极境高手一样。”
“谁知道呢,”老家伙依旧神秘地道:“但如果你一味逃避,就肯定到不了极境……昨天的事情依然会重演。”
“萨里顿这个姓氏,仍然会像诅咒一样禁锢着你,永生永世。”
“你真的想让那个男人的梦魇,统治你的下半生吗?”
“或者你想再体会一次自己的无力和弱小吗?”
娅拉张开嘴,深呼吸两口。
“这有什么难的,”她咬着牙:“不过就是那件事罢了。”
“噢?”老家伙的声音有了一点起伏:“什么事呢?”
娅拉扭曲着脸庞,眼前出现那个石质的房间。
不行。
她开始颤抖。
不行。
黑暗和鲜血,像潮水一样蔓延上她的眼前。
不行。
她的牙齿开始打战。
不行。
她快呼吸不过来了。
不行。
不能去回忆……
但下一刻,一个小小的背影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是个黑发灰眸的臭屁小鬼,满身伤痕,还自不量力地对着她,坚毅地道:
“我自己一个人走。”
娅拉睁开眼,吸入一口空气。
在大脑里,回到那个石质的房间。
她颤抖着开口:
“十二年前,在复兴宫……”
她的头上渗出冷汗。
“叮!”空气中,传来老家伙弹弄刀锋的声音。
只听老家伙冷冷地道:“说下去。”
娅拉咬紧牙关,脸色越来越差。
“我的第一次,第一次任务……”
娅拉的浑身上下,都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但她眼前闪现出昨天,罗达一脸淡然地捏住她的刀,带走三个乞儿的情景。
那是……科莉亚哀求的眼神。
“我……”
娅拉哆嗦着,一阵反胃。
“我……”
娅拉感觉到,自己的眼里,有什么液体正在流出。
“我……”
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鲜红色……好……可怕……
娅拉嗫嚅着,双唇碰不到一起。
就在此时。
是老家伙的暴喝!
“说!”
娅拉浑身剧震。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向她急射来的银光!
“咚!”
一柄狼腿刀,死死地钉在离娅拉左耳半寸的墙壁上。
娅拉一个激灵!
那天所有的场景、人物、声音、颜色,都清清楚楚地再现在自己的眼前!
“那天,我——”
她双眼无神,不由自主地高声吼道:
“我活活砍下了一个婴儿的头颅!”
吼完这句话,娅拉大口喘着气,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离自己而去。
十二年了。
她喊出来了。
她终于喊出来了。
“扑通!”
娅拉颤抖着,生生跪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嘴,强忍着恶心和反胃,失声痛哭。
角落处,老家伙的声音幽幽传来:
“现在,捡起你的刀。”
“你自己的刀。”
“而非萨里顿的刀。”
第13章 使团
三天后。
今天早上的永星城,刚刚下过一场雪,道路泥泞脏污。
但闵迪思厅前的道路却被洒扫得一干二净。
几架马车已经陆陆续续地驶来。
“时间有些紧迫,据说伦巴大公并未撤军,而是继续陈兵边境——不知道是努恩王没有约束他,还是已经约束不住他了。”
基尔伯特和穿戴整齐的泰尔斯站在三楼的书房里,看着窗外驶入闵迪思厅大门的马车。
基尔伯特脸色凝重地道:
“看来试探性的冲突无法避免。虽说有穆男爵以及萨瑟雷女勋爵坐镇要塞,泽穆托与福瑞斯家族也承诺全力支援,但听说接到公爵下狱的消息后,寒堡以及亚伦德的封臣们一片混乱……我们最好早点赶到,以消弭兵祸。”
泰尔斯轻轻点头,静静的听着基尔伯特的汇报。
“按照惯例,作为一名星辰王子,殿下您需要有三名教导者,分别从军事、政治、礼仪上给您以指引,以及一名侍从官,一般而言是您今后的臂助,还有两名护卫……”
“但您出使在即……只能一切从简,等您归国时再补足。”
“考虑到要去的地方是陌生埃克斯特,此行的目的又是致歉,所以我们不得不缩减随员,除了乔拉带领的三十名璨星私兵之外,有三人是特别的人选。”
“一名教导者——等会儿我将为您介绍一位识见渊博的学者,作为本次出行的副使;一名侍从官——人选已经有了,正在马车上;而一名护卫——您的安全过于重要,必须是经验丰富的极境高手……”
泰尔斯听到这里,不禁一怔。
“教导者和护卫的人选……基尔伯特,你的意思是,你和约德尔,甚至姬妮……都不会随我出行?”
基尔伯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嗯,”他淡淡地道:“我是《要塞和约》的签字人,在埃克斯特作为‘阴谋家’而臭名远扬……我在龙霄城出现,只会给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约德尔……”
基尔伯特摇了摇头:“在北地,十年来,有五位声名卓著的极境强者,俗称‘五战将’,分别在努恩王以及几位大公手下,地位与我们星辰王国里,执掌传奇反魔武装的‘三名帅’相当。殿下您要是遇上其中任何人,烦请千万不要提起‘戴着暗紫色面具的高手’以及他现在是星辰至高国王的秘密护卫这一点。”
泰尔斯一愣。
经过一个月来的学习,星辰的三名帅他倒是知道……但是埃克斯特那边的五战将……
只见前外交大臣叹了口气:“约德尔……与他们每个人都有过节……”
泰尔斯花了一秒钟理解这句话,然后抽搐着脸庞道:“每……每个人?什么样的过节?”
基尔伯特只是默默地盯了他一眼。
泰尔斯吸了一口气,露出无奈的笑容:“好吧……我猜是比较麻烦的那种……”
穿越者在心底里的疑问又多了一个。
约德尔的过往。
他究竟做了什么事,才能同时招惹“五战将”?
就好比一个人要同时与“三名帅”为敌——那简直不可想象。
“而姬妮女士……”基尔伯特看着窗外的马车停下,陆陆续续下来几个人:“她的身份比较敏感……您知道,她与国王的关系……”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这么说,除了科里昂家的‘盟友’们,我大概不会见到熟面孔了,对么?”
“这正是我要说的事,”基尔伯特脸色一滞:“您真的,要带上科里昂家的人?”
泰尔斯脸色严肃地道:“我毕竟对他们做出了承诺——我不喜欢食言。”
而且,瑟琳那老妖婆虽然讨厌,但是她的确在关键时刻,用血族的传音,帮了我的忙。可以说是救了我的命也不为过。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们毕竟有一位极境高手与两位超阶高手,瑟琳娜又希望倚靠着我的身份来实现复位,是可资利用的筹码。去北地的路上,他们可以改头换面躲在随员里……”他顿了一下,想起那个健壮的身影:“而且……”
“陛下他,允许了不是吗?”
