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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嫡女无双全文阅读

作者:白色蝴蝶     重生之嫡女无双txt下载     重生之嫡女无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75章 砍断美女蛇的臂膀

    对于章芸,裴诸城以前是非常信任的,但经历了真假裴元歌后,却起了疑心,不太想提起这个人。尤其,看着歌儿现在泪流满面的模样,总是会想到歌儿当时被章芸逼得当众解衣验证清白的屈辱,那一刻歌儿的眼泪,和那朵火红的花形印记,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如果他是个好父亲,保护好了女儿,歌儿怎么会受这种屈辱?

    身为嫡女,居然被姨娘逼迫到这种地步……

    女儿回府后,听府内传言说,说……大姐姐待选落选,是因为女儿害得章姨娘被贬了贱妾,如果不是女儿,大姐姐这时候早入宫做贵人了……还说,说女儿是故意的,大姐姐的姨娘被贬为贱妾,连婚事都要被人瞧不起,说不到好婚事,这样女儿……女儿就能拿捏大姐姐了……裴元歌说着,哽咽着对着裴元华福了福身,大姐姐,妹妹真的不知道,姨娘的事情会牵连到大姐姐,早知道这样,早知道这样……

    说着,又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父亲,女儿真的没想到要拿捏谁,女儿也不知道,大姐姐大选落选会是因为章姨娘这事儿。人言可畏,为证清白,父亲去把章姨娘放出来吧,女儿……裴元歌说着,似乎又想起当时的情形,又是气又是羞又是赌气,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女儿去庄子上住好了,免得再被姨娘揪着,说我……说我不是父亲的女儿,是假的!我这就回去吩咐紫苑,木樨,让她整理箱笼,我去锦绣良苑住!说着,就要往外面去。

    胡闹!看着小女儿委屈的模样,裴诸城心痛不已,忍不住又想到当时的情形,忙拉住她道,歌儿不许胡说八道,从哪里听来几句闲言碎语,就开始胡思乱想!你是执掌裴府内宅的人,既然有这样诋毁主子的奴才,就该拿住打板子,严加惩戒才是,怎么反而怯懦了?

    万一他们说女儿是心虚呢?裴元歌泪眼朦胧地道。

    裴诸城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点点她的额头,道:心虚什么?章芸那天做错了事情,我和你母亲亲眼所见,难道还会有假?做错了事,就该受惩戒,处置章芸的命令是我下的,你这样说,是说父亲我处置不当吗?他们怎么不敢说我?说来说去,还是你性子太柔弱,让人以为你好欺负!还为证清白?证什么清白?给谁证明你清白?我是裴府的主人,也是歌儿你的父亲,当天的事情我又亲眼所见,难道我信你还不如几个奴才吗?或者说,是歌儿你信不过父亲,觉得父亲这么容易被人蒙——

    正要说话,忽然想到章芸,心头顿时一阵沉郁,说不出话来。

    从前他一直觉得歌儿顽劣,忤逆,屡教不改,为什么?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被章芸所蒙蔽,信了章芸而不信歌儿?难道他不是容易被人蒙蔽的吗?歌儿信不过他是应该的!

    裴诸城沉沉地叹了口气,慈爱地抚摸着裴元歌的鬓角,柔声道:歌儿放心,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父亲永远都是歌儿的父亲,永远都会信你,都会站在你这边。所以,别胡思乱想了,瞧你哭得,跟花脸猫似的!

    那样低沉却带着坚决的语气,让裴元歌心中微微一震。

    但随即,又是一阵失落。

    信任……

    是啊,父亲现在的确很信任她,可是,那也要看对谁?如果她现在告诉父亲,章芸害死了她娘,这十三年来把她当做傀儡木偶一样操控,他会信吗?如果她告诉父亲,他引以为傲的大女儿,是条披着美人皮的豺狼,她会信吗?如果她告诉父亲,昨晚上推她的人,她怀疑是裴元华,他会信吗?如果她告诉父亲,她是从前世而来的冤魂,为了向章芸和裴元容复仇,他会信吗……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全然的信任。

    不过,她并没有资格指责父亲什么?就像父亲不可能全然信任她一样,她也从来没有信任过父亲,也从来没有对他坦诚过,她也在对他耍手段……都是一样的!

    可是,女儿连累了大姐姐…裴元歌怯怯地看向裴元华,面色忧虑。

    你大姐姐的事情,跟这些无关,待选是宫里的贵人决定的,也许她们觉得你大姐姐太好了,怕她进宫会对她们造成威胁,所以刷了她下来,或许有什么别的原因。就算真是为了章芸的贱妾身份,那也只能说明她们是糊涂人,章芸是章芸,你大姐姐是你大姐姐,怎么能混为一谈?父亲若为此饶恕章芸,那糊涂的人就变成父亲了,做错了事就是做错了事,就该受罚,这是规矩!小错或者能饶,大错却绝不能宽恕!裴诸城神色严肃地道。

    裴元歌依旧很担心:可大姐姐的婚事……

    虽然说歌儿你现在掌府,可你才多大,都开始操心你大姐姐的婚事了?裴诸城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点了点她的额头道,还有我这个父亲在呢!要是对方真为这事迁怒你大姐姐,那也是个糊涂人,这样不明事理的亲家,不结也罢!

    裴元歌捂着额头,泪眼婆娑地瞧着裴元华,不太确定地道:大姐姐,是这样的吗?

    宽厚大方的裴大小姐看着裴元歌在这里演戏,看着裴诸城上钩入套,心头一片苦涩。

    人的心思的确很奇怪,同样的话,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语气说出来,会产生截然相反的效果。这件事,如果按照她的计划,等到府内谣言四起,她被谣言所伤,却又乖巧懂事得不肯说时,父亲反而会越觉得,这件事的确对她伤害很大,为了她,会考虑给章芸一个良妾的身份。再等她斗倒舒雪玉,就有机会让章芸上位,而她也会成为真正的嫡女。

    章芸被罚,裴元歌占着十足的理,她只能从情入手,希望能够打动父亲。

    她待选落选,这是一个契机,当时她那样的失态,可见这件事对她打击之大。以父亲对她的疼爱,如果知道这一切只是因为他处罚章芸的决定,出于愧疚之心,再加上为她以后的前程计较,未必没有希望。

    但现在,这一切都被裴元歌搞砸了。

    章芸被罚,裴元歌是主谋,但在父亲眼里,她是受害者,是最委屈的那个人。所以,当裴元歌哭得委屈不已地说章芸的事情对她裴元华有伤害,而且加油添醋,说流言说裴元歌是故意的,把这件事的重点从她裴元华所受的牵连,巧妙地变成是她裴元歌的委屈,这样一来,父亲心里的天枰自然而然地会倒向裴元歌。

    这时候再说为了大姐姐,她愿意放章芸出来,自己躲到庄子上,就会让父亲觉得,乖巧懂事的人,是裴元歌,而且,她受了十足的委屈,绝不能再委屈她!所以,父亲就会下意识地替她找理由,找不开释章芸的理由,而这些话经过父亲这么一说,就铁板钉钉,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以父亲的为人,将来绝不会自毁前言。

    这件事情的悲哀在于,为章芸求情,她绝对不能自己出面,只能被动地等着父亲的愧疚;但身为受害者的裴元歌却能够占据主动,所以,被她这么一搅,先发制人,想要让章芸翻身,就变得越发艰难飘渺了。

    最可恨的是,裴元歌还要故意问她,是不是这样?

    这种情况,她能怎么回答?难道她能说,父亲说得不对,章芸要放出来,做良妾,最好做正室夫人,让她变成嫡女,这样才能不耽误她的前程吗?裴元歌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如果章芸出来,她就到庄子上住,难道她能说,四妹妹你去庄子上住,我要姨娘出来吗?

    裴元华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笑得完美,没有任何情绪,温婉可人地附和父亲的话。

    但是,她做不到。苦心谋划的机会,还没有开始,就被裴元歌扼杀,再好的心性儿也忍耐不住。但在父亲面前,她却不得不忍耐,于是,最后露在众人面前的,是个乍看温和柔婉,细看破绽百出的笑意:父亲说得正是,四妹妹不必在意。

    你大姐姐比你明事理得多,才不会像你东想西想!裴诸城没有注意到裴元华的异常,对于这个大女儿的知进退,明事理,他一向很放心,好了,还不快让丫鬟打水洗脸,瞧你这模样,出去了别人还以为我打你了呢!

    裴元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忙叫了木樨和青黛随她到偏间洗脸。重新梳洗过,施了薄薄的一层脂粉,这才出来,看到裴诸城和裴元华,又低下头去,慢慢地揉搓着衣角,一副知道错了,却又羞赧不说话的小女儿情态。

    裴诸城倒瞧得笑了:别傻站着,过来帮忙!

    裴元歌抬头,娇俏地一笑,道:是,父亲!一溜烟儿地跑了过来,又对着裴元华福了福身,道,还是大姐姐明事理,不像我,终究年纪小,不懂事,难怪被父亲教训!以后我该向大姐姐多多学习才是,大姐姐可不许嫌我烦!背对着裴诸城,明亮的眼眸里尽是笑意,张合着嘴唇,用口型对着裴元华说出一句话。

    有我在,章芸休想翻身!

    裴元华看得很清楚,再加上那挑衅的眼神,得意的表情,更看得她心头怒火万丈,恨不得上前撕了裴元歌的脸。但父亲就在对面,能把她脸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裴元华不敢有异状,只能笑着道:四妹妹就爱淘气了,快来帮忙吧!

    不动声地换了个角度,这才恶狠狠地盯着裴元歌,也用口型道:走着瞧!

    就在这时,石砚忽然来报说:老爷,张副总管求见,说听说四小姐在这里,有事情要来禀告。

    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裴诸城不在意地道,让他进来吧!

    老爷恕罪,奴才实在是有要紧事情要请示,到夫人的蒹葭院去禀奏,白霜姑娘说夫人受了伤,刚吃了药睡下了,让有事来找四小姐拿主意。奴才去了静姝斋,听丫鬟们说,四小姐在老爷的书房,这才过来。张德海是个谨慎的人,虽然早知道裴元歌在书房,但从蒹葭院回来后,还是到了静姝斋一趟,这才来书房,所以丝毫不怕被人拿到把柄。

    裴诸城问道:是什么事情?

    张德海便将雨霏苑砸了两千多两瓷器的事情禀奏出来,只说事实,丝毫也不提自己的猜想。

    这话一说,裴元华脸色便有些发白。从前她生气时,也曾砸过东西,事后让流霞顶缸,只报到管瓷器的管事那里,自然会补上,所以从来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没想到这次却被张德海这奴才闹到父亲这里,如果父亲起了疑心,怀疑到她身上,那她这些年来辛苦经营的完美形象,恐怕就要出现裂痕了。

    有这种事情?裴诸城也吃了一惊。

    丫鬟笨手笨脚,打坏东西,倒是常有,可这能不小心碰碎一屋子的瓷器,也太离谱了吧?

    这还了得,一个丫鬟能笨手笨脚到这种地步,咱们府里怎么有这样的人?还是大姐姐身边的大丫鬟!雨霏苑管事嬷嬷是怎么回事?这样的丫鬟,也不惩治,就只管报失物上来,哪有这样的道理?来人,去把流霞和雨霏苑的管事嬷嬷给我叫过来!裴元歌脸上怒气弥漫,又对裴元华道,大姐姐放心,你方才那样体谅我,这件事我定会给你个公道,决不让那些小人欺到你的头上去。

    裴元华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模样,心头一震。

    难道说张德海把这件事报到这里来,不是巧合,而是这贱丫头暗地里算计她吗?故意要在父亲跟前闹开此事!这件事流霞是替她顶缸,若待会儿被套出口风……小姐生气砸东西,最多被说个不爱惜东西,但拿丫鬟顶罪,来保全自己的名声,这就是沽名钓誉了。

    这个裴元歌,已经坏了她的事,难道还想给她的名声泼污水吗?

    那天在白衣庵撕破了脸,这是她给自己的反击吗?裴元华有些心惊,心念电转,忙道:我明白四妹妹一片好心,只是为了我这样大张旗鼓,实在不好。流霞这丫头虽然笨手笨脚,但终究打小就服侍我,主仆的感情还是深厚的,我舔着脸为她求个人情,还请四妹妹发发慈悲,饶了她这次吧!沉吟了会儿,道,那些瓷器也不必再补,就当是我自个儿弄坏的,应付应付也就过去了!

    这样一说,不但为流霞求了情,还表现自己的宽厚仁慈。

    裴元歌微微一笑,早料到她会这样说,劝道:我知道大姐姐为人宽厚,但俗话说,恶奴欺主,有些人专门起坏心思,你对她越好,她反而越觉得你好欺负。不说别的,若非大姐姐宽厚太过了,这事雨霏苑的管事嬷嬷也该加以惩戒,居然连提都没提一声,只管报了失物吗,简直是把这流霞当小姐伺候了!这种事情如何能够放纵?

    这样一说,却将裴元华的宽厚变成了懦弱无力,无法约束院内的人,以至于行事没有规矩体统。

    这个裴元歌,心思又鬼,又伶牙俐齿,实在不好应付!裴元华开始有些后悔,在白衣庵他,她若能忍一时之气,不跟裴元歌撕破脸,这会儿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但现在,裴元歌摆明了是冲她来的,就是要毁坏她的名声,偏偏还要打着为她好的幌子,让她无法辩驳,实在是……

    欺人太甚!

    大姐姐,你不要怪我说话直,我从来也和大姐姐一般的心思,可最后落得什么结果?别人不知道,父亲是清楚的,静姝斋里原来那些丫鬟,个个奴大欺主,连我的奶娘,从小服饰我的白薇白芷,到最后都想要害我的性命。妹妹实在不愿意看到大姐姐重蹈妹妹的覆辙,所以,今儿这事儿,绝不能轻纵!裴元歌说着,满脸的关切和义正言辞。

    静姝斋里的丫鬟是章芸的人,可是,流霞却是她一手调教的丫鬟,这怎么能够相提并论?

    裴元华恨得咬牙切齿,却只能笑着道:四妹妹误会了,这事原本只是个意外,也不能全怪流霞,那天原是有只野猫窜进屋里,流霞想要赶野猫出去,谁知道那野猫上窜下跳的,就把满屋子的瓷器都给打碎了。后来逮住了野猫,想着好歹也是条生灵,就给放了。

    野猫?这借口寻得新奇,裴元歌嘴角微弯,这是大姐姐亲眼看到的,还是流霞禀告的?

    裴元华正要回答,却突然发现,无论她承认哪一点,都是陷阱。如果她说她亲眼看到的,那就是说她也在场,裴元歌必定会说雨霏苑偌大的院子,那些么伺候的人,居然把只野猫放进去,亏得没有惊吓到大姐姐,不然罪过就更大了,这样一来,父亲恐怕会比打了瓷器还震怒,流霞是撵定了;可她若说是流霞禀告的,没亲眼看到,说不定裴元歌又会说这是流霞找的借口,不但坐实了欺主之事,还让自己落个识人不明,被丫鬟蒙蔽的名声。

    这个裴元歌,小小年纪,哪来的这么多阴损招数?

    我知道大姐姐为人宽厚,可也不能太过了,手下的丫鬟奴才,该敲打还是得敲打,不能让她们爬到主子头上来。裴元歌柔声劝道,一副为姐姐着想的模样。

    华儿,歌儿这话说得对,不能轻纵了手下的人!经过魇镇事件后,裴诸城对这种事情心有余悸,坚决地站在了裴元歌这边,你这丫鬟太粗心了些,能把满屋子的瓷器都给碰碎了,不是粗笨得无可救药,就是仗着你性子好,故意欺你,无论是哪种,都不能再留!

    听到父亲这样说,裴元华藏在衣袖里的手掌紧握,却不再说话了。

    说话间,流霞和雨霏苑的管事嬷嬷都已经带到了,她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被带来,只是看着来带她们的人面色不善,又来的是书房这种地方,大小姐、四小姐连同老爷都在,心中自然而然地带了些畏惧,颤颤巍巍磕头下去,道:奴婢们拜见老爷,拜见大小姐,拜见四小姐。

    虽然说长幼有序,但裴元歌是嫡女,如今又执掌裴府内务,应该将她放在裴元华前面才是。

    裴诸城先皱了皱眉头,不过碍于裴元华在场,却也没说话。大女儿素来知书达理,不会有别样心思,他若真挑明了,倒反而弄得她们姐妹似乎有什么不妥。不过,这更说明这两个奴才是刁奴,绝不能再容她们在府里!

    裴元歌也听到了,却没挑这个刺,问道:叫你们来也没别的事情,只是听说流霞你打碎了些瓷器,报导了管事那里,采买正要出气买,所以叫你们来问问情况。她故意将语气放的很轻忽,似乎没把这当回事的样子。

    听说是为这事,流霞顿时松了口气,慢慢挺直了腰身,声音也清亮起来:回四小姐,是有这么回事。奴婢在整理房间时,不小心碰碎了些瓷器。大小姐也知道奴婢的性子,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还请四小姐明鉴。

    这种顶罪的事情,她以前做惯了,从来都没出事,所以根本没放在心上,再加上那次在静姝斋的试探,更让她觉得四小姐不过是个花架子,不值得害怕,心中就更加坦然起来。

    如果真有什么问题,她进来的时候,大小姐应该会给她暗示的。

    她跟着裴元华这些年,深知她的手段,坚信四小姐是斗不过大小姐的!

    流霞却不知道,她奉为神祇的大小姐,现在也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现下的局面了。

    裴诸城以前不经常在府,偶尔回来,也没太注意过府内的丫鬟,对这个流霞没多少印象,只隐约觉得华儿身边的人都进退有度,温厚端庄的,从来没有在意。没想到今天近了看,才发现这丫鬟实在嚣张放肆。不小心碰碎了些瓷器?话说的真轻巧!算起来好几千的银子,一个丫鬟居然有这样大的眼界,连这些都不放在眼里,还敢拿华儿来做筏子,给她遮掩?刁奴欺主,歌儿说得一点都没错!

    从前只觉得章芸在歌儿跟前疏忽,没想到对华儿也是这般!

    一时间,对章芸的埋怨,和对这个叫流霞的丫鬟的厌憎之心更重。

    裴元歌没再说什么,转头问管事嬷嬷,道:流霞不小心打碎了瓷器,嬷嬷是知道的吧?不然怎么能报到管事那里,求管事给添补用品呢?我没说错吧?不知道嬷嬷是怎么处置流霞的?

    哦,是有这么回事,这事流霞姑娘跟奴婢们都说了,这事儿也不是第一回儿了,大小姐仁厚,饶恕了她,这是大小姐人好,也是奴婢们的福气。因此,奴婢们并未做处置,以免坏了大小姐的名声。管事嬷嬷听是这种事情,也放松了下来,这种事情已经好些回了,处置早成了惯例,因此丝毫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裴元歌没再说话,只看着裴诸城,等候他的吩咐。

    听着这一个大丫鬟,一个管事嬷嬷大咧咧的话语,俨然又是个桂嬷嬷和白薇白芷,裴诸城心头的怒火不住上涌,怒声道:好个胆大欺主的奴才,还口口声声大小姐的名声?华儿的名声,都要被你们这些刁奴败坏完了!来人,将这两个恶奴拖出去,重打四十大板,连带家人统统撵出府去!

    流霞脑子里嗡的一声,全成空白,知道被拖到门口,才清醒过来,惊慌失措地喊道:老爷,为什么要这样处置奴婢?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呀!奴婢没有欺主,奴婢对大小姐忠心耿耿的呀!

    管事嬷嬷也连连磕头喊冤。

    父亲,她们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咱们裴府行事一向有理可依,从不仗势欺人,不如放她们回来,让女儿跟她们细说分明,好让她们心服口服?裴元歌向裴诸城建议道,她倒不急着处置流霞,这件事明显是流霞替裴元华顶缸,若能让流霞觉得冤屈,咬出裴元华来,就算不可能取信父亲,也在父亲心里存了底,将来总有对照的时候。

    反正不管怎么样,流霞和这个管事嬷嬷是撵定了!

    裴诸城点点头,一挥手,下人们又将这两人拉扯回来,仍在了地上。

    流霞,你不过是个丫鬟,打碎了小姐房内贵重的瓷器,这本就是罪。大姐姐宽厚,之前没有追究,你应该要感恩戴恩,更好的服侍大姐姐才是,怎么能够仗着大姐姐性好,欺压到她头上,接二连三地打碎瓷器?而且,看你刚才的态度,一点悔悟之心都没有,甚至连自己那里错了都没意识到,你说,你可有将大姐姐放在心里过?裴元歌慢条斯理地将她的罪过一一道来。

    流霞真没想到是为打碎瓷器这事发落自己,而且罪名还是欺主。

    那些瓷器明明都是大小姐打碎的,她只是代大小姐受过而已,这怎么能说她欺主呢?她不是欺主,反而是对大小姐忠心耿耿啊!但这些话却是不能说出来的。流霞觉得自己实在冤枉,偏又不能辩解,只能把祈求的眼神头像裴元华。

    别人不知道内情,大小姐是知道的。

    她应该明白自己的忠心,为什么却不肯为她说句话?

    裴元华和流霞主仆这么多年,一看她的眼神,就明白她的意思。那个管事嬷嬷倒也罢了,流霞是从小就服侍她的,知道她的真面目,也知道许多隐秘的事情,这样的人怎么能够放出府去?万一她在外面说了不该说的话,虽然别人未必会信,但对她来说,终究是麻烦。必须要把流霞捞出来才行!

    但现在问题是,在裴元歌的挑拨下,父亲认定了流霞欺主,她越解释,反而越坐实了这点。

    到底要怎么办呢?

    裴元华紧张地思索着,最后下定决心,给了流霞一个安抚的眼神,起身道:父亲,无论怎么说,流霞跟了女儿这么久,名为主仆,实际上,女儿一直把她当姐姐看待,身边实在少不了她。还请父亲看在女儿的情面上,小惩大诫,还让流霞来服侍女儿吧!

    裴诸城恼怒地摇摇头,道:华儿你也太傻了,这丫鬟明显没有把你这位小姐放在眼里,你还巴巴地为她求情,殊不知,她只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根本不会承你的情。何况,若我这次连她这样的错都饶过了,她不是更得意嚣张,下次还不知道要翻什么天呢!

    静姝斋的魇镇事件,他绝不容许再发生第二次!

    裴元华又屡次哀求,裴诸城却执意不允,到最后只能向流霞投去歉意的眼神,不舍地凝视着她。流霞知道她不少事情,若能因为她的求情留下,自然是最好;但就算父亲执意不肯,至少在流霞跟前,她做足了姿态,表示她的确尽力去求了,也能暂时安抚住她,让她不要乱说话,至于以后……

    裴元华眼眸里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看着眼前的情形,流霞终于弄清楚了她现在的处境,如果说连大小姐求情都不能救她的话,那她挨打,被撵出去已经是定局。但流霞心中实在觉得不甘冤屈,她服侍大小姐素来忠心耿耿,处处周到体贴,不然也做不到大丫鬟,成为大小姐最得用的人。本指望跟着大小姐鸡犬升天,将来也有个好前程,没想到最后却毁在这么件事情上……

    而最憋屈窝火的是,这件事根本不是她的错,她只是替大小姐顶缸而已。

    但久在裴府,流霞也明白,就算她现在说出那些瓷器都是大小姐砸得,也无济于事,只会被老爷当做狗急跳墙之下的胡乱攀诬,反而平白得罪了大小姐。还不如认下了这个罪名,让大小姐承自己的人情,安排好她的将来,纵然不能像原先想的那样富贵,也能有个衣食无忧吧?

    于是,她流着泪磕头道:奴婢知罪,奴婢愿领责罚!

    听了这话,裴元华终于松了口气。

    裴元歌则有些遗憾,很能猜度到流霞此时的想法,不过,真不知道该说这丫鬟聪明呢,还是该说她笨!摇摇头,挥手命人见她拖了下去,很快屋外便响起了杖责的闷响,却没有流霞哭喊的声音,想来是被堵了嘴。裴元歌神色淡漠地转向管事嬷嬷,问道:嬷嬷现在可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管事嬷嬷早被屋外的闷响吓得浑身发抖,抖抖索索地只管磕头求饶。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奴婢不该纵着流霞那丫头。看到流霞的下场,她不敢再装傻充愣,忙将实话都抖落了出来,原本在流霞第一次犯这错时,奴婢也想要惩治她的,也跟大小姐说过。可大小姐说,流霞自小跟着她,情分非同寻常,就别追究了。后来又有第二次,奴婢依旧提点了大小姐,大小姐还是说有情分在。反而流霞为这事怨恨上奴婢,她又是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处处给奴婢使绊子,奴婢也是没办法呀,实在不敢得罪了她,只好一次又一次把事情遮掩了下来。

    这就是把责任都推给了流霞,还有裴元华。

    裴元华在府里这么多年,从来只有听人夸她的,再没有听过有人说她不好,没想到这次却被自己园子的管事嬷嬷说她管教不力,纵容恶奴,倒是把过错推到了自己身上,摘落得她清白无瑕。正要开口分辨,却被裴元歌的声音打断了。

    管事嬷嬷,原本就是替小姐们管制院子里的丫鬟的,因此都是些经过世事的老人,看重的就是你们的经验和老道,小姐们有想不到,考虑不周全的,你们都是提点着才是。大姐姐的院子里出了流霜这样拿大欺主的丫头,大姐姐人善,不愿计较,你就该替她敲打,结果呢?裴元歌淡淡地看着她,神色并不如如何严厉,甚至还有些平静,却自有一股常人难及的威势。

    她的话,句句都是整理,让人无法辩驳。

    裴元华听了,却气得双手紧握成拳。表面上,这话是在为她开脱,指摘管事嬷嬷,但经裴元歌这么一说,流霞的事情,就成了她想不到,考虑不周全,坐实了管事嬷嬷说她管教不力,纵容恶奴的罪名。偏她还不能辩驳,只气得心潮翻涌,难以自制。

    裴元歌这贱人好生奸猾狡诈,实在可恶!

    被裴元歌这么一说,管事嬷嬷顿时也哑口无言,只能俯首认罪,也被拖了出去打。

    在心里默算着时候也差不多了,裴元歌突然开口:张副总管,你待会儿到库房取些上好的伤药,给流霞送去,记住,要上好的!

    张德海不防四小姐还有这么一招,一时间捉摸不透她的意思,何况有老爷在跟前,也不敢擅专,只能询问地看着裴诸城。

    看我做什么?没听到四小姐的吩咐吗?裴诸城不愿折了女儿的面子,便呵斥道,先肯定了裴元歌掌府的地位,然后才不解地问道,歌儿,那样的刁奴,你还吩咐人给她送药做什么?你大姐姐对她那么好,她也没记着,反而欺主,只怕你这番好心,要白费了!

    裴元华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裴元歌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难道想趁这时候装好人,诱导流霞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我才不为她呢,我为的是大姐姐。裴元歌巧笑嫣然,如果裴元华以为前面是重头戏,那可就大错特错,真正的重点现在才要出来,虽然流霞欺主,但看得出来,大姐姐的确对她很看重。父亲不知道,当初大姐姐刚回来,才见面,就为章姨娘的事情跟我赔罪,说姨娘做错了事情,应该受罚,都跟我跪下了,却因为是章姨娘的错,绝口不替她求情。可是,现在她却帮流霞向我和父亲求情,可见流霞在她心中实在很重要。流霞挨打,那是她的错,该受罚,可罪不至死,所以女儿让人送些伤药过去,也好让大姐姐安心啊!

    裴诸城浑没在意,道:既然如此,送就送吧!

    他没注意到异常,但那些话听在裴元华耳朵里却是如雷轰顶,她终于明白,裴元歌为什么要把章芸的事情,跟流霞的事情连在一起说,这是苦心算计的结果,目的就是为了这番诛心的话。

    表面上,裴元歌是为她着想,所以送药给流霞。

    实际上,裴元歌之所以要提起送药,就是为了通过这番话透漏出来一个信息:她当初给裴元歌赔罪,都跪下了,却没有替章芸求半点情;而刚才她却为流霞求情,而且求情不止一次,直到实在无能为力才作罢。

    同样都是犯错,章芸是她的生母,流霞只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可是,她宁愿为一个丫鬟如此恳求,却始终不为生母说半句话……虽然从礼法上说,舒雪玉才是她的嫡母,才是她应该敬重维护的对象。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话若传出去,没人会说她守法守礼,只会说她冷漠绝情,连亲生母亲都不曾放在心里。

    若再细究,为什么她会给一个丫鬟求情,却不为自己的生母求情,天知道会衍生出多少的版本?

    这段话一定会传出去的!裴元华的目光落在了张德海的身上,这个张副总管,今天始终在场,把事情的经过看在眼中,听在耳中……他是裴元歌踢掉了朱副总管,提他上来的,这样的人,会严守秘密,不把这件事泄露出去吗?

    虽然父亲现在对这话没反应,但有这么一桩事,万一将来有应景的时候,那就坐实了她的罪名。

    而且,她求情了,落得现在的结果;但若她不求情,流霞怨恨她自然不必说,再由张副总管添油加醋地说出去,只怕也会给她按上一个狠心绝情,丝毫也不替贴身大丫鬟说话的罪名……这整件事,在她面前揭发,根本就是算计好的,无论她怎么做,都会落入裴元歌的陷阱。

    最最可恨的是,她明知道这些,却无法辩解。

    因为,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而这些猜测,是不能说出口的。因为不能说,所以根本无法辩解!裴元歌这小贱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狠毒,断了她的臂膀不够,还要给她的名声泼污水!裴元华越想越气,再也忍耐不住,腾的站起身来。

    她突然这么一起身,把众人都吓了一跳,裴元歌眼眸含笑,问道:大姐姐怎么了?

076章 争绣图,华、容姐妹翻脸

    裴元华一时气急,没按捺住,霍然起身,看到众人都把目光集聚在自己身上,这才想起要掩饰,慌乱之下,想起今天来书房的目的,略定了定神,福了福身道:父亲,女儿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跟父亲说?

    闻言,张德海立刻道:老爷,四小姐,大小姐,奴才还有事要处理,这就告退了。

    这个奴才倒是会见风转舵,方才看戏看得热闹,这会儿就告退?裴元华心中冷笑,但她没有理由拦阻,只能等他离开后,才沉吟着道:这件事关系着三妹妹和四妹妹,本来我不该说的,只是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应该要跟父亲通个气。可巧四妹妹也在这里,姐姐所言若有舛误,四妹妹也好纠正。

    听到关系这歌儿和容儿,裴诸城微微皱起眉头:什么事?

    裴元歌几番思索,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把柄会落在裴元华手里,遂含笑问道:大姐姐且说,妹妹毕竟年纪小,做事难免有疏漏不周到的地方,大姐姐要时常提点着我才是。却是先服软,以年纪小为由,摆低姿态。至于疏漏不周到,却是暗指方才流霞之事,暗含着讥刺和嘲弄的意思。

    裴元华哪能听不出来,心中暗恨,脸上却带笑道:倒也没什么,只是在白衣庵里,五殿下曾来找四妹妹说话,可有此事?

    这是想给她按个私相授受的罪名吗?

    裴元歌微笑道:母亲受了伤,五殿下前来探问,只因为母亲已经睡了,不便打扰,我跟五殿下告了罪,将母亲的伤势说了,陪着五殿下说了几句话。怎么姐姐也在?妹妹竟没瞧见姐姐,姐姐也是的,既然瞧见妹妹,也不打个招呼,敢情躲着想吓妹妹一跳吗?却是暗骂裴元华鬼鬼祟祟在旁边,居心叵测。

    若那人不是五殿下,而是寻常白丁举人,裴元华定要把裴元歌和他拉扯在一起,但五殿下?哼,那不是太便宜这贱人了吗?如果父亲真的以为她对五殿下有意,以父亲对她的宠爱,说不定真会去找五殿下提亲,那不是弄巧成拙吗?

    想到这里,裴元华忙笑道:是我说得太急,引人误解了,妹妹不要怪我。只是,妹妹和五殿下在院子里说话,我刚好在房内休息,隐约听五殿下提到什么绣图?说是五殿下拖四妹妹绣什么雪猎图?又提到是三妹妹在绣。姐姐说句话,四妹妹可别恼,女孩儿家清誉要紧,五殿下又是那般身份,世人又爱口诛笔伐,若是传扬出去,难免会被认为,四妹妹在攀附权贵,对四妹妹的声誉不好!

    面色关切,盈盈水眸之中,净是宽和柔爱之意,十足的大姐姐风范。

    恐怕不是别人会认为她在攀附权贵,而是这位关爱体贴的大姐姐认定她在攀附权贵吧?裴元歌微微一笑,在白衣庵里,裴元华因为待选落选四个字破功,那时候她就察觉到,这位大姐姐表面端庄矜持,实际上对权势的贪恋几近疯狂。怪不得没拿她和五殿下说话的事情做文章,而是把事情的重点牵扯到她攀附权贵上,想必是怕真把她和五殿下连在一起,弄出事端吧?

    不过,裴元华提起此事,恐怕不止是这么简单吧?

    以她的性子,对权势的热衷,待选落选后怎么可能不另谋出路?又提到五殿下和绣图……难道说待选失败后,她又把目标转到了五殿下身上?这倒是有趣了,:!裴元歌浑不在意地笑道:原来大姐姐说的是这件事。这原是我陪母亲到她的嫁妆铺子里巡视,正巧遇到五殿下来买丝线,之后五殿下就提,说想绣一幅雪猎图,我本在推辞,但五殿下不由分说,丢下绣图就走。当时母亲,三姐姐还有店铺的掌柜都在,父亲叫来一问便知。

    这番辩解,顿时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首先,她和五殿下是在铺子里巧遇,又是在卖绣线的铺子,五殿下来买绣线,自然是为了绣品,那么托人绣幅雪猎图,再正常不过,最多让人觉得五殿下有些仗势欺人,居然把裴府的小姐当做绣娘,却是怪罪不到裴元歌身上。

    其次,当时在场的还有舒雪玉,裴元容,以及铺子的掌柜,这无论如何也谈不上私相授受,她又推辞拒绝,于情于理来说,这件事她都没有丝毫过错。

    裴诸城点头道,不过,这绣图又怎么是容儿在绣?

    当时五殿下丢下绣图就走,女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三姐姐拾起绣图,说这件事交给她来处理就好。我想三姐姐既然这样说了,想必就有应对的办法,因此就没在意。裴元歌把责任全推到了宇泓哲和裴元容身上,又有些惶恐地道,父亲,女儿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这件事很要紧?女儿是不是闯大祸了?

    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一片懵懂天真,茫然不解。

    没事,歌儿你没做错什么,不过,你该早点把这件事告诉父亲才是,事情但凡牵扯到皇室,都要小心应对,不能丝毫掉以轻心。裴诸城摸了摸她的头发,指点着她,声音中却没有多少责怪之意。一幅绣图,事情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只是不知道五殿下此举何意。事情未分明前,歌儿小小年纪,都懂得推拒,怎么容儿年纪大,反而糊涂了,居然亲自绣雪猎图给五殿下?

    还是说,容儿是另有考量?

    裴元歌乖巧地点头,柔顺地道:女儿记住了,以后一定小心行事。

    裴诸城满意地点点头,扬声道:来人,去把三小姐叫来。记住,让她带着雪猎图一同前来!

    听裴元歌三言两语把责任全都推掉,又装的天真懵懂的模样蒙骗父亲,而父亲偏偏就吃她这一套。裴元华恨得牙痒痒,不过却并没有发难。待选落选,想要入宫做贵人恐怕是没有指望了,难得有这个机会,能够与五殿下搭上线,虽然说赌在皇子身上有些冒险,但五殿下是皇后的嫡子,上面的兄长又全都夭折,后族势力又打大,即位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何况,五殿下还年轻,年轻人总是特别有激情,也将来也会特别顾念旧情,如果她能够攀上五殿下,笼络住他的心,将来总有平步青云的时候。

    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能因为一时意气,毁掉一世前程。

    裴元华想着,按捺下满肚子的怒气,保持平时镇静睿智的模样,等着裴元容前来。

    没多大一会儿,裴元容便被传了过来。后面跟着的是大丫鬟湘玉,连同两个小丫鬟抬着那副雪猎图的绣屏。进门拜了裴诸城众人,便知趣地离开,书房这种重地,不是她们丫鬟可以随便出入的。

    裴元容一身宝石蓝的绣锦绣牡丹的长袄,下身配亮蓝色八步湘裙,头上簪着硕大的凤凰吐珠大金簪,满脸的喜色,竟是丝毫不见昨晚白衣庵受惊吓的惶恐。父亲突然派人叫她来书房,又特意点名要带着快绣好的雪猎图,想必是知道了五殿下托她刺绣的事情,要来询问详细了。

    金尊玉贵的五殿下,对她却青眼有加,想必她很快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父亲也会为她高兴的吧?虽然前面有些偏宠裴元歌这贱丫头,不过往后,这府里最受宠爱的,一定是她裴元容,而且往后嫁的最尊贵的也是她裴元容,其余人都得靠边站!

    父亲传女儿来,有什么事吗?裴元容娇声问道,半是羞涩半是得意。

    见她这模样,裴诸城顿时皱了皱眉头,先不管五殿下是什么用意,容儿这模样,显然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这样一来,她接下雪猎图,又亲自刺绣的用意,也就很清楚了。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肤浅轻薄,半点也没有歌儿和华儿的端庄矜持,大家风范?虽然这样想,但为了求证,裴诸城还是问道:听过五殿下托你在绣一幅雪猎图,所以叫你过来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猜得半点也没错,就是为了雪猎图的事情!裴元容心花怒放,揉捏着衣角,白嫩的脸慢慢漾起了红晕,低声道:也没什么,就是女儿在母亲的铺子里偶遇五殿下,五殿下对女儿很是看重,说了些话,就托女儿帮他绣幅雪猎图。女儿想着,五殿下是天潢贵胄,难得这样温言和气地托女儿事情,女儿若推辞了,岂不是折了五殿下的面子,便应承了下来。如今雪猎图已经快要绣好,女儿正要禀告父亲,没想到父亲却先问了。

    这言辞倒是跟裴元歌说的有些像,裴元华思索着。

    看来的确是裴元歌和裴元容在铺子里偶遇五殿下,不过,宫中的绣娘何止万千,五殿下为何会托才初见的裴元容来绣绣图?如果说副绣图有特别的用处,所以不想委托宫中的绣娘,那也应该找绣技更加出色的裴元歌才对,为什么最后会落到裴元容手里?再回想白衣庵内,五殿下和裴元容对话的内容,裴元华心里暗自思索,难道说,裴元歌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先是推辞绣图,再来又装作无心于五殿下?

    俗话说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裴元歌倒是深谙其中的诀窍。

    不过,她还是漏算了一点!裴元华微微一笑,五殿下身为皇子,身份何等尊贵,你玩玩欲拒还迎的把戏也就够了,居然敢明目张胆地拒绝五殿下,那才真是找死!不过五殿下既然问起这幅绣图,想必还是很看重的,如果她能替五殿下绣好这幅绣图,在五殿下心里必定能有一定的分量,引起五殿下的注意。

    只要有这么一个契机,往后再能偶遇几次,相信以她的才貌品格,五殿下必定会心动。

    可恨那日在温府寿宴,她被裴元歌抢走了风头,输了斗画,不然,那时候她肯定就能引起五殿下的注意。不过……裴元华回想着当日的情形,就算当天裴元歌赢了斗画,出了风头,但五殿下看向她的时候,也露出惊艳之色。只可惜,那时候她的心思都在待选上,早知如此,当时就该给五殿下个暗示才对。

    还好,现在还不晚,只要能争抢到这幅绣图,让五殿下明白她的心意就好。

    裴元歌猜度着裴元华的心思,故意没有提叶问卿的事情。本来她还担心裴元容会说漏嘴,没想到裴元容真以为宇泓哲对她青眼有加,根本就忘了当时还有叶问卿这个人,也忘了这幅绣图原本是叶问卿……等等,叶问卿绣的绣图?以叶问卿那种心性,应该更喜欢花草侍女的绣图,为什么会想要绣雪猎图?

    裴元歌心中忽然升起疑问,忍不住把目光落在了裴元容带来的图样上。

    装裱精致的画卷上,林木丛立,顶着厚厚的积雪,凋零枯败,画面苍凉而悠远。而在这片凋零枯败之中,却有一人骑着黄鬃马,张弓搭箭,对准不远处一只白狐,黑色的披风迎风张扬,露出骑者大红色的衣衫,以及头上束发的红缎。整幅画多数都是黑、棕、灰等暗色,只有那骑者露出一角的红衣,和头上的缎带是鲜艳的朱红色,这种强烈的对比,使得整个画面一下子鲜亮起来。

    而那骑者,显然是画面的中心,虽然背对众人,看不到容貌,但纵马猎狐,气势张扬而恣肆,非常吸引众人的目光。

    红衣、红缎,雪猎,还有那骑者的气势……

    裴元歌心中一震,隐约才想到一种可能,难道说,这雪猎图是叶问卿想要送给宇泓墨的?她越想越觉得可能,这幅图的苍凉和恣肆,都不会是叶问卿那种娇娇女喜欢的风格,反而与宇泓墨很配,叶问卿又如此看重,为了绣雪景的玉楼点翠跑遍京城。除了宇泓墨,谁能这样劳动她?

    如果说这雪猎图是叶问卿送给宇泓墨的,那事情就更有意思了。

    裴元歌嘴角弯出一抹微笑,打定主意不再掺和这件事,任由裴元华和裴元容去折腾好了。

    她突然把目光凝聚在雪猎图上,眸光湛然,又忽然露出微笑,这种种的种种,都落在了裴元华眼里,以己度人,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裴元歌不可能不想攀上五殿下,不过是欲拒还迎,这会儿大概已经想要给点甜头给五殿下,决定自己绣这副雪猎图了。不过,她裴元华今天把这事儿挑出来,不是为了给裴元歌作嫁衣裳的。即使裴元歌针线最好,但待会儿只要父亲问主意时,她……

    前后思索着,确定没有破绽,裴元华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糊涂!确定裴元容真生出了这样的心思,裴诸城不禁大怒。绣图倒还是小事,只是如今五殿下和九殿下争斗得正狠,这种皇位之争,他从来不想搅和进去,立场一直是中立的,但若容儿真生出了这种心思,跟五殿下闹出什么事,为了容儿的名声着想,也只能把她许配给五殿下。有了这层姻亲关系,就算他仍然保持中立,也会被当做是五殿下派系的。

    且不说五殿下这皇位能不能争到手,单说他的行事为人,虚伪高傲,就不是女儿的良配!

    怎么容儿就被迷了心窍?

    裴元容,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样赶着给五殿下绣东西,你有没有想过,事情传出去后,别人会怎么说,怎么看你?再说,五殿下这种人物,是你能够沾染的吗?一点心机都没有,若真成了五殿下的人,只怕早连皮带肉被人吃了!裴诸城恨铁不成钢,你给我回采薇园,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再好好想想你的行事,把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统统断掉,没想通之前,不许出院子!

    说着,就叫人带裴元容下去,命令好好看管起来。

    这个容儿越来越不成话,再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事端,也不知道章芸到底是怎么教的,怎么一丁点儿的见识和气度都没有?偏偏学得那样小家子气,虚荣肤浅,居然把主意动到皇子身上!裴诸城想着,就是一阵头疼,恐怕要找个供奉嬷嬷,好生教导她为人处世才行。

    父亲不要生气,小心伤了身子!伴随着裴元华柔软的声音,一杯香茗送到了跟前,

    裴诸城接过香茗,啜了一口,看着端庄聪慧的大女儿,再看看年幼却机敏矜持的小女儿,心中终于有了些安慰,还好,还有歌儿和华儿,巧儿虽然木讷些,却也是个老实本分的,唉,华儿,容儿要能有你一半的懂事就好了!不过,你们毕竟是同胞姐妹,有时间你多去开导开导她,我看她心思越来越不正了!

    女儿知道了!裴元华柔顺地道,只是,眼下这幅雪猎图又该怎么办?

    想到这副惹事的雪猎图,裴诸城就觉得头疼。

    都是女儿不好,女儿不知道这幅图如此事关重大,早知如此,女儿当初就该彻底推拒了五殿下才是。不等裴元华给她扣罪名,裴元歌自个儿先认了错。显然,先发制人这招,对父亲来说十分好用,他可以原谅女儿们犯错,但是很难原谅她们犯了错却不认错。不如,咱们把这绣图送回去,就说技艺拙劣,不敢应承?

    裴诸城还没说话,裴元华就赶忙道:这样不太好吧?若是最开始就推了,倒也罢了,如今这绣图在府里已经这些日子,再退回去,难免惹怒了五殿下。若是五殿下以为咱们裴府藐视皇子,故意戏弄他,心里记恨上父亲,那才真的糟糕。若被送回去了,哪里还有她的机会?

    裴诸城点点头,显然认同裴元华所说的。

    那没办法了,既然应承了,也就只有绣出来了。裴元歌叹了口气,起身取过裴元容快要完工的绣图,看着那些蹩脚的刺绣,摇摇头,道,三姐姐这也绣得太粗糙了,别说五殿下这般尊贵,就算是平常官宦人家,只怕也瞧不上。若送到五殿下府上,倒更坐实了藐视皇族的罪名。父亲,看来只有女儿动手来绣制了,女儿这就回去准备丝线和绣架。

    她自然不是真心想要绣这副雪猎图,无论这幅绣图最后落到五殿下还是宇泓墨手里,都非她所愿。

    裴元歌这样说,只是设个圈套给裴元华,赌她必定会拦阻她。

    果然,她还没起身,裴元华就摇头道:四妹妹别急,这副绣图由你来绣也是不好。心里却在鄙夷,果然是存了攀龙附凤的心思!转头向裴诸城解释道,父亲,五殿下代表着皇室,咱们固然不能怠慢,可也不能太攀附了。四妹妹的绣工固然好,但就是太好了,若这副绣图被被人看到,听说是四妹妹绣的,不但对四妹妹的名声有碍,也会让人觉得咱们裴府有心攀附五殿下,这才让嫡女给五殿下精心绣这副雪猎图。

    哼,想在五殿下跟前出彩,做梦吧!

    华儿言之有理,这件事歌儿你别掺和了。镇国候府退婚一事,歌儿清誉已然受损,裴诸城不像她再有丝毫的损伤,华儿你分析得很对,依你之见,这幅绣图,要怎么处置才好?

    见拦阻了裴元歌,而父亲又似乎全盘听自己的意见,裴元华心中大喜,故作沉吟道:四妹妹,当时五殿下留下这副绣图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能不能把原话告诉姐姐一遍?

    裴元歌回想了会儿,道:五殿下说,那就麻烦裴三小姐了!

    这就好办了!感觉事情跟自己想得一样顺利,裴元华击掌道,神情欣悦,五殿下说,绣图麻烦三妹妹了,可是却没说一定要三妹妹或者咱们裴府的小姐亲手绣制。依女儿的意思,咱们不如到外面找个绣工出色的绣娘,把这副雪猎图绣出来。这样一来,也不违逆五殿下的意思,即使五殿下要怪罪,咱们也能分辨,说是三妹妹绣技不好,因为几经周折,才找到好的绣娘来绣制。就算这绣图将来流传出去,别人问起,也是绣娘绣制的,与咱们裴府的声誉无碍,这样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当然想要亲手为五殿下绣制这副雪猎图,但裴元华生性高傲,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但要说到绣技,却是她不屑学的,只怕比裴元容还有不如。又不想让裴元歌出风头,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外面的绣娘。当然,到时候她还是要在绣图上动点手脚,好让五殿下知道她的好处,由绣图对她生出好奇之心。

    到时候,就是她的机会了。

    而且,她也相信,由她辅助五殿下,再加上五殿下本身的优势,必定能够夺得太子之位,进而登基为帝。到那时候,她既是宠妃,又是谋士,既有宠爱,又有功劳,地位之稳固,只怕比待选要高得多,想要夺得后位就更加容易。这样说起来,倒是比待选的路子还要好!

    裴元歌微笑着瞧着裴元华,静默不语。

    单从表面来说,找绣娘来绣制这副雪猎图,的确如裴元华所言,两全其美,是最好的办法。不过,她可不信裴元华会单纯地只是为裴府解围,八成要在中间动手脚,好展露她的锋芒。

    也罢,随她去吧!

    裴元歌倒是很想看看,裴元华动过手脚的绣图,如果借叶问卿的手,送到宇泓墨那位祖宗手里,会闹出什么风波来?想到宇泓墨那般恶劣的性子,以及捉弄人的本事,裴元华突然觉得,这个主意很妙!就让宇泓墨那位祖宗跟裴元华这条美女蛇去互相折腾吧,想必到时候一定很精彩。

    也许,还要再加上一个叶问卿……

    想想那种场面,裴元歌都忍不住想要时间快点流逝,让这幅绣图赶紧绣好。

    裴诸城几经思索,也觉得裴元华所出的主意两全其美,既能保住裴府的名声,又能不在明面上得罪五殿下和后族,心中一阵欣慰,越看裴元华越觉得满意,点头赞道:还是华儿你想得周到,既然如此,我这就找人去寻好的绣娘。

    父亲,女儿刚好认得一名极为出色的绣娘,这件事毕竟关系五殿下,还是私底下悄悄进行的好,不如让女儿来处理吧!裴元华赶忙道,如果让裴诸城找人来绣,她又要怎么动手脚?何况,裴元歌一向善于蛊惑父亲,若有父亲处理此事,难保不会被裴元歌钻了空子,自然还是她亲自主持得好。

    大女儿出的主意稳妥又大方,很合裴诸城的心思,把这件事交给她也放心。

    所以,裴诸城并无怀疑,点点头道:那就交给你了!

    多谢父亲,女儿必定稳妥行事,不会让父亲失望的!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在五殿下跟前展露锋芒地道图样,裴元华心中十分得意欢欣,悄悄地朝裴元歌递过去一个得意的眼神,福身道,三妹妹耽误了些时候,这件事不能再拖延了,女儿这就去找那位绣娘,让她尽快把这副雪猎图赶出来!

    嗯,华儿你就去吧!

    裴元华离开后,书房内只剩父女二人。

    裴元歌巴巴地瞧着裴诸城,眸带艳羡道:父亲,这件事是女儿没考虑周全,给父亲添麻烦了。说到行事,还是大姐姐最周全妥帖,考虑得面面俱到,相比较起来,女儿就差得远了,女儿以后一定好好地向大姐姐学习!裴元华这会儿说得周全体贴,丝毫也没有攀附五殿下的意思,但她就不信,裴元华会不在绣图上动手脚,到时候等事情爆发出来,她倒要看看,在父亲跟前,她还要怎么狡辩?

    这会儿越把她捧得高了,到时候她就跌得越重!

    你是不如你大姐姐懂事!裴诸城板起脸来,看着小女儿黯然的神色,忽然一笑,亲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不过,你这会儿要是肯帮父亲整理整理这些公务,说不定,父亲就觉得,你比你大姐姐好了!虽然他很欣赏大女儿的处事稳妥,但歌儿的年幼娇憨却更让他觉得熨帖亲近,心里更近了一层。

    歌儿毕竟年纪还小,偶尔会有不周到的地方,只要他慢慢教导就好。

    从前常常不在府内,错过了女儿们成长的时间,没多少教导的功夫,现在能在歌儿身上补偿回来,看着自己亲自教导的女儿慢慢光彩绽放,那种满足感,比什么事情都好。

    闻言,裴元歌立刻笑了起来,吐吐舌头,开始跑前跑后地在书房里忙碌起来。

    长春宫,沉香殿。

    宇泓墨一身纯白色绣四爪蟠龙的圆领通身宫袍,发挽金冠,腰间束着一条玉白色银线绣双龙戏珠的腰带,腰间的玉带钩泛着柔和的光芒。这一身锦绣华贵的装束,更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目如画,原本邪魅恣肆的眼眸透着几分笑意,饶有兴致地趴在案几上,不住地逗弄着眼前的白色猫儿。

    猫儿享受着美男的抚摸,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看着它盘坐毛绒绒的一团儿,跟个毛球似的,宇泓墨眼眸中忽然闪过一抹恶作剧的光芒,趁着猫儿不注意,迅速地揪了根毛下来。

    感到了疼,猫儿喵呜大叫一声,炸起了浑身的毛。

    宇泓墨挑衅地对上那双圆溜溜的眼眸,看着它炸毛的模样,忍不住想起另外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咪,眼眸中有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伸手又抚摸着它的脊背,柔顺如锦缎般的皮毛在指尖滑过,触感十分美好,让他又想起那晚月色下,那双柔嫩细滑,宛若无骨的玉手……摇摇头,甩开莫名其妙的思绪,宇泓墨继续趣味十足地逗弄着眼前的猫儿。

    宫中养的猫儿,自然柔顺乖巧,被拔了毛的疼一会儿就过去了,在宇泓墨的安抚下,白猫甩了甩身上的毛,懒洋洋地叫了一声,又盘成一团,眯起了眼睛,状似小寐。

    宇泓墨眸光中光彩闪烁,突然又拔掉它一个毛,看着猫儿炸毛的模样。

    就这样,拔根毛,气得猫儿炸毛;然后再安抚,等到猫儿柔顺起来,继续拔毛……宇泓墨兴致勃勃地逗着白玉般的猫儿,玩得不亦乐乎,到最后,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把猫儿抱入怀中,啧啧地逗着它,道:雪团儿乖,乖乖地听话,不要闹,我带你去晒太阳。

    雪团儿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到底谁在闹啊?

    似乎看出了它的不满,宇泓墨又放声大笑起来,带着难得的赤诚和天真,使得面容越发柔和起来。

    他这一笑不要紧,满殿经过的宫女都禁不住红了脸,九殿下本就生得天姿绝色,平日里红衣潋滟,似笑非笑的模样已经很勾人了。如今换上这身皇子装束,又露出这样的笑……一时间,所有的宫女都忘了,眼前被九殿下不住拔毛的雪团儿,是柳贵妃最心爱的猫儿,平日里但凡有一点不周到,都可能会受重责。

    白衣如雪的宇泓墨逗弄着猫儿,看得满殿宫女面色绯红。

    柳贵妃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她也很少见宇泓墨这样好的兴致,但看到满地的白猫毛,又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走过来从宇泓墨手中抢走猫儿,自己抱着抚慰着,嗔视着宇泓墨,道:墨儿,你是越来越淘气了,居然淘气到本宫的宫里来了。还好我来得及时,不然,本宫的雪团儿只怕要变秃毛猫了,到时候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知道母妃疼儿臣,儿臣才敢这样胡闹啊!宇泓墨浑不在意地道,仍然想去逗弄雪团儿。

    都是本宫把你惯坏了,越发没个体统!够了啊,真想把本宫的雪团拔成秃毛猫啊?柳贵妃抱着雪团儿一闪,躲过了宇泓墨的魔手,似笑非笑地着他,道,墨儿,你这些日子怎么转了个性子?以前除了上朝等正式场合,你从来都不肯好好地穿正装,怎么这些日子这么乖巧?还有兴致来折腾本宫的雪团儿?本宫看你最近兴致好得很,怎么,有什么开心的事儿,说给母妃听听。

    没有啊,就是最近又气了五皇兄几回,想到他当时的模样,忍不住想笑!宇泓墨随口道,他也不知道最近情绪为什么这么好,为了避免柳贵妃继续发问,便转开话题道,怎么?母妃素日里总想儿臣正形点儿,如今儿臣听了母妃的话,怎么母妃反而怨起儿臣了?难道说,儿臣穿这身不好看吗?不如平日里好看吗?

