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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嫡女无双全文阅读

作者:白色蝴蝶     重生之嫡女无双txt下载     重生之嫡女无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90章 绣技如神,妙手解纷争

    不一会儿,回府取绣架的小厮已经飞快地跑了过来,抱着一幅约三尺长,一尺半宽的绣架过来。人群让出一条道来,让那小厮进来,将绣架摆在正中。

    光滑洁白的绣布上,绣着一红一黄两朵硕大的牡丹花,周围绿叶如翡,怪石嶙峋,彩蝶翩翩,阵脚细密,十分精致,原本是幅上好的绣图,可惜红色牡丹花那里绣线褪色,淡淡的红色染透了绣布,蔓延出一片不规则的红,凌乱不堪,顿时将整幅图的美感破坏殆尽。

    而那红色,与先前水泼到白丝上所浸融的红色一模一样。

    见状,周围的人顿时议论纷纷,显然都觉得魏师傅所言不虚,这绣图的确是被丝线上的染料给毁了。

    真是,这简宁斋还是多年的老字号呢,居然做这种弄虚作假的事情,毁了一幅好绣图不说,还毁了魏师傅一辈子的前程,一家子的生计,真是太缺德了!魏师傅还是简宁斋的老顾客呢,越熟越坑,居然被简宁斋害得这么惨!人群中一个皂衣的年轻人吆喝道,魏师傅,我说了简宁斋的东西不成,以次充好,最好别买,你还不信。现在得了教训了吧?要是你是从广致斋买的,哪会出这种事情?价格还能便宜些呢!

    魏师傅叹了口气,双手抱头蹲在地上,那模样就像是一个庄稼被蚂蝗啃光了的老农夫。

    瞧简宁斋把人家魏师傅害的,都是多年的老伙计了,居然这么坑人!另一个灰衣的中年人也道,反正以后我打死也不到简宁斋来买东西了,省得跟魏师傅似的,连一家子都赔上,那可就划不来了!

    是啊是啊,以后大家都别到这种黑心缺德的店来买东西!先前那个皂衣青年又道。

    就是,不要再来了!

    裴元歌正凝神查看着绣图,思量着补救的办法,但仍然注意着周遭的动静,耳听得人群被那两人鼓噪起来,眼看着形势就要失控,简宁斋要声名扫地,忽然转头朝那皂衣青年和灰衣中年人望去,眸光冷冽。

    隔着帷帽,两人自然看到裴元歌的表情,但不知为何,两人心中却同时涌起一股冰寒入骨的感觉,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裴元歌缓缓走近,沉声问道:两位贵姓?可是魏师傅的至交好友?

    以现在的情形看来,魏师傅或许不是别人拍来捣乱的,但很可能却是被人煽动的,否则,事情未必会闹得这么大。尤其那个皂衣青年,一直都把所有责任都推给简宁斋,夸大抹黑,鼓动别人不要到简宁斋来,又提到广致斋,言行举止实在可疑。

    被裴元歌点出来,两人有些畏缩,随即又挺起胸膛,道:我们都是魏师傅的好友,为他打抱不平有什么不可以?难道说简宁斋就这么霸道,连让人说句话都不许?你们是天理国法吗?这里可是京城,天子脚下,容不得你们这样放肆嚣张!

    就是,明明就是你们用假丝线害得魏师傅这般境地,难道我打抱不平都不成?

    两人是魏师傅的朋友也好,打抱不平也好,首先要关心的,应该是魏师傅如今的境地,要如何解决他眼前的困境,挽救这副绣图?而不是像两位这样,一位的挑拨生意,煽风点火,只想要抹黑我简宁斋!裴元歌声音悠淡,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凛然生威,就算真如二位所言,我简宁斋倒闭了,可拿对魏师傅又有什么好处?还是说,两位根本就不在乎魏师傅处境如何,将来如何,而只是一心想要诋毁我简宁斋?你就是这样做魏师傅的好友的?你就是这样替魏师傅打抱不平的?我看,你们根本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完全都没有想过魏师傅和他一家子的死活!

    她说着,突然抬手,直指着两人,声音也转为威严凛寒,咄咄逼人。

    两人被裴元歌的气势所震慑,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皂衣青年强辩道:你别在这里混淆视听,想转移话题,魏师傅的绣图被你们店里的假丝线所污,根本就回天无术。这都是被你们简宁斋的黑色缺德害的,我让大家不要再到简宁斋买丝线,以免上当受骗,有什么错?

