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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闲听落花     花开春暖txt下载     花开春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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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如果让暖暖自己来写这本书(丑绝人寰)

    如果让小暖自己来写这本书,她该会把李老夫人和周夫人塑造成阅尽繁华沉浮千帆过尽只求阖家安乐的****吧。于是,就如她自己打算的那样,古萧再练一手好字画,有小暖记忆中的诗词帮衬,混一个大才子的名头,有钱有名有后台,在上里镇悠闲安稳地享受春花夏雨秋实冬雪。然后,给云欢说门体面的亲事,然后李老夫人和周夫人都满意小暖这个美丽聪慧持家有道的好姑娘,让小暖嫁给古萧,小暖会同意,哪怕她并不爱古萧,但这就是生活,同热烈绚烂的爱情相比,温暖绵长的亲情更可靠,何况古萧爱她,而她也是喜欢这个单纯真挚的孩子的,嫁个爱自己的人总归比嫁个自己爱的人来得轻松。祖母、婆婆、小姑都会对她好,古萧会珍惜他的暖暖,她会有二、三个孩子,或许更多,于是,大家都会幸福,很简单的幸福。不是每个美丽的女子都会希望如牡丹般绚烂夺目,江南水乡的聪慧女子,更像那雨后初开的玉兰花,宁静、幽香。

    然而,这本书,终归不是由小暖来写的。

    于是,睿智如李老夫人,哪怕已走过一遭,也终是看不透名利场背后的丑陋。或许,在名利面前,没有多少人能够真正看破,又或许,一个儿子的代价让她心有不甘。于是,古萧必须进京,古萧必须至少进殿试,古萧必须做官。再于是,为了古萧的仕途古家的壮大,他必须娶一个高官之女名门之后。

    而这一切,古萧到现在都还没意识到。他没意识到他保不住他的暖暖,他没意识到他必须另娶她人,他没意识到他与他的暖暖,终是有缘无份。那是他的暖暖啊,那是陪他走出丧父之痛、陪他一起读书、陪他踏入京城、他以为会一直陪他至永远、被他视若心头至宝的暖暖啊!而现在所有人都要将他的暖暖从他身边夺走,等他意识到之后,他该是如何的痛。他最美好纯真的年华中,已深深刻下“暖暖”这两个字,纵使滔天权势泼天富贵都无法磨灭。他只是一个单纯的人,他没有野心,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母亲,而付出代价的,只有他一人。或许将来他会位极人臣,或许将来他会有****美妾,或许官海沉浮中他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然,午夜梦回时,他终会想起第一次握着暖暖的手一起去读书。

    暖暖终会得到她的幸福,古家终会获得名利荣华,这是所有人的喜剧,这是古萧一个人的悲剧。阿门!

作品相关 瞎三话四之一(丑绝人寰)

    上来瞎三话四一下。

    之前是从<九全十美>追到这里来的,说实话,我不喜欢<九全十美>,真的不喜欢,不是作者写得不好,实在是我太讨厌男猪了。女主一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好女子,凭什么要去给那么一个算计利用她的大叔做填房做人后娘?撇开其他都不讲,女性平均寿命大于****,嫁那么一个大叔,说不定不到老年就要守寡,古代可是没有黄昏恋的。

    厄。。。咱们说<花开春暖>,第一章就引起了我的共鸣,因为里面提到的苏浙汇和谭氏,那是想念了近十年的曾经的晚饭根据地。到第十一章再次共鸣,因为那近十年未闻的乡音。而第十二章中那个脑筋清爽得一塌糊涂的大伯让我定下心每天都上来追文。至少到目前为止,我非常非常喜欢这篇文,喜欢的原因似乎跟揽天阙书友觉得没劲的原因一样,哈哈哈,望揽天阙书友莫怪,这个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在我看来,小暖确实是在把古萧当小辈呢,看到她这样那样为古萧操心,又让我共鸣了。我有一恩师,他与师娘向来待我如亲子,彼时恩师的儿子高三,我也是这么一路操心过来的,即使他进了大学到现在,我还在操心,所以我完完全全理解小暖的心情。

    小暖为古家操心,也是正常的,更是应该的。这世上绝大部分的人,哪怕有血缘关系,都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李老夫人当初愿意收留小暖,就是一种投资心理,还是毫无风险的投资。而相较于小暖所得到的,她多操点心又算得了什么?退一万步来讲,假设现在古家来个满门抄斩,小暖跑得了吗?她已经和古家荣辱与共了,古家好又何尝不是她好呢?古家更兴旺了,古家人还能亏待了她?她若在外没脸也等于是古家没脸。

    揽天阙书友说小暖因为操心而没有了自己的生活,厄。。。这在古家的每一天就是她的生活啊,难道不是吗?这不过是小暖所选择的一种生活方式,而已。那不是空洞,生活本来就是以平淡为主的,彼时尚未背井离乡,有段时日天天被人拎到苏浙汇拎到小南国,最终还是觉得自己家里的番茄蛋汤榨菜烧毛豆才是永远吃不腻的,因为这才是生活。

    我非常喜欢李老夫人这个人物,在不恶意伤害别人的前提下彼此利用,这是人类交往的动机之一,大部分人因此才成为朋友。说实话,李老夫人对小暖非常非常好,当然,小暖值得。

    今天看到第九十四章,看到李老太太因喜报而激动,我又忍不住共鸣,我想到了自己的外婆。我高考前外婆开始身体不适,高考结束她因糖尿病住院,医生都说她很可能不会好转了,可我一本通知书来了之后,她开始好转,还出了院能在家里修养,虽然她面上淡淡在我面前什么都没说,但我还是无意间听到她与邻家老太说:“阿拉囡囡考进j大了。”这么多年,我都没忘记她当时声音里淡淡的喜悦。

    呵呵,那个,我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各人看事物看书的角度不同,感受也不同,我便是那个喜欢在平淡的故事中回味自己生活温馨之处的人。

作品相关 瞎三话四篇之恶搞(丑绝人寰)

    最近每天9点钟,比上学还要认真地上来等新章节看,经常刷新了又刷新,小闲还是不更新,个么,等得心焦了,脑子里就开始胡思乱想恶搞起<花开春暖>来。

    假如这本书是由早期的穷摇来写,那么,小暖肯定是要嫁给程八戒做妾滴,而程八戒肯定是要被皇帝赐婚滴,说不定还是要做驸马滴。然后程八戒对小暖肯定是深情滴,跟正牌老婆的关系肯定是不好滴,小暖也肯定是要被大老婆虐待滴,最终说不定两个人还会一起殉情滴。(参考依据:好像是叫什么<梅花烙>的是吧?)

    假如这本书是由后期的穷摇来写,那么,第一二八章中就会出现:隔天,程八戒带着小厮、随从、护卫,和周景然一起离了京城,路上,周程一同放声高歌:“你是疯儿我是傻~痴头怪脑一起到京西南路~~~”(这个参考依据就不用说了。)

    假如这是本金庸式武侠,那么,第百四章中,小暖在王府的水池边,就不是要求程八戒从此不要打她主意那么简单了,她会对程八戒说:“你要答应为我做三件事,到底是哪三件,等我以后想到了再告诉你,放心,肯定是不会让你违背道义的事。”

    而第一二六章中,唯心大师就不会要教小暖分茶了,而是拿出了2本<四十二章经>,告诉小暖,另外6本,有1本在程贵妃手里,2本藏在大内御书房之中,1本在诚王那儿,其余不知所踪,只要集齐8本经书,就可以得到武学究极心法<九阴真经>和<葵花宝典>。

    小暖历经艰险,智计百出,最终在程八戒的帮助下,学会<九阴真经>,从此千秋万代,一统江湖!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假如这是本李安式武侠,那么,小暖跟程八戒交锋的地点就不会是在水池边,而是在竹林中。(大家请参考<卧虎藏龙>。)两个人在竹子上飘过来飘过去之后,程八戒对小暖的身手起了疑心,经过调查,终于发现小暖的奶娘竟然是江湖上失踪已久的邪教高手玉面狐狸。

    最终,经过一番莫名其妙地打过来打过去,小暖失手将程八戒一剑刺死,后由于自责心痛,从悬崖上一跃而下,大家一起game/over。

    这时,周景然就很十三点地在悬崖上唱起了<月光爱人>~~~

    假如这本书是韩剧版,咳咳~同志们,九点钟了啊,上班上班!认真点!不要看了,就算等到过年,小暖和程八戒肯定还没结婚。

    假如这本书是美剧版,小暖晚上回到闺房中,一打开妆奁,倒抽一口气,只见里面竟然出现了6只蓝精灵!蓝精灵们告诉小暖,他们要等到blue/moon出现,才能打开时空隧道回家,请小暖收留他们,并告诉小暖,格格巫也穿越而来,一定要当心格格巫!

    而这个时候,格格巫也找上了诚王,许诺只要帮他抓到蓝精灵,就帮助诚王登上皇位。小暖为了帮蓝精灵制造观察天文的望远镜,只得求助于程八戒,两人为了蓝精灵而频繁接触,关系慢慢缓和。

    一天,小暖带着蓝妹妹上街给她做new/dress,却被格格巫发现,格格巫欲伤害小暖,程八戒及时英雄救美,而格格巫小法杖一挥,程八戒“biu”的一下,变成了一只猪头王子。经过几番争斗,最终蓝精灵打败了格格巫,开启了时空隧道,与小暖和程八戒依依不舍地告别回家,某只临别时还露出小裤衩,上面写着“i/love京城”。

    而小暖也发现自己爱上了程八戒,在blue/moon之下,给了程八戒a/true/love/kiss,程八戒变回了英俊帅气的外表,从此,小暖and程八戒live/happily/together/ever。(嘿嘿,前天等小闲更新的时候,把蓝精灵又看了一遍。)

    假如这本书是早期的文,大家都不用纠结啦,无论过程怎么样,结局都肯定是np!程八戒是正夫,古萧是小妾,周景然是****。

    假如这本书是曾经的流行王道──bl,哈哈哈~~~小攻程八戒真正所爱的其实是心中的小白花──纯情小受古萧,而他自然也察觉到了青梅竹马的周景然对自己的感情,为了不使周十三因爱成恨伤害古萧,他便私下与小暖交易,许以正妃的地位和荣华富贵,换得小暖和他明修栈道,好令他同古萧暗渡陈仓。

    作为同人女及腐女,小暖自然是使出浑身解数来成全古程二人,最终,古程修得正果,拜堂成亲,小暖送上喜联:攻德无量,万受无疆!

    假如张爱玲来看这本书,那她会留下书评说:每个女人生命中都会有红玫瑰和白玫瑰,若小暖选择程世子,那古萧就成了白玫瑰,程世子成了墙上的蚊子血;若小暖选择古萧,那程世子就成了红玫瑰,古萧成了衣襟上的米饭粒。

    无论如何,只愿小暖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假如周立波来看这本书,那他会对程八戒说:朋友侬帮帮忙好哇,啊里有得侬迭能吊小姑娘厄?么花头!然后,他又会在那个纠结程八戒第一次跟谁的帖子里回贴道:男人也是会从一而终的!

    假如,丑绝人寰来写这本书,哇卡卡~~~~那简介里肯定会郑重其事滴标明:本文内容过于血腥暴力,请25周岁以下的读者在家长的陪同指导下阅读,谢谢!

    嘿嘿~嘿嘿嘿~~有人要来跟我一起恶搞不?

第一章 牙祭

    天禧二十六年,才不过七月末,早晨已经凉得要穿件夹衣才行了,李小暖寒瑟瑟的用空着的一只手紧紧搂着肩膀,小跑着进了福音寺北边的地藏殿。

    地藏殿里一片寂静阴沉,李小暖进了大殿,跪在地藏菩萨像前的旧蒲团上,恭敬的磕了个头,站起来,掂着脚尖,穿过地藏殿,往后面西配殿走去。

    西配殿的门半掩着,李小暖站在门口,咽了口口水,伸手推开门,低着头往最南边的两具黑漆棺木走去。

    和殿里架着的其它棺木不同,并排放着的两具黑漆棺木前,摆着张用砖头垫起一条腿的破桌子,李小暖走到桌子前,放下手里的破竹匾,取下背上的竹篓,两只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掀开桌子上盖着的半块麻布,恭敬的托起麻布下一小块写着字的帛布,挂到桌子上的破笔架上。

    帛布上写着两个名字:李庆山、李连氏,两个浓墨重笔的名字中间,隐隐约约有一个极小的暖字。

    李小暖挂好帛布,半跪着从竹篓里取出个旧荷包,再从荷包里取了两块还温热着的黑窝头出来,把荷包垫在桌子上,放上窝头,又取了只小小的粗陶瓶出来,取下塞子也放到桌子上,退后半步,理了理身上的粗麻毛边丧服,拉了拉胸口的衰片,对着帛片拜了两拜,低声祷告了片刻。

    祷告完了,李小暖上前将陶瓶塞住,小心的放回竹篓里,收起窝头,背着竹篓,拎起竹匾,轻快的奔出了西偏殿,往后山奔去。

    黑漆棺木里,是她这具身体的生身父母,一家三口变卖了家产进京赶考,春天里那场从秦凤路席卷而来的瘟疫,夺去了一家三口的性命,嗯,应该是一家两口半,李小暖叹了口气,咬起了黑窝头,李小暖算半个吧。

    不管是不是自己愿意的,她总是占了人家的身体,总要替李小暖好好的履行了这为人儿女的义务去。

    可是,有什么法子能把这一家两口半送回家乡,入土为安呢?下里镇离这里有八九百里,要是……

    唉,如今这个世间,这八九百里就要全靠着两只脚走才行了,还得拖着那两具棺木,真是难于上青天!李小暖又重重的叹了口气,算了,这事等她长大点再说,还是先想想今天牙祭的事吧,李小暖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甩开这个每天早上就要冒一下头的义务,一小口一小口飞快的咬着窝头,脚步轻捷的往后山奔去。

    石埂山后山一片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李小暖沿着后山山洼中的一条山溪,一路往山上走去,几处水流平缓的地方,都没看到鱼,李小暖只好沿着小溪继续往山上走去,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找到一处地方稍大,水中山石较多的地方,李小暖停了下来,这样的地方最易聚鱼,这里又是第一次来,也许能捞到几条,说不定还能捞着条大鱼呢!