    为了配合话语,他还起身转了个圈,完美地展示了他的风采。

    怎么会不好看?瞧瞧我这满殿的宫女,都被你勾了魂儿去!你平日里那模样,说得好听些,叫落拓不羁,说得难听些,是仪容不整,邋遢!瞧瞧现在这样儿多好,清清贵贵的一位皇子,谁家女儿看了不芳心暗许?柳贵妃打趣道,说起来,墨儿你也十六了,该立妃了。怎么样,有没有看重哪家的女儿,母妃去给你提?

    我倒也想立,可找不到像母妃这样又漂亮有温柔又善解人意又能包容儿臣的,别的都瞧不上眼。没办法,只能继续慢慢找了!提到立妃,宇泓墨脑海中忽然闪过裴元歌宜喜宜嗔的面容,随即笑道,再说,五皇兄六皇兄都还没立妃,儿臣急什么呀?

    你六皇兄体弱,不宜婚配,所以拖到现在。至于你五皇兄,人家虽然没立妃,可通房侍妾也不算少,人家那妃位,可是等着拉拢朝廷众臣呢!谁像你?就算正妃之位要慎重,先立个侧妃也是好的。柳贵妃横了他一眼,道,不过,说到你那位五皇兄,本宫倒是听说,他已经相中了一位姑娘,准备立为侧妃,正要跟皇后娘娘提呢!你呢?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抱上孙子啊?

    五皇兄要立侧妃?宇泓墨一怔,随即笑道,五皇兄一向眼高过顶,所以正妃侧妃拖到现在都迟迟未立,不知道看中的是哪家的姑娘?脑海中突然白衣庵里,宇泓哲对着裴元歌说他坏话的模样,心中猛地一滞,不会是裴元歌那只小猫咪吧?

    一念及此,只觉得浑身都紧绷起来。

    应该不会吧?宇泓哲那人,妃位都是留着拉拢朝臣,为他将来争夺帝位所用。裴诸城虽然是刑部尚书,但是从镇边大将改为文官,听说在刑部也很有些艰难,宇泓哲应该看不上的吧?而且裴诸城的立场一向中立,又极为疼爱裴元歌,应该不会把她送入宇泓哲的宫中才对。

    不会是她!一定不会是她!

    这倒是不知道,只是听说五殿下偶尔提过一次,说心里已经有了中意的人,要向皇后娘娘提。不过,能被五殿下相中,想必身世才貌俱佳,又是五殿下阵营中的人才对。我听说李阁老家有位嫡次女,年纪容貌都相当,正想要跟五殿下攀亲,保不定就是她!柳贵妃道,她虽然在宇泓哲的宫中安插的有人,但终究不算太亲近,只模模糊糊地听过这么一句。

    李阁老家的嫡次女啊!宇泓墨这才松了口气,脑子里又开始盘算着某些主意。

    裴元华接了绣图的事情,整日里进进出出裴府,忙得不可开交。裴元歌早有算计,也不去捣鬼,整日里看书写字,刺绣绘画,倒也过得十分闲适。这日忽然心血来潮,想起去探视探视这位被禁足的三姐姐。

    因为裴诸城吩咐过,要裴元歌多来开导裴元容,因此守院子的人并未留难,便放她进去了。

    三两天的禁足,非但内能让裴元容反思己过,相反,她脾气更大了。看到裴元歌就是一个茶盅砸了过去,怒气冲冲地道:裴元歌,你别来假惺惺地说什么劝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也想攀附五殿下,所以跟父亲告状,夺了我的绣图,自己拿去献媚,是不是?你不过就是嫉妒我得了五殿下的青眼罢了!

    这个裴元容,还真是能自作多情。

    不过,这样更好。

    我不明白三姐姐的意思,这绣图可没落在我的手里,现如今是大姐姐在忙着呢!裴元歌顿足,绕过茶盅碎片,柔声道,三姐姐,若论咱们家的女儿,还是大姐姐处事最稳妥,也最让父亲放心,不然也不会把雪猎图交给她,咱们都该多向大姐姐学学,被让父亲担心才是。

    裴元容哪里听得进去裴元歌的劝,满脑子只转着一个念头:绣图被裴元华夺走了,亲近五殿下的机会被裴元华夺走了!亏她们还是同胞的姐妹,亏裴元华之前还有脸来劝她,说什么大局,什么裴府的安危,什么皇室争夺,劝她不要再转念头到皇子身上,原来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原来,真正捅她一刀的人,竟是她的亲姐姐,裴元华!

    不要脸!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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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章 掌掴裴元华,温府生变

    黄昏时分,出门去督看绣图进度的裴元华回到裴府,虽然连日奔波,有些疲惫。但想到绣图进展顺利,想到五殿下,想到自己的前途,美丽的眼眸中却满是光亮,灼灼生辉。夕阳的余晖照在她浅橘色的衣衫上,仿佛为她涂上了一层金粉,熠熠生辉,越发显得华贵照人。

    虽然疲惫,她却没直接回雨霏苑,而是来到了采薇园。

    这些日子,无论多累,她还是遵照父亲的嘱托,每天都来劝慰裴元容,见她宽厚善良的大姐姐形象展示在众人跟前。进了院子,看到裴元容坐在正厅,大红色绣富贵牡丹的锦绣长袄,海棠红的百褶裙,头上戴着赤金嵌珍珠的八宝凤簪,心中不由得有些鄙夷。

    她这个妹妹,最喜欢这些鲜亮的颜色,偏又驾驭不住气场,只剩一派庸俗。

    脸上却是温和柔婉的笑意,柔声道:三妹妹,姐姐看你来了。莲步轻移,袅袅地走了上去,在她对面坐下,亲切地道,午膳用的可好?有没有奴才攀高踩低地欺负你?有什么委屈尽管告诉姐姐。不管怎么说,咱们是亲姐妹,姐姐自然会为你做主!

    亲姐妹?好个亲姐妹!

    脸上带笑,背里捅刀,抢了她的绣图,抢了亲近五殿下的机会,现在还来跟她装慈悲?

    闻言,裴元容顿时怒不打一处来,胸口急剧地起伏着,一双杏眸死死地盯着裴元华,看到那身浅橘色的软罗轻衫,**艳丽的容貌,微微一笑,如牡丹般芳华盛艳,更觉得这人刺眼,咬牙道:少在我眼前假惺惺了!裴元华,亏我还把你当姐姐,是我眼瞎了!抢走我的绣图,你自个去跟五殿下亲近,你很得意是不是?看着我被你骗得团团转,你是不是心里都在笑,笑我是傻子?

    裴元华一怔,秀眉微蹙:三妹妹,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咱们是亲姐妹,你可不能听信仙人谗言,坏了咱们姐妹的情意啊!

    姐妹情意?裴元容怒气冲冲地道,那我问你,雪猎图现在是不是在你手里?绣图的事情,父亲是不是交给你做了?你说!你说!如果这些都是假的,我这就去撕了裴元歌的嘴,可要都是真的……双眸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恨意十足。

    一根筋的白痴,这么容易就被裴元歌挑拨离间了!

    裴元华暗自鄙弃,但为了保持形象,还是柔声劝慰道:三妹妹,绣图在谁手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你做错了。闺阁女子,清誉何等重要——

    少东拉西扯,我只问你,绣图现在是不是在你手里?裴元容现在心心念念的只有绣图之事。

    白痴!裴元华素来是万千娇宠的掌上明珠,只有她厌弃质问别人的,还从来没人这样咄咄逼问她,就连父亲对她也素来温和宽宠。现在居然被裴元容这个白痴当罪犯一样审问,这叫她如何能忍?但院门外有护卫守着,院内还有采薇园的丫鬟,她却不想当众现了原形,只能苦口婆心地劝慰道:三妹妹——

    你不敢说,就是承认了,对不对?是你把我的绣图抢走了,对不对?确定这点后,裴元容心里的怒火顿时全发泄了出来,砰的一声,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裴元华的鼻子骂道,哼,什么大姐姐?什么做事妥帖放心?平日里装的温存敦厚,暗地里连亲妹妹也下绊子!你以为你长得好看,别人夸你才华出众,就什么都是你的了?做梦!五殿下看上的是我,所以才托我绣的绣图,你想趁这机会攀高枝,那是妄想!

    白痴!白痴!

    当时裴元歌也在,论颜色论身份论气质,哪里能轮到你这个白痴?裴元华心中暗骂,但这话,显然不是她这个端庄温厚的大姐姐所能说出口的,只能分辩道:三妹妹,你错怪姐姐了,这绣图——

    裴元容显然没打算听她继续说下去,再次打断她的话语,喝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专会在父亲跟前卖乖讨巧,可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庶女!有本事,你越过裴元歌去?你以为别人夸你几句才华横溢,才貌双全,你就真的是天仙下凡,众所难及了?那不过是众人看着父亲面上,逢迎你罢了!你要真好得让人没话说,怎么不进宫做贵人去?为什么待选会落选?眼瞅着没法进宫,就又把主意打到了五殿下身上,为这连我这个亲妹妹你也算计,落井下石,裴元华,你不要脸!

    她是怒极了胡说话,却不曾想,刚刚好刺中裴元华的心。

    身为庶女,待选落选,这是她心头的两根刺,稍微一碰就会疼,何况现在还被裴元容这样当众辱骂?以裴元华的伪装和掩饰的功夫,也不禁勃然变色,激怒之下,挥起了手掌,就想给眼前的裴元容一个耳光。

    你打呀,你打呀!

    裴元容丝毫不惧,反而把脸往她跟前凑,挑衅地道:你尽管打,正好都让人瞧瞧,温婉端庄,才貌双全的裴大小姐是怎么泼妇一样地打人的?而且,打的还是她的亲妹妹!再问问根由,为什么要打人?哦,原来是抢了妹妹的心上人,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所以打人!我到要听听,别人要怎么评断?你打呀,我巴不得你打呢,等打完了,咱们就去父亲跟前评说评说,让人都瞧瞧你做的好事!

    裴元华这辈子,明里暗里的算计得心应手,却偏偏耍不来这种泼妇手段,显然眼睁睁看着裴元容撒泼,对着她放肆无礼,只气得浑身发抖。但裴元容根本不听她说话,那些花言巧语,巧妙算计,半点也使不出来,想到聪慧如自己,居然被裴元容这种手段钳制得没有办法,一时间呕得几乎吐血。

    三妹妹,你若在这样胡闹,被父亲知道,这禁足怕是又要加长了。

    不能跟裴元容一般见识,更不想像她这样没形象的撒泼,裴元华只能把裴诸城搬出来。

    加就加,反正已经被禁足这么多次,我早习惯了!裴元容怒气冲头,尤其想到,原本能与五殿下亲近,飞上枝头变凤凰,现在这机会却被裴元华抢走,她还在自己跟前耀武扬威,更是又痛又气,早没了狼,伸手就一耳光朝着裴元华脸上挥了过去。

    裴元华从没想到裴元容会对她动手,没防备之下,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耳光。

    啪——

    响亮的耳光声,把院内院外的人都惊呆了。采薇园的丫鬟们早听到两人争执,但知道三小姐被禁足怒气冲天,每次大小姐来劝说,都是这般,也没在意。没想到一个疏忽,居然动起手来。这要闹到老爷那里,小姐们且不说,她们做下人的第一个倒霉。于是都一窝蜂地涌上来,有拉着裴元容的,也有向裴元华求情的。

    大小姐,三小姐她就是这脾气,这次又挨了老爷的罚,脾气更加不好,您多多包涵。采薇园的大丫鬟湘玉焦虑地恳求着裴元华,急得跪下,连声哀求道,大小姐一向为人最宽厚,最体谅人,求大小姐帮着遮掩此事,不要闹到老爷那里才好。不然,奴婢们恐怕都要遭殃,只怕就没活路了。

    说着,又不住地磕头。

    旁边的丫鬟们都知道事情轻重,也都给裴元华跪下了,连声哀求。

    就算奴婢们贱命,不值得大小姐怜惜,可三小姐跟大小姐是同胞姐妹,现在三小姐已经失了老爷的欢心,接连被罚,再闹出这种事情,只怕三小姐这辈子就毁了。大小姐您人最好,有仁慈又善良,求求你顾惜三小姐是您妹妹,替她遮掩过这件事,奴婢代三小姐谢大小姐恩德!另一个大丫鬟紫玉也忙磕头道。

    她原本是二等丫鬟,因为原本的大丫鬟绣玉在白衣庵中遇害,因此才被提上来。

    裴元华这辈子第一次挨耳光,又是被裴元容这种白痴打的,偏偏当着众人的面,她又不能不顾形象的还手,心中已经呕得半死,恨不得裴元容再受十倍的罚。偏偏这些丫鬟又求到她身上来,这样苦苦哀求,自己的身家性命,裴元容的姐妹关系都拉扯出来,她若不答应,只怕之前辛辛苦苦营建出来的仁慈宽厚的名声就毁于一旦了。

    但就这样放过裴元容,她实在不甘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从庆福寺祈福回裴府后,事事都不顺利?先是父亲被贬,然后是章芸被贬,紧接着待选落选,又受尽了裴元歌的奚落欺凌,现如今,连裴元容都欺到她头上来了!裴元华心中怒火熊熊燃烧,衣袖里尖尖长长的指甲几乎刺入肉中,却不敢表露分毫,深吸一口气后,强作镇静地道:你们放心,这事我不会说出去。不过,你们也要好生伺候着三妹妹。我是三妹妹的姐姐,若是别人,现在要怎么收场?

    听到她肯代为隐瞒,湘玉等人喜不自胜,不住地磕头道:多谢大小姐,多谢大小姐!大小姐今日的恩德,奴婢们谨记在心,日后若有机会,必定相报。往后奴婢们也会好好伺候三小姐,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听着往日里听惯了的感恩戴德,赞赏感激,裴元华的心情却并没有好转。

    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她巴不得再出这种事情,若让裴元歌也来挨几巴掌,她再来表现自己的温厚仁慈,那才真正大快人心!可惜,这些话,不是她这位裴大小姐所能说的。

    裴元华只能在心里恶狠狠地诅咒着。

    偏这时候,旁边又传来裴元容的怒吼声:湘玉,你在说什么?你给本小姐认清楚,你是采薇园的大丫鬟,是本小姐我的大丫鬟,不是她裴元华的。这么快就想捡高枝儿飞了?我还没死呢!

    湘玉歉疚地看了眼裴元华,低声道:大小姐,您先走吧,我们会安抚三小姐的!

    裴元华也不想再在采薇园待下去,更不想再人手裴元容这个白痴的挑衅和欺辱,摸了摸发烫得开始疼的脸,眼眸中闪过一抹狠厉的光芒。裴元容,你居然敢打我?这一耳光,我早晚会连本带利让你还回来!尤其想到,这一路回去,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看到她挨打的模样,心头更是恨极。

    看着裴元华答应帮她们遮掩,又听从她的劝告离去,湘玉松了口气,拍拍胸口道:今儿幸亏是大小姐,她一向仁慈宽厚,最体谅下人,我们才能逃过这一劫!说着,又赞赏地看了眼紫玉,道,也多亏你机灵,第一时间就想到来求大小姐,不然,今儿这事儿恐怕不能善了。看来,把你提上来是对的,我没看错你!

    紫玉福了福身:湘玉姐姐别这么说,咱们都是伺候三小姐的丫鬟,若有事,谁也跑不掉。

    听到紫玉的话,湘玉神情黯然。是啊,就算三小姐再不讲理,再难伺候,她们已经是采薇园的丫鬟,这辈子的荣辱也只能系在三小姐身上,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谁叫她们都是奴才呢?叹息着,又转过身去安抚依然暴怒的裴元容。

    浓荫如盖,幽香细细,采薇园的偏门角落处传出一阵轻细的对话声

    ……就是这样了,还多亏你提醒我,告诉我,如果三小姐有不妥当的地方,就赶紧去求大小姐,好歹一母同胞,大小姐也不能置之不理。也幸亏今天是大小姐在这里,要不然,今天的事情,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紫玉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激。

    都是奴身,能相帮相帮也是应该的,快别说这样的话。另一人的声音轻轻细细的,三小姐的脾气,咱们都知道,也亏得有大小姐这位姐姐,能帮衬帮衬,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以后,三小姐若有事,紫玉姐姐尽管去求大小姐,她人又好,心思又软,在老爷面前又有脸,不比求别人强?

    紫玉叹息道:是啊,多亏还有大小姐,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两人又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通话,紫玉先出来,看看四周无人,转身疾步回去伺候裴元容。

    又过了一会儿,另一人才出来,手里拿着笤帚,专心致志地打扫着这偏僻处的路径,身材娇小,鸭蛋脸上一双眼眸倒是焕然有神。扫干净后,拿着笤帚等东西,回到洒扫上交差。管事嬷嬷笑着道:还是泉儿你最勤快,三小姐现如今失了势,谁也不愿意去她那里打扫,要不是又泉儿你,我都为难了。

    嬷嬷别这么说,反正都是要打扫的,扫哪里不都一样吗?泉儿笑得很甜,嬷嬷,采薇园的事情我做好了,能不能出去逛会儿?

    去吧去吧,只是小心别冲撞了人?管事嬷嬷很喜欢这个机灵的小丫鬟,大方地道。

    泉儿福身道:多谢嬷嬷。

    除了洒扫院子,泉儿随意逛着,看着没人注意,一溜烟儿地进了静姝斋。

    ……想起泉儿说的话,奴婢就想笑。紫苑端了一盅茶,递给裴元歌,本来奴婢还担心,三小姐也忒不是大小姐的对手了,恐怕不中用。没想到到最后竟真是大小姐吃了亏。奴婢虽然没亲眼瞧见,可想也知道,被三小姐打了一耳光,大小姐心里肯定恼着呢,偏碍着面子不能发作,还得代为遮掩,可不窝火死?

    裴元歌笑着接过茶:这就是俗话说的,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

    奴婢倒是觉得,这事儿最妙的还在四小姐教泉儿说的话。青黛早笑得弯腰,让紫玉以后有事尽管去求大小姐。想让三小姐那边没事儿可难得很,偏三小姐跟大小姐一母同胞,紫玉若真求到大小姐跟前,大小姐也不好不理,这才是沾了个包袱上身,我看,大小姐日后有的头疼了!该,让她装好人去,这回让她装个彻底,想甩都甩不掉!

    就算她想甩,也得弄她一身腥。木樨也道,府里最近已经在传,说大小姐的善良仁慈都是装出来的,不然,生身姨娘遭难,连三小姐那样的性子都去求老爷了,偏大小姐那样有脸,却半句话都不说。分明是攀高踩低,见姨娘失势了,就置之不理了。这还只是传言,若三小姐再出事,她还不理,那可就坐实了。这些年积攒的好名声,算全毁了。

    楚葵不善言辞,没说话,却还含着笑意。

    之前大小姐让流霞来试探静姝斋的人,设下一连串的陷阱,就等着四小姐踩,这让四个丫头都对她非常没好感。而且四小姐在山林被人推出去,几乎丧命,这事儿大小姐也有嫌疑。因此,这会儿听说裴元华在采薇园的尴尬境况,四个丫头都忍不住乐了起来。

    对了,四小姐,奴婢刚听说一件事。楚葵忽然道,被撵出府去的流霞,听说死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怔,惊讶得很。

    只有裴元歌,怔过之后便叹了口气,道:怎么回事?

    流霞是家生子,这次连带着家人都被撵出裴府,一家人窝在咸菜胡同里。听说流霞才到家没多久,就突然眼一翻,昏了过去,没撑多久就走了。他们家人只当是流霞出了这事儿,羞愤不过气死了,一条席筒卷了就丢乱葬岗了。楚葵慢慢地道,不过,奴婢听说,流霞出府前,大小姐曾经去看过她,府里的人还夸大小姐善心,对这样欺主的丫鬟还记挂着。雨霏苑的另一个大丫鬟流霜哭了好几回,奴婢还亲眼看见她眼睛红红的。

    紫苑、木樨和青黛都沉默了,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府里的人都觉得大小姐人好,可在她们看来,这流霞死得太蹊跷了!

    而大小姐的心和人,也太可怕了!

    这事你们都记着,心里有个底,以后遇到跟大姐姐沾边的事情,都小心些,要谨慎谨慎再谨慎,还有司音也盯紧些,别让她给静姝斋闹出乱子来!裴元歌知道她们心中所想,只提醒了下众人,也不再多说,起身道,帮我换衣裳头饰,我要去蒹葭院给母亲请安。

    皇宫,凤仪宫。

    黄昏时分,万物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中,在橘红色的光芒下,都显得有些朦胧零落。但夕阳照在凤仪宫的黄色琉璃瓦上,却是一片金光斐然,灿烂辉煌,正如同皇后的威严权势。正殿内的祥云飞凤铜鼎里吐出丝丝缕缕的白烟,弥漫出一股馥郁的芳香,沁人心扉。

    还请母后成全。宇泓哲一身紫金四爪蟠龙服,神采飞扬。

    皇后端坐着,满目慈爱地凝视着她心爱的儿子,欣慰地笑道:本宫催了哲儿你多少回,偏你眼光高,就是不肯立妃。本宫正着急呢,没想到哲儿你这次倒是开了窍,一下子正妃侧妃都要立了。李阁老的嫡次女,本宫倒是听说过,家世倒也配得上,李夫人也跟本宫提起过。可是,这裴元歌又是谁?怎么本宫从未听过?

    不过这名字倒是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说。

    回母后的话,是刑部尚书裴诸城的幺女。宇泓哲笑着答道,想到裴元歌清丽脱俗的容颜,心头一阵火热。

    刑部尚书的幺女?皇后思索着,忽然道,是不是之前跟镇国候府定过亲,后来被退婚的那个裴元歌?倒是想起来在哪听过她的名字了,她的那个堂侄女叶问筠似乎提过,按理说,刑部尚书的女儿,给你做侧妃勉强够,可是,若是被退过婚的女子,这名声也太不好听了。你堂堂的五皇子,嫡长子,将来是要做太子的,怎么会选上这么个声名有碍的人?

    宇泓哲早料到这会有些阻碍,笑着道:这说起来不能怪她,镇国候府不过是想攀上咱们,偏巧叶问筠那丫头又迷上了安卓然,镇国候府这才要退婚,说起来,倒是镇国候府的不是,并不干元歌姑娘的事情。母后放心,儿臣见过元歌姑娘几次,端庄秀丽,才华也好,人也机敏。难道母后还不相信儿臣的眼光吗?

    本宫还在说呢,裴诸城从镇边大将转为刑部尚书,显然是失了皇上的心思,你怎么会挑上他家的女儿,原来是见过人,自己相中了。皇后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能让哲儿相中,那裴元歌想必是国色天香了?不过,本宫没见过她人,还是有些不放心。而且,本宫依稀记得,她似乎参加了柳贵妃的赏花宴?

    别是柳贵妃故意设的美人局,引哲儿上钩吧?

    柳贵妃那赏花宴,不过是为父皇选个美人,给自己固宠罢了!何况,儿臣听说,元歌姑娘半路告了病,连父皇的面都没见,可见她是个心性高洁的女子,母后就不必担心了。宇泓哲央求道,至于母后说没见过人,这还不容易?赶明儿挑个时候,母后选她入宫见一见,不就知道了?

    宇泓哲越是心急,皇后反而越要慎重,笑道:无缘无故,又素不相识的,宣人家姑娘入宫,好没意思。见儿子心急的模样,叹了口气,道,罢了,再过些日子便是端午,官家小姐们必定会出门看龙舟,哲儿你去打听打听那位裴四小姐出不出门?到时候让宫嬷嬷代本宫去为你掌掌眼,若真是好,本宫再宣她入宫,等相中了,就去跟你父皇说。宫嬷嬷,你可替本宫瞧好了。

    原本服饰在皇后身边的穿赭色宫装的老嬷嬷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道:老奴遵旨。

    母后尽管放心!听皇后的意思,差不多已经答允,宇泓哲顿时眉眼飞扬,笑道,儿臣跟母后打赌,母后见了她,也只有说好,断说不出半个不字!

    下了朝,裴诸城照惯例,先到蒹葭院来坐了坐。

    白霜一心希望两人和好,因此早带了丫鬟们下去,只留下两人在房内。舒雪玉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却只是在心中暗自叹息。这丫头不懂,他们现在的情形,若是有人在,还能觉得自在些,真正只剩下两人,彼此熟识了二十多年了,谁的性子心思也瞒不过谁,再如人前那般演戏作势已经完全没有必要。

    这样单独相处着,反而彼此都更尴尬别扭。

    因此,只剩两人的时候,房间内常常是寂静和沉默。

    舒雪玉随手拿了本书,翻着看着,作为掩饰。忽然间,耳边响起裴诸城有些犹豫的声音:你……顿了顿,才道,肩膀上的伤如何了?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舒雪玉淡淡地道,连头也没抬,依旧看着书,似乎浑不在意,只有她知道,心里在翻涌着这样的浪潮,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悲伤,抑或心酸苦涩,我早说过了,我如今唯一的指靠,就是元歌,我会把她当做亲生女儿来看待。我救她是为我自己,不关你的事,你不必因为这个对我感激或者愧疚。

    如果他想要关心她,她希望,那只是因为她是舒雪玉。

    如果是为了元歌,她宁可不要!

    那就当我没问好了。裴诸城也淡淡地道,声音很平静,心中却暗笑自己傻了,明知道结果,却还是要自找钉子碰!真是活该!倒没有生怒,神情反而平静自然下来,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镇静自若地道,温府似乎出了点麻烦,你跟温夫人不是手帕交吗?有时间的话,明儿带着元歌过去看看吧!

    听到好友府内出事,舒雪玉顿时抬起了头,忍不住问道:出什么事了?

    他跟她说话,她连头都不想抬,听到温夫人有事情,就能够如此关切?裴诸城淡淡一笑,早就习惯了,倒也没觉得受冷落,回答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下朝时偶尔听朝臣们提起,说温府遇到了麻烦。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让元歌告诉我。你也不用觉得向我开口求情而别扭,我只是在还你救元歌的人情而已,至于要不要接受,随便你。

    算着时间差不多可以,将手中的书卷扔到了桌上,起身道:我去书房了。

    好。

    舒雪玉应了声,看着他离开,才幽幽地叹了口气,慢慢地合上手中的书,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是啊,只是因为元歌而已……不然还会是因为什么?她能出院,是因为元歌,能够获宠,是因为元歌,能得到他一声伤势询问,也只是因为那伤是为元歌受的……一切都是因为元歌,这点再清楚不过。

    难道他以为,她还会自作多情地认为,他在关心她?

    夫妻情分,早已经尽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朦胧的莹光中,舒雪玉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第一次跟裴诸城相见的时候。盲婚哑嫁,第一次相见,便是他来迎娶之时。她的脾气不好,四邻八乡都有耳闻,那时候,哥哥跟他已经相熟,开玩笑说:裴老弟,我这妹子的名声你是知道的,这一旦嫁出去,你可就没法再反悔了啊!

    那时候她很生气,哥哥怎么能当着夫婿的面,这样落她的面子。

    然后,她听到了那个清亮的声音大声道:舒世兄,这话应该我说才对。进了裴家门,就是我裴诸城的妻子,你们要反悔再想把人要回去,那才是不可能!

    还未相见,就这样维护她,原本婚嫁忐忑的心,在这一刻顿时安定下来。

    而婚后的生活,正如她所预期的,他很维护她,处处都不让她受委屈,连她那样骄横刚类的个性,都说不出一个不好来。她知道自己脾气不好,个性又直,虽然心里对这位夫君眷恋深切,却还是因为个性的原因顶撞他,他脾气也直,却一直包容着她,偶尔被她气得急了,也只是瞪她一眼,自己出去,等气消了才回来。

    婚后四年,她没有身孕,也没给他安排通房妾室,他半个字都没说,反而在公婆面前替她扛起,说是他自己不愿意纳妾。

    就连那一年,他立下军功回京,原本稳稳的爵位,被她一耳光打飞了,他也没埋怨她半句。

    娴雅说,他惯坏了她,一点都没有说错!

    如果不是习惯了他的忍让和退步,如果不是被他宠惯了,那一年,在章芸出现后,她不会那么冲动,那么任性,没有丝毫的包容和理解,只顾着自己的愤怒和痛恨,冲他发脾气,半点好脸色不给他,结果让章芸有了可乘之机,在他们中间搬弄是非。如果那个时候,她能冷静一点,能稍微宽和一点,好好地处理章芸的事情,是不是一切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个无可挽回的地步?

    可惜,时光无法倒流。

    舒雪玉慢慢地闭上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现在,她只有元歌了……

    书房内,裴诸城静静地坐在紫檀木的圈椅里,神色沉凝。放舒雪玉出来,只是考虑到她没有子嗣,又是正室,她跟他说,会好好照顾元歌。在人前的时候,扮演一对和睦的夫妻,不算太难,但私底下,他从来不喜欢单独面对舒雪玉。每次单独面对着舒雪玉,就好像在面对着十年前的自己。

    好像在面对,年少轻狂的他曾经犯下的错误。

    那时候年轻气盛的他,身在局中,看不清楚是非对错,等到现在冷静下来,再去回想从前的事情。章芸也好,那三位妾室也好,都不再是他记忆里的模样。从前的事情,也许有很多地方,他错怪她了。但是,如果有错,是他的错,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明锦下毒手!

    苦笑着,裴诸城抛开烦乱的思绪,开始整理繁琐的刑部公文,再想这些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现在的他,只好好好照顾元歌长大,给她找个好的夫婿,看着她一生福寿安康。

    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因为是温府有了麻烦,舒雪玉是去探望温夫人的,因此没再带着那些让她添堵的裴元华、裴元巧和裴元容,只带了元歌,乘着裴府的马车来到温府。

    前一晚,舒雪玉就给温府下了拜帖,温夫人早知道她今早要来,早早地在二门候着。只见她身穿烟霞红的刻丝长身褙子,下身石榴红裙,头上戴着八宝攒珠的金翅大凤簪,粉光脂艳,含笑而立,依然是干脆利落,气场十足的模样。只有熟悉她如舒雪玉,才能看出她盛装之下的疲惫和委屈。

    温逸兰却仍然是那副娇俏憨厚的模样,笑着道:雪姨好,元歌妹妹好。

    裴元歌回礼道:娴姨好,温姐姐好。

    温夫人和舒雪玉笑着应了,温夫人这才对舒雪玉道:你拜帖下得真及时,我正想带着兰儿去裴府找你呢,你到先赶上门来了。说着,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还没说话,眼圈先红了,又不想被女儿看到,便勉强道,兰儿,你带着元歌去见你祖父祖母,然后四处玩玩,我跟你雪姨说说话儿。

    不要啦,我好久没见雪姨,我也想跟雪姨说话呢!温逸兰撒娇道。

    裴元歌不像她这般粗心,看模样就知道温府必定出了事故,只是瞒着温逸兰,笑着道:我早听说温阁老的名声了,早想见一见。只是不知道你爷爷严厉不严厉,会不会很吓人?说着哄着,将温逸兰拉走。

    这些日子一来,温夫人满肚子委屈,却又无人可说,昨晚接到舒雪玉的帖子,就在盼着手帕交快些来,这会儿好容易盼到了,女儿又不在跟前,也顾不得是在院子门口,眼泪顿时成串地落了下来,只紧紧握着舒雪玉的手,却半句话都说不上来。

    见她这模样,舒雪玉就知道事情不小,拍拍她的手,表示安慰,却没急着问话,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用手帕替她擦着眼泪,温声道: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么委屈!说给我听听,咱们一起参详参详。

    你不知道吗?见她这帖子下得这样及时,温夫人还以为她已经知情。

    舒雪玉摇摇头,道:是诸城下朝时,听朝臣说温府出了事情,告诉我一声,我这才过来。不过他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为了什么事情?是温睦敛欺负你了,还是怎么了?你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他温睦敛要是敢来惹我,那倒好了,虽然婆婆偏着儿子,可公公是通情达理的,从来不纵着他胡闹!说起这件事,温夫人又忍不住悲从中来,就算他再胡闹,冲我来,不过我受些委屈,有什么要紧?可这件事,他却是把我的兰儿给搭进去了!我苦命的兰儿,怎么就有这么个不争气的父亲呢?

    这边,温逸兰很快就被裴元歌转了心神,拉着她往后院走去:你放心,爷爷表面上看起来很严厉,实际上人很好的。而且,他最喜欢我了,我又喜欢你,他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裴元歌笑着听着她说话,看起来,温阁老的确很疼爱这个嫡孙女。

    两人正走着,横里突然闪出一人来……

078章 教训庶妹,蹊跷婚事

    裴元歌和温逸兰都不防有人过来,吓了一跳。

    来人身着雨过天青色绣玉兰花的软罗衫,下着粉红色软绫裙,头上戴着赤金嵌宝石的莲花垂珠簪,细细的柳眉,水汪汪的眼睛,模样秀致妩媚。随着她的动作,莲花赞赏的垂珠不住地晃动,柔软的衣料行动间闪烁着丝绸的光泽,如水般顺滑,小小年纪,却已经有种别样的妩媚风情,看上去略显轻浮。

    她身后跟着两个身着浅绿色比甲,下身白绫裙的丫鬟,跟主人一般的态度,很是不庄重。

    温逸兰看清来人,不由得来气:温逸静,你这是做什么?

    二姐姐果然是咱们温府的嫡女,就是比别人威风!妹妹不过跟你玩笑下,逗个趣,也值得你这样生气?温逸静笑吟吟地道,柔媚的水眸中盈溢着对温逸兰的嫉恨,以及一种蔑视的快意,不过也是,二姐姐能在府内耍威风的日子也没多久了,当然是能耍一天就耍一天。

    温逸兰性子直,当即被她气得涨红了脸:你在胡说什么?

    看起来二姐姐还不知道呢!这么说,是我失言了。温逸静拿绣珊瑚红豆的帕子遮了嘴,故作失言状,呀,是妹妹多嘴,在胡说八道,二姐姐大人大量,千万饶了我则个!神情却是毫不掩饰的快意和讥讽。

    听她这话的意思,似乎温夫人的异状和温逸兰有关?

    裴元歌蹙眉思索着,旁边的温逸兰却已经被她挑衅而含糊的话语激起了怒火,喝道:温逸静,你别在这装可怜!你方才的话什么意思?咱们到爷爷跟前说清楚,走!说着,就要去抓着温逸静的手腕,想到温阁老前评断。

    温逸静才不会跟她去温阁老前对质,但却没有闪避温逸兰的手,想等她握到自己的手后,再假装被她捏疼了手腕,到父亲跟前哭诉,给她按个嫡女欺负庶女的名声。父亲素来不喜欢温逸兰的强横霸道,现如今又摊上这样的事情,肯定更加厌恶她,早早地把她嫁出去才是正经。

    温府嫡女又如何?

    嫁得不好,落魄下来,看她以后还怎么耀武扬威?

    然后,就在温逸兰的手触到温逸静之前,却被一只欺霜赛雪的皓腕拦住。裴元歌微笑着:温姐姐,你还没跟我介绍呢,这位姐姐是——

    是我三妹妹,温逸静。温逸兰没好气地道,所有姐妹里,她最讨厌的就是温逸静了。

    原来是静姐姐。裴元歌笑意宛然,上前亲亲热热地拉了她手,轻轻握住,笑语如珠,在家里时,我就听母亲说过,说温府上有些三小姐,人如其名,最是娴静淑雅,知书达理,又出落得极好的相貌,将来必定是富贵荣华的命。上次来贺寿没见到,我心里一直很遗憾,今儿总算是见到了,才知道,闻名不如见面,静姐姐比母亲说的还要好,真让我们这些人自惭形愧,连静姐姐身边的丫鬟,也跟别人不同。

    温逸静见裴元歌清丽脱俗,却只不住口地赞她,还说她将来必定有荣华富贵,正敲中她的心事,心中不由的十分得意。能跟温逸兰在一起的人,想必也跟她一样直性子,这人既然这样说,肯定是真的。想到自己的名声已经传入别的府邸,心中自得,却又故意做出谦虚的模样,道:妹妹真是慧眼。

    竟是将裴元歌的赞誉全盘接受。

    见裴元歌跟温逸静亲近,温逸兰气得直跺脚,上前道:元歌妹妹,你跟她说什么?我们才是朋友啊!明明元歌跟她是玩伴,怎么反而跟温逸静亲近起来,不由得十分委屈,眼圈顿时红了。

    温逸静却很喜欢抢温逸兰的东西,这会儿她的朋友却跟自己这样亲热,心中得意,笑道:二姐姐这说的什么话?咱们都是姐妹,姐姐的朋友就是妹妹我的朋友,姐姐为人强硬些,妹妹柔和些,元歌妹妹喜欢跟我说话,再正常不过。元歌妹妹,别理她,咱们到我屋子里说话。

    见温逸兰这天真娇憨的模样,裴元歌有些哭笑不得,却又觉得心底有些柔软,握了握她的手,道:温姐姐,静姐姐说得对,姐妹一体,大家都是朋友嘛!用力地捏了捏她的手,悄悄地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温逸兰不知道有没有看懂,不过却是不说话了,只咬着嘴唇,悻悻地跟在两人后面。

    少见她这般垂头丧气的模样,温逸静更觉得意,故意跟裴元歌表现得亲亲热热的,刺激后面的温逸兰。

    只一会儿,裴元歌就试出这人的道行,自负美貌,又爱耍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又沉不住气,不足为虑,遂微微笑道:静姐姐,你是温府的千金笑金,又素来知书达理。正巧妹妹有些疑问,想必静姐姐一定能替我解答。

    温逸静得意地道:你说吧!

    我想问问静姐姐,身为大家闺秀,走路是不是应该端庄静雅?冷不防地从假山里跳出来,这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模样吗?我还想问问静姐姐,庶妹见到嫡姐,是不是应该要先行礼,是不是应该谦逊和雅,面带讥讽,语露讥刺,这又该如何惩治?裴元歌笑吟吟地道,神色天真,倒真想是求知的模样,静姐姐知书达理,又是温府的千金,想必一定知道答案。姐姐快教教妹妹,以后遇上这样没规矩的人,妹妹也好给她个教训!

    你——温逸静这才知道,裴元歌前面说那么些,只是为了诱她答这个问题。

    这丫头果然还是偏帮温逸兰的!

    温逸静心中恼怒,再看看裴元歌握着自己的手,越发觉得刺眼,手一甩,挣开了裴元歌,气冲冲地正要离开,忽然听到身后一声痛呼,伴随着温逸兰和丫鬟们的惊叫声,似乎出了什么事情。下意识地回头,却见裴元歌跌倒在地上,手捂着脚踝的地方,神色痛楚,却紧紧咬着牙不做声。

    温逸兰怒吼道:温逸静,你做什么?元歌妹妹好好的跟你说话,你为什么要甩开她,害她扭到脚?一叠声地吩咐丫鬟拿伤药,若不是裴元歌还拉着她,就想冲上前去找温逸静算账。

    温逸静没想到会这么巧,张口结舌道:我——

    看到裴元歌递过来的挑衅眼神,忽然间明白过来,怒道:你陷害我,你联合温逸兰来陷害我!说着又哭道,你们都欺负我,欺负我是姨娘养的,没把我放在眼里。

    这一片混乱,早惊动了别人,偏巧今日休沐,温睦敛也没去翰林院应卯,听到外面骚动,便也跟着出来看看,先看到温逸静在哭,心头顿时一阵恼怒。温逸静的生母是容姨娘,妩媚风流,虽然如今有些年纪,却是风情更甚,很得温睦敛的喜爱。因此一见温逸静在哭,只道又是温逸兰欺负庶妹,忍不住怒道:兰儿,你身为姐姐,怎么总是欺负妹妹?

    谁欺负她了?温逸兰素来讨厌温逸静,更讨厌总是偏袒温逸静的父亲,这会儿听他不分青红皂白就骂自己,更觉得委屈,眼泪盈盈转转地道,父亲瞧清楚了没有?是温逸静她好好地推元歌妹妹,害元歌妹妹扭到了脚。她推了人,害别人受伤,倒说自己委屈,有这个理吗?

    温睦敛这才看到偎依在温逸兰怀中的裴元歌,果然见她捂着脚,面色痛楚,不由得有些犹疑。

    温逸静见状,忙哭诉道:父亲,那是二姐姐的朋友,她们合起伙来陷害女儿,欺辱女儿,然后又自己摔倒,故意说是女儿推的。女儿的为人,父亲您最清楚了,我怎么会去推人?

    温睦敛素来知道这女儿温柔可人,跟容姨娘相似,倒是温逸兰跟温夫人一样强横霸道,顿时就信了。必定是兰儿知道了那件事,又拿庶妹来撒气,真是可恶!

    这个父亲,真是偏心得没边儿了!裴元歌看着委屈的温逸兰,气极反笑,做出一副忍痛却温婉的模样,道:静姐姐,妹妹素来听说姐姐温和知礼,是温府头一等的人物,本就存了结交的心思,这次见到姐姐更觉得喜欢,一直以礼相待。这一路走来,多少人都瞧得清清楚楚,妹妹对姐姐可有半分失礼的地方?

    她这一路,对温逸静亲亲热热的模样,早被许多人看在眼里,才不怕对质。

    这……温逸静顿时结舌,好一会儿才道,你那根本是为了掩人耳目,你刚才还拿话欺辱我!

    裴元歌神色不解:妹妹实在不知道,到底那句话得罪了姐姐。还请静姐姐明示,妹妹究竟那句话欺辱了静姐姐?又是如何欺辱静姐姐的?

    你说——话音才到一半,温逸静顿时卡了壳。

    方才裴元歌所说的话,虽然是在指责她失礼,但却是句句都在规矩,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如果她硬要说那话是在欺辱她,就得解释清楚,为什么这话是针对她的。这样一分说明白,众人顿时恍悟,哦,原来是因为她温逸静先不守规矩,对着嫡姐无礼,然后元歌加以质问……这么一来,她不是又把自己绕进去了吗?

    温逸兰怎么会有这么刁钻的朋友?不是应该和温逸兰一样是草包吗?

    ……温逸静说不出话来,只是跺着脚哭。

    说不出来了话吧?温逸兰恼怒地道,是,我自己脾气不好,我一向知道,可是元歌妹妹人是最好的,方才还不住地夸你,说要好好跟你学,学的知书达理。两个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话,突然你就把她甩开,害得她站立不稳,跌倒在地,扭到了脚。我就知道,你一向看我不顺眼,所以也看我的朋友不顺眼,故意欺负她!还要再说下去,却觉得衣袖被人拉了拉。

    低头看去,裴元歌对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继续发作。

    温逸兰虽然不解,却还是听话地闭嘴了。

    看着神色痛楚的裴元歌,再看看义愤填膺的温逸兰,最后看着不说话只管哭的温逸静,温睦敛顿时皱起了眉。兰儿跟着她母亲学的强横霸道是有的,可是却不会撒这么大的谎;裴元歌看起来也端庄大方,既不哭闹也不严词斥责,虽然神色痛楚,却是句句温和在理,不像是无理取闹的人;但是,静儿更是温婉可人,是自己一向疼爱的小女儿,应该也不会做事太出格才对。

    我没有,我没有甩她,是她自己故意跌倒,来陷害我的!温逸静越发心慌,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尤其现在裴元歌还伤着脚,怎么看都是她占理,只能紧紧抓住她是故意跌倒来陷害她来做文章。

    听了她的话,裴元歌似乎恼怒地一下子站起了起来,却又因为脚踝的伤站立不稳,急忙扶着温逸兰,紧紧咬着唇,几乎滴出血来。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道:静姐姐,妹妹虽然扭了脚,但我母亲跟静姐姐的母亲是手帕交,咱们两家也算交好,小孩子们打打闹闹,不小心伤了也是常事,妹妹并不会介意。但是,姐姐却硬要说妹妹是故意扭伤脚来陷害姐姐,这就是说,妹妹我人品有问题。妹妹不才,名声只是小事,可家父和裴府的名声何等要紧,妹妹万不敢因我一人,连累到裴府,所以,还请静姐姐细说清楚。

    看她那模样,明明痛得很,却又强自忍着,也不说自己的委屈,反而句句都是裴府的声誉。

    温逸兰更是道:温逸静,你别在这里颠倒是非,方才明明是突然甩开元歌,她站立不稳才会跌倒,多少人都看着。你居然连这都不敢认?真是懦夫!

    温逸静咬着牙,只反复说着:她是自己故意跌倒的,故意害我的。却再说不出依据来。

    望着眼前乖巧懂事,顾全大局的裴元歌,虽然受了伤,神色痛楚,却依然是一派大家风范,处处设想周到;再看看自己素来疼爱的女儿,却只知道哭闹撒泼,简直不成体统。且不说事情根由,单两人相对,涵养高下顿时立现,直如云泥之别。这个女儿真是给自己丢脸!温睦敛悻悻地想着,转头去看跟随在身边的丫鬟:到底是怎么回事?

    丫鬟们七嘴八舌地回禀起来,都与温逸兰所说无二。

    温逸静的两个丫鬟面面相觑,虽然有心帮自家主子开脱,但人证这么多,她们也无法一手遮天,只能不说话。

    看这情形,温睦敛就明白了,肯定是温逸静甩开了裴元歌,害得裴元歌跌倒,至于这是有意还是无意倒还不清楚,但是事实无疑。只是事后温逸静敢做不敢认,生怕挨骂,于是推卸责任,反而说是裴元歌在欺负她……当着客家小姐的面,这种行径实在上不得台面。

    温睦敛不由得十分失望。

    见状,温逸静也察觉到不妙,哭着对那些丫鬟道:你们不要胡说八道,都因为二姐姐是夫人生的,都巴着他。欺负我是姨娘养的,处处给我使绊子,没拿我当小姐看。她知道父亲一向不喜欢夫人和温逸兰,每次她这样哭诉时,都会得到父亲的怜爱,因此又使出了这一招。

    果然,听了这话,温睦敛神色微动,目露慈爱。

    却在这时,裴元歌疑惑的声音传来,不大不小,堪堪入耳,让众人都听个清楚:温姐姐,我们府上不管是庶女还是嫡女,父亲都是一样疼爱,份例各色东西从来不露薄厚,我三位姐姐从来都没说过嫡庶之别。因为有父亲的态度,下人们也不敢欺辱小姐,难道你们府上不是这样吗?

    她故意忽略了掌府之人,只说父亲不露薄厚,因此下人也不敢怠慢。

    再连上温逸静之前所说的话,似乎是说温逸静觉得温睦敛偏爱嫡女,亏待了她,连带着下人也攀高踩低,这才敢欺负她。

    温睦敛一向觉得,自己夫人强硬了些,嫡女温逸兰也跟着学的这样的脾气,妾室和庶女都难免会受欺负,因此多偏宠了些。尤其是温逸静,他自认对这个庶女极为疼爱,连嫡女温逸兰都要让步。一直都觉得这样没问题,忽然听了裴元歌的话,顿时面色微变。

    的确,虽然夫人偏宠温逸兰,但自己却更疼庶女,尤其是静儿,怎么静儿总是口口声声说因为是姨娘生养的受委屈呢?是她觉得自己更疼温逸兰,不疼她,还是觉得他在府内的威势不如夫人,因此下人们攀夫人,踩他?但无论是那种,都很伤温睦敛的心。

    这种心思一起,温睦敛再看温逸静,顿时就觉得这女儿没素日里看起来那个楚楚可怜了。

    温逸静却没听出这其中的机锋,只顾着哭。

    见事态的发展已经差不多了,她想要的目的也已经达到,裴元歌也不再火上浇油。

    温大人,小女不敢认人品有瑕,连累裴府和我诸位姐姐的声誉,所以方才不得不辩个明白,得罪之处,还请温大人见谅。看着温逸静那副模样,裴元歌叹了口气,扶着温逸兰过来,忍痛笑道,裴府和温府素来交好,不值得为了小儿女的斗气伤了和气,这件事就当是小女自己不小心跌倒,扭伤了脚,与静姐姐无关,不知道温大人意下如何?

    看似在平静事态,但却已经把罪名彻彻底底给温逸静坐实了。

    明明是这孩子受了委屈,却还把责任兜揽到自己身上,只说自己不小心,将事态压了下来。这才是大家小姐该有的风度。温睦敛心中赞叹,再看看温逸静,难免觉得她有些丢人现眼,忙道:这样最好,只是委屈了你这孩子。快到屋子里做做,已经吩咐人去请了大夫,即刻就到。

    有劳温大人了。裴元歌给福身道,在温逸兰的搀扶下慢慢离去。

    见众人都走了,温逸静走到温睦敛身边,抬起泪痕满面的脸,楚楚可怜地道:父亲。

    若在平时,温睦敛早就安慰她,说要责罚温逸兰了,但现在,想到她方才的表现,再想到裴元歌那些天真的无心之言,心中如同扎了根刺般,冷哼一声,甩袖子就走。

    扶着裴元歌来到自己的房间,温逸兰忽然把丫鬟都撵了出去,又关上房门,先问了裴元歌的脚伤,然后才神秘兮兮地道:元歌,你老实告诉我,你刚才是在替我修理温逸静,对不对?哈哈哈,我第一次看到她在父亲跟前吃瘪,真是解气!快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真的觉得你好神奇啊!

    裴元歌一怔,随即笑道:我还以为,你真跟我生气了呢!

    本来是有点,谁叫你跟温逸静那么好,我伤心嘛!后来看到你那个眼神,我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不过我在娘跟前也经常这样,看不懂母亲的意思,就干脆不说话了。再后来,我以为她真的欺负你,是很生气,可是看到最后是她吃亏,我就知道,你还是帮着我的!温逸兰笑道娇憨可人,抱住裴元歌的肩膀,亲昵地道,以后她再敢找我的茬,我就跟她说,我明儿请元歌妹妹来玩,下不到她也气死她,哈哈哈!

    欢快清脆的笑声如银铃般,都落在精致的闺房内。

    瞧你的出息劲儿!裴元歌也觉好笑,点了点她的额头,不想着自己想办法,专会拿我吓人。

    温逸兰毫不在意地笑道:人家没你聪明嘛,能够赢了斗棋,又能让娘都夸你,我就不成了。虽然你有时候看起来傻傻的很好欺负,不过有时候还是比我聪明的。有你这么聪明的朋友,我还操什么心呀?有了你,有了娘,有了爷爷,我谁也不怕!说着摇头摆脑地甚是得意。

    裴元歌忍不住笑了出来。

    大夫果然很快就请来了,帮裴元歌看到,说只是扭伤,揉开了,散了淤青就好。留了瓶伤药,又教了揉淤青的法子便告辞了。温府自然有会揉的丫鬟,来帮裴元歌揉了一遍。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惊动了温府的人,温老夫人和休沐在府的温阁老都过来探望了,好生安慰了一番。

    裴元歌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扭伤了脚,不过,以温阁老和温老夫人的本事,应该能查出真相,这样一来,那个温逸静恐怕要倒一番霉才行。

    温阁老是个十分清癯精瘦的老人,约莫五十多岁,鬓须半百,看起来有些古板严厉,不好亲近。不过,他很看重温夫人这个儿媳,连带着也很喜欢温逸兰这个娇憨天真的嫡孙女,听说是她的朋友,露出了一丝笑意,忽然问道:裴元歌?是刑部尚书裴诸城的女儿吗?

    听到父亲名讳,裴元歌急忙起身道:正是家父。

    哎哟,原来是裴半城的女儿,居然在我的府里受了伤。这下惨啦,你回去可得多在你父亲跟前,替我说说好话,别让他那个护犊子的提刀追着我跑半个京城。温璟阁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事情,只管笑,我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他折腾喽!

    啊?裴元歌一怔,不明所以。

    裴半城?提刀跑半个京城?这是什么意思?

    正疑惑着,门边忽然传来扑哧一声笑,众人转头看去,却是温夫人在哪里拿帕子遮着嘴,笑得直不起腰来,另一只手不住地推着舒雪玉。舒雪玉瞪了她一眼,进来先拜见了两位老人家,然后才关切地问道:元歌,伤得严重不严重?有没有看大夫?有没有敷药?是怎么回事?

    裴元歌笑着道:母亲,没事的,是我不小心扭了脚,已经看了大夫,也上过药了!

    舒雪玉还是不放心,但当着温璟阁的面也不好查看伤势,只是道:以后小心些,别莽莽撞撞的!

    裴元歌吐吐舌头,点了点头。

    温璟阁和温老夫人看着温夫人,虽然粉光脂艳的,却似乎是重新梳妆,又涂了脂粉的模样,心中有些疑惑。这两天,这个儿媳妇的神色看起来都不太好,总有些强颜欢笑的感觉。温阁老问道:老大家的,府里最近可是有什么事情?看着你比往日更加劳累了。

    温夫人忙道:没什么,下人刁钻了些,因此更费些心神。

    温阁老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被他们这么一说,温逸兰似乎也察觉到什么,看着温夫人,满面疑惑,正要开口询问,却被裴元歌拉住,冲着她摇了摇头,小声道:等你爷爷奶奶走了再说,不要让两位老人家担心。

    温逸兰恍悟,点了点头。

    知道温夫人和舒雪玉是手帕交,温逸兰又和裴元歌要好,两位老人也没做多,便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人一走,温逸兰便起身跑过去,拉住温夫人的手,上前仔细地看着她的眼睛,关切地道:娘,你怎么了?为什么眼睛红红的?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本事不足以替娘出气,忽然拉着温夫人到裴元歌跟前,大力举荐道,你告诉我,我让元歌给你出气!

    听她说出这么句话,温夫人和舒雪玉都笑了起来,温夫人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脸。

    你们别笑,我说真的。见两位长辈不信,温逸兰急得直跺脚,道,刚才元歌才替我教训了温逸静那丫头,到最后连父亲都不帮温逸静,还说元歌懂礼。她聪明着呢!