    裴元歌轻笑一声,问道:请问公子,你是刺绣师傅吗?

    皂衣青年一怔:不是。

    那么,你对刺绣和丝线又懂得多少?

    皂衣青年犹豫了下,有些不安地道:怎么,不懂刺绣丝线就不能抱不平吗?

    裴元歌不理会他的色厉内荏,再度问道:那么,公子对我简宁斋知道多少?可曾再我简宁斋买过东西?可曾被我简宁斋所骗?为何口口声声说我简宁斋的坏话?

    皂衣青年被她问得哑口无言,道:我听说的,怎么样?

    这就奇怪了,这位公子你并不曾在我简宁斋买东西受骗,只凭着一点道听途说,就造谣生事,究竟目的何在?你口口声声说是魏师傅的朋友,却不想着如何帮他解决眼前困境,反而开口就说绣图无救,魏师傅一家落魄凄惨,这又是什么原因?你一不是刺绣师傅,二来对刺绣和丝线一无所知,凭什么断定这副绣图就无救了?裴元歌环视四周,扬声道,诸位,我简宁斋在京城立足十余年,品质如何,信誉如何,简宁斋的老顾客心里都清楚,我在此承诺,诸位在我简宁斋所购买的丝线如果有问题,只要拿过来,我简宁斋必定更换,并另外赔偿诸位的损失。但是,若有人趁机生事,玷污我简宁斋的声誉,我也绝不宽待,到时候大家只好到京兆府的公堂上见面了!

    说完这番话,裴元歌特别注意了两人的神色。

    她已经可以断定,这两个人是广致斋过来推波助澜的,现在的问题是,广致斋的东家到底是谁?为何频频与简宁斋作对?她故意提出京兆府,目的就是为了试探这两人,看他们所依仗的势力究竟有多大?

    皂衣青年和灰衣中年人对视一眼,神色却并没有多少变化。

    看着裴元歌心里,心底微微一沉。从这两人的神色来看,似乎并没有把京兆府放在眼里。虽然说京城权贵云集,但是连随便拍出来挑拨生事的下人都不把京兆府放在眼里,那只能说明,他们的后台很硬,硬到京兆府连他们都不敢碰,一丁点皮肉之苦都不会有。

    不过,现在还是先处理眼前的事情比较重要。

    裴元歌走到魏师傅跟前,微笑道:魏师傅,您不必如此,其实这绣图并非全无补救之法,魏师傅如果信得过我,咱们就到铺子里间去谈。魏师傅是咱们简宁斋**年的老顾客,不说其他,单这份交情,咱们就不能对魏师傅如今的困境视而不见,总要商议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她故意没有提红绣丝的事情,而是把补救绣图的出发点引到老交情上,收拢人心。

    果然,听了裴元歌这些话,周围的人纷纷点头,人心都是肉长的,简宁斋这般顾念旧情,自然让他们心头有一股温暖之感。而且,刚才这姑娘也说了,如果这是简宁斋的问题,人家不但包赔,而且还另赔损失,这倒是让不少人心里踏实了些。

    现在只看魏师傅的事情结果,如果能够圆满解决的话,那这简宁斋还是可信的。

    裴元歌自然知道这些,姿态温和地将魏师傅请进店铺里间,又让人将绣架搬了过来。魏师傅还未坐定,便急切地问道:这位小姐,你真的有办法补救这幅绣图吗?

    刺绣的图案,全凭绣线的颜色来表现,因此,绣线和绣布的颜色对比就显得很重要。现在红牡丹花附近的绣布被红色所污,即使再用红绣丝绣制,花瓣的颜色深浅和轮廓也会变得十分模糊,根本看不清楚图案。乍一看,就像是一团凌乱的红色,十分难看。

    而且,那片红色范围也有些太大了,单绣一朵牡丹花显得过于突兀,绣两朵空间又不够。

    早在绣图被污时,魏师傅就想过各种补救的办法,但却都不可行,眼前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穿着华贵,气度高雅,显然一个金娇玉贵的大家小姐,她这能想出办法来吗?

    这些问题,裴元歌自然也考虑过,对着绣图思索良久,又问了魏师傅几句关于吴大人的话,这才吩咐道:取茜红草和蓝颜料过来。

    魏师傅惑然不解:要颜料做什么?