    大鱼!李小暖咽了口口水,取下背上的竹篓,放到一块大青石后面,弯下腰,从竹篓里取了个中间破了一块的钹和一根竹筷出来,四下比划着找好位置,小心的用石头把钹斜斜的架好,再把竹筷插到钹中间的破洞里,直起身子,得意的看了看,她做的这日晷虽说简陋了些,可左右差不到两刻钟,也算是极准的了。

    李小暖扶着旁边的大石头脱了鞋子,小心的卷起裤腿,拿起破烂的只剩下一半的竹匾,唏唏呵呵的乱叫着,咬着牙踩进了溪水里,弯着腰,双手握着破竹匾,聚精会神的盯着水面。

    几条小鱼从石头后悠闲的游了过来,李小暖悄悄的把竹匾沉到水里,屏着气,用竹匾缓缓的靠近着那几条小得可怜的鱼,突然猛的抬起竹匾,把那几条小鱼撩出了水面。

    李小暖欢乐的跳上岸,从竹匾里拣起三条一寸来长的小鱼小心的放进了竹篓里,又欢快的跳回了溪水里,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初战告捷,已经有三条鱼了!

    接下来的大半个时辰里,欢乐的李小暖在溪水里仔仔细细的翻遍了每一块石头,除了几只青虾,再没找到一条鱼!脚和小腿泡在冰冷的山溪里,冷得李小暖不停的哆嗦起来。

    李小暖拎着竹匾跳上岸,哆嗦着找了块阳光最充足的石头,爬上去把腿紧贴在已经被太阳晒热的石头上取着暖。

    晒了一会儿,李小暖缓过神来,趴在石头上,看了看她的日晷,还有将近两个时辰,她走回去要差不多一个时辰,只有一个时辰了,李小暖心里叹着气,爬下石头,拎过竹篓来,伤感的翻看着竹篓里可怜兮兮的三条小鱼,四只青虾。

    李小暖拎出条小鱼放在掌心里,仔细端详着,又咽了口口水,这样大小的小鱼,洗干净用清油炸了,脆脆的最是好吃不过,若是再用糟卤泡一泡,调调味,那就……李小暖重重的咽着口水,上次吃这样的美味是在哪里?苏浙汇?谭氏?

    李小暖悠悠的叹了口气,把鱼扔回了竹篓里,现在想这些没用的做什么?魏嬷嬷用文火慢慢烤出来的小鱼,才是如今能吃到嘴里的美味!

    还是赶紧去抓鱼才是正事。

    李小暖跳下石头,拎着竹匾,光着脚,往上游寻找着哪怕只有米粒大小的鱼或者虾。

    走了一段路,李小暖跳到小溪对面,再仔细的找回来。

    一无所获!

    李小暖失望的垂着头靠到大石头旁,扔下竹匾,弯腰拣起块小石头狠狠的扔进溪水里,恨恨的嘟嚷着:

    “他喵个猫的!”

    又扔了几块石头,发泄过了,李小暖伤感的耷拉着双肩,慢腾腾的收起日晷,扔进竹篓里,算了,还是赶紧回寺里去吧,寺里的事可万万不能耽误了!

    汝南王府今天要在寺里做法事,李小暖重重的咽了口口水,汝南王府的点心,她只吃过一次,五月里,魏嬷嬷去京城卖绣品,正巧碰到汝南王府派寿桃,排了一个多时辰领了一粒,揣回来带给她,寿桃小的就没有几口,她吃了一半,另一半硬塞进了魏嬷嬷嘴里。

    那滋味……李小暖口水又流了满嘴,嗯,今天要是能多搞几块点心,就什么都有了。

    李小暖穿了鞋子,背上竹篓准备回去,眼角余光处,扫见溪水里游过条长长的黑影来,李小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里,激动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的取下竹篓,拎着竹匾奔到了溪水旁。

    在溪水里悠然游动的,不是鱼,是……黄鳝!

    李小暖恶心得往后退了半步,这无上美味在装到盘子里之前,跟蛇一样让人恶心到头皮发麻!

    算了,还是算了,李小暖两只手紧紧抓着竹匾,却舍不得转身,这么大一条,红焖鳝段、生炒鳝丝、烩鳝筒、沙锅鳝鱼汤……李小暖紧紧盯着傻呼呼的鳝鱼,咬了咬牙,甩了鞋子,胡乱拉起裤腿,拎着竹匾小心翼翼的踩进了溪水里,慢慢的将竹匾一点点沉进水里,屏着气靠近鳝鱼,猛的抬起竹匾,用尽力气将鳝鱼掀到了岸上。

    鳝鱼在大大小小的石头间拼命扭动着,逃窜着,李小暖扔了竹匾,窜到岸上,拣起块大石头,照着鳝鱼的脑袋用力砸了下去,鳝鱼脑袋被砸得血肉四溅,身子拼命扭动起来。

    李小暖往后躲了躲,喘着气靠着块大石头,紧紧盯着垂死挣扎的鳝鱼,直看着它死透了,再不动了,才从旁边的灌木丛里寻了根树枝过来,把竹篓里的日晷和陶瓶取出来,放倒竹篓,忍着恶心把鳝鱼拨进了竹篓里。

    李小暖长长的舒了口气,穿了鞋子,收拾好东西,扯了几把树叶垫在鳝鱼上,把日晷和陶瓶放进去,拎着竹篓,笑容满面的往山下走去。

    福音寺后面的小院里,三间草屋中,最西边一间已经塌了一半,东边一间还是完好无损,这里就是李小暖和魏嬷嬷住了小半年的家了。

    李小暖抬起竹篱笆,进了院子,小心的将竹篓放到东屋门口的小水缸里,用竹匾盖上缸口,再用石头压好,退后几步,满意的看了两眼,转身进屋换衣服去了,身上的衣服沾上了鳝鱼血,万一让人看到,又要数落魏嬷嬷。

    李小暖脱下身上的粗麻孝服,想了想,从床头的几件衣服里拣了件白色粗布上衣,一条靛蓝粗布裤子出来,大户人家的粗使婢女,都是穿这种颜色款式的衣服。

    李小暖换了衣服,从床头取了只极大的荷包塞进怀里,出门瞄了瞄日影,小跑着奔到福音寺后角门,用力推着门,从门和门框的缝隙里挤了进去。

    福音寺后院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李小暖沿着墙角,抄近路飞快的往观音殿奔去。

    到了观音殿后门,李小暖小心的隐在角落里,留神听着殿里的动静,这个时候,寺里的人应该都在三大殿做法事,这里不会有人,李小暖谨慎的伏在角落里,仔细的探听了一会儿,才抿嘴笑着,轻手轻脚的进了观音殿。

第二章 敢骂我

    观音大士微笑着,垂着眼帘俯视着世间,李小暖仰头看了看观音像,跪在神像前的蒲团上磕了几个头,爬起来,掂起脚尖,手臂高举着,飞快的从贡桌上的点心碟里取了最上面三块点心下来,小心的放到荷包里,再飞快的从底到上重新摆放着点心,又原样堆了个尖顶出来。

    李小暖飞快的取着点心,堆着点心,不大会儿,就从贡桌上的三碟点心里各取了三块放到了大荷包里。

    李小暖满意的咽了口口水,晃了晃大荷包,有些遗憾起来,汝南王府的点心,什么都好,就是做得也太小了些,九块点心竟然还没有小半荷包!

    李小暖看了看贡桌上的点心碟,不能再拿了,不然一眼就能看出来了,还是得到前面的贡桌上去拿些才行。

    李小暖贴着神像往前溜着,小心的探头往前殿看去,前殿也是静悄悄一片。

    李小暖掂起脚尖,果然,前殿贡桌上摆的是五碟点心,李小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飞快的一碟碟取着点心,再将碟子里的点心重新码放一遍。

    只剩最后一碟了,李小暖心里欢呼着,手指掂着点心,挪得更加快了。

    一声极轻微的脚步声在李小暖背后响起,李小暖仿佛被念了定身咒般定在了那里,脚步声停住了,接着“哗”的一声,仿佛是甩开折扇的声音。

    李小暖眼珠飞快的转动着,一只手紧紧抓着大荷包,贴着身子悄悄往下溜着,另一只手抓着块点心举在胸前,慢慢转过身来,抓着大荷包的手顺势悄悄的背到了身后。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腰背挺直的站立着,正缓缓的摇着折扇,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李小暖,李小暖紧紧抿着嘴,眯着眼睛打量着少年。

    少年身形颀长,穿着件月白色丝绸长衫,皮肤是淡淡的小麦色,面部轮廓极好,眉毛浓而直,眼睛黑亮,嘴角挑着丝冷笑,正骄傲的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折扇,满眼鄙夷的盯着李小暖。

    “他喵个猫的!”

    李小暖在心底恶狠狠的咒骂着,今天真是流日不利,最后一刻了,竟然撞到这么个小正太!

    少年“啪”的一声收起折扇,用折扇遥点着李小暖,冷冷的训斥道:

    “你这个贱婢!竟敢在这寺里做起小贼来,府里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李小暖垂着头,眼珠转了半转,胆怯般往后挪了挪,紧贴到贡桌边上,慢慢垂下背在后面的大荷包,用手指勾着贡桌帷幔掩盖住大荷包。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一处当差?”

    少爷用折扇点着李小暖,傲然问道,李小暖垂着头,一言不发,少年不耐烦起来,

    “爷问你话呢?耳朵聋啦?这是哪里的规矩?你过来!”

    李小暖小心的往前挪着,挪到了离少年半步远的地方,垂着头停了下来,眼珠小心的转动着,打量着周围的动静。

    少年伸出折扇,托起李小暖的下巴,仔细的打量着李小暖,正要说话,李小暖猛的抬起脚,冲着那少年档部用尽全力踢了出去,少年痛苦的闷哼了一声,捂着档部,紧紧并着腿弯下了腰,李小暖用力过猛,扑倒在少年面前,干脆抱着少年的小腿,恶狠狠的一口咬了下去,少年再也忍不住,痛得叫出了声,李小暖抬着少年的腿,用力把少年拖倒在地,再用头撞着他,顶着他往门槛处翻滚了过去。

    门外响起了急促杂乱的脚步声,李小暖飞快的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手脚并用着爬进了贡桌下,回身从里面拉紧了帷幔,不让它晃动。

    两个小厮奔进观音殿,看到蜷在地上的少年,愕然着发起抖来,急忙上前扶起少年,声音颤抖着焦急的问道:

    “世子爷,是谁……是……您这是怎么了?”

    少年站直身子,脸涨得通红,眼里冒着火,愤怒的转着头,左右看着,殿前殿后奔跑着,寻找着李小暖,小厮拣起地上的扇子,跟着少年茫然的跑来跑去,边跑边焦急的请着示下,

    “世子爷,伤着了哪里没有?要不要让大夫瞧瞧,奴才这就跟夫人禀报一声去?”

    “禀什么?有什么好报的?去,叫平稳来见我!”

    少年停下来,一把抓过小厮手里的扇子,刷的打开,飞快的摇着,两个小厮相互看了看,左边的小厮呶了呶嘴,另一个小厮会意,急忙奔了出去。

    不大会儿,小厮引着个中年管事进来,管事堆着满脸笑容,恭敬的上前长揖请了安,少年阴着脸吩咐道:

    “你去,把府里跟过来侍候的粗使丫头都叫过来!”

    平稳怔了怔,急忙躬着身子禀报道:

    “回世子爷,这次跟过来侍候的粗使丫头不多,如今都在夫人跟前侍候着,奴才禀了夫人,这就把人带过来。”

    “算了,不必惊动夫人了,回到府里,你把人都带给我看过了,再放她们回去!”