    温姐姐!裴元歌没想到她会把这事说出来,急忙拦阻,却还是没拦住,只能有些忐忑地对着温夫人福了福身,道,娴姨,对不起,按理说这是你的家世,我不该插手的。我只是看温三小姐欺负温姐姐,就像给她点教训。

    温夫人仔细问了经过,反倒笑了,道:元歌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温逸静那丫头平日总爱耍心眼儿,欺负兰儿,我早想教训她了。不过虽然我是嫡母,拿捏她很容易,但也不能太过,若引来兰儿父亲的反感,反而便宜了温逸静,害了兰儿。没想到你倒是有本事!娴姨这镯子给你,就当是谢礼!说着,从手腕上捋下一个冰种翡翠镯子,翠色通透,显然十分名贵。

    裴元歌哪里能接,忙推辞着不要。

    温夫人拉过她的手,强将镯子给她戴上,边道:你也别见外,我不止跟雪玉是手帕交,跟你娘也是好朋友,你娘还救过我的性命,当初我生兰儿时难产,要不是你娘,说不定世上早没我和兰儿了。再说,这镯子不止是谢礼,我还想托你,以后多来看看兰儿,在遇上温逸静那丫头,尽管教训,后面有我给你撑着!

    若论雷厉风行,铁血手腕,持家理府,温夫人也算女中豪杰,但这种小女儿的争斗,却不是她好插手的。

    她执意要给,裴元歌推辞不过,只得受了,叹气道:我算懂了,这镯子不是谢礼,原是工钱,娴姨和温姐姐一样,都巴着抓我做壮丁呢!

    这话一出,众人都笑了,温逸兰更是抱着裴元歌,笑得喘不过气来。

    见裴元歌跟娇憨的温逸兰相处自然,似乎连笑容也开朗了三分,舒雪玉心中一阵欣慰,忽然心中一动,有些犹豫地道:娴雅,不如把这事情给元歌说说试试。元歌年纪虽小,却的确很聪明,总能想到我们大人想不到的地方,说不定真能有什么好主意呢!

    算了,这些腌臜事,还是别让女儿家知道的好。刚才对着好友一阵抱怨痛哭,倒完苦水后,温夫人的情绪显然好了许多,挥挥手,不在意地道,这种事情,没有这样办的道理,只要我不答应,我就不信,他真敢不做声地把——顿了顿,看了眼温逸兰,却没再说下去。

    舒雪玉有些担忧地道:话虽如此,但是,娴雅,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却又说不上来。这桩事实在太过蹊跷,也太过糊涂,纵然温大人有所不慎,但另一边也不该这样行事啊!

    听着两人的话,裴元歌暗自思索,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温夫人看了眼温姐姐,就顿住了,看来事情应该跟温姐姐有关,又提到了温大人行事不慎。能够让利落铁腕的温夫人气成这样,事情显然不小,于温姐姐来说,最重要的,显然是她的婚事……还有之前温逸静曾经说过的某句话也很奇怪……娴姨,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过,之前我跟温姐姐遇到温三小姐时,曾经听她说了句很奇怪的话,温姐姐因此才生气。

    说着将温逸静的话重复了一遍,特别强调了她说温逸兰在温府的日子没多久了。

    这个小蹄子,想必是昨天那人来闹事,被人看到,通报到容姨娘那里去,再不就是他自个说的,于是那丫头今儿就来找兰儿的麻烦!温夫人拍案而起,心中却也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安,犹豫了下,看了眼温逸兰,忽然一阵心灰酸楚,道,罢了,我也不再替他遮掩了,就让兰儿知道,她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东西,省得以后还有着痴心妄想!

    说着,就将事情的经过缓缓道来。

    这桩事,的确与温逸兰有关,也的确是跟她的婚事有关,是温睦敛为温逸兰订下一桩婚事。

    但这婚事订得实在太糊涂。

    温睦敛是翰林院翰林学士,官位不算高,每日里除了编纂书籍,陪皇上作作诗,偶尔起草一些发布全国的诏令外,几乎没什么事情,既没有油水,也没有前途。温睦敛总觉得郁郁不得志,正巧前几天遇到一位姓李的中年人,自称是靖州左布政使司参政,名叫李树杰,这次秘密奉布政使司之命入京公干。两人一来二去的,不知怎么就熟悉起来,整日一起喝酒取乐。

    前些天,两人喝酒时随意提起,那李树杰说他只有一个儿子,将来所有的家私和前程都是要给这个儿子的,正想寻门好亲事。正巧温睦敛说他有好几个女儿,两边越说越投契,便想结个儿女亲家。接着酒酣,李树杰说他绝不娶庶女,要娶就娶嫡女,光耀门楣,结果温睦敛借着酒意,糊里糊涂地就这样拍板定案,将温逸兰许给了李树杰的儿子,还留些了温府的玉佩做信物,连女儿的生辰八字也给了。

    结果昨天,那个李树杰找上门来,拿着更贴和玉佩,要说商议婚事。

    温夫人一听怒不可遏,且不说温睦敛连跟她商量都没商量,就把女儿的婚事定下,单说这李树杰本身就很可疑。靖州离京城最远,他身为左布政使司参政,不在靖州,却说奉命入京公干,结果倒是镇日里跟温睦敛喝酒,更骗下这桩婚事来,怎么看怎么像是骗婚的骗子。

    经他这么一说,温睦敛也有些怀疑,出去找李树杰,然而不知道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回来后温睦敛顿时又改了口风,说那李树杰并无可疑,既然已经答应了,就不能失信,不然,传出去温府的名声不好听。而且,这桩婚事有大大的好处,执意要嫁女儿,却又不说到底是什么好处。

    温夫人气得头疼,跟温睦敛大吵一架,却丝毫也动摇不了他的决定。

    这也是为什么舒雪玉一来,温夫人眼圈就红了。

    你们说,有这样糊涂的父亲吗?连对方的来历身家,儿子的人品德行什么都不清楚,就要把女儿嫁过去!兰儿再怎么说也是温府的嫡孙女,怎么能这样糊涂呢?温夫人说这,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当初嫁到温府,就知道温睦敛是个不成器的,嫁的就是温老夫人和温阁老公婆讲理开明。这些年来,公婆的确看重她,把府里的一应事务都教给她打理,偶尔婆婆会偏向儿子,但公公却是一直站在她这边。她又生育了二子一女,地位无可动摇,尽管温睦敛不成器,小妾庶子庶女一堆,她也不理会。

    谁知道,他竟然越来越糊涂,把歪脑筋打到了她的女儿身上。

    听了这话,温逸兰顿时怔住了,她再天真娇憨,也不是傻,也知道婚事对女儿家一生的重要性,更觉得父亲这婚事订的太草率,太不成体统,一时间既委屈又害怕,忍不住就落下泪来。却看到母亲已经先哭了,倒忍着眼泪,去劝慰温夫人。

    温夫人见女儿懂事,却偏偏摊上这么个父亲,更觉心酸,搂着她直掉泪。

    舒雪玉已经听温夫人说起过一回,第二回听到仍然觉得气愤不平。若是十年前的她,早打到温睦敛的门前去了,这时候却能够忍住,先劝慰着温夫人和温逸兰:娴雅,你也别太难过了,这事太不成体统,就算温大人应了,我看温阁老和温老夫人也不会答应的。

    谁答应了都不成!温夫人恼怒地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不敢说要她嫁得金尊玉贵,但也没有这样给人作践的道理。他要想嫁兰儿,除非先勒死我!凌厉的眸子中尽是怒气。

    这件事情不太对劲儿。裴元歌刚听说后也觉得气愤,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仔细地分析着整件事,总觉得这里面透漏着丝丝缕缕阴谋的气息,忽然又问道,母亲,你今天来温府,是不是知道温府出事了?

    舒雪玉点点头:我听你父亲说的,他说下朝时,隐约听到有人提起温府出事了,回来告诉我,让我到温府来看看娴雅。说,如果有什么他能帮忙的,就尽管告诉他。不过,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听那些人的话语,觉得不像是好事。刚说完,突然一怔。

    朝堂上天天议论各处是非,提到温府也没什么稀奇,裴诸城只听到只言片语,觉得不对,就回来立刻告诉她,显然是因为娴雅是她的好友,所以才会如此……心中又忍不住苦笑,还是有着痴心妄想啊!他早说了,只是为了还她救元歌的人情而已……

    听了这话,裴元歌更觉得不对劲儿:娴姨,府上最近还有别的事情吗?

    温夫人仔细想了会儿,摇摇头: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如果说父亲听到的话语,的确就是指温逸兰的婚事的话,那事情就更蹊跷了。这件事在温府还未传开,看情况,连温阁老和温老夫人都不知道,看起来只有温夫人和温大人知道,为什么反而会是父亲在下朝时听到呢?还有温逸静,她的话语和神态也很异常……恐怕这不只是温大人行事糊涂,而是被人算计了。

    难道,为的只是温姐姐的婚事吗?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

079章 谁能解此连环局?

    娴姨,我觉得母亲说得对,这是很蹊跷。裴元歌思索着道,就算温大人真的办事糊涂,可是那个李树杰也有问题。且不说他这身份真假,靖州左布政使司参政,是个从四品的官儿,但从品级来说,倒是比温大人的翰林院学士还要高一级,可是,温大人有温阁老这个父亲,你那就不同寻常了。他一个从四品的参政,居然就敢求内阁大学士的嫡孙女?这也太不知道高低了。就算他真想攀附温府,那也应该请官媒来提亲,正正经经地走六礼才对,现在这样的行事,不是给温府没脸吗?这不是攀附,倒是把温府给得罪了。

    温夫人气道:可不是吗?哪有这样办事的?我看就是个骗子!

    若是骗子,该是为财,应该去骗那些富豪之家,怎么敢骗到当朝阁老的府上?裴元歌问道。

    听了她的话,温夫人慢慢冷静下来,墨黑的眉紧紧地皱在一起。

    她原本也是有见识有决断的人,只是此事事关亲生女儿,另一头又连着自己的夫君,一时间又气又痛,脑海乱成一团,没能静下心来好好思索。现在被裴元歌一提点,顿时也察觉到异常。从整件事的起因来看,温睦敛跟李树杰的相遇相识恐怕不是偶然,而是苦心谋划的。

    游玩相遇,最后提亲,拿到温府的玉佩和兰儿的庚帖,昨儿到温府闹事……

    这件事的确处处都透着古怪,可是,若照你这样说,既不是攀附温府,又不是为的骗婚,这个李树杰苦心谋虑的,到底是为了什么?温夫人慢慢地理着千丝万缕的思绪,尽量压下对这桩草率婚事的怒气,我实在想不出来。从现在来看,这个李树杰的目的显然是想借那块玉佩和庚帖,赖上我家兰儿的婚事……

    我倒觉得,温姐姐的婚事未必是重点。裴元歌则道,这个李树杰身份可疑,行事又如此荒唐,不成体统,八成不是什么官宦人家,倒有些地痞无赖的作风,我看那个靖州左布政使司参政的身份,恐怕不是真的。

    舒雪玉忽然道:靖州左布政使司参政,是从四品的官员,在吏部应该存有他的委任令,到吏部一查不就知道是不是了吗?且不说温阁老,就是温大人在吏部也应该有这点体面啊。

    正是,倒是我情急昏头了。温夫人敲敲额头,察觉到自己的疏忽。

    娴姨且别急,以我的猜测,靖州左布政使司参政应该的确是叫李树杰,但未必就是温大人认识的这个李树杰。既然是来行骗的,骗的又是温府这样高门府邸,哪能连这点功课都不做?娴姨不是也说了吗?起先温大人听了娴姨的话,也起了疑心,出去一趟后回来就说李树杰身份无可疑。我想,温大人恐怕就是看了吏部的委任令,确定了靖州左布政使司参政的确是叫李树杰,才会这样说。裴元歌分析着,将自己的猜测一一道来。

    温夫人点点头,很认同裴元歌的看法。

    可这样也不对啊,如果说这个李树杰不是靖州左布政使司参政,而是来行骗的,就算名字一样,也没用的。舒雪玉提出疑点,兰儿是温阁老的嫡孙女,就算最后真依照温大人所言,许给这个李树杰的独子。但定亲能草率,婚事却不能如此,又有这么多疑点,好歹温阁老也会派人到靖州查个分明,总要先把身份确定了才是。如果他是假的,这样一来,一切不是全都露馅了吗?

    温夫人也跟着点点头:这些话,兰儿父亲也跟我分析过,还说,李树杰是从四品官员,参政又是个油水丰厚的官职,他家里又只有一位嫡子,兰儿嫁过去必定不会吃亏。他还说这李家如今将要有桩大大的喜事,却又不肯说到底是什么事,反正,我就觉得这事有问题。

    酒肉朋友,才结识几天,便要求人家的嫡女,正经人家,断没有这样行事的道理?

    的确有问题。还有,这桩事照娴姨的说法,温府里知道的人也不多,可是父亲怎么会在下朝时听人提起,说温府要出事?如果说他们所说的出事,的确就是指温姐姐的婚事的话,这就太蹊跷了……裴元歌能分析出诸多可疑的地方,脑海中有着隐隐约约的思路,却一时理不清楚,只好将自己所思所想说出来,与温夫人和舒雪玉相互讨论,看能否得到些提示,将整件事情串联起来。

    这种事情,温逸兰根本插不上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起身去倒了三杯花茶,奉给三人。

    然后,她就坐在了裴元歌身边,揽着她的腰,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神情黯然。那好歹是她的亲生父亲,再怎么不喜欢她,也不该这样草率地决定她的婚事……是不是因为她太笨了?如果她能够聪明点,像元歌一样能够修理温逸静的同时,又让父亲觉得是她占着道理,是温逸静的错,是不是父亲就能够多为她着想一点?

    裴元歌知道她心中不好受,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前世的她虽然所嫁非人,但当初是她极力要求要嫁万关晓,那时候她跟父亲的关系已经很恶劣,疏远冷落,但父亲还是认真地考校了万关晓的家世为人,确定他虽然家道普通些,却也是清白人家,人又上进,这才答应了婚事,却还是给了她丰厚的嫁妆,十里红妆地把她嫁到了江南。

    不只是她,就连二姐姐裴元巧的婚事,父亲也是仔细斟酌,反复考察过那人的品行才定下的婚事。

    虽然心中有偏宠,但父亲在大事上,对四个女儿却都是爱重的,从来没有起过利用女儿攀附权贵,为他前程铺路的心思,还是把女儿们的终身幸福放在第一位的。

    相比较起来,温姐姐反而连前世的她都不如了。

    被元歌这么一说,这桩事情的确太古怪了。事关女儿,温夫人想着想着,想不出头绪来,难免焦躁起来,这个李树杰到底安的什么心思?就算他是想骗婚,可是身份什么的,派人到靖州一查就知道,根本遮掩不了多久……再说,这事情又怎么会被朝臣们知道讨论,被裴诸城听到了?

    舒雪玉蹙眉深思,不过她在这种事情的敏锐度还不如温夫人,更想不出所以然来。

    朝臣们也许也会讨论各家的闲事,但多数应该会在酒楼或者家里议论,谁也不会在朝堂这种地方家长里短地说话。温姐姐虽然是当朝阁老的嫡孙女,但她的婚事也未必够格在下朝后讨论,能够被提起,多半是这事关系到了朝堂的是非争斗……朝堂……靖州左布政使司参政……蹊跷的婚事……

    裴元歌努力地思索着,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想到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的确,娴姨说得很对,这个李树杰如果是想以此骗婚,怎么都说不过去?如果他的身份是假的,派人到靖州一查就知道;如果他的身份是真的,拿到了温府的玉佩和温姐姐的庚帖,若正正经经照六礼行事,温府反而不好推拒,这样做,分明是给温府把柄,亲事未必能成且不说,先得罪了温府……无论如何,说到底,还是得先查清楚这个李树杰的身份来历,再作判断。只是,靖州离京城最远,来回一趟,少说也得两个多月,事情一时半会儿恐怕还弄不清——

    裴元歌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也许,这桩事本身就不是冲温姐姐来的?

    娴姨,你再把昨天那个李树杰来闹事的经过,和他说的话都详详细细地告诉我,半个字也别错漏。裴元歌眸光湛然,神色凝重。

    看元歌这模样,难道想出了这桩事的原委?温夫人有些疑惑地看着她。虽然听舒雪玉说起过,章芸是裴元歌扳倒的,却没说具体经过,温夫人觉得,但因为明锦的关系,裴诸城素来疼爱元歌,倒也不是不可能。可这件事似乎已经不止是内宅的事情了,元歌这孩子才十三岁,真的能看出这其中的蹊跷吗?

    虽然有些很难相信,但温夫人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又说了一遍。

    见她郑重其事的模样,似乎这事情很要紧,温夫人不敢有疏忽,偶尔有记不清楚的地方,又将当时在场的赵嬷嬷找来。裴元歌仔细地询问了几个问题,尤其是那个李树杰说过的话,心中已经慢慢地浮现出大概的轮廓来。

    如果这样的说的话,那一切事情就都能解释的通了。

    为什么李树杰会找上温睦敛,为什么要求娶温阁老的嫡孙女,为什么要自称是靖州左布政使司参政,又为什么要这样行事……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圆满的解释。

    娴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件事不是冲温姐姐来的,而是冲温阁老来的,所以,必须得告诉温阁老一声才行。裴元歌神色郑重,我知道娴姨你很想知道事情的原委,不过,老实说,我也没有太大的把握,有些事情,还得向温阁老请教下,我才能确定。

    公公?温夫人一怔,这桩事跟公公有关?难道是牵扯到了朝堂的争斗?

    可是,元歌小小年纪,能对朝堂上的事情这么敏感吗?会不会是她胡思乱想,想太多了呢?因为这桩事牵扯到温睦敛的荒唐和兰儿的婚事,温夫人怕两位老人担心,不想惊动公婆,因此有些犹豫。但再一想,反正这桩事到最后是要闹开的,早晚要知道,既然元歌这么说,且信一回吧!反正她是个孩子,就算说错了,公公也不会放在心上,最多一笑置之而已。

    于是,温夫人又带着舒雪玉、温逸兰和受伤的裴元歌,来到二老居住的寿安堂。

    温阁老正在书房写字,见这一群刚见过的人又涌了过来,其中还有个脚扭伤的裴元歌,再看看她们的神色,多年在朝堂练就的眼力,立刻看出这些人有事前来,挥手命书房内服侍的丫鬟仆从退下,这才问道:怎么,出什么事情了?

    温夫人遂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已经是将近五月份,窗外荷叶田田,水的清气带着荷叶的清香幽幽飘来,虽然屋内不曾焚香,却充满着一种令人凝神静气的悠淡芬芳。温阁老听完事情的经过,神色微变,只是眼眸中透漏出几分凝重,却在看向裴元歌时透漏出些许光亮来,也不急于问裴元歌的推断,笑着道:老大媳妇说,你有些问题要问我,然后才能断定?你想问什么?

    看他的模样,裴元歌猜测他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只是在考校自己,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道:小女冒犯,想问温阁老两个问题。第一,听说首辅张阁老即将告老还乡,他离开后,内阁必定要委任新的首辅,新的首辅是不是会在两个月内任命?第二,在选择继任首辅时,张阁老的意见是不是很重要?张阁老是不是出身清流?

    因为苍老,温阁老眼眸有些浑浊,加上刻板的面容,总让人有种不好亲近的感觉。

    但在听了裴元歌的话后,那双浑浊的眼睛顿时绽放出异常的亮光来,明亮不可逼视,将内阁大学士的风范气度展露无遗。温阁老久久地看着裴元歌,忽然大笑起来,赞道:裴诸城真是有个好女儿!甚好!甚好!随即又叹息,颇为惋惜地道,可惜!可惜!

    这小姑娘的聪慧常人难及,甚好!甚好!

    却是个女儿身,不得出堂入朝,可惜!可惜!

    睦敛要是能有这小姑娘一般的敏锐,他就不会授意翰林院冷落着他,更不会落入今天的圈套。

    众人听得懵懂不已,不明白为什么甚好,却又可惜?裴元歌倒是隐约猜度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温阁老如此说,想必小女猜对了?小女反复思量,才隐约猜出一点眉目,温阁老只听了大概就看出了来人的心思,不愧是当朝的内阁大学士!

    你这丫头,小小年纪,有这份聪慧就极为难得了,还跟我这个老头子比?是不是想让我这老头子多夸你两句?温阁老仰头笑道,却对裴元歌的逢迎极为受用,忽然脑海中闪过一念,有些迟疑地道,丫头,你老实告诉我,玉之彦那件事,是不是你给裴诸城出的刁钻主意?

    没想到温阁老会联想到玉之彦的事情上,裴元歌惊诧着,不知道该不该应。

    看你这模样就知道我猜对了,裴诸城那是个直肠子,哪能想到那么弯弯道道的东西?玉之彦不算是好人,却是个好官,若真为那件事流放,实在可惜了,老朽也很想救他,却想不出招数来。不过裴诸城胆子倒是够大,居然敢放火烧刑部衙门……温阁老笑着道,言语虽然是在骂裴诸城,语气中却满是赞赏。

    裴元歌小声道:温阁老,刑部衙门失火是意外啦,哪有人放火?

    是是是,是意外!温阁老知道这事情也不宜扯开,笑着附和道,随即想到眼下的事情,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过头去凝视着窗外,苍老刻板的面容上笼上了一层阴霾,眼眸半垂,思索着应对的办法。

    房内其余三人面面相觑,根本听不懂这一老一少在说什么。

    温夫人是儿媳,不敢在温阁老跟前放肆,舒雪玉也是晚辈,倒是温逸兰年纪小,又得温阁老疼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想了半天也想不通,忍不住问道:爷爷,元歌,你们在说什么呀?这桩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别打哑谜,卖关子了,我都快急死了!

    温阁老回过神来,道:元歌丫头你说说看,看咱们想得是不是一回事儿?

    裴元歌福了福身,这才向舒雪玉等人道:这桩事儿,也可以说是冲温姐姐来的,但最终是冲温阁老来的。那个李树杰的身份,八成是假的,故意跟温大人攀上交情,又趁醉提出婚事,扯上温姐姐,再到温府来闹,其实根源应该在于首辅张阁老的告老还乡,这事儿,恐怕是李阁老那边设计的。

    听她提到首辅之争,温夫人和舒雪玉对视一眼,道:首辅的事情,我倒是知道,可是,兰儿的婚事跟这事能有什么牵连?

    娴姨你想,这人行事如此可疑,无论是您,还是温阁老,能放心把温姐姐嫁给他儿子吗?但他却又偏偏要到温府来闹,目的就是为了把这件事闹大,吵嚷出去。如果事情传开了,从表面上看,这人的身份跟温大人也相符,结为儿女亲家也算合理,又有玉佩和庚帖在,但温府却赖了婚事,别人会怎么说?肯定会说,温府仗着有位阁老,连自己定下的婚事都不认,显然是嫌他官小,看不上人家,却又定下亲事,把人家朝廷官员当猴耍,既落个失信于人的过错,又有个骄矜自大,意图攀龙附凤的名声。

    温夫人面色一沉,咬着嘴唇不语。

    现在的首辅张阁老虽然即将告老还乡,但在皇上跟前这么多年,自然有他对皇上的影响力,在继任首辅的人选上,也有一定的话语权。张阁老出身清流,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而读书人又最重一个信字,如果这事情传到张阁老耳朵里,他会怎么想?对温阁老的印象恐怕要大打折扣,在加上京城传言,众口铄金,温阁老的声誉必定要受影响。继任首辅要在温阁老和李阁老之间选,温阁老若是落了下风。李阁老自然希望就大了。裴元歌将自己的推测慢慢道来,又向温阁老道,如果小女有舛误的地方,还请温阁老指正。

    温阁老淡淡一笑,道:没有,我也是这样想的。

    事情有这么复杂吗?这个李树杰行事太不对劲儿,身份有可疑。元歌你刚才不也说,这个李树杰八成是假的吗?只要把这李树杰的身份查证出来,证明他是骗婚,事情不就真相大白了吗?舒雪玉试图分辨。

    这就是他为什么要自称是李树杰的原因啊。李树杰是靖州左布政使参政,靖州离京城十分遥远,就算是最快的马,也得两个月才能来回,再加上还要查证,总得两个多月。而继任首辅的人选,在两个月内就会定下,所以,他们根本不在乎事情最后会变成什么样,他们只要争取这两个月的时间。李树杰行事可疑,是故意如此的,他要的就是温夫人和温阁老反对这桩婚事,这样事情才闹腾地起来啊!

    至于这个李树杰是假的推断,裴元歌则是从温逸静的那句话里猜想出来的。

    她说温逸兰威风不了多久,恐怕是知道这个李树杰的根底的,所以才敢如此讥刺温逸兰。这桩事儿想要成,必须对温府众人的性格,和温逸兰的地位有准确地了解,认为温夫人和温阁老必定不会答应这件事儿,这样才有成事的余地。

    来人能够准确地冒充李树杰的身份,又能确保这计谋有用,那李树杰恐怕在京城并没有熟识的人,不然这桩诡计很快就能被拆穿。有这样的消息网,设计之人必定位高权重,一个小小的温逸兰的婚事,恐怕不值得他们如此耗费心思,他们的目标是温阁老!

    温府应该有人里应外合,跟外面的人通消息才是。

    不过,这些推断,她可以私底下悄悄地跟温夫人说,却不能当着温阁老的面说出来。

    这话一出,众人都沉默了下来。是的,那人只是要争这两个月,只要在这两个月内弄得京城风起云涌,影响到温阁老的声誉,让他在首辅之争中落了下风,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温夫人想着,心头忽然一阵酸痛,如果想不影响到公公的声誉和前程,只怕兰儿的婚事……都怪她那不争气的糊涂爹,办了这样的糊涂事情,却还不知道错!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不只是温睦敛和温夫人的事情,而是牵扯到整个温府。

    因此,温阁老命人去叫温睦敛和二房三房的人都过来,一同商议。

    这就是整个温府的家事,舒雪玉和裴元歌毕竟是外人,不好旁听,便都借故告辞,离开了温府。

    乘车回到裴府,舒雪玉还是不放心裴元歌的脚伤,又派人去请了大夫来看,确定没事了才放下心事,想到温逸兰这桩糊涂荒唐却又牵扯甚广的婚事,心中一阵烦乱。以娴雅的本事手腕,稳坐着正室的位置,又有子女,又有公婆的支持袒护,兰儿还会被庶女刁难,元歌以前一个没娘的孩子,又是章芸掌府,真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头,才能磨出如今的锋芒来?

    伸手将元歌搂在怀中,轻声道:元歌,你放心,你的婚事,我一定会慎重慎重再慎重!

    就在这时,裴诸城也回来了,听说舒雪玉和裴元歌都从温府回来,也跟着进来,看到裴元歌的脚伤,忙上前探问,确定没事,却还是把裴元歌说了一顿,骂她不小心。末了,才问起温府的事端。听了舒雪玉的解说,眉头紧紧蹙了起来:怪不得我会在下朝时听到,恐怕是有人在商量着是支持李阁老,还是支持温阁老,不小心说漏嘴的,也难怪一见我过去就不做声了。这事情要真是如歌儿所猜想的,那李阁老用这种手段,也太卑鄙龌龊了!

    舒雪玉心有同感,朝堂争斗斗得你死我活都是常事,但居然把手段用到后院的无辜稚儿身上,这就太过了。

    父亲,如果……裴元歌忽然开口,如果今天换了我是温姐姐,父亲是温阁老,你会怎么做?

    裴诸城一怔,故意板起脸道:要是我呀,我肯定二话不说把你给卖了去,首辅呀,可没那么容易做到的……看着裴元歌哭丧着小脸,忍不住笑了出来,亲昵地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笑道,放心吧,父亲舍不得,别说你了,就是你二姐姐,遇上这种事情,父亲也不能这么做啊!

    裴元歌又问道:那要是三姐姐呢?她最近可经常犯错呢!

    谁也不成,这不是偏疼谁不偏疼谁的问题,这是为人的根本问题,为人父的,是家里的顶梁柱,得护着家里的人,家人做错了事,该怎么罚是一回事,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拿家人去换荣华富贵。懂不懂?裴诸城有些不满地加大了力道,小丫头,对父亲连这点信心都没有?该罚!

    父亲放手啦,疼!裴元歌撅着嘴,打掉裴诸城的手,父亲就知道捉弄我!

    谁家的女儿,小时候没被自己的父亲捏捏脸,捏捏鼻子?偏你小的时候,父亲不在身边,只能趁这时候讨回来喽。裴诸城笑着,很喜欢逗小女儿玩,再说,父亲也捏不了多久了,小歌儿也大了,都十三岁了,该议亲了,再过两三年就该出嫁喽!说着,常常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惋惜。

    每次都爱拿亲事来转移话题…裴元歌很不满,忽然想起一事,好奇地问道:父亲,为什么你会被叫裴半城啊?这是你的字吗?

    这话一出,裴诸城神情顿时一僵,浑身不自在地道:谁跟你说的?

    温阁老说的,温阁老还说,让我给你求情,他老骨头,禁不起你提刀追着砍半个京城。看父亲的模样,似乎有什么隐情,裴元歌眼睛顿时闪亮起来,父亲父亲,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典故?你提刀追着谁砍了半个京城啊?又为什么会被叫裴半城?

    被女儿这样追问,裴诸城更觉得脸上挂不住,板起脸道:歌儿,我好歹是你父亲,有你这么问父亲话的吗?记住,以后谁再在你跟前提这事,你就说,我说了,不想被我提刀追着砍半个京城,就给我闭嘴!坏丫头,想打听父亲的糗事笑话我,不搭理你了,我去书房了!

    说着,起身就离开了。

    看他那模样,似乎很有些尴尬,裴元歌倒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倒是更加好奇了,转头问舒雪玉道:母亲,你应该知道吧?告诉我好不好?

    你父亲说了,要闭嘴,你还问?舒雪玉的神情也很不自在。

    正如裴元歌所料,温府这桩婚事很快就在京城宣扬开来,首辅张阁老即将卸任归乡,温阁老和李阁老是最可能接任的人,本就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在这个时候定下嫡孙女的婚事,当然引得京城热议不已,都在猜测这桩婚事背后有什么谋划。不过,无论京城怎么传扬,这件事,温府却始终没有回应。

    对此,京城也有些议论,有好有坏,不一而论。

    没有回应,就代表着温府还在权衡这件事,还未有决定。想到温逸兰,裴元歌心头沉甸甸的,为了这件事,裴诸城也曾经把她和裴元华叫过去商议,但裴元华如今心思都在绣图上,又是温府的事情,并不用心,也没想出什么主意。裴元歌自己也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

    其实这件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难得是众口铄金,又是这样的风口,简单的是,只要能拆穿李树杰的身份,证明他是骗婚,一切难题就都能迎刃而解。父亲显然也了解这一点,发动所有的人脉打听这个李树杰的身份,得到的消息却是,这个李树杰是地方上推举出身,并未参加科举,生于靖州,发达在靖州,旁处根本没有认识他的人,何况京城这般千里之遥。

    那幕后黑手选定李树杰的身份,果然是精挑细选,不露丝毫破绽。

    就在这时,紫苑来报说温夫人来到裴府,正在蒹葭院跟舒雪玉说话,还带着女儿温逸兰。

    温夫人来,必定会说到温逸兰的婚事,裴元歌急忙起身,也顾不得换衣裳首饰,带着紫苑木樨,急急地来到蒹葭院。一进门,温逸兰就迎了上来,搂住她只掉眼泪。裴元歌抚摸着她的背,细语安慰着,看到主座上温夫人眼睛红肿,泪汪汪的模样,心头便是一沉。

    娴姨,事情怎么样了?

    如果是从前,温夫人这种事情必然要避开温逸兰,免得女儿伤心。可经过这件事后,她却觉得,女儿太娇养也不是好事,她做娘的当然护着冲着,可是将来嫁过去要服侍婆婆,还有一堆妯娌,庶子庶女,若没有一点手段见识,也落不了什么好下场。索性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让女儿在旁看着,认清人心。

    还能怎么样?公公把温睦敛和二房三房的人都叫来,把这件事情说了,二房就先发难,说什么大局为重,不能为了兰儿一个,影响到公公的前程,不然就是不孝。又说这事本就是大房招来的祸端,就该大房来受,不能为此连累全家。三房虽然唯唯诺诺的不做声,可是看得出来,他们也不愿意为兰儿出这个头。也是,首辅跟阁老,虽然都是内阁大学士,但在皇上跟前的重用和宠信程度,不能同日而语,又不用牺牲他们的女儿,当然是有多大话就说多大话!温夫人又是急又是气,说着又拿帕子擦眼泪。

    怀中的温逸兰闻言,身体微微颤抖,裴元歌拍着她的肩膀,又问道,那温阁老的意思呢?

    公公倒是疼兰儿,说大不了不做这个首辅。可他还有儿子,有孙子,兰儿只是嫡孙女,温睦敛就不说了,二方三房也是不成器的,一大家子都得公公一个人顶着,他也有他的难处,何况这次的事情,的确是温睦敛惹出来的。说到这个,温夫人就来气,明明事情都是他惹出来了,结果反倒在那里慷慨激昂地说什么,不能为兰儿害得公公受牵累,那是他的不孝;还说什么人无信不立,既然答应了,就把兰儿嫁过去,反而赢得一个守信的美名,公公的首辅之位更稳当,倒好像他不是惹祸,反而是立功了一样!

    居然还能这样厚颜无耻?裴元歌不禁鄙夷。

    还有那个容姨娘和温逸静,倒是会在这个时候卖乖讨巧。说什么,可惜对方要求的是嫡女,不然温逸静绝对愿意为家门出力,嫁过去,分明就是看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故意在这里说风凉话,暗指我和兰儿自私自利,为了兰儿连一家子的利益都不顾,弄得别说温睦敛,就连二方三房看兰儿也横眉竖眼。温夫人揉弄着手帕子,眼眸中露出几分狠光,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他们的心思,无非就想拿兰儿做垫脚石,用这桩婚事换公公得了首辅,到时候,兰儿嫁得不如意,她们倒是首辅的孙女,身价跟着水涨船高!想得美,惹恼了我,我这就把温逸静认到我名下,代兰儿嫁出去,既然都说是桩好婚事,又是为了温府好,又愿意舍身成孝的,我就成全了她们!

    又是气又是哭,恨得咬牙切齿。

    娴姨别赌气,若真这样做了,虽然解气,但在温大人和温府,却落下了一个苛待庶女,刻薄狠毒的名声。再说,对方就是要抓温府的把柄,到时候反而会说温府拿庶女做嫡女,意图蒙蔽,一样是个不好的罪名,反而落了实罪。裴元歌忙劝说道,她也想过这种招数,不过恐怕是行不通的。

    娘,别说了,女儿嫁就是了!温逸兰红着眼睛道,仍然是那副娇憨的容貌,眼眸中却多了几分凄零。

    这次的事情,算是让她看透了那些所谓的亲人!

    不行,你要嫁过去了,非但解不了温府的危机,反而会让温阁老成为京城的大笑话!裴元歌急忙道,娴姨,你先别急,我这几日又仔细思量了些事情,隐约觉得这事情还没这么简单,就算温姐姐嫁过去,除了搭上她一辈子的幸福外,对温府恐怕并没有什么好处?

    温夫人一怔,急忙问道:这话怎么说?

    如果说温逸兰嫁过去并无裨益,那她就有理由说服众人,推掉这门婚事。

    之前,我有件事情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对方费尽心机,千挑万选,选出李树杰这个人来呢?思来想去,才发现这件事还有后招。裴元歌反拉着温逸兰,在舒雪玉跟前坐下,分析道,如果按照温大人的说法,将温姐姐嫁过去,的确能博得一个守信的美名,反而对温阁升任首辅有利。但娴姨你想,如果这件事是冲温阁老来的,又策划得如此周密,怎么会留着么大的破绽,到最后反而成就了温阁老,让他转劣势为优势呢?

    温夫人和舒雪玉对视一眼,她们倒是从来没想到这点。

    而温府之人也只想到,把温逸兰嫁过去,平息此事,但正如裴元歌所说,如果这件事只是牺牲一个温逸兰就能够了结,那不是太轻而易举了吗?毕竟,温逸兰虽然矜贵的嫡女,却也只是女儿,为了儿孙,为了自己,用一个孙女换来首辅的位置,恐怕很多人都愿意这样做。

    那照元歌你的意思,这事还有什么后招吗?舒雪玉问道,神色忧虑。

    我想,这就是对方为什么要费尽心机,找个假的李树杰才折腾这件事。如果这个李树杰的情况都是真的,且不论这件事本身的阴谋,单从表面来说,这桩婚事并不算温府低就,嫁了温姐姐也说得过去。可是,娴姨你想,如果这个李树杰本身根本就不是官身呢?如果他是白丁,或者更糟糕些,是个地痞无赖,戏子贱民,或者更不堪的身份,会怎么样?裴元歌问道,假如温府答应了这桩婚事,等到木已成舟,再揭露这人的身份,是个完全不可能匹配温府,甚至连普通官宦人家都无法匹配的人,到时候会怎么样?

    温夫人听得心惊胆战,如果真是这样,到时候,温府就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话。

    更有人会说,公公沽名钓誉,为了一点薄名,连亲生的嫡孙女也能这样作践…到时候,公公一样会声誉扫地,被李阁老占得上风。

    原本以为这局是要毁掉她女儿的幸福,却原来她又想得浅了。

    这是个连环局,无论温府怎么选择,到最后公公的声誉都会受影响,都会让对方得逞。而这才符合朝堂争斗的诡谲莫测,这是个死结,无论如何,都解不开!

    实在是太狠毒,太阴险了!

    元歌,你既然能想到这些,你有没有办法解开这个死结?我求求你,你帮着想个办法好不好?我求求你了!温夫人也知道,整个温府的人都想不出办法来,何况眼前这个才十三岁的深闺少女?但眼下,却只有元歌这孩子想到了深处……满含着希望和祈求的眼神凝视着眼前的少女。

    她,能解开这个连环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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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章 元歌献计,妙挫幕后黑手

    迎着温夫人期待的眼神,裴元歌知道她此刻既担心温府,又担心温逸兰,必定是彷徨无主,遂道:娴姨也别急,这件事并非全然没有转圜的余地。这个局虽然巧妙,但关键还是在于李树杰的身份,无论是真的李树杰,还是眼前这个假的,只要有人能认出他,那就这个局就不攻自破了。

    刚听裴元歌说时,温夫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然后听完后,却又是一阵失望。

    都知道这个局的关键在于李树杰的身份,可是真正的李树杰远在靖州,来去最少也要两个多月,可两个月,已经足够京城把温府议论得翻天覆地。等到探听消息的人回来,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舒雪玉提议道:那个温逸静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说不定是知道这个李树杰身份的,娴雅你没去问问吗?那些话她是当着兰儿和元歌的面说的,赖不掉。

    我何尝没想过,也曾经派人旁敲侧击,也曾经把人叫来问过,可是,温逸静和容姨娘的回答都是一样,她们也不知道李树杰什么人,只是听说兰儿被许给了靖州的人,要远嫁,所以才那样说话,也让人挑不出理来,又有哪个糊涂爹护着!温夫人有些疲倦地揉揉太阳穴,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容姨娘真跟这件事有瓜葛,这种局也不是她一个小小姨娘能布的出来的。就像元歌说的,设这个局的人必定位高权重,必定不会把事情的关键告诉容姨娘这种小虾米。容姨娘最多也就知道这个李树杰身份不妥,想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她还不够格!

    舒雪玉不太懂朝堂上的事情,听着温夫人的话有理,也就不做声了。

    娴姨说的没错,我也觉得,即使温府有人与幕后黑手有瓜葛,也只是被利用,不会知道这个局的真正后果,更不知道其中详情。何况,那人现在正准备着抓温府的把柄,温府此时宜稳不宜乱,不能先起了内讧,那反而如了那人的意。裴元歌点头,分析道,我觉得,这件事,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从外面解开这个局!

    其实,这种事情,裴元歌前世也曾经在生意场上见过。

    比如,两家商号同时要争一桩生意,难分轩轾,甲商号就派人到乙商号那里捣乱,然后放出风声,说乙商号店大欺客,不守信用,或者金钱有问题之类的,污了乙商号的名声后,甲商号就争取到了这桩生意。这种事情,最重要的在于两点,一是势,就是造出的形势,舆论的风向;二就是时间,只要拖延到生意定论的时候,就足够了。

    只不过,现在这桩事比生意场上的设计更周密,也更阴损毒辣而已。

    如果不能找到确实的证据,将真相拆穿,在时间上输了的话,想要解开这个局,就得在势上下功夫,将舆论的风向扭转过来,这样不但能够击碎对方的阴谋,说不定还能化被动为主动,让自己的声誉更上层楼。

    听她的意思,温夫人又升起了些许希望:元歌你有主意了吗?

    我在想,那个人设这个局,用的是瞒天过海,咱们不妨来个无中生有!我这有个主意,也不知道成不成,娴姨回去跟温阁老商议下,看能否行得通?裴元歌说着,附耳低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听着她的话,温夫人的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

    回到温府后,温夫人将裴元歌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温阁老。温阁老一怔,没想到那个小丫头居然想得比他还深远,他自己都没想到,就算把兰儿嫁过去,那人居然还有后招。再听温夫人说到元歌的计谋,顿时无语,半晌却又笑了出来,道:果然是个刁钻的主意。我就想不通了,裴诸城一个直肠子的武将,怎么就能生出这么一个刁钻古怪的女儿来?

    这主意跟玉之彦那件案子的主意有的一拼,果然都是这个刁钻的丫头出的主意!

    温夫人满含期待地道:爹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听元歌说时,她就觉得这算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但这种事情,她妇道人家也没有定论,公公久在朝堂,经历的风雨多,若是连他也认可,那这主意八成就能够行得通了。

    温璟阁笑道:少不得我得豁出这张老脸,照着她的主意去演场大戏了!照她说的安排吧!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温府和李树杰的婚事越议越热,但在如此热闹的议论下,温府却迟迟不予回应,这难免让众人暗地里起了疑心,猜测着这桩婚事里是否有什么蹊跷,一时间,酒楼茶馆,戏院酒肆,但凡人多是非多的地方,到处都在对这件事议论纷纷。

    京城最热闹的天然居中,听着周围人的热议,角落里身着黄色左衽直缀的男子脸上露出了笑意。眼看众人的关注度越来越高,火候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该走下一步棋了。

    啪!

    酒碗摔碎的声音从角落处响起,清脆响亮,即使在众声嘈杂的酒楼,依然十分响亮。众人蓦然都沉静下来,下意识地朝着角落处望去,却见一名四十岁左右的黄衣男子正在借酒浇愁,神情郁卒,醺醺然已有醉意,看他的桌上少个酒碗,看来摔砸的人应该是他没错。

    什么温阁老,什么翰林院学士,都是言而无信的小人!卑鄙!龌龊!黄衣男子醉醺醺地站起身来,面颊泛红,醉意匪浅,踉跄着有些站立不稳,啪啪地拍打着胸膛,道,我李树杰也是堂堂男子汉,靠我自己走到了今天这步,你们打听打听去,我不是那种攀附权贵的人!可是,堂堂当朝阁老,翰林院学士,居然言而无信,不承认这门婚事,你们给我评评理,说,这算什么道理?

    说着,又是一个酒碗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李树杰?这个借酒浇愁的黄衣中年男子就是李树杰?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上了本人?众人的耳朵不自觉地竖了起来,眼睛灼灼有神地盯着那醉醺醺的中年人,想听到更多的内幕。

    人群中有人高声道:想让我们评理,你得说说是怎么回事啊?

    众人轰然应道:是啊!是啊!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不就那么回事吗?我跟温兄言谈投契,说到女儿之事,我就一个嫡子,想要求娶一位好人家的嫡女,正好他说起有名嫡女。我不过是跟温兄谈得投契,这才起了结亲的念头,想着我从四品的参政,他正五品的翰林院学士,也算匹配,我哪知道竟是温阁老的府邸?李树杰醉醺醺地道,可是,就算是当朝阁老,也该讲道理吧?我跟温兄说好的亲事,温兄把温府的玉佩给了我,还有他女儿的庚帖,这就不是戏言了吧?我想着,既然已经结了亲事,就上门拜访去。结果呢?

    黄衣男子嘶吼着道:结果,他们居然把我撵了出来,你们说有这样的道理吗?

    欺人太甚啊!就算是当朝阁老,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好歹李大人还是朝廷官员呢,门楣也没辱没温府啊,怎么就能这么欺负人呢?有人义愤激昂的举拳道,这还没做首辅呢,就这样霸道,不讲信用了,这要做了首辅,是不是连皇家都不放在眼里了?

    可不是吗?太欺负人了!

    温阁老不是说为人耿介清明吗?怎么能这样做事呢?太不妥当了!

    是啊是啊,再怎么说,也是给了信物和庚帖的,这婚事就算结下了,怎么能出尔反尔呢?怪不得温府始终没出面,果然是想赖掉这桩婚事啊!

    还是阁老呢,连我们这些斗升小民都不如!

    在李树杰和开头那人的引导下,加上人群中一些响亮的义愤填膺的声讨,众人议论纷纷,都在指责温阁老和温府的不是,觉得温阁老这样做太不厚道,实在没有当朝阁老的气度。

    咱们京城那可是讲理讲德的地方,就算是当朝阁老也不会毁掉应下的亲事啊!忽然有人跳了出来,站到桌子上,慷慨激昂地道,李大人你别担心,我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我陪你去温府,把这件事问个清楚,天子脚下,我就不信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悔婚?弟兄们,咱们都去,给李大人壮壮胆!

    我去!

    我也去!

    算上我!

    被他这一鼓动,顿时有人应声。刚开始还只是四周零零落落的人,慢慢的,酒酣耳热后,人的狼和冷静也就跟着慢慢消退,应声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眼看着就要到科举之期了,京城举人学子本就多,这时候也跟着自诩仁义道德地站了出来,喊着人无信不立,也跟着站了出来。

    李大人别怕,咱们大家伙跟着你去温府,讨个公道!

    看着眼前一张张激昂的脸,李树杰的眼角慢慢湿润了,忽然将手中的酒碗再往地上一摔,吼道:多谢各位给我李树杰主持公道。好!去就去!士可杀不可辱,我李树杰这次就算豁出命去,也要讨个公道回来!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就来到了温府。

    这群人一路走来,早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一打听是为了京城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温府婚事来讨公道的,有好热闹的,也有真觉得气愤的,还有唯恐天下不乱的,也都跟了过来,等到温府的时候,已经聚集了数百的人,将温府前面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只吆喝着让温阁老出来,好好解释这件事。

    正值休沐之日,听到通报,温阁老带着温睦敛出来。

    朱漆大门一开启,温璟阁便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个个面容激愤,当头正是那个身份可疑的李树杰,心中恼怒。一双眼眸虽然老浊,却是精光如电,慢慢地环视众人,长期居于高位的威势,慢慢镇压住了群情激奋,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温璟阁这才冷哼一声,问道:你们围在我温府周围,究竟是何目的?想造反吗?

    听到造反两个字,许多人顿时瑟缩了下。

    但很快的,就有人吆喝道:你不要想给我们乱按罪名,以掩饰你的心虚。我们都是陪李大人前来商议婚事的。明明都双方父亲定下的婚事,也给了信物和庚帖,你们温府却不承认婚事,意图赖婚,不过就是看李大人只是从四品官员!这样不信不义,攀高踩低的行径,就算你是当朝阁老,也让人鄙夷!

    人无信不立,温阁老,你也是读书人出身,难道不知道信字的重要吗?前面一个读书人义愤填膺地道,别说李大人门第身份,与温大人相当,就算是个白丁,既然已经许下婚事,就该应承。身为阁老,位居高位,更该做我等的表率,怎么能够失信于人呢?小生一向敬仰温阁老,还请温阁老三思而后行!

    说着,深深一揖到底。

    温璟阁知道,这群人中,有鼓噪生事的,但更多的,是不明真相被煽动的人。本来以为,幕后之人也就造造风声,掀起舆论,没想到他还嫌不够,居然鼓动众人,围住了温府,这样声势浩大的事情,明日早朝绝对被御史一本奏到皇上跟前,果然是要让他声名扫地啊!

    李树杰当头,赤红着眼睛,指着温璟阁身后的温睦敛,厉声道:温兄,你说句话,咱们是不是因为投契,所以接下了儿女亲家?你还留了玉佩和庚帖为证,那为何我屡次上门提亲,你却都避而不见,还让下人把我轰出来?说着,从袖中取出玉佩和庚帖,出示在众人面前。

    温睦敛畏畏缩缩地躲在温璟阁身后,神态惊慌。

    看他这模样,众人就知道李树杰所言不虚,更加激愤。

    我李树杰虽然不才,却也是堂堂男子汉,没有这样任人羞辱的道理?李树杰言辞铿锵,道,温兄,你若真想悔婚,就直接跟我说一声,我还没有那么没脸没皮,非要赖着你们温府!我李树杰走到现在,全凭自己的本事,我不是那样攀附权贵的人,你若真要悔婚,我这就把玉佩庚帖还你,让温小姐另谋高嫁!

    他说的血性十足,顿时赢得众人一片叫好声。

    听着他的话,温璟阁心中冷笑。

    若真是这样有血性的汉子,为何不在私底下说要解除婚约,却要在众人跟前说这番话?分明就是要把赖婚的罪名兜给温府,他倒是落个有情有义的名声!淡淡地看了李树杰一眼,温璟阁终于开口,问道:你就是李树杰?靖州左布政使司李树杰?我儿是与你定下了亲事?

    听他咬重靖州左布政使司几个字的音,李树杰有些慌乱,随即道:就是我与温兄定下的亲事!

    只承认亲事,却不敢承认自己是靖州左布政使司李树杰,裴家那丫头说得不错,这个人的身份绝对有问题!温璟阁在心中想着,神情平静如水:我这儿子不成器,居然在酒桩下,没有问过我的意见,也没有问过我那媳妇,就定下了我孙女的亲事,行事实在糊涂。实不相瞒,对于这桩婚事,我本人十分不满意。

    温府果然想赖婚啊!人群中有人吼道。

    是啊,再怎么说,已经交换了信物庚帖,就算是定下了。李大人的身份门第也不低,哪里就配不上温府的小姐了?

    是啊是啊!

    ……又是一阵群情激昂。

    众人已经替他回答,李树杰倒也没有再多说,只是冷笑着看着温璟阁。

    安静!温璟阁扬高声音,喝了一声,那种阁老的气势风范,顿时将众人压制下来。他这才继续道,我这个孙女,我一向是当做掌上明珠看待,心疼得很,她父亲行事不妥,草草地定下这桩婚事,我很不满意。但是,正如这位学子所说,人无信不立,就算我再不满意,也不能不承认这桩亲事。

    温阁老此言有理!先前那学子欣然道,阁老正该为我等读书人做个表率才是!

    那欢喜却是油然而发的,不带丝毫掺假。

    周围一些书生打扮的人也纷纷露出笑容,温阁老也是清流出身,在读书人中十分有名望,是很多学子举人敬慕的对象。温府赖婚的传言,对他们来说,实在毁损温阁老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半信半疑之下随着众人来到。这时听到温阁老这样说,顿时欢欣鼓舞。

    李树杰却在心中冷笑,看来主人猜测得没错,为了名声,为了首辅,温璟阁这伪君子肯定会牺牲孙女。

    不过,这可是个连环局,主人早就猜到这一点,安排的有后招。如果温璟阁真的把自个孙女卖了,那才是真的中了圈套!如果说温璟阁察觉到他的异常,坚持要查清身份再决定此事,虽然耽误两个月,坐不到首辅的位置,但两个月后就会还他清白,因为他的确不是李树杰。到时候温璟阁依旧是读书人的表率,清流的代表。

    但是,如果他利欲熏心,意图以孙女的幸福来交换名声和首辅的位置,那却是坐实了他的罪名。

    明明察觉到异常,却为了一点声名,连亲孙女都能出卖,这样沽名钓誉,冷酷无情的人,别说首辅,就是做阁老,也有污大夏王朝的声誉。而且,这是温阁老自己做出来的行径,切切实实的罪名,他根本无法洗脱。这样一来,他非但坐不上首辅的位置,反而要彻底地声誉扫地,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既然温阁老承认这门亲事,那为何我屡次入府,却都被轰了出来?李树杰问道,却是加重众人的疑心,既然前面被轰了出来,为何这次却会承认婚事?显然是见风转舵,为了自己声名不顾惜孙女。这样等将来真相揭开,更能表现出温璟阁的沽名钓誉。

    这我倒要问你。温璟阁不急不缓地道,虽然年龄老迈,却依然精神矍铄,让人不敢鄙视,你自称是靖州左布政使司参政,也是官家身份,怎么行事却如此不成体统?如果你有结亲的诚意,就该委派官媒到我府上提亲,正正经经地走六礼。结果呢?你却自个儿上门,就要与我定下婚期,我问你,谁家女儿的婚事能如此草率?你这是在羞辱我温府,还是在羞辱你自己?在场诸位也有为人父母的,我问问你们,有这样走婚事礼仪的吗?

    将心比心,温璟阁这番话顿时赢得众人的赞同,风向顿转。

    这就是李大人的不是了,既然有心结亲,就该依礼而行。有人出来讲公道话,温阁老说的是,你这样做,不知道是羞辱温府,更是对自己官身的不尊重啊!

    是啊!是啊!

    李树杰有些慌张,原本以为在这样众情激怒的情况下,温璟阁应该会很慌乱,没想到他还能沉着气来捉他的把柄。眼珠一转,顿时又了主意,道:既然温阁老这样说,那我先下就派人去请官媒,走六礼,咱们这就把婚事定下来,如何?这可不是我如此急切,行事无度,实在是你们温府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令我心有余悸。焉知不是今日见众人为我助威,众怒难犯才勉强应下,等到事情一平静,便又翻脸无情?

    却是一定要坐实了温阁老言而无信的名声,给他罩个污名。

    你尽管去请媒人。温璟阁也知道,今日这件事,赢得众人的认可,将势扭转到自己这边才是关键,摆出一副世族大家的风范,气度卓然地道,我温府好歹也是世家大族,我温璟阁虽然不才,却也蒙皇上恩宠,进入内阁为学士,一诺千金这句话,我还是懂得的。李大人切莫拿你李家的行事风范,来玷辱我温府的声誉。若你还不放心,咱们六礼都在众人跟前公开,李大人意下如何?