    裴元歌笑着不答,因为接下来的事情比较细致,视线不能被遮挡,裴元歌到了偏间,摘下帷帽,换了面纱。再出来是茜红草粉和蓝颜料已经取来调好,裴元歌先小心地将红牡丹处的针线拆掉,露出错乱纷杂的红色绣布,因为有绣线的遮挡,有的地方是浅浅的红色,有的地方则是白色。

    看了看茜红草调出来的颜色深浅,感觉很合适,裴元歌便取过毛笔,沾了茜红草染料,将那片红色涂抹均匀,然后又取过一些清水,将蓝颜料再稀释,感觉差不多了,这才取过毛笔,将蓝颜料浅浅地涂在那片红色的右边。

    茜红草本身是一种红染料,与蓝色相融,顿时化成一片浅浅的紫色。

    先将绣布晾干,再去取黑绒线、黑绣丝、黑漆金、鸦翅青以及金珠儿线过来,再取一套绣针过来。裴元歌暂时顾不上理会别人,又吩咐道。

    简宁斋本就是卖丝线和各种绣具的地方,自然周全,很快就取来一套。

    赵二掌柜早听说这位东家小姐对丝线十分精通,想必绣技也高,见她这样子,似乎要动手刺绣,忍不住关注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舒雪玉也见过裴府前院大厅的那副梅寿图,赞叹不已,这会儿第一次见裴元歌绣制东西,也十分好奇。一时间,房间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裴元歌身上。

    裴元歌视若无睹,取过丝线,用劈丝法将绣线一根根地劈开,劈成比头发丝还要细很多,几乎用肉眼无法看到的细丝,然后又将几种丝线的细丝混合在一起,重新凝成一根丝线,对着绣布比了比颜色,似乎觉得还满意,点了点头,穿针引线,开始在那片左红右紫的绣图上飞针走线。

    她的动作十分娴熟优美,绣得飞快。

    随着她的动作,嫣然怒放的牡丹花轮廓慢慢地被黑线勾勒出来,翩然绽放。裴元歌双目凝定在绣布上,神色专注,显然全副心神都在刺绣上。过了约莫近一个时辰才算大功告成,黑线犹如画笔一般,描绘出一朵芳华盛艳的牡丹花,花瓣细碎,重重叠叠,显得雍容富贵。而那片红紫双色,正好错落在牡丹花的两边,一红一紫,正是一朵二乔,姹紫嫣红,争奇斗艳,栩栩如生。

    被红颜料污到的绣布范围比较大,绣一朵牡丹花过于硕大,绣两朵则太拥挤,绣成一朵双花,红紫争艳的二乔则刚刚好。

    取各种红色丝线和紫色丝线过来。裴元歌忍着有些僵硬的肩膀和脖子,再次吩咐道。

    等到红丝线和紫色丝线取来,裴元歌再度用劈丝法将各种丝线劈成细丝,然后看了看绣布上的红色和紫色,略一思索,各取出几根细丝,拿到绣图上比对着,然后再重新凝成一根绣线。这才对魏师傅道:魏师傅是多年的老绣匠,晕染针法,应该难不倒您吧?

    魏师傅早就被裴元歌的技艺惊呆了,下意识地点点头:会。

    晕染针法是一种特殊的绣技,绣出来的图案就好像用颜料绘上去的,不像一般刺绣针法显得针脚细密,别有一股清新悠淡的感觉。这种针法并不难,难的是所用的绣线不能单调,必须用劈丝法劈开又重新调和,否则根本出不来效果。这位小姐现在将丝线配好,已经将最难的部分完成,剩下的针法,倒是并不算艰难。

    那就好。裴元歌欣然道,接下来就请魏师傅用晕染针法,将这朵牡丹花留白的地方填充上。一般的绣图,总是用绣线的颜色来表现图案,所以绣布一旦被颜色污了,就会影响绣图的效果。好在茜红草的颜色还浅,我用配出来黑线能够压住它的颜色,先将牡丹花的轮廓勾勒出来,然后再用晕染针法填充,这样一来,牡丹花的轮廓依然鲜明,颜色深浅有致,就不会受绣布颜色的影响,不至于整幅绣图作废。魏师傅您看,这样行吗?