    少年拧了拧眉头,冷冷的吩咐道,平稳满眼迷惑,重重的答应着退了下去,

    李小暖屏着气息蜷成一团,挤在贡桌最里面的角落里,一动不敢动。

    世子爷!难不成刚才被她胖揍一顿的,是汝南王府的世子?!李小暖咧开嘴,无声的笑了起来,看来,一时半会的,她还是别出去的好,就躲在这里,等他们走了再出去好了。

    手里的点心已经被捏成了一团,李小暖开心的笑着,把手里的点心团送到嘴边,用口水湿润着,慢慢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起来,吃完点心,满足的舔了舔嘴唇,把自己窝舒服了,抱着装满点心的大荷包,闭上了眼睛。

    李小暖一觉醒来,偷偷的将贡桌帷幔掀起条缝,小心翼翼的往外看去,外面院子里有人走过,影子拉得长长的,应该是辰正左右了,李小暖舒了口气,汝南王府的人肯定已经走了,得赶紧回去,不然魏嬷嬷找不到她,要急坏的。

    李小暖偷偷钻出帷幔,直起身子,拍了拍衣服,抱着大荷包,飞快的往地藏殿方向奔去,奔进地藏殿西配殿,将大荷包放到桌子上,恭敬的拜了两拜,收起帛片,用麻布盖好,再抱起荷包,沿着寺院院墙,往草屋奔了回去。

    魏嬷嬷正站在篱笆外,手搭在眼睛上,四处张望着寻找着李小暖,看见她远远的跑过来,满脸笑容的张开手臂,接住了扑过来的李小暖,一把抱了起来,李小暖笑着挣扎着:

    “嬷嬷快放我下来,我长大了,嬷嬷抱不动了。”

    “唉哟,我的姑娘,你才这么点,离长大早着呢,嬷嬷哪里就抱不动了?”

    魏嬷嬷笑着抱着李小暖进了院子,在屋门口放了李小暖下来,把她按着坐在门口的破椅子上,进屋端了碗水出来,递给李小暖,

    “姑娘快喝,嬷嬷回来刚烧的水,看着晾凉了,就等你回来喝了。”

    李小暖接过碗,捧着一小口一小口喝完了,长长的舒了口气,把碗递给魏嬷嬷,笑颜如花,欢快的说道:

    “嬷嬷,我今天捉到了一条大黄鳝,还拿了这么多点心回来,够咱们打好几顿牙祭了!”

    魏嬷嬷接过大荷包,被李小暖拉着看过小水缸里的鳝鱼,笑着抹起了眼泪,

    “姑娘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如今……都怪嬷嬷没本事。”

第三章 远亲

    李小暖仰头看着魏嬷嬷,拉着她的手来回摇着说道:

    “看嬷嬷说的,咱们不过是一时难了些罢了,以后会好起来的,肯定会好起来的,以后我要让嬷嬷象那些老太太一样,过生的时候也满城派寿桃去,咱不象汝南王府那样小气,咱们的寿桃要一斤一个!”

    魏嬷嬷笑了起来,将荷包放到小凳子上,抱着李小暖坐在椅子上,

    “姑娘,嬷嬷正要跟你商量件大事呢。”

    李小暖靠在魏嬷嬷怀里,仰头看着她,等着她说话,魏嬷嬷又抹了把眼泪,才接着说道:

    “姑娘,今天方丈跟我说,后天古家老夫人要带着全家扶灵返乡,回两浙路越州老家去,方丈说,老夫人姓李,他悄悄找人打听过了,听说也是两浙路秀州下里镇人,下里镇可只有一户李家,姑娘和李老夫人,必是同宗,方丈说,老夫人是极善良慈悲的人,想找个机会,带着咱们去求了李老夫人,看能不能跟着她,把老爷太太带回去安葬了。”

    魏嬷嬷又伤感起来,拉起衣袖抹着眼泪,李小暖眼珠微微转动着,若真是同宗,这事就有机会,这个世间,宗族观念极强,同宗同族就有责任,就是亲人,若真能和这个李老夫人连了宗,说不定……

    李小暖慢慢盘算起来,魏嬷嬷伤感了一阵子,接着说道:

    “方丈说了,明天古家就启程过来,在寺里住一晚上,请了古大人的灵位棺木,后天一早就启程回去了,方丈说,明天他找了机会,带咱们去求见李老夫人。”

    李小暖打定了主意,看着魏嬷嬷,重重的点了点头,

    “嬷嬷放心,我一定好好求了李老夫人,求她带着咱们一起返乡。”

    魏嬷嬷伤感的抱着李小暖,又流下了眼泪。

    第二天午后,魏嬷嬷早早和李小暖吃了饭,烧了热水给她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斩衰孝服,仔细给她梳了两个抓髻,用麻绳扎了,李小暖就端端正正的坐在竹椅子上等着方丈派人来叫。

    一直等到申末时分,一个小和尚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招呼着魏嬷嬷和李小暖,

    “快些快些,方丈让你们赶紧过去!”

    魏嬷嬷急忙拉着李小暖的手,跟着小和尚往寺院后面的角门奔过去。

    寺院南边专供香客居住的院落里,方丈空秀法师正坐在榻前的圆凳上,和半靠在榻上的李老夫人说着话,

    “……本来也不敢麻烦老夫人,一来,这位李姑娘也是两浙路秀州下里镇人,和老夫人只怕是同宗,小僧不敢不禀了老夫人知道,二来,唯心师叔临行前交待过小僧,说这位李姑娘与古家,与老夫人有缘,若老夫人来寺里,嘱小僧定要引见给老夫人。”

    “噢。”

    李老夫人直起了身子,微笑着说道:

    “唯心大师认识这位李姑娘?”

    “是,李家的老仆人,叫魏嬷嬷的,抱着这位李姑娘,送她父母的棺木到寺里寄放,李姑娘当时病得极重,已经晕迷了两三天了,正巧遇到唯心师叔功成出关,说来也怪,师叔出关那会儿,这姑娘突然就睁开眼睛醒过来了。”

    空秀法师微笑起来,接着说道:

    “师叔让魏嬷嬷抱着李姑娘,听他念了一天的心经,这李姑娘的病就好了,师叔还说这李姑娘命格极贵,是个福泽深厚的。”

    李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缓缓靠到了靠枕上,

    “唯心大师出了关,就出去云游了?如今可有大师的信儿?”

    “哪有信儿的,师叔闲云野鹤一般,一向随着心意,欲停便停,欲行便行,行踪不定。”

    空秀法师微笑着答道,李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道:

    “这姑娘倒真是个有福缘的,连皇上想见唯心大师,都召不到人的,大师闭关十年,一出关竟守着她念了一天的心经,就凭这个,这份福泽也深厚着呢。”

    空秀法师微笑着点着头。

    院子外面,魏嬷嬷拖着李小暖,轻轻喘着气,站在院门前,拉过李小暖,仔仔细细的给她理了理衣服,拉了拉李小暖左边心口处挂着的衰片,低声交待道:

    “姑娘,等会儿,千万别说错了话,那些什么日后报答的话,千万不能提半个字,你一个姑娘家,哪有能报答的时候的?只求着老夫人能发发善心,要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就哭,哭你父亲,咱就是求老夫人个不忍心,肯怜惜怜惜姑娘就行。”

    李小暖郑重的点着头,低声答应着:

    “嬷嬷放心,我都照着嬷嬷说的做。”

    魏嬷嬷正要再交待几句,空秀法师缓步出了院门,魏嬷嬷忙双手合什行着礼,空秀法师微笑着还了礼,低头看着李小暖,和缓的交待道:

    “不要怕,老夫人是极慈悲和善的人。”

    李小暖仰头看着他,点了点头。

    院子里闪出个眉目清秀的小丫头来,曲膝给空秀法师施了一礼,转过头,笑盈盈的看着魏嬷嬷和李小暖说道:

    “快进来吧,老祖宗让叫你们进去呢。”

    李小暖微微有些紧张起来,下意识的握紧着魏嬷嬷的手,魏嬷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拉着她跟着小丫头进了院子,往正屋走去。

    正屋门口的小丫头掀起帘子,魏嬷嬷松开李小暖,李小暖半垂着眼帘,理了理气息,端直着上身,步履端庄的进了屋。

    正屋榻上,一位全身雪白孝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靠在靠枕上眯着眼睛歇息着,一个小丫头半跪在榻前,用美人捶给老太太轻轻敲着腿,榻前的扶手椅上坐着个一身重孝、三十岁左右、面容白净温婉的中年妇人,正端着杯子喝着茶,见李小暖进来,轻轻放下杯子,声音柔婉的禀报道:

    “母亲,方丈说的那位李姑娘进来给您请安了。”

    李老夫人睁开眼睛,慢慢坐了起来,旁边侍立的小丫头拿了只半旧垫子放到榻前,李小暖半垂着眼帘,面容沉静着走到垫子前,微微有些生疏的跪在垫子上,磕了个头,站起来,两只手交叠着扶在左腰处,微微曲膝福了一福,声音柔和的说道:

    “李氏小暖给老祖宗请安。”

    中年妇人看着李小暖生疏而粗糙的跪、磕、福,皱了皱眉头,李老夫人目光和缓的看着她,轻轻摆了摆手,温和的说道:

    “就这样,也已经很难为这孩子了,才不过六岁,又没人教导着,倒还算是知礼。”

    中年妇人微笑着接过了话头:

    “母亲说得极是,这孩子不过少些教导罢了,只看她这容貌品格,这份娴静沉着,倒也难得。”

    李老夫人点了点头,招手叫了李小暖过去坐到榻沿上,拉着她的手,仔细的看着她,李小暖满眼依赖的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眼睛里闪过丝怜悯和不忍,伸手抚着李小暖发髻上的粗麻绳,眼泪滑落了下来,

    “咱们李家的姑娘,都命苦,这么大点孩子,父母就都走了。”

    李小暖仰着头,满眼孺慕的看着李老夫人,跟着涌出眼泪来,哽咽着低声叫道:

    “老祖宗……”

    李老夫人心疼的伸手搂过李小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她,

    “孩子,别哭,没事了,有老祖宗在,往后有老祖宗疼你呢。”

    李小暖心里微微松了松,伏在李老夫人怀里,眼泪如滚瓜般落了下来。

    哭了片刻,中年妇人上前劝住李老夫人,拉着李小暖坐到旁边椅子上,仔细端详着她,笑着说道:

    “仔细看小暖这面相,跟老祖宗至少有三四分象,这姑娘长得真真是好看,让人移不开眼睛去。”

    李小暖羞怯的半垂着头,李老夫人看着李小暖,轻轻叹了口气,叫了魏嬷嬷过来,仔细的问了些细务,又伤感了起来,

    “赶考赶考,就是中了状元又能怎么样?哪有守着家人过个安稳日子的好?若不是要赶考,何至于让这么大的孩子没了爹娘?若不是……”

    中年妇人垂着头,眼泪流了下来,忙用帕子按住了眼角,李老夫人顿回了后面的话,长长的叹息着,看着魏嬷嬷吩咐道:

    “你是个难得的,这小半年,多亏你尽心尽力的照顾着你家小主子,日后必有福报!你家姑娘今晚就跟着我先住下了,我让管家跟你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把你家老爷太太的棺木灵位请到车上,明天,你们跟着我一起回家吧。”

第四章 晨起

    魏嬷嬷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嘱咐般看了李小暖一眼,跟着婆子出去了。

    李老夫人招手叫了李小暖过来,指着中年妇人介绍道:

    “以后,你就称她舅母吧,你舅母娘家姓周,还有两位表姐,一位表哥,都已经歇下了,明天再见吧,往后见面的日子长着呢。”

    李小暖站起身,恭敬的跪在垫子上,给周夫人磕头请了安,周夫人起身扶了李小暖起来,又送回到李老夫人身边,笑着说道:

    “表小姐身边也没个伏侍的丫头,明天叫管事婆子进来,仔细挑两个丫头过来给表小姐使唤。”

    “不用了。”

    李老夫人温和的说道,

    “先让冬末伏侍她几天吧,我身边丫头多,也不少她一个,今天就先让她在我这屋西面厢房里歇一晚上,你让人给周管事传个话,让他腾辆舒适些的车子出来,明天给小暖用,这会儿也晚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周夫人笑着应承了,起身告了退,带着丫头婆子出去了。

    李老夫人拉着李小暖,又细细的问她可识字,读过什么书没有,李小暖一一答了,李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

    “这就对了,咱们李家,男子好学,女孩子也是要读书的,也要有见识有学问才好,你父亲这么早就教你识字读书,也是遵着咱们李家的风俗来的,唉,我也听人提过你父亲几次,也是个少年有才的,可惜,八字弱,就这样伤在了外头……”

    李老夫人说着,又伤感起来,李小暖目光微闪,取过靠枕旁的帕子双手捧了过去,仰头看着李老夫人,笑着说道:

    “老祖宗不要伤心太过,身子要紧,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咱们活着的人,总要好好儿的活着,才能对得起走了的人呢。”

    李老夫人接过帕子,拭了眼泪,怜惜的抚着李小暖的发髻,连连点着头说:

    “你这孩子,倒是个通透的,这话说得明白,老祖宗这把年纪,倒要你个小丫头来劝着了。”

    李小暖歪着头,娇憨的笑着说道:

    “老祖宗笑话我呢。”