“当然,那是一位星辰王子的承诺……是璨星的承诺,”基尔伯特轻呼一口气:“只是,在星辰国内,有国王和我们的势力在侧,他们不敢过于放肆,而在人生地陌的埃克斯特……希望他们不会带来麻烦。”
“毕竟,我和约德尔都不在您身边,”基尔伯特皱起眉头:“要小心那个老管家,克里斯……总觉得他的名字在哪里听到过。”
“嘿,别忘了,”泰尔斯白了基尔伯特一眼:“是谁促成这个盟约的。”
基尔伯特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抬了抬自己的帽子。
“还有,基尔伯特,我昨天跟你说过的事情……”泰尔斯露出担忧的表情。
“是的,殿下,既然您的身份已经无需保密,而闵迪思厅也已经恢复了进出……我下午就派人前往下城区——要混进那个地方可不容易,秘科的人比我们更适合——查探那些乞儿和那个女酒保的事情,如果可能,我会尽力照顾他们,尽管我们几乎没有下城区的人手。”
“谢谢。”泰尔斯感激地看着前外交大臣:“这样我就不用去找莫拉特了。”
“但您必须了解的是,黑先知的话不无道理,殿下。”基尔伯特略有犹豫,但他还是抬头道:“您跟他们毕竟不一样,而且,跟您靠得太近,对他们而言不一定是好事……您的帮助于他们而言,可能一无所用,甚至带来灾难。”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
“我知道。”
我知道的。
他点点头,吐出一口气,转过身,整了整自己的领子。
“米迪拉!准备好了吗?该出发了。”
一阵奇怪微弱的金属摩擦音,从房门外传来。
米迪拉·罗尔夫,摇摇晃晃地,踩着一对奇怪的金属义肢,走进他们的视野,对着泰尔斯轻轻鞠出一个不怎么合格的躬。
基尔伯特眉毛轻动。
罗尔夫的颈部和半个面部,都被一片奇怪的银色面具所覆盖,挡住了血肉虬结的喉部与脸上的刺青,但更奇怪的是他膝盖下的这对义肢。
星辰王国与钢之城的矮人们交好,连带着国内的工匠技艺也受益匪浅——心灵手巧的御用匠师们只花了两天时间,就为罗尔夫打造了一对简单的义肢——两块富有弹性,可耐磨损的优质钢片,弯曲成l型,再击打成弹性出色的j型,以沥晶加固弯曲点,再制作一个固定板,连接在膝盖上,扣连上他的腰带,让罗尔夫勉强能不借助拐杖而徒步行走。
当然,战斗中的腾挪闪转,就要靠他自己的驭风异能了。
泰尔斯挑了挑眉毛:“不错嘛,就是膝盖以下的部分太吸引眼球了……下次还是用裤子盖上吧。”
米迪拉·罗尔夫低下头,抽出一叠钉在一起的纸张。
基尔伯特突然意识到,对方不是在犹豫,而是在翻找着手上的手语图纸。
笨拙的罗尔夫找到了他要的那张图纸,他看向泰尔斯,举起右手拳头,手腕弯曲,轻轻点了两下。
【是。】
泰尔斯轻轻一笑:“很好,你欠缺的只是熟练:手语还有义肢都是——正好,在路上也能继续课程。”
罗尔夫露出一个笑容,又找到另一张纸,做出一个手势。
【谢谢。】
基尔伯特叹了一口气:“既然决定了要随殿下去北地,去埃克斯特——希望你能认识到此行的艰难,并尽心尽力保护好殿下。”
罗尔夫微微低头,这一次,他不用翻找“小抄”,而是回忆起该有的手势,比划了一下。
不明所以的基尔伯特皱起眉头,最后只能无奈地看向泰尔斯。
“他说,”泰尔斯笑着回答:“尽力。”
基尔伯特吐出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好吧,至少是个传递密信的好法子……”
这个他们从蔓草庄园里救出的,出身黑帮的异能者……不,他是超阶,虽然在战斗上还很稚嫩,但严格说起来已经算是异能战士……究竟因为什么事,对殿下如此心服口服?
泰尔斯轻轻挥手,打了个响指:
“很好,出发吧。”
——————
闵迪思厅的大门处。
“最近过得如何,老朋友?”
几架马车前,基尔伯特伸出手,与领头一位瘦削的男子紧紧握手。
“很糟,”瘦削的男人脸色很不好看:“永星城的行政效率远远不如西荒的前线营地。我到王都来就是为了大图书馆的文献,却在一个月前丢失了高级出入证明,所以我只能在王都一直等到现在——结果他们跟我说:补办需要半年。”
“我猜你大概是旅费用完了,所以才会来找我的……”基尔伯特笑眯眯地回答。
“而你又给我找了这么一件麻烦的差使……”瘦削的男人叹出一口气,用打量的目光看向泰尔斯。
“你也不想我直接给你钱不是吗?”基尔伯特侧身,让出泰尔斯的身影:
“这位是普提莱·尼曼勋爵,来自西荒领的鸣鸦城,我们以前在同一个家庭教师底下学习,”基尔伯特向泰尔斯介绍着眼前不假辞色的四十岁男人:
“普提莱曾经作为吟游者,周游过半个世界,对大陆地理与各国风俗都知之甚深,在北地也待过许久——殿下您跟我抱怨过,对世界的基本情况不甚了解,我想普提莱会是个好人选,他将作为副使和您的教导者,一路北上。”
“普提莱,这位就是第二王子,泰尔斯殿下——他的聪慧将吓你一跳。”
普提莱——瘦削的男人脸色不悦,却依然举起右拳到胸口,向泰尔斯行礼。
“很高兴有机会向您请益……普提莱,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泰尔斯笑着回礼。
“当然,你是王子,怎么叫我都成。”普提莱无所谓地耸耸肩,丝毫没有见到星辰王国唯一王子殿下的激动和恭谨。
“抱歉,他的脾气有些古怪,但我想您会佩服他的学识,以及丰富的经历。”基尔伯特笑着对泰尔斯道,丝毫不担心旧友的轻慢会引起第二王子的恶感。
泰尔斯看着眼前瘦削的普提莱,又看看他脚下的高地靴,脸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命运啊。
是他。
奎德发疯的那天,第六屋的人在西城门碰到了一个穿着高地靴的瘦子,脸色难看又不肯施舍,于是莱恩和凯利特就给了他一个“教训”,摸走了他身上唯一的一张卡。
璨星大图书馆的出入证。
当时,自己还以为他是哪位落魄的学者。
泰尔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翻翻白眼:真抱歉,普提莱先生,你的图书馆出入证,正在下城区的某间废屋里。
基尔伯特带着他走向下一个人。
那是一个二十岁上下,腰间佩剑,脸色坚毅而身形挺拔的年轻人,面目平常,但眼神犀利。
“这位是陛下和我一致选定的人,将担任您的侍从官——无论在北地的埃克斯特还是回来后在星辰——他前几个月才刚刚从终结之塔归来,”基尔伯特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眼神里是复杂难辨的情绪:“怀亚·卡索。”
泰尔斯马上反应过来,疑惑地看向基尔伯特:“卡索?”
“嗯,希望这不会引起您的反感,毕竟,裙带关系……可我保证他是经历重重筛选后,留下的精英,”基尔伯特叹了一口气:“可他的确,也是我的儿子。”
年轻人——怀亚·卡索看也不看自己的父亲,向着泰尔斯恭谨地行礼:“初次见面,泰尔斯殿下。”
“我的剑与智慧,皆为您所用。”
“在余生里,我必竭诚为您效劳。”
泰尔斯有些尴尬,一见面就“余生”“一世”的,这样真的好么?
但他还是脸色愉快地点头回礼:“一路上就依靠你了,怀亚。”
怀亚恭敬地低头:“此命此身,供您驱策。”
泰尔斯又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基尔伯特明明很善于社交啊,但他的儿子怎么……
有点……该说严肃还是愣?
但他也感觉出来,怀亚似乎与基尔伯特不太对路。
父子关系冷淡?
基尔伯特叹了一口气,和泰尔斯继续向前。
这一次,泰尔斯在看到那个斗篷下的身影时,不用介绍,就惊奇喊出声来:
“是你!”
那个斗篷下的娇小身影,叉着腰转过身来。
“是啊,”对方大大咧咧地道,既没有恭谨也不见冷淡,反而让人感觉真诚:“就是我!”