    魏师傅有些呆呆地望着绣布上那朵牡丹花。

    黑色的轮廓,红紫颜料的绣布,乍一看上去,就好像是用松烟墨绘画的墨画,再用颜料浅浅沾染,巧妙的构图和精湛的绣技,使得这朵牡丹花像是用墨笔绘上去的,而非用丝线绣出来的。黑色的丝线并不黯淡,相反的,宛如上好的松烟墨,黑亮而有光泽,加上其中混有黑漆金和金珠儿线,阳光从窗口透进来,照在绣布上,熠熠生辉,更显然的雍容庄重。

    晕染针法的效果,魏师傅也知道,能够预料得出来,当这副绣图完成时,这朵红紫相间的牡丹花该是何等的浓墨淡彩,宛如图画。这种绣如画的风格,在京城中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这可比他原来的绣图高明无数倍。这样一来,何止是不会再受绣布的影响,这根本就是化腐朽为神奇,让这幅绣图的价值一下子跳了好几个台阶,从上作变成了佳作乃至仙品。

    小姐真是神技!魏师傅忍不住感叹道。

    裴元歌淡淡一笑。这种绣法叫做画绣,是前世的她为了讨好万关晓而创制,用劈丝法调色,将丝线调成各种墨色或者颜料的颜色,然后再用细腻精巧的针法绣制,宛如图画,将刺绣和书画结合在了一起,以针线为笔描绘图案,曾经在江南盛行,也以此让万府的绣庄一跃成为江南最好的绣庄。

    之前送给父亲的寿礼梅寿图,便是化用了这种画绣之法。

    魏师傅过奖了,我只是听您说,吴大人是文官,喜好风雅,所以试着将绣线调成墨色,将刺绣当做绘画一般,想必吴大人会喜欢,虽然说时间有些紧促,不过晕染针法并不难,绣制也快,应该能赶得及。裴元歌谦辞道,说起来也是魏师傅的机缘,这副绣图配色十分淡雅,并没有浓艳的色调,这才没有冲突。

    魏师傅赞不绝口,忽然间面现难色,有些支吾着,却说不出话来。

    见他眼神中带着哀求,不住地看着旁边的黄色牡丹花,以及其余的图案,裴元歌顿时恍悟,单这一朵二乔用这种绣法,虽然好看风雅,但在整幅图中未免有些突兀,他是想求自己将其余的图案也加以勾勒,却又不好意思开口,毕竟自己能帮他把污了的绣图遮掩过去已经很厚道了,再多求倒有些不知进退了。

    见他这般,裴元歌更确定他是个心底厚道的人,遂笑道:魏师傅放心,我既然插手了,就不会半途而废,自然要助您将整幅图都弄好才算完结。不过,这幅图,二乔是中心,所以配的黑线颜色浓郁生菜,其余的图案要重新配绣线的颜色。而且,这种绣法很快,待我先将红绣丝的事情查证完,再来配丝线。

    见她肯帮忙,魏师傅感激不已,忙道:小姐救了我这幅绣图,就是天大的恩德,红绣丝的事情就算了吧?小姐帮我的这些,比什么都要紧。小姐放心,等这幅绣图绣好,我一定向所有人宣扬简宁斋的好处,以弥补我之前的过失。

    这会儿冷静下来,他也知道,刚才的一番闹腾,让简宁斋蒙受不少阴影。

    魏师傅您不愿追究,那是您厚道,可是我身为简宁斋的东家,却不能坐视这种事情,若真是我简宁斋的丝线有问题,只怕还有其他主顾受损,总要查个水落石出才好,给众人个交代才好。裴元歌颔首致意,道,您先忙着,我要到外面查绣线的事情了。

    说着,起身扶舒雪玉出了里间,来到店铺正堂。

    外面拥簇着许多人,都等着看这件事的结果,这会儿见裴元歌母女从里间出来,气定神闲,而里间则一片寂静,就知道事情必定是解决了,心中都忍不住好奇,纷纷问道:这位小姐,您是怎么补救绣图的?

    裴元歌突然意识到,这是个很好的补救机会,遂笑道:事情已经解决了,不过绣图毕竟是魏师傅的事情,我不便相告。如果诸位实在好奇补救后的绣图,就请等三天后,魏师傅完成这副绣图,或许可以让诸位一饱眼福。

    这样一来,却是将众人的胃口高高吊起。

    而现在,魏师傅的绣图已经和简宁斋绑在了一起,众人越是好奇绣图如何补救,成为什么模样,就会不知不觉中对简宁斋更加关注。只要处理好了绣线的事情,给众人一个满意的交代,简宁斋的名声非但不会受损,说不定还能因此更上一层楼,让众人更有信心。

    诸位,为了彻查红绣丝的事情,简宁斋要休业三天,还请诸位原谅,三天后,简宁斋必定将事情的原委公诸于众。裴元歌道,故意将简宁斋重新开业的时间,和魏师傅绣图完成的时间定在同一天,将众人的好奇心吊得十足。

    等到众人纷纷散去,简宁斋关了门,偌大的店铺顿时寂静下来。

    裴元歌走到拜访红绣丝的柜台,取过红绣丝,摸了摸,柔顺如水,为了保险起见,又取来清水试探,沾染了水珠的红绣丝并没有丝毫褪色的迹象,反而显得更加鲜亮,是真品无疑。

    柜台上的红绣丝都是真品,难道只有魏师傅买到的是假的吗?