    李老夫人笑着搂了搂李小暖,

    “老祖宗没笑你,老祖宗夸你呢,小暖是个好孩子,难得的好孩子,你也累了一天了,让冬末侍候着你洗漱了,去西厢歇着吧,明天一早咱们就得起来赶回越州去。”

    李小暖乖巧的点头答应着,李老夫人叫了个婆子过来吩咐了,又叫冬末过来给李小暖见了礼,李小暖受了冬末的礼,起身福了福,跟李老夫人告了退,跟着婆子和冬末去了西厢。

    李小暖坐在西厢椅子上,由着婆子和冬末侍候着洗漱了,婆子抱着她放到床上,冬末出去一会儿,捧着几件细麻衫裤回来,微微曲了曲膝,笑着说道:

    “这是二小姐的衣服,我找侍琴讨了两套过来,二小姐比姑娘可大得多了,姑娘今晚先将就着穿一晚上,另一套我连夜改一改,明天再穿就能合身了。”

    李小暖谨慎的抿着嘴,边由着她换了衣服,边小心的打量着她,大约十一二岁年纪,容长脸,柳眉杏眼,形容俏丽,说话爽利清脆,手脚很是利落。

    李小暖笑着看着冬末,声音甜甜的谢道:

    “谢谢冬末姐姐,姐姐不用麻烦了,大了才好,等我长大了还能穿。”

    冬末笑了起来,轻轻捏了捏李小暖的面颊,

    “姑娘不用这样客气,哪能让姑娘的衣服不合身不舒服的理儿?那要我们这些丫头是做什么用的?再说,老祖宗可是个讲究的,要是看到姑娘身上的衣服有一丝不合适的地方,姑娘要吃挂落,我可是要挨板子的,往后姑娘记着,去见老祖宗前,一定要收拾的整齐利落了才行呢。”

    冬末一边说着,一边利落的铺好了床褥,侍候着李小暖躺好,替她掖了掖被角,笑着说道:

    “姑娘睡吧,我改好了衣服,就睡在姑娘床前,姑娘夜里有什么事,只管叫我就是。”

    李小暖笑着看着她,点了点头,冬末放下帐子,举着灯烛转到外间做针线去了。

    李小暖静静的躺在床上,手指在干爽温暖的被褥间慢慢滑动着,这是细麻布被子,古家死了家主,和她一样,正戴着斩衰重丧,连这样细致的麻布,都有些过了,规矩和世情,总是差了很多步。

    古志恒古大人,李老夫人的独养儿子,天禧十二年丙寅科状元,陇州知州,渎职自缢,留下两女一子。

    关于古家,李小暖知道的只有这些,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李老夫人和那个舅母。

    李小暖父母两家人丁单薄,纵有那么一两个不远不近的亲戚,听魏嬷嬷的意思,境况也都不好,李小暖又是这样一幅好皮囊,若落到略差些的亲戚手里,还不知道下场如何呢。

    若是能留在古家,在这样的人家长大,平日里用些心,小意着些讨着老夫人和周夫人欢心,等大了,再留心着找户合适的好人家嫁了,于古家也不过就是准备几样小嫁妆,于她,这生活可就是天渊之别了。

    李小暖慢慢盘算着,渐渐迷糊着睡着了过去。

    第二天寅末卯初,天刚蒙蒙亮,破晓的晨光透进窗棂,洒在粗布帐子上,唤醒了李小暖。

    李小暖睁开眼睛,安静的躺在床上,仔细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院子里,传来极轻微的门枢吱拗声,脚步轻轻的落地声,扫帚扫在地上的沙沙声,泼水的哗哗声,各种声音极轻微而节奏分明,这是外面粗使的丫头婆子起来洒扫庭除了。

    李小暖躺在床上,看着帐子上晨光的移动,推算着时辰,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床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冬末起来了,接着是门被推开的声音,有极轻的脚步声进了屋。

    “放这里吧。”

    是冬末的声音,压得极低,有东西声音闷闷的碰到了地面,脚步声出去了。

    不大会儿,冬末轻快的脚步声往床边移过来,李小暖轻轻闭上了眼睛,冬末掀起帐子,李小暖睁开眼睛看着她,绽放出满脸笑容来,冬末也跟着露出笑容来,一边挂着帐子,一边带着笑说道:

    “姑娘醒了,夜里睡得好不好?我听姑娘一夜也没什么动静,想是睡得极安稳。”

    李小暖坐了起来,仰头看着冬末,笑盈盈的点着头,细声细气的说道:

    “睡得舒服极了,姐姐睡得好不好?”

    冬末挂好帐子,转身拿着个黑漆马桶放到床前,笑着说道:

    “这屋里没有净房,姑娘且将就些,就在这里吧。”

    李小暖乖巧的点着头,不等冬末侍候,自己下了床,拖着鞋子走到马桶边,马桶里已经放了厚厚的一层香木屑,散发着微微有些浓郁的香味。

    冬末手脚利落的侍候着李小暖净了身,把盖上盖子的马桶端出去交给粗使婆子,回来取了衣服,侍候着李小暖穿好,小丫头已经送了热水、沤壶、棉帕、青盐进来,李小暖用青盐擦了牙,洗漱干净,冬末给她通了头发,只几下就绾了两个漂亮的抓髻出来。

    “老祖宗每天卯初就醒了,卯正起床,夫人和小姐、少爷卯末过来给老祖宗请安,往后,姑娘也要赶在卯末前过去给老祖宗请安才是。”

    冬末一边用粗麻绳系着抓髻,一边笑着说道,系好抓髻,退后两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李小暖,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姑娘生得真是好看,连粗麻布片子都能穿得这样好看。”

    李小暖眼睛弯弯的笑着看着她,冬末上前轻轻捏了捏李小暖的面颊,

    “姑娘真是惹人疼,走吧,咱们该去给老祖宗请安了。”

    说着,引着李小暖往正屋后面的暖阁里进去了。

第五章 初会

    李老夫人已经收拾妥当,正坐在榻上慢慢吃着燕窝羹,李小暖站在榻前,恭敬的福了福,请了安,李老夫人把碗递给旁边侍立着的小丫头,示意李小暖坐到榻上,笑着问道:

    “夜里睡得好不好?可还习惯?”

    “老祖宗,夫人和少爷来了。”

    李小暖笑盈盈的正要答话,门外小丫头禀报声传了进来,李小暖忙站了起来,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周夫人领着个七八岁模样的男孩子进了屋,李老夫人直起身子,满脸笑容的看着男孩子长揖请了安。

    李小暖站在榻前,悄悄打量着男孩子,和她一样穿着斩衰孝服,脸圆圆的稍稍有些婴儿肥,眼睛亮晶晶的,唇红齿白,说笑间带着浓浓的稚气。

    李老夫人拉着男孩子坐到自己身边,满头满脸的抚摸着他,琐琐碎碎的问着话“昨晚睡得安不安稳?”“夜里起了几次”“早上什么时辰醒的?”……

    说了一会儿话,李老夫人搂着男孩子,指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这是新来的妹妹,是祖母的侄孙女儿,姓李,叫小暖,小暖,这是古萧哥哥,往后要好好相处着才好。”

    李小暖温婉的笑着微微曲膝福了福,古萧站起来,笑容满面的拱手还了礼,上下打量着李小暖,退回到李老夫人身边坐下,仰头看着李老夫人问道:

    “妹妹怎么穿得和我一样?”

    “妹妹的父母都没了,和你一样重孝在身。”

    李老夫人搂着古萧,伤感着低声说道,古萧点了点头,小大人般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

    “妹妹真可怜,没了父亲,也没有母亲,真是可怜!”

    李老夫人失笑着又伤感起来,温和的抚着古萧的后背说道:

    “我们萧儿最懂事,妹妹是个可怜人,往后你可不许欺负妹妹。”

    “嗯!”

    古萧郑重的点头答应着,

    “老祖宗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李小暖温顺的微笑着,拢着双手坐在榻沿上,听着祖孙俩说话。

    “老祖宗,大小姐、二小姐来了。”

    门口小丫头声音清脆的禀报着,门帘掀起,外面三四个丫头簇拥着两姐妹走了进来。走在前头的约莫十三四岁年纪,体态轻盈,眉目清秀,只嘴唇略有些薄,隐隐透出几分精明来,跟在后面的十一二岁年纪,丰纤合度,皮肤白皙水润,两颊泛着淡淡的桃红色,一弯柳眉,水汪汪的杏眼流波欲滴,若出水芙蓉般,生得极美。

    两人走到榻前,曲膝福了福,给李老夫人请了安,又转过身子,曲膝给周夫人请了安,李老夫人指着李小暖介绍道:

    “快过来认识认识,这是大姐姐,叫云姗,这个是二姐姐,叫云欢,这是新来的表妹,姓李,叫小暖,往后可要好好相处着。”

    李小暖忙站起来,曲膝福了福见着礼,云姗和云欢微微曲膝还了礼,好奇的打量着李小暖,云姗上前两步,伸手拉了李小暖的手,低着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片刻,转头看着周夫人说道:

    “母亲,小暖妹妹长得真是好看,比妹妹还要好看!”

    云欢走到李小暖面前,带着丝挑剔,仔细的打量着她,李小暖仰着头,满眼仰慕的看着云姗,又转过去看着云欢,来回看了几趟,满脸惊叹的说道:

    “姐姐才真正好看,象仙女一样!”

    云姗“扑哧”笑出了声,云欢也露出笑容来,上前拉了李小暖的手,声音细甜的说道:

    “小暖妹妹真是惹人疼。”

    李老夫人笑了起来,转过头,吩咐着旁边侍候着的丫头婆子,

    “摆饭吧,早点吃了还要赶路,不能误了吉时。”

    丫头婆子答应着出去了,李老夫人转头看着周夫人,温和的说道:

    “出门在外,规矩上也暂且从权些,你就在这里,一处吃些吧,时辰也不早了。”

    周夫人站起来,恭敬的答应着。

    不大会儿,丫头婆子摆了早饭上来,李老夫人在上首坐了,古萧坐在李老夫人左手第一,李小暖坐在了右手第一,古云姗和古云欢分别坐了左手和右手第二,周夫人用丝帕包着双精致小巧的银箸奉给李老夫人,又布了碗粥,李老夫人就笑着打发她到旁边的小桌子上吃饭去了。

    静悄悄的饭毕,又漱了口,周夫人告了退,下去看着丫头婆子们收拾东西,看着人安排车辆去了。

    四个人陪着李老夫人说笑了小半个时辰,周夫人进来禀报说“都收拾好了。”丫头婆子忙着取了各自主子的薄斗篷过来,李老夫人叫了云欢过来吩咐道:

    “你让人取件斗篷来,先给你小暖妹妹穿着,等秋天做衣服时,让你母亲多做件给你。”

    云欢笑着点头答应着,

    “妹妹要穿,拿去就是,我衣服多得很呢,不用再给我多做,再多做就真是穿不过来了。”

    李老夫人满眼笑意的点着头,转头看着周夫人笑着说道:

    “咱们家孩子,你都教导得极好,这才是大家风范。”

    周夫人满眼笑容的接过丫头手里的斗篷,侍候着李老夫人穿了,转头看着正偷偷东张西望着的李小暖,笑着说道:

    “你的奶嬷嬷和萧儿的奶嬷嬷坐在一辆车上头,已经安顿好了,你且放心。”

    李小暖忙曲膝谢了周夫人,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李老夫人笑着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冬末扶着李小暖上了一辆小些的四轮车子,也跟着上了车,放下车帘子,片刻功夫,车子缓缓动了起来,李小暖小心的将车帘子掀起条缝来,透过纱窗,往外张望着。

    车子出了山门,转上宽敞的官道,不急不缓的往前行进着。

    李小暖放下帘子,转头打量着车子里面。

    车厢不大,四面糊着靛蓝绸,显得很是素净清爽,冬末跪坐在李小暖旁边,手脚利落的收拾着随身的包袱,将拿上来的细点、杯子等物一一放进车厢前的暗格里,折好包袱,塞到车厢前的垫子下,拍了拍手,长长的舒了口气,转过身看着李小暖,笑着说道:

    “姑娘歪着歇一歇吧,这一路上要走小半个月呢。”

    说着,转头打量着车厢,伸手摸了摸糊着靛蓝绸的车厢板,微微叹了口气,

    “姑娘且将就些,可不是有意要委屈姑娘,老祖宗、夫人、少爷和小姐的车子,都是几个月前头现定做出来的,这会儿突然再要一辆,哪里能有的?这辆本来是碧莲和翠莲姐姐的车子,除了主子们的车子,这辆是最好的了。”

    冬末笑了起来,

    “倒便宜了我。”

    李小暖也跟着笑了起来,转头打量着车子,认真的说道:

    “冬末姐姐,这是我坐过的最好的车子了。”

    冬末挑着眉梢,笑吟吟的捏了捏李小暖的面颊交待道:

    “姑娘倒是实诚,往后这个话,可不要说到外头去,免的让那帮巴高踩低的奴才小瞧了姑娘去。”

    李小暖羞怯的笑着,点了点头,心底微微舒了口气,歪着头,瞪大眼睛看着冬末,好奇的问道:

    “冬末姐姐,碧莲和翠莲姐姐是谁呀?能坐这样的车子?”