基尔伯特(似乎在见过他儿子后便是如此)面无表情地道:“您应该见过这位,她与约德尔一样,本是陛下的秘密护卫之一,此次陛下特意将她调出……”
“喂喂喂,什么调出啊!凯瑟尔可使唤不动我!”掩盖着面目的斗篷女子打断了基尔伯特的话,她毫不客气地走到泰尔斯身前,在目瞪口呆的穿越者面前,左手一拍他的肩膀,右手拇指指向自己:
“小子,我叫埃达!”
“埃达?”
泰尔斯一愣:“艾达·王(ada_wong)?”
“咚!”
在基尔伯特和其他人难看的脸色下,埃达狠狠敲了了泰尔斯的脑袋一下!
“什么‘wong’!我又不是远东的夙夜人……”在泰尔斯龇牙咧嘴摸着脑袋的当口,她吹了个口哨:“听好了,我叫埃达·罗拉卡特·吉赛……“
埃达似乎遭遇了什么障碍,只见她死命挠着自己的头,整整几秒。
最后,斗篷女子还是无力地放下手,失落地道:
“唉,算了,名字太长,我有时候都记不住……你就叫我埃达得了。”
泰尔斯瞠目结舌地看着埃达。
只觉得原本严肃的人生观被刷新了一次。
但是……这种被敲脑袋的感觉……真是熟悉呢。
他眼前浮现几个熟悉的身形——不知道娅拉,还有那几个孩子怎么样了,他只从莫拉特嘴里得到一些语焉不详的消息。
“埃达女士,”基尔伯特脸色铁青:“下一次,还请您注意对殿下的举止……”
泰尔斯摸着渐渐不再痛的脑袋,注意到基尔伯特虽然不满,但是完全没有要问责的意思。
所以——他也默认了:这家伙敲王子脑袋的权力?
“这又怎么了!”埃达不满地道:“难道我不能敲他吗——当年我敲闵迪思脑袋的时候,连凯拉都不敢有什么意见……”
泰尔斯脸色一僵,注意到基尔伯特没有反驳。
等等。
闵迪思?凯拉?
是王室里的哪位闵迪思?
凯拉,难道是王室里的极境高手——两百年前的“狼敌”凯拉·璨星?
她声音听着很年轻,但是……
泰尔斯抬起眼睛,看向埃达——她究竟多大年纪了?
泰尔斯艰难地提起笑脸:
“埃达女士……呵呵,您可真是……特别活泼呢。”
“对啊!”
斗篷下的埃达似乎很开心,一拳砸在手掌上:“我全家也都是这么说的!”
“就因为这个!他们把我赶出来了!”
泰尔斯毫不掩饰地,狠狠翻了个白眼。
基尔伯特狠狠咳嗽了一下,吸引了几架马车的注意:
“诸位,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大家可以到了路上再磨合……相信大家都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和任务。”
“但如果都没有什么疑问的话,我们就上车吧,”他高声道:“陛下和几位公爵,都在北城门,等着为使团送行。”
乔拉点了点头,三十名璨星私兵忙碌起来。
基尔伯特向着泰尔斯点点头,送他上了马车。
一脸严肃的王子侍从官——怀亚·卡索脸色不佳地盯着形容古怪的罗尔夫,但还是在泰尔斯的笑脸下,跟着随风之鬼以及第二王子,上了同一个车厢。
“普提莱!”
基尔伯特喊住了正要上车的瘦削男子。
普提莱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只见前外交大臣,基尔伯特·卡索伯爵脸色凝重地道:“我把王子,把整个星辰的未来,交给你了。”
“你游历过半个世界,从晶碧城海战,血色之年,荒漠战争,同盟内战,钢与树之乱,到东陆的翰布尔继承战争以及夙夜战乱,你见识过无数的战争和战乱——你知道那多么残酷,而你们此行就是为了星辰消弭战……”
“行了!”普提莱打断了旧友。
这个瘦削的男人,还是一副不悦的脸色,但眼中却冒出精光:
“我接下了。”
“与十二年前,一样而已。”
——————
注:艾达·王,ada_wong,《生化危机》系列游戏里的人气角色,当然,泰尔斯的前世是不可能深入了解这些的,都是某人给他灌输的。
第14章 南垂斯特的提议
清晨,永星城,前往北城门的驰道上,一队城防队的士兵们,很有眼色地远远避开前方空地的人们,并自觉的阻止其他人靠近。
“放心,我没有蠢到,在王都公然杀害王子。”
只见崖地领守护公爵,廓斯德·南垂斯特,身形挺拔地站在道路中央,弹了弹披风上覆盖住巨角鹿标志的雪,冷冷地道:
“只是想见他一面。”
他站在连绵的车队前,看着眼前神色警惕的璨星私兵们,等待他们主人的回答。
基尔伯特走下马车,看着不远处停着的巨角鹿马车和南垂斯特家的几名护卫,以及远处的另一架三色鸢尾花标记的马车,皱起眉头:
“南垂斯特公爵大人,如果您要为使团送行,大可以在北城门等候……半路拦截实在不是一地领主该有的风范。”
“不仅仅是我,”廓斯德脸色不佳,向着远处的那架马车一指:“还有三色鸢尾花的小子。”
基尔伯特迅速思考着眼下的情况。
“我们都知道,他虽然只有七八岁,但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孩,”廓斯德不耐烦地一抖披风:“把消息传给第二王子,让他来做决定。”
一把稚嫩的童声从第三架马车中传来:
“没事的,基尔伯特!让我来处理。”
泰尔斯推开车门,在神色紧张的怀亚·卡索,和如临大敌的米迪拉·罗尔夫陪同下,神色自若地走到廓斯德的面前。
廓斯德眼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孩子,向着路边努努嘴。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向着侍从官和随风之鬼摆摆手,跟着廓斯德,走到路边一侧。
“这又是什么戏码?”使团副使兼王子的教导者,瘦削的普提莱勋爵不耐烦地走下马车,仿佛被打扰了一个美好的早晨。
基尔伯特摇摇头:“王国内斗。”
“这么和平?”普提莱眯起眼睛,看着远处崖地公爵和第二王子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
“和平?”基尔伯特皱眉瞥了老友一眼。
“和平得我都快哭了,”普提莱撇撇嘴,讥讽道:“你该去东方大陆,去麒麟圣都,看看夙夜王朝里,辰氏王族和宦官、勋贵们的内斗——当然,你又没去过,见识浅薄也是正常。”
基尔伯特不满地用鼻子呼出一口气,竟找不到有效的话来反驳他。
该死的吟游者。
泰尔斯看着眼前神色不善的巨角鹿公爵,深思着对方的来意。
他必定怀着某种目的而来。
但我们已经注定为敌了。
要警惕。
“我没想到,第一个来的人居然是你。”泰尔斯默默道。
廓斯德轻哼一声。
“我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见你……法肯豪兹的冷嘲热讽太讨人厌了,”独眼龙冷厉地盯着他:“小鬼,我知道你很聪明——就不废话了,听着……”
“我不喜欢你——从来没有人敢叫我伪君子。”
泰尔斯无奈地摊摊手:“那你希望我叫你什么?骗子?欺诈者?”
或者……演技派?影帝?岳掌门?
廓斯德没有理会他的话,已盲的左眼伤疤狰狞:
“但我依然可以抛下成见。在未来,崖地领可以全力支持你成为至高国王,压制那些蠢蠢欲动的贵族,和心怀叵测的领主——巨角鹿奉你为主,璨星依旧是王室。”
泰尔斯愣了一下。
什么?