    言下之意,显然是说李树杰自个行事有问题,心思狭隘,便以此猜度温府。

    这番话说得极为公道漂亮,顿时赢得众人的赞赏。尤其是那些读书人,本就十分崇敬温璟阁,见他并无悔婚之意,便十足地维护起来:李大人,你这样想,未免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温阁老为人高洁耿介,言出必行,众人皆知。这次亲事,也是李大人你先行事不慎,有违背礼仪之处,温阁老才迟迟不应的。既然现在温阁老答应了,就必定不会反悔。

    这话一出,顿时赢得一片符合声,显然,温璟阁的言行,已经将原本的劣势慢慢扭转过来。

    周围有人想要反驳,但读书人本就练的一张嘴,引经据典,口若悬河,顿时将那些煽动众人的家伙驳斥得哑口无言。说到底,还是温阁老素来为人谨慎,没有任何不好的名声传出,之前是李树杰本人言辞确凿,让人不得不信。但如今温阁老出面驳斥,又给出了充足的理由,一下子就把风向转了过来。

    这次李树杰却没有理会,温璟阁你这个伪君子,尽管在这时候粉墨登场吧!

    你现在说得越慷慨激昂,越是表现得道貌岸然,等到六礼走过,温小姐清白已毁,到时候再把真相揭露出来,你就会跌得越重,越永世无法翻身!不止是你温璟阁,整个温府都会成为全京城的笑话,再也抬不起头来。

    看到李树杰眼眸中的怨毒,温璟阁心中一动,这人似乎对自己极为愤恨?

    既然如此,咱们不放在这看看热闹,也算促成了一段佳话,大家说是不是?见事情已经难以扭转,于是又有人高喝道,想要趁着众人在此,尽快地把婚事敲定,好进行第三步的计划。

    好啊好啊!热闹谁不喜欢看?众人顿时纷纷附和。

    看着那些领头挑动扇风的人,温璟阁心中冷笑,低头吩咐管事,把这些挑头的人记住了,盯准了,等待会儿的事情一了,就跟着过去。

    众人都兴致勃勃地准备着作见证,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婆子的呼喊声:前面的可是靖州左布政使司参政李树杰李大人?说着,一个灰衣裳婆子拉扯着个面覆轻纱的青衣女子挤开人群,来到顶头,一看到李树杰,便哭喊着道,果然是你,可算让老婆子我找着了!

    李树杰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婆子:你是什么人?

    你个忘恩负义的,果然不认我老婆子了,只亏了我们家小姐!婆子一拍大腿,哭天抢地地道,我的青天大老爷,你开开眼,看看这些个忘恩负义,不守信任的混账东西啊!先前听说你攀上了温府的亲事,我还不信,现如今果然是攀了高枝儿就不认得从前的恩人了,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

    婆子这一声喊,顿时又将众人的兴趣挑了起来,都好奇着这又闹得哪一出?

    李树杰摸不清楚这婆子的来意,心中却隐隐察觉到不妙,厉声喝道:你这婆子,在这胡说些什么?什么恩人?什么忘恩负义?我可从来不认识你!

    那青衣女子戴着面纱,看不清楚模样,不过体态臃肿,上前扶起那婆子,安慰道:娘,你别哭了。遇上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是女儿命不好。好在今日有这么多人在这里,还有朝廷官员,定会有人给咱们做主。声音倒是清脆好听,说着走到李树杰跟前,福身道,李世伯,虽然说我容貌不好,但当时定下亲事时,你和令公子都是知道的,如今悔婚,转而攀龙附凤,这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李树杰心中的阴霾越来越重: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苦命的女儿,你就不要跟这种狼心狗肺的人讲道理了,这都是没有心肝儿的!婆子已经呼天抢地地道,当初看上我们王家的钱财,甜言蜜语地说要与我们结亲,想讨我家女儿做儿媳妇。我老婆子就这么一个女儿,为了能结这门亲事,倾尽家财,把你扶上了靖州左布政使司参政的位置。没想到你做了官就忘了本,再不提起这门亲事,可怜我这女儿,痴痴地在家等到十七岁啊!天哪,这没法活了!

    听着婆子的意思,似乎李树杰的儿子已经许了亲事?

    异变突起,众人顿时越发关注,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目期盼之下,温璟阁不负众望,开口问道:你们在说什么?这位李大人的儿子才与我们温府定下亲事,又怎么会跟这位姑娘有婚约在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你们攀诬官员,想要赖上李大人?这里可是京城,容不得你们这样放肆!来人,去请京兆尹过来,把这些刁民都带回去好好审问。

    这个老匹夫,貌似在帮他说话,实际上根本是在架桥拨火!李树杰恨得牙痒痒。

    这位大人且息怒,听小女子将事情原委道来。小女子姓王,家住靖州边界云竹县,颇有富余,七年前,这位李大人携子经过云竹县,遇到强盗,幸亏我父亲经过,救了他,在家中好生招待二人。李大人为感救命之恩,便想要与我王家结亲。小女出世起容貌就不好,家父如实以告。但李大人说,家父对他有救命之恩,可见王家是良善之家,再说,娶妻娶贤,仍属意定下这门亲事。家父自然欣喜,双方交换了信物,以一对碧玉簪为证,也换了庚帖。因为有姻亲关系,家父便取出家中的钱财,为李大人上下打点,谋得官职,并助他步步高升!

    刚说到这里,那婆子忽然冲上来,冲着李树杰啐了一口,道:那是我家老爷瞎了眼,没认出这是只白眼狼!

    娘!

    青衣女子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又继续道,四年前,家父亡故,小女为父守孝三年,眼看年岁渐长,家母便派人前去与李大人商议婚事,谁知道李大人却避而不见,更为此躲到京城来。家母咽不下这口气,便变卖家产,一路追了上来。谁知道一到京城,便听说李大人与温阁老府邸结了亲事,便匆匆赶来。

    说着,转过身来面向李树杰,凄然道,李世伯,家父为了给你打点,散尽钱财,如今王家已经成为普通门第,小女子又容貌丑陋,的确配不上贵公子。您想要寻门更好的亲事也是常理。但是,家父生前遗嘱,小女子不敢或忘,李世伯想要为世兄谋得更好的婚事,那就请赐还定亲的碧玉簪,以及小女子的庚帖。这样一来,小女子和令公子都能够另谋姻缘。小女子虽然不才,却也有着三分傲骨,绝不会攀附你们李府!

    那声音宛如银铃,既有被悔婚的悲愤,又有一番傲骨凛然,自尊自爱,格外令人敬服。

    温璟阁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李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李树杰在心中狂喊,难道真的这么巧,李树杰的儿子跟眼前王家的姑娘定过亲事?刚好被他赶上了?不,不对!李树杰心中一凛,这是假的,都是假的!如果说这王家的姑娘真跟李树杰定过亲事,又怎么会把他当做是李树杰?这是温璟阁这老匹夫在捣鬼!

    李树杰怒目转向温璟阁,冷笑道:温阁老,如果你不想答应这门婚事,直说就是,何必找这么一对母女来演戏?下官根本就不认识这母女二人,更别提什么姻亲之说,想要诬赖我,没有那么容易!

    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王婆子怒吼道,你一介平民出身,在官场上没有任何人脉,如果不是我家老爷拿钱财为你打点,就凭你这会儿能做到靖州左布政使司参政?你得了高位便忘了恩人,还敢说我们诬赖你!这真是贼喊捉贼,你个天打五雷轰的!

    青衣女子垂泪道:李世伯,人都有私心,小女子能够见谅。婚事,本是结两家之好,没有说反而结仇的道理,你若不愿意与我王家结为姻亲,只将信物碧玉簪,以及小女子的庚帖还我便是,何必出口伤人?当初咱们两家的婚事,是在官媒那里存过档的,铁证如山。小女子愿意与李世伯同到官衙,等待官衙派人到靖州官媒出取来存档。李世伯若说不认得我们母女二人,可敢与小女子同到官衙吗?

    她话语柔柔弱弱,却是如剑般锋锐。

    这……李树杰又气又急,靖州千里之遥,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两个多月,你们这是想要拖延时间!

    李世伯若这样说,小女子就不明其意了,人生在意,清白守信何等重要,莫说是两个月,就是两年,若能证明小女子的清白,小女子都等得。为何李世伯身为官家,却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若小女子当真诬赖李大人,那靖州官媒处便不会有我与令公子的订亲书,李大人只要等两个月,便能真相大白,为何却不愿等,反而说什么想要拖延时间?青衣女子义正词严地道,既然李大人不愿与王家结亲,还了碧玉簪和庚帖,小女子自会另谋婚嫁。李大人如今这般,可是贪图我王家的碧玉簪珍贵,不愿相还?

    王婆子也道:你个遭天打雷劈的,我王家耗尽钱财为你谋得官缺,你不认婚事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连我王家仅剩的传家之宝碧玉簪也不肯放过!你还有没有良心?我苦命的女儿啊,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白眼狼的公公啊?说着,搂着青衣女子哭天抢地。

    眼看着李树杰脸色通红,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这对母女却是言之凿凿,尤其是那名青衣女子,平心静气,句句在理,又愿意到官衙,等待取回靖州官媒处的凭证。相反的,李树杰却似乎不愿意这样做,这不由得众人不疑心。为官之人,官名何等重要,只要等两个月,这件事就能真相大白,为什么这位李大人却不肯这样做?

    难道是做贼心虚?

    难道真如这母女所言,李树杰图谋他们家的钱财,将儿子跟这位王姑娘定下了婚事,却又在耗尽人家钱财之后翻脸不认人?如今王姑娘知书达理,句句相让,甚至愿意退婚,只求拿回定亲的碧玉簪和庚帖,李树杰却只说王姑娘在混赖,说不定真是想要赖人家的传家之宝。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而他们刚才居然为这样的人摇旗呐喊?

    人本就有同情弱小的心理,如今看这对母女可怜,又言之有理,李树杰却神色慌张,不知所措,人心不知不觉地便偏了过去,都相信这对母女的话,对着李树杰指指点点,面带不屑。

    难怪这位李大人好好的靖州左布政使司参政,却跑到京城来,原来是为了躲婚事。

    是啊,是啊,本来这件事就有些奇怪,哪有认识几天,就求娶人家嫡女的,亏他还说是与温大人投契呢?原来是想赶紧为儿子娶了温小姐过门,好光明正大地甩掉这位王姑娘。说不定到时候还想借温府的势力,逼王姑娘家退婚,吞了人家的传家之宝呢!

    这种人太卑鄙了,刚才还装的正义凛然,原来都是骗人的!

    ……人群中议论声迭起,从最初对李树杰的同情,变为怀疑、不屑和声讨,群情如潮。

    温璟阁咳嗽一声,正色道:李大人,你这就不对了,俗话说得好,人无信不立,老朽虽然对孙女和令郎的婚事不甚满意,但既然我儿子应允了,我也就承认了这桩婚事,准备和你正式走六礼,这就是信字。你既然受了王家的恩惠,定下了婚事,就该谨守承诺,怎么能做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情呢?真是丢尽了读书人的颜面!

    不远处的高楼上,宇泓墨看着下面的闹剧,耳边听着众人的声讨,哑然失笑。

    这个黄衣男子想瞒天过海,假扮李树杰来骗婚,温府就干脆以牙还牙,无中生有弄出个王家姑娘,温璟阁再这样一表态,人家堂堂阁老,对孙女疼爱有加,虽然对婚事不满意,却也承认了婚事。相比较而言,李树杰忘恩负义,悔婚贪财,人品就显得太不堪了。非但于温府的声誉无损,反而提高了自己的形象。

    至于这位王姑娘跟李树杰是不是真有婚约,想要弄清楚,就必须到靖州去。

    不过,如果等到靖州那边传来消息,至少也是两个月后的事情,那时候首辅之位已经尘埃落定不说,这个李树杰的身份也会被拆穿。到那时候,人们只会赞扬温阁老火眼金睛,没有被这种卑鄙小人骗婚成功!

    不知道谁给温阁老出的这个主意,倒是跟上次玉之彦的事情有异曲同工之妙。难道是同一个人?宇泓墨摸着手指上的玉环,然地笑了,心中涌出几分好奇来。

    真是个无赖又促狭的家伙啊!

    ------题外话------

    呜呜呜,蝴蝶今天才写到一半,忽然有个朋友不打招呼就跑过来了,没办法,蝴蝶只好去接人了,于是今天的更新就迟到了~亲们不要生气哈,抱着群么么下~o(n_n)o~

081章 温阁老接任首辅,元歌婚事

    温府门前,众情如潮,几乎都是怀疑声讨之意。李树杰额头汗意涔涔而下,原本以为天衣无缝的布局,没想到就这样轻易被破掉了。这青衣女子眼下显然是赖上他了,又说到衙门,又说等靖州官媒回话,无非是想转移众人视线,拖延时间。再这样下去,主人的算计恐怕就要落空了。

    要赶快想办法扭转这种局面!

    急中生智,李树杰忽然道:这位姑娘,你既然说与犬子订有婚约,那手中应该有犬子的庚帖,请问犬子的生辰八字是什么?眼前这青衣女子和王婆子,绝对与李树杰无关,他才不信,他们会知道李树杰儿子的生辰八字,到时候就能拆穿她们是假的。

    青衣女子毫不犹豫地道:令公子的生辰乃是庚戌年四月初八亥时。

    这丫头果然是有备而来!李树杰心中更加警惕,李树杰身为官家,户部不可能没有他的家境存档,他能看到,温阁老又怎么可能看不到。不过,户部的存档只有出生年月日,并没有时辰,但这丫头反应很快,立刻就胡诌了个时辰出来。李树杰在心中冷笑,以为这样随口编造就能蒙混过关吗?

    姑娘此言差矣,犬子明明是申时出生,怎么你却说是亥时呢?如果我李府真与你王家定亲,犬子的庚帖自然早早送到,王姑娘这样心心念念这门婚事,难道连犬子的出生时辰都会记错吗?

    众人顿时哗然,目光中透漏出几分怀疑。

    李大人,你这样做实在太过分了。青衣女子声音哀戚而义愤,小女子早就说过,只要你将小女子的庚帖和家传的碧玉簪奉还,小女子这就与令公子解除婚约。而现在,你为了赖掉这门婚事,居然连令公子的生辰八字都要作假,实在太不堪了。这是当时,王家与你们李家订婚时所交换的庚帖,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令公子的生辰八字。

    青衣女子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书笺,高举起来,向众人出示,的确是她所说的生辰八字。

    小女子的庚帖和令公子的庚帖在官媒处都存的有底证,如果李世伯还想抵赖,那就不妨等一等,等来人从靖州取回存证,不就真相大白了吗?为什么李世伯就是不愿意等,而非要在此血口喷人,一再污蔑小女子?青衣女子咄咄逼人地道,想要澄清这件事,明明很容易,只要静等两个多月,从靖州拿来凭证,谁是清白,谁是无辜便一清二楚。李大人你为什么不敢等?这中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情呢?

    废话,等两个月后,有人从靖州回来,李府和王家的婚事固然能证明没有,但他假冒李树杰的真相也会摊开!更重要的是,那时候,温璟阁大概已经接任首辅,主人的一切谋算就都成了镜花水月!

    然而,这些话却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听青衣女子说的铿锵有力,又言之有理,众人都在暗自点头。的确,事实真相如何,只要等人从靖州回来,就真相大白了。这位李大人惊慌失措的,却总是不接这个话茬,恐怕真的是心虚,怕拿来凭证,想先抹黑了这位姑娘再说!为了赖婚,居然连儿子的生辰八字都要作假,当真龌龊无耻。

    温璟阁在旁边看着,脸上仍是面无表情,心中却不禁暗暗叫绝。

    这个裴家丫头,实在是刁钻!本来,他还为李树杰的突然发难而担心,因为户部查到的资料里,没有李树杰儿子的出生时辰,怕那丫头答不上来,没想到她随口就胡诌了个,还振振有词,把周围的人都唬住了。

    眼见情形越来越不对,李树杰忽然对着人群中使了个颜色。

    这位姑娘,在下与李兄相交多年,从未听说他到过云竹县,更没听说他的儿子曾与人订婚。而且,我可以作证,李兄之子的出生时辰的确是申时,而非亥时。一名身着青色暗纹左衽直缀的中年人忽然越众而出,颔下有着三缕长须,神态悠然,看起来文雅可信,李兄乃是豪爽磊落之人,多年升迁,都是靠自己的本事挣出来的。你这样说,可是污蔑朝廷官员,那可是重罪啊!还是尽早向李兄致歉,求他宽恕你吧!

    说话温和镇静,不急不躁,一副公正的模样。

    哼,你能来个无中生有,假冒李树杰儿子的未婚妻,难道我们不能依样画葫芦,弄出个证人证明你说的是假话吗?反正京城根本没有人知道李树杰的情况,你能胡诌,我们一样能!不行就拼拼看,看到底谁的证人更多?

    微不可见地做了个手势,人群中顿时爆发出几声呼喝:就是,我们都能为李兄作证。

    眼看着事情就要顺利解决,半路却又杀出来些程咬金!温璟阁的心又微微地提了起来,他当然也能看出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现在的重点在于,根本没有人知道李树杰的情况,所以青衣女子冒充李树杰儿子的未婚妻,没有人能够拆穿,但同样的,如果别人冒充李树杰的好友,也没有人能够拆穿。这样一来,事情最后的结果会如何,就又成了未知。

    这个时候才露头,会不会太晚了?青衣女子面纱下的唇微微一笑:诸位真是李大人的至交好友吗?

    正是。中年文士翩然点头,身后一阵附和声。

    那就奇怪了,既然诸位都是李大人的至交好友,对李大人和李公子的事情知之甚详,如果小女子真是冒认骗婚的,为何小女子刚出来时,众位都不做声,非要等到李大人被小女子质问得哑口无言时,才出来指证小女子呢?诸位果然是李大人的至交好友,的确好得很!她刻意咬重了最后一句话的音,言外之意,是指这些人眼见李树杰情形不妙,这才出来替他作伪证。

    既然大家都是冒充,那就看谁更能取信于人了!

    青衣女子先声夺人,已经让周围观众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而在她的指控下,李树杰变成了屡屡耍赖,忘恩负义,出尔反尔的典型。再加上她辣气壮的质问,众人顿时信了大半,议论声嗡嗡而起。

    中年文士见状不妙,勉强笑道:在下刚才实在太过震惊,以为李兄瞒着我们给他儿子定下了婚事,所以没有做声。刚才听到李公子的生辰八字,这才确定,是姑娘弄错了,因此才出来作证。

    但这解释难免有些牵强,话音刚落,周围已经响起了阵阵嘘声。

    诸位觉得,你们的解释能够让众人相信吗?青衣女子冷笑,即使隔着面纱,似乎也能感觉到她如电的目光,我早说了,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想要证明很简单,只要派人到靖州取证便可。诸位既然言辞凿凿,认定李大人是无辜的,而我蓄意骗婚,那李大人和诸位可敢随我到刑部去,等待刑部的取证吗?

    这……众人一时结舌,他们都能意识到这件事的关键。

    只要一答应到靖州取证,这件事就算彻底搞砸了。

    青衣女子微微抬头,面纱覆盖,遮掩住了表情,却依然透漏出一股不屑的神情:诸位不敢吗?这就蹊跷了。诸位口口声声都在指责我骗婚,言之凿凿,但明明有如此简洁有力的证明方法,诸位却和李大人一样,不敢等待靖州的取证结果。小女子实在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巧妙地引导着,将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们不敢等待靖州取证上。

    他们不敢,是因为只要拖延过去这段时间,这件事就再也没有任何作用,但看众人眼里,却难免觉得这些人做贼心虚,所以不敢等待靖州的取证结果。如果这位姑娘真是骗婚,为何却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到官衙去等取证结果?哪有这么胆大妄为,偏往枪口上撞的骗子?

    这样一想,谁可信,谁可疑,顿时一目了然,众人怀疑鄙夷的目光纷纷投向李树杰和那些人。

    高楼上,宇泓墨一身锦蓝圆领直身通袍,用银线绣着朵朵莲花,然而,如此鲜亮的颜色,却全然被那张绝美的容颜压住,反而衬得他面容生辉。听着青衣女子的答话,嘴角的笑意不住加深,这个青衣女子真有意思,不管对方耍什么花招,她都无视,只说自己说的是真的,别人说的是假的。如果你不相信,好,你不信咱们就等着温州的取证结果,你不敢等就是你心虚,就证明我说的是真的!

    任这些人怎么翻腾,她只稳坐钓鱼台,以不变应万变。

    这招已经够毒辣了,结果她还机灵得很,只要对方露出一点点破绽,就能立刻抓住,加以攻击,又有一副如簧的巧舌,编起谎话来一套一套的,说得天花乱坠,难怪能让周围的群众都相——宇泓墨忽然笑容微顿,眼眸微微眯起,紧盯着人群中那名青衣女子,眼眸中光芒渐盛。

    她身材臃肿,让人不会将目光多放在她的身上。戴着类似帷帽的长面纱,从发髻上垂落,将面容完全的遮掩起来,看不出丝毫的痕迹。但方才那一刻,她脸庞微微抬起,轻柔如丝的面纱流水般贴在她的脸上,却勾勒出优美的面部轮廓,跟她的身材殊不相符……

    而且,这青衣女子给他一中隐约的熟悉感。

    王姑娘……宇泓墨嘴角又地扬起一抹笑意,真的很有意思!

    下面的情形已经差不多一时一面倒了,李树杰和他所谓的朋友无论如何都不敢等温州的取证,这很难让人不起疑心。眼看着火候已到,温璟阁厉声喝道:李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令郎明明已有婚配,为何却还要诱骗我儿,与我温府定下婚事?你究竟有何图谋?说着,扬声向众人道,诸位,这不是我温璟阁有心悔婚,大家也看到了,这位李大人非但行事荒唐,而且有忘恩负义,践毁前诺之前,这桩婚事只能暂且搁置,且等待老朽派往靖州查证的人回来,弄清楚真相后,再做定夺。

    经过青衣女子这一闹场,众人都已经信了他,这时候温阁老再这样做,非常的合情合理,他没有直接接触婚约,而是等待靖州取证回来,查明真相再做定夺,已经是非常厚道的。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应该的。

    更有脾气暴烈的已经高喊着要揍李树杰这个忘恩负义,悔婚赖账的无赖小人。

    温璟阁不再理会大势已去的李树杰,转身向青衣女子道:王姑娘深明大义,又自尊自爱,实在令老朽赞叹,若不嫌弃,不如到府内奉茶?

    青衣女子福身道:多谢这位大人的好意,但小女子寒薄之身,不敢攀附。若非逼不得已,小女子也不愿抛头露面,如今真相已经大白,小女子和母亲初到京城,风尘仆仆的十分劳累,也该服侍母亲前去安置。这就告辞了。说着又向周围众人福身,这才扶着王婆子离开。

    九殿下?寒铁望着身边的灰衣中年人,语带询问。

    这次张阁老告老还乡,温阁老和李阁老都有可能接任首辅之位,李阁老素来支持五殿下,九殿下自然不愿意看到李阁老登上首辅之位,让五殿下势力更增。因此听到温府的这桩婚约,便察觉到不对,历经辛苦,终于找到身边这人,十多年前,李树杰一家曾经入京,当属就住宿在他的客栈,接连住了半月之久,对于李树杰,这人还有印象,因此便试着带他前来指认。

    没想到,温阁老这里却是另有一番景象。如今,到底还要不要这人指认呢?

    让他回去吧!宇泓墨挥挥手,眼前这出戏,可比他所想的指认要精彩得多,凝视着分开人群,正在离开的青衣女子,宇泓墨嘴角微微一笑,寒铁,你先将他送往安全的地方,以备将来有用。本殿下有事,就先走一步了。说着,转身下楼。

    青衣女子搀扶着王婆子,离了温府范围,四下注意着,趁人不备,闪入一家客栈。

    进了二楼的某间雅间,早候在那里的青黛忙迎了上来,扶住青衣女子,笑靥如花:小姐,奴婢在旁边偷偷瞧着,您可真厉害,驳得那些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奴婢看着,笑得肚子都要痛了。

    这青衣女子正是裴元歌所扮。

    商定这出计谋后,青衣女子的人选就很重要,因为要直接面对李树杰,很难预料他会出什么招数,一个应对不当,说不定就会露出马脚,因为裴元歌干脆自己上阵,在身上塞了些棉花布料等物,弄得身材十分臃肿,又用面纱遮了脸,果然将那些人辩得溃不成兵。

    至于那个王婆子,则是青黛的生母钱贾氏。这王婆子必须是个眼生的人,不然被认出来就麻烦了,好在青黛虽是买来的,家却在京城贫民区,便举荐了自己的母亲。钱贾氏跟青黛一个脾气,泼辣凌厉,倒是将王婆子演得惟妙惟肖。

    这次多谢钱夫人相助,这是一点心意,还请夫人不要推拒!裴元歌说着,命青黛取出十两银子来。

    若非家贫,无以为生,钱贾氏也不会把亲生女儿卖掉,这十两银子,已经足够他们一家人半年的生计,再加上如今青黛在裴府的月例,生计已经不愁。钱贾氏十分感激,跪地磕头道:多谢小姐赏赐,小姐如此善待我这个女儿,民妇已经感激不尽,民妇不要银子。

    青黛帮了我许多忙,我自然会好好待她。裴元歌笑着,将银子塞入她的手中,一码归一码,这次钱夫人的确帮了我的帮,就收下吧!不然,下次若再有劳烦钱夫人的地方,我就不敢再找钱夫人帮忙了。

    听她这样说,钱贾氏才收下了银子。

    裴元歌早觉得这一身装束不舒服,嘉赏了钱贾氏后,便起身到内间更换。青黛也过来帮忙。刚刚换好衣裳,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传来,裴元歌心中一激灵,扭头问道:谁?

    在下靖州人士,家父李树杰,听闻在下与姑娘定有婚约,特意前来拜访,想商讨下我与姑娘的婚期!声音却是从窗户边传来的,原来刚才的声音是敲窗声,只是裴元歌神经紧张之下,误听成敲门声。伴随着这慵懒多情的话语,雕花木窗寂静无声地打开,露出一张惊世倾城的容貌,似笑非笑地着裴元歌。

    裴元歌一阵头疼,怎么又碰上了这位祖宗?

    而且听他的意思,似乎将方才的情形都看在眼中?叹了口气,裴元歌福了福身道:小女见过九殿下。

    宇泓墨稳稳地坐在纤细的窗杆上,如坐平地,眉角眼梢带着三分笑容,唰的一声,晃开手中的紫檀木折扇,娟白的扇面上绘着几枝枯荷,虽然枯败,却是姿态高洁,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气息。

    非也非也,在下不敢受王姑娘此礼,家父承蒙令尊照顾扶持,才有今日的地位,却悔婚失诺,实在是不该。被王姑娘方才一顿棒喝,顿时如醍醐灌顶,因此吩咐在下前来拜见!宇泓墨转过头来,轻身一纵,从窗口跃了进来,合拢折扇,冲裴元歌深深一揖,还请王姑娘息怒,咱们好好商议商议这婚期的事情,才是正经。

    还逗她玩儿!逗她就这么有意思吗?裴元歌心中腹诽。

    小女还以为自己演得天衣无缝,原来还是瞒不过九殿下,九殿下当真是明察秋毫!虽然心中有些不忿,裴元歌还是轻轻地捧了他一句,从上次白衣庵赏月的时候后,她隐约感觉到,对这位九殿下,还是得给他顺毛,顺得他舒坦了,别人的日子才好过。

    听了她的话,宇泓墨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地更深起来,果然放过了她。

    青黛,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倒茶?裴元歌吩咐道。

    青黛是第一次见到宇泓墨,顿时整个人都被惊呆了,从来没想到天地下竟有这样好看的男子!惊世之姿,锦绣衣裳,又是那样温然的笑意,闲适自得的姿态,简直就像是谪仙遗落凡尘!还有那样慵懒的语调,好像话语中有着几百根羽毛,轻轻地挠着人心,让人难以自制,因此,早看得面红耳赤,怔楞不语。

    被裴元歌这一吩咐,她才清醒过来,脸上又是一阵赤红,低头出去倒茶了。

    裴元歌倒没察觉到自个儿丫鬟的异样,又向宇泓墨道:九殿下前来,必定有事。是不是小女此事做的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九殿下指点。这位九殿下似乎很喜欢捉弄人,不过,他每次出现都是有事,不会无缘无故地前来,这次想必也是如此。

    听父亲说,李阁老是支持五殿下的,那九殿下应该也不会愿意看到李阁老继任首辅。

    他会出现在周围,想必也是想要看看事态的发展,想助温阁老一臂之力。现在追着她过来,恐怕是她有什么地方疏忽了,所以来提点她的。毕竟,能借此事让温阁老声誉更上层楼,顺利赢得首辅之位,对他也有好处。

    宇泓墨一怔,随即道:那个婆子呢?交给我吧!

    钱贾氏?裴元歌不解其意,随即恍悟。她假扮青衣女子,只要卸下伪装,露出本来面目,便无从追查。但钱贾氏不同,她在人前露过面的。如果被人记住这张脸,追查出她的身份,发现她是京城人士,而非靖州云竹县人,那这套把戏可就全然拆穿了。这样说起来,暂时还不能让钱贾氏回家,而要把她藏在隐秘的地方,等到此事尘埃落定才好。

    以九殿下的能力,绝对能不让人发觉钱贾氏,只是……

    裴元歌试探着问道:九殿下打算怎么安置她?

    当然是……宇泓墨顺口就要说出来,忽然一顿,看向裴元歌的目光幽深起来,唇角微弯,笑意宛然,你猜呢?你说,我杀她灭口好不好?杀了她,再剁了脸,毁了面容,就算神仙也找不出丝毫痕迹来。裴元歌,你觉得,本殿下这样做是不是很好?或者,顺便连同某个青衣女子一道灭口更好。你觉得呢?

    这丫头,居然怀疑他要杀人灭口?

    要杀第一个先杀她!

    明显察觉到宇泓墨的恼怒,裴元歌吐吐舌头,正好青黛端茶过来,忙殷勤地接了过来,亲手奉过去,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九殿下的君子之腹了。九殿下放心,温府和裴府再不才,藏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绝不会让她坏了事。

    知道她还是担心自己会杀了那婆子灭口,宇泓墨冷笑着,也不置辩,也不接茶,只淡淡地瞧着她。

    九殿下?裴元歌试探着轻唤。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恼怒来得过于莫名其妙,宇泓墨冷哼一声,霍然起身,转过身去,冷冷道:随你的便,只要别坏事就好。说着,依旧不走正门,纵身一跃,从开启的窗户那里跃出,转眼间便远离了那间客栈,风声在耳边呼啸着,让原本有些烦闷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站立在高耸的屋顶上,宇泓墨神态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奇怪,刚才会突然觉得恼怒?

    他名声本就不好,性格乖张,喜怒无常,视人命如草芥,众所周知啊,裴元歌那丫头会这样想很正常啊!难道他宇泓墨现在还会去在乎那么一点虚名?还有,他不是要去问这个主意是谁出的吗?结果居然给忘记了!最近真的很奇怪,处处都不对劲儿!算了,不想了!宇泓墨摇摇头,抛开想不通的思绪,遥望着皇宫的方向,眼眸突然晦暗起来,幽深如夜。

    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温府婚事,被裴元歌这么一搅和,风向顿转,人们不再讨论温府这桩婚事背后有什么深意,转而议论起李树杰和王家的是是非非,多半都是声讨李树杰的忘恩负义,寡诺背誓。裴元歌每日派人出去打听,听着众人的议论,吐吐舌头。

    这个李树杰绝对有问题,只可惜苦了那个真的李树杰声誉受损。

    不过,现在这事也只在京城传扬,等到去靖州的人回来,就能澄清整件事情,到时候也能还真正的李树杰一个清白。在此之前,也只能委屈他被这个假的李树杰耽误了。

    而就在这时,突然一个惊爆的消息传来,那位李树杰失踪了!

    作为最近京城热议的话题,李树杰的死,显然将这整件事推上了**,到处都在猜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多半认为李树杰做贼心虚,逃离了京城。人死在京城,京兆尹自然要立案,但京城认识李树杰的人实在没有,想要把整件事弄得水落石出,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办到的。

    倒是温夫人前来做客时,将事情的原委详细道来。

    公公本来已经派人盯住了那个李树杰,还有他那些朋友,不过他们也狡猾得很,自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跟旁人联络过。结果昨天盯梢的人一时疏忽,李树杰便从住处没了人影。这些话显然是温阁老托温夫人转告的,十分详细,其实,不知李树杰,他那些所谓的朋友,也都失去了踪迹,公公猜度着恐怕都活不成。不过这件事最近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幕后之人大概也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所以悄悄处理掉了尸体。

    想到那人的狠辣,舒雪玉也有些心惊:这事对温府没有什么影响吧?

    能有什么影响?那天的事情后,人人都说我公公厚道,虽然不喜欢这门亲事,却还是守信践诺。正是因为我公公厚道,这才没被那个李树杰所骗,正好遇上王姑娘前来揭露真相。还说这是老天爷在保佑公公。温夫人见四下无人,悄声道,今天张阁老将公公叫去,悄悄告诉他说,虽然李树杰的事情暂时成了疑案,不过这件事他心里有数,已经向皇上上书,推荐我公公继任首辅之位。张阁老这样一说,也就差不多有**成的把握了。

    这件事倒是在裴元歌的意料之中。

    李树杰的事情出现得突然,时机又命案,她当日闹场时,又一再强调可以等靖州调查的结果。张阁老久在朝堂,哪能嗅不出一点异常?再加上李树杰的突然失踪,虽然拿不到确切的证据证明,但人心里都有一本账,张阁老显然是猜出了事情的真相。

    公公托我向元歌你转达谢意,还备了份谢礼,都已经送到你的静姝斋了。除了公公的,还有我的一份谢礼,别的不说,你帮兰儿摆脱了这门荒唐的亲事,跟救了我的命也没差!温夫人爽快地道,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和温府帮忙的,尽管说!

    裴元歌摇摇头,笑道:娴姨和温阁老客气了,温姐姐是我的朋友,我也不想看她所嫁非人。再说这件事能成,还是温阁老一向的名声好,才能赢得众人的信任,我不过是推波助澜吧!

    你就别谦虚了,这事儿你救了整个温府,有目共睹。温夫人的目光在裴元歌脸上打了个转,露出了几分笑意,忽然推了推温逸兰,道,你们出去玩儿吧,我跟雪玉说说体己话。等两位女孩手拉手出去了,这才悄悄地道,雪玉啊,我公公托我问你一句话,问问你家元歌订了亲事没有?

    舒雪玉一怔,差点没反应过来:温阁老的意思是……

    我公公瞧上你家元歌了,想说给我家逸清。虽然说温睦敛只是五品翰林院学士,职位低了点,可我公公是内阁大学士,现在又要升任首辅,也不算委屈你家元歌。我的个性你也知道,又喜欢元歌,绝不会做恶婆婆刁难她。怎么样?跟我结了这门儿女亲家,如何?温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她,眼眸中光彩闪烁。

    没想到还真是她想的意思,舒雪玉怔了怔,摇摇头道:不成!

    难道我温府还辱没了你家元歌不成?温夫人故意横眉竖眼,还是你看不上我家逸清?

    舒雪玉早看出她在虚张声势,也不遮掩,笑着道:我的确看不上你家逸清,而且,你家里的情况太复杂了,人口多,是非就多。元歌这孩子虽然聪明,能应付得来,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嫁到一个简单些的家庭,门第什么的都不重要,但孩子人一定要上进,能匹配得起元歌。想说什么,顿了顿,又道,再说,这件事也得问问诸城的意思,我做不了主。

    如果可以的话,她更希望元歌能遇到一个真心待她的人,能够长长久久地圆满着。

    不过,这实在是种奢望。

    我就知道你眼界高,再加上裴诸城那个爱女如命的,我家逸清肯定没戏,所以公公还没提,我就给推了。不过,公公倒是真的看重你家元歌,喜欢的不得了。温夫人叹了口气,其实她也挺希望元歌能做她的儿媳妇,不过说句实在话,既然你有这样的想法,就该早早地给元歌相看着,遇到好的就定下来。这孩子实在很出色,但就是太出色了,总是招人眼光。今儿这事儿是我,是我公公,赶明儿若是别的权贵人家看上了元歌要议亲,只怕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听她这样说,舒雪玉忽然想起一事。

    那日白衣庵遇袭,九殿下救了元歌倒也罢了,后来却又特特地送药过来……还有,她朦朦胧胧,将睡未睡之际,似乎隐约听到五殿下也要找元歌…想到这里,舒雪玉心中一沉,如果说被皇室中人看中,请了圣旨或者懿旨下来,到时候,只怕连她和裴诸城都无法推拒。而她也好,裴诸城也好,都绝对不想元歌嫁入皇室那个诡谲莫测的漩涡中。

    娴雅说得对,元歌的婚事,得早早相看着。

    何况,十三岁了,也的确该议亲了。

    晚上裴诸城回府后,舒雪玉便将温夫人的话转告过来,提起了元歌的婚事。裴诸城思索了会儿,道:知道镇国候府退婚的事情后,我就一直在考虑歌儿的婚事。我是看中了寿昌伯傅老弟的儿子傅君盛,那孩子脾气好,人也上进,而且我看着他对歌儿似乎也很有意。傅老弟跟我是多年的袍泽,他为人直爽,就算看在我的面上,也会善待歌儿,我倒觉得这是门不错的亲事。不过还在斟酌。

    寿昌伯世子……舒雪玉沉思着,我没见过这孩子,不清楚底细。不过,我倒是听说,这位寿昌伯夫人,从前跟章芸十分交好。这难免会让她有些忧心。

    提到章芸,裴诸城眉宇紧蹙,想了想道:世上的事情总没有十全十美的,不过寿昌伯夫人是妾室扶正的,本身底气不足,想摆正经婆婆架子,只怕也摆不起来。再说,歌儿也是个聪明的孩子,君盛那孩子也似乎对元歌有意,会护着她,我想,歌儿吃不了亏。

    舒雪玉犹豫着道:没见过那孩子,我还是不太放心。

    这事好办。见舒雪玉对歌儿伤心,裴诸城也觉得很欣慰,想了想道,过两天就是端午节,京城有龙舟和各种热闹,那天你带着歌儿去看龙舟,我跟傅老弟通个声气,让君盛那孩子也过去,你也相看相看。看看我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若是你也觉得好,改日再请寿昌伯夫人过府一聚,看看为人脾性再说。

    舒雪玉点点头,无论如何,元歌的婚事,她还是要自己亲眼看看才放心。

    说到这个,不止歌儿,华儿、巧儿、容儿的婚事都该上心了。你是她们的嫡母,也帮着照看照看。裴诸城道,尤其是华儿,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先前因为她报了待选,不能私下订婚,如今待选的事情已经结束,这婚事就得上心了。还有巧儿,她只比华儿小不到一岁,都是该操心的时候了!

    舒雪玉本来不想理会裴元华的事情,正要推辞,忽然心中一亮。

    如果说尽快把裴元华嫁出去的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再闹腾也只能在婆家闹腾,在裴府就很难翻天了。这不是一个绝对的机会,能将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省得她算计元歌吗?而且又名正言顺!舒雪玉暗骂自己愚钝,明明有着这样彻底的办法,解决掉裴元华这个麻烦,怎么光想着怎么让歌儿避开她呢?

    元歌的事情倒还不急,但大姑娘却不能再拖了,我会注意,你也多留心些。舒雪玉也点头,心中打定主意,要尽快给裴元华找门合适的婚事,尽快地把她嫁出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裴元华丫鬟的通报:大小姐来了。

    紧赶慢赶,在数个绣娘齐心合力之下,那些雪猎图终于完工,裴元华心中极为畅快,迫不及待地想要来告诉裴诸城。进门先向二人行了礼,见两人都是一副认真的神色,随口问道:父亲和母亲在商议什么呢?女儿恍惚听到你们提到我,可是在说女儿的坏话?

    舒雪玉笑着看着她,眸光微凝:我正和你父亲商议你的婚事呢!

    闻言,裴元华的唇顿时失了血色……

082章 美女蛇服软求饶?

    听到舒雪玉说要为她安排婚事,裴元华心中一沉,红唇不受控制地失去了血色。她自认国色芳华,才貌双全,德色兼备,心气儿一直很高,没想到十拿九稳的待选却出乎意料地落选。从年龄来说,她已经十六岁了,的确该说亲事了,但现在她身为庶女,府里又是舒雪玉做主,能给她说什么好亲事?

    再加上还有个裴元歌从中作梗,说不定会故意羞辱她,给她说个寒门子弟。

    别说寒门子弟,就是普通的官宦人家,裴元华也看不上眼。她这样的璀璨完美的人,应该配世间最尊贵的男子,至少也该嫁入皇室,其他的地方,实在太辱没她了!迎着舒雪玉那双微凝的眸,裴元华细思,舒雪玉现在恐怕恨不得明天就把她嫁出去,而她如果想摆脱这种命运,把前途掌握在自己手里,就得一方面拖延婚配的时间,另一方面尽快找到合适的权贵,抢先一步才行。

    握了握手中的踞,裴元华心中稍定,她已经有了接近五殿下的契机。

    至于前者,只好先给舒雪玉找些事情,让她暂时无暇顾及自己的婚事了!裴元华谋算着,故作娇羞地低头道:母亲就会拿女儿打趣,什么婚事不婚事的?女儿情愿一辈子不嫁,只伺候父亲和母亲。难不成父亲和母亲如今有了四妹妹承欢膝下,就看得女儿厌烦了,要把女儿发落出去不成?

    这个大女儿一向端庄,甚少有这样撒娇打趣的时候,裴诸城笑着道:牙尖嘴利的!

    什么婚事?就在这时,门口绣花鸟鱼虫的错金丝绣帘一掀,露出裴元歌宜喜宜嗔的面容,莲步轻移进入房间,后面跟着紫苑和木樨,笑盈盈地道,还没进门就听说说什么婚事,嫁人?谁要嫁人了?难道父亲和母亲给我们找个了大姐夫?快说来听听,我倒要看看,什么人能配上我们大姐姐。以我们大姐姐品貌,我看入宫做贵人也是绰绰有余,大姐姐你说是不是?

    一边说,一边笑着向裴诸城和舒雪玉行礼,做到了舒雪玉旁边。

    这个贱丫头,居然还敢提入宫做贵人?如果不是她捣鬼,自己的待选根本就不会落选,这会儿已经章文苑那丫头一道入宫了,哪还会在这里受她奚落?这该死的裴元歌,居然还当众说这样的话,故意戳她的心窝子!裴元华心中大怒,面上却丝毫不露,也笑着道:你这个小丫头满嘴胡吣些什么?什么嫁不嫁的?敢情是你自己想嫁了吧?是不是相中了哪家的公子,快说出来让父亲母亲给你做主!

    这话原本恨不妥当,不过她以玩笑的语气说来,却显得似乎只是打趣妹妹而已。

    裴元歌却知道她这话并非无的放矢,而是在提醒她那日吹笛之人,故意顿了顿,别过头去,嗔道:大姐姐就爱胡说!论年纪是大姐姐居长,就算要说亲也是先给你说,别拿我做幌子!娇嗔之余,却并没有否认心中有相中的人的意思。

    裴元华自然听得出其中的关键,这次却没打趣,只抿着嘴笑。

    裴诸城却没有这样复杂的心思,只当她们姐妹打趣着玩,看笑着瞧着她们姐妹斗嘴,眼瞧着小女儿在发娇嗔,笑着转过过话题,道:华儿,你手里拿的踞是什么?

    呀,只顾着与四妹妹玩闹,差点忘了正事。裴元华轻轻敲了敲额头,恍然道,盈盈走上前去,将踞摊开,转移话题道,这是父亲之前委托女儿处理的雪猎图,已经绣好了,父亲且看看如何?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女儿就让人尽快给五殿下送过去,毕竟已经耽误了这么久,不能再延误了。

    五殿下?绣图?

    舒雪玉不知事情原委,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裴元华怎么会跟五殿下有所勾连。但见裴元歌嘴角含笑,应该是知情的模样,又微微地放下心来。元歌比她更加胸有沟壑,凡事都能分清轻重。既然她知道这件事,又是这样的神情,想必没有什么不妥当,也就没有追问。

    踞摊开后,栩栩如生的绣图顿时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

    霜凋草木,雪覆悲凉,茫茫的雪地上,隐约露出草木的轮廓,悲凉苍茫。一轮明月下,男子身披黑色鹤氅,纵马雪猎,一截鲜亮的红衣煞是夺目,几乎是把绣图原样照搬过来。而且,这幅绣图大量运用了凸绣之法,尤其是在人物和那只白狐上,纤毫毕现,有种呼之欲出的感觉,比绣图更加活灵活现。

    就知道裴元华会动手脚!

    裴元歌微微笑着,目光凝视在雪猎图左上角的诗词上。原本左上角是一片留白,现在却用黑色的丝线绣着一首五言绝句,看内容是在咏颂骑者的骁勇,最后两句却是圆月霜凋尽,来年待芳华,看似切合图画,在描述明月如霜,凋零万木,只能等待来年芳华的意境,但将这两句第一个字和最后一个字连起来,却是圆华二字,也就是裴元华的名字——元华。

    在绣图里加了一轮明月,又写了一首诗词,将自己的名字嵌进去。

    裴元华真够费心思!

    这绣娘的绣工的确不错,不过,比不得歌儿的绣技,别的不说,单这首无言绝句的绣字,匠气有些重了,远不如歌儿那副梅寿图浑然天成,几乎让人认不出是绣图。不过,市井之中有这样的手艺,也算难得了。裴诸城点评着,忽然微微皱眉,华儿,这绣图是不是跟原来的不太一样,我怎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儿?

    当时他只顾着恼怒,根本没有好好看绣图,但只是乍一看,却也似乎觉得有些不对。

    有吗?裴元华心跳一滞,装模作样地瞧着绣图,故作茫然道,不会啊,跟五点给的绣样一模一样!说着又摊开原本的画轴,放在绣图旁边作对比,而画卷上也已经多出一轮明月,和左上角的那首五言绝句,看起来两幅图完全相同,没有丝毫的差别。

    咦,我之前看着,怎么好像没有这轮明月和诗啊?裴元歌故作惊诧地问道,神色却有些许不确定。

    这该死的裴元歌,果然要跟自己作对。想必,被自己夺走了绣图,抢走了在五殿下跟前展露锋芒的机会,她也很不甘心吧?想到这里,裴元华心中终于觉得有些畅快了。在画卷和绣图上做手脚时,她就想到被看穿后要如何应付,当下笑道:恐怕是妹妹记错了,姐姐拿到这副绣图时,就是这样子。再不就是当时画卷没有展开完全,毕竟明月和这首诗都在上方,被遮掩住了也是有的。

    这首诗是她耗费心血所做,又嵌入了自己的名字。

    五殿下本就是风流才俊,精擅诗词,看到她这首诗必定会叫好,再猜出诗中的哑谜,对她必定会印象深刻。有了这个契机,以后再想办法加以接触……只要能入了五殿下的宫阙,凭她的聪慧才貌,步步高升指日可待。再等五殿下被立为太子,登基为帝……

    届时,她一定要让裴元歌这贱人匍匐在自己脚下,哀求乞怜!

    裴诸城以为自己记错了,倒也没在意:既然绣好了,就赶紧送过去,这事儿够烦心的,早落定了早心安。挥挥手,见裴元华正要去下安排,忽然又叫住了她,等下。思索了会儿,道,这件事华儿你去安排不太妥当,绣图和画轴都交给我吧,我派人送过去!

    大夏王朝的规矩,未立太子之前,所有皇子不分长幼,全部都住在皇宫。等到立太子后,年满十五岁的皇子则出宫分派府邸。如今虽然五殿下宇泓哲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在文官中也颇有声望,但当今皇帝却迟迟没有流露出立太子的意思,因此,宇泓哲也还在住在皇宫的沐阳宫。

    听说宫外有裴府的人求见,宇泓哲微微怔了怔,随即命人宣了进来。

    然而,小太监回来后,却是孤身一人,禀奏道:回殿下,那位裴府的护卫只将这东西交给奴才,托奴才转交给五殿下,便离开了。说五殿下见了里面的东西,就知道怎么回事。说着,双手将两个细长的黑漆雕花盒子呈了上来。

    宇泓哲接过,打开,见是那副雪猎图的画卷和图样,微微一怔。

    画卷是他陪叶问卿找的画师,自然清楚里面的内容,见多了一轮明月,又多了一首五言绝句,刚开始以为这是裴元歌与自己相合所做,心中一阵欣喜。但再一想,却又觉得不太对。

    那日在白衣庵,他问起绣图的事情,裴元歌的神色很是疏落,似乎并不上心,又怎么会特意作诗相合?何况,他曾经听说,裴元歌绣技和书画都是一绝,她所绣的梅寿图,喜得裴诸城连父皇的春梅图都换了,记忆之高超可想而知。而这副绣图虽然也算上品,但终究有些匠气,只怕并不是裴元歌所绣。尤其,这绣图和画卷还是裴府的护卫送来,裴元歌素来最重礼仪操守,即使他们私下独处,也都谨守规矩,又怎么会公然命裴府护卫将此图送来,如此地授人权柄?

    那日赏花宴,裴元歌在长春宫所做的边塞诗,他也曾经听过,苍凉大气,而现在绣图上这首,虽然勉励在称颂骑者,却终究还是闺阁气息浓郁,显得秀弱了些,断然不是裴元歌所做。

    再想想白衣庵里裴元歌的言辞,以及当日托付绣图的模样,只怕这副绣图多半是裴三小姐所绣。至于这轮明月和这首诗的用意,也就十分明白了,是为了展露才华,好讨好献媚于他。又故意派裴府护卫送来,是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宇泓哲青睐于她把?

    肤浅虚荣的女人,与裴元歌那等清灵秀逸的女子,根本没有可比性。

    宇泓哲被女人讨好献媚得多了,因此也就有些厌烦。

    原本以为这绣图若是裴元歌所绣,他就截下来,不会容它落入宇泓墨之手。既然现在是裴元容所绣,这绣工也的确跟宫中的绣法不太相同,这首诗又如此的闺阁气息,柔弱纤细,倒是正好可以让叶问卿那丫头送去讨好宇泓墨。想到这里,宇泓哲便吩咐道:来人,把这两样东西送到叶府去,交给问卿表妹!

    等到侍从领命而去,宇泓哲眉宇微敛,沉思入神。

    他虽然自负骄傲,却并不傻,与裴元歌几次相见,她都有所闪避推拒,已经超出了礼仪规矩的限度,似乎对他无意,这不得不让宇泓哲有些恼怒。不过,只要他求得母后懿旨,裴元歌就算不愿,也只能嫁他,女子这一生,荣辱系于夫君,只要嫁过来,就只能依附于他,讨好于他。

    何况他又是如此的年轻尊贵,才华横溢,容貌俊朗,对她又如此恩宠,裴元歌总会心动的。

    想到这里,宇泓哲眼眸中闪过一丝亮芒。

    所以,现在就等着端午龙舟,宫嬷嬷见过裴元歌后,他再次向母后求旨赐婚了!他相信,裴元歌的才貌品行,世间罕有,宫嬷嬷从前是皇祖母的人,后来被皇祖母赐给了母后,伺候了两代皇后,必定目光如炬,就算再高眼界,再挑剔,他宇泓哲能看上的人,宫嬷嬷必定也会赞赏有加!

    端午节,吃粽子,赛龙舟,是个极热闹的日子,大夏王朝对女子约束颇多,平日里也只有这样的节日,才有机会光明正大的上街游玩赏景。这种机会,别说大家小姐,连丫鬟们都是眼巴巴地想跟着出去。就连被禁足的裴元容,也被身边的丫鬟,劝得心动,又想着出去才有机会在贵族少年间出风头,也想着要随众人一道游玩。

    但她正被禁足,连见裴诸城的面都不能,又如何求情?

    大小姐您就发发慈悲吧!三小姐被禁足这些日子,整日里闷在院子里,这心情如何能开阔?眼看着就要闷出病来。若趁着今日的热闹出去游玩一番,散了心事,说不定那些郁结也就散了。大小姐素来在老爷跟前是个体面的,三小姐又是您的亲妹妹,您就通融通融,为三小姐求个人情吧!再则,咱们采薇园的奴婢们也感激大小姐的恩德!想到紫玉的话,为了端午节能出去游玩赏乐,湘玉横了心,对着裴元华哀求着。

    她时机找得很准,正是裴元华到蒹葭院请安的路上,周围还有其他的奴仆,见状都把目光聚集了过来。

    本来府里就渐渐有了大小姐冷漠绝情的传言,说她对章芸见死不救,却眼巴巴地巴着夫人。如今又是大庭广众之下,湘玉又说得如此凄凉,只把裴元华气得肝疼。上次被裴元容打了一耳光,又碍着答应了湘玉等人遮掩,连这几日告病,躲在屋内不出门,她已经够火大的了,没想到这湘玉倒像是得了法宝,只要事关裴元容,事事都求到她跟前。

    偏她跟裴元容是一母所出的同胞姐妹,打断骨头连着筋,连甩都甩不掉。

    现在湘玉已经好话说尽,又当着众人的面,裴元华知道,自己若是拒绝,只怕明日府内又要谣言纷飞,虽然说此刻父亲还没听到,也不会放在心上,但众口铄金,总有一日会置她与死地。没奈何,只能窝火着应了,来到蒹葭院,正巧裴诸城和舒雪玉都在,请安过后,便为裴元容求了人情。

    父亲责罚三妹妹,女儿并不敢置喙,只是总把人闷在院子里,反而容易郁结。不如让三妹妹今日随我们一道出门散散心,说不定反而会好些,哪怕等她回来后继续禁足呢?再则,若让三妹妹知道了,也会感念父亲和母亲的心思,能更好地反省到自己的错误。还请父亲和母亲应允。

    裴诸城皱眉,沉思不语。

    容儿这丫头心思越来越大,再不好好教导约束,天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来,哪能轻易纵了?

    舒雪玉更不想带着裴元容这个麻烦出门,正要拒绝,忽然被身边的裴元歌拉了拉衣角,转头望去,却见裴元歌对她眨了眨眼睛,递了个眼色过来,娇糯地道:母亲,难得大姐姐对三姐姐这片心意,您就应了吧!三姐姐行事虽然有些不妥,但大姐姐却是个极妥当的人,她既然为三姐姐求情,又与三姐姐是同胞姐妹,自然会照看着。有大姐姐照看三姐姐,您和父亲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闻言,裴元华几乎气得要当场失态。

    被裴元容那白痴打了一耳光,却不能发作,还要为她遮掩,裴元华已经很窝火了,又被湘玉当众求情,不得不来为裴元容说话,那窝火更盛,现在再被裴元歌这话一挑,心中的火苗只跟浇了油似的直往上窜。表面上,裴元歌这话是在为裴元容求情,替她裴元华说话,实际上,却是不动声色地将裴元容这个大麻烦扔到了她的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什么叫有大姐姐照看三姐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分明是说,如果今天裴元容闹出什么乱子,那就是她这个做姐姐没有照看好,又是她求得人情,连带着也要在父亲跟前没脸!这裴元歌实在太阴险,太损了!裴元华心里恨得咬牙启齿,却半分也不敢露出来,这事绝非她所愿,但一步一步地逼过来,让她根本没法推拒,只在心里将裴元容、湘玉和裴元歌都咒骂了无数遍。

    舒雪玉也听出了这层意思,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三姑娘一道出门吧!