    冬末转身掀起车帘子,往外看了两眼,放下帘子,挨着李小暖,舒服的靠在靠枕上,笑着说道:

    “碧莲和翠莲姐姐是老祖宗身边最喜欢也最得力的两个大丫头,月例银子比一等还多一两,足足多出一倍去呢!”

    冬末羡慕的感慨着,李小暖眯着眼睛,满脸笑容的看着她问道:

    “冬末姐姐是几等?”

    “三等!”

    冬末重重的叹了口气,有些泄气的答道,

    “那姐姐一个月几两银子?”

    李小暖歪着头看着冬末,紧盯着问道,冬末失笑起来,伸手捏了下李小暖的脸颊,

    “几两?姐姐是三等丫头,一个月只有五百钱,哪里看得到银子的?往后跟着姑娘,姑娘给我发银子吧。”

    “嗯,等我以后有了钱,一个月给姐姐十两月例银子!”

    李小暖认真的说道,冬末一把搂住李小暖,笑倒在靠枕上,

    “好好好,我可都记下了,等姑娘以后做了夫人,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冬末的十两月例!”

第六章 读书

    车队前头,宽大的楠木清油车里,李老夫人脸上带着丝倦意,半躺在宽大的车厢里,孙嬷嬷恭敬的跪坐在车厢前面,正低声禀报着:

    “……打听了不少人,能想到的人都去打听了,说是从搬到寺院后头起,每天早晚必到地藏殿祭拜,风雨无阻,一天也没落下过,那祭台昨晚我跟着去看了,虽说不能再简陋了,可该有的都有,礼节上头也算周全。那殿里满满的都是棺木,怪渗人的,晴天白日的还好,要是赶着阴天下雨的……”

    孙嬷嬷声音里带出几丝钦佩来,

    “表小姐能一天不落,倒真是不容易,可见是个孝顺的。”

    李老夫人仔细的听着,慢慢点着头叹了口气,

    “那丫头不过六岁,能做到这样,极是难得,可见天性是个重情仁义的,这样就好。”

    孙嬷嬷有些不解的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微微有些出神的思量了一阵子,满眼伤感的看着孙嬷嬷,低声说道:

    “唯心大师身份贵重,为人……厌烦红尘俗世,竟守着这丫头念了一天的心经,这丫头必有不寻常处,往后有什么造化也说不定,又是这样重情仁义的,古家……的事,也许能有一线希冀……”

    李老夫人声音低落下去,几不可闻,孙嬷嬷眼泪涌了出来,忙用帕子按了回去,陪着笑说道:

    “看老祖宗说的,大少爷那样聪明,过些年,咱们古家说不得又能出个状元,那才是真正风光呢!”

    李老夫人眼神悲伤愤懑的看着窗外,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孙嬷嬷,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苦笑着说道:

    “萧儿虽说不笨,可比起他父亲……也算不得聪明,唉,这样也好、也好,萧儿生性淳厚,是个能守成的,这样最好!慧极易伤,笨些好……”

    李老夫人伤感的叹息起来。

    一行人中午在一家小茶棚里只停了小半个时辰,吃了些干粮,歇息了一会儿,就上路了,以便早一些赶到订好的客栈好好歇息着。

    申正时分,太阳还高高的挂在头上,古家一行人就住进了客栈,客栈不大,周管事干脆包了整间客栈,掌柜和伙计忙前忙后,安顿好车辆马匹,烧了大桶大桶的热水送了进来。

    丫头婆子们忙碌着,侍候着主子们洗漱更衣。

    冬末和魏嬷嬷侍候着李小暖洗好了澡,换上干净衣服,魏嬷嬷把李小暖抱到床上,用棉帕子给她绞着头发,冬末叫了粗使婆子进来换了水,也跟着洗了澡,换了衣服出来,魏嬷嬷已经给李小暖绞干了头发,绾了两个抓髻出来。

    冬末飞快的擦干了头发,扬手绾好发髻,笑着说道:

    “嬷嬷只管歇着,待会儿,我侍候着姑娘下去吃饭就是。”

    魏嬷嬷满眼感激的看着冬末,笑着说道:

    “辛苦冬末姑娘了,这两天,我们姑娘多亏你尽心照顾着。”

    冬末看着魏嬷嬷,笑容明快的说道:

    “看嬷嬷这话说的,老祖宗既把我指给了姑娘,冬末就是姑娘的丫头,若不尽心才是该打呢!”

    魏嬷嬷怔了怔,迟疑着正要说话,李小暖拉了拉魏嬷嬷的衣袖,抬着胳膊,笑着说道:

    “嬷嬷看,这衣服是冬末姐姐昨晚连夜赶出来的,嬷嬷看看这针角,我看着和嬷嬷做的一样好!”

    魏嬷嬷扯着李小暖的衣襟、衣袖,仔细的看了看,笑着点了点头,

    “这针角还算细密,冬末姑娘这针线,也学了有五六成了。”

    冬末满脸不服气的看着魏嬷嬷,李小暖笑盈盈的看着冬末,把手探进魏嬷嬷袖子里,摸了个极小的半旧荷包出来,托在掌心里递了过去,

    “这是嬷嬷做的,冬末姐姐看看好不好看。”

    冬末上前半步,接过荷包,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儿,把荷包递了回去,冲着魏嬷嬷曲了曲膝,笑着说道:

    “冬末失礼了,嬷嬷这针线,只怕府里最好的绣娘也及不上,往后,请嬷嬷多指点指点冬末。”

    魏嬷嬷接过荷包,笑着说道:

    “冬末姑娘看中哪一样针法,只管说,嬷嬷但凡知道的,都教!”

    李小暖笑眯眯的看着两人,正说话间,门口传来轻缓的几下敲门声,一个小丫头声音清脆的禀报道:

    “表小姐,老祖宗传晚饭了。”

    冬末急忙半蹲着给李小暖穿了鞋子,半扶半抱着她下了床,笑着说道:

    “嬷嬷只管去后院吃饭,姑娘这里有我侍候着呢。”

    魏嬷嬷微微踌躇了下,李小暖扬头看着她,笑吟吟的说道:

    “有冬末姐姐凡事提点着,嬷嬷放心就是。”

    魏嬷嬷笑着点头应了,冬末牵着李小暖,急步出了门,往楼下大堂去了。

    大堂里,周夫人正看着人摆饭,见李小暖下来,招招手,叫了她过去,李小暖满脸笑容的走到周夫人身边,曲膝福了福,请了安,周夫人伸手拉过李小暖,笑盈盈的看着她正要说话,楼梯上传来一阵轻捷的脚步声,周夫人忙放开李小暖,转身往楼梯上看去。

    四五个丫头前后簇拥着古云姗和古云欢姐妹正往下走,古萧挽着李老夫人也跟在后面下来了。

    李小暖忙跟在周夫人后面,走到楼梯口,曲膝行着福礼,迎着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招手叫了李小暖过来,笑盈盈的上下打量了一翻,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看着身边一个形容俏丽的丫头说道:

    “小暖这衣服发髻都好,可见冬末做得不错,我倒没错看了她。”

    那丫头满眼笑容的嗔怪道:

    “看老祖宗这话说的,老祖宗什么时候看错过人的?!”

    李老夫人笑了起来,伸手牵着李小暖,一边往大堂正中走去,一边温和的问着她“路上累没累着?”“睡着一会儿没有?”。

    几句话间,已经到了大堂正中的桌子前,李老夫人居中坐了,转头看着周夫人,指着自己左手边,笑着吩咐道:

    “出门在外,别讲究那么多,你就坐在这里一起吃饭吧,萧儿坐这边,小暖挨着萧儿坐。”

    古云姗和古云欢挨着周夫人坐了,丫头婆子盛了饭奉上来,众人安静的吃了,丫头婆子收拾了下去,侍候着众人漱了口,奉了茶上来。

    李老夫人喝了两口茶,放下杯子,伸手抚着古萧的头脸,笑着说道:

    “萧儿等会儿跟着夫子念书,要多用些心,把那书中的道理读懂读透了才好。”

    古萧面容郑重的点着头,

    “老祖宗放心,萧儿一定努力读书。”

    李小暖满眼羡慕的看着古萧,书!这是这半年多她做梦都想要的东西!这个世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她一无所知,她和魏嬷嬷的行李里,唯二的两本书,是千字文和百家姓,上面的字她都认识,可那薄薄的两本书里,几乎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这个世间,书籍极其昂贵,她和魏嬷嬷一本书也买不起,福音寺里除了方丈室放着几本她看不懂的梵文经书,她没看到过其它任何书籍。

    李老夫人看着满脸渴望的李小暖,微笑着问道:

    “小暖也想跟着夫子念书吗?”

    李小暖怔了怔,急忙点着头,犹豫着看了看古萧,又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起了头,古云姗笑了起来,

    “小暖妹妹,你这到底是想念呢,还是不想念?”

    周夫人和古云欢看着李小暖,也跟着笑了起来,古萧转过头,看着李小暖认真的说道:

    “小暖妹妹,夫子教的书可难了,你太小,肯定听不懂的!”

    李小暖垂了垂眼帘,没有答话,只抬起头,满眼渴望的看着李老夫人,李老夫人仔细的看着李小暖,笑盈盈的说道:

    “姑娘家读点书,明白些圣贤道理,也是要的,小暖就跟着古萧哥哥去听听夫子讲书吧,能听懂多少是多少。”

    李小暖眼睛亮了起来,满脸喜悦着急忙点着头,古萧有些目眩的看着仿佛发着光的李小暖。

第七章 童萌

    “母亲,就让周管事走一趟,跟王夫子交待一声,可好?”

    周夫人笑着问道,李老夫人点了点头,看着周夫人温和的吩咐道:

    “拿上我的片子,跟夫子道声辛苦,禀报一声,也是两个学生了,束俢从今天起加倍。”

    周夫人忙笑着应了,吩咐了下去,又打发人叫了魏嬷嬷过来,和古萧的奶娘吴嬷嬷,小厮山水、烟云一起,侍候着古萧和李小暖往西厢王夫子处念书去。

    嬷嬷和小厮簇拥着古萧和李小暖走到西厢楼梯口,古萧顿住脚步,低头看着李小暖,伸手拉了她的手,面容严肃的说道:

    “小暖妹妹,你太小了,还是我牵着你走楼梯吧。”

    李小暖一口气窒在喉咙里,忙转头看着吴嬷嬷,吴嬷嬷笑着夸奖道:

    “少爷就是懂事,这么小年纪就知道敬老爱幼呢。”

    李小暖心底微微松驰下来,羞怯的笑着,任古萧牵着手往楼上走去。

    这位古萧少爷可是古家的凤凰,是最招惹不得的物事,这个世间,礼教严苛到何种程度,她一无所知,李老夫人和周夫人的想法、脾气,她还没有半分头绪,这会儿,自然是离这位凤凰越远才越安全,千万不能因为这个招了周夫人和李老夫人的忌,被人当成了祸水,可就大不值得了。

    李小暖心念思转间,古萧牵着她的手,已经到了王夫子房子门口。

    敞亮的小厅里已经放好了一大两小三张桌子,古萧牵着李小暖进了屋,走了两步,才放开李小暖,两人站在屋子中间,行礼请了安,李小暖抬头打量着王夫子,大约四十岁年纪,高而瘦,紧绷着脸,象一块嶙峋的山石般,极端正的坐在上首椅子上,眼神里带着满满的不悦和不屑,瞥了眼李小暖,挥挥手,示意两人坐到座位上去。

    李小暖爬到椅子上,端端正正的坐好,有些兴奋的垂眼打量着桌子上放置整齐的笔墨纸砚。

    “你,可识字?”

    王夫子声音里透着刻板和棱角,古萧有些紧张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满眼笑意的看着王夫子,声音舒缓的回道:

    “已经念过千字文和百家姓。”

    “嗯,也算能认得几个字了,女娃子,读些女训、女戒、烈女传,知道做女子的本份,也就足够了!旁的书,不读也罢!”

    王夫子拧着眉头说道,李小暖垂着眼帘,眼底满是郁闷和失望,这礼教竟严苛到如此程度?!

    “夫子,祖母说过,姑娘家也要读书明理,通晓圣贤之道,这样,往后掌家理事,教养子女,才能做得贤妻良母。”

    古萧紧张得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的辩解道,王夫子脸色阴沉下来,重重的“哼”了一声,盯着古萧,冷冷的问道:

    “昨天的书,可都背出来了?背!”

    古萧急忙点着头站起来,背着手,有些磕磕巴巴的背起书来,李小暖心底微微放松了些,歪着头,满眼笑意的看着古萧,仔细的听他背着书:

    “黄帝画野,始分都邑;夏禹治水,初奠山川。宇宙之江山不改,古今之称谓各殊……”

    好象是幼学琼林,李小暖心里欣喜着迷惑起来,这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古萧背完了书,仿佛舒了口气般看着王夫子,王夫子拧着眉头,厉声训斥道:

    “背书要流畅,流畅!你这可有半分流畅?!去,再读几遍!”