“我以为,”泰尔斯眉间抖动着:“巨角鹿已经跟我不共戴天了呢。”
但廓思德没有理会他。
“只有一个条件。”独眼龙言辞凿凿地道。
“果然,”被独眼龙的反常吓到的泰尔斯,松了一口气:“你不会平白无故跟我示好。”
“战必有价,胜必有赏。(war_es_in_price_as_victory_es_in_trophy)”廓斯德眯起仅有的一只眼睛:“这是南垂斯特家的族语。”
穿越者抬起头与独眼龙对视着。
“所以,我要付出什么‘价’,才能得到你的‘赏’?”警惕万分的泰尔斯,小心翼翼地道。
“很简单,”廓斯德一脸厉色地道:
“凯瑟尔陛下退位,你提前加冕为王。”
退位……加冕……
什……
什么?
泰尔斯花了三秒理解这句话。
然后他勃然变色!
廓斯德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一直严肃地看着他。
两人直直对视,足足有五秒钟。
“哈,居然试图挑拨唯一的一对璨星父子,”泰尔斯咧嘴而笑:“你难道不知道,我之所以有现在的一切,都是依靠着陛……父亲而得的吗?”
“这不是挑拨,是真心诚意的提议与邀请。”独眼龙神色不变,语气认真:
“我们所畏惧、厌憎的,并非璨星,也不是你——我们的恩怨跟王国比起来,狗屁不是——而是你的父亲。”
“铁腕之王。”
泰尔斯目光灼灼地看着独眼龙
“你以为‘新星’是为什么而组建的?你以为亚伦德的行为,真的只是因为私人的仇恨与不满?”廓斯德前所未有地严肃道:
“这都是领主们为了自保!为了存续我们开国至今的家族……”
“够了!”
泰尔斯毫不犹豫地打断他。
开玩笑,这种程度的挑拨……
“我只看到你们苦苦逼迫着横遭灾难的王室,逼迫着父亲,”泰尔斯冷冷地道:“质疑我的身份,阻挠我应得的权利……”
但独眼龙脸色一变,满面怒容地,高声打断他!
只听他说:“小鬼!如果你只听得见拥王党人给你描绘的,悲情国王和坚毅王室的故事——那你干脆把自己的双眼挖掉,只留耳朵就好了!”
泰尔斯愣了一下。
独眼龙轻呼几口气,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你太小看你的父亲,太小看铁腕之王,太小看他给予星辰上下的恐惧了。”
廓斯德缓缓地道:
“自血色之年后,凯瑟尔越来越霸道,几近疯狂地攫取权力。”
“从扶立一个只能倚靠王室威信生存的刀锋领女公爵,间接控制西南两大家族——控制王国西南出海口的食人鱼和最富裕的朝阳花。”
“到他破格延揽‘三名帅’,建立规模惊人的王室常备军。”
“再到削弱各大领主的中央税法案,定时征召法案,和大量产生新贵族的边郡开拓法案。”
“以及他最喜欢用的国是会议——用成千上万的民意来迫使领主们就范,向王室交出权力,荒漠战争如此,王位继承也是如此,领主们联合发声的高等议会形同虚设,决策时只听得见国王的声音,和广场上的欢呼。”
“他甚至想插手六豪门和十三望族的继承。”
“就连两年前凯文迪尔的家族内斗,都有他的影子在。”
泰尔斯内心一凛。
这是……什么?
廓斯德阴着脸道:
“你以为,当国战在即,却无人肯为国王出兵——真的是我们不顾星辰的死活吗?”
“你的父亲,和他的手腕,都太可怕了。”
“任他施为上二十年,我们十九家贵族从权力、财富、地位到人民和领地,都会被吃得干干净净……或者臣服,或者毁灭——星辰将重回帝国之制!有这样的国王在,我们怎么能不恐慌,怎么能不反抗,怎么能不全力自保?”
廓斯德单目冒火,压迫地向前一步:
“你看到了……北境被逼反,刀锋领几成王畿,南岸领因家族斗争元气大伤,东海领吓成了缩头乌龟,西荒借着西部战线的重要性勉力自保,”他眼神严厉而肃穆:“而崖地领,不想坐以待毙。”
“新星利用埃克斯特的力量,来遏制凯瑟尔的王权——已经是我们走投无路之下,除了起兵举义外,最后一着了。”
廓斯德咬紧牙关:“我们没有成功,这是小事……”
“但如果凯瑟尔继续一意孤行……”
泰尔斯震惊地望着崖地公爵。
这是他听到的,关于星辰现状的另一个版本。
远远不同于基尔伯特给他灌输的版本。
“血色之年改变了他,凯瑟尔正像一个真正的帝国皇帝那样,”廓斯德声音凄厉:“想要宰制这个国度的一切。”
“他把每一个领主都当成敌人,打压算计从不留情,把星辰当作他一个人的马车,马鞭马刺毫无节制……”
“可利用者即为筹码,不可利用者则打压清除,顺其者昌,逆其者亡。”
泰尔斯紧紧皱眉,想起国是会议刚开始的时候,几位伯爵对于国王权力的质疑。
“这不是什么好事,无论对我们领主,还是对璨星,抑或对整个星辰……”
“这个古老的国度,再这样下去,迟早要酿出大祸!”廓斯德咬着牙,单目如电:
“你即将前往埃克斯特,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但能让你从另一个角度,看到另一个星辰——看看北风与龙的儿女们,是怎么看我们的。”
泰尔斯低下头,平抚着自己的呼吸。
“托蒙德为何要与领主们相约共治?不正是因为两代帝国的暴君之政,导致了它自己的最终毁灭吗?”
泰尔斯一张口,但随即把“灾祸”两字吞入腹中。
他有预感,帝国的终幕,恐怕没有基尔伯特所说的“灾祸打击”那么简单。
“如果你的目标,只是成为你父亲那样的暴君,而不惜付出星辰沉沦的代价,”廓斯德冷厉地转过身,拉起披风,“那就当我今天没说过这话。”
独眼龙看着陷入深思的泰尔斯,目色复杂:“但你那天说过……如果你在乎星辰的安定和稳妥,和平与繁荣……如果这是你的愿望,而非成为至高无上的唯一之王……”
“那我的提议,永久有效。”
南垂斯特公爵留下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去:
“一路平安,别给星辰丢脸。”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离去的独眼龙。
这个人……
这是与国是会议上,逼迫着国王立储的崖地公爵,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廓斯德。
不,他告诉自己:这都是对方的诡计,是为了败坏凯瑟尔的形象,为了离间他们父子……
而且——一个很久远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从封建制国家到中央集权的绝对主义国家,是几乎所有欧洲国家的必经之路……】
但泰尔斯还是轻轻地捏起拳。
他抬起头,看着远去的廓斯德,以及与他错身而过的——詹恩·凯文迪尔。
“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詹恩很有风度地行礼。
“哪里,”廓斯德冷冷地回话:“少上一些当,别把我当成刺杀的幕后黑手,我就心满意足了。”
詹恩脸色一滞,目送着廓斯德登上马车。
觉得自己正头大的泰尔斯深深叹息,看向詹恩,没好气地问道:
“你又有什么事?”