    裴诸城想到这位大女儿素来稳当,有她照看,料想裴元容也闹不出乱子来。既然如此,让容儿出去散散心,别总把心思放在不该放的地方,也是好的,便也跟着点了点头。

    商议已定,裴诸城便派人去请裴元容,一家人一道出了门。

    谁知,才刚出了府门,舒雪玉上了马车,裴元歌正要踩着车阶上去时,裴元巧却突然一个立足不稳,向前两步,刚好踩在裴元歌的裙子上,只听嘶啦一声,轻柔的软罗缎裙裂开了一大道口子。裴元巧骇得面容惨白,她方才走得好好的,突然后面一股推力,不自觉地向前跌倒,没想到竟把裴元歌的裙子踩裂,父亲恼怒之下,若是不许她今日出门还是小事,若因此以为她嫉妒裴元歌,暗地里使手段,那可就惨了。

    四妹妹……我,我真的……裴元巧慌乱地想到解释,却是惊骇得难以成句。

    裴元歌倒是微微一笑,顺手扶住了身子不稳的裴元巧,道:二姐姐想必是一时没站稳,才会如此,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用这样诚惶诚恐。再怎么说,咱们也是姐妹,哪里为了一条裙子就翻脸的道理?目光却掠过裴元巧秀丽的脸,落在她身后正跟裴元容并肩而行的裴元华身上。

    她敢肯定,这事是裴元华所为,自己不愿出面,又摊上了裴元容这个麻烦,只能把主意打到裴元巧身上。

    只是不知道裴元华这般做,到底有什么目的?现在在裴府门口,就算她裙子被踩裂,回府换身衣裳也就是了,又不可能拦住让她不去看赛龙舟。不过,裴元华绝不会无的放矢,她这样做,一定另有目的,她只小心警惕,静观其变便是。

    舒雪玉本能地感觉到这件事有蹊跷,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只道:元歌你快去换衣裳,我们等你。

    裴诸城微微皱了皱眉头,却没说话。

    母亲,这端午赛龙舟,是咱们大夏王朝的盛事,因此每年观看的人极多,人山人海的,咱们虽然早在赤霞河旁边的怡然居订了位置,可要是去得晚了,只怕道路都被堵住了。裴元华这些年总随着章芸出门,对此了解得很清楚,女儿在这里陪着四妹妹,等她换好衣裳,我们二人一道过去,至于父亲、母亲和两位妹妹就先去好了。父亲觉得这样可好?

    居然要留下来陪她换衣裳,再一道过去,绝对有问题!

    不过,她从来不怕人耍手段,因为只要动了心机,无论安排得多周密,都可能会有破绽,那正是抓住机会反击的时候,也就是所谓的后发制人!因此,裴元歌怡然不惧,笑道:我常年不出门,倒是不知道这些。既然如此,也就不耽误父亲母亲和两位姐姐,就让大姐姐陪我,我们稍后赶去。

    裴诸城也知道赛龙舟的人潮拥挤,何况这两个女儿都是极省心的,却还是有些犹豫。

    裴元歌和裴元华晚到,裴元容却是最高兴的人,她巴不得这两人干脆不要到,免得遮住了她的光芒,至于裴元巧,根本就不被她放在眼里,因此心里巴望着父亲同意。不过,被责罚了这么多次,她倒也学会了些按捺,没有迫不及待地开口,只是期待地望着裴诸城。

    裴元巧则道:父亲,是我误了大家的时候,还是让我陪着四妹妹吧!

    她这样做是为了向众人表明心迹,表示她并非有意算计裴元歌什么而故意踩坏她的裙子,所以甘愿留下来陪着要延误时间的裴元歌。

    瞧二妹妹说的,知道的说你懂事,不知道,还以为四妹妹小心眼儿,事事都记恨呢!裴元华哪里能容她坏自己的好事,当即开口道,貌似打趣,却不动声色地在裴诸城和舒雪玉跟前抹黑了裴元巧,又道,再说,二妹妹和四妹妹一样,素日里少出门,别两个人都丢了。我认得路,还是我留下来陪着四妹妹吧!父亲母亲放心,我们出门乘坐马车,也会带着裴府的护卫,不会有事的。

    裴元巧表面木讷,心里却是通透的,如何听不出裴元华这番话里的意思,面色顿时一变,有些怀疑地看着这位和蔼可亲的大姐姐,难道说,方才推她的人正是她?她要殷勤地留下来陪裴元歌,到底有什么居心?会不会想暗算裴元歌什么?如果真是这样,裴元歌出了事情,到最后会不会又算到她头上来?

    毕竟是因为她踩坏了裴元歌的裙子,才害得裴元歌要重新换衣裳,如果真出了事,以父亲母亲对裴元歌的宠爱,她恐怕难辞其咎。何况……裴元巧悄悄地看了眼舒雪玉,这位嫡母现在看她的眼神,已经带了些许怀疑和猜忌。她生母本就不得宠,虽然有了她也依然地位卑下,夫人虽然不怎么喜欢她,但总比章芸宽厚,从不刻意刁难人,这些时日,她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如果夫人因此对她起了猜疑,那可就糟了。

    还是我陪着四妹妹吧!裴元巧歉疚地道,虽然我不认得路,但咱们小姐出门,总是乘坐马车的,车夫对这京城的道路熟悉得很,若是连赛龙舟的地方在哪里都不知道,那可就贻笑大方了。再说,四妹妹心底宽厚,不会跟我计较这件事,可我心里总难免不安,大姐姐一向最体贴人,就当体谅体谅妹妹我的心思,给我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吧!

    这个裴元巧……裴元华眼眸微眯,素日里只怕所有人都看错她了!

    这番话说得八面玲珑,既维护了裴元歌,又表明了自己的歉意,倒也句句在理,哪里有平日木讷寡言的模样?看起来,这位二小姐平日里隐藏得够深的!居然在这时候跳出来要坏她的事情,裴元华心中暗恨,裴元歌这嫡女得宠,她暂时不能动,难道还收拾不了裴元巧这个被冷落的庶女吗?不过,这时候要紧的是不能让裴元巧留下来陪裴元歌,不然,有她在旁边妨碍,自己的算计恐怕要落空。

    正要措辞辩驳,旁边裴元歌却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开口说话。

    好啦,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值得这样一家子聚在门口当件正经事议个不停?裴元歌且笑且嗔,既然是我要换衣裳,那就我说了算,二姐姐,你和三姐姐陪着父亲母亲先去,免得被我耽误了时候,留大姐姐陪我就是。在这样拖拖拉拉的,只怕大家伙都得被耽误了,那多划不来?

    说着,也不等众人做声,拉了裴元华转身回府,两人的大丫鬟都忙跟了上去。

    看着她娇嗔的模样,裴元巧心中一阵羡慕。

    真个裴府,也就裴元歌敢这样跟父亲母亲说话,偏偏父亲母亲不会恼她,反而更觉得她可疼可爱!什么时候,她也能够这样恣肆飞扬呢?叹了口气,随着裴元容一道上了舒雪玉的马车,裴诸城则骑马在前开路,将另一辆马车留给了裴元歌和裴元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赤霞河的方向去了。

    回了静姝斋,裴元华在花厅候着,裴元歌则进了内室换衣裳。

    她的头发衣饰都是相配的,如今裙子被踩坏了,整个都要重新更改,换了件米白色镶银边的中衣,外面罩件浅蓝色的对襟半臂,下身则是条天青色的齐胸襦裙,颜色如烟笼雾绕般飘渺,待到裙裾处,则氤氲出大片大片的深蓝色花朵,随着脚步若隐若现,仿佛花座般拥簇着裴元歌纤弱的身躯,显得格外清丽脱俗。

    裴元歌望着镜中的自己,想了想,道:木樨,帮我梳个双鬟吧!

    至于首饰,则选了点翠的孔雀簪,美丽的翠羽点缀在雀身和雀屏上,光泽幽然,华美却又沉稳不张扬。

    因为要出门,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人,什么事,为了不招惹是非,裴元歌穿齐胸襦裙,梳双鬟,竭力烘托出自己的稚气,即使出现什么意料外的情况,也能倚小卖小。想到裴元华不明的意图,裴元歌犹豫了下,纤细的手指掠过琳琅满目的首饰匣,最后拈起一根白玉簪,插在发髻后面不显眼的地方。

    又选衣裳又配首饰,耽误了时间,裴元歌一出内室就向裴元华告罪。

    四妹妹别这样客气,女孩爱美是天性,自然要梳妆好了才能出来见人。裴元华依然表现的十分善解人意,不动声色地打量这裴元歌一身的装束,倒是秀雅脱俗,可惜稚气太重了些,总给人一个小孩子的感觉,跟她的温婉大方,成熟美艳没得比,心中更定,笑吟吟地挽起裴元歌的手臂,既然妹妹梳妆好了,咱们就赶紧出门吧!

    上了马车,车夫扬着鞭子,驾马朝着怡然居的方向而去,四名裴府的护卫紧随其后。

    果然是端午佳节,街道上人山人海,都是冲着赤霞河的方向而去。正如裴元华所说的,拥挤的人群将所有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马车根本没法通过。不止裴元歌他们的马车,同时被堵住的还有其他十几辆马车。

    撩起帘子看了看外面的情形,裴元华建议道:四妹妹,眼见这会儿是过不去了,不如我们下车到两边的茶楼酒肆坐一坐,或者逛逛铺子,也好消磨时间。等这会儿人潮过去,再去怡然居找父亲母亲他们?

    如今的情形,除了等的确没有别的法子。

    难道说,裴元华故意推裴元巧,踩坏她的裙子,耽误时候,就是为了这个?人潮堵着,马车过不去,她们赶到怡然居的时候就晚……可是,这又对裴元华有什么好处?她一样是在这里陪着她干等!裴元歌本身自然没心思在那种地方露头,去早去晚倒是无所谓,但裴元华的性子,该是很乐意早早赶去,寻机会展露锋芒,好表现她的出众的,又怎么会自己舍了这机会,干巴巴地在这里陪她?

    这件事看似顺理成章,却处处都透着蹊跷,裴元华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因为想不透,裴元歌的警惕心更高,但她并无畏惧,笑道:大姐姐说的是,那我们就下去走走吧!

    两人戴了面纱,下了马车,裴元华扭头吩咐道:我要跟四妹妹走走逛逛,这里人多人杂的,你们就留下来看好马车,别出来一趟,丢了辆马车,那可就笑话闹大了。放心,我跟四妹妹只在附近走动,不会有事,再说还有丫鬟们陪着呢!这话却是对裴府的护卫们说的。

    护卫们知道这位大小姐很得宠,不敢违背,见四小姐也不发话,便只有照做了。

    因为是端午节,路两边的店铺里也多了些应节的物件,什么草根编的粽子,自家绣的五毒辟邪荷包,泥捏的屈原像,瓷做的龙舟摆件,还有各种各样玲珑小巧的玩意儿,都是冲着平日里没法上街,只能趁节日出来的小姐们的荷包来的,虽不贵重,却精致可爱,最受欢迎。

    同样被堵了马车的大家小姐们,都三三两两地下了马车,围在那些摊铺前,挑选着喜爱的东西。

    这个竹篾编的玲珑八宝塔倒是有趣儿,精致得很,四妹妹可喜欢?裴元华随手拿起一样东西问裴元歌,见她随声附和,便吩咐流霜给钱,将东西买了过来,又递到裴元歌手里,道,难得能出来透透气,这玩意儿就当姐姐送你贺节的,妹妹别嫌简陋就拿着。

    虽然身边跟着紫苑木樨和流霜流絮,但裴元华如此殷切,还是透着古怪。

    从那次白衣庵里,两人彻底撕破脸后,私底下见了她,裴元华虽然不至于原形毕露,但也不会处处周到地维护她大姐姐的形象,怎么今儿突然殷勤起来?不过,裴元歌就是要静观其变,看裴元华唱得是哪一出?因此欣然接过,转手让紫苑帮她拿着,然后道了声谢。

    六人慢慢走着,一路上裴元华的确殷勤得很,只要见裴元歌验身留恋的,便立刻出钱买下赠给她。

    裴元歌倒是来者不拒,一概命紫苑木樨收着。

    似乎瞧出了她的心不在焉,裴元华忽然叹了口气,看看左右,对丫鬟们道:你们整日里也拘在府内,难得出来游玩,四处走走看看吧!我跟四妹妹走得有些累了,在这茶寮坐会儿,你们玩够了,就回来找我们!说着,拉着裴元歌坐在了旁边简单的竹棚茶寮里,叫了两碗茶,却并没有喝。

    流霜流絮倒也罢了,紫苑木樨却看着裴元歌,见她点头,这才离开。

    妹妹这两位丫鬟真是能干,能难得的是忠心,除了四妹妹的话,谁也不认。裴元华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赞叹道。转头看着裴元歌,眼眸微转,我知道妹妹此刻心底有着许多疑惑,对我也有很多怀疑。咱们索性摊开了讲。不错,是我推的二妹妹,又故意耽误的时间,特意留了我们二人,四妹妹若恼了我耽误你看龙舟,只管骂我便是,若再不解气,给你打两下,如何?

    既然说了这些话,看来是准备摊牌了。

    裴元歌道:大姐姐这说的什么话,咱们姐妹一场,岂会因为这些事情生疏了?

    妹妹要这样说,那就是真的还在恼我了。裴元华叹了口气,神色黯然,也不怪妹妹,是姐姐太过分了。只因为姐姐将待选之事看得十分要紧,不明缘由地落选,实在是气得有些糊涂了。所以那日在白衣庵便迁怒到了妹妹身上,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还请妹妹看在咱们同时裴府女儿的份上,能原宥了姐姐这遭。这些日子跟妹妹对峙,姐姐才算清楚,我那些道行在妹妹眼里,什么都不是,难怪我处处吃瘪。只要妹妹能原谅了我这回,要我怎样给妹妹赔礼道歉都可以!

    这番话亦真亦假,神色又十分诚恳,倒是难以分辨。

    裴元歌倒是觉得事情更有趣,难不成裴元华做了这许多手脚,只为了这会儿跟她服软求饶?

    ------题外话------

    表示端午节是个好日子啊,这次各路神仙妖魔鬼怪都要上场了,想想就觉得很热闹,嘿嘿~o(n_n)o~话说,刚从小黑屋出来一看,这个月已经六张月票了,很开心啊,谢谢亲们的月票支持~o(n_n)o~

083章 万渣男得罪权贵,被教训

    我知道我说这些话,四妹妹定然不会信,毕竟,这事儿是我先挑起的。裴元华叹了口气,明艳的容颜蒙上了一层黯然,四妹妹,其实认真计较起来,咱们并没有利益冲突。姨娘的事情,我知道是她自作孽,从不曾怨恨你,这点想必妹妹也清楚。若说我这人有什么不好,就是心气儿高了些,一心想要嫁个富贵人家。但这对妹妹并无坏处,我是裴府第一个出嫁的女儿,若我嫁得好,对妹妹也有好处。毕竟都是裴府的女儿,咱们总还是要互助互帮,才能一道昌盛。妹妹说,我这话可有说错?

    连章姨娘的事情,和她自己的短处都曝露出来,看起来倒像是诚心的。

    不过,裴元歌才不相信,无缘无故的,裴元华会向她示弱?说什么自知不是对手,所以甘愿认输,裴元华若是这样轻易就能放弃的人,那也就是不是裴大小姐了。不过,既然她要演戏,裴元歌就陪着她演,倒要看看她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大姐姐这话说的是,毕竟都是裴府的女儿,赌赌气也就罢了,哪能认真闹将起来?裴元歌笑吟吟地道,如今大姐姐得了绣图,必定能得到五殿下青目,锦绣前程不可限量,以后还要请大姐姐多照看妹妹才是!

    没想到裴元歌居然这样轻易地应了,裴元华一噎,顿时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

    这个裴元歌怎么这么难缠?

    见她这模样,裴元歌就更知道其中有蹊跷,裴元华今天绝对不会是为了跟她赔礼道歉而设这个局的。那么,她这样故作姿态倒是有什么图谋?

    四妹妹这样敷衍我,看来是并不信我的话。犹豫了会儿,裴元华脸上现出不悦的神色,四妹妹若还怪罪姐姐,请尽管说,尽管恼,这才显得真心。如今这样虚应我,明显是虚情假意,难道当我是傻子?还是把姐姐的诚心道歉当成另有所谋,当我在耍猴戏给你看?

    恼怒之下,霍然站起身来,帷帽的面纱不住晃动,似乎气得不轻。

    裴元歌的声音很委屈:大姐姐这话怎么说?说了都是裴府的女儿,要和睦相处,大姐姐的话有道理,妹妹自然要听,难道说妹妹非得横眉竖眼,让大姐姐给我跪下赔罪再罢休,那才是真心?若大姐姐真觉得这样才能安心,妹妹纵然折寿折福,也只有受了。

    这下不用假装,裴元华也已经一肚子气,冷笑道:你想要我给你跪下赔罪?

    一再地被挑刺,裴元歌也恼了,看得出来,裴元华之前的话不过是虚话,不然也不会说变脸就变脸,既然这样,她又何必客气,装小媳妇给她欺负?妹妹说原宥了大姐姐,大姐姐说我应得太快,心不真,是虚情假意;妹妹依照大姐姐的意思说了句话,大姐姐又觉得妹妹在折辱你。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大姐姐的心性好难捉摸,妹妹愚钝,还请大姐姐教教我,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难不成大姐姐跟我服软求饶,反倒要我给大姐姐跪下不成?这是哪里的道理?

    隔着帷幕,望着那道蓝色的朦胧身影,裴元华只觉得满心满眼都是怒气。

    我诚心诚意向妹妹道歉,希望咱们姐妹能和睦,妹妹倒好,牙尖嘴利,处处让我下不了台。难道真以为我怕你不成?反正戴着帷帽,遮掩着容颜,周围有没有认识的人,裴元华也不怕会影响自己的名声,尖刻地威胁道,既然如此,咱们就走着瞧,看看到底是谁能笑到最后!

    说着,重重地在粗木茶桌上拍了一下,震得茶碗微晃,浅褐色的茶水顿时洒了出来。

    裴元华随手往桌上扔了几个铜钱,付了茶水钱,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突然向她示好服软,又突然变脸恼怒,如今更怫然离去……裴元歌微微蹙眉,沉思不语,这裴元华到底耍的什么把戏?正想着,忽然察觉到异常,猛地抬起头来,隔着软罗轻纱,隐约看到几个粗布灰衣的身影在向她靠近,虽然看不太清楚容貌神情,却明显能感觉到不怀好意。

    小娘子独自在这里,想必没有人陪寂寞了,不如哥哥来陪你说说话?不必看人,只听这话语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人。

    可不是吗?能在这碰到也是缘分啊!

    那七八个人说着风言风语,慢慢地朝着裴元歌所在的地方走过来。

    周围店铺里的人似乎都知道这些人的来头,都下意识地推开,不趟这趟浑水,就连茶寮老板都悄悄地躲了起来,原本坐着歇脚的茶客也默不作声地走人。转眼间只剩裴元歌孤身坐在茶寮中,心念电转,飞快地整理着整件事的经过。

    她现在在的地方是京城的平民区,这些人显然是附近的地痞无赖,行事作风很是下作,俗话说小鬼难缠,所以周围的人都不敢做声。若是平常,裴元歌所到的地方多是高官权贵所在,京城巡卫来回走动,根本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裴元华费尽心机,延误了时候,算定会被人潮堵在这里,又邀她下车,难道就是为了给这些地痞无赖创造机会,想要污了她的名声,甚至毁了她的清白?

    不,不可能!

    虽然周围的人都不敢出来,但毕竟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这些地痞胆子再大,也不敢真的做出什么。但若是为了玷污她的名声,她本来是好好地在车里呆着,是裴元华提议下车走走,是裴元华吩咐护卫守着马车,是裴元华让紫苑木樨她们离开,如果她真的出了事,父亲问起来,裴元华难辞其咎。

    到时候她固然要遭殃,但裴元华也会失了父亲的欢心。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裴元华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至少,现在不会。

    裴元歌强自镇静,锐利的目光透过纱幕向四周望去,忽然间眼眸微眯,在人群中捕捉到一道白衣如雪的身影。虽然隔着纱幕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模样,但这道身影,裴元歌实在太过熟悉,前世今生萦绕脑海,印刻得分毫不错,随便一个动作,就能让她认出来人,同时也明白裴元华究竟在算计些什么。

    原本准备到鬓发后面取玉簪的手,悄无声息地垂了下来。那次在白衣庵,因为有裴府的护卫,又是合家女眷一起前去,她没有戴这个玉簪,以至于后来遇险时束手无策。从那之后,裴元歌的戒心更严,只要外出,便戴着这根玉簪,里面有紫苑为她配的迷一药,效果极好。因为今天裴元华行为反常,她便又戴上了。

    不过,这次应该是用不到了。

    裴元歌的心慢慢安定下来,知道今天必定不会有事。

    领头的地痞无赖正大摇大摆地走着,忽然觉得腿弯出一酸,左腿顿时提不上力气来,砰的一声半跪倒在裴元歌跟前。膝盖处的疼痛犹在其次,这样当众折面子却让他十分恼怒,四下看着,横眉怒眼地喝道:谁他妈暗算老子?有本事站出来,大家当面锣对面鼓,好好较量一番,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人群中,万关晓顿时一怔。

    难道有人横加干涉?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是要等到最危急的时候才出手,但现在异变突起。现在被人潮堵在外面的马车不止裴府,说不定有哪些纨绔子弟见状出来逞英雄,若耽误下去,只要就要为他人作嫁衣裳了!刑部尚书的嫡女,这不是他这种寒门子弟所能高攀起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想到这里,当即缓步走出人群,正气凛然地喝道: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居然想要欺辱弱女子,你们这些无赖也太放肆了。还不快给我滚?

    他本就面目俊美,一身白衣翩然出尘,这一亮相便引起人群中一阵惊叹,再一听他的言辞,顿时更觉这位公子不畏强暴,敢为人言。一时间,人群中许多少女的秋波顿时盈盈送来,芳心可可,暗自系在这白衣少年身上。

    果然!裴元歌冷笑,今天这一切,不过是裴元华在想方设法为万关晓博一个惊艳的亮相。

    英雄救美,以身相许?

    哼,还当她是前世那个无知易欺的裴元歌吗?

    在万关晓越众而出的一瞬,不远处酒楼二楼正要起身的身影顿时一僵,原本就透着三分恼怒,三分阴寒的容颜,此刻更是冰寒彻骨,优美的唇形弯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幽黑如曜石般光泽幽然的眼眸晦暗难辨,看似淡然轻飘地掠过那道白色身影,黑瞳深处,却已经闪烁过一抹冰雪般的光泽,冷暗森寒。

    天底下,居然还有人敢抢他的功劳为己用?

    真是有意思!

    稳稳地坐下,宛如玉刻的修长手指慢慢地把玩中手中的酒杯,看似云淡风轻地瞧着下面的场景。

    你算什么东西,敢叫老子滚?地痞头领本就满心怒火,见这白衣少年一副文绉绉的书生模样,更加不放在心里,握了握指关节,发出咯咯的响声,狞笑着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也敢管老子的事情。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你都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说着,捏着钵盂大的拳头,就冲着万关晓砸了过去。

    看他那清秀的身姿,恐怕连这人一拳头都禁不起。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声,十之**都是娇俏婉转的莺呖燕语,充满了担忧关切之意。

    然而,身为当事人的万关晓却怡然不惧,顺手拿起腰间的竹笛,敲、点、划、勾,如灵蛇般,配合着他如穿花蝴蝶般矫健灵动的身形,招招都打在地痞头领的身上,自己却毫发无伤。待这轮交锋过去,地痞头领已经肿的满头青紫大包,万关晓却是衣袂翩然,半点也没让他沾上身。

    地痞头领的狼狈,更衬托出万关晓游刃有余。

    还不快滚?万关晓凛然喝道,还是说,想要一起上来试试?本公子全然奉陪!

    地痞头领知道眼前这人拳脚功夫了得,不是他们能应付过来的,虚张声势地丢下一句:老子今天拉肚子,虚了点,这才不是你对手。你要真有本事,就给我等着,等老子去治好了这体虚,再来跟你较量!你别走啊,你要走了你就是王八蛋!口吐秽言,灰溜溜地带着一众人离开。

    本就是翩翩少年,见义勇为,又有这样的好身手,再在这污秽狼藉的地痞头领的衬托下,白衣如雪的万关晓此刻直如天神般威武雄俊,却又秀丽如花,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叫好声,而这次不止是围观的平民少女,就连旁边停车游玩,被吸引过来的官家少女,也有不少眼眸定定地凝视着万关晓所在的方向。

    一阵风吹过,顿时有无数面纱凑巧被风掀起,露出如花似玉的容貌,和赞赏的盈盈秋波。

    万关晓视若无睹,径自迈步走近裴元歌,在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将竹笛系回腰间,这才拱手为礼道:姑娘受惊了,不知道可否安好?别被这些污秽之人惊吓到才好。

    对于这个结果,裴元歌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前世她与万关晓夫妻四年,对他的身手很清楚。表面上看起来文弱秀丽,出口成章,却也有着一身的好武功,算得上文武兼备。当年科举,他文试只上了榜,三甲之中,得了个同进士的出身,武举却是榜眼,又兼容貌俊美,很是京城父母心中的佳婿典范。

    上次是幽林山谷之中,奏笛吟诗,这次是闹市之间,英雄救美。

    裴元华为他所设计的每次出场,都是煞费苦心啊!对方已经搭好了台架,她若不跟着好好唱一出,岂不是太对不起这场惊吓?

    多亏公子及时赶到,赶走了那些恶人,小女子才得保全。裴元歌盈盈福身,一身深深浅浅的蓝,宛如海水般澄澈清逸,沁人心扉,声音更是娇柔婉转,却又端庄矜持,处处守礼,没有丝毫的轻浮之感,不敢请教公子尊姓大名,小女子也好让家父登门致谢,以报答公子今日的相救之情。

    听到这般娇糯动听的声音,万关晓不禁一怔。

    他对裴元歌的确有所图,那也是听说裴府姐妹不合,大小姐有意整治这位四小姐,这才用得上他。原本以为会是个刁蛮任性,或者容貌丑陋的骄横女子,但为了前程便也应了。那日山林之中,他一直背着身,又离车队远,根本就没看到裴元歌,今日相见,却发现她身姿轻盈,气质出尘,虽然隔着帷帽,看不清楚模样,但听其声音,观其姿态,想必是位美貌温存的贵族少女,心中登时意动。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我辈应为之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虽然意动,万关晓却并没有急切地报上姓名,而是不动声色地吊着这少女的胃口,甚至不再多说一句话,笑道,姑娘既然无恙,小生就放心了,这就告辞了!

    说着,取出腰间的折扇,唰的一声展开,微微摇晃着,信步离开。

    虽然时间很短,但裴元歌仍然看到了那折扇上的字,正是当日前去白衣庵的路上,万关晓故作姿态所吟诵的那首《感遇》,心中冷笑,却故作惊讶地轻咦出声,留道:公子请留步!

    听到那声轻咦,知道裴元歌必定认出他就是当日奏笛吟诗之人,万关晓心中得意,却并不顿足,径自离开,长声笑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姑娘真的不必放在心上。当日幽谷之中,他乍然出现,奏笛吟诗,却连个正面都没漏,今日英雄救美,让她察觉到自己就是那日山谷之人,勾起她的好奇心,已经做足了姿态,神秘、好奇、悬念,都是容易勾人的情绪,这两日露面,定会让裴元歌那位深闺小姐对他印象深刻,日思夜想。

    这样的效果,刚刚好!

    按耐住想要转身再与裴元歌说话的冲动,万关晓强令自己离开。

    也许,等到下次相见时,便可以再进一步了!

    习武之人耳目聪灵,虽然离得不近,但裴元歌那软糯的声音还是传入耳中,浅色的唇微微抿起。没良心的丫头,他也救过她,也帮她接过围,她何时这样跟他道过谢?紧紧盯着下面那道白色的身影,看清那俊美的容貌后,美眸顿时更加冷厉,招手叫来侍卫,低声地吩咐了两句。

    这头,万关晓正要离开,还没走几步,忽然听到背后一声厉喝:给老子站住!

    万关晓下意识地驻足,转过身来,只见一个铁塔似的黑汉站在当场,目若铜铃,神色很不善地盯着他,冷冷道:怎么?在老子的地盘打了人,就想开溜,当老子是死人哪?看着你个小白脸就不像个好东西,是不是专门出来勾搭无知少女来了?来来来,老子跟你比划三百回合,你要赢了,老子半句话不说,从此见了你就绕道走,你要输了,这辈子再在老子跟前出现,老子见一次打一次!

    好好的英雄救美戏码,半路居然杀出个程咬金,万关晓和裴元歌都怔住了。

    裴元歌还以为这黑汉子也是裴元华和万关晓计划中的一部分,想要更突显他的身手。但看着万关晓惊愕的模样,却又似乎不像。听他的意思,难道方才那个地痞流氓头领,真的回去找人,这是来找场子了?裴元歌蹙眉,犹豫了下,试探着开口道:这位壮士,您误会了,方才是有人想要欺辱小女子,这位公子相救,这才动起手来,并非有意冒犯。

    黑汉子挥挥手,瓮声瓮气地道:小娘子别被这小白脸骗了,现在世道不好,专有这种小白脸,自编自演,装什么英雄救美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我看这小子不是好人,说不定就是搞这种事儿的,先让我教训教训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在我的地盘行骗?

    自编自演?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纱幕下,裴元歌纤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黑汉子绝对不是裴元华原来设计好的,看起来也不像是那个地痞头领找来的帮手,倒像是……倒像是来跟万关晓作对的?很快的,她眉头又舒展开来,万关晓最重颜面,被这黑汉子这样讥刺,肯定按捺不住,如果不小心输个一招半式,或者赢得比较狼狈……

    小姐!紫苑和木樨的声音忽然传来。

    她们正在街上游玩,忽然看到裴元华找了过来,却不见裴元歌。再看大小姐似乎面试不豫,心中更加担心,急忙回转找了过来,看到这人多,便拥簇过来,没想到正好瞧见裴元歌坐在当中,急忙跑了过来,连声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裴元歌正好装作跟两位丫鬟解释,不再作声。

    听了这黑汉子的话,万关晓顿时涌起一股怒气,这人明显是来拆他的台的!再想到刚才横加拦阻,暗中出手教训那地痞头领的人,忍不住怀疑这是哪家的贵公子,不忿他如此出风头,所以故意找人来羞辱他。不过,他万关晓是有真材实料的,可不是那些绣花枕头!

    既然这位壮士有心赐教,那咱们就来比划比划?

    想清楚这些后,万关晓脸上又浮现出笑意,温然如玉,却并没有再提英雄救美的事情。这种事情,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如果他真的出言辩驳,反而显得心虚,再让这黑汉子风言风语地说下去,说不定那位裴四小姐便会起了疑心,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潇潇洒洒地再赢一场,在这位裴四小姐跟前再露一回脸。

    来来来,让我来教训教训你这个想要骗财骗色的小白脸!

    黑汉子怒喝一声,扬起醋坛大的拳头,冲着万关晓就砸了过来。

    一交上手,万关晓就察觉到了不对,这黑汉子看起来好像和之前那地痞头领一样的本事,似乎是地头蛇之流。实际上却是难得的高手,行动前有意无意地封死了他的退路,让他只能放弃自己的优势硬接他的拳头,而力道又蛮横强大,只一招就震得他蹭蹭蹭地只后退。

    老子早说了,你这小子就是来骗财骗色的吧?刚才跟那家伙打,装得天下无敌似的,跟老子一交手,这底细全露出来了吧?黑汉子看似鲁莽蛮横,言辞却十分刻薄尖酸,明明方才万关晓是凭借自己的本事打赢的,但被他这样一说,倒真像是双方做戏,故意演给别人看的。

    围观众人中,哪有什么懂门道的人?眼看着这黑汉子跟刚才那些地痞一样的出手,这位白衣公子却丝毫也没有先前的潇洒倜傥,一招就被打得只退后。不禁对黑汉子的话将信将疑起来,嗡嗡如蚊子响的议论声中,隐约夹杂着:不会真的是骗子吧之类的怀疑。

    万关晓听得只吐血,更确定这是哪位贵公子看他不顺眼,故意来拆他台的。

    被这黑汉子逼得这样狼狈,那之前幽谷中宛如谪仙的奏笛吟诗,方才潇洒倜傥的英雄救美,可就全成了泡影,他在这位裴四小姐心里的形象只怕就要一落千丈了!心头既担忧又不甘,更充满了对这黑汉子和他幕后之人的恼怒憎恨,咬牙道:方才不过是我疏忽了,咱们再来!

    再来一百次也一样,你个骗子小白脸,在老子跟前就得现原形!黑汉子喝道。

    这次却是万关晓先发难,登步上前。黑汉子丝毫不害怕,就这样跟他缠斗在一起。黑汉子的武功比起万关晓来,要高得多,但他十分促狭,就是故意在人前折万关晓的面子,每次都是故意封死了万关晓的退路,让他没办法打的潇洒自若,而只能狼狈地在他一拳又一拳简单利落的拳下躲闪,颜面尽失。

    这些该死的权贵,仗着有权有势,就这样肆意地其辱人!万关晓心头的怒意越来越盛。

    两人斗了约莫百回合,黑汉子看着差不多了,卖了个破绽,引得万关晓欺身上前,一拳砸在他的脸上,白皙俊美的书生脸上顿时浮现出一大片的青紫交加,彻底毁掉了那张秀美的脸。指着他的鼻子喝道:老子这是给你点教训,男子汉大丈夫的,仗着这么涨小白脸就出来骗人,丢不丢脸啊?以后再被老子看到你这样行骗,老子就废了你!

    说着,骂咧咧地抽身离开。

    裴元歌在旁边看着,听着,心里直憋着笑。这黑汉子故意使坏,左一句骗子,又一句小白脸,生生把这个罪名扣在了万关晓头上,最后还故意打脸,分明是要在人前羞辱他。万关晓这人最终形象名声,被他这样羞辱,只怕心里连死的心都有了!

    虽然隔着纱幕,看不清楚万关晓的神情和模样,但用膝盖想,也能想出他此刻的精彩。

    想到前世的恩怨情仇,裴元歌心中大觉畅快,脸上却丝毫不露。

    不过,这个万关晓暂时还得吊着他,说不定将来有用。裴元歌思忖着,附耳在木樨身边吩咐了几句。木樨点点头,走到万关晓身旁,脆生生地道:这位公子,我家小姐说,方才承蒙相救,感激不尽,那黑汉子的风言风语,不必放在心上。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公子莫要为此介怀。不知道身上的伤势是否严重?

    没想到裴元歌居然还这样待他,万关晓一怔,随即道:在下无碍。请带我多谢你家小姐的开导,小生技不如人,甘愿认输。但胜负无常,经此一是,日后必定更加精进修习武艺,今日之事倒是小事,待到艺成,将来奔赴边疆,为国浴血,那才是真正的男儿气概。所以,小生绝不会因此气馁!

    方才胜负分明,他若再找借口遮掩,反而会被人认为输不起。

    这样坦坦荡荡地认输,又说要刻苦精进,为国杀敌,彰显男儿气概,倒是颇有几分磊落洒脱之气。在加上那张俊美的脸,一时间又赢得许多认同声,娇声娇语地为他喝彩鼓掌。

    万关晓向众人团团一拜,深深地凝视了眼裴元歌,转身洒然离开。

    故作姿态!不远处楼上,浅色的唇微微翕动,吐出几个字来,双眸死死地盯紧那道白衣身影,把他的模样记个准,黑眸中闪烁着绝对不善的光泽。耳边传来了暗卫的禀告声:九殿下,人潮已经散去了些,可以往赤霞河那边去了。

    宇泓墨起身,又顿住,盯了眼下面海水般蔚蓝的身影,想到她方才派人劝解的话,又是一阵来气。

    蠢丫头!

    精致舒适的马车里,裴元歌和裴元华摘下帷帽,四目相对,几乎能够激射出火光来。许久,裴元歌微微挑眉,眼眸中透漏出一丝寒意,冷笑道:我就说,大姐姐怎么突然好心地要跟我讲和,原来只是为了把我引出去,让那些龌龊的人糟践。大姐姐你当真是好心思!

    你若好好地应了我,不久什么事都没有了吗?偏要自讨苦吃!裴元华也不遮掩,冷冷地道。

    裴元华,你好大的胆子,你也不想想,如果我今天出了事情,从头到尾你都陪着我,你脱得了干系?父亲对我的疼爱,你是知道的,只要他有哪怕一丁点儿的怀疑,你这位裴大小姐也就做到头了!我素来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没想到也有笨的时候。裴元歌故意装作好像不知道裴元华的图谋,以为她只是想要毁掉她。

    裴元华今日前面的种种姿态,都只是为了给万关晓做遮掩,只可惜,她在白衣庵早早地跟裴元歌翻了脸,不想裴元歌怀疑到万关晓与她有关,进而生疑,这才一环套一环地百般设计。这会儿听裴元歌的口风,显然没猜出来她的真正目的,心头一阵得意,却故作冷冽地道:我看是四妹妹你傻了吧?如果真的出了事情,你遮掩来来不及,哪里敢跟父亲捅出去?父亲的确很宠爱你,可是,如果你成为裴府的耻辱,伤风败俗了,你以为,你还是父亲金娇玉贵的女儿?

    而你到时候,正好拿到了我的短处,可以趁机拿捏我?裴元华,你好狠毒,毁了我不够,还想让我成为你的工具!裴元歌索性把戏做足了,眼眸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忽然转过了头,微笑道,可惜,老天爷是站在我这边的,你设计得再好,最后还是落空了!

    裴元华紧紧地盯着她,道:的确,你的命够大的,这样也能被你逃脱?

    说起来,我还要谢谢大姐姐的成全,如果不是你的这番设计,我又怎么能……裴元歌眸光微转,却没有再说下去,一副若有所喜的模样,笑容中透着几分温柔。

    成全?裴元华眯了眼,故作疑惑道,你什么意思?

    裴元歌却只是微笑,不再理会她,顺手戴上了面纱,微微掀开车窗帘幕,瞧着外面的景致。

    见她眸光温柔,容光焕发的模样,眼神虽然在车外浏览,却是呆呆滞滞,似乎已经神游到不知名的远方,裴元华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任你裴元歌再聪明,再多疑,你也想不到,那位让你心心念念惦记的白衣公子,其实是我安排的,而今天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他在你跟前露个脸,而不是你所以为的让那些地痞欺辱你。

    我裴元华才没有你想象中的愚笨,做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

    真正对付你的利刃,不是其他,而是万关晓!

    幽谷巧遇,闻天籁之音,展露才华;闹市街头,英雄救美。种种的巧合,对于深闺中的少女来说,无疑有着极大的诱惑力,何况万关晓的确是个文武兼备的美男子,就算拿到父亲那里去说,说不定父亲也会应允这门婚事。而那时候,才是专为你裴元歌打造的地狱的开端!

    你以为你天生幸运,逃过了我的算计,又遇到了情郎?

    殊不知,这样想的你,才真正地落入我的局中!

    裴元华也转开目光,悄悄地探看着外面的风景,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察觉到裴元华审视的目光散去,裴元歌这才稍稍地收回目光,朝着裴元华的所在望去,正好看到她嘴角那抹宛然的笑意,嘴角也跟着微微弯起,不屑而嘲讽。想必裴元华这时候一定以为,她已经跳入她了名为情网的局吧?那就来看看,最后到底是谁入了谁的局?

    龙舟大赛在赤霞河举行,因此,这附近人山人海,拥挤不堪。

    公子,您走慢点,等等奴才啊!一名青衣小帽,小厮打扮的人气喘吁吁地在人群中奋力厮杀,朝着自家公子在的地方挤过去,您慢点吧,那怡然居又没长腿,又不会跑,难道您害怕会它会丢了不成?这会儿离龙舟大赛还有一会儿呢,耽误不了您的事儿!

    别拖拖拉拉的,快点赶到吧!再怎么说,裴伯母也是长辈,哪有让长辈等的道理?傅君盛身着品蓝华服,头戴着缨绒金冠,温润如玉的脸上一片焦虑之色,都怪你,磨磨蹭蹭的,也不早点叫我,害得我出门晚了,要是给裴伯母留了不好的印象,回去我揭了你的皮!

    小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不害怕,油嘴滑舌地道:公子您就拿我做幌子了,分明是公子您想着要见丈母娘,换了十多身衣服都不够,要不是奴才提醒您,这会儿您还挑衣裳呢!我说公子啊,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俗话说得好,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何况您这人才?只要往裴夫人跟前一站,事情就能订下来了!

    话音未落,便哎呦一声喊了出来,却是被恼羞成怒的主子在头顶狠狠敲了一下。

    就在这时,人群又是一阵涌动,挤得许多人都站立不稳,有的甚至跌到在地,被人挤踩着,惨叫声不绝,却是难以脱身。傅君盛自幼习武还好,眼看身边有个文文弱弱的少年朝着他这边倒了过来,顺手扶住他,道:小心些,站稳别摔了!

    那少年原本以为自己要重蹈那些人的覆辙,没想到却被人救起,抬起头来,看清来人的模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顿时闪烁起来,忙又低下头,声如蚊呐地道:多谢公子!

    没什么,倒是你,身体这么弱,就不要走这条路。这是通往赤霞河最近的路,每年端午人都挤在这里,每年都有踩死人的事情发生。你若不急,就从这巷子穿过去,绕个大圈,虽然路远了许多,却安全多了。毕竟还是性命要紧!见那少年身材文弱,傅君盛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正要离开,眼见那少年畏畏缩缩的模样,再看看周围黑压压的人头,约莫着这少年也挤不过去,叹了口气,帮人帮到底吧!傅君盛拉着他,跟自己的小厮齐心合力地将他护送到那巷子口。抬头看看日头,心中只犯急,也顾不得再跟那少年说些什么,急急地又朝着人群拥挤过去。

    公子爷,您当心点!小厮正要追赶上去,却被那少年拉住。

    你家公子是谁?

    寿昌伯府世子!小厮急着追赶自己公子,随口答道,挣脱那少年的拉扯,追赶过去。

    那少年站在人烟稀少了许多的巷子口,目送着傅君盛的身影离开,黑眸之中光彩潋滟,喃喃自语着道:寿昌伯府世子……没想到寿昌伯那样粗豪的人,他的儿子却这般文秀儒雅,又有侠义心肠……

    然而,等傅君盛辛辛苦苦赶到怡然居,却发现事实完全在意料之外,让他摸不着头脑。

    你说什么?裴尚书和裴夫人不在怡然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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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4章 绣图事发,叶问卿妒恨美女蛇

    你说什么?裴尚书和裴夫人并裴家小姐都不在怡然居?

    端午节,赤霞河前人潮太过拥挤,马车轿子都过不来,最后还是京兆尹请京城禁卫军统领调了一队禁卫军来维持秩序,这才开出一条路。然而,当裴元歌和裴元华来到怡然居时,却被掌柜和店小二告知,父亲母亲并两位姐妹并不在怡然居。

    掌柜的,之前我们裴府明明订了怡然居四楼临江的雅间,怎么会……裴元华温声问道,声音中却透着几分焦虑。眼看着她年龄已长,舒雪玉已经有了把她许配出去的念头,这时候,任何能够展露风采的机会都不能错过。这次端午节,高官贵族,乃至皇室子弟都会出来,正是大好的机会。

    听了她这话,低头只管拨算盘的掌柜抬起头,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们是?

    我们是裴府的小姐,因为有点事出门晚了,原本跟父亲母亲说好了,在怡然居汇合的。裴元华款和有礼地道,如果掌柜知道家父家母的行踪,还请告知,小女感激不尽。

    哦,原来是裴府的小姐!掌柜的神情立刻变了,笑容中带着几分讨好,小人不知道是裴府的千金,还请两位小姐恕罪。裴尚书和裴夫人等人的确不在怡然居,而是在临江仙,特意吩咐了,如果两位小姐到了,让小人派人引两位过去。黄连,快带这两位小姐到天上客去!

    天上客?

    裴元歌和裴元华都是一怔。

    端午龙舟赛的赛程有十几里,沿岸全部是都是酒楼,关上龙舟赛十分方便。而越靠近终点的酒楼,风景视野就约好,平日倒也罢了,在端午节这种时候,光有钱根本就订不到,还有看权势地位。怡然居已经很接近后端,能够遥望到终点。而临江仙则是建在终点处,位置好,楼层又高,装饰又奢华,平时龙舟赛都被皇亲贵族包下。

    即使父亲身为刑部尚书,也定不了那里的雅间,只能定下怡然居。

    怎么这会儿却又到了临江仙?

    裴元歌不禁感到奇怪,隐隐察觉到这中间恐怕有别样的内情。

    裴元华当然也觉得奇怪,但更多的却是欣喜。临江仙今日必然都是高官贵族,而且,与赤霞河对岸的天上客遥遥相对,那里是皇族关上龙舟赛的地方,透过窗户就能看见对面的人,说不定能够直接看到五殿下。以五殿下的才华,想必能够参透她那首诗里的玄机,如果再能够在龙舟赛偶然相见……

    裴元华心跳有些加快,果然老天爷都在帮她。

    在店小二的带领下,两人乘坐马车,顺利地来到临江仙。裴诸城和舒雪玉所在的楼层是最高的五楼,珠帘玉钩,宝鼎湘琴,四周还悬挂着命人字画,豪奢又不失雅致。临着赤霞河的方向开着三扇大窗户,供客人观赏龙舟赛。两人进去时,裴诸城正带着裴元巧和裴元容在最中间的窗户赏景,对着窗外将说着各种典故风景。

    裴元巧第一次跟父亲亲近,激动得眼睛发亮,灼灼地望着裴诸城。

    裴元容则有些闷闷不乐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裴元巧在身边觉得不忿,也不理会裴诸城,只盯着对面的楼阁。

    舒雪玉在最左边的窗户前,身边还坐着温夫人和温逸兰,正说笑着。

    听到两人进门的声音,众人同时回头,裴诸城和舒雪玉见两人好好地到来,松了口气,带着众人过来互相见礼。裴元巧还好,裴元容看见两人,脸上的不忿之色更增,不情不愿地见了礼,随口应了句就又跑到了中间的窗户处。看到裴元歌莫名其妙的模样,温逸兰凑过来,揽住她的手臂,悄声在她耳边道:我们来时,裴尚书正在呵斥你三姐姐,不让她到最右边离奖台最近的窗户去,说是留给你和你大姐姐的,结果她就急了。

    说着,眼眸中流露出渴望和羡慕的光彩:你爹对你真好!

    知道她又想起那桩荒唐的婚事,裴元歌握紧她的手,以示安慰。那边裴元华则笑道:女儿还在奇怪,怎么父亲母亲到了临江仙来了?原来是温夫人在帮忙。

    温阁老即将升任首辅,温府也跟着水涨船高,能够订到临江仙的雅间也不奇怪。

    温夫人掩袖笑道:大姑娘这话太抬举我了,我哪有这本是能定下临江仙最好的雅间?倒是沾了雪玉和你父亲的光才能坐在这里。我家的那群姨娘和二房三房的人还挤在二楼偏角的地方呢!眼眸中却有着异样的光泽,意味深长地看着裴元歌道,是你们裴府运气好,也说不定是你们姐妹运气好。

    听她说的奇怪,裴元歌将询问的目光转向舒雪玉和裴诸城。

    两人的神色也有些莫名其妙,舒雪玉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怡然居时,正碰上有人闹事,把咱们府上原来订的雅间给砸了,又是端午节,雅间早就爆满,调换不出来。原本还以为看不到了,没想到离开时,却正好遇到临江仙的主人过来,听说这事后,说偏就这么巧,原本订了这间雅间的客人,忽然派人来说有事来不了,这间雅间便空着,于是我们就过来了。

    裴元歌细眉微蹙,这么巧?

    而对于太过凑巧的事情,她总是带着一定的戒心。

    怎么会这么巧?那边裴元华也在疑惑,却是带着欣喜。

    是啊,我也在奇怪,怎么就这么巧?温夫人笑道,我原本在温府订的雅间坐着,赵嬷嬷说隐约看见雪玉,我还不信,出来一瞧还真是。反正对着家里那些人我也烦,你们这雅间风景又好,位置又好,索性带了兰儿过来跟你们挤着,也沾沾你们的光。

    裴元歌问道:那原来订了这件雅间的,是哪家?

    舒雪玉摇摇头:掌柜的不肯说,说这是他们临江仙的规矩。除非客人交代了,否则不能透漏。

    这也是许多上等酒楼的规矩,毕竟,他们所招待的多是高官权贵,想要巴结逢迎的人极多,却苦无门路。如果这些消息被透漏出来,想要来拜见讨好的人绝对会像苍蝇一样围拢上来,哪里还能够有清静?因此,久而久之,酒楼便有了这个规矩,越是上等的酒楼,越是守口如瓶。

    别想那么多了,今儿出来是玩儿,没必要为这种事情花费心思。反正我们裴府没偷没抢的,难道谁还能为我在临江仙占个雅间,参我一本不成?龙舟赛快开始了,都快过来瞧把!裴诸城也感觉这事有些蹊跷,不过他素来豪爽直率,自认此事他并无不妥之处,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不过,怎么到这会儿傅君盛那孩子还不过来?

    明明他交代了怡然居的掌柜,如果有寿昌伯府的人问起,就说他在临江仙的呀!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道清润儒雅而又恭敬的声音:小侄傅君盛,听说裴世伯在此,特来拜见,问世伯和伯母安好。

    终于来了!裴诸城松了口气:进来吧。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露出傅君盛的身影。舒雪玉拉了拉温夫人,一同打量着他。只见眼前的少年穿着品蓝色绣剑兰的刻丝圆领通袍,显得身材颀长,因为在拱手行礼,只看到头顶金灿灿的顶冠,大红的缨绒微微颤抖,似乎透漏着些许紧张。行完礼后一抬头,露出一双温润的眼眸,如黑珍珠般莹然晕泽,剑眉星眸,面如冠玉,显得十分温润俊俏。

    仪表堂堂,举止有礼。舒雪玉心中先有了三分满意。

    而且,方才明明看到他有小厮跟过来,却留在屋外,显然是知道屋内有女眷,是个心细的。

    君盛不必多礼。裴诸城笑着道。

    见过裴诸城和舒雪玉后,傅君盛又与裴府四位小姐见礼,一直都目不斜视,直到听到裴元歌娇糯的声音唤他,这才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一身深深浅浅的蓝,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品蓝衣裳,顿时觉得自个花那么多时间挑衣裳实在值得,不自觉地浮起一抹笑,轻轻咳嗽一声道,道:元歌妹妹好!

    裴元歌还礼笑道:傅哥哥好!

    舒雪玉又为傅君盛引见了温夫人和温逸兰,两边都见过礼,便问起一些家常话,傅君盛一一答了。听说他母亲身体有恙,因此并未来看龙舟,父亲又跟同僚出去相聚,舒雪玉顿时明白,这傅君盛今儿是专门为的元歌来这里的,看来对元歌是有心的,心中又多了几分好感,道:既然你今日是孤身一人,不过不嫌弃,不如跟我们一道在这里看龙舟吧?

    傅君盛心中大喜,忙道:多谢裴伯母垂爱。悄悄地看了眼裴元歌,微微地红了脸。

    他听父亲说过,这桩婚事本就是裴伯父提出来的,显然对他很满意,这次让他来见,是让裴伯母相看的。如果能给裴伯母留下好的印象,他和裴元歌的婚事也就差不多能定下来了。如今裴伯母肯留他一道看龙舟,应该对他还算满意……

    这一眼没能逃过舒雪玉的眼睛,跟温夫人对视一眼,都微微点头,面露微笑。

    这时候,门外又传来了店小二逢迎的声音,敲门后进来,手里托着一个偌大的托盘,上面放着九根红头描金签,标着九个数字,下面是人名或者府邸名声。店小二笑着解释道:这是端午节赛龙舟的惯例,在龙舟赛开始前,赌那条龙舟能赢,不过是小姐夫人们取个乐,不知道夫人们要不要押注?

    这倒是有趣。舒雪玉笑着道,拿来我瞧瞧。

    九根描金签,有写叶府的,也有写柳府的,也有写赵府的,舒雪玉倒有一半都不知道是哪家府邸,只有五号签和九号签不同,一根写了五殿下,一根则写着九殿下。不过,能跟这两位并排列在一起参赛的龙舟,显然这些府邸都是富贵难言的。

    舒雪玉正犹豫着,傅君盛忽然道:小侄听说,封国公冯老将军以军法治府,府内的护卫令行禁止,十分得力,说不定能赢这第一场龙舟赛。我压三号船,冯府五两银子。

    傅君盛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彬彬有礼,突然抢先说话,舒雪玉不禁一怔。

    店小二则笑道:这位公子说得倒是不错,不过冯老将军府邸已经好些年没有赢过龙舟赛了,往年都是叶府或者柳府赢,叶府的赢面较高。不过今年五殿下和九殿下也派人参加,只是就不好说了。但说起来还是这条船最有可能赢,恕小的多嘴,公子您压冯老将军的船,只怕要输喽。

    啊?傅君盛似乎有些懊恼,我只听父亲说冯老将军治府严谨,因为一定能赢,却忘了打听以往龙舟赛事的赢家,这下定要输了。罢了罢了,男子汉大丈夫,举手无悔,不过五两银子,输就输了吧,不值得为了这个反悔。说着,从袖中取出五两银子,放在了店小二的托盘上。

    裴元歌心里一动,忽然道:我也压三号船,冯府。说着,从荷包中取出二两银子,伸出白玉般的手,放入托盘中,对着众人嫣然一笑道,既然那四条船赢面大,那赌注肯定低,不如冯府赌注高,赢了大概能翻好几倍。反正都是取乐,我就赌赌自己的运气。

    见裴元歌似乎领悟了自己的意思,傅君盛心中一阵甜蜜。

    裴诸城看着两人,正好接到裴元歌递过来的眼色,微微一怔,凝神思索了会儿,忽然一笑,道:冯老将军军法如神,征战沙场,保家卫国,一向是我敬仰的长辈,就为了这份敬仰,我也愿意他赢。不过十两银子!说着,取出十两银子压上。

    见三人都如此说话,相比其中另有缘由,舒雪玉和温夫人也都压了冯府。

    温逸兰跟着裴元歌压,裴元巧跟着裴诸城和舒雪玉压,裴元华犹豫了下,她倒是想压五殿下赢,又怕太显眼,因此也压了冯府。裴元容却还在赌气,没有下注,店小二也不在乎,捧着托盘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看到裴元容压了五殿下,裴诸城微微皱眉,见她又压了九殿下,这才松了眉头。

    但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失望,转头看看裴元歌和傅君盛,心中才觉得安慰了些,笑道:我老喽,还不如你们两个年轻人反应得快,老喽老喽!