    古萧耷拉着脑袋,捧着书转了半个圈,对着墙壁大声读起书来。

    王夫子绷着脸,转头看着李小暖吩咐道:

    “把百家姓背给我听听。”

    李小暖不慌不忙的站起来,平缓而流利的背了起来: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朱秦尤许,何吕施张,孔曹严华,金魏陶姜……”

    “好了!”

    王夫子抬手止住了李小暖,

    “就背到这里,再背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

    李小暖流利的背了起来,王夫子听了几句,打断了李小暖,

    “陈根委翳,接上!”

    “落叶飘摇,游昆……”

    “曦晖朗曜。”

    “璇玑悬斡。”

    王夫子脸色微微缓和了些,从大桌子上拎起本书递了过去,

    “这是三字经,你拿去,先看看头十行,有不认识的字问我。”

    魏嬷嬷满眼骄傲,陪着笑容,恭敬的接过书本,小心的放到了李小暖桌子上,垂手退到了旁边。

    李小暖端正的坐在椅子上,用手掌在书本上温柔的抚了几下,才慢慢翻开来,书是抄本,一色工整的蝇头小楷,映在质地硬密的金粟纸上,墨字黄纸,泛着浓浓的古雅之气,李小暖只觉得鼻头酸酸的,总算又能摸到书了。

    古萧背完了书,王夫子一字一句的讲解了,又带着他把后面二十句念了几遍,从桌子上取了张法帖递过去,吩咐他影本。

    王夫子转过头,盯着正歪着头,全神贯注的听他给古萧讲书的李小暖,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问道:

    “头十行看好了?可有不认识的字?”

    李小暖微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恭敬的回道:

    “看好了,没有不认识的字。”

    王夫子“嗯”了一声,起身站在桌子旁,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递过去吩咐道:

    “今天就描这几个字,每个字描十遍。记着,写字是大事,要身正、笔正、心正!”

    李小暖垂着眼帘,恭敬的起身答应着,端正的坐好,提起笔,笨笨拙拙的开始描红。

    王夫子不再理会李小暖,起身走到古萧身边,认真而挑剔的指点着他的一笔一划。

    写了大半个时辰的字,两人辞了王夫子出来,出了门,古萧伸手握了李小暖的手,边往楼梯下走,边郑重的交待道:

    “小暖妹妹,读书很苦的,你不要怕,你要是不懂,就来问我,我会好好教你的。”

    李小暖笑容满面的点着头,古萧眼睛弯成了月牙,高兴的笑了起来。

    两人结伴到李老夫人处请了安,就告退出来,回去歇息了。

    冬末和魏嬷嬷侍候着李小暖洗漱干净,散了头发,换了短衣裤,李小暖笑盈盈的盘膝坐在床上,凑着灯光,翻看着三字经。

    冬末和魏嬷嬷收拾好,在床前铺好了被褥,冬末笑着说道:

    “姑娘,那书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看完的,还是早点歇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李小暖将书递给冬末,冬末收好书,魏嬷嬷给李小暖掖了掖被子,怜爱的理好李小暖散在枕边的头发,冬末吹熄了灯,和魏嬷嬷睡下了。

    第二天上午,车队不急不缓的行进着,李小暖放下手里的书,有些闷闷的看着窗外,冬末伸手接过李小暖手里的书,笑着说道:

    “姑娘捧着这书,从早上看到这会儿,也不嫌累!还是歇一歇吧。”

    李小暖松开书,笑盈盈的看着冬末说道:

    “冬末姐姐念过书吗?”

    “没有,冬末不过是个奴才,哪里念得起书的?!再说,一个丫头,念书做什么用。”

    冬末一边打着络子,漫不经心的说道,李小暖笑着看着她,

    “冬末姐姐往后做了管家娘子,要看帐啊,记帐什么的,不识字怎么行呢?”

    冬末失笑起来,放下手里的络子,伸手捏了捏李小暖的面颊,

    “姑娘想得也太长远了些,管家娘子哪是那么好做的?就算托姑娘的口福,冬末往后真做了管家娘子,也不过认几个数目字,能看个帐本子就够了,现认也来得及,姑娘且放宽心。”

    李小暖往冬末身边蹭了蹭,仰着头,笑盈盈的问道:

    “冬末姐姐,那个王夫子是不是很有学问啊?古萧念书念了好多年了吧?他学问真好!古家是不是有很多很多书?”

    “古家是咱们越州书香世家,出过不知道多少举人、秀才,咱们老爷可是丙寅科状元,状元家,你说,书能少了?咱们上里镇老宅里,可是修着藏书楼的,整整一幢楼,全是书!”

    冬末骄傲的说道,

    “姑娘应该叫少爷‘古萧哥哥’!少爷五岁就开蒙了,听说现在已经读到第七本书了,王夫子人前人后净夸少爷聪明了!王夫子能到咱们家教书,那肯定是有学问的了!”

    一幢楼的书!李小暖眼睛亮了起来,古萧五岁启蒙,到现在,才读到第七本书,除了三、百、千,现在的<幼学琼林>,还有哪三本?唉,不外乎声律、龙文、千家诗之类,若是这样的进度,跟着他读到经史,得多少年?!

    这事,还得好好想想法子才好。

第八章 借书

    还是和昨天一样,一行人中午几乎没有歇息,打了个尖,吃些干粮点心,早早赶到订好的客栈歇息去了。

    今天落脚的,是一个大些的镇子,客栈也极大,周管事包了座两进的大院子,也就足够大家住的了。

    冬末和魏嬷嬷侍候着李小暖沐浴洗漱完毕,重新梳了头,换了身干净衣服,冬末侍候着李小暖,往李老夫人居住的正屋进去了。

    正屋外间,周夫人正看着丫头准备晚饭茶点,见李小暖进来,笑着示意她进去东厢,李小暖笑盈盈的冲周夫人曲膝见了礼,退后两步,才转身进了东厢。

    东厢里,古萧紧挨着李老夫人坐在榻上,李老夫人搂着他,正满面笑容的听他说着话,古云姗端庄的坐在榻前的扶手椅上,笑盈盈的喝着茶。

    李小暖进来,微笑着曲膝给李老夫人请了安,李老夫人笑着招了招手说道:

    “路上累了吧?来,坐到这儿来,听萧儿说,你昨天百家姓和千字文都背得好,可见平时也是用了心的。”

    古云姗轻轻放下手里的杯子,笑盈盈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微微曲了曲膝,给古云姗见了礼,才走到榻上,侧着身子坐到了榻沿上。

    古萧满眼笑意的看着李小暖,亲热的说道:

    “小暖妹妹,我正和老祖宗说咱们昨天上课的事呢,夫子昨天让你背的那十行三字经,你背好了没有?”

    李小暖微笑着点了点头,古萧眼睛弯弯着笑了起来,

    “小暖妹妹,我的也背好了,我刚才背过一遍了,老祖宗夸我了呢,夫子今天肯定也会夸我的。”

    李小暖满脸笑容的看着古萧,认真的听他说着话,古萧正说话间,门口侍立着的小丫头掀起帘子,古云欢笑吟吟的进了屋,周夫人也跟在后面进来,笑着说道:

    “母亲,饭菜摆好了。”

    李老夫人直起身子,抚着古萧的肩膀,笑着说道:

    “那咱们这会儿就吃饭,吃了饭,你们兄妹两个就去找夫子上课去,咱们萧儿还等着夫子的夸奖呢!”

    众人跟着笑了起来,周夫人上前扶着李老夫人,一行人到了外间,分左右坐了,静静的吃了饭,又喝了杯茶,魏嬷嬷过来,和吴嬷嬷一起,侍候着古萧和李小暖往前院西厢走去。

    古萧出了门,顿住脚步,伸手牵了李小暖的手,拉着她往前院走去。

    王夫子听古萧和李小暖背了书,吩咐李小暖接着看后面十行,又写了几个字扔给她描红,就不再理会她。

    王夫子仔仔细细给古萧讲了书,带着古萧念了几遍后面的文,看着他练了大半个时辰的字,就打发两人回去了。

    古萧出了门,伸手牵着李小暖,低头看着她,认真的说道:

    “小暖妹妹,外面黑,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李小暖耷拉着双肩,满心无奈的任古萧把她的手捏得紧紧的,拉着她往内院走去。

    “古萧……”

    李小暖含糊着称呼,低声叫道,古萧顿住脚步,转头看着她,

    “小暖妹妹怎么啦?”

    “嗯,你念过很多书吗?”

    李小暖仰头看着古萧问道,古萧收敛着得意,努力显得平淡的说道:

    “也没念过几本,才不过念到第七本。”

    “那你念得都是什么书啊?”

    李小暖紧盯着问道,古萧松开李小暖,掰着手指头数道:

    “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经、龙文鞭影、弟子规、千家诗,现在念的是幼学琼林!”

    古萧数完了,又紧紧握住李小暖的手,小大人般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要不是父亲身故耽误了,我现在该念到第八本书了!”

    李小暖满眼笑意的看着古萧,轻轻感叹道:

    “古……萧,你念的书真多!我都没见过龙文鞭影啊,弟子规啊,千家诗是什么样子的呢!古……萧,这些书,你都有吗?现在还要天天看吗?”

    古萧绷着脸,努力装着不在意的说道:

    “当然有啦,这些书我都学过了,不用天天看了,小暖妹妹,你别泄气,以后,你只要多多努力,肯定也能象我念得这样好!”

    李小暖窒了窒,恨恨的咬了咬嘴唇,拉了拉古萧,低声说道:

    “我想看看你的书!”

    古萧顿住脚步,低头看着李小暖,诚恳的说道:

    “小暖妹妹,那些书很难的!你才念到三字经,肯定看不懂那些书的!”

    “我想看看!”

    李小暖垂着头,声音低低的坚持道,古萧满眼包容的看着李小暖,拉着她的手,边往院里走,边点着头说道:

    “好,我让人给你送去,你要是看不懂,就过来问我,我会教你的。”

    李小暖回到房间里,不大会儿,门口传来轻缓的敲门声,一个温婉清晰的女声轻声叫道:

    “冬末。”

    冬末急忙站起来,看着李小暖,低声交待道:

    “是菊影姐姐。”

    说着,两步走到门口,开了门,菊影一身白衣,微笑着,俏生生的站在门口,将手里的布包递给冬末,笑着说道:

    “这是少爷让送过来给表小姐的,交给你了,我就不进去打扰表小姐了。”

    冬末忙接过布包,菊影脚步轻盈的转身离开了。

    冬末把布包递给李小暖,李小暖隔着一层厚厚的棉布,摸着里面沉甸甸的书本,满眼笑意的转头看着冬末问道:

    “菊影姐姐是谁的丫头啊?”

    “是少爷房里的大丫头,原先是老祖宗房里的二等丫头,前年少爷房里的大丫头秋韵嫁了人,老祖宗就把她指过去侍候少爷了,菊影姐姐今年也十三了。”

    冬末问一答十,李小暖将手里的布包递给魏嬷嬷,笑盈盈的接着问道:

    “冬末姐姐今年多大了?”

    冬末耷拉着双肩,长长的叹了口气,有些惆怅的说道:

    “唉!十二了!”

    “那碧莲和翠莲姐姐呢?”

    “碧莲姐姐今年十四了,翠莲姐姐和菊影一样,也是十三岁。唉!”

    冬末又叹了口气,魏嬷嬷有些莫名其的看着冬末问道:

    “好好儿的,冬末姑娘叹什么气?”

    “冬末姐姐叹气,是因为碧莲姐姐啊、翠莲姐姐啊,菊影姐姐她们,只比冬末姐姐大个一岁两岁的,唉!”

    李小暖眯着眼睛看着冬末,语气轻轻飘飘的说道,说到最后,又学着冬末,重重的叹了口气,冬末转过身,眨着眼睛,怔怔的看着李小暖,迟疑的片刻,才试探着问道:

    “姑娘这话,冬末不大明白……”

    “唉!”

    李小暖又重重的叹了口气,仰着头,满眼惋惜的看着冬末说道:

    “冬末姐姐又聪明又能干又漂亮,若是再小上几岁,等那几位姐姐嫁了人,冬末姐姐肯定能升一等丫头,说不定,还能拿到二两的月例呢!唉!”