第15章 一路向北
只见詹恩神色淡然:“我们刚刚查清了蔓草庄园的真相。”
泰尔斯面色不变。
经历了莫拉特那样的考验后,他也能化身岳掌门了。
詹恩露出最完美的微笑,继续道:“我们审问了当晚,在蔓草庄园的黑帮小卒子们,不得不说……”
“你那天玩的一手很漂亮,泰尔斯殿下,”詹恩玩味的目光盯向泰尔斯:“即使在绝境里,也能挑拨血族与血瓶帮,来避过杀身之祸。”
泰尔斯心里暗叹一声。
他还是查到了。
但他此刻脑袋纷乱,完全没有要和三色鸢尾花的主人周旋的心思。
泰尔斯无所谓地摊摊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但你即将远行……要小心,长生种们都不是易于之辈,”詹恩背过手,带着笑意的眼神里偶现精光:“在‘狼敌’和他的‘长生猎手团’杀上野茫山巅,迫使他们签下《人类诸国与长生种属公约》之前,无数的黑夜里,他们都以人类为食。”
“人血的滋味,他们必然怀念至今……在人类国度,他们总会带来麻烦……”
“与豺狼同船,必有覆舟之险。”
真是大义凛然……只是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嘛……泰尔斯挠挠头。
“原话奉还。”泰尔斯叹着气道:“血族的原雇主。”
詹恩收起笑容。
两人沉默着对视。
泰尔斯越发觉得不安起来。
詹恩眼神一转,突然又是展颜一笑:
“但我的确欠你一个人情。”
泰尔斯轻轻蹙眉。
詹恩笑道:“遇刺的那天,谢谢你——虽然我知道你根本没想替我挡灾。”
他这是在——示好?
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谁都要和自己示好?
六一儿童节吗?
“不必了,”泰尔斯无精打采:“你也投了赞成,支持我的权利作为回报,不是吗?”
但刚刚廓斯德的话,随即流转过心头。
【这都是领主们为了自保!】
泰尔斯突然抬起头,疑惑地看向詹恩:“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投票给我?你不像是那种会因被出卖的愤怒,就昏头反戈的人。”
“哪怕那种情况下,让璨星获得继承人,也并不符合你身为领主的利益吧?”
詹恩盯着他,整整三秒,然后他轻轻挑眉。
“谁知道呢?”
“反正那种情况下,我也没有机会了。”詹恩轻笑着:“也许我只是想着,比起那些老奸巨猾的人,涉世未深的殿下你,来做王国继承人……”
“更像软柿子,容易拿捏?”
泰尔斯轻皱眉头。
这些公爵们——能说点人话吗?
“开玩笑的!”詹恩哈哈大笑。
泰尔斯翻了个白眼。
“但在殿下您离去之前,有一份礼物,请您千万笑纳,”詹恩轻轻挥手:“蔓草庄园那天,这个星辉军团的老兵认出了你们,但正是他紧咬牙关,才让你们安全离去,否则等待你们的……”
“就是两个极境的骑士了。”
泰尔斯心中一凛,看着远处,一个满身疲惫的男人,被粗暴地推向璨星私兵的车队。
那是……
谁?
“不用担心他是我的间谍……杰纳德曾是星湖公爵的亲卫,”詹恩拍拍他的肩膀,露出神秘的笑容:“应该能派上用场。”
泰尔斯满面狐疑。
但他又突然想起廓斯德的话。
【南岸领因家族斗争元气大伤……】
“詹恩公爵,”泰尔斯沉吟着开口:“听说你成为公爵才两年,是么?”
詹恩眉头一皱,点点头:“父亲两年前不幸离世,我从东陆游历归来,继承爵位。”
泰尔斯斟酌着用字:“这么问也许冒昧了,但是我听闻……老鸢尾花公爵,是因为家族内的斗争而……”
詹恩轻轻屏住呼吸,维持最完美的表情。
“是的,几位叔伯觊觎他的位置,借口父亲对他们压迫太过……最后,面临失败的他们丧心病狂,铤而走险,重金收买了刺客,刺杀了父亲。”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那天会说‘永星城不欢迎谋杀’?”
詹恩轻轻吸入一口气,轻轻颔首:“也算其中一个原因吧。”
泰尔斯微微沉默。
【就连两年前凯文迪尔的家族内斗,都有他的影子在……】
“公爵大人,您父亲的离世,”穿越者回想着凯瑟尔五世的手腕与手段,疑惑地道:“真的仅仅因为家族内斗吗?还是别有内情?”
詹恩心里猛地一惊!
他……这小子……
“什么意思?”年轻的公爵再也维持不住表情,脸色难看地反问道。
泰尔斯没有注意詹恩的表情,他低下头,继续回想着王室插手继承斗争的可能。
【我们十九家贵族……都会被吃得干干净净……】
穿越者沉吟道:“公爵之死,是否有一些更深层,更本质的真相……”
【为了存续我们开国至今的家族……】
“例如,公爵大人是为了守护家族的存续,守护下一代的未来,不受外界的侵害,而不幸罹难?”
泰尔斯抬起头,目光犀利地,想从詹恩的眼里看出点什么:
“你说呢?”
那一瞬间,詹恩心内有如惊雷炸响!
他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双目圆睁地看着眼前的第二王子。
但他的脑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为什么,要特意提起父亲的死?
家族的存续……
鸢尾花的存亡——他是王室,肯定知道,初代凯文迪尔公爵,就是六百多年前,星辰王国的第一任秘科首领和情报总管,也是“净世计划”的最高负责人……
所以说……
下一代的未来……
凯文迪尔的下一代——他是在说我,还是……希莱?
天气寒冷,但涵养极好的詹恩·凯文迪尔公爵,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冷汗淋漓。
该死……
关于父亲的死,关于那件事……
关于——詹恩捏紧拳头——希莱的身份……他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年轻的公爵抬起头,看向泰尔斯的灼灼眼神。
他是在……
威胁我。
警告鸢尾花。
该死!
詹恩不自觉地呼吸紊乱。
泰尔斯这才注意到詹恩铁青的脸色,突然醒悟过来。
额……大早上就问别人父亲的死因……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抱歉,”泰尔斯歉意地笑笑:“是我过分冒昧了。”
他的眼中,詹恩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很少见地,勉强竭力(平时这于他而言小菜一碟)挤出一个顺服而讨好的笑容:
“不,”詹恩心中苦涩,但他随即闭上眼睛,重重一躬,艰难地道:
“泰尔斯殿下,三色鸢尾花明白……明白您的意思了,从此刻起,南岸领愿为您鞍前马后,绝无怨言。”
他怎么突然鞠躬了?
泰尔斯吓了一大跳,后退一步。
明明没说什么啊,他为什么要鞠躬……而且,这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他的反应……好快啊。
泰尔斯疑惑地眯起眼睛:“詹恩大人,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了?”
詹恩紧紧咬牙。
要逼我做出承诺么。
“我刚刚的意思是,如果那场家族内斗没那么简单的话……”
“是的!我明白了!”
詹恩猛地抬起头,眼神坚定:“凯文迪尔的族训非常清晰:宁为友故,不以敌亡(rather_die_for_friends_than_foes)。”
他认真地看向泰尔斯:“我刚刚想通了,您说得对,鸢尾花若要越发繁茂,确实该仔细选择自己的盟友……例如您,唯一有资格的星辰王子,王国血脉。”
他……这是?
泰尔斯紧皱眉头:英雄换人操作了?
但远处,基尔伯特的声音传来——他们该走了。
第二王子的车队走远了。
但詹恩还立在原地,呆愣不动。
从后方走上前来的管家阿什福德,正要说些什么,然而詹恩猛地抬手,止住管家的话。
直等到车队远去。
呼吸不平的詹恩,这才点点头:“好,现在这个距离,连吸血鬼的听力也无法触及了。”
阿什福德微微皱眉。
主人有些不太对。
“您试探出来了么?”阿什福德小心地问。
詹恩紧皱双眉,习惯性地点点头:“当我问起血族的事情时,他下意识地答应了。”
“吸血鬼们——的确与他们同行。”
詹恩长叹一口气,喃喃着:“真是大胆,而无畏。”
阿什福德恭敬地道:“那就按照原计划,知会血瓶帮,从破坏他的名声开……”
“不!”