    裴元歌蹙眉,沉吟不语。

    赵二掌柜忍不住道:小姐,夫人,您们也看到了,咱们的红绣丝明明是真品,难道说这么多红绣丝,偏魏师傅买到假的,这怎么可能?虽然说看魏师傅的样子不像假装,但说不定是买丝线的小童起意,用染了色的白丝替代红绣丝,拿好东西出去卖钱呢!

    这话虽然有些偏颇,但并非全无道理。

    只是裴元歌依然放心不下,总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想了想道:带我去库房,看看库房内的红绣丝。

    留了小二在前面看柜台,在赵二掌柜的引领下,裴元歌和舒雪玉来到后面摆放丝线和绣具的库房,门口两个彪形大汉站得笔直,虽然是守库房这种无聊的事情,也没有丝毫的懈怠。见赵二掌柜恭恭敬敬地引着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两位贵族女子过来,知道这必定是东家,都躬身行礼。

    赵二掌柜道:有人说咱们简宁斋的丝线有假,小姐和夫人特地来查看的。

    听说丝线出了问题,两人都是一惊,齐声道:卑职看守库房,从来不敢有丝毫懈怠,这些日子,库房一切正常,并没有任何动静,还请小姐和夫人明察。

    裴元歌不置可否,只道:开库房吧!

    两人对视一眼,神情惴惴。他们只是看守库房的,自然没有库房的钥匙,赵二掌柜从腰间取下一大串钥匙来,上前开了库门。丝线的储存要求比较高,要干燥,通风良好,避免丝线受潮或者被虫蛀咬,因此库房内的空气并不沉闷,一架架的丝线,和各种刺绣用具摆放的十分整齐,疏落有致。

    红绣丝颜色鲜亮,十分讨喜,京城人多爱此色,利润又高,因此有三架的存货。

    裴元歌一捆捆地将丝线拿起来,仔细地摩挲着,辨别真伪。花费了半个时辰才看完,却全部都是真的,并没有拿染色的白丝替换的。她不禁眉头紧蹙,这样说起来,难道说真不是简宁斋的问题,而是魏师傅那边有问题吗?还是说真的像赵二掌柜说的,可能是魏师傅的小厮偷换的?

    思索着,裴元歌正要离开,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顿足道:把这些红绣丝全部解开。

    一捆红绣丝,约莫有二十五卷。这样一卷一卷地检查后,裴元歌终于发现,有的红绣丝外面的全是真品,但藏在里面的却是染了茜红草的白丝,算下来越有六七卷。而三架红绣丝,左边和中间的全部都是真品,右边的却都是外真内假,算下来,共有二百多卷红绣丝都是赝品。

    红绣丝进价六两,算下来就是将近一千二百两的假货!

    裴元歌恼怒地将假的红绣丝扔在地上,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舒雪玉也十分恼怒,冷冷地盯着众人。

    谁也没想到会查出这样的事情来,赵二掌柜惊得一头的汗,忙跪倒在地道:小姐明鉴,奴才实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虽然说是老掌柜和奴才掌管库房钥匙,但是平日里,老掌柜和奴才轻易都不到库房中来,只除了进货运仓,或者前面柜台存活将尽,要从库房补充。但这个时候,看守库房的孙氏兄弟都在旁边监管,老掌柜也好,奴才也好,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裴元歌的目光望向那两个彪形大汉,他们应该就是所谓的孙氏兄弟了。

    两人齐齐点头,道:赵二掌柜说得没错,每次进货运仓,或者取或许补充前面柜台时,卑职都在旁边监管着,的确没有人能够将掺假的丝线更换掉。而且,卑职兄弟日夜不曾懈怠,并没有听到库房内有任何动静,也没有见库房周遭的窗户有开动的痕迹。