    话虽如此,语气中却尽是欣慰之意。原本只觉得傅君盛性子好,人也上进,能够善待元歌,没想到他还有这份心细。裴诸城只有四个女儿,尤其疼爱元歌,因此对他的夫婿也十分看重,见傅君盛比他想象中的更好,心中的欣慰喜悦难以尽言。

    傅君盛忙道:裴伯父谬赞了,倒是元歌妹妹反应得快。

    舒雪玉看看三人,忍不住问道: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还请裴伯母宽恕小侄方才抢先出言的冒犯。傅君盛先告了罪,这才解释道,小侄前些天听说,这次赤霞河一带的酒楼,暗地里都换了东家。之前听说时还没在意,直到方才店小二拿着托盘来请下注,又格外提了五殿下和九殿下,以及叶府柳府,才忽然惊觉。那些号签里,只有冯老将军的府邸最没瓜葛。

    他说得很含蓄,但在座众人都不傻,自然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

    赤霞河一带的酒楼全部换了东家,这次龙舟赛又有五殿下和九殿下派人参加,店小二特意点出两位殿下参赛,赢面较大。虽然说到这里的都是权贵高官,但对参赛龙舟的情况并不清楚,如果贸然下注,显然选的不是龙舟,而是两位皇子的势力偏向,下意识觉得某位皇子会赢。而这种偏向很可能影响到将来的站队。店小二一直都在旁边,对谁下注压谁赢心中有数。临江仙如此,其他酒楼恐怕也是如此。

    这样一来,这场龙舟赛一过,众位权贵心中觉得谁胜算高,也差不多就昭然若揭了。

    而这些情况,身为这一带酒楼的新东家,显然是清楚的。现在捉摸不定这新东家的底细,而且朝中的形势也很混沌,裴诸城无心站队,因此选择五殿下或者九殿下都不合适,叶府和柳府显然也是一样。而封国公冯府则没落已久,与两边都不沾边。裴诸城又是武将,崇尚冯老将军因此压他赢,再正常不过。

    傅君盛小小年纪,已经能够想通这些关节,已经很不容易。

    最难得的是,年轻气盛的他并没有打算选择五殿下或者九殿下,以图个拥立之功,这份沉稳在年轻人里可不多见。想到这里,舒雪玉心里更觉得满意,她本就没指望裴元歌嫁得多富贵,安稳和乐最为要紧。现在看起来,这个傅君盛的确是个很好的选择。

    裴元歌则心中微微一动,这个新东家,会不会就是颜明月的哥哥颜昭白?

    傻孩子,咱们两家是通好,说句话有什么不成的,也值得你这样诚惶诚恐地告罪?舒雪玉笑着道,别这么拘束,就当是自己家里,若是饿了渴了只管叫人上东西,别为了一点儿俗礼委屈了自己。

    听她称呼和语气都变了,傅君盛知道这桩婚事十有**已经定下了,心头一荡,低声道:多谢伯母。

    温夫人霍然起身,道:我下去一趟,待会儿回来。

    显然她是要去警告下温府众人,不要随意下注。不一会儿又回来,笑道:我下去晚了,不过有公公在,直接说了不许赌这个,因此谁也没压。想到这里,又觉得有些欣慰,公婆都在,她这个做媳妇的却能上来,可见温阁老和温老夫人对这个儿媳的疼爱,倒是情真意切的。

    店小二来请下注,那就意味着第一轮的龙舟赛马上开始,众人便到窗边观看。

    裴诸城和傅君盛因为是男丁,便单独在最左边的窗户处,舒雪玉和温夫人则带着裴元容、裴元巧在中间的窗户,裴元歌、温逸兰和裴元华在最右边的窗户。

    刚站在窗户口,裴元歌就知道裴元容为什么愤愤不平了。

    临江仙和天上客隔江相望,高低相仿,裴元歌所在的这个窗户的对面,赫然竟是五殿下和九殿下所在的雅间窗户。而中间的窗户,视觉效果就要稍微差些,难怪裴元容没能争到这个窗户,神色郁郁。不过,裴元歌相信,父亲之所以这样安排,绝对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想着这个窗户离终点和奖台最近,最合适赏龙舟赛,所以留给了她和裴元华。

    似乎也看到了她,左边窗户口的宇泓哲举起酒杯,冲着她遥遥致意,神态温和。

    裴元歌无奈地点头,目光不自觉地滑向右边窗户口,窗台上摆着几盆怒放的牡丹花,紫红相间,花团锦簇一般。然而,国色天香的花朵的确很吸引人的目光,但只要看到它们后面那位红衣黑发,姿态慵懒的妖孽殿下,便被映衬得黯然失色。宇泓墨半靠在窗棱上,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斜着下面,一身红衣艳丽无双,却更衬得那面容绝美,似乎是从花丛中滋生出来的妖孽,妖艳魅惑,诱得人心魂失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隔着宽阔的江面,裴元歌隐约觉得,在她站到窗户口的一瞬,宇泓墨曾经瞬间扬起眼眸看了她一眼。不过,那双眼眸中却带着满满的不悦和恼怒,很快就又垂了下去,像是不想再多看她一眼似的。

    很明显,又有人把这位祖宗惹怒了。

    裴元歌心中暗暗同情那个人,这位九殿下祖宗,小气而且记仇,又性格乖张,他一不顺心,所有人都要跟着倒霉。不知道那个触怒九殿下的倒霉鬼是谁?能让九殿下这气延续到现在都没消,那人肯定完蛋了!

    宫嬷嬷,对面窗台,穿蓝衣服,戴白色面纱的女子就是裴元歌。

    左边的雅间里,宇泓哲对着身后看似苍老慈和的嬷嬷道,宫嬷嬷是宫里的老人,有着一双利眼,不知道元歌姑娘入不入得了你的眼睛?

    是个守规矩的姑娘,气韵也好,很难得。宫嬷嬷仔细地打量着,暗暗点头。那姑娘一身深深浅浅的蓝,搭配得极为得宜,与她清丽脱俗的气质十分相称,盈盈地站在那里,宛如一朵出水清莲,跃然于众人之上,显得十分醒目。

    端午龙舟,那临江仙又正对着天上客,对面有着许多皇室子弟,多少女子想要趁机出风头,假装与身边的人大声说笑,以引起别人的注意,或者高声吟诗赋词,展露才华,更有假装洒脱不羁,连面纱都不带,状似在看下面的龙舟,却不住地偷瞄对面。只有这位姑娘,规规矩矩地站着,带着面纱,没有任何小动作,优雅沉静,气度高华,那一身沉静脱俗的气质,将众人映得黯然失色。

    即使方才五殿下跟她打招呼,也只是点头致意,并没有刻意的逢迎讨好,沉稳有度。

    以宫嬷嬷的阅历眼界,也觉得这女子十分难得,就算现在占个一宫主位都能压得住气场。只是一身齐胸襦裙,发束双鬟,显得稚气了些,听说才十三岁,年纪似乎有些小了。不过,倒也不算什么,就算这会儿定下了,各种礼仪流程走下来,能入宫也得明年。

    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姑娘,难怪能入五殿下的眼,奴婢回宫后定然如实禀告皇后娘娘,就等着听五殿下的喜讯了。到时候,五殿下可得赏奴婢一杯喜酒,让奴婢也沾沾喜气。宫嬷嬷笑着逢迎道。

    听闻此言,宇泓哲就知道这位宫嬷嬷对裴元歌很中意,满意地笑了。

    宫嬷嬷原本伺候太后娘娘,后来被太后赏给了母后,一向是母后的得力助手。她都这样说,这件事也就成了九分。不枉费他如此耗费心机,派人到怡然居捣乱,推掉了裴府原本订的雅间;又空出了临江仙的雅间,不动声色地将裴府众人安排到他的对面。

    宇泓哲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俯首去看下面的江面。

    看到对面的人,裴元华也是一怔,随即心中大喜,真是天助我也,没想到裴府巧合之下得到的雅间,竟然如此有地利之便,正对着五殿下的雅间。而且,她刚才假装看下面的江面,却仍然能感觉到五殿下的目光曾在她们这个窗口巡梭许久,想必已经猜出绣图上的哑谜,所以才会关注她。

    幸好她足够机灵,在白衣庵听到有关绣图的事情后,及时禀告父亲,拿到了绣图,这才有了如今的机遇。

    就在这时,赤霞河的下游隐约传来喧哗震天的鼓噪声,以及锣鼓声,想必是第一场的龙舟赛已经开始。随着时间的流逝,锣鼓声和喝彩声越来越近,正急速地朝着终点的方向而来。两岸站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人山人海,不住地为自己投注的龙舟加油鼓劲儿,喧哗声震天,几乎是地动山摇。

    那热烈的气氛,似乎也感染到了高楼上的高官贵族,也一个个跟着不顾形象地呼喝起来。

    饶是裴元歌对这赛龙舟的胜负兴趣不大,也有些被周围的气氛感染到,紧紧握住窗棂,朝着下游的方向望去。宽阔的河面上,慢慢出现了几个小黑点,箭一般飞速地朝着这边话来,鼓声敲得震天响,为划船的壮汉们加油鼓劲儿,你争我夺,朝着重点冲刺。

    尤其是最前面的两艘龙舟,一红一黄,紧紧地彼此撕咬着,忽前忽后,争夺得十分激烈。

    加油加油,红船胜!红船胜!活泼好动的温逸兰早就兴奋起来,一手紧紧地抓着裴元歌,一手紧握成拳,为下面的龙舟加油。

    裴元歌哑然失笑:温姐姐,你知道红船是哪府的龙舟吗?

    不知道啊!温逸兰关注着下面的情形,随口答道。

    那你为什么要给红船加油?

    因为我今天穿的红衣服啊!温逸兰笑着道,我觉得红船比较快,虽然偶尔会被黄船咬住,但一直劲头很足,一定能赢!说着,忽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抱着裴元歌又跳又笑,嚷嚷着道,赢了赢了,元歌,我早说了红船会赢,没错吧!我很厉害吧?啊啊啊啊啊!

    裴元华微微周谢皱眉,这温逸兰也太聒噪了些。不过也好,有她在旁边,更能衬托出自己的温厚大方,行事得体。想着,不动声色地朝着对面扫了一眼,正看到五殿下的目光往这边看过来,急忙又低下头,倚窗盈盈站立,神态温婉,娴静大方。

    看到红色的龙舟抢先到达终点,宇泓墨唇角露出一抹笑意,抬眼看了看对面的窗台,看到店小二,脸色又微微沉了沉。方面他明明看到小二进来请裴府众人下注,这会儿却没有送银子,也就是说……再看看窗台边静蓝如海的裴元歌,目光扫过另一边身着品蓝华裳的傅君盛,眼眸更加晦暗。

    寒铁,本殿下现在心情很不好,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拜访拜访我那位五皇兄?

    冷冷地掠过对面窗台,宇泓墨转身离开,来到了隔壁的雅间,进门先大笑着向宇泓哲深深一揖:五皇兄,实在对不住,皇弟我也没想到,第一次参加龙舟大赛,居然就赢了,更没想到,五皇兄居然输了。真是对不住。早知如此,皇弟我就让那群小子们收着几分力,也不会让五皇兄这样丢脸了。

    宇泓墨浅笑着道,容貌绝艳。

    龙舟赛以毫厘之差输给了宇泓墨,宇泓哲已经很恼怒了,这会儿见他又过来挑衅,更觉得刺心。但对面还有人看着,若为了这个翻脸震怒,反而会被人说心胸狭窄,只能忍着气,勉强笑道:九皇弟这是什么话?不过大家游戏玩乐而已,输赢本是常事,又何必这样郑重道歉?难道说九皇弟你做了什么手脚,心虚所以才要来找我赔礼道歉?

    宇泓墨笑着道:赢了五皇兄,我能不心虚吗?万一因此被五皇兄记恨上了,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都说了不要紧了,怎么九皇弟你反而还是斤斤计较?将我想得这般小气,这可是你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再这样我就真的恼了。宇泓哲故意皱起眉头,貌似在说笑,却是暗骂宇泓墨自己心胸狭窄,所以将别人想得和他一般。

    九哥哥,恭喜你赢了龙舟赛!就在这时,叶问卿欣喜的声音忽然在隔壁响起,没有看到人,正疑惑着四下搜寻,忽然看到二位皇子在一起,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妆容艳丽的脸上闪烁着别样的光彩,九哥哥,我早就知道你最厉害,一定能赢了龙舟赛的。

    就连叶问卿都知道他会赢,偏某人犯傻,活该输银子!

    想着,宇泓墨面上却丝毫不露,笑吟吟地道:问卿妹妹别恭喜得太早了,我赢了龙舟,你五表哥可是输了,你这样,就不怕他伤心吗?明知道宇泓哲输了龙舟必定会觉得被他压了一头,心中不忿,却偏偏句句都在提,不住地强调他输了龙舟赛。

    宇泓哲在旁边恨得咬牙切齿,但碍于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发作。

    五表哥才没那么小气呢!叶问卿丝毫也没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异样,微微红了脸,神采飞扬地道,九哥哥,我早猜到你会赢。喏,为了祝贺你赢得龙舟赛,我特意绣制了一幅雪猎图送给你。这可是我亲手绣制的,花费了我好几个月的心血呢!九哥哥你看看喜不喜欢?

    说着,将怀中的长锦盒打开,取出里面的绣图,展开在两人跟前。

    装裱精致的绣图上,明月如霜,白雪皑皑,只有那骑者红衣黑氅,跃然纸上,配上旁边的五言绝句,的确是一幅不错的绣图。

    这绣图的来历,宇泓哲早就知道,却装作不知道,点头道:好绣工,好图,好诗!

    宫嬷嬷虽然不知道这绣图的来历,但她久在皇后跟前,却知道叶问卿自小被娇宠着,诗词和绣技都是寻常,断绣不出这样的绣图来。却也不拆穿,跟着凑趣道:可不是吗?瞧瞧这图画的,这绣工,这诗配的!奴婢在宫里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好的绣图,可见叶小姐的费心。想必九殿下也能看出来吧?

    听到众人的称赞,叶问卿眼中光芒更盛,灼灼地盯着宇泓墨,瞪着他的夸奖和感动。

    第一次看到这幅绣图时,她也觉得很漂亮,跟原来的画轴上的画一模一样不说,绣法也跟宫中不同,不会被人看出破绽。而且,顶上那首五言绝句也配得很好,辞藻华丽,又带着对骑者的咏颂,想必是裴元歌从五表哥那里知道了些什么,为了讨好她而耗费心思地配诗,好让她在九哥哥跟前出彩。

    的确,我听说问卿表妹这些日子把京城的首饰店逛了个遍,辛劳异常,居然还能抽出时间来为我绣这副雪猎图,的确让我很感动。宇泓墨笑吟吟地道,只略扫一眼,就知道这副雪猎图绝对不是叶问卿的手笔,图不是,绣图不是,至于那首诗,的确闺阁气息很重,但矫揉造作,无病呻吟,更加不是叶问卿这个草包能够做出来的。

    找人代画,代写,代绣,然后拿来说是她亲手绣制的……

    以为这样就能糊弄他?

    宇泓墨微微一笑,伸手接过绣图,一边看着一便慢慢朝窗户处走去,正要伸手将绣图扔下水面,忽然目光凝定在那首五言绝句的最后两句上,眼眸微转,喃喃念道:圆月霜凋尽,来年待芳华……心念电转,忽然微微一笑,收起绣图,道,问卿妹妹这两句写得真好。

    叶问卿第一次听到宇泓墨夸她,神采飞扬地道:九哥哥也觉得好吗?

    嗯,的确是很好。圆月霜凋尽,来年待芳华,问卿妹妹写的诗,绣在绣图上送给我,居然这么巧,最后一句的收尾二字暗含着裴家大小姐的名字,元华!宇泓墨笑着看了眼神色微变的叶问卿,故作沉吟道,元华……这两句的确很好。看在这两句诗的面上,这幅绣图我收下了。

    宇泓墨第一次私下收她送的东西,叶问卿却没有丝毫的喜悦,脑海中不住地回想着宇泓墨刚才的话。

    圆月霜凋尽,来年待芳华。

    的确,这两句诗的首尾两次,暗含着裴家大小姐裴元华的姓名……怎么会这么巧?不,这不是巧合,这是有人在捣鬼,知道这幅绣图是要送给九哥哥的,才这样费尽心机,又是添了一轮明月,又是作诗,其实目的只是想要告诉九哥哥,这幅绣图不是她叶问卿绣的,既让她出了丑,又在九哥哥跟前露了脸。

    裴元华!

    再想到那日温府寿宴,九哥哥以裴元歌为名,私下询问裴元华的情况。当时裴元华解释说是因为她要参加待选,自己轻易就信了。结果呢?裴元华的待选失败,根本没有入宫,恐怕真是九哥哥看上了她,故意把她刷下来的?还有这副绣图,想必不是裴元歌绣制的,而是裴元华,还把自己的名字绣进去,生怕别人不知道这绣图是她绣的……

    想到这副绣图还是她拿到九哥哥跟前,是裴元华借助她的手送给了九哥哥,这根本就是明目张胆的示威和羞辱!而九哥哥从来没收过她的东西,这次却收下了,显然是因为那两句诗暗含了裴元华的名字,说不定根本就看出了这绣图是裴元华绣的……

    叶问卿越想越怒,胸中的妒火和怒火熊熊燃烧者,忽然目光透过窗户口的宇泓墨,落在对面那个故作温婉大方的女子身上。虽然戴着面纱,却仍然认得出来,正是那位誉满京城的裴府大小姐!不但偷偷诱惑九哥哥,借她的手送东西给九哥哥,现在干脆坐在了对面……

    这该死的贱女人!

085章 脑残容加油添醋,美女蛇被暴打

    第一轮的龙舟赛有两位殿下和叶府柳府参与,有试探众人支持倾向的嫌疑,因此裴府众人都投了冯府。但从第二轮开始,就没有了这些忌讳,众人开始随意下注,有输有赢,倒是慢慢热闹起来。温夫人看着傅君盛,突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傅君盛抬起头,看到温夫人瞧着自己下注,意味深长的模样,知道被看穿了,慢慢红了脸。

    温逸兰不解,歪着脑袋问道:娘在笑什么?

    没什么,想起昨儿看的一个笑话,原本以为是呆头鹅,原来看走了眼,并没有那么呆。温夫人掩袖笑道,暗地里推了一把舒雪玉,递过去一个恭喜的眼神。这傅君盛看起来恭谨守礼,有些呆呆的模样,原来也是个聪明的,每注都随着舒雪玉投注,明显是在讨好未来岳母。

    看来这桩婚事是要成了!

    舒雪玉显然也察觉到了,却没做声,只是嘴角又露出几分笑意。

    裴元歌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中慢慢升起了一种诡异的感觉,总觉得父亲母亲和温夫人似乎都知道些什么,却瞒着她。还有傅君盛,前几次见面都会跟她说话,这次除了开始行礼外,却是半个字都没多说,直着身体目不斜视,总有种刻意的感觉……这些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就在这时,一个穿绿纱袄裙的丫鬟走进来,对着众人福了福身,道:奴婢碧月,是国舅府上的人,我家小姐久闻裴大小姐之名,方才见裴大小姐在此,想请裴大小姐过去一聚,不知道裴大小姐肯不肯赏脸?

    国舅府?叶问卿?

    后族实力雄厚,叶问卿身为国舅爷的嫡女,又深得皇后喜爱,视若亲女,是京城名媛圈中让众人趋之若鹜的贵族小姐。裴元华虽然誉满京城,交游广阔,但却从未能进入这种皇亲贵族的圈子,这会儿听说叶问卿邀她过去相聚,不禁一怔,下意识地朝着对面望去,果然看到叶问卿正呆在原本是九皇子所在的雅间,笑吟吟地冲她招了招手,确实在邀请她过去。

    裴元华心中一动,叶问卿是五殿下的表妹,会不会是五殿下想要见她,但男女有别,所以托叶问卿出面?

    想到这里,心中一阵狂喜,面上却按捺着,依然保持着大家闺秀的温婉端庄,请示道:父亲,母亲,既然叶小姐相邀,女儿想过去一趟,不知道父亲母亲是否应允?

    裴诸城知道这位大女儿交游广阔,好友众多,不在意地挥挥手,道:去吧!

    裴元华便随着那小丫鬟离开。裴元容眼珠子转了转,假装有些忸怩地对舒雪玉附耳低声说她要如厕,得到应允后出了雅间,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地跟在了裴元华的身后,也朝着对面的天上客而去。裴元华一定是因为那副绣图得了五殿下的青眼,所以被邀去天上客。这绣图是裴元华从她手里抢走的,不能只让她一个人得了便宜,她也要去。

    天上客都是皇亲贵族,随便被哪位少年贵公子看上,她就飞黄腾达了。

    裴元华丝毫也不知道身后跟了只黄雀,随着小丫鬟下楼,绕到龙舟赛奖台的前面,乘坐渡船过河,来到天上客,上了五楼。小丫鬟将她带到叶问卿所在的雅间,便施礼告退。

    裴元华推门进去,只见叶问卿坐在窗台的牡丹花旁边,身穿着五彩洒金的羽缎对襟上襦,系着泥金色的百蝶穿花百褶裙,挽着百花髻,戴着整套赤金镶红宝石的牡丹花簪,长长的花蕊状流苏一直垂到光洁的额头,顶端水滴状的坠子上前者一颗红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年轻秀美的脸上带着骄矜之气,转过头来,细细地上下打量着裴元华,微微上扬的眼线飞出一抹蛮横骄纵之气。

    裴元华福身道:叶小姐好。

    叶问卿细细地打量着她,水绿色的软纱对襟短半臂,里面是件浅绿得近白色的左衽上衣,下身是纯白的绫裙,腰间系着条水绿色的腰带,更显得腰身纤细,不盈一握。周身没有任何绣花,却丝毫也不见寒酸局促,自有那么鼓妩媚风流的韵味,乌黑的鬓发挽成流云髻,斜插着一只莲叶荷花流苏金钗,随着她的身影微微晃动着,更衬得面色白腻,如同剥了壳的鸡蛋般,吹弹可破。

    好一副玲珑有致的身段,好一身水嫩的肌肤,果然是个狐狸精!

    看着眼前水灵灵的美人儿,叶问卿心中更恨,却强自忍着,招招手道:你过来。我看你面纱上绣的紫云英花很好,摘下来给我瞧瞧?

    裴元华自然不会得罪她,摘下面纱双手奉上。

    那张牡丹花般芳华盛艳的容貌就这样展现在叶问卿眼前,再看看她送到跟前的手,削葱根般纤细柔白,挑不出一丝瑕疵。叶问卿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意,挥手一耳光就甩了上去:不要脸的女人,敢背着我勾引九哥哥,你当我叶问卿是死人吗?

    完全没有防备的裴元华被打得懵了,捂着发烫发疼的脸,心头又气又恨又茫然,上次被裴元容打了一耳光却不能还手,她已经呕了好些天,没想到今天又莫名其妙被叶问卿甩耳光!偏偏叶问卿是皇后的亲侄女,她得罪不起,更加不能还手。只能按捺着性子问道:叶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什么勾引九哥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贱人!听了她的话,叶问卿心头更怒,九哥哥也是你能叫的吗?

    话没问清楚,反而又挨了一耳光,裴元华咬得嘴唇都几乎滴血。还好这是在屋内,如果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甩耳光,指着鼻子骂她勾引男人,那她的名声就真的全毁了!

    叶小姐,如果我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您要打死我我也不敢说话,可是,您总得让我死个明白,知道为什么被打的吧?也行间有什么误会,或者有人在故意栽赃陷害我也说不定。您这样做,岂不是反而让亲者痛,仇者快?

    哼,别在我跟前装得一副可怜相,九哥哥不在这,你摆出这副娇滴滴的模样给谁看去?叶问卿怒喝道,又扬起了手,冲着她微微红肿而显得更加风致楚楚的脸上挥去。什么误会?什么栽赃陷害?我托裴三小姐裴四小姐绣的绣图,你凑什么热闹?又加明月又绣诗的,怎么?炫耀你文采好,绘画好?还在诗里绣了你自己的名字,怎么?怕九哥哥不知道那幅绣图是你绣的?怕九哥哥记不清来你?你这个贱女人,狐狸精!

    说着,觉得光甩耳光不解气,忍不住提脚朝着裴元华踹过去。

    尤其,那该死传递情意的绣图,居然是通过她叶问卿的手送给九哥哥的?居然敢利用她来勾引九哥哥!

    裴元华虽然不敢还手,但看叶问卿的架势,赤红着眼睛,势如疯虎,也不愿坐以待毙,躲闪着道:叶姑娘您恐怕弄错了,我并没有要勾引九殿下的意思。您说的绣图,是雪猎图吗?慌乱之中,她还是抓住了重点。雪猎图,那不是五殿下托人绣的吗?怎么又落到了九殿下手里?

    你居然还敢躲,还敢闪?叶问卿在府里宫里都是骄横惯的,除了在宇泓墨那里处处吃瘪外,从来嚣张跋扈,她要打人,别人就得凑过来乖乖让她打,这会儿见裴元华居然敢闪躲,更加怒火攻心,你算个什么东西?我要打你,你还敢闪躲?谁给你的胆子?以为有九哥哥给你撑腰,你就肆无忌惮了是不是?回头我就告诉姑姑,把你这个不知羞耻,不要脸的狐狸精扔到军营的红帐里!你想勾引男人,我就让你勾引个够!

    想到宇泓墨三番两次关注裴元华,这是从没有过的,更觉得伤心气恼,下手的力道顿时更重了。

    被人指着鼻子骂她勾引男人,裴元华又羞又气,若论不知羞耻,不要脸,谁能跟叶问卿比?京城的名媛谁不知道,叶问卿打小就巴着九殿下不放,私相授受,投怀送抱,什么手段都用,只是九殿下不理她罢了。被这样的人骂不知羞耻,真让裴元华有种想死的冲动。

    但这种话,裴元华只能在心里想,却是不敢说出口的,更不敢闹将起来,害怕事情闹大了,引来众人围观,万一叶问卿还发疯,胡言乱语地骂她,再揭开绣图一事,这样真假难辨下,她在京城就休想再抬起头来。当务之急,是要先安抚好叶问卿,让她能够解释清楚整件事。

    于是,裴元华忍着怒气,突然不再闪躲,任由叶问卿大骂,沉沉静静地道:叶小姐,如果您真的喜欢九殿下的话,就该停下手,听我把整件事说清楚。我对九殿下从无妄想,这件事必定有人在中间捣鬼,您错打了我不要紧,若是因为紧盯着我,而错过了真正勾引九殿下,在中间耍手段的人,那才会后悔莫及!

    不用问,十有**,这件事她是被裴元歌给算计了。

    她突然不再躲闪,已经让叶问卿微微怔了怔,再听她这番话,处处都在提她和九哥哥。叶问卿最心心念念的就是宇泓墨,自然而然听入耳中,慢慢停下手,怀疑地道:你最好能给我说出一二三四来,如果被我发现你是在拖延时间,耍诡计的话,我就真让人把你劫走,扔进红帐子。别以为你是刑部尚书的女儿,我就不敢,不过一个小小的庶女,别想在我手里翻天!

    以叶问卿的身份地位,恐怕真的能做出这种事情。

    裴元华灵光一闪,叶问卿对九殿下独占欲如此之强,又心狠手辣,如果把她的这种妒意和怒火转移到裴元歌身上……想到裴元歌可能会被扔到军营红帐,裴元华顿时觉得快意无比,忙道:叶小姐,你真的误会了,我并不知道那副绣图与九殿下有关,是四妹妹托付我绣这副绣图的,那首诗也是四妹妹拿来给我,让我绣上去的,我之前根本没注意到那首诗里原来暗含了我的名字。

    裴元歌?叶问卿疑心更重了,问道,她绣技很好,为什么反而要找你绣?

    我也不知道,四妹妹推说身体不好,我只当是帮姐妹的忙,就没有在意。裴元华叹了口气,眼眸中还带着几分关心,叶小姐您不知道,四妹妹从小身体就不太好,尤其前些日子在白衣庵遇袭,虽然被九殿下救了,但还是受了惊吓,所以她说她身体弱,绣不了,我也就信了。我真的不明白,她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眉宇微皱,牵动肿胀的脸,**辣的疼,却也只能忍下。

    叶问卿被她绕得头晕,大声怒喝道:裴元华,你就算要蒙我也要编个像样点的谎话,现在你说的连你自己都解释不了,居然还拿来敷衍我?你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以为用这种烂谎言就能交代我是不是?你以为我是傻子啊!要我修理你一顿才肯老实,是不是?说着,挥手又想打人。

    你就是傻子,就是草包!

    裴元华气得几乎吐血,她已经暗示得够明显,这叶问卿怎么还没明白?偏偏又是个急性子,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她本来不想明说,免得落个不好的名声,但看眼下这情形,不跟叶问卿这笨蛋说清楚,她根本领悟不了。只能摊开讲道:叶小姐,我家四妹妹在柳贵妃的赏花宴上遇到九殿下,惊为天人,常常在我跟前提起,再加上九殿下又救了她,英雄救美,九殿下又是神仙般的人物,四妹妹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想法?

    最后一句,倒是深得叶问卿的赞同。

    的确,九哥哥那样的人物,谁不喜欢?叶问卿点点头,疑惑地道,所以,你是说裴元歌也喜欢九哥哥?可是,如果她喜欢九哥哥的话,干嘛要委托你绣这副雪猎图?她自己绣,再送给九哥哥不是更好吗?

    笨蛋!白痴!

    裴元华心中暗自恼怒,只能道:我家四妹妹是很聪明的人,她故意让我帮她绣绣图,又故意添上那首诗,暗嵌了我的名字,就是想要转移叶小姐的视线,让叶小姐以为我对九殿下有意,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你我鹬蚌相争,她好渔翁得利啊!您这会儿真盯紧了我,却疏漏了她,那就上了她的当!我一直都很怀疑,白衣庵那么偏僻,为什么九殿下却能刚刚好赶到,救了四妹妹?说不定本就是他们约好在那里相会的,后来四妹妹还深夜孤身前去九殿下住的地方……

    不住地加油添醋,只希望能偶勾起叶问卿对裴元歌的怒火,好好地修理她一顿。

    随着她的话语,叶问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看着就要爆发,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叶小姐千万别听她胡说八道,您要信了她的话,去找我家四妹妹的麻烦,那才真是上当受骗呢!

    裴元容一身银红绡丝绸衣裳,赤金首饰,倒也娇艳,慢慢地走进来,看到裴元华脸上红肿,鬓发蓬乱,衣衫不整的模样,幸灾乐祸地道:大姐姐,你不是素来端庄优雅吗?怎么这会儿这么狼狈?大姐姐你这副模样还真稀奇,我觉得我应该把天上客里的人都叫出来,好好看看京城第一才女这时候的风范,你说是不是?

    活该,让你抢我的绣图,让你抢我的风头,活该你被打!

    如果说从一开始,裴元华就喊人,叶问卿未必能打那么多下,但裴元华最重形象,最好颜面,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更不愿意大庭广众之下被指着鼻子骂狐狸精,勾引男人,因此才按捺着性子,宁愿吃亏多挨些打来安抚叶问卿。没想到自己现在这狼狈的模样,却被裴元容这白痴看得清清楚楚,还被她出言讥诮,气得几乎吐血。

    裴元容算什么东西?论才华,论相貌,论人品,论父亲的宠爱,给她提鞋都不配!

    可是,她最狼狈,最凄惨的模样,却偏偏被她看到!

    裴元容也没想到,她跟到天上客后,会看到这样精彩的一幕,看着一向趾高气昂,对她不屑一顾的大姐姐现在的狼狈凄惨,心头极为快意,扬声道:叶小姐你千万别被她骗了,我这位大姐姐最狡猾善辩,那副绣图明明就是她告发父亲,通过父亲从我手里夺走的,才不是四妹妹托她绣的。那首诗更是她自己写的,故意把自己名字写进去,想在殿下跟前出风头,她可是京城第一才女,写首诗嵌进自己的名字算什么呀?这会儿赖给四妹妹,才是真正的转移视线,想让叶小姐你去对付四妹妹,她好渔翁得利。当然,四妹妹也未必没有心思,不过没有我这位大姐姐有本事,没能把绣图夺走罢了。

    裴元华,裴元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最好统统去死,只剩她享受荣华富贵。

    叶问卿见过裴元容,知道她是个没心眼的,说的话又句句在理,又想到一件事,更觉裴元华是在蒙骗她,登时又恼怒起来,指着裴元华道:你这个狐狸精,真当我是傻瓜,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你家四妹妹早被我五表哥看中了,已经跟皇后姑姑提了,要立她为侧妃,跟九哥哥又有什么关系?再说,当初绣图本就是托付裴元歌绣的,是她推辞了才给了裴元容,她要有什么心思,何不当初就答应了?

    你说什么?五殿下?侧妃?

    这话一出,裴元华和裴元容同时色变,异口同声地道,再彼此看看,心头都是一阵恼恨。

    裴元歌这小贱人,什么时候不动声色地就勾搭上了五殿下了?居然迷得五殿下要立她为侧妃?

    不错,所以,别再拿裴元歌来糊弄本姑娘!叶问卿跺着脚道,我不管你们姐妹转的什么心思,我告诉你们,谁敢打九哥哥的主意,我就让她生不如死!裴元华,别以为你聪明,你好看,九哥哥就会被你迷住,我今儿是手下留情,下次再让我逮到你跟九哥哥有什么暧昧不明的关系,我就不客气了!你知不知道,宫里有的是办法整治你们这种狐狸精,不说别的,但就掌嘴,有特制的铁板,一板子下去就能毁了你们的脸,到时候,我看你们还怎么得意的起来?

    说着,怒气冲冲地瞪了裴元华一眼,狠狠一脚踢过去,这才提裙离开。

    屋内只剩下裴元华姐妹二人,各自转着心思。许久,裴元华冷笑着道:三妹妹,你真是好心,居然出来替裴元歌讲好话,结果呢?被反咬了一口吧?五殿下的侧妃,你是不是想了很久了,结果现在被裴元歌抢走,不知道你作何感想?已经被裴元容听到她的那些话,又看到她现在的模样,裴元华也没耐心再在她面前装大姐姐的风范。

    反正也是条喂不熟的白眼狼,她帮她求情,放她出来游玩,结果她居然胳膊肘往外拐,偏帮裴元歌那贱人!根本忘了,谁才是跟她同母的亲姐妹!

    裴元歌那小贱人除了是嫡女,哪一点比她好?

    裴元容愤愤不平地想着,被裴元华这一刺,反唇相讥道:大姐姐,你尽管刺我,你信不信我一嗓子把天上客的人都叫出来,好好看看你现在这副尊荣?头发乱糟糟的,脸上红紫交加,衣衫不整,还带着脚印……我倒要看看,以后你还怎么在京城端庄华贵得起来?

    两人怒目对视,又各自冷哼一声,扭头不去看对方。

    裴元华站在房间偏激处,慢慢地整理着衣裳鬓发,忽然开口道:三妹妹,其实我们不该这样针锋相对,反而便宜了裴元歌。我们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原该被别人更亲近才是,不能胳膊肘朝外拐,到最后反而便宜了外人。三妹妹你说是不是?

    不要在我跟前卖弄你的花言巧语,这回绣图的事情我算看清楚你了。裴元容根本不理她。

    三妹妹,这件事,我们只怕都被裴元歌算计了。也幸亏是我,若这副绣图是三妹妹你绣的,今儿遭殃的人保不定便是三妹妹你。说起来,到时我替三妹妹挡了这一灾!裴元华苦口婆心地道。

    哼,我可没你那么不要脸,把自己的名字绣在绣图上送给别人。看着眼前裴元华的模样,再想想事情的前因后果,裴元容也有些惊心,但她难得拿捏到裴元华的短处,才不会轻易作罢,与其还有心思在这蒙骗我,不如好好想想回去后怎么跟父亲交代你这一身的伤,别指望我会替你遮掩!我倒是很想看看,父亲要知道她一向疼爱的大女儿,被他当做骄傲的裴大小姐做出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情,以后会怎么看待你!

    哼,看着姨娘被罚,她被禁足,从来不给她们求情,还抢她的绣图,在她面前装好人,耀武扬威,不就仗着父亲宠信她吗?这次裴元容倒要看看,这位大姐姐还能不能把这铁证如山的事情给扭转过来!

    想着,裴元容一扭头就要离开,忽然神色一变,声音极为温柔:五殿下。

    五殿下怎么会在这时候过来?裴元华心中一惊,想到自己现在这狼狈的模样,如果被五殿下看到就惨了,想到这里,更对叶问卿和裴元容恨得咬牙启齿。如果不是叶问卿,她也不会这样狼狈,如果不是裴元容,她也不会耽误到现在还没离开,以至于被五殿下看到,即使没看到正面,只有背影也足矣让她羞愧无地了。

    宇泓哲随意扫了一眼,就大概猜出事情的经过,淡淡一笑道:裴大小姐,裴三小姐,问卿这个丫头被我舅舅,舅母惯坏了,所以性子有些急。今日的事情,都是这丫头胡闹,我代她给两位赔不是了。只希望这件事不要传扬开来,裴大小姐的伤势要不要紧?不如我派人送你到药铺看看吧?

    叶问卿打了个庶女而已,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只是有些顾虑裴诸城,才不像把事情闹大。

    毕竟,这件事要真闹开了,对他也没有好处。

    听到宇泓哲的温语,裴元华背身还礼道:多谢五殿下的好意,小女并无大碍。声音柔婉动听。

    还是看看才能放心。宇泓哲淡淡一笑,又道,只有裴大小姐一人,难免让人不放心,不如我派人护送裴三小姐和裴大小姐,先看伤,然后送你们回府,意下如何?

    尊贵的五殿下这样说,二女哪还有不同意的,都点头应是。

    裴元华拾起跌落在地的面纱,遮掩着脸上的肿胀和容貌,在裴元容的陪同下,被两名护卫护送着离开天上客。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下,宇泓哲的笑容慢慢消失,不屑地扫了一眼,转头却正好对上宇泓墨讥嘲的眼神,心头怒火涌起,却勉强按耐:九皇弟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们二人都知道叶问卿叫裴元华来没有好事,但有心教训她,因此都躲开了。

    刚回来。不知道五皇兄接下来准备去哪里?宇泓墨靠着红漆圆柱,一手撑颔,作思索状,我猜五皇兄接下来一定要去对面吧?裴大小姐不小心受伤,被五皇兄的人护送回府,五皇兄想必要过去交代一声。还是说我猜错了?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笑意宛然,好吧,如果五皇兄不愿纡尊降贵,那皇弟我勉为其难,代皇兄走这一遭吧!说着,举步就要下楼。

    九皇弟!背后传来宇泓哲压抑怒气的低喝声,宇泓墨转头,笑眯眯地道,五皇兄还有什么吩咐?

    宇泓哲死死地盯着他,这个宇泓墨,一定是猜到他想过去见裴元歌,所以故意捣乱。经过白衣庵的事情后,他对裴元歌和宇泓墨的接触总是很敏感,不愿意这两个人接触太多,这时候又怎么可能放宇泓墨前去?只能勉强扯动嘴角,道:问卿是我表妹,我自然是要去的。

    说着,愤愤地一拂袖,越过宇泓墨,径自下楼去,宫嬷嬷和两名侍卫紧随其后。

    望着宇泓哲的身影,宇泓墨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招手命暗卫过来,悄声吩咐道:寒铁,李阁老连同家眷在临江仙四楼偏角处,你到那里后……低声说了一通话后,寒铁领命离去。

    不是说要结亲吗?那就让你们好好亲近亲近!

    还有……宇泓墨微微眯了眯眼,神色阴沉,要去瞧瞧某只今天一直都惹得他很生气的小猫咪!

    临江仙五楼雅间内,众人在这赌龙舟,倒也玩得开心,气氛十分热烈。过了好一会儿,舒雪玉才察觉到说要如厕的裴元容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知道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情。正担忧着,外面的丫鬟又进来悄声禀告,说五殿下和九殿下前来拜见。

    裴尚书,裴夫人,真是不凑巧,裴大小姐在与我表妹相聚时,不小心受了伤,我们正要送她回来,正巧遇到裴三小姐。裴三小姐爱姐心切,就由我等派人护送她们先去医馆就医,然后再送她们回府。寒暄见礼过后,宇泓哲便拱手解释道,却将裴元华受伤的经过掠过,说起来都是问卿表妹淘气,才会至此,所以,我特来代表妹向诸位赔礼道歉。

    裴诸城以为是裴元华和叶问卿游玩间失足或者怎么摔倒了,虽然心疼,却又没有在意,道:五殿下太客气了。说着扫了眼他身后的宇泓墨,心中有些嘀咕,因为小儿女失足受伤,两位殿下齐齐来向他赔不是?

    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宇泓墨微微一笑,慵懒地道:裴尚书不必看我,我不是来代问卿妹妹赔不是的,我只是觉得,有我五皇兄在的地方总会有热闹瞧,所以跟着过来看热闹的!说着,环视四周,目光忽然微微凝定,瞧着坐得十分相近的裴元歌和傅君盛,眸光晦暗。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傅君盛下意识地挪动身体,将裴元歌挡在身后,不愿这两人多加接触。

    看到他这个动作,宇泓墨唇角的弧度越发大了,绝美的脸上,带着妖异的笑容,让人几乎有种他连载发光的错觉。也不理会屋内其他的人,宇泓墨盯着这两个人,大踏步过去,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傅君盛的身旁,双目凝视着他,微笑道:傅世子这身衣服不错,不知道在那家店订做的?告诉我一声,赶明儿我也定做一套穿穿试试,想必也会不错。

    目光一转,落在他身后的裴元歌身上,笑意宛然,缓缓地道:裴四小姐,你说是不是?

    明明是很温和的目光,很寻常的话语,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裴元歌就是有种汗毛都要竖起来的感觉,心头暗暗叫苦。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招惹了这位祖宗殿下?到现在气都还没消,以至于又专门过来找她麻烦?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

    旁人都以为她是在夸奖傅君盛的衣服好看,只有宇泓墨和她知道,这是在不动声色的逢迎宇泓墨,说他穿上后会很好看。

    听了这话,宇泓墨微微一笑,觉得心头的郁结稍稍散去,不再理会裴元歌,只拉着傅君盛说个不停,偶尔目光轻飘,微微错位,落在裴元歌身上,但很快就又闪过,重新凝聚在傅君盛身上。忽然一击掌,高声道:对了,本殿下记得,这件雅间是陈妃的娘家人定下的,怎么却是裴尚书和家眷在这里?什么时候,裴尚书跟陈府关系如此之好,居然将这样好的雅间让给了裴尚书?

    这话一出,屋内的人都是一惊。

    他们用尽办法,都没打听出订了这件雅间的人到底是谁,现在听九殿下的意思,竟是国子监祭酒陈大人定下的?陈妃是陈大人的爱女,才十九岁便被封妃,圣眷荣宠,宫里除了皇后,柳贵妃和华妃,第四位就是她了。而她又年轻貌美,极得皇帝宠爱,也只有她的家人,才有可能定下这临江仙最好的雅间。

    裴诸城隐约感觉到蹊跷,不动声色地道:微臣与陈大人并无交情,只是微臣先前所定下的雅间有人闹事,无法再用,刚巧遇到临江仙的老板,说起原本定下他们顶楼雅间的客人突然有事来不了,空出一间雅间来,邀请我们前来。

    哦,原来如此,遮到真是巧了。宇泓墨若有所思,目光忽然转向宇泓哲,五皇兄,皇弟我记得,陈妃与皇后十分亲近,也许你会知道她的家人出了什么事情,以至于舍弃如此优越的雅间,倒是白便宜了裴尚书一家人。早知如此,我就先下手为强了!

    裴元歌秀眉微蹙,难道今日的事情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刻意安排?

    难道是五殿下?

    可是,他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不止她有这样的念头,在座众人几乎都有,各自神思着,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宇泓哲身上。

    私下的安排又被宇泓墨拆穿,宇泓哲气恼不已,就知道这个老九又是来捣乱的!不过,私下安排这件事,只是为了让宫嬷嬷相看裴元歌,虽然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但宇泓哲也并不会觉得心虚,淡淡笑道:我也不太清楚,没有听人提起过。既然九皇弟你好奇,那时候皇兄派人打听下就是了。

    就知道五皇兄体贴过人,不过,打听倒不用了,只是希望五皇兄能转告陈大人一声,下次如果再有这种好事,记得告诉我一声,我出双倍的银子谢他!虽然不知道宇泓哲在捣什么鬼,不过,宇泓哲越是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宇泓墨就越是想要当众揭穿,目光转了转,又落在了宫嬷嬷的身上。

    这位嬷嬷——

    奴婢是宫里伺候皇后娘娘,因皇后娘娘说,每年赤霞河的赛龙舟十分热闹,可惜娘娘却瞧不见,因此命奴婢前来看看,回去给娘娘讲讲新鲜。因此奴婢就厚着脸皮跟着五殿下来凑趣了。为了不让宇泓墨再说出什么好听的话,宫嬷嬷抢先道。

    我就说嘛,看这位嬷嬷很眼熟,原来是母后娘娘身边伺候的人。宇泓墨也不在意,依然笑吟吟地道,不过,嬷嬷既然是来看龙舟赛的,站在这里间怎么能看得清楚?该到窗口去看才是,不然,误了母后娘娘听新鲜,那可就是大罪了。

    宇泓哲也道:你是奉了母后娘娘的旨意来的,不必拘礼,自到窗口去看吧!

    宫嬷嬷行礼谢恩,向着窗口走去,经过裴元歌身边时,忍不住转头瞧了她一眼。遥望时只觉得这女孩气质出众,近了看,虽然有面纱遮掩,但眉若细柳,眸若秋水,肌肤晶莹,俨然是位美人坯子,心中更觉满意,笑着继续向前走。还没走几步,忽然间脑海中一道闪电划过,猛地回头再去看裴元歌,顿时心中大骇,急忙转头,以免被人看出异常。

    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人?

    就在这时,门外又想起了丫鬟的禀告声:老爷,夫人,李阁老的夫人携李小姐前来拜会。

    ------题外话------

    群魔乱舞,各种各样的人物上场……混乱的端午节啊~o(n_n)o~

    小剧场:美女蛇的哀怨:脑残一根筋什么的最讨厌了,跟她讲利益,讲连纵什么的都是浮云,就知道一不高兴就开打,打你妹啊!被叶问卿欺负也就算了,连脑残容你也敢来凑热闹,以为姐是女配就干随意欺负姐,信不信姐贿赂了蝴蝶,升级做女主,把你们这群妖孽统统拍到墙上去,揭都揭不下来啊?

086章 惊爆丑闻,大家小姐要爬牀

    蹊跷的雅间,皇后身边的嬷嬷,突来来拜访的五殿下和九殿下,还有房间内诡异的氛围,这一切已经让裴诸城和舒雪玉感觉到异样,这会儿听到李阁老夫人携女来访,更加觉得事情蹊跷,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错愕和不解。裴诸城道:请李夫人和李小姐进来吧!

    进来的是个年约四十岁的女人,穿着石青色绣鹤舞祥云对襟长袄,下身系着酱色撒花马面裙,梳着福寿髻,额间绑着条褐色绣连绵不断祥云图案的抹额,圆润白皙的脸上堆着笑意,看起来和蔼可亲,但眼眸中偶尔闪过的精光,以及打量探索的眼神,却表明此人绝不易处。

    身后跟着一红一绿两名年轻女子,年龄相近,都是珠翠满头,容貌秀美。

    李夫人也是有诰命在身的,论品级,裴诸城和舒雪玉先向她问好。

    裴尚书和裴夫人千万别多礼,就当自己人就是。我家老爷常常说起裴尚书,说您耿直豪爽,是难得的国家栋梁,一直都有结交的心思,只是裴尚书常年征战在外,不常驻京,因此竟没有亲近的机会,这次算是得偿所愿了。李夫人一张嘴十分伶俐,又拉着舒雪玉的手,笑道,裴夫人常年礼佛,想必是诚心的,所以连佛祖都垂怜您,瞧这模样,说是花信之年都有人信,不像我,瞧着都跟老树皮似的。这是我家的两个姑娘,纤雨,纤柔,快来见过裴夫人。

    绿衣的是李纤柔,娇柔纤弱,细声细气地道:见过裴大人,裴夫人。

    红衣的李纤雨却是落落大方,见礼过后,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四下乱转,直接地落在两位殿下和傅君盛身上,尤其在看到宇泓墨时,眼眸中满是惊艳痴迷之色,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红晕满面地拉了拉李夫人的手,娇声道:娘,人家这里有客人呢!

    李夫人像是才注意到两位殿下,怔了怔道:裴夫人,这是……

    这位是五殿下,这是九殿下,这位是寿昌伯府傅世子。舒雪玉只得为三人引荐道。

    李夫人似乎唬了一跳,忙带着两个女儿上前行礼。

    宇泓哲挥挥手,目光落在了李纤柔身上,知道这就是李阁老的嫡次女,乃是过世的原配所生,见她容貌不算出众,又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心中先自不喜,只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话。反正他娶李纤柔,不过是拉拢安抚李阁老,借助姻亲关系让他成为自己的助力。而且,她性子软和些更好,免得将来欺辱元歌。

    宇泓墨则浅笑盈盈地望着二女,若有所思。

    李阁老的原配在生李纤柔时难产而死,之后李阁老便娶了这位继室,不过有意思的是,李纤雨跟李纤柔只差八个月,对外说的是早产,但真相如何,就只有李府自己知道了。不过想必李夫人跟李纤柔的关系不会太好,看着原配的女儿要成为皇子妃,只怕李夫人的心头未必好受,这时候带着李纤雨和李纤柔同时过来,心里未必没有打着什么不该有的主意。

    这就更有意思了。

    偷眼瞧着宇泓墨唇角的笑意益深,李纤雨脸上的红晕也越发浓郁。

    李夫人察觉到她的异常,暗地里悄悄地揪了下她的后背,拉回她的心神。

    接下来是裴元巧和裴元歌向两人见礼,李夫人细细拉着看了,都是好一顿夸,对裴元歌打量得尤其仔细,看着她美丽有神的眼眸,闲逸沉静的姿态,心中涌起了些许危机感,却并没有表露出来,转过头笑道:裴尚书和裴夫人真是有福气,有这样两个好女儿,尤其是四小姐,听说刺绣高超,真是大家闺秀的典范。不像我家纤雨,整日里就知道学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捧着书看个不停,女儿家还是学些女工烹饪是正经,学那些有什么用?偏她喜欢这些,谁也办法。倒是纤柔很懂事,在这些方面很努力用功,偏又没有四小姐的聪明。唉,我这两个女儿实在不省心!

    这话说得好听,却分明是在贬低裴元歌,说她只懂刺绣女工,上不得台面,而李纤柔则愚笨木讷,都不如李纤雨聪慧大方,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在场的都是人精,谁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一时间,好些人的眉头都皱起来了。

    这个李夫人是怎么回事?说是来拜访,难道就是来找茬的吗?你要夸自家姑娘随便夸,谁也不会说什么,可干什么要拿元歌做筏子,贬低元歌来衬托李纤雨?元歌好好的,哪里招惹到她了?舒雪玉心中恼怒,就要开口辩驳,却听得温夫人抢先开了口。

    这倒真不是李夫人谦虚,元歌这孩子的确可人疼,温和知礼又冰雪聪明,最要紧的是心地磊落,表里如一,不像有的人,满脑子的鬼蜮腌臜,想要自夸,却偏偏还要拐弯抹角,拿别人做筏子踩着上去,真叫人齿冷!想到李阁老为了登上首辅之位,拿兰儿的婚事做诱饵,设下重重陷阱,差点害得兰儿万劫不覆,温夫人嘴里哪能说得出好的来,所以我长叫我家兰儿跟元歌多相处相处,学着元歌的好,别跟有的人表面上道貌岸然,一肚子男盗女娼,小家子气不说,还偏要出来丢人现眼!

    这话却是拐弯抹角地在骂李夫人,舒雪玉听得心中暗笑,低头吃茶不语。

    要说脾气刚烈,她比温夫人还甚,但要说口齿凌厉,她就远不如温夫人这般信手拈来。

    李夫人被这话刺得面色通红,却又不能开口指责,那岂不是认承了她就是温夫人口里鬼蜮腌臜,丢人现眼的那个人吗?原本以为这裴元歌是平妻之女,舒雪玉之前又跟那平妻斗得天翻地覆,应该也不待见这位嫡女才是,没想到……

    眼瞧着连五殿下都不为她开口解围,九殿下更是笑吟吟地看笑话,李纤柔和李纤雨都觉得有些抬不起头,心底暗自埋怨李夫人口舌生是非。

    屋内的氛围一下子尴尬起来。

    裴四小姐的确可人疼,也难怪连温夫人都这般喜欢维护她,不说别的,单说规矩上,就比别的姑娘懂事,规规矩矩地戴着面纱,真是大家风范。李夫人也察觉到自己犯了众怒,急忙补救道,话音才落,看到素面朝天,容颜尽露的李纤柔和李纤雨,又觉得这似乎是在说自家姑娘没规矩,又道,说起来是我疏漏了,没想到裴夫人这里竟然有男宾在此,又没分席,倒是唐突了。

    言外之意是说,不是她们家的姑娘没规矩,而是裴府没规矩,男女混坐。

    这个李夫人,为什么每次都要贬损别人来提高自己的身价?舒雪玉恼怒不已,冷声喝道:李夫人说的是,是我裴府没规矩了,既然这样,就请老爷带着君盛,请五殿下、九殿下移坐外间,免得明早又被御史弹劾,说你持家不严!二话没说就开始赶人。

    舒雪玉心头十分不豫,她在这里相女婿,一群人不请自到就算了,结果还来挑裴府的理。如果说刚开始还不知道这些人的用意,但看到李夫人特意带了两个女儿,进来后又不住地眼神轻瞄五殿下和九殿下,哪里还能不知道,这位李夫人和两位李小姐就是冲这两位殿下来的?