詹恩抬起头,目光坚毅。
还带着一丝决然。
看着远去的泰尔斯,詹恩眯起眼,下定了决心。
没有人能伤害希莱。
没有人。
即使是王国的血脉。
年轻的翡翠城主,南岸领守护公爵,星辰六大豪门中三色鸢尾花的主人,詹恩·凯文迪尔,对着身侧的管家轻声道:
“把话传过去。(send_the_words.)”
阿什福德挑起眉毛。
“那一边?”阿什福德轻声询问道。
詹恩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
“那一边。”詹恩默默地道。
阿什福德没有说话。
他在等主人的最后确认。
詹恩的声音,艰难地传来:
“你知道该传哪个部分(you_know_which_part)。”
阿什福德虽然心存疑惑,但善于察言观色的他,马上理解了主人的意思。
老管家点点头,鞠躬远去。
半晌。
詹恩睁开眼。
他自言自语道:
“我投出了赞成票的星辰王子……背负着两国的战争与和平。”
“至少,在国境内的话,应该没有星辰的领主,敢冒险危及你的生命吧?”
“大家……应该都是这样想的。”
“那就这样吧(so_be_it.)。”
——————————
第二王子的马车驶到了北城门。
远远地,隔着汹涌来看热闹的人群,泰尔斯就看见了卫兵隔离出的一片空地。
星辰的至高国王,凯瑟尔·璨星,正站在三位公爵中,默默看着这边。
“我就送您到这儿了,殿下,”基尔伯特站在原地,伤感地道:“一路小心,我恭候您的归来。”
泰尔斯转过头,看向基尔伯特。
【如果你只听得见拥王党人给你描绘的,悲情国王和坚毅王室的故事——那你干脆把自己的双眼挖掉,只留耳朵就好了!】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谢谢你,基尔伯特。”
然后泰尔斯后退一步,深深鞠躬:
“谢谢你,老师。”
基尔伯特拄着手杖,低头叹了一口气,最终什么也没说。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在普提莱和怀亚(罗尔夫的那副尊容,还是呆在马车里为好,而活泼好动的埃达,则不知为何根本没下马车)的陪同下,走下马车,走向他那位疑似“暴君”的父亲。
三位公爵向他行礼。
他也体面地回礼。
“殿下,虽然这对您很不公平,”胖胖的东海守护公爵,鲍勃·库伦呼哧喘息着,赞叹道:“但我想让您知道,您的勇气,让我倍感欣慰。”
泰尔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身为星辰的王子,理所应当。”
【东海领吓成了缩头乌龟。】——廓斯德的另一套星辰现状说法,浮现在他脑中。
“嘿嘿嘿,我曾希望自己的儿子跟您一样出色,殿下,”西荒守护公爵,尊容可怖的法肯豪兹,继续着他的讥讽:“但现在看看,还是算了……太危险咯。”
泰尔斯当着他的面翻了个白眼。
“承您吉言。”他无力地道。
【西荒借着西部战线的重要性,勉力自保。】
他走到那个少女面前。
莱安娜·特巴克,刀锋领清秀的少女公爵,脸色清冷地看着他。
“我想……我们都知道,身为家族的最后一人,背负的是什么样的重担。”她轻轻开口。
“但正因如此,”少女不假辞色,却语带刀锋:“我们才越发强大。”
【刀锋领几成王畿。】
莱安娜轻轻按上胸前的血月别针,轻声道:“殿下,离别在即,我把特巴克家的族语送给您。”
泰尔斯一愣。
清冷的少女轻轻俯身,一字一顿地道:
“唯血砺锋(only_blood_can_sharpen_the_blade.)。”
泰尔斯看着眼前十五六岁的少女,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重重点头。
“谨记在心,不敢或忘。”他如此道。
“噔!”
国王的权杖拄在地上。
三位公爵——库伦、法肯豪兹和莱安娜,都知机地退下。
泰尔斯向前几步,轻轻行礼。
【你太小看你的父亲,太小看铁腕之王,太小看他给予星辰上下的恐惧了。】
“你见过柯雅了。”凯瑟尔五世默默地道。
泰尔斯点点头。
“很好,那你就知道了,我们——我和你,究竟行走在一条怎样的道路上。”凯瑟尔冷冷地看着他。
【血色之年,改变了他……】
“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我们的敌人,”凯瑟尔叹了一口气,默默道:“一步不慎,则有灭顶之灾。”
【他把每一个领主都当成敌人,打压算计从不留情,把星辰当作他一个人的马车,马鞭马刺毫无节制……】
泰尔斯吸入一口气,在凯瑟尔的目中,是如此眼神坚毅。
“上路吧,年轻的璨星,”凯瑟尔缓缓道:“荣耀你的国家,荣耀你的家族。”
“为星辰而生。”
泰尔斯抬起头,再次轻轻点头。
他的身后,姬妮·巴克维终究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
“小子,”宫廷女官似乎有些尴尬。
但姬妮终究还是深吸一口气,感情复杂地,吐出几个字:
“记得练剑。”
泰尔斯露出一个笑容:“是的,姬妮女士。”
普提莱与怀亚向国王行过礼,后者勉励了他们几句,泰尔斯就知道,出发的时候终于到来了。
然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就在此时,拄着拐杖,走到他身边。
“殿下,”莫拉特·汉森操着嘶哑的声音,露出难看的笑容,对着一脸警惕的泰尔斯道:“到了埃克斯特,麻烦替我这个老头子,给一个老太婆带一句话。”
带着对黑先知的不良印象,泰尔斯在惊疑中问道:“哪个老太婆?”
莫拉特咧嘴一笑:“您见到就会知道的。”
泰尔斯深深皱起眉头。
在泰尔斯没有注意到的城门上,一个戴着面具的身影,缓缓消失在空气中。
于是乎,挂着银十字双星旗,以及九芒星旗的车队,缓缓出发。
一路向北。
“怀亚,你说为什么,”泰尔斯靠在车壁上,呼出一口气:“大家跟我道别的时候,都像诀别一样呢?”
“努恩王真的会杀了我不成?”
他本来不指望怀亚的回答。
但一直看着车厢外面的第二王子侍从官,怀亚·卡索,居然轻轻抬头,神情复杂。
“殿下。”
“终结之塔里,我的老师曾教过我一句话。”
下一秒,怀亚说了一句让泰尔斯眼前一亮的话。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泰尔斯依然会在夜不能寐时,偶尔想起它。
只听怀亚·卡索轻声道:
“将每一次的道别,都当作诀别,把每一秒的生存,都当作幸存……”
“这样,才不会错过我们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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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书评区有书友提出,主角过于“圣母婊”了,我觉得有必要回应一下。
以下是我的回应:
哦。
以上就是我的回应。
谢谢支持!
第16章 哭泣者
“殿下!您在他们之中真是深受爱戴啊——领民们没有忘记,正是星辰王国,正是璨星王室,保证了他们如此富足的生活。”
说话的是利摩男爵,作为本地四个村庄的领主,他的城堡矗立在四个村庄的中心点。往南,可以望见中央领满是黄色落叶的复兴大道,往北,则可以将北境特有的桦树林,尽收眼底。
这是他们北上埃克斯特的第四天早晨,一路上停顿下来补给了几次,顺利的话,今天下午就能进入北境,明天晚上就能到达断龙要塞。
利摩男爵虽然只有三十余岁,但他的肥胖程度堪与老库伦公爵争锋。只见男爵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对着被大大小小笑容满面的子民们围绕着的,星辰王国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殿下,热情地道:
“领民们都很期待您的到来,并倍感光荣,璨星王室的重续真是落日女神的厚爱,”利摩男爵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笑眯眯地道:“我相信,未来的星辰在殿下您的统治下,一定会更加富足美满,犹胜往昔!”