    卑职?裴元歌微微一怔,方才进来时没有注意,这时候才听到两人自称的是卑职,而非奴才,小人。

    那就是说,这两个人并不是母亲或者裴府的下人,也不是掌柜们雇佣来的。

    小姐和夫人不知道吗?赵二掌柜神情诧异,见两人都不知道,这才解释道,以前库房曾经发生过监守自盗的事情,又有别的店铺雇地痞流氓来闹事,奴才们都镇不住,后来还是老爷派来二十几位将士,把事情压了下来,虽然表露身份,但周围人都知道咱们店铺有依仗,不敢再生事。后来,老爷干脆调来十名将士,轮流帮我们看守库房。这孙氏兄弟是这个月当值的人,他们还挂着军籍,月俸也是从府里领取,跟咱们并不是一路。从那以后,这库房就稳当了。

    孙氏兄弟点头,表示赵二掌柜所言不虚。

    裴元歌和舒雪玉对视一眼,都是一怔。尤其是舒雪玉。她被软禁的这十年,嫁妆铺子的收益一直正常,按季给她送账本和银两,从来没有短缺过。她只以为是陪房的奴才忠心,经营得当,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裴诸城在出力,也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一时间心中烦乱如麻。

    裴元歌则在想,老掌柜和赵二掌柜有钥匙,但是他们每次进出库房,都有孙氏兄弟在监管着;而孙氏兄弟看守库房,却没有钥匙,进不去库房;而孙氏兄弟又是父亲派来的军士,无论警觉灵敏还是忠诚度都很高,跟掌柜们同流合污,共同监守自盗的可能性很小。

    这样说起来,这些红绣丝应该不是在库房内被人更换,而更可能是进货的问题。

    这些红绣丝是在哪家丝线行进的货?

    赵二掌柜答道:回小姐,咱们简宁斋的丝线、绣具各种东西,都是在庆元商行进的货。最早的时候是在明杰商行进货的,后来明杰商行店大欺客,提价不说,丝线还有问题,在同行的介绍下,改从庆元商行进货,货物齐全,价格也公道,已经合作了九年了,从来没有出过事,信誉一直很好。

    那进货的账本过来给我看。裴元歌命令道。

    赵二掌柜依言取来账本,裴元歌对照着账本,发现其余是真品的两架红绣丝,都是之前进的货,而出现问题的那架红绣丝,则是半个月前进的货。看起来,的确是进货的问题……裴元歌思索着,又指着账本道:把跟这架红绣丝一道进的那些丝线用具都指给我看。

    在赵二掌柜的指引下,裴元歌检查了那次的进货,发现不止红绣丝,还有姜黄线、水绿线,玉白线以及一些绣具统统都有问题。好在简宁斋向来备货备得很足,因此这些有问题的丝线绣具还没有大批量的上柜台,不然恐怕要出大乱子,连整个简宁斋都要毁进去。

    裴元歌将账本往地上一摔,眉眼冷寒着不说话。

    赵二掌柜偷偷擦着冷汗,他也没想到这次进货会出这么大的乱子,心头暗暗叫苦。

    把店铺买卖货物的账本拿来,对照着账本,将这半个月来买了这些丝线绣具的顾客统统记下来,然后派人一家家地寻访,就说我们简宁斋这次进货有问题,所以特意前来询问,看买到的东西是否有问题。但凡有丝线绣具有假的,统统拿真品换上,并将买丝线的银两全部奉还,作为赔偿。裴元歌压抑着心头的怒火,稍加思索,便开口吩咐道。

    这……赵二掌柜有些犹疑,这些货物都是新进的,还没摆上柜台,恐怕就魏师傅一个买到了假的红绣丝,但也被小姐安抚下来了。奴才以为这件事最好就此完结,不要让事态扩大。小姐这样做,岂不是告诉别人,咱们简宁斋的货物有问题吗?这样一来,以后谁还敢到简宁斋买东西?再说,照小姐这样赔偿,难免会有浑水摸鱼之辈,明明买的是真品,也说是假的,想要贪银两的。到最后只怕损失更大。

    不,照小姐说的去做!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有些苍老的声音,却是老掌柜的。

    他这几日抱病在床,因此没来店里,这次魏师傅的事情闹得极大,小二不知通知了二掌柜,也通知了他。听说铺子出了事情,老掌柜急得很,不顾病体赶来,正好听到裴元歌的吩咐,以及赵二掌柜的顾虑,忙开口说话。