    李小暖又叹起气来,冬末睁大眼睛,微微张着嘴,呆呆的看着李小暖,半晌才恍过神来,急忙转头看着和她一样怔怔的看着李小暖的魏嬷嬷,再转过头看着还在一声接一声叹着气的李小暖,呆怔着说不出话来。

第九章 夜祭

    第二天,上了车,车子不急不缓的往前走着,李小暖靠在靠枕上,专注的翻看着手里的书,冬末微微有些拘谨的半靠着坐在车厢里,没有象前两天那样,放肆的躺着占了大半个车厢去。

    走了七八天,进了广德城地界,冬末微微带着丝兴奋,描述着广德城的热闹繁华,可一行人并没有在广德城里停留,径直穿过繁华的广德城,酉正时分,住在离广德城十来里路的太平镇上。

    住进客栈的时候比平时晚了一个多时辰,李老夫人让人传了话,古萧和李小暖的课业停一天。

    吃了饭,周夫人带着丫头婆子,在院子里查看周管事从广德城采买的东西,古萧、李小暖、古云姗和古云欢围着李老夫人说笑着。

    窗外,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下来,孙嬷嬷脚步微微有些匆忙的进来,笑着曲了曲膝,贴到李老夫人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话。

    李老夫人渐渐敛了笑容,面色凝重起来,转过头,目光温和的扫过众人,声音平缓的吩咐道:

    “天也晚了,明天还要赶路,都回去歇着吧。”

    李小暖眼角瞄过古云姗,跟着站起来,曲膝告了退。

    “萧儿等一等。”

    李老夫人叫住了古萧,李小暖垂着眼帘,随着古家姐妹,轻悄的退出来,跟着冬末回去房里了。

    李老夫人看着李小暖等人出了屋子,扶着碧莲下了榻,牵了古萧的手,转头看着孙嬷嬷吩咐道:

    “你和碧莲跟过来侍候着就行了。”

    孙嬷嬷曲膝答应着,走到门口取了灯笼在前面引着,碧莲轻轻扶着李老夫人,一行四人急步往前院走去。

    前院门口,周管事提着只小灯笼,正满脸焦急的往里张望着,见李老夫人牵着古萧出来,忙上前弯着腰见了礼,一边急步在前面引导着,一边低声禀报道:

    “一刻钟前来的,一共两个人,都裹着头脸,只说要拜祭老爷,一句多话也不肯说,小人也没敢多问,现在里面了。”

    李老夫人神情凝重的“嗯”了一声,一行人很快转进了东面大车房。

    大车房最东边,古志恒古大人厚重的棺椁前,三个莹莹的红点闪烁着,飘着淡淡的檀香味,一个黑衣人满身静穆的肃立着,看着半跪在棺椁前,正沉默的焚化着祭文的另一个黑衣人。

    微弱的火光照着黑沉沉的衣服和那人修长均称、慢慢转动着的手指,在无边的黑暗中,透出股温暖却萧索的荒凉来。

    古萧只觉得鼻子酸着,眼泪滴了下来。

    李老夫人牵着古萧,站住脚步,轻轻挥手斥退了周管事等人,警惕而伤感的看着两人。

    两人听到动静,站着的人抬起头,看着到李老夫人和古萧,半跪在棺椁前的黑衣人忙将手里快要焚尽的祭文抖了抖,扔在了地上,缓缓起身,迟疑了下,走到李老夫人和古萧面前,躬着身子,长鞠到底。

    李老夫人轻轻示意古萧,古萧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黑衣人忙上前几步,拉起古萧,蹲下来,满眼怜惜,仔细的看着古萧,伸手抚了抚古萧的鬓发,沉重的叹了口气,牵着他送回到李老夫人身边,拱了拱手,声音低沉的说道:

    “老夫人,晚生有礼了,老夫人请节哀,古年兄……”

    黑衣人猛然哽住,顿了顿,才长长的叹息着,低声说道:

    “清者自清,公道自在人心!老夫人请节哀!”

    李老夫人紧紧抓着古萧的手,身体微微颤抖着,眼睛里涌满了泪水,目光却骤然亮了起来,重重的点着头,

    “好,好!公道自在人心!这位大人,老身多谢了!”

    古萧的手被李老夫人捏得痛不可当,仰着头看着微微发着抖的祖母,张了张嘴,却没敢说出话来,只好咬牙强忍着。

    黑衣人带着满眼敬重看着李老夫人,恭敬的长鞠至地,退后两步,拉起风帽,和一直跟在后面的黑衣人一起,转身离开了。

    李老夫人挺直着腰背,看着两人隐入了黑暗中,站了半晌,拉着古萧,慢慢往黑漆漆的棺椁前走了几步,伸手轻轻的拍着古志恒的棺木,低低的似悲似喜的说道:

    “恒儿,你听到了吧?公道自在人心,公道……”

    李老夫人眼泪涌了出来,哽咽着说道:

    “自在人心!”

    古萧微微有些胆怯的看看黑漆漆的棺椁,又仰头看着李老夫人,紧紧抿着嘴,不敢说话。

    李老夫人抽出帕子,拭了拭眼泪,拉着古萧,转身出了大车房,孙嬷嬷和碧莲急忙迎上来,李老夫人顿住脚步,声音平和的吩咐着周管事:

    “辛苦你了,入了夜也当心些,好好派人看着各处。”

    周管事急忙躬身答应了,李老夫人牵着古萧,步履稳稳的回了内院。

    接下来的行程,比之前加快了不少,一行人每天早上提前半个时辰启程,晚上要到天傍黑时,才能赶到客栈住下。

    因为路上赶得紧了,古萧和李小暖的课业就先停了下来。

    大家每天在晃动着的车厢里呆着的时候就更长了,临近越州时,李小暖已经慢腾腾的读完了古萧送来的几本书。

    第二天就要进入越州地界了,晚上在客栈歇息下来,吃了饭,李老夫人打发古萧等几个孩子去歇息了,留了周夫人商量道:

    “明天就能进了越州界了,小暖倒还罢了,她父母的棺椁,跟着咱们进越州可不大合宜,我想着,干脆明天让人带着她和棺椁,直接回去秀州安葬,你看呢?”

    “听母亲安排就是。”

    周夫人微笑着温婉的说道,李老夫人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这一路上,我看着这孩子倒是个极聪明的,心里也有数,举止言谈,真不象个六岁的孩子。”

    周夫人微笑着点着头应承道:

    “母亲说得极是,我也留心看着她,不过几天功夫,这孩子在举止礼仪上头,就大不一样了,倒是个肯用心的。”

    李老夫人笑着点着头,

    “你也这么看,那就最好了,我想着,明天就让孙嬷嬷走一趟,送她回去安葬父母,你再挑个稳重知礼的管事跟着,若是她家里叔伯亲戚难得是个好的,肯收留她也就罢了,若不好,不如接过咱们养着,将来,也不过就是破费一幅嫁妆罢了。”

    周夫人忙点头答应着,

    “母亲说得极是,这丫头,瘦不露骨,手小脚小,倒是个有福气的。”

    周夫人说着,轻声笑了起来,接着说道:

    “这丫头能得母亲这样疼爱,可不就是个有福气的?!”

第十章 回乡

    李老夫人也笑了起来,

    “若是个有造化的,就是她的福份了,你也回去歇着吧,明后天到了家,收拾安顿、落葬,事情多的很呢,你要多顾惜着自己,抽空就歇着,赶紧回去吧,早点歇息着。”

    周夫人笑着起身告了退,回去歇息了。

    李老夫人歪在床上,闭着眼睛思量了片刻,叫了孙嬷嬷过来,斥退了众人,示意孙嬷嬷坐到床沿上,低声交待道:

    “你明天送那丫头回去下里镇,让冬末也跟你一起去,我再派个稳重知礼的管事和两个小厮跟着一起过去,你仔细着些,留神看着她那些本家说话行事,外头再让管事和小厮悄悄打听了,若那些本家是真心对小暖好,就把她交给李家养着,也就罢了,若有一分不妥当,你就带她回来。”

    李老夫人顿了顿,思量了片刻,接着吩咐道:

    “若处处妥当自然好,若有不妥当处,不要瞒着小暖,你只实话说给她听,听她的意思,她若坚持着留在李家,不管多少不妥当,你也别管,回来就是,若她能明白咱们这份心意,你就带着她回来,往后,就让她跟着我长大成人。”

    孙嬷嬷怔了怔,笑着说道:

    “老祖宗,表小姐再怎么懂事,也不过才六岁的孩子,又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些事,她哪里能懂得?”

    李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孙嬷嬷,感慨的说道: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李家丰耕房的勤哥儿?”

    “怎么不记得?!那孩子,见过一眼的人,谁会忘了的?!那个长相,那份聪明!我跟着老祖宗见过那么多孩子,连及他半分的都没有!说句打嘴的话,就是老爷,状元之才,小时候那份聪明,也及不得勤哥儿一半去!”

    孙嬷嬷高挑着眉梢感慨着,

    “可惜,八岁上头就伤了,唉!”

    “是啊,慧极必伤……”

    李老夫人伤感的叹息着,孙嬷嬷抬头看着满脸伤痛的李老夫人,忙转着话题:

    “老祖宗怎么突然想起勤哥儿来?这都几十年前的事了。”

    “连玉啊,小暖这丫头,这份聪明,只怕就不比勤哥儿差!”

    孙嬷嬷怔了怔,

    “老祖宗……”

    李老夫人抬手止住了孙嬷嬷,接着说道:

    “这一路上,冬末对她,可是越来越恭敬,你见她做过什么没有?冬末那丫头,是个心高气傲的,脾气又倔。”

    孙嬷嬷仔细回想着,点了点头,

    “老祖宗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刚离了京城那几天,冬末最喜欢捏表小姐的脸,因为这个,我还说过她,这几天,她跟着表小姐进进出出,真真是毕恭毕敬,倒真是没见她再捏过表小姐的脸!”

    “嗯,她缠着萧儿,借了他读过的几本书去,我问过冬末,这几天在车上,那丫头已经把这几本书看了一遍了,唉……”

    李老夫人抬眼看着屋角晃动的烛火,慢悠悠的说着,

    “可惜,是个女儿家,又没了爹娘……”

    孙嬷嬷皱着眉头,思量了片刻,往李老夫人身边挪了挪,低声说道:

    “老祖宗也说过,这慧极必伤,表小姐若真是这样聪明,那……”

    “无妨,小暖没了父母,这命已经够苦了,再说。”

    李老夫人脸上浮出笑意来,

    “你别忘了,唯心大师曾经守着她,念了一天的经!这丫头,又是个知道守愚藏拙的,日后必有大福份。”

    孙嬷嬷眉头舒展开来,笑着说道:

    “我知道了,老祖宗放心。”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小暖辞了李老夫人,换了乌篷船,往秀州下里镇行去。

    刘管事带着两个小厮,坐在最前头的一条乌蓬船上,中间一条船放着棺木,孙嬷嬷、魏嬷嬷和冬末,侍候着李小暖坐在最后也是最大的一条乌蓬船上。

    李小暖掀起帘子,打量着外面。

    前面两条船,船上都是两名梢公,一个摇撸,一个撑蒿,她们这条船上,用了三个船娘,两个三十来岁的船娘一左一右撑着竹蒿,最后面一个年纪略大些的船员娘摇着撸,一行三只船首尾相连,飞快的在清澈的河水中进行着。

    临着河的,是长长的一落水廊街,正打着呵欠醒过来,长满青苔的青条石台阶上,已经站了不少早起的主妇、婆子和丫头,洗刷着衣物,打着招呼,说笑着,后面的廊街上,早起货郎的叫卖声清越绵长。

    李小暖满眼迷恋的看着那青灰的廊街顶,红红的圆木柱和远处飞挑出来的雪白马头墙,要是赶着下雨天,雨水从廊檐口滴落成一道长长的雨帘,落入河水里,该是何等的诗情画意!

    乌蓬船飞快的穿过一个个圆圆的桥洞,很快出了小镇,岸两边的庄稼和树木,碧绿青翠中透出丝黄色衰败之意来,已经是八月下旬,秋意浓重起来了。

    中午没有停船,船娘轮流吃着饭,撑着船飞快的前行着,傍晚时分,魏嬷嬷掀起帘子看了看,笑着说道:

    “就要到了。”

    李小暖忙坐起来,掀起帘子往外看着,青翠的农田围着个不大的村落,村落里鸡犬相闻,袅袅的炊烟正在升起。

    三条船靠着简陋的小小的青石码头,栓了揽绳,魏嬷嬷上了岸,和刘管事一起往村子里走去。

    不大会儿,村子里奔出十几个拿着绳子、扁担的青壮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走在前头,脚步有些踉跄的往河边奔过来。

    李小暖直起上身,就要站起来,孙嬷嬷抚着她的肩膀,低声说道:

    “外面乱,姑娘不宜抛头露面,回到家再拜见请安也不晚。”

    李小暖乖巧的重又坐了下来,隔着轻纱帘,看着那老者奔到中间的船上,泪流满面的轻轻拍打着两具棺木,嘴唇抖动着,半晌,才用袖子抹着眼泪,指挥着后面跟来的青壮用绳子捆了棺木,抬了下去。

    魏嬷嬷上了船,不停的抹着眼泪,只说不出话来,孙嬷嬷仔细的看了看李小暖的衣着,冬末取了帷帽过来,给李小暖戴了,自己也戴好,才扶着李小暖,跟在魏嬷嬷后面下了船,往村子里走去。

    老者站在岸边,眯着眼睛看着戴着帷帽、被三人簇拥在中间的李小暖,若有所思。

第十一章 怜爱

    李小暖跟在魏嬷嬷后面,穿过一间间低矮的土房,进了村落东头一个极大的院落里,院子夯着一人多高的土墙,细竹杆编成的院门歪在一边,院子里,正面五间高大堂屋,下面一人来高用青石垒成,屋顶铺着密密的小青瓦,左右各有三间小青瓦厢房,院子里一群鸡正咕咕叫着,悠然踱着步。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婆子,带着两个年青媳妇,搓着手,微微有些紧张的迎了出来,看着李小暖,婆子眼泪淌了满脸,伸手拉了她过来,搂在了怀里,

    “小暖,苦命的小拧!”