“说到底,我们可是帝国的后裔呢!”
泰尔斯走在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连雪渍都被洒扫完毕的村庄里,维持着最基本的微笑,向着周围衣着服饰都光鲜亮丽的领民们挥手。
他的身侧,怀亚、乔拉和五名璨星的私兵,紧张地把他和人群隔离开来,后面跟着一看走路姿势就知道正无精打采的埃达。
“我们最好马上离开,殿下,”璨星私兵的首领,乔拉一脸认真地道:“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确实如此,”怀亚拦住一位乡绅,“您的任务是出使,而非视察——您仅仅只是经过这里而已。”
泰尔斯点点头,在不经意的瞬间,他向着远处打了几个没人看得懂的手势。
【如何?】
怀亚看着王子的手势,眉头一皱。
他不悦地看向这个村庄的另一个方向,果然,罗尔夫的身影适时地出现在远方僻静处,绞尽脑汁地,朝着泰尔斯比划回了两个手势。
【后面,假的,全部。】
假的。
唉。
泰尔斯心中一黯,看向最近的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跟他差不多大。
那孩子肤色偏黑,瘦得皮包骨头,裹在一套明显不合身的厚衣服里,一双小手在袖子里,根本拿不出来,眼里满是畏惧和瑟缩,但偏偏强迫着自己,露出虚假的笑容。
双目麻木的壮年男性,吃力地挥着粗糙变形的手。
一名围着头巾的怯生生的妇女,穿着样式完全不搭的上下装,上装明显更接近王都的流行款式。
一个年近六十的老人,围着像是贵族避雨用的滑稽斗篷,下身一条薄薄的单裤,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落里,冻得瑟瑟发抖。
还有……一尘不染的村庄,全民夹道欢迎——泰尔斯叹出一口气,微笑着看向利摩男爵。
当他是傻子吗?
原来这个世界,也有着波将金村啊。
“补给应该完成了,”泰尔斯又向着远处的罗尔夫做了个旁人看不懂的手势,摇摇头,对着怀亚和乔拉轻声道:“我们走吧。”
怀亚还狠狠地瞪了远处脸色深沉的罗尔夫一眼,跟乔拉一起跟上泰尔斯。
明明他才是第二王子的侍从官。
在利摩男爵依依不舍的挽留和千恩万谢的道别下,星辰王国北上埃克斯特的使团车队,准备整装出发。
“我还以为你很享受那种,被万众拥戴的感觉呢。”
使团副使,普提莱勋爵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烟斗,点起一阵看着就不让人愉快的浓烟,一吸一吐,嘲讽地看向第二王子。
“不。”
“我更希望享受那种真诚不欺,朴实无华,但发自真心的拥戴,”泰尔斯微笑着接过卫兵递来的水:“而不是看着他们被领主逼迫着穿戴起提前准备好的衣饰,挤出最刻意的笑容,满口生活幸福的谎言,在早早洒扫完的村庄,毫无道理地夹道欢迎一个他们其实并不喜欢的王子。”
泰尔斯轻轻叹息:“你猜,他们中有多少人,脸上笑靥如花,其实心里对我这个突然而至的王子,恨意满满呢?”
“一个也没有,”出乎预料地,普提莱否定了他的话:“硬要说的话,大概只有那个胖子男爵吧。”
泰尔斯挑挑眉毛。
“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未来的国王陛下,”普提莱不屑地吐出一口烟气:“在许多人眼里,九芒星的分量,还不如一颗麦穗重。”
“麦穗能喂饱他们,九芒星能做什么?噢,还是有好处的,”普提莱嘿嘿一笑,“比如领主能喂他们一顿饱饭,发下一些自己不要的衣物,来体面地欢迎某位经过的九芒星继承人。”
泰尔斯脸色沉重,在上马车之前,最后望了这个北境与中央领交界的村庄一眼,忍不住道:“这里是复兴大道和桦树林的交汇点,北境的特产,中央领的商货都会经过这里,土地和猎林都不缺乏,但此处的人还如此穷困——到底是过分克扣、土地问题,还是重税?”
“换个词儿吧!”
“利摩男爵是塔伦伯爵旗下的封臣之一,为后者输送赋税,响应征召,而塔伦家是璨星王室的远亲和支持者,这里的村民为什么如此穷困,准确的说法,”普提莱从鼻子里哼出俩眼圈,讽刺地道:“是因为领地的统治者们,实在太忠君爱国了。”
泰尔斯沉默了十秒,直到怀亚打断他的沉思。
“殿下,那个老兵一直不肯走,到现在还跟着我们。”怀亚向着后方的一个蹒跚人影指了指,叹了口气:
“我们已经过了塔伦家的冰河城,我想,他身上的干粮和补给并不足以支撑他回程到永星了——而且他没有御寒的衣物,越往北的话……。”
“要我说,我们可以把他交给那位男爵,”乔拉摸了摸自己的红发,“这样就不必担心他会饿死或倒毙在路上了。”
“你见到他的模样了,我猜那位老兵不怎么擅长跟贵族打交道,而男爵,大概会直接把他投入地牢吧,”泰尔斯摇摇头,看着远处杰纳德固执的身影:
“而他毕竟是……已故约翰公爵的亲卫,跟璨星也算一脉相承。”
泰尔斯眼神闪烁,想起墓室里那位先王幼弟。
【星辉战神,索达拉解放者,星湖公爵,约翰·l·k·璨星,613-660】
“那就带上他吧。”
泰尔斯疑惑地看向他的副使。
普提莱勋爵气恼地发现自己的烟斗又被冻熄了,手忙脚乱地摸着身上的口袋,还是怀亚叹了一口气,掏出火石走上前去。
“要我说,有这样的毅力,徒步跟了我们三天三夜——谢谢你,可算救了我的老命——如果不是最忠诚的属下,就是最危险的敌人。”
普提莱点燃了烟斗,看向车队最后面,那架装着一副棺材的马车,不屑地道:
“无论哪个,你都有理由把他带进来,置于你的观察和控制之下——反正,你这乌烟瘴气的车队里什么都有不是吗?”
泰尔斯皱起眉头,装着没听见普提莱向他抱怨血族旅伴的事情:“忠诚的属下和危险的敌人——我可不想冒险赌其中一个可能性。”
“难说呢,”普提莱狠狠吸入一口烟,舒心地闭上眼睛:“有时候,两者皆然,也是有可能的。”
泰尔斯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殿下,那个老兵?”怀亚试探地问道。
泰尔斯沉吟了一阵,突然拔步向着那个星辉军团的老兵走去,后方的罗尔夫不声不响地跟上。
怀亚愣了一下,连忙赶上第二王子,同时不悦地看了随风之鬼一眼,超过他之后不自觉地向前一步,变成最靠近王子的人。
怀亚觉得,自己的侍从官地位,正被这个要靠义肢才能走路的银面人,严重威胁着。
比如,那种只有他和王子能看懂的手语。
“老兵!”泰尔斯远远出声:“你叫什么名字?”