    小姐做得对,虽然说到现在为止只有魏师傅买到假的丝线,难保没有其他人,咱们自己去通知人家,总比人家发现了,闹将开来的好,至少咱们表现出了诚意。老掌柜咳嗽着,有些虚弱地道,做生意最重信誉,咱们一发现丝线有问题,就立刻更换补救,这非但不会让他们觉得简宁斋有问题,反而会觉得更可靠。就算有浑水摸鱼的人,这时候还是以简宁斋的声誉为主,就算折损些银钱,也是值得的。

    说着,颤巍巍地走到裴元歌和舒雪玉跟前,就要跪下请罪:夫人和小姐把简宁斋交给老奴,老奴却没能照看好,有愧夫人和小姐的嘱托,老奴给夫人和小姐请罪。

    裴元歌忙扶住他,温声抚慰道:老掌柜你正病着呢,哪能知道这些?这下年来,铺子多亏你打理,你什么样的人,母亲还能不知道?快别这么说,这次的事情好在没有闹大,只要处理好了就是,以后这铺子还需要您打理,您可千万养好了身体才好。

    说着,又吩咐损失兄弟却给老掌柜请大夫。

    老掌柜本来心里觉得十分内疚,听到裴元歌的话,顿时一阵暖流流过,老泪盈眶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末了只能颤抖着道:老奴这辈子就伺候夫人和小姐了!

    裴元歌知道他此刻心里不好受,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将老掌柜扶到偏间休息。出来看到魏师傅还在绣那朵二乔,才刚绣好四五朵花瓣,边道:魏师傅您先忙着,我这铺子里出了点事情,我要赶去处理下。您放心,无论如何,我不会落下您这幅绣图的。

    见老掌柜抱病赶来,魏师傅就知道出了事情,这时候裴元歌还记得跟自己交代一声,心里十分感激,道:小姐您尽管去忙,我这朵二乔还有的绣呢!

    裴元歌点点头,既然知道是进货出了问题,那这件事就得到庆元商行问清楚才好。

    裴元歌带着护卫和赵二掌柜赶往庆元商行,舒雪玉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也不去添乱,再加上她心中有事,便留在简宁斋,看着大夫来为老掌柜诊断,开药,服了药,气色看着好些,这才缓缓开口:老掌柜的,我问你一些事情,你可别瞒我,要都告诉我才是。这些年来,老爷他……帮了铺子很多忙吗?

    这头,裴元歌赶到庆元商行,跟店小二说清楚事情原委后,店小二的神情顿时变得很不悦。做生意的都忌讳这个,谁也不愿意被人说自己商行里有假货,正要开口辩驳,忽然听到里间一声响动,忙起身进去。再出来神色顿时大变,恭敬地道:裴四小姐,我们东家请您进去,说货物的事情好商量。

    见他前后像变了个人似的,裴元歌心生疑惧,警戒地问道:你们东家是谁?

    是我。内间飘出一道声音。

    闻言,裴元歌顿时一怔,怎么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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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章 婚事起波折

    掀开印福寿安康纹样的弹墨竹帘,裴元歌进入内间,只见一名男子坐在雕花圆桌前,身着莲青色素纹左衽文士袍,乌黑的头发用一根乌木簪挽住,周身素淡寻常,只是带着一股淡淡的疏离气息,显得有些淡漠萧索。他对着裴元歌一颔首,伸手道:裴四小姐请坐。

    裴元歌坐下,若有所思地道:颜公子,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我也没有想到。颜昭白淡淡一笑,神情微缓,多亏裴四小姐代我和明月向九殿下求情,让我有了转圜的余地。为她倒了一杯茶,道,这是江南名茶铁观音,美如观音重如铁,裴四小姐不妨尝一尝。在下以茶代酒,谢裴四小姐求情之恩。说着,双手举起青花瓷茶盅,先干为敬。

    裴元歌也浅浅地啜了一口,只觉得茶香馥郁,圆润甘甜。

    放下茶杯,裴元歌道:颜公子怎么知道我跟九殿下求情成了呢?当晚她回厢房时,实在太晚,深夜拜访多有不便,因此想要等次日再告诉颜昭白消息。谁知道第二日她醒来时,颜昭白和颜明月已经离开,后来也曾经派人到颜府去,去发现大门紧锁,人去楼空,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好消息无论什么时候告知,都不会有影响;相反,若是坏消息,裴四小姐一定会在当晚就派人通知到,好准备应对之策,以免不测。颜昭白微笑道,所以,当晚裴四小姐不曾派人过来,我就知道,九殿下必定是应允了,所以才敢放心带着明月离开。而这些日子的事实让我知道,我猜对了。

    难怪他年纪轻轻,就能撑起偌大的商行,果然是心思敏锐之人。

    裴元歌暗自想着,又问道:明月还好吗?