    你要借我的地方攀附权贵,带着女儿抛头露面,没人挑你的错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把责任推到我裴府头上,净显得你们清白尊贵,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既然如此,那索性隔开了。

    李夫人顿时十分尴尬,她带女儿过来,自然是想为李纤雨打算一番,却又不想落个攀龙附凤,带着女儿抛头露面的名声,因此拿裴府遮一遮,谁知道这个裴夫人这么不识趣,居然没有顺着台阶下来,反而当场翻脸,要将男女分开。她的纤雨还没有展露光芒呢,这要分开了,岂不麻烦?偏偏她刚才又说了那样的话,现在收不了口,一时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

    就在这时,宇泓哲忽然起身道:裴大人,我还有些事情,先告辞了。说着起身离开。

    唉,看来热闹看不成了,睡觉有的人扫兴呢!宇泓墨慵懒地起身,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裴元歌,笑吟吟地也跟着出去了。这一走,两人的奴仆自然也跟着离开,宫嬷嬷走在最后,没忍住又朝裴元歌脸上望去,虽然面纱遮掩着口鼻,看不清全貌,但只那双眼睛,宛然就是那位主子……心中惊惧更甚。但那位主子的事情,一直都是宫中的禁密,谁都不许提的,这件事要如何是好?

    宫嬷嬷心乱如麻地想着,慢慢走出了房间。

    屋内,李纤雨不满地看了眼李夫人,李夫人则神色尴尬,不知所措,怎么也没想到,因为她的一句话,竟然将五殿下和九殿下统统气走,所有的盘算都落了空。正不知所措时,身边的大丫鬟忽然走进来,悄悄地附耳低语几句,李夫人脸上顿时流露出欣喜的光芒来。

    舒雪玉瞧着她,冷笑道:李夫人想必也有事情了吧?恕我不送了!

    被舒雪玉这样几次,李夫人面颊闪过一抹羞怒,但大事更重要,生怕她一反驳,舒雪玉又故意刁难她,当真留她,若误了事,那就得不偿失了。只得忍了,勉强笑道:裴夫人真是善解人意,那我就带着女儿们告辞了。说着,领着李纤柔和李纤雨匆匆离开,脚步似乎都带着风。

    温夫人不屑地道:还阁老夫人?什么东西!

    裴元歌则低首垂眉,心中暗暗思量,今天的事情实在太过蹊跷,处处都透着诡异。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来人的目光似乎都曾经在她身上打转。宇泓墨那位祖宗就算了,五殿下的眼光有点奇怪,至于宫嬷嬷和那位李夫人就更加古怪了……这让她有种感觉,今天的种种诡异事情,说不定都跟她有关,而且很要紧……

    想到这里,裴元巧盈盈起身,微红着脸到舒雪玉耳边低语几句。

    舒雪玉瞧了她一眼,也笑着低声道:去吧,小心些!

    借口如厕出了雅间,四周都是众人为龙舟赛喝彩加油的声音,轰然震耳,光滑的雕花长廊内空无一人,早就不见了李夫人和两位李小姐的身影。早知道就早点跟出来了,裴元歌有些焦急地四下顾盼,正心急如焚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在找我吗?

    温热的气息骤然从耳畔传来,裴元歌吓了一跳,猛然回头,映入眼帘的是宇泓墨妖魅恣肆的黑眸,这才微微地松了口气,轻拍着胸口,道:九殿下,您吓了我一跳!是宇泓墨还好,若是换了别人,看到她这样鬼鬼祟祟东张西望的模样,指不定会传出什么话呢!

    见她发现是自己后,反而松了口气,宇泓墨浅浅一笑,道:做了什么亏心事,这么怕被人看到?

    九殿下说笑了。裴元歌随口应道。

    眼眸瞥过她那一身深深浅浅的蓝,宇泓墨眼眸中又掠过一抹不悦之色,伸手把她东张西望的头扳过来,正对着他,这才盯着她开口道:东瞧细看地找谁你?怎么,房间里人多眼杂,不好说话,所以跟你的傅哥哥约好了,在这长廊私会,要说什么悄悄话吗?还有,你这身蓝衣服很难看!

    那真对不起,我穿这身蓝衣,伤害了九殿下您的眼睛!裴元歌瞪了他一眼,她承认这位九殿下很好看,好看得过了头,但是……能不能稍微不那么伤人一点?女子爱美之心是天性,她忍不住低头闷闷地看了看身上的蓝衣,她的确很少穿蓝色的衣服,只是——真的……很难看吗?

    宇泓墨一怔,随即仰天大笑,不过怕被人听到,忙压住了声音,笑得前仰后合。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散的阴霾,似乎都随着这句话散去,心情蓦然愉悦开朗起来,连笑容中都带着三分真切和开怀,不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很显然,她又被刷了!裴元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过头。

    许久,背后才传来一声轻咳,宇泓墨慵懒的声音出奇地有些低沉,有些缓慢:没有,我开玩笑的。其实元歌你……穿什么衣服都很好看。他平日里赞赏女子好看的话开口即来,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说话完后,宇泓墨却觉得有种词穷的感觉,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也微微转过头,又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你是在找李夫人和李小姐她们吧?

    裴元歌心头还是有气,但是抵不过对这件事的关注。

    她的只觉一向很准,先在,直觉告诉她,必须把今天这整件事的由头找出来,不然恐怕会有麻烦!算了,跟这位性子阴晴不定,爱捉弄人的祖宗没道理可讲。裴元歌闷闷地转过头,点了点头。

    宇泓墨也转过头,看着裴元歌,嘴角不自觉地扬起,道:我知道哦!

    这位祖宗这个模样,明显是在说,快来求我吧!快来求我吧!裴元歌实在很无力,一再默念,跟这位祖宗没道理可讲,跟这位祖宗没道理可讲……反正只是说几句软话,又掉不了一块肉,于是很识趣地轻声道:还请九殿下告知小女,那几位的去处。

    宇泓墨微微一笑道,道:走吧,我带你去!

    他?这位祖宗也要掺和进来吗?裴元歌愕然抬头,却没有多问,跟着宇泓墨朝着长廊尽头走去,却没有下楼,而是上了楼,朝着上层住宿的客房楼层走去,走到一间客房门前,轻轻推门进去,顺手将裴元歌拉了进去,对着她轻嘘一声,指了指房间的墙壁,将耳朵轻轻地贴了过去。

    裴元歌有样学样,跟着贴过去,果然听到隔壁有低低的说话声传来。

    娘,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嘛,好好地干嘛要挑人毛病?这下好了,惹怒了五殿下和九殿下,把两人走气走了,岂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娇嫩清脆的声音显然是李纤雨的,现在,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李纤柔那丫头去做皇子妃,我自己随便被配个官宦子弟了!我不甘心啊娘!

    你放心,娘哪能让李纤柔那丫头抢了你的风头?李夫人的声音隐隐传来,带着抚慰之意,不过纤雨,不是娘说你,你眼睛老是往九殿下哪里瞟什么?焉知不是你这样,闹得五殿下没脸,这才恼了离开?你也太不知道收敛了,别跟我说,你这会儿又改了主意,不想嫁五殿下,想嫁九殿下了?

    裴元歌没想到会听到这种私事,尤其宇泓墨还在旁边,更觉得尴尬。

    抬眼向看看他此时的反应,却发现他正面色阴沉,目光灼灼地瞪着自己,一阵心虚,忙低下头去装作认真聆听的模样,心中暗自腹诽,她不就是想看个笑话,凑凑热闹吗?犯得着这样死死地盯着她吗?九殿下你看了别人多少笑话,就不许别人凑巧看一丁点儿你的笑话吗?

    真是只休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本殿下就是不许百姓点灯,怎样?宇泓墨死盯着她,磨牙道。

    心中所想被点破,裴元歌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越发把头沉了下去,装作没听懂。继续听着隔壁的动静。

    被他这一打岔,就没听到李纤雨说的话,只听李夫人一声长叹,道:若是别人也就算了,你是娘的心肝宝贝,娘自然要紧着你,想方设法也要给你求来旨意。可这位九殿下却不行!九殿下这般人才,多少贵族少女想嫁她,可就连皇后的侄女儿恋慕他这么多年,九殿下没松口,皇后那么疼侄女儿,都不敢下旨赐婚,何况是你?再说,你爹是支持五殿下的,咱们李家已经跟五殿下绑在一起了,五殿下跟九殿下又不合,你又怎么能嫁九殿下?这不让人诟病,说你爹脚踩两只船吗?赶紧把你那心思收收,先别让李纤柔那丫头踩到你头上去是正经。

    听到这里,裴元歌也不禁有些奇怪,据说皇后把叶问卿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疼爱,叶问卿又这般倾慕宇泓墨,身份地位也都相当,为什么叶问卿不去皇后那里请旨赐婚呢?如果皇后下旨,宇泓墨身为皇子,恐怕也无法推拒吧?

    那边,李纤雨微带着哭腔道:还有什么法子?如今连五殿下的面儿都见不到!

    谁说的?刚才底下的人来报信,五殿下虽然离了那雅间,可并没有离开临江仙,而是到了这上面的客房。娘已经让人去打听,看到底歇在哪一间房了,不然娘带你到上面来干嘛?李夫人的声音中透着几分欣喜,随即压低了声音,纤雨,待会儿要是打听出来五殿下的所在,你就去求见,说是为娘刚才的事情给五殿下赔不是,然后说要斟茶谢罪,悄悄地把这包药放入茶水中,到时候……

    娘啊!李纤雨声音娇羞,似乎有些心动,却又在犹豫,这样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

    五殿下会不会生气?而且这样做也太……李纤雨似乎有些说不下去。

    太什么?你这个孩子,脸皮怎么能这么薄?李夫人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别跟那个李纤柔似的,被那些女戒女贞给读傻了!女人要是没点手段,这辈子要被人欺压死,你要是能成为五皇子妃,这辈子荣华富贵就也在不用愁了,那可是人上人!至于五殿下,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当初你娘我也是这样把你爹……事后你爹又何曾怪过我?男人都是爱偷腥的猫,得了便宜只有高兴的,哪里会生气?

    可是,这样一来,女儿的名声也就毁了,又怎么能——李纤雨不解。

    李夫人教导她道:你这个傻孩子,这种事情,你和五殿下心知肚明也就算了,怎么可能闹开?你爹是五殿下的得力臂膀,难道五殿下还能不认账,还能委屈你?反正都是要娶李家的女儿,娶谁不是娶?你相貌才华都比李纤柔强百倍,也同样是嫡女,身份相当,又跟五殿下有了首尾,只要五殿下一句话,换个正妃的对象还不是轻而易举?乖女儿,听娘的,娘可都是为了你好!

    房间内一阵沉默,显然是李纤雨在沉思抉择。

    裴元歌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天底下还有这样的母亲,撺掇着女儿去……心头既羞且怒,又觉得十分尴尬,尤其想到身边还有个宇泓墨,两人一起听墙角听到这种话,更觉得别扭。好在宇泓墨这位祖宗这时候没再说出什么好话,不然,她真的要丢脸死!

    宇泓墨微微低头,看着头垂得快要断掉的裴元歌,只能看到她雪白的耳根微带着些红晕,想也知道她此刻的尴尬。但这种事情,再怎么说都是尴尬,只能装作没看见。

    我的傻孩子,你就别扭扭捏捏的,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五殿下如今是嫡长子,十有**将来就是太子,是新帝。他的皇子妃将来就是皇后,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尊贵的位置了。要是让李纤柔抢走了正妃的位置,你将来就算能谋划,最多也就是个侧妃。李夫人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且不说到时候李纤柔那丫头压在你头上,你没见今儿那位裴四小姐吗?又聪明又漂亮,最要紧的是,听说那是五殿下自己跟皇后求的侧妃,裴府可一点都不知道,到时候你怎么跟她争?还不如趁现在,先把正妃的名分抢到手,压制着众人,将来……

    李夫人喋喋不休地还在说些什么,裴元歌却懵然不觉,脑海中乱哄哄地回响着她刚才的话,宛如炸雷,一遍又一遍地响着,面色一片惨白。

    五殿下自己跟皇后求的侧妃……五殿下……侧妃……

    五殿下向皇后求旨,要立她为侧妃?

    不止裴元歌,连宇泓墨也被这个消息惊呆了,宇泓哲要立裴元歌为侧妃?怎么他一点消息都没得到?不是说要立李阁老的次女为正妃吗?难道宇泓哲要同时立正妃侧妃?宇泓哲和裴元歌……这怎么可能?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连在一起?虽然裴元歌这小猫咪喜欢张牙舞爪,总是忘恩负义,没良心,总惹他生气,可是,也不是宇泓哲那种人能够配得上的?

    小猫咪她……怎么能嫁给宇泓哲?别说侧妃,正妃都不行!

    宇泓墨脑海中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只低头去看裴元歌,只见她微微抬起头来,面色苍白,连唇都失了血色,随着眼睫毛微微颤抖着,似乎随时都会哭出来,心中忽然有些安定。悄声问道:你不想嫁给宇泓哲,是吗?

    裴元歌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下意识地遥遥头,随即又苦笑。

    她不想又何如?如果五殿下真的求来皇后的旨意,不要说她,连父亲都无法违抗。皇命大如天!到时候就连死,都是抗旨不尊,大不敬,会牵连到家人……而且,她还不能死!虽然章芸和裴元容已经失宠,但是她的报仇还离得很远,还有裴元华,她们的生活,离地狱还有很远很远……难怪今天样样事情都蹊跷,被换了雅间,是五殿下做的手脚吧?那位皇后身边的宫嬷嬷,难道是来相看她的?还有,怪不得李夫人要那样打量她,又那样针对她,原来……

    裴元歌紧紧地咬着唇,思绪凌乱。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嫁给他!耳边忽然传来宇泓墨的声音,出奇的没有丝毫的慵懒而轻浮,低沉缓慢,如山岳中沉稳有力,绝对不会!小猫咪怎么能嫁给宇泓哲那种混账,怎么能嫁给……

    裴元歌猛地清醒过来,事情并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如果她之前丝毫不知情,等皇后的懿旨下来,的确无法再扭转乾坤。但是,现在皇后还未下旨,而她已经知道这件事,如果不想嫁给五殿下做侧妃,那就还有周转的余地。这件事,必须尽快告诉父亲和母亲,一同商议对策!

    她的直觉的确没有骗她,幸好早知道了这件事!

    裴元歌拼命地揉着太阳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着对策,忽然抬起头来,气息不匀地道:九殿下,我要先回父亲那里去,这件事,只怕他们都还不知道。无论父亲还是母亲,应该都没有想要让她嫁入皇室的意思,父亲对五殿下的为人也十分不齿,更加不会把她推入火坑。

    好,你先回去。宇泓墨想了想,又道,不要担心!

    裴元歌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勉强笑了笑,道了声谢,便匆匆离去。

    凝视着她离去的身影,纤弱飘零如孤叶,宇泓墨眼眸晦暗,脸色突然变得冰寒森冷,本来,他只是想出口恶气,让宇泓哲难堪而已。不过现在,他改变主意了。宇泓哲……居然敢打裴元歌的主意,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要让他身败名裂了!

    如鸿雁般起身,兜兜转转,来到一处隐秘的房间。宇泓墨跃窗而入,盯着眼前青衣如竹的少年,沉声道:颜昭白,我知道你是这片酒楼的新主人,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如果你能让这件事如我所愿地完成,我跟你再也不会有瓜葛,更加不会去找颜明月的麻烦。如何?

    颜昭白神色微动,却依然平淡如水:如果九殿下肯以王美人的性命起誓,如果九殿下违背誓言,王美人万劫不覆的话,我就答应这个交易。不然,我怎么敢保证,九殿下您不会出尔反尔呢?

    颜昭白!宇泓墨眸色更冷,许久才缓缓道,我是不是对你太客气了些?或者说,我对颜明月太客气了些,以至于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你以为把颜明月藏到外城西侧十里胡同的小院子里,我就找不到了吗?寒铁,你现在就去那个小院子里,取颜明月的头颅过来!

    九殿下!颜昭白神色剧变,没想到这样隐秘的地方,居然被宇泓墨一言道破,请恕在下失言。被拿捏着明月这个要害,他不得不低头。方才的话,在下从来不曾跟任何人提起过,连明月都没有,从今往后也不会再对任何人提起。

    说出去的话,是收不回来的!宇泓墨冷冷地道,我又怎么知道,你不会出尔反尔呢?我只相信,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或者说,我也可以相信你一次,如果你肯用颜明月来起誓的话,如果你出尔反尔,就让颜明月死无葬僧地……不,让你们生生世世为兄妹,如何?微微弯起的唇角,充满了讥讽和嘲弄。

    颜昭白倒吸一口冷气,面色惨白。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道:九殿下,我不会拿明月起誓。说到这里,忽然明白了些什么,神色愧疚,抱歉,刚才真的是我失言了。我不会拿明月起誓,但是,我也真的不会说出去,请九殿下相信我!他第一次迎上宇泓墨晦暗的黑眸,神色诚挚。

    他是真的感觉到了抱歉,没有人会拿心中那么重要的人发誓,的确是他过分了。

    宇泓墨审视着他,许久才道:我也希望你不会,不然的话,我会让颜明月死得很惨!

    两双同样的黑眸互相凝视,查探着彼此眼中的诚意和可信度,许久,颜昭白微微松了口气:请问,九殿下需要我做什么事?

    裴元歌努力平定情绪,但回到雅间时,面色依然有些苍白。屋内的人都吓了一跳,连忙询问她到底怎么了。裴元歌本来回来就要告诉裴诸城和舒雪玉的,但眼神一转,看到屋内的温逸兰母女,和傅君盛,又把涌上来的话咽了下去,改变了最初的决定,转而说出另一番话来。

    女儿觉得有些闷,就想出去瞧瞧新鲜,没想到被太阳晒了会儿,有些头晕。

    娴姨和温姐姐的确对她很好,傅哥哥也可信,但这种事情,还是能少让人知道就少让人知道,尤其酒楼人多耳杂。反正皇后的懿旨也不可能在今天就下来,等回去后再告诉父亲和母亲也是一样。

    裴诸城和舒雪玉知道从三岁起,身体就不好,也没多想,忙问道:要不要紧?实在难受咱们就先回府,请太医过来看看?

    不用了,我在这儿坐会儿,歇歇就好。裴元歌摇摇头,笑着倚在椅子上,温逸兰默不作声地站过去,把她的抱如自己怀中,让裴元歌靠着自己,好舒服些。傅君盛和裴元巧都是满脸的关切之色,见她脸色慢慢好转起来,这才放心。

    原本兴致极好的端午佳节,来个两位殿下,又被李夫人一通搅和,现在裴元歌又身体不适,众人顿时都没了兴致,有些无精打采地看着赛龙舟,悄悄地说着话。温夫人不住地打量着裴元歌,只有她注意到裴元歌最开始的欲言又止,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恐怕是有什么事情。不过元歌这孩子很有分寸,她既然不说,就必定有她的道理,因此倒也没有追问。

    十轮龙舟赛很快就结束了,接下来是给每轮龙舟赛的第一名颁奖,然后又是邀请众人欢聚,倒也热闹。不过,龙舟赛一结束,赤霞河附近的人潮也就慢慢散去,临江仙本是酒楼,众人索性在这里叫了菜,用过午膳后再离去,只是今日是非多,因此席间的氛围显得有些零落。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起了一阵喧哗声,不像是庆祝的声音,倒像是出了什么骚乱。

    耳边听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不对劲儿,裴诸城皱皱眉头,吩咐人出去打听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居然这么乱?

    裴元歌心头忽然微微一凝,难道说跟李夫人和李纤雨有关吗?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五殿下虽然虚伪阴狠,但毕竟是皇室争斗中出来的人物,怎么可能被李纤雨那种拙劣的手段算计到?只怕李纤雨连门都进不去。退一万步说,就算李纤雨真得逞了,这种事情也是大家关起门来悄悄解决,绝对不会闹得众人皆知。

    就在这时,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禀告道:老爷,是京城禁卫军统领率兵把临江仙围起来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裴诸城神色凝重,如果是寻常小事,应该是京兆尹出头,能够惊动京城禁卫军,事情恐怕很严重。忙问道:打听出来是怎么回事了吗?

    听了那人的回禀后,众人都是面色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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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7章 众人齐捉姧,名誉扫地

    卑职打听过,本来,那些禁卫军是不肯说的,后来听说是将军您的府邸,这才悄悄告诉卑职,他们是接到通报,说九殿下在临江仙遇刺,这才赶过来,围住临江仙,要捉拿刺客!王府的护卫将自己所打听到的事情详细禀告道。

    九殿下遇刺?裴诸城眉头紧蹙,沉吟不语。

    裴元歌心中也是一惊,刚才她跟宇泓墨分开时,他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遇刺?难道在分开后,他又遇到了刺客吗?还是说……正想着,耳边传来了裴诸城的询问声:那九殿下有没有受伤?严不严重

    护卫回答说:这个不太清楚,不过连太医都请来了,恐怕……

    正说着,门外已经传来了响亮的拍门声,护卫忙去开门,一个身着禁卫军统领服色的中年将军进来,看到裴诸城,微微一怔,拱了拱手道:原来是裴将军……该叫裴尚书了。想必这位兄弟已经把事情原由说了,下官公务在身,奉命搜查临江仙所有房间,还请裴尚书不要见怪。语气神态倒是颇为恭敬。

    裴诸城点点头,道:应该的。

    搜,不要小心些,不要惊扰到裴府家眷!

    统领下令后,手一挥,那些禁卫军便纷纷散开,四下查看能够藏人的地方,查探无果后,纷纷又聚集在那统领身后。统领向裴诸城告罪致歉后,便带着禁卫军继续查看其它雅间。就这样,一直查到楼上的客房,进入客房楼层后,众人显然小心谨慎了许多,今天是端午节,下面的雅间都是爆满,房间内都有着许多人,刺客想要藏身不容易,但楼上的客房都是空的,说不定刺客就躲在这里。

    正小心翼翼地搜查着,楼上某件客房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

    禁卫军们彼此对视,最后目光都聚集在统领身上,统领仔细地分辨了声音的来处,悄声道:楼上左数第三间。都小心些,那刺客可能挟持的有人质,今日在临江仙的都是高官贵族,能够不伤就不要伤,但无论如何,一定要捉到刺客!

    众人悄然点头,在统领的率领下,直奔楼上。

    才到楼上,众人便闻到一股血腥味,心神暗凛,只见豪奢精致的长廊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看服色似乎是大内侍卫,染得长廊血迹斑斑。而左数第三间客房内则传来隐约的动静,显然有人,多半就是刺客的藏身所在,众人悄悄地靠近,突然破门而入,齐齐闯了进去,厉声喝道:大胆刺客,哪里逃?

    话音未落,屋内的景象映入眼帘,顿时所有人都怔住了。

    晶莹剔透的真珠帘后,破碎的红衣碎片仍得到处都是,还有女子的中衣,亵衣,男子的各色衣衫,被众人冲进来所带起的风吹动,飘飞起来。大红的床帏高高挂起,明显能够看到两道身影在剧烈的交缠着,女子的低吟声娇柔婉转中带着一丝痛楚,男子的粗重的喘息声如野兽般,散乱的长发随着两人的动作而飞舞着,在空中划过一道道糜乱的弧线。

    这显然是一对偷情的男女,众人面面相觑,屋外还横着十几具尸体,屋内两人却在…

    大胆刺客,不要以为你装作在此偷欢就想瞒天过——

    话音未落,从迷情中清醒的女子这才发现中人在外,惊怒羞惭交加,尖声大叫起来,急忙想要找东西遮掩身体。但她此刻全然被男子禁锢着,又是这样要紧的时候,男子哪里肯容她离去,兀自狂乱地侵占着,直到达到顶峰才身体一颓,粗重地喘息着,似乎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外面有人。

    看清那男子的面容后,禁卫军统领更是目瞪口呆,下意识地跪地行礼道:五殿下!

    他一行礼,后面的禁卫军也跟着跪倒,齐声道:五殿下。

    十几个人齐声拜见,加上方才女子的尖叫声,这动静顿时将楼下正在搜查的禁卫军都吸引过来,以为楼上出了什么事情,匆忙地上来想要支援,进门来却看到这样的情形,也都愣住了。更有些胆大好事的,见禁卫军出了骚动,也都跟着跑上楼来,看到屋外的尸体,原本以为会看到刺客和禁卫军对峙,没想到却是这样精彩的一幕,不禁大呼过瘾。

    见人越围拢越多,女子更加惊慌,啊——地惊慌尖叫不止。

    这女子自然是李纤雨,她和李夫人呆在客房内,等到下人打听出五殿下的所在后,李纤雨便捏着那包药粉,忐忑不安地上了楼,五殿下的门前有着两名侍卫守着,听她说明来意后,进去通报了一声,出来请她进去。没想到这样轻易就能够见到五殿下,李纤雨心中又惊又喜,也许五殿下对她也十分中意,不然怎么肯孤身见她?

    她小心翼翼地进了房间,只听到一声声粗重的喘息声,以为五殿下身体不舒服,循声找去,谁知道才看到五殿下的身影,就被他一把拉住,扔到在床上,然后……

    鬼叫什么?迷迷糊糊之中,耳边只听得女子尖叫声刺耳,宇泓哲很是恼怒地喝道,混沌的思绪慢慢归位,忽然间察觉到不对,猛然低头看看自己未着寸缕的身体,再看看外面目瞪口呆的禁卫军,房间外面似乎还有隐约的议论声传来,似乎围拢了许多人,一时间惊骇欲绝,怒声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禁卫军统领尴尬地回禀道:五殿下,卑职是奉命前来追查刺客,因为看到屋外有大内侍卫的尸体,以为刺客藏在屋内,所以闯了进来,没想到……

    追查刺客?大内侍卫的尸体?

    宇泓哲的技负醮虺闪私幔睦镆疾炀醯讲欢裕垌缟恋绨阒敝咐钕擞辏袂檎骸澳阌衷趺椿嵩谡饫铮坑衷趺椿帷彼髅骷堑茫照寻滓槭峦瓯虾螅醯美Ь耄驮谡饪头啃17耍坪踝隽烁龌炻业拿尉常趺匆裁幌氲剑牙春缶尤换崾侨绱嘶奶频木置妫≌馀瞬皇歉詹哦杂钽锊ㄆ邓吐穑坑衷趺椿嵩谒拇采希终糜龅浇谰凡榇炭停么辰考洌恢谌舜稣牛?br/>

    他一向注重名声,不然也不会对宇泓墨的挑衅百般忍让,如今白日宣淫,还被逮个正着,以后别人会怎么看他?他贤良皇子的名声,就全毁了!想到这里,心头怒气更增,眼眸中泛着血丝,赤红赤红的尽是杀意,极为骇人。

    到底是谁在暗算他?

    李纤雨早就被吓得魂不附体,这会儿见宇泓哲神色吓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道:小女……小女是来代母亲为方才的事情赔礼道歉的,没想到一进来,五殿下您就……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听在被人耳中,都会觉得是五殿下见色心起,侍强凌辱了她。

    听到李纤雨把自己摘干净了,却将责任都推到了他的身上,宇泓哲心头更是大怒,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神情几欲噬人,恨不得将眼前胡说八道的女人碎尸万段:你在胡说什么?本殿下明明就在这里安寝,你居然敢偷偷跑进来,想要攀龙附凤,赖上本殿下,你以为本殿下就如此可欺吗?本殿下又岂会看上你这样的女人?

    说着,愤怒之下,一脚将李纤雨踢了下来。

    五殿下,明明是你……你,你居然……李纤雨又羞又急又气,虽然她知道自己原本的算计不合规矩,但她并没有用上,明明是五殿下先拉她过去的,现在却又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

    原本她还以为宇泓哲对她有意才会如此急切,心头还在暗喜,没想到他这会儿突然翻脸不认人,心头已经是呆了,又被他踢下床来,不着寸缕地展现在众人面前,连白皙的肌肤上青青紫紫的斑痕都被人瞧个清楚,羞怒交加,胡乱地搜罗着地上的衣服想要遮掩,但却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

    想想前因后果,再想象如今清白的身体暴露在众人跟前,声誉尽毁,以后再也没有任何指望,李纤雨顿时万念俱灰,突然心一横,朝着雕花红木床架撞了过去。

    众人惊呼声中,鲜血四溅,李纤雨只觉得脑海一空,晕了过去。

    这一番情形看在众人眼里,更觉得是宇泓哲侍强凌辱,始乱终弃,逼得人家姑娘一死以表清白。没想到五殿下往日温文尔雅,素有声名,行事颇有君子之风,现在却这样薄情寡义,荒唐狠毒,翻脸无情。只是畏惧宇泓哲的权势,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在心里暗自鄙夷。

    见李纤雨这般行事,宇泓哲更认定她心机深沉,故意陷自己于不义,只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想起来众人都在,这下自己更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而李纤雨究竟还是李阁老的嫡女,这下麻烦大了,脑海中一片混乱,怒声喝道:滚!都给本殿下滚!

    随着他的怒喝声,禁卫军们都忙不迭地退了出来。

    谁也没想到,好好地捉拿刺客,居然会捉到五殿下的奸情?这也真是天下奇闻了!

    外面的人虽然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但听着屋内的动静,也猜测了出来,有叹息的,有鄙夷的,有不屑的,有嘲讽的,低低的议论声想起,嗡嗡嗡地盈耳不绝:哎,听说没,刚才禁卫军搜楼时,李阁老家的三小姐似乎不在,难道说这会儿房间内的女子就是她?

    我倒是听说,五殿下更要跟李阁老家的二小姐定亲,说不定是二小姐呢!

    人家二小姐好好的在楼下坐着呢,怎么可能?

    不是吧?跟二小姐要定亲,结果却跟三小姐颠倒鸾凤,还不认账,逼得人家撞柱身亡……

    如此劲爆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在人群中蔓延开来。众人议论纷纷地散去,边走边说,议论得十分激烈。很快,整栋临江仙都知道,楼上捉到了五殿下和李家三小姐在偷欢,而五殿下原本要跟李家二小姐定亲的,五殿下侍强凌辱,事后始乱终弃,翻脸不认人,逼得李家三小姐撞柱以示清白……

    等到整栋楼都在四下议论这件事时,谁也没有注意到,最开始围拢议论的那群人已经不知去向。

    将整层楼搜查过后,依然没有捉到刺客,但九殿下受伤,五殿下的侍卫被杀,的确有刺客出没是确然无疑的。结果刺客没捉到,反而撞破五殿下与女子的私情,禁卫军统领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确定刺客并未藏身在临江仙,酒楼内又都是高官贵族,不能都得罪了,便下令禁卫军放行。

    出了临江仙,正要上马车时,裴元歌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下意识都抬头望去。

    最高的顶楼客房处,雕花的窗户开了一道细缝,因为离得太远,根本无法透过细缝看到里面的情形。但是,那道目光却给了裴元歌一种熟悉的感觉,是宇泓墨在那里!

    元歌,怎么了?见她神态异样,马车内的舒雪玉问道。

    裴元歌摇摇头:没什么。俯身进入马车。

    乘坐马车回府的途中,宇泓哲和李纤雨的事情已经在京城传开,沿途都在热议纷纷。这件轰动京城的丑闻,显然会成为近期京城民众茶余饭后的话题,想遮都遮不住。裴诸城想着,心头也有些快意,那次白衣庵时间,宇泓哲虽然不是针对元歌,但却害得元歌差点出事,对此,他一直耿耿于怀。可想而知,明天早朝,该会有多少弹劾参奏的奏章禀奏此事,李纤雨又是李阁老的嫡女,这下有得他焦头烂额了。

    没想到堂堂五殿下,居然也会做出这种污秽之事!

    转眼看到裴元歌蹙眉深思的模样,裴诸城忽然心中一动,难道说方才歌儿出去一趟,回来后面色苍白,不是因为身体不适,而是看到或者听到了些什么?正想开口询问,想了想又顿住,还是等到回府后再说吧!

    这件事不对!

    从头到尾都非常不对!

    到现在,裴元歌已经彻底从侧妃之事中清醒过来,冷静地思索着前因后果,仔细地分析着。原本以为五殿下到临江仙,是为了她而来,但是,为什么他出雅间后却没有离开临江仙,而是留在了七楼的客房呢?李纤雨的确有攀附之意,想要耍手段,但是五殿下应该没有那么糊涂,会单独见她,更不可能中她的招,那为什么两人会……?若是正常情况,就算两人出了事,事后也只有两人知晓,可以私下商量解决,但偏偏临江仙出了刺客,引来了禁卫军搜楼追查,结果被撞个正着,怎么这么巧?

    还有,今日临江仙的客人都是高官权贵,久在朝堂的人都是十分机灵油滑的,不会轻易去招惹是非。就连耿直疏落的父亲,都没有派人去打听楼上客房的情形,为什么却会有群人胆大包天地围拢上去,明知道里面是五殿下还围着看戏?甚至还堂而皇之地议论着整件事,闹得整座临江仙都知道五殿下的私事?

    虽然这桩丑闻的确很轰动,但也没可能传递得这么快,除非有人在暗中推动。

    九殿下遇刺,才引来京城禁卫军,将临江仙封锁起来……那么,幕后推动的人,会是宇泓墨吗?想想临上车时,他居高临下注视她的目光,再想想在六楼客房,听到五殿下要立她为侧妃时,宇泓墨对她说的话:放心,我不会让你嫁给他,心中忽然微微一动。

    难道说,宇泓墨把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就是为了阻止五殿下请旨吗?

    的确,五殿下明明要立李府的二小姐为正妃,如今却又跟三小姐闹得满城风雨,事情传开后,无论真相如何,都会让人对五殿下有种淫一乱无道的印象,如果这个时候,五殿下还要立她为侧妃,无疑会雪上加霜,毕竟她曾与安卓然订婚,而如今安卓然却又与皇后的堂侄女叶问筠被赐婚,前后事情联系起来,说不定会让人认为是五殿下强夺他人之妻;而且,她才只有十三岁……

    虽然大夏王朝女子十三岁成亲也有,但是五殿下现在正处在风口浪尖,行事需要处处谨慎,再做这样的事情,岂不是更授人权柄,被认作是好色无度之徒?

    这样一来,即使不能完全解决她的危机,至少有了缓冲的余地。

    如果说宇泓墨时为了她闹出这场事端……裴元歌心头微震,轻轻地咬着唇,随即又摇摇头,不可能!宇泓墨本就与五殿下不合,处处拆他的台,只怕是原本就逮住这个机会,要让五殿下名誉扫地。只不过刚好遇到五殿下要立她为侧妃,顺便缓解了她的危机罢了。

    在这些皇室子弟心中,没有什么比那张龙椅,比权倾天下的九五之尊更重要。

    其余的东西,对他们来说,都只是过眼云烟。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为了她大动干戈?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的确对她很有利。出了这种事情,父亲绝对会更抗拒她嫁给五殿下,而短时间内,五殿下也不敢请旨立她为侧妃。想到这里,裴元歌原本紧绷的神经终于微微地松懈下来,心中对宇泓墨依然有着诸多感激,即使他并非为她而这样做。

    回到裴府后,裴诸城让舒雪玉和裴元巧先去休息,却叫住了裴元歌。

    正好裴元歌也要对父亲禀奏五殿下之事,这正合她的心意,两人朝着书房的方向走着,忽然遥遥看到裴元容提裙朝着他们这边跑过来,先嫉恨地盯了眼裴元歌,随即眼眸中又闪烁出古怪的光彩,挑眉看着裴诸城道:父亲,您也不去瞧瞧大姐姐吗?她伤得可不轻呢,整张脸都肿了起来!

    裴诸城这才想起,大女儿华儿在跟朋友相聚时不小心受了伤,问道:怎么样?华儿伤得不严重吧?

    严不严重女儿可不清楚,只知道大姐姐说什么也不肯请大夫过来,父亲您还是自己去看吧!裴元华那一身狼狈的精彩模样,嘴说哪有意思?当然要请父亲亲自去看。好让他知道,他宠爱骄傲的大女儿,究竟做了什么好事,被人打成这个样子。裴元容在心中暗暗地想着,又看了眼裴元歌。

    哼,先揭了裴元华的皮,再把这个裴元歌扳倒,父亲所能疼爱的就只有她了。

    裴元歌心中一动,看裴元容的模样十分幸灾乐祸,看来裴元华伤得不轻。叶问卿派人请的裴元华过去,然后裴元华就受伤了……难道说她猜对了,那幅绣图的确是叶问卿想要送给宇泓墨的,发现了裴元华做的手脚,以为裴元华在攀附宇泓墨,嫉妒之下,将裴元华打伤?

    要是这样的话,那可就有意思了。

    裴元歌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随即逝去,关切地道:父亲,还是赶快去看看大姐姐吧!

    裴诸城点点头,三人来到了雨霏苑。

    进了卧室,芬芳馥郁的焚香中,裴元华躺在床上,正拿着冰袋往脸上敷,原本白嫩柔滑的脸上肿胀不堪,红紫相间的,十分吓人。冰袋敷上去,几乎能听到嘶嘶的融化声,疼得裴元华龇牙咧嘴,神色痛楚之极。忽然看到裴诸城等人,吓了一跳,忙转过头去,似乎想要躲闪。

    没想到裴元华的伤势这么重,裴诸城吃了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进去,制住她的躲闪,将她的脸扳过来,仔细查看着。他在刑部这些日子,对各种伤势的了解也在加深,一眼就看出这不是什么摔倒之类的伤势,而是被人打了,顿时怒气勃发:是谁?华儿,到底是谁动手打你的?是不是就是邀请你过去的国舅女儿?怪不得,怪不得五殿下还要特意来道歉,原来下的这样狠手!我这就到国舅府为你讨个公道去!

    裴元华忙拉住他,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她绝对不希望这件事闹大,绣图的事情如果传扬开来,她的名声也就算毁了。

    父亲,算了吧!后族势力正大,犯不着为了女儿惹上他们。以后女儿躲着叶小姐走就是了!裴元华低头,长长的睫毛颤颤巍巍,如同蝶翼般,投下一层淡淡的印象,看起来乖巧懂事,十分惹人怜爱,凡事以和为贵,这次是女儿不小心,才会如此,以后不会。父亲不要再为此生气了。

    她倒是想要装懂事,拦阻此事,但有人却不配合。

    父亲,您要给大姐姐讨公道,总得先问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吧?别公道没讨来,反而污了大姐姐的名声,那才得不偿失。裴元容在旁边道,冷笑着看着裴元华,这时候还想遮掩了事,给自己脸上贴金?有她裴元容在,她休想得逞!大姐姐这伤的确是叶小姐打的,可是,人家打的有道理。人家跟九殿下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大姐姐却偏要插上一脚,想勾引九殿下,叶小姐能不生气吗?

    听裴元容这样说话,裴元华又气又急,喝道:裴元容,你住口,别胡说八道!

    是啊,三姐姐你不要乱说话,大姐姐不是这样的人。裴元歌也开口道,神色诚挚认真,大姐姐素来最知书达理,明事理,知进退,端庄矜持,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三姐姐你可别红口白牙,污了大姐姐的名声,到时候,别说大姐姐,我就先不饶你!

    看似在替裴元华说话,实际上却是在火上浇油。

    裴元容果然被激怒,硬起脖子,冷笑着道:我红口白牙?我亲耳听得清清楚楚,大姐姐都没法辩驳!父亲,您还记得那副绣图吧?大姐姐告诉您我在替五殿下绣绣图,说什么攀龙附凤,影响闺誉,不知羞耻,为此您把我大骂一顿,禁足思过,把这件事交给大姐姐处理。结果呢?大姐姐在绣图上绣了自己的名字,想借此讨好勾引五殿下。谁知道那绣图是叶姑娘要送给九殿下的,察觉到大姐姐的心思,一怒之下,这才打了大姐姐。

    华儿在绣图上绣了自己的名字?

    裴诸城怎么也想不到裴元华会做这种糊涂事,根本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呢?对于这幅绣图的轻重厉害,华儿看得清清楚楚,知道她们闺阁女儿不能跟这事沾上边的,又怎么明知故犯,在不是自己绣的绣图上绣自己的名字?华儿,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父亲,这是误会。裴元华解释道,事情的起因是绣图上的那首诗,最后两句,圆月霜凋尽,来年待芳华。叶姑娘牵强附会,认为这两句诗的首尾两字,正好是女儿的名字,就觉得女儿有叵测之思。这只是误会,这首诗本来绣图上就有的,没想到这么巧——

    你别再狡辩了!裴元容厉声喝道,那副绣图在我手里那么久,我差不多绣好了整幅,我最清楚,那绣图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明月,更没有诗词!分明是你拿到绣图后,自己添加上去,想着一来展露下你的才华横溢,二来在诗里面藏了自己的名字,献媚于五殿下,结果却阴差阳错,被叶小姐看穿而已!而且,我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叶小姐说了,她的画上根本没有明月和诗,都是你添加上去的。

    裴元容说着,猛地朝着裴诸城跪了下去:父亲,你之前说女儿行事荒唐,居然做出如此有损闺誉的事情,为此罚女儿禁足。凡事总要讲究个公平,女儿只是绣绣图,就被这样责罚,大姐姐她还在绣图上添加明月诗词,将自己的名字绣在图上。这样不知羞耻的行径,父亲又要怎么罚?

    她少有这么辣气壮又言辞清楚,咄咄逼人的时候,连裴元歌都忍不住暗自叫好。

    父亲,女儿绝对没有做这种事情!裴元华也翻身下床,跪倒在地,碰到受伤淤青的地方,好一阵剧痛,却也只能咬牙忍住。她绝不能承认在绣图上做了手脚,不然,这些年来,她好不容易才在父亲跟前营造起来的乖巧懂事,识大体,明事理的形象就要轰然倒塌,父亲,您最了解女儿的品行,这幅绣图会招惹是非,女儿为此劝阻三妹妹和四妹妹,拿到外面由绣娘绣制,又怎么会明知故犯,自己在绣图上留了行迹?父亲,这么多年来,女儿的行事为人您瞧得清清楚楚,女儿怎么会做这么糊涂的事情呢?

    那是因为,你在父亲跟前一直都装模作样,实际上,你也想要攀附权贵,想要嫁给五殿下,日后享受荣华富贵。所以你嫉妒我能够为五殿下绣绣图,用尽手段从我手里抢了去,自己献媚五殿下。结果,老天爷有眼,让你偷鸡不成蚀把米!裴元容转头,怒目看着裴元华,不屑地道,明明就想嫁五殿下,却还装模作样,恶心!活该你被叶小姐打得鼻青脸肿!

    裴诸城看看振振有词的三女儿,再看看青紫斑驳,泪流满面的大女儿,满腹疑惑,眉头紧紧地锁着。

    父亲,女儿把绣好的绣图拿去给您看的时候,您也亲眼看到,原样上的确有一首诗,秀娘们这才照样绣了出来,女儿也不知道,为何那首诗最后一句的首尾两字,怎么会跟女儿的名字同音!裴元华满脸的委屈和茫然,当时四妹妹也在的,四妹妹,你也看到了,是不是?

    你别拿父亲和四妹妹做幌子!裴元容厉声斥责,那时候的图样早被你做过手脚了,你以为你在原图上也照样画葫芦,就能瞒天过海?你忘了我了!我绣绣图那么久,最清楚图样的内容,根本就没有什么诗词!

    四妹妹,当初五殿下把图样交给你时,你也有看到图样的内容,是不是?后来在母亲的房间,我拿绣好的图样给你和父亲过目,如果图样的内容发生了变化,你一定会察觉的,可是当时你并没有拦阻将绣图送给五殿下,那就说明绣图没有问题,对不对?裴元华眼望着裴元歌,神色坦诚恳切,没有丝毫的心虚。

    看似在向裴元歌求证,实际上却是把裴元歌拉下水,而且拉到了她这一边。

    如果裴元歌承认绣图没有问题,那么裴元华就脱了责任,不会有任何问题;如果裴元歌否认,说绣图的确有问题,那她当时又不拦阻父亲将绣图送给五殿下,那就是故意生事,要裴元华的好看,裴元华固然会倒霉,她在裴诸城心里的形象也会一落千丈;即使裴元歌说,她当初曾经提出质疑,但没有坚持,裴元华也可以托词说,她也没记清楚绣图的原样,只知道拿回来的就是带明月和诗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尽显裴元华的心机。

    这个十六岁的少女,的确比章芸更难对付!裴元歌心中思忖着,回答道:当日五殿下将绣图交给三姐姐,我并没有看过,在书房的时候也没有注意。不过,后来大姐姐拿绣好的绣图和图样对比时,我倒是记得上面的确有明月和诗词。

    她自然不会否认,也不能承认,最好的办法就是含糊以词。

    裴诸城沉吟不语。

    当日在书房,他只是随意扫了眼绣图的原样便罢,因此已经记不清楚当时是什么样子。但华儿拿绣好的绣图过来时,他却记得,当时的确有明月和诗的。只是,容儿说的也有道理,她在这副绣图上曾经下个好几个月的功夫,绣图的内容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但是……

    在绣图上绣自己的名字,再送给男子,这根本就是私相授受,对方还是宇泓哲那种人。

    华儿应该不会这么糊涂啊?

    容儿说的有道理,她绣绣图这么久,不可能不清楚绣图上的内容;不过,华儿的为人,我也信得过。裴诸城思索着道,沉吟难决。

    父亲,想要知道真相很简单,只要把帮大姐姐绣绣图的绣娘招来,问她不就清楚了吗?裴元容难得头脑清晰了一回,我拿到的绣图图样是没有明月和诗的,如果绣娘拿到的图样,就是带明月和诗的,那就很明显,是大姐姐动的手脚。大姐姐,你敢把那绣娘的名字说出来,让父亲找来对质吗?

    裴元华神色微微慌乱:我……

    你怎样?你不敢吗?那就只能说明你心虚,因为你知道,只要把绣娘找来问话,一切就会水落石出,你的真面目也会暴露无遗!裴元容咄咄逼人地道,我拿到的图样绝对没有明月和诗,我也敢确定,绣图的原样也不会有这两样东西,如果你还要砌词狡辩,也可以找叶小姐和五殿下询问,看这明月和诗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你敢吗?你敢吗?你敢吗?

    裴元华自诩聪明,如今却被裴元容这个白痴逼得哑口无言,只觉得天底下再也没有如此憋屈的事情,心头暗恨,却仍然道:三妹妹不要逼人太甚。好,你要找绣娘,我就说,那绣娘住在外城东郊胡同,最里面的那家就是,大家都叫她周娘子,绣技高超。只是她常常应邀到大户人家绣东西,所以有时候会不在家。

    这就不劳大姐姐你关心了,不管她到哪户人家,总有归家的时候,来问两句话的时间总还是有的!裴元容嗤之以鼻,转头去看裴诸城,父亲,女儿情您派人把这个周娘子找来问话。如果大姐姐真的做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情,还请父亲一视同仁,按照规矩,该怎么惩治大姐姐,就怎么惩治大姐姐!

    看了眼神色沉郁的裴元华,裴诸城叹了口气,道:来人,去把这个周娘子找来问话。

    望着下人领命而去的身影,裴元华慢慢地垂下头,看不清楚神情。好一会儿才又抬头道:父亲,绣图的事情暂时且不提,女儿这里还有一件事要禀告父亲。说着目光转向裴元歌,似乎带了些歉意,四妹妹,还请你不要生气,毕竟这件事情瞒不了人的,终究还是要让父亲知道。

    裴元歌微微扬眉:什么事情?我又为什么要瞒人?又为什么要生气?

    似乎知道裴元华心中所想,裴元容抢先道:父亲,女儿因为绣图的事情,被父亲骂说有失闺誉,被罚禁足,待会儿周娘子到了,证明大姐姐在绣图上做了手脚,献媚五殿下,我想,以父亲的公正无私,就算宠爱大姐姐,应该也会处罚她把?

    裴诸城点点头,道:自然。

    那如果是四妹妹做出了有失闺誉的事情呢?裴元容忽然指着裴元歌问道,语出惊人,我不过是想绣一副绣图,就被父亲责罚;大姐姐虽然抢到了绣图,却被叶小姐打了一顿;我们谁也没有四妹妹厉害,不声不响的,就勾得五殿下为她神魂颠倒,要立她为侧妃。父亲跟五殿下素来没有交情,更不曾要把女儿送出五殿下宫中,如果不是四妹妹使出狐媚手段,勾引了五殿下,好好的,五殿下又怎么会要立她做侧妃?父亲,你要怎么罚四妹妹呢?

    此言一出,裴诸城和裴元歌都骇然变色。

    ------题外话------

    呃,昨天更新完,总觉得我好像有神马事情没做,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今天更新的时候,偶终于想起来了,我昨天没有回复留言~~

088章 九殿下动情

    裴元歌惊骇的是,这么隐秘的事情怎么会被裴元容和裴元华知道?李夫人母女谈及此事时,这两人早就离开临江仙了。那她们是从哪里知道的?难道是叶问卿向她们透漏的吗?无缘无故的,叶问卿应该不会提起她的事情,可想而知,有人又要把她落下浑水……

    裴元华还真是处处都不肯落下她啊!

    五殿下要立歌儿作侧妃?裴诸城惊骇莫名,在他的私心里,是绝对不想歌儿入宫,跟皇室有瓜葛的,那趟浑水水太深,他不希望歌儿搅进去。可是,无缘无故的,五殿下怎么会想起来立歌儿为侧妃呢?上次从白衣庵回来时,歌儿的言辞语气里,对五殿下并无好感。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丫鬟的禀告声从外面传来:老爷,小姐,大夫来了。

    看到父亲迷惑的目光,裴元歌福了福身,神态自若:女儿也是刚刚知道此事,正要告诉父亲,只是因为大姐姐受伤,先到了这里。如今还是大姐姐的伤势要紧,先请大夫进来为大姐姐诊伤,五殿下之事,还牵涉到其他事情,请容女儿稍候向父亲禀报。

    她倒并不忧心裴元容的指控,因为她确确实实不想嫁五殿下。

    只要让父亲明白这点,一切指控就都不攻自破了。

    大夫进来后,仔细地替裴元华诊断了伤势了,开了活血化瘀的药物,留了禁忌食单子就离开了。而这一会儿,原本出去找周娘子的下人也已经将人带到。

    周娘子年约二十四五,穿着一身蓝底白花的粗布衣裳,收拾得倒是干干净净,微黑的脸不懂得要垂下去,悄悄地偷看着众人,以及四周的摆设,末了接触到裴元歌幽深的眸光,心中微微一颤,低下头去,小声道:民妇拜见大人,拜见各位小姐。

    周娘子,你还记得我吗?裴元华柔声问道。

    大姐姐你最好不要吓唬人,也不想试图暗示些什么,不然我只有当你是心虚了!裴元容抢先道,横了裴元华一眼,扬声问道,周娘子,你前些日子是不是绣过一副月下雪猎图?是个穿黑大氅的骑者射白狐的模样,图上还有一首诗,你还记不记得?

    周娘子咽了咽唾液,道:民妇记得。

    你既然绣好了这副绣图,对绣图的内容应该很熟悉。那我问你,我大姐姐拿绣图给你的时候,绣图上是不是就带着一轮明月,还有那首诗?想到马上就能揭下裴元华的皮,让这位表面端庄完美实则阴险狠毒的大姐姐也受到惩罚,裴元容就觉得一阵快意,示威似的瞥了眼低眉垂目的裴元华。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周娘子身上,等着她的答案。

    周娘子的身体开始瑟瑟发抖,忽然如鸡啄米般不住地磕起头来:大人饶命,小姐饶命,民妇不是有意的,民妇真的是……泪水从脸上滑落,神情甚是惶恐。

    裴诸城眉宇紧蹙,喝止她道:别只顾着磕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

    是,是,民妇不敢隐瞒,只求老爷看在民妇无知的份上,饶恕民妇这回。周娘子擦擦眼泪,哽咽着道,那天,这位裴小姐带着丫鬟,把一副绣图交到民妇手里,托民妇尽快绣完,然后就离开了。结果,民妇出门送那位小姐时,正巧有位公子迎面而来,问民妇那位小姐是不是姓裴,民妇说是,那公子就说要看看绣图,然后提笔在上面添了一轮明月和一首诗。民妇正要拦阻,那公子说……

    没想到周娘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裴元容厉声喝道:你不要胡说八道,明明你拿到的绣图上本来就带的有明月和诗,分明就是大姐姐做的手脚,你别想混赖!

    裴诸城紧紧盯着周娘子,若有所思:说什么?

    他说他对裴家大小姐倾慕已久,想……想借这绣图传递情意,又许给民妇十两银子。民妇想,如果图样上有明月和诗,绣图上却没有,那不明摆着有问题吗?如果照图样绣,说不定还能蒙混过关,又贪图那十两银子,就这样绣了。周娘子头越垂越低,后来,这位小姐来取绣图,倒也没有发现异常,民妇以为事情就这样完结了。后来听人说,才知道民妇闯了大祸,说这叫什么死什么瘦什么的,对大家小姐的闺誉损害很大,说不定会弄出人命来。

    是私相授受。裴诸城淡淡地道,眼眸幽深低暗。

    对,就是这样的话,民妇识字不多,说不出来!周娘子又不住地磕头:大人,这件事都是民妇一时贪心,民妇以为一轮明月,一首诗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行民妇就重新绣。民妇真的不知道,这事会毁损裴小姐的声誉,会让她受冤屈。今天民妇一听说是裴府的人来请,就知道一定是事发了……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民妇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你害死我了!裴元华指着周娘子,眸带悲愤,对着裴诸城跪下道,父亲,女儿真的不知道中间还有这样的内情,也不知道那轮明月和诗原是男子所作。因为这件绣图时间紧,又有些麻烦,女儿只想着赶快让绣娘完成,完结此事,并没有好好地查看过绣图的内容。后来去取时,见绣图和图样一般无二,以为本就是如此,没有多想,结果酿成今日的祸端。父亲,都是女儿行事不慎,被人钻了空子都不知晓,女儿知错了,还请父亲责罚!

    一边说,一边哭,红肿红肿的脸上泪痕纵横,煞是惹人可怜。

    周娘子这番话,裴元华的这番请罪,顿时将行事逆转。

    这样一来,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大小姐拿到图样,托付给周娘子绣制,出门时正好遇到爱慕她的男子。男子便收买周娘子,因为是表达爱慕之情,所以添上一轮明月,有愿卿为星我为月,夜夜流光相皎洁之意;而诗里的最后两句首尾则暗暗潜入了元华二字,用意相同。

    这样一来,所有的错误都是周娘子和那位公子的错。

    甚至,这更表现出了大小姐的声名远扬,否则怎么会有公子苦心孤诣在绣图上做手脚向她示爱?大小姐最多落个行事不慎的过失,而这个过失却又充分的表明她有多冤枉——若她真有意攀附五殿下,绣图是个绝好的契机,可是她在拿到绣图后,却并没有认真看过,随手就交给了绣娘,以至于取绣图时,没有发现上面多了一轮明月和一首诗,这不是更说明她的洁身自爱,清白无瑕吗?