    婆子抱着李小暖哭成一团,两个媳妇也跟着抹起了眼泪,上前劝着婆子,郑嬷嬷仔细打量着泣不成声的婆子和媳妇,看着屋前屋后奔过来的几个孩子。

    冬末看着婆子粗大发黑的手抚过李小暖柔嫩的面颊,轻轻皱起了眉头。

    魏嬷嬷哭得眼睛发红,哽咽着上前劝着婆子。

    婆子勉强止了眼泪,直起身子,牵着小暖,转身吩咐着两个媳妇,

    “去抓两只鸡杀了,先铺几个荷包蛋给小暖端过来,原来多胖的小拧,瘦成这样!”

    “杀么杀!”

    院门口传来一声暴喝,

    “侬个败家婆!那鸡那蛋卖了钱,还要给二伢买书本尼!侬个败家婆!”

    婆子目瞪口呆的看着站在门口的老者,愕然半晌,才指着老者骂道:

    “个死老头子,侬阿是疯癫撒?!小暖!这是阿末家小暖!”

    “闭嘴!滚回去!都滚回去!”

    老者额头青筋鼓突着,暴跳着挥舞着双手,婆子瞪大眼睛,傻怔怔的看着老者,说不出话来。

    魏嬷嬷冲过去,一把抱起小暖,急急的安慰着她:

    “小暖别怕,别怕,有嬷嬷在呢,小暖别怕!”

    李小暖偎在魏嬷嬷怀里,眯着眼睛,仔细的看着暴跳如雷的老者,孙嬷嬷恼怒的竖着眉梢,傲然睥睨着门口的老者和聚集在院门口的乡邻,转身吩咐着冬末,

    “侍候表小姐回去船上歇着,这里还不如船上干净!我还怕委屈了表小姐呢!”

    冬末恍过神来,冲着老者恨恨的跺了跺脚,转身走到魏嬷嬷身边,看着李小暖说道:

    “姑娘,咱们回去船上歇一晚上,明天看着老爷太太落了土,咱们立即就赶回去!不理他们!”

    魏嬷嬷紧紧抱着李小暖,满脸泪水的看着暴跳的老者,又转过头,满眼哀求的看着婆子,婆子抹着眼泪,上前两步,拉了拉李小暖的衣服,低声说道:

    “侬先带着小暖避一避,伊个老头子今儿疯魔了。”

    魏嬷嬷勉强点了点头,抱着李小暖,和冬末、孙嬷嬷一起回到了船上。

    刘管事安顿好棺木,带着两个小厮回来,孙嬷嬷拿了些银钱,吩咐船娘上岸找人家买了些菜疏,做了饭吃了几口,几个人在船仓里胡乱凑合着睡下了。

    村子东头的院落里一片漆黑,正屋东厢门口,一豆忽明忽暗的光点闪动着,老者抽着旱烟,闷闷的蹲在屋门口,婆子坐着把小竹椅,正不停的抹着眼泪,

    “老头子,侬今儿一定要讲讲清爽,小暖,到底哪能回事体!”

    老者拧着眉头沉默着,过了好半天,才伤心的长长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婆子,低声说道:

    “侬个家主婆,好好较用用脑子!”

    婆子伸手重重的拍着老者的肩膀,

    “还要哪能用脑子?!那是小暖,小暖!阿末的独养小拧,还要想啥?!”

    老者被婆子推的身子晃动起来,回手拨开婆子的手,声音沉闷的说道:

    “侬个家主婆,一点见识也没!侬也长眼睛看看,小暖生得那样好,那样福气相,象阿拉乡下种田人不?侬疼爱伊,要替伊打算着。”

    婆子有些发怔的看着老者,老者磕着烟袋,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阿拉都是五十开外年纪了,啥事体也做不动了,哪能养小暖去?让两个尼子养?尼子还好一眼眼,那媳妇呢?能象侬这么疼着小暖的?侬说说侬哪能办?”

    老者长长的叹息起来,婆子怔了半晌,重重的拍了拍大腿,

    “那也不能不管小暖,把这样把伊推出门去!侬让小暖哪能活?”

    老者又塞好一锅烟叶,摸出火镰火绒打着了火,点着了烟锅,深吸了两口,才放下烟袋,低声说道:

    “吾仔细问过那管事,这趟带小暖和阿末夫妻回来的,是下里镇上丰庆房嫁到上里镇古家的那位老姑奶奶。”

    婆子惊讶起来,

    “就是丰庆房那个陪嫁走了全部家当的独养姑奶奶?伊尼子不是中了状元,在京城住着的?”

    “就是伊,伊尼子没了,和阿末差不多时候没的,伊遇到了小暖,就带着一起回来了。”

    老者长长的叹息着,伤感的低声说道:

    “这姑奶奶在家时,就是出了名的精明能干,也最怜贫惜弱,古家又是越州首富。”

    “那可是!当年伊老子可是阿拉秀州府首富,全部家当一分没剩都陪送了伊这个独养女子,那古家哪能不富?!”

    婆子撇了撇嘴说道,老者回头瞪了她一眼,低声训斥道:

    “讲这些没用的做撒?!”

    婆子往后缩了缩,不敢再言语,老者慢慢抽了几口烟,才接着说道:

    “那姑奶奶这些年,可没少资助阿拉李家读书赶考的书生子,如今看这样子,也是肯收留了小暖的,家主婆啊,让小暖跟着她吧,小暖那人品长相,比那些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好较出色,将来,那姑奶奶略操些心,给小暖找户好人家,不过贴幅嫁妆,搁她手里,也算不得啥,小暖这日子,不比跟着阿拉庄户人家强上百倍去?!”

    婆子怔怔的听着老者的话,半晌才点了点头,

    “还是老头子想得长远,唉,那侬今儿,也不该那样凶巴巴,吓着了小暖,再说,侬总要让人尽尽心,给小暖做顿好吃的吃吃!”

    “唉,侬个憨婆子!侬疼爱小暖,阿拉疼爱小暖,那人家哪还用收养伊去?阿拉当个坏人,凶着小暖,人家才能心疼伊,收留伊不是。”

    老者伤心的叹息着说道,婆子眼泪流了下来,抹着眼泪,低低的哭了起来。

第十二章 明了

    第二天一大早,孙嬷嬷和冬末就侍候着李小暖收拾停当,魏嬷嬷早早的就赶到村子里,帮着准备落葬的事去了。

    卯正时分,孙嬷嬷和冬末陪着李小暖进了村子,李小暖在老者的指引下,哭着行了遣奠礼,几个青壮稳稳的抬起棺木,缓步往墓地走去。

    魏嬷嬷牵着李小暖,孙嬷嬷和冬末紧跟着,随在棺木后头,走了两三刻钟的功夫,到了李家的坟地,孙嬷嬷和冬末停下脚步,远远的站在后面,看着魏嬷嬷牵着李小暖到了墓穴前。

    墓穴已经点好了,站在墓穴前的几个青壮,见棺木移了过来,挥着手里戈矛一样的东西,在墓穴四角刺了两下,退后几步,帮着将棺木稳稳的落入墓穴中。

    老者上前,从旁边青年捧着箱子里取出两只空白的神主牌位,低声祷告了几句,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人上前,仔细书写了牌位,老者摆放好牌位和魂帛,魏嬷嬷拉着李小暖在灵位前磕了几个头,几个青壮开始缓缓的将土撒到了棺木上。

    老者沉默着将牌位和魂帛仔细的收进了箱子里,转过身,看着李小暖低声说道:

    “暖啊,侬爹娘这神主位,进了祠堂,大伯会替侬早晚照应着,侬放心,侬爹娘的坟,大伯也会仔细照应着,暖放心!”

    老者微微仰着头,咽回了眼泪,顿了顿,才低低的自语般说道:

    “小暖,别怪大伯,侬跟着老姑奶奶,到古家,比在阿拉乡下长大好,大伯是为了侬好。”

    老者俯下身子,贴着李小暖的耳边,低低的交待道:

    “到了古家,多留个心眼,好好讨了老姑奶奶的欢心,别和人争强斗胜,只好好把自己照顾好,往后留心着挑户好人家嫁了,别求大福大贵,家好人好就行。”

    李小暖紧紧抿着嘴,目光闪烁着,仰头看着老者,整了整衣襟,跪在地上,郑重的冲老者磕了几个头,老者惊讶的看着李小暖,急忙伸手扶了她起来,李小暖掂着脚尖,凑到老者耳边,低声说道:

    “大伯心里疼着小暖,大伯都是为了小暖好,小暖心里知道。”

    老者满眼愕然的看着李小暖,李小暖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冲他笑着眨了眨眼睛。

    魏嬷嬷牵着李小暖出了坟地,孙嬷嬷和冬末接了,也不和老者辞行,和刘管事一起,径直回到船上,解了揽绳,三只船飞快的往越州上里镇驶去。

    李小暖耷拉着双肩,垂着头,情绪低落的坐在船舱里,魏嬷嬷长吁短叹着,抹着眼泪,感叹着亲戚的薄情,伤感着姑娘的命苦。

    孙嬷嬷怜惜的看着李小暖,笑着开解道:

    “姑娘也别太过伤心了,都说福祸相依,这是祸是福还说不定呢,姑娘这样的人品禀性,真留在那样的人家,就是嬷嬷,也舍不得呢,老祖宗若是知道了,也必定不会答应的!姑娘往后就安心跟着老祖宗,那可是姑娘嫡亲的姑奶奶,打心眼里疼惜着姑娘呢。”

    李小暖微微露出些笑容,满眼依赖的仰头看着孙嬷嬷,重重点了点头,冬末拿了只靠垫垫在李小暖背后,扶着她往后靠着说道:

    “那样的亲戚,姑娘还有什么好伤心的?!不理他们,往后咱们跟着老祖宗,多少好!姑娘也累了这大半天了,躺着歇一会吧。”

    魏嬷嬷张了张嘴,看着疲惫不堪的李小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低低的叹了口气安慰道:

    “姑娘也别伤心太过了,跟着姑奶奶,就跟着姑奶奶吧。”

    “姑娘也劳累得很了,躺着睡一会儿吧,咱们要明天中午才能到家呢。”

    孙嬷嬷笑着建议,李小暖点了点头,心里放松着往后靠了靠,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船在云浦镇停了一晚,刘管事在云间客栈包了个小院,一行人沐浴洗漱干净,吃了饭,冬末铺着床褥,笑着说道:

    “这些是我的被褥,姑娘且忍一忍,就委屈一晚上,明天回到府里就好了。”

    李小暖笑着点了点头,

    “多谢冬末姐姐,这几天辛苦冬末姐姐了。”

    “瞧姑娘说的,前一阵子,也不知道姑娘能不能留在咱们古家。”

    冬末顿了顿,笑了起来,

    “如今看起来,姑娘往后就要在咱们古家长住着了,冬末要是能跟在姑娘身边侍候着,可就是大福份了。”

    李小暖笑盈盈的看着冬末,声音细细的低声问道:

    “珍珠和侍琴是几等?一个月多少月例?”

    “珍珠和侍琴是二等,月钱一吊,咱们古家的规矩,姑娘和少爷房里,每人一个自小的奶嬷嬷,四个教引嬷嬷,两个大丫头,是二等,四个三等丫头,四五个粗使丫头,粗使婆子是随着院子配的,不在这里头。”

    冬末仔细解说着,

    “少爷身边的菊影姐姐,份例是从老祖宗房里支着的,也不算坏了规矩,四个二等丫头,有两个是从夫人房里支着月例的。”

    李小暖认真听着,点了点头,带着丝笑意看着冬末,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唉,老祖宗要是真把冬末姐姐指给我这个畸零人,只怕就要委屈冬末姐姐了。”

    冬末铺好被褥,侍候着李小暖在床上躺好,侧着身子坐在床沿上,仔细看着李小暖,认真的说道:

    “我知道姑娘的意思,姑娘放心。”

    冬末轻轻笑了起来,微微有些感慨的说道: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跟着姑娘,就觉得特别安心笃定,姑娘做什么事,都胸有成竹,好象这万事都在姑娘的掌控中,好象……没什么事能瞒过姑娘,能难倒姑娘一样。”

    冬末轻轻笑着,满眼疑惑的看着李小暖,

    “姑娘可还只有六岁呢!倒比夫人还……”

    李小暖瞪着冬末,冬末咳了两声,咽回了后面的话,伸手给李小暖掖了掖被子,站起来笑着说道:

    “明天还要起早赶路,姑娘早点歇着吧。”

    冬末放下帐子,熄了灯,在床前的地板上睡下了,不大会儿,呼吸就绵长起来。

    李小暖静静的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上的粗布帐子,细细的盘算了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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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成古代美貌小萝莉,和年迈的奶娘相依为命。 虽是自幼失怙寄人篱下,可闲看小桥流水的生活依旧幸福。 青梅竹马可守得住?砸在头上的富贵麻烦要怎么办? 哼!见招拆招谁怕谁! …… 某人得意洋洋:先娶回家,慢慢收伏! .......................... 非常感谢宝贝古精心制作的封面!花开春暖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花开春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花开春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