在寒冷中抱臂发抖的杰纳德,抬起头来,看见泰尔斯身上绣着的九芒星,眼前一亮。
他想起当年,那个懒洋洋的中年公爵,从营房里第一次走出来,跟他撞了个头碰头的情景。
公爵。
“杰,杰纳德。”他哆嗦着道。
“依然不肯放弃,是吗?”泰尔斯眯起眼睛:“但你知道,我不可能让你跟着我们——你是詹恩·凯文迪尔送来的,而我并不相信他。”
杰纳德一愣,连忙辩解道:“我跟他们不是一伙儿的,我被他们抓住了……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我送来……”
“但三天了,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泰尔斯打断了他,直直盯着杰纳德的脸:“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杰纳德怔怔看着泰尔斯。
也是呢。
他,终究不是公爵。
他不会相信我。
如果是公爵,大概会神秘地笑笑,然后拍拍他的肩膀,阔气地让他去领一份食物,然后撂下一句“我会注视着你的哟”,就放心地离开吧。
但也正是公爵这样的性格,才会……才会……
三十余岁的老兵咬了咬牙,抬起头:
“我在被押来的路上,听那些关押我人的说了,殿——殿下你,要去埃克斯特?用自己的生命,去平息北地人的怒火和仇恨?”
泰尔斯盯着他,不言不语。
杰纳德抱着手臂,颤抖着道:“请让我跟随你,跟随九芒星。”
泰尔斯没有说话。
在杰纳德忐忑不安的时候,第二王子殿下才慢慢开口。
“我听说,”泰尔斯吐出一口气:“你曾是星辉军团的人,是约翰公爵——我父亲叔叔的亲卫?”
杰纳德眼神一黯。
“是的。”
而我辜负了他。
“如果是为了星辉军团的同袍忠诚,”泰尔斯冷冷地道:“你大可以继续回王都,为我的父亲,为凯瑟尔王效力。”
“我已经在王都,为他效力了十二年,”一脸风尘的杰纳德,一边艰难喘息着,看向泰尔斯:“而现在,我没有地方可去了。”
是啊。
当年星辉军团解散,大部分人跟着队长去了断龙要塞,跟埃克斯特人血战三场,《和约》签订后,又继续在苦寒中守卫着星辰的边境。
但他没有去。
他想要留下来,继续在王都,为九芒星,为璨星家族效力。
为自己赎罪。
但是……
那个凯瑟尔……
杰纳德想起自己十二年里,麻木不仁的城防队生涯,凄凉地笑了一下。
泰尔斯看着他的样子,深深叹出一口气。
“去找乔拉——红头发的这位,”在杰纳德惊讶的眼神中,泰尔斯抿起嘴唇:“既然你是老兵,那就让他给你安排岗位——使团不能留下无用的人。”
杰纳德哆嗦着,向着泰尔斯。
他一个激灵,两行热泪不受控制地流出。
泰尔斯被吓了一跳,他最受不得这样的场面,连忙转身就走。
这次,怀亚紧紧跟上,还不忘看罗尔夫一眼。
但罗尔夫却看着那个热泪盈眶的老兵。
又一个,迷途之人?
就像我一样。
泰尔斯越走越远。
如果他是约翰的亲卫,如果他参加过那些战争。
泰尔斯心想:那他一定亲历过,血色之年背后的那些真相。
那些我想知道的真相。
第二王子一言不发地登上马车,这个车队继续启程,驶出复兴大道,进入北境特有的桦树林。
当第二天傍晚,挂着十字双星旗的车队终于赶到桦树林的边缘时,大雪开始不断地落下,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银白。
“请注意温度,殿下,从现在开始,”在他们停下休息的时候,怀亚在卫兵们生起的火堆里,点起一支火把,靠近冷得搓手的泰尔斯:“与王都不同的是,不化之雪会成为常态。”
“你来过?”泰尔斯感激地接过温暖的火把,呼出一口热气。
“不仅仅来过,”怀亚轻笑一声:“终结之塔就在埃克斯特和康玛斯联盟交界处的西南方向,大荒漠北边的山脉里——那时荒漠战争打得正激烈,西荒路途不通,我只能从北境绕道埃克斯特,去终结塔报到。”
被挑起兴趣和好奇心的泰尔斯,正要进一步询问时,普提莱走了过来。
“今年比往常还冷一些,断龙要塞只会比这里更冷,”普提莱勋爵掏起一把地上薄薄的积雪,脸色开始凝重:“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怎么说?”对北境和埃克斯特都不甚了解的泰尔斯,虚心地问询这位明显见多识广,但从来对他不假辞色的副使先生。
“好消息是,北方特殊的‘绝日严寒’天气,会来得比以往要早,埃克斯特人再怎么擅长冬日作战,也不可能在滴水成冰的天气下,动员大批军队展开阵势,或围攻要塞——他们的补给线会因严寒而崩溃的。”
“坏消息则是,”普提莱沉吟着:“如果伦巴要拿下断龙要塞,这两天就是最后的时机了。”
泰尔斯心中一凛。
“是的,我的王子殿下,断龙要塞就在不远处——如果你你还想消弭战火,而不仅仅是游山玩水,”普提莱在怀亚和罗尔夫难看的脸色中,毫不客气地一把夺过泰尔斯的火把,生生熄灭在雪地里:“最好加紧赶路!”
就在此时,一直萎靡不振的斗篷女子和秘密护卫——埃达,突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那个——有人——”埃达一边拍着身上的雪,一边结结巴巴地说着什么。
但她随即被打断了。
“敌袭!”
远处,一个声音高声怒喝!
是那位老兵——杰纳德的声音。
泰尔斯猛地站起身来,身边的怀亚和罗尔夫比他更快,一个利刃出鞘,一个将他死死挡在身后!
“乔拉!”普提莱冷静地呼喝着。
“成阵!”乔拉一声怒吼,三十名璨星私兵大喝一声,剑出鞘,盾成墙,围着泰尔斯,结成星辰有名的星芒阵。
但是,泰尔斯——他被两人,侍从官和随风之鬼死死夹护在中间——疑惑地望着四周,望着傍晚的桦树林。
敌人在哪?
下一刻,他不必再疑惑了。
影影绰绰的身影,诡异地瞬间出现在周围几乎每一棵树后。
至少有二十个。
泰尔斯心中一凛。
他见过这种突然出现的身法。
像是——动画跳帧一样。
璨星的卫兵们如临大敌地点起火把,传送到圆阵的几个关键点,提供照明。
火光照亮了四周。
身着华服和甲胄(这两者居然同时出现在每一个人的身上)的身影,一个个地从昏暗的树林里现形,有男有女,每一个都身姿挺拔俊俏不凡。
但所有人都眼神犀利,冷冷地看着他们。
仿佛看向必死的猎物。
“来者何人!”普提莱也抽出一把剑,拿着一支火把,冷静地喊话。
在所有星辰人惊异的目光下,一个窈窕多姿的身影,端庄而安静地慢慢步上前来。
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泰尔斯穿越来之后,第一次见到的,美得让人窒息的女人。
那句话怎么说——美得惊心动魄?
她身着剪裁得体的黑色礼服,恰到好处地托出身材,脸孔柔和,发色银亮,一双紫色的眼睛,仿佛闪着泪光般,惹人怜爱。
若果放在红坊街,绝对是公爵级别的贵人,才能一见的存在。
只听这个看不出年纪的可爱美人,慢慢张开樱口。
明明面容惹人怜爱,但此刻的她,却像个机器人一样,冷冰冰地道:
“诸位,安好。”
“在下……”
“科特琳娜·凡·科里昂。”
“敌人都喜欢叫我——哭泣者(weeper)。”
所有人的呼吸都瞬间一滞。
泰尔斯更是第一时间,看向身后,那架装着黑色棺材的马车,惊疑不定。
科里昂?
科特琳娜?
哭泣者?
那不是……
但眼前的一切还在继续。
只见这位,有着惹人爱怜的无辜样貌的,黑衣美人,正闪着水汪汪的眼睛,语气却如寒风侵骨,缓缓道:
“我现在命令(mand)你们。”
“交出我的姐姐。”
“然后全部……”
她眼冒厉色,双手按上腹部。
“长眠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