    绣娘的请罪丝毫也没提五殿下和叶问卿,只说为这私相授受有辱裴小姐闺誉而请罪,却是将裴元华摘得干干净净。

    多么顺理成章的故事,多么精心巧妙的设计安排,没有丝毫的破绽。

    而且,因为这件事牵涉到有男子私下向裴元华示爱,对裴元华的闺誉有影响,所以不能将事情闹大,更加不能拿着这个到叶府去讨公道。因为别人的过时被误会,被叶问卿打,却又无法辩白澄清,只能咽下所有的委屈,裴元华这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花实在扮演得很精彩!

    裴元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正要开口,看到裴诸城的神情,忽然间又顿住。

    父亲,这绣娘分明是——裴元容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裴元华居然还能脱身,怒不可遏,指着那绣娘就想要动手,威逼她说出真相来。

    够了!裴诸城神色沉沉,喝止道,既然事情已经清楚了,就派人送这位周娘子回去。不过,华儿,这人行事如此不可靠,以后不要再找她绣绣图了,免得再生是非。

    是,女儿记住了。裴元华低声应道,看似委屈无限,心头却是在暗暗窃喜。

    听父亲的意思,显然是相信了周娘子的话,也相信了她的清白。多亏她脑筋转得快,猜到裴元容这个一根筋儿愣头青不会轻易放过她,定会找她的麻烦,将此事闹将开来,引父亲来看。她绝不能承认自己在绣图上做了手脚,那就等于承认了自己虚伪狡诈,明知故犯,攀龙附凤的心思;但裴元容绣过绣图,对图样知道得清清楚楚,而且真闹大了,说不定会去找五殿下或者叶问卿询问绣图原样。

    如果说绣图原样没有问题,她也没有做手脚,那么就只有可能是在绣娘那里出了差错。

    所以,她一回府就命流霜出府去找周娘子,编造出这样一番说辞;同时又派新提上来的流絮故作不在意地提点采薇园的人,让她提醒裴元容要找绣娘来对质。而她又故意在裴元容提起绣娘时,流露出些许惊慌之色,好降低裴元容的戒心,让她更加认定绣娘能够成为指证自己的证人,极力要请周娘子过来。

    事情的发展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现在,她是个被别人拖累而受了委屈却又无法辩解的女儿,父亲只会对她更加怜爱,而不会认为她别有所图,居心叵测,先前在父亲心目中的完美形象非但不会受损,反而会更让父亲心疼。

    你伤得不轻,好好养伤,别落了疤痕。我有时候了就来看你。裴诸城轻声道。

    裴元华眼泪盈盈:多谢父亲关心。

    容儿你回采薇园吧,今日闹腾了一天,想必都累了。歌儿跟我来书房,我有话要问你。裴诸城说着,起身离开,裴元歌急忙跟上去,只见裴诸城到门口时,低声对石砚吩咐了些什么,石砚点点头,飞快地跑开了。裴诸城顿足,朝着裴元歌招了招手,等她赶上来,才继续向前走,却是放满了脚步,免得裴元歌跟不上他。

    到了书房,裴诸城长长地叹了口气,坐在紫檀木圈椅上撑着额头,似乎不欲多语。

    见状,裴元歌也没有急着禀奏五殿下的事情,而是起身到旁边的铜质狻猊香炉旁,加了一块檀香进去,点燃,拨弄了下,看着袅袅白烟慢慢升起,才盖好铜鼎,任由那令人凝神静气的淡淡甜香在空气中弥散,又取过旁边的茶具和红泥小火炉,加水煮沸,冲泡了一杯茶,双手奉给了裴诸城:父亲。

    裴诸城抬头,接过茶水,轻轻地啜了一口,微微一笑,道:歌儿,坐吧!

    只是那笑容中,似乎带着些微的苦涩。

    裴元歌自己也取了杯茶,坐下慢慢品啜,房间内寂静无声,有着淡淡的沉闷和压抑。

    没一会儿,石砚回来,附耳低声道:启禀老爷,奴才到偏门打听过,说是大小姐的丫鬟流霜在大小姐回府后不久就出门了,说是家里老子娘得了病,要回去探亲,到现在还没回来。说完,见裴诸城久久没有吩咐,正要垂手退下,却又被叫住,忙转身等候吩咐。

    今天端午佳节,按规矩各小姐处都要有节例,四小姐和二小姐处照往年的规矩,再加今年新兴的五彩丝镯两条送过去;大小姐和三小姐那里送去一卷蚕丝,一篮时兴果子过去。到了雨霏苑,告诉大小姐说,今年的节例,她和三小姐是同一份例的,是我特意吩咐下去的,念在她有伤在身……裴诸城顿了顿,语气有些低沉凝滞,让她好好地……揣摩揣摩。

    石砚领命离去,很快就把事情办妥了。

    叶问卿虽然是女子,但心怀嫉恨,下手颇狠,裴元华正拿着上好的药膏往脸上敷抹,生怕会毁损她的花容月貌,收到裴诸城派人送来的节例,顿时有些莫名其妙。这节例跟往年的完全不同,若说是怜惜她今日受了委屈,特意分发的,但只有一卷蚕丝,一篮果子,未免又单薄了些,听到裴诸城传来的话,更加奇怪。

    仔细地揣摩揣——裴元华忽然心中一震。

    蚕丝,果子,丝,果……丝果,思过,父亲这份节例难道是在警告她,让她静思己过?

    再一想更觉得这个猜测有理,每年端午节的节例,她们三位庶女都是相同,如今却把裴元巧挑出去,独留她和裴元容相同,这能是什么意思?裴元容因为私自答应五殿下绣制绣图被禁足,她和裴元容相同,岂不是说她和裴元容是一样的人,都为了讨好五殿下而不顾声誉,做出了有失体统的事情?父亲根本没有相信周娘子的话,只是顾念着她有伤在身,才没有当众拆穿她,保全了她的颜面。

    但是又送这份节例来,是在敲打她,表示这件事他心中有数,让她静思己过……

    想到这件事终究还是没能瞒过父亲,裴元华惊慌之下,脚一软,几乎跌倒在地,心乱如麻。

    采薇园里,裴元容翻弄着那卷丝线,和那篮果子,莫名其妙地喃喃自语着:为什么不是旧年的节例,换了这两样?拿丝线给我干嘛?父亲不会真的以为我要在刺绣上下功夫吧,要不是为五殿下绣绣图,我才不要绣东西呢!说着,随手拿起一个果子,卡擦一声咬了一口,忽然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咦,还挺甜!

    书房内,吩咐石砚将节例送去各远落后,裴诸城靠在椅背上,沉默不语。

    他是真的很失望。

    以前镇守边疆,常年征战在外,不经常回府,偶尔回京述职,在府里住十天半月,只觉得华儿懂事明理,容儿娇憨可爱,巧儿虽然木讷却也老实本分,章芸将府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唯一忧心的歌儿,偏歌儿性子又倔,偶尔想要教导,却又常常被顶撞,父女俩根本说不到一块儿。

    没想到这次回京,武将转了文职,常年在府,却发现府内的情形,与他原先的认知几乎是颠倒乾坤。

    章芸对歌儿居心叵测,苛待算计;容儿骄纵蛮横,虚荣肤浅,这已经让他很伤心了。好在歌儿却是乖巧懂事,聪明伶俐,跟他亲近,也为他分担了不少事务,还有华儿也依旧如昔。没想到,竟连华儿也……今日的事情,虽然周娘子所言顺理成章,但有些事情不是只要顺理成章就能遮掩过去的。

    华儿她……心思和容儿显然是相同的。

    而且,容儿是有攀龙附凤的心思,但她的确不够敏锐通达,看事情想不深透。但华儿则不然,她清楚地知道,这绣图牵连甚广,每一寸的得失都能够看清楚,结果,劝他从容儿那里取走绣图,交付给她,自己却做了和容儿一样的事情,而且,比容儿还要露骨。这样一深想,让他如何不痛心?

    之所以没有拆穿华儿,的确是顾念她有伤在身,但另一边,也是因为他心有愧疚。

    镇边大将并非不能带家眷,只是他想着边疆苦寒,又常有战事发生,害怕娇柔得花瓣似的女儿们吃苦受惊,因此将她们留在京城。早知如此,当初宁可孩子们吃些苦头,也该把她们带去边疆,留在身边亲自教导。俗话说得好,子不教,父之过,子女如何,都是要看父母怎么教,章芸就不说了,他自己也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从来都没有教导过女儿们,华儿和容儿变成今天这样,他这个父亲也难辞其咎。

    从今往后,该多在华儿和容儿身上花费些心思了。

    想到这里,裴诸城心中稍定,抬眼看到一只凝视着他的裴元歌,这才想起还有歌儿的事情,又是一阵心烦:歌儿,你刚才说有事要跟我说,关于五殿下的,是吗?

    是,之前在临江仙,女儿出去一趟,回来后面色苍白,说是不舒服,其实不是,是女儿听到了令我惊骇的事情,只是当时房间内人多口杂,女儿不好明说。裴元歌坦然道,女儿当时出去,无意中听到李夫人和李三小姐的对话,李夫人在撺掇李三小姐……给五殿下下药……说到这种事情,裴元歌忍不住面色绯红,一言带过,这本来是别人的私事,但是,两人在谈话中,说到五殿下要向皇后请旨,立女儿为侧妃,这才真的惊到了女儿。

    歌儿,你想清楚。的确,我不赞成你们姐妹嫁入皇室,尤其现在五殿下和九殿下争斗激烈,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我更不想你们去趟这趟浑水。但是,如果你真的对五殿下有意,如果你真的深知其中的深浅,想清楚了,而不是一时冲动的话,父亲并非不能够答应。裴诸城斟酌着道。

    虽然说看事情的前因后果,歌儿不像是对五殿下有意的样子,但保险起见,还是要问一问。

    父亲这样说,是在怀疑女儿吗?裴元歌愕然抬头,神色颇有些愤然,如果女儿真的有其他心思,当初这幅绣图,女儿就不会推拒;在白衣庵,女儿也不会跟父亲说那些话。何况还有今日的事情,五殿下是什么样的人,女儿还能不清楚?若女儿真的别的心思,听到这样的消息,应该高兴才是,又怎么会惊得面色苍白,被人认为我身体不舒服呢?女儿之所以跟父亲说这些,就是因为女儿不想嫁,所以才要请父亲为女儿拿个章程!父亲这样说,难道真以为女儿是三姐姐说的那样的人吗?

    歌儿,你误会了,父亲只是想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而已。见她模样想要急,裴诸城急忙安抚她,你三姐姐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她素来是个口没遮拦的,说话行事都不知道轻重,你无需理会她。我只想知道你的心思,这样父亲也好琢磨接下来的安排,免得你受委屈。

    他这番话说得甚是坦诚,一片心思全然是为裴元歌着想。

    裴元歌微微一顿,随即坚决地道:父亲,女儿不想嫁五殿下,还请父亲为女儿做主。

    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要好好商议了。虽然说五殿下今天出了这种事情,对你是有好处的,不过,皇室中人素来以自我为中心,想要得到的就一定会动手,即使这会儿偃息旗鼓,事后五殿下也必定会有所行动。如果他真的求到皇后的懿旨,那事情就麻烦了。见女儿的确是对五殿下无意,裴诸城微微松了口气,沉吟道,所以我们得赶在这之前,先发制人才行。歌儿,你可有中意的人?

    裴元歌又是一怔:父亲,女儿不会做这种于礼不合的事情——

    裴诸城挥挥手,打断了她的辩解道:你应该知道,最好的先发制人的法子,就是抢在皇后下旨之前,为你定下一门亲事,堵了皇后和五殿下的嘴。虽然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归根究底,那是你要嫁过去过日子,相守一生的人。如果你有中意的人,只要身家清白,人品好,肯上进,门第身份什么的都不必在意,父亲就为你做主,订下亲事。

    没想到裴诸城会说出这样的话,裴元歌一怔,声音也复杂低沉起来:父亲……

    我是认真的,不是在开玩笑,更不是在试探你。裴诸城瞧着她的眼睛,神色是诚恳的柔和的,以前父亲总是在外面,对你们姐妹不够关心,常常忽略你们心中的想法。我希望,从现在开始弥补还不算太晚,歌儿,事关你的终身大事,相信父亲这次,好吗?

    裴元歌她从来没有想过,父亲会跟她说这样的话语,也从来没想到,有哪个父亲会对女儿说这样的话……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家连听到都要脸红走开,又有谁会来问她们的意见?说心中没有触动那是假的,可是……

    这一世,她唯一的念头就是报复,章芸、裴元容、万关晓,现在应该要再加上裴元华。至于其他,她从来都没有去想过,而且,也不会再相信。前世的那场迷恋,以为是两情相悦,她付出良多,只差剖出自己的一颗心来,最后结果又如何?所谓的情爱,不过是男女自以为的一场虚幻,何曾真实过?

    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

    父亲,女儿真的没有中意的人。裴元歌沉声道,声音中不自觉地带了一丝万念俱灰,看破红尘般的寂寥落寞。

    裴诸城心里微微一动,觉得小女儿这话虽然清浅,容色虽然沉静,却莫名的让他有种极为心疼的感觉,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

    罢了,既然如此,歌儿,你觉得君盛怎么样?

    傅哥哥?裴元歌一怔,随即明白了裴诸城的意思,低头思索了会儿,道,傅哥哥很好。也许是依然沉浸在前世的思绪不曾回笼,她回答时,忘记了应该要带着一点羞涩。

    话虽如此,但看她如此沉静的模样,没有丝毫小女儿的羞怯低赧,裴诸城就知道,傅君盛再好,但歌儿对他并无男女间的情意,未免有些遗憾。本来歌儿年纪还小,也不用太着急,还想着等歌儿和君盛再相处看看,摸摸脾气,但如今有五殿下在旁边虎视眈眈,歌儿的亲事必须尽早定下,君盛这孩子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君盛是个极好的孩子,也许歌儿年纪还小,不懂情爱,等再大些,两人的相处多了,或许就慢慢生出情意。

    君盛那孩子你也见过,人品相貌都很不错,待你也好。他父亲跟我是多年的袍泽,脾气直爽利落,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寿昌伯府虽是爵府,但不是沿袭下来,而是傅老弟自己挣出来的,行伍之家,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裴诸城慢慢跟她说着寿昌伯府的情况,唯一可虑的是,寿昌伯夫人有些夹缠不清,不过她是妾室扶正的,底气不足,傅老弟和君盛也会好好照看歌儿你,所以不必挂怀。歌儿你若没有其他的顾虑,那转头我就跟你母亲,和傅老弟商谈此事,先订下亲事,如何?

    的确,如父亲这般说,无论是家世,还是傅哥哥的为人,都是极好的。

    裴元歌点点头道:全凭父亲做主!

    看着小女儿这副无喜无悲,平静沉稳的模样,就好像平日里议事的样子,丝毫没有商谈婚事的娇羞喜悦,抑或不满,裴诸城心底微微有些不安,但事已至此,别无他法。歌儿……犹豫许久,裴诸城还是开口道,虽然说订了婚就不能再更改,不过,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现在还小,上面也还有三位姐姐,如果说在成亲之前,你有了别的想法……记得告诉父亲。如果真的好的话,就算很难,父亲也会试着为你周旋。婚姻大事,终究还是要你自己喜欢才好,记住了吗?

    也许是私心,也许是贪心,他总希望,歌儿能够比他和锦儿更幸运,能够在对的时间就遇到对的人。

    就算不合规矩又如何?天底下没有什么比歌儿一生的幸福更重要!

    傅君盛和裴元歌的婚事很快就敲定,两家儿女定亲的消息,迅速地放出风去。舒雪玉对傅君盛很是满意,乐观其成,裴元华和裴元容以为,是她们搅和了裴元歌成为侧妃的事情,也十分欢喜,连同裴元巧都来给裴元歌贺喜,不住地打趣,说她该绣嫁妆了。

    京城最近的话题仍然是五殿下和李三小姐的事情,听说时候五殿下被皇上狠狠地申斥了一顿,罚了禁足,李三小姐撞柱被救活了,伤好了些后就被悄无声息地送入了五殿下的宫中,但事情闹得这样沸沸扬扬,别说正妃,连个侧妃都没捞上,只是个妾位。

    裴傅两府的联姻,在这样的浪潮里,只翻腾了两下就湮灭无声了,但总还是会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的。

    消息传到凤仪宫时,宫嬷嬷正在劝阻皇后。

    娘娘,那裴四小姐的确好,但是现在这情形并不适合给五殿下做侧妃。再怎么说,她以前订过婚,又被退婚,名声总是有辱;何况跟她订婚的镇国候府安世子,如今又跟问筠小姐订了亲事,万一有心人把这连起来,说是五殿下侍强夺人之妻,那可就糟糕了。五殿下现在情形正危急,万万容不得丝毫差池风浪。就算抛开这些都不提,裴四小姐今年才十三岁,若是传扬出去,说五殿下惦记上个才十三岁的小姑娘,这本身也不好听啊!

    宫嬷嬷苦头婆心地劝说着,务必要打消皇后娘娘为五殿下和裴四小姐下旨的心思。

    那裴四小姐的容貌,实在太像那位主子了,以至于她只看到一双眼睛就想起旧事。这相貌,若是入了宫,被当年的知情人看到,指不定要翻起怎样的风浪,惹出多大的乱子呢?到时候,无论是哪位,只怕都会迁怒道五殿下身上。因此,这位裴四小姐万万不能入宫。

    但这真正的原因,宫嬷嬷却又不能跟皇后明讲,毕竟那已经是宫中秘辛,早就尘封了三十多年,绝不许人再提起的。因此,她只能挑着表面上的理由来讲。

    宫嬷嬷是太后拨下来给皇后用的人,这些年来为皇后出谋划策,十分得用。听她这样坚持,又言之有理,皇后也就点头了,何况,她心里对着那个裴元歌未必没有怨恨:才十三岁的姑娘,就能让哲儿如此惦记,谁知道是不是用了什么狐媚手段?这次哲儿若不是到临江仙去探她,也不会遇到李家那个不知羞耻的贱人,被她攀上,闹到如今的满城风雨,还害得哲儿被禁足!才只是相看,就闹出这样的风浪,这裴元歌只怕也是个不祥之人,本宫也不放心这样的人亲近哲儿。

    正说着,正好太监来禀告,说裴府四小姐已经和寿昌伯府世子定亲的消息。

    闻言,皇后一怔,倒是气得呆了,这算怎么回事?就算她再不中意裴元歌,但她不要裴元歌这个媳妇是一回事,裴府居然敢抢在前面给裴元歌订婚,这分明是看不起她的儿子,趁着哲儿如今落难,落井下石。是可忍,孰不可忍?皇后气得手只抖,怒气冲冲地道:居然有这样不知好歹的人家!宫嬷嬷,传本宫的懿旨,就算本宫十分喜爱裴府的四小姐,特意下旨,赐给五殿下为妾。

    你不是不做哲儿的侧妃嘛,那就让你做妾!

    宫嬷嬷知道她的心思,忙拍着她的背,劝说道:娘娘你别急,奴婢看事情倒未必是这么回事。那日去相看时,以奴婢所见,裴府似乎对此事全不知情,而且,傅世子当时就在裴府的雅间,说不定是两府早就有定亲的意思,那次就是裴夫人去相看傅世子的,也就顺理成章地订了亲。毕竟娘娘没下旨,也没透漏过这样的意思,裴府那种门第,哪能知道这事?若知道了,还不后悔莫及?再说,如今他们已经定亲了,娘娘再下这样的旨意,岂不是给五殿下的名声雪上加霜?娘娘切息怒!

    心中却松了口气,这样一来,这位裴四小姐指定是不可能入宫了。

    想想宫嬷嬷的话有理,皇后稍微平静了下,但无论如何,这件事总让她觉得,裴府这是嫌弃她的儿子,让她心中十分不舒服,对这位还没见过的裴元歌先存了三分恼怒和不待见。

    消息传到长春宫时,宇泓墨逗着雪团儿,跟柳贵妃闲聊,听完太监的禀告,原本笑眯眯的脸顿时僵住,几乎将手中的雪团儿扔了出去,心中响起万千轰雷,好在反应快,即使地把神情调整过来,没被人看出异常,只有柳贵妃有些诧异地问道:墨儿,怎么了?

    雪团儿刚刚咬了儿臣一口!宇泓墨有些磨牙地道,顺手拔了根白毛下来。

    雪团儿喵呜一声大叫,浑身的猫都炸了起来,墨绿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宇泓墨,宇泓墨则面无表情地看着它。末了,知道抗议也没有用,雪团儿又乖乖地盘坐起来,缩成一团,小声地喵喵喵地叫着,委屈地把头藏到了身体里。

    你呀!柳贵妃知道他最近逗弄雪团儿上瘾,也没有起疑,笑着道,跟雪团较什么劲儿?本宫还以为,你是听到了裴四小姐定亲的消息,心里吃醋了呢!听说你在温府的寿宴上,把人家裴四小姐单独叫了出去,还害得问卿那姑娘醋意大发,堵住人家裴四小姐不放,差点闹出事来。怎么,你也瞧上人家裴四小姐了?若是的话,本宫就给你做主,别说寿昌伯府世子,就是宇泓哲看上了,本宫也会给你抢过来。

    怎么可能?那个丫头,小豆芽一根,张牙舞爪又忘恩负义,最没良心的就是她,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看上,没有看上又怎么可能吃醋?宇泓墨在心中默默地反驳道,脸上却是一片浑然不在意的笑意:母妃真是神机妙算,正是五皇兄看上了那丫头,原本想立侧妃的,没想到居然被寿昌伯府抢先一步。

    有这种事情?柳贵妃一怔,随即失笑,这下可有意思了。

    宇泓墨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意,却带着三分凛冽和一抹寒意:可不是吗?尤其现在五皇兄正在禁足,儿臣倒是迫不及待想要告诉五皇兄这个好消息,瞧瞧他的脸色会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柳贵妃嗔视他,道:你这孩子,就知道使坏!

    母妃难道不想吗?儿臣先去做事,到时候把五皇兄的脸色画下来给母妃瞧!宇泓墨一笑,洒然起身,离开了长春宫。托词离开长春宫,回到自己的宫殿,将自己关进书房,命暗卫在外面守着,宇泓墨的脸色这才全然变了,有着从来没有过的愤怒、烦躁和迷茫,整个人就像被放在火炉上烤一样,似乎还透着些疼,丝丝缕缕地揪住心脏,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紧锁着。

    裴元歌居然定亲了……和傅君盛……才十三岁姑娘,订什么亲事?

    他都十六岁了,不也还没定亲吗?她急什么!

    宇泓墨愤愤地想着,却又觉得自己的愤怒来得莫名其妙,别说十三岁定亲,从小订娃娃亲的都有,又有什么稀罕?为什么他听到裴元歌要定亲的消息,就这样的烦躁难受呢?脑海中忽然闪过柳贵妃说的话,整个人如遭雷击,怔怔地靠在圈椅上……难道真如柳贵妃所言,他是在吃醋吗?

    因此喜欢,才会吃醋,那么,原来他喜欢裴元歌那小丫头吗?

    一开始知道她,只是因为她抢先一步,拿走了他想要得到的七彩琉璃珠。因为想要拿到七彩琉璃珠,所以在赏花宴上,听到她的名字,他才会刻意地去看。偏偏她聪**黠,又机敏善变,想要从她身上不动声色地拿到七彩琉璃珠并不容易,为了琢磨她的性格,拿捏到她的短处,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想要从中找到动手的契机。

    只是这样的原因才关注她的,可为什么,当他想要转开目光时,却已经做不到了?

    是偷偷潜入裴府,看着她在姨娘和众人面前反复两张面孔变化吗?还是深夜潜入她的闺房,挟持她结果被她咬了一口?或许是在那做山庄,看着才十三岁的女孩,用那样幽深晦暗,黑光惊人的眼眸盯着姨娘,要和她一同沉入温泉水;也可能是那晚柔和的月色,她心惊胆战地攀附着他的模样,那水盈盈的眸光,皓玉般的手腕……他说不清楚,只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喜欢她的目光追随着他,喜欢她只看到他,即使是生气,恼怒,无可奈何,敷衍……什么样的情绪都好,他就是喜欢她看着他,只看到他。

    如果她肯温柔和气地跟他说话,哪怕是别有目的,他也会觉得很开心。

    喜欢她夸奖他,说他的好,哪怕是赞美他最讨厌的容貌,他都会觉得开心,不自觉地想要笑。

    不喜欢她安静柔顺的假相,恭敬有礼地叫他九殿下,好像彼此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不喜欢叫傅君盛傅哥哥,他也不喜欢她对那个白衣青年道谢慰问,更加不喜欢她嫁给宇泓哲,或者傅君盛……想到以后她会一直用那样娇糯地叫傅哥哥,会把那双羊脂玉般的手交给傅君盛,会偎依在他的怀中……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再也没有他的余地!

    想到这里,宇泓墨就觉得心紧紧地缩成一团,曾经他以为那是因为元歌很好欺负,欺负她会让他觉得很开心,而现在,他才终于醒悟。

    原来,那就是喜欢!

    ------题外话------

    小虐下墨墨,谁叫他之前欺负我家闺女来着?还欺负元歌让他觉得很开心?这就是报应,后哈哈哈哈~o(n_n)o~

089章 美女蛇被罚禁足

    既然为歌儿和傅君盛定下了亲事,虽然歌儿年纪还小,婚事还不着急,但也要开始筹办嫁妆。这种事情,本来是应该交给舒雪玉来操办的,但想到小小的女儿眼看着已经定下了人家,总有一日要出嫁,就觉得心头酸涩,很不是滋味,这十三年来,父女聚少离多,现在好不容易他回了京城,女儿却又订下了人家…

    想到这里,裴诸城就忍不住对五殿下恨得牙痒痒。

    父亲。

    门口传来怯怯的呼喊声,似乎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裴诸城转过头去,只见裴元华身着玉白色左衽斜襟上襦,领口绣着一枝娇艳的鹅黄腊梅,下身是天青色齐腰长绫裙,浅紫色的腰带更显得腰身纤细,盈盈不足一握,乌黑的鬓发并未戴任何首饰,只插着一朵白玉兰,盈盈地站在门口,扶着门框。

    她素来喜欢红紫等鲜艳色彩,牡丹缠枝的花纹,而且也十分配那些衣饰,显得格外端庄大气,倒是第一次穿戴得如此素淡,倒显得身材单薄,纤弱文秀,惹人生怜。白玉般的脸上未施脂粉,浅浅的眉,雪白的贝齿轻轻咬着下唇,乌黑的眼眸飞快地看了眼裴诸城,又垂了下去,站在门口进退维谷,似乎不知道能不能进来。

    她一向端庄大气,气度高华,第一次显得如此瑟缩。

    裴诸城看了她一眼,又收回了目光,没有说话。

    裴元华眼眸中闪过一抹晦暗焦虑,咬咬唇,脚步轻浅地走了进来,走到裴诸城跟前,什么话都没说,便对着裴诸城跪了下来,低垂着头不说话。

    如果是在平日,裴诸城早就叫她起来,这次却没有,连问都没有问一句,径自整理着公务。

    女儿是来认错的。裴元华轻声道,带着微微的哽咽,仰起头来,明艳的杏眸中已经噙了一层浅浅的水雾,氤氲雾浓,女儿错了,女儿不该生出攀龙附凤的心思,明知道绣图牵连甚广,却还在上面动手脚,想要……想要讨好五殿下。而在事发后,却又……却又收买绣娘,意图蒙蔽父亲。说着,两行清泪从眼中滑落,其意甚哀。

    脸上的红肿还未全消,犹自带着浅浅的一层红,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

    这些日子,她该有的份例一样不缺,未曾禁足,也未曾有责罚,但父亲却再也没有跟她说过话,见了她也只是淡淡地点头,不再像从前那样嘘寒问暖,关心爱护。她知道,父亲已经清楚了绣图的前因后果,这是在无声的谴责她。在裴府这么多年,对于府内人的性格,裴元华自认还是相当了解的。

    在一定的限度内,父亲可以容忍她做错事,但是,绝对不能容忍她做错事却硬赖着不承认。

    虽然她吩咐周娘子编的那个故事也算天衣无缝,但很多时候,感觉却比证据更准确,父亲也许已经拿到了证据,也许没有,但无论如何,已经在心里怀疑她了。这个时候,如果她还硬撑着不认,只会让父亲对她越发的失望,让她在父亲心里的形象一落千丈,时间久了,她就再也不可能是父亲引以为傲的裴大小姐。

    因此,这日她前思后想,还是决定冒险赌一赌,来向父亲认错,坦诚事实。

    裴诸城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低下头,继续整理。

    然而,这一顿却给了裴元华希望,知道自己这步棋是走对了。

    父亲心中不但有怀疑,说不定连证据都拿到了,不然,听到她这番话,怎么也应该有些恼怒愤恨,而不该是现在这样一片沉静。想到这里,心中更定了定,父亲明明有怀疑,有证据,却一直没有声张,显然是顾忌她的颜面,说明她虽然做错了事情,但父亲对她还是看重爱护的,所以才要为她遮掩,之所以这些天冷淡以对,就是在等她来自己认错。幸好她来了,不然父亲怕是会真的对她失望,那就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父亲,女儿真的知道错了,女儿不该明知故犯,做出这样有辱声名的事情,得了教训还不曾悔悟,还抱着一丝侥幸想要蒙蔽父亲。裴元华更是说得声泪俱下,这件事女儿真的是被油脂蒙了心,才会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来。那日收到父亲送来的端午节例,让女儿静思己过,女儿如同被冰水浇身,彻底冷静清醒过来。这些日子一直在反思这件事,终于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所以特来向父亲认错。

    听她其意甚诚,裴诸城叹了口气,终于转过身来。

    见状,裴元华更是哀哀怯怯地看着他,哽咽着喊道:父亲,女儿知道做错了,你要骂女儿,打女儿,责罚女儿,怎样都好,不要不理女儿。女儿到底还小,不懂事,许多方面都要父亲多教我……

    听她这样说,裴诸城心头一软,扶她起来,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华儿,你一直是个聪明的孩子,行事有度,知晓分寸,怎么这次就这么糊涂呢?说着,忍不住恼怒地瞪了她一眼。

    而这一眼,却让裴元华的心彻底放下,知道父亲肯这样跟她说话,肯对她表现恼怒,那这件事还有回缓的余地,这些日子的担忧,惊惧,不安……种种情绪都涌上心头,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拉着裴诸城的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父亲,女儿还以为……还以为父亲再也不会理会女儿了……

    这话却是真情实意,如果裴诸城就此冷落她,她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前程着实堪忧。

    裴诸城看着这样的大女儿,心头固然有恼怒,也有着一丝欣慰。

    容儿个性鲁莽率直,想得浅,看得短,不吃些苦头就记不住乖。但华儿不同,她聪明,敏锐,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因此,容儿犯了错,他可以直接责罚打骂,让她记个教训。可是华儿的事情,就得她自己想明白,知道自己错了才行,否则,反而可能适得其反,让她钻入牛角尖,再也转不过来。

    现在,她能知道自己错了就好,还不算太迟。

    看着女儿娇嫩的面孔,裴诸城心头暗叹,毕竟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总难免会有犯错的时候,他做父亲的更该好好教导才是。拉着她的手,在旁边坐下,语重心长地道:华儿,你一向是我最骄傲的女儿,我一直对你抱有很高的期望,老实说,你这次太让我失望了。告诉我,华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以前,他对女儿们的关心太少,以后要多加注意,多了解她们的想法才好。

    裴元华咬着嘴唇,好一会儿才道:是女儿的错,是女儿起了糊涂心思,女儿想着,以父亲的军功,早该封爵,却屡屡被人阻挠,现在又武将转文职,连带着裴府的身份也跟着变化。女儿想,如果女儿能够攀上五殿下,就没人再敢跟父亲使绊子,咱们裴府也能让人高看一筹。再者,父亲对女儿好,女儿心里知道,但女儿毕竟是庶女,总难免被人诟病,所以就想着……

    她十分聪明,知道单说为了裴府太过虚无缥缈,父亲心中会生疑心,因此又拉上了自己的身份。

    但这庶女的身份的确是她心中的隐痛,如今在父亲跟前说起,神色难免有些变化,唇色咬得发白,浓密的睫毛上挂着滴滴泪珠,设施呢哀羞,看起来倒是情真意切,看不出丝毫的伪饰痕迹。

    原来如此。

    裴诸城从镇边大将,接任刑部尚书,自然会有趋炎附势的人冷落嘲讽,却忘了他身后的裴府,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华儿又是经常出入京城名媛圈的人,对人情冷暖的感受自然比别人更深刻些。连他这样昂扬大汉,遇到这种事情也会窝火恼怒,何况华儿一个女孩子,才十六岁,自然更加难忍,一时意气,难怪会钻了牛角尖,起了这样的心思。

    这样一想,裴诸城顿时释然。

    华儿,你是我的第一个女儿,从小到大金娇玉贵地养着,难免心高气傲了些。可是,攀高踩低,世情如此,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世顺遂,总会有些起起落落,事情冷暖难定。按理说你是女孩子,不必知道这些事情,可是父亲对你期望很高,我希望你能够经受得起风浪,宠辱不惊,不要因为境遇跌入谷底,连带着你的心性都跌了下去,明白吗?以后万不可再起这种糊涂心思了!

    裴元华乖巧地应道:女儿知错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嗯,华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父亲相信,你能够想明白这些。裴诸城放缓了声音,柔声道,我知道,待选的事情对你打击很大,可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皇室中人看起来尊贵豪华,惹人艳羡,可那只是表面,内里有多少你死我活,阴谋诡计,是你无法想象的。那里面葬送着不知道多少冤魂!你没有被选上,不必卷入那些诡谲莫测的算计中,将来嫁个上进本分的夫婿,和和美美,平安顺遂地过这一辈子,那才是真正的福分。至于裴府,那是父亲的事情,你不需要多操心,明白吗?

    裴元华脸微微一红,似乎是因为听到婚事而羞涩娇赧,慢慢地垂下了头。

    见她这样,裴诸城反而笑了,摸了摸她的头,道:好了,回去好好想想我说的话,以后万不可行差踏错。想了想又道,如果在外面受了委屈,回来告诉父亲,我虽然不再是镇边大将,可我裴诸城的女儿,也不是谁都能欺辱的,你要有裴家人的骨气!以后再起这种歪心思,我可就不饶你了!

    是,多谢父亲的谅解和开导。裴元华福身道,女儿这次实在错得厉害,愿意自请罚禁足,抄写女戒百篇,好给自己一个教训,谨记这次的事情,和父亲的教诲,还请父亲允许。

    知道你是乖巧的孩子,能明白自己错了,以后就不会再犯,这些就不必了。裴诸城不在意地挥挥手。

    裴元华坚持道:父亲,女儿以前就是被父亲太过娇宠,才会不知天高地厚,行事鲁莽,犯下今日的大错。您以后万不能再这样娇惯女儿。女儿毕竟年纪小,不明事理,许多地方都需要父亲严加教导。不如就从这次的事情开始,让女儿记个教训!

    好吧,既然你这样说,那就依你所言吧!裴诸城点点头,道,看你的模样,脸上和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吧?回去好好休息,按时上药,免得落了疤痕,以后嫁人可要吃亏。快去吧!

    裴元华领命离去,才刚走到门口,却又被裴诸城叫住。

    华儿,你四妹妹虽然在姐妹中年纪最小,但行事却稳重有度,你不妨多向她学学,姐妹多亲近亲近,也是好事。

    裴元华神色从容,福身道:是,女儿谨记父亲的教诲。

    出了书房,慢慢走在草木葱茏的庭院中,五月份的大夏王朝,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绿华蔓长,苍翠凝碧,放眼望去,一片深深浅浅的绿,夹杂着各色花朵,繁花如锦。裴元华慢慢地抬起头,仰望着湛蓝湛蓝的苍穹,朵朵白云漂浮在其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大地苍生。

    裴元华微微地松了口气,随即眼眸又微微地眯起,眸光闪烁。

    这次她实在太过鲁莽冲动,以至于惹出这样大的乱子,闹得几乎不可收拾。她可以肯定,绣图是叶问卿要送给九殿下的,这件事裴元歌想必早就知道,却故意不做声,看着她跳入陷阱,不但被叶问卿暴打一顿,还在父亲跟前露了端倪,差点前功尽弃。

    好在,现在总算把这关过去了!

    父亲肯开导她,她又自罚禁足,抄写女戒,绣图这件事总算是揭了过去。只是,从今往后,她在父亲心目中不会再是从前完美无瑕的骄傲,她虽然认了错,父亲也原宥了她,但这究竟是一根刺,以后但凡遇到应景的事情,这根刺都会提醒父亲,她这个女儿曾经多么荒唐糊涂。但是,总比父亲对她彻底失望,不再理会来得好。

    这根刺拔不掉,只能任它留在父亲心中,靠她日后的表现,和时光的流逝将刺慢慢软化,直至消失。

    那需要很长的时间,而在这段时间内,她最好不要有任何异动。

    这次父亲之所以能够这样简单地原谅她,是因为她从前的美好形象还留在父亲心中,父亲认为她只是一时的行差踏错,纠正过来也就是了。但如果再有第二次,被父亲抓到把柄,就没有这么容易过关了。甚至,父亲可能会看破她的本性,对她彻底失望,再也不理会她这个女儿,到时候,就是她的地狱!

    从庆福寺祈福归来后,她实在是昏了头了。

    前十六年,她过得实在太顺遂了,父母赞赏,下人称颂,同龄人羡慕嫉妒,人人都说她才华横溢,冰雪聪明,是京城第一才女,她也被这些东西迷花了眼,真的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再加上这次祈福归来,父亲降职,章芸被贬,待选落选,种种事端夹杂在一起,重重的打击,让她失却了往日的冷静和睿智,从前的无往不利,所向披靡,又让她小看了裴元歌,先是流霜被赶,断了左右臂膀,这次更是阴沟里翻船,闹出了天大的笑话,连在父亲那里也接连折损颜面,甚至几乎失宠。

    所幸,父亲的那卷蚕丝,那篮果子,如同一盘冷水,将她彻底浇醒,完全的冷静下来。

    这些时日,她绝对是被油脂糊了心,居然跟裴元歌撕破脸,斗得你死我活,实在太不明智了。裴元歌是明锦的女儿,是父亲跟前最得意的人,也是个聪明伶俐,慧黠机敏的人,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得罪?又怎么能够当面撕破脸呢?如果没有白衣庵的冲突,许多事情都未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其实,她之前跟裴元歌说的一句话,是对的。

    她们之间,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甚至是能够互助互帮的。她裴元华所要的,是站在女子权利的巅峰,成为天底下最尊荣的女人,让所有人都跪在她的脚下!而裴元歌,就算斗画赢了她又如何?就算比她更得父亲的心又如何?她们走的路,根本就不一样,裴元歌只是一个俗女,嫁人生子,这是她一生的轨迹,除了姐妹的血缘相系外,她们以后的道路不会有任何交集。

    她真是傻了,跟这样一个完全和她前程无关的人斗得你死我活。

    甚至,及时裴元歌真的给五殿下作侧妃,那也是她的机遇,有了姐妹这层血缘,她才有机会真地踏入皇室的圈子,离她的目标更近三分。

    其实,她们不应该争斗,她们应该联起手来,共同努力才是。裴元歌与几位殿下相熟,那本该是她的机遇,应该让裴元歌为她制造机会,亲近极为殿下才对;而裴元歌的聪明才智,应该要为她所用,助她步步高升,而不是彼此斗得你死我活,最后两败俱伤。

    毕竟,如果她能够成为贵人,对裴府也是一件好事,裴元歌的身价也能跟着水涨船高,这是互惠互利的事情。

    是的,这才是她应该对待裴元歌的态度。

    裴元华慢慢地闭上眼睛,浑身都沐浴在明亮而微热的阳光下,刚从庆福寺回来时,她还能够清楚地看到这些,结果后面却被一时的得失蒙蔽,彻底走上了岔路,以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还好,她醒悟得及时,虽然说现在跟裴元歌关系很僵,但并非没有弥补的余地,因为裴元歌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样对彼此都有利。

    当初的章芸,也曾经被裴元歌算计,让父亲起了疑心,跟她现在的情况相似。

    如果她还执迷不悟,那么,章芸的下场就是她的前车之鉴。幸运的是,她比章芸聪明,也比章芸冷静,她能够急流勇退,及时抽身,所以绝对不会落到章芸那样的下场!这次,她需要些时日好好冷静冷静,清醒清醒,认真地思索,看清楚如今的形势,想好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不要再犯从前的错误。

    等她这次禁足出来,她会再度成为从前光华耀眼,誉满京城的裴元华!

    自从订亲之后,除了每日登门的人都会打趣几句,舒雪玉和裴诸城拉着她参详嫁妆单子外,裴元歌的日子倒也过得清静,就连原本以为要生事的裴元华都异常安静,除了每日定时向舒雪玉和裴诸城请安外,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半点风浪都未掀起,偶尔与裴元歌撞上,神情颇为温婉,似乎还带着一丝讨好,再没有先前趾高气昂的模样,倒叫裴元歌心中暗暗警惕,不知道裴元华又要捣什么鬼。

    她也听说裴元华曾到书房,跟父亲好一顿促膝长谈,但她绝不认为,裴元华会因此立地成佛。

    初夏晴暖,花木繁盛,透过茜色的薄窗纱,看着外面繁华似锦的景致,闻着隐隐透过来的淡淡花香,裴元歌微微地叹了口气,继续飞针走线。随着她的灵巧飞舞的双手,一朵圆润娇俏的桃花渐渐成形,慢慢透出粉红的光泽,嫣然绽放,看起来好似真的一般。

    绣帘一掀,露出舒雪玉莲青色的身影,见她这般,笑道:哟,在绣嫁妆啊!

    按照规矩,女子订婚后,就要开始绣嫁妆,大红金丝嫁衣,凤冠霞帔,乃至夫君的衣饰鞋袜枕帕,都要好几套。而且,新婚过后,要奉给夫君上下人等的礼,都要女子亲手绣制,零零碎碎地加在一起,着实有的忙。裴元歌虽然才十三岁,但早些将零碎的东西绣好,也免得将来手忙脚乱。

    这些日子,谁见了她都要打趣几句,裴元歌已经习惯了,索性装作没听到,笑着道:母亲怎么过来了?紫苑她们也不通报一声,我好出去迎接。又起身去取茶点。

    不用忙了。舒雪玉忙按了她的手,道,我今日要出去巡视嫁妆铺子,想过来看看你有没有时候,陪我一起去,免得整日闷在屋里,闷出病来。虽然说绣嫁妆很要紧,但也不必如此匆忙,你父亲和我还想多留你两年呢,没那么急着把你嫁出去!

    母亲!裴元歌有些不自在地跺脚,娇嗔道。

    舒雪玉看着她直笑,别光顾着撒娇,到底是去还是不去,你给我个准信儿啊!

    去去去,敢不去吗?裴元歌站起身来,吩咐着紫苑把绣架移走,上前挽住舒雪玉的手臂道,才做些刺绣活,就被母亲您这样打趣。若是再不陪母亲您出去巡视嫁妆铺子,我还不成了大逆不道的孽女了?母亲等我一会儿,我进去换了衣裳就出来。

    两人带着丫鬟出门,坐马车来到外城,还是最先往简宁斋的方向前来。

    还没到简宁斋跟前,吵闹喧哗之声就透过窗帘传了进来,听声音似乎就在前面不远出,紧接着马车也顿了顿,停了下来,车夫禀告道:夫人,小姐,前面人多,路被堵住了,恐怕过不去。

    裴元歌掀起窗帘往外一看,眉头顿时微微皱了起来。

    只见前方不远处黑压压地围着许多人,人头攒动,似乎在瞧什么热闹,嗡嗡的议论声不绝,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端。眼看着众人围拢的中心似乎就是舒雪玉的嫁妆铺子简宁斋,难道铺子里又出了什么事情?裴元歌和舒雪玉对视一眼,舒雪玉开口吩咐道:派人去前面打听下,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侍卫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回来禀奏道:回夫人小姐的话,前面堵了路,是因为有人在闹事,说是自家从铺子里买的名贵丝线有假,堵着铺子的门口吆喝,不肯离去。许多人围在那里看热闹,眼瞧着越吵越激烈,人也越围越多,就把道路给堵了。咱们要不要绕道?

    丝线铺子?裴元歌暗忖,难道真是简宁斋?

    舒雪玉已经问道:那间铺子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的话,那间铺子名叫简宁斋。舒雪玉被禁十年,对于她的事情,府内知道的人不多,这护卫又是新调上来的,并不知道简宁斋就是自家夫人的铺子,更不知道现在众人要去的地方就是简宁斋,只将自己打听到的情况如实禀告。

    真是简宁斋!裴元歌心中一沉,难道说还是上次那个广致斋的人,贼心不死,又来闹事?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引来这许多人围观,若处理得不好,简宁斋的名声就算污了。毁桥容易建桥难,到时候想要再挽回声誉,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母亲,我们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这种事情若处理不善,对铺子的影响很大的。

    舒雪玉对点点头,两人带了帷帽下车,先派人去通知铺子里的人,然后在护卫的护送下,挤进人群。只见一个穿宝石蓝丝绸圆领通身袍的中年人,正举着四五卷丝线,另一只手指着店里小二的鼻子骂道:你们简宁斋也太缺德,十两银子一卷的上好红绣丝,你们居然是拿染了红色的白丝来凑数!我原本接了吴大人的单子,要为他们府上绣花开富贵,要用这红绣丝绣牡丹花,谁知道这丝线居然掉色,把我之前辛辛苦苦绣了十余日的绣图给全污了,现在根本赶不及吴大人原本定下的时间,我没得钱赚,还得倒赔银子。你们说怎么办?

    小二被骂得脸通红,好声好气地劝道:魏师傅,你是简宁斋的常客,也该知道咱们丝线铺子的规矩,丝线当场验过,过后概不负责。你这都买了三天的绣线,突然拿来说是假的,这叫我们怎么办啊?

    是,丝线铺子是这规矩,可是我在你们简宁斋买了**年的绣线了,我信得过你们,所以没有亲自来验丝线,而是派小厮来买,任你们挑选的。谁知道你们这么缺德,连老顾客都坑?之前人家说,你们简宁斋以次充好,故意提价,我还替你们说话,谁知道竟是帮了白眼狼!

    魏师傅也气得脸红脖子粗,跳脚只骂人。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店铺的名声定要受影响,小二也急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辩驳,正急得六神无主时,一位四五十岁,身着锦蓝袍服的男子匆匆挤了进来。小二顿时如见了救星般,忙上前道:二掌柜的,您来的正好,这事儿怎么办啊?说着将事情的经过大概讲了一遍。

    二掌柜面色一肃,转向魏师傅,白皙的脸上尽是凝重之意:魏师傅,您也是多年的老绣匠了,这丝线是真是假,你上手一摸就该知道。红绣丝柔滑如水,白丝粗糙,您怎么可能拿染了色的白丝当红绣丝刺绣,以至于绣图染色,前功尽弃,无法按时完工呢?

    这话有理,周围的人顿时议论纷纷。

    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我在栽赃陷害你们简宁斋?魏师傅闻言更是火冒三丈,气得将手中的丝线摔在地上,怒冲冲地道,你知不知道我这副绣图有多要紧?吴大人说了,我这副绣图若是绣得他满意,他就跟姻亲举荐我,让我进华秀斋。那可是皇商铺子,专门给皇宫里的贵人绣东西的。为了这幅绣图,我赔上了所有的家当,丝线绢布都买最好的,就是想着进了华秀斋,从此一家老少都能过上好日子。

    说到这里,一阵心酸,几乎掉下泪来,捂着额头道:我就是太他妈信你们简宁斋了,想着**年的老交情,不坑不骗,货真价实,连半点其他念头都没起过,拿到丝线就赶紧赶工,谁知道……赵二掌柜,你自个说,我会自己毁了这么要紧的绣图,只为了栽赃你们简宁斋吗我?

    对于这些手艺人来说,能够进入皇商铺子,成为里面的供奉师傅,月银和身份都会翻好几翻,差不多已经是他们这些人最好的归宿。按理说,魏师傅没有道理拿这样要紧的绣图做赌注,来陷害简宁斋。一时间,众人的议论顿时偏向了魏师傅,对简宁斋的指指点点,目露怀疑。

    见状,赵二掌柜眼眸中闪过一抹惊慌,急怒之下道: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弄坏了绣图,却赖到了我们简宁斋的头上?想要把责任推给我们?这事要真闹大了,对简宁斋的损害极大。

    我**!魏师傅被他这话气得一蹦三尺高,这绣图有多要紧我不知道吗?我会好好地去毁它?要不是你们做事不地道,我会到现在这个地步吗?哪怕你们是以次充好,也比这样强啊!至少我还能拆了线重新绣!结果你到现在居然还说风凉话!我跟你拼了我!

    说着,猛地冲上前去,揪住吴掌柜的衣领就要挥拳。

    旁边的小二们忙拉住魏师傅,还好拉得及时,那斗大的拳头差一点就落在赵二掌柜的头上,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看着魏师傅这幅模样,也来了气,硬着脖子道:怎么?没道理讲了就动拳头,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心事,心虚了?有本事你冲我这里打,咱们去刑部大堂说个分明,告诉你,我——

    两位请住手,有话好好说。

    一道清润温雅的女声传来,声音并不高,也不张扬,静柔如水,透着一股教养良好的温润感。但不知为何,赵二掌柜和魏师傅的吵嚷,满场的窃窃私语,却都没能压下这道温和的声音,让它清清楚楚地传入所有人的耳朵,不自觉的凝神静气,都朝着声音的来处望去。

    人群中不知何时多了两位衣着华贵的女子,头戴帷帽,看不清容貌,但从气度衣饰来看,似乎是一对母女。而说话的正是那名女子,一身水绿衣裙,绣着精致的缠枝兰花纹样,站在那里,正如一朵空谷幽兰,寂然芬芳。见两人犹自纠缠,那女子又道:魏师傅,赵二掌柜,两位请先推开,这件事咱们慢慢商议,如何?

    那女子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但不知为何,她那温淡的话语里就是有股力量,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听从。魏师傅下意识地松了手,怔怔地看着眼前仙女一样的人物,脱口问道:你是谁啊?

    小二忙道:这是我们东家小姐。

    舒雪玉上次带裴元歌过来时,他并不在店内,因此不认得裴元歌。但舒雪玉是他多年的主子,虽然十年未见,却还是认了出来,忙上前见礼道:夫人。随后才向裴元歌拱手道:小姐。虽然没有见过,但听老掌柜和小二说过,这位小姐对丝线十分精通,连罕见的玉楼点翠都知道,绝非凡俗。

    裴元歌点点头,从地上捡起魏师傅方才丢弃的丝线,手一摸,微微皱眉。

    手中的丝线鲜艳光亮,柔滑如水,乍一看很像是名贵的红绣丝,但若细细地看,就会发现它的柔顺中有种淡淡的油脂般的油腻感,不像红绣丝般浑然天成。命小二取来一瓢水,冲着丝线浇了上去,滴落下来的水顿时变成红色,而丝线则露出原来的白色,再伸手摸去,十分粗糙。

    这的确是白丝。

    白丝质地粗糙,红绣丝细润如水,两者的价值犹如天壤之别。但是,如果用一种名为茜红草的药粉将白丝浸泡过,不但染出来的色泽很像红绣丝,而且也会在短时间内变得十分柔顺,只是不能持久。而且遇水则融,颜色会褪去,也会露出原来粗糙的质地。

    见裴元歌这一手,魏师傅就知道她是识货的,忙道:就是这样,我绣得好好的,不小心打翻了一杯清水,结果……刺绣师傅在刺绣是原本是不能喝水的,但有时候赶工疲累,顾不得离开,就就着绣架喝水,只是只能喝清水,不能喝茶,以免茶水不小心溅到绣布上,污了颜色。

    小女刚刚接手简宁斋,对情况不太熟悉,魏师傅刚才说,你是我们简宁斋的老顾客了?裴元歌开口问道。

    对着裴元歌,魏师傅不自觉地放缓了声音,道:是,已经有**年了。

    裴元歌目视小二和赵二掌柜,见他们都点头承认,显然魏师傅的确是简宁斋的老顾客,心中暗自思忖。方才她一直都在旁边观看,原本以为是广致斋又在耍手段,想要污了简宁斋的名声。但看着看着,却又觉得不像,这位魏师傅显然是个脾气暴躁的主,又摊上如此要紧的绣图被污,因此暴跳如雷,看起来倒不像是作假。现在所有人都承认,魏师傅是简宁斋的老顾客,这件事就更加奇怪了。

    难道真是简宁斋的丝线有问题?

    无论如何,现在魏师傅这件事已经闹开了,这么多人眼睁睁地看着,必须要有个交代,让双方都能满意。否则,无论真相如何,简宁斋的声名都会受损,世人最爱以讹传讹,又有一个广致斋在旁边虎视眈眈,没事都能生出三分事来,何况现在这样好的话题?

    舒雪玉对经营铺子本就是门外汉,又信服裴元歌的聪慧能力,并不作声。

    魏师傅,且不论现在真相如何,对魏师傅来说,最要紧的,还是那副花开锦绣的绣图,不知道能否将绣图取来,一来看看是否真是被茜红草所污;二来也看看有没有补救的办法。毕竟,对魏师傅来说,这红绣丝的真假尚在其次,这幅绣图却关系着魏师傅的身家,以及以后的前程。裴元歌思索良久,才温声道,魏师傅,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刚才你这店小二已经说到,我已经让小厮回去取了。不过,绣好的绣图污了一大团,根本没得救了。离交绣图的时间只剩三天,再绣也来不及了。魏师傅摇头叹道,神色颓废,整个人都心灰意冷起来。其实,这副绣图污掉的时候,他的前程也就彻底毁了,一切都没有了意义。之所以到简宁斋来闹事,完全是忍不下这口气,加上店小二又不承认,因此火气越来越大。

    这会儿遇到这么个温文秀雅的小姑娘,又和和气气地跟他讲道理,火气消了,心也灰了。

    就算是简宁斋承认丝线有问题又怎么样?绣图已经污了,再绣也来不及,他没办法按时交绣图,别说进华秀斋,光吴大人的怒气,和那些违约的银子,他就赔付不起。何况,为了这幅绣图,他耗尽心血,搭上了全部身家,还接了不少银钱,光这些就足够他们一家人从此以后喝西北风了。

    现在,除非有人能够挽救他这副绣图,否则,一切的事情都没有意义了。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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