    提起明月,颜昭白的眼睛微微亮了两,神色却似乎有些黯然,混杂在一起,显得十分复杂难测:明月她……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一直就是那样子。不过,对我来说,她能够活着就是万幸了,其余的,我不敢强求。哦,对了,因为她身体不好,我派人送她到幽静之处休养,忘记告诉裴四小姐了,明月也很想念你。我还是第一次见明月这样喜欢别人,倒叫我很好奇。

    听他话里的意思,明月的身体情况似乎很严重?

    裴元歌忍不住问道:明月她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好像很虚弱。

    她是胎里弱,生下来后就五脏失调,气血颓败,稍加不慎就可能会……原本很多大夫说,她活不成的,能活到十五岁就是奇迹。提到颜明月的病,颜昭白的脸上也蒙上了一层阴影,说不清心头的百般滋味。看到明月为疾病所苦,他比任何人都难受;但有时候却又觉得,如果不是这些疾病,以明月的年龄,早就该婚嫁了,到那时候,他这个哥哥又有什么理由守在妹妹身边?

    裴元歌看得出来,颜明月身体不好,但是没有想到会如此严重,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怜惜之意。忽然挽起袖子,解下手腕上的红线,道:对了,我听说七彩琉璃珠对身体虚弱的人很好,不如——

    多谢裴四小姐的好意,不过,七彩琉璃珠只对因为中毒而身体虚弱的人好,明月她不是中毒,所以七彩琉璃珠对她并无用处。不然,我也不会拿它作为斗棋的彩头了。没有想到裴元歌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说明她对明月是真心的,颜昭白心中倒是有些感激。

    只是,眼前的女子太聪慧,他还是不希望明月跟她有太多的接触。

    这些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掩饰着那种不该有的感情,不敢在明月跟前露出丝毫端倪,毕竟他们已经是兄妹了,即使明月再善良,再天真,也不可能会接受这种不为世俗所容的感情。连他自己都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是,有的事情根本无法控制,他只能努力地压抑着,不要被人发现。

    也许他有时候还是太过露骨,但别人只以为,明月身体虚弱,所以他这个做哥哥的紧张她,也算正常,并没有起过别样的心思。但从来没想到,这样隐秘的感情,居然会被九殿下察觉到。那日在临江仙,听到九殿下那句生生世世永为兄妹,真的如同被万千利箭同时穿心,痛得连他都忍不住失色。

    生生世世永为兄妹,这真是他听过的最狠毒最残忍的诅咒!

    眼前的女子聪慧敏锐,若是接触得多了,恐怕也会发现他的心思。在世人眼中,他居然对明月有这种心思,那是很污秽的吧,毕竟,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兄妹,颜家家谱上有他颜昭白的名字,这根本就是乱一伦!谁能对这样的感情报以宽容之心?而明月又那么喜欢信任她,愿意跟她亲近,如果她告诉明月,如果她对明月谴责他,如果她……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唾弃鄙夷他,他也不在乎。

    但是,他经不起明月哪怕一点点的鄙夷、厌憎、畏惧,或者其它想要疏远的眼神!

    裴元歌并没有察觉到颜昭白的异样,仍然在担心颜明月的身体。是啊,这枚七彩琉璃珠,还是颜昭白的棋鉴轩斗棋的彩头,原本就是属于颜昭白的,如果这东西对明月有用,颜昭白又怎么会拿出来呢?那有没有找过好的大夫看看?也许不是没有办法的。

    虽然不愿意裴元歌跟明月多接触,但颜昭白还是很感激她的这份心,摇摇头道:连宫里的太医,我都通过五殿下请过来,给明月看过,却都是同样的话。这些年来,但凡听到有好的名医,我都想办法带明月去看过,结果都却都一样。明月能够活到现在,已经让他们很惊讶了。

    这样啊。裴元歌也有些神色黯然。

    算了,不说这些让人扫兴的话了,明月先能活着,就是好事,别的不提了。颜昭白不太习惯跟人谈及颜明月,便转过话题道,真是抱歉,虽然说庆元商行跟简宁斋合作**年了,却只听说简宁斋的东家是官宦人家,却不知道原来与裴府有关。早知如此,我就早吩咐他们与简宁斋便利了。怎么?听裴四小姐刚才的话,似乎货物出了问题?

    裴元歌点点头:是,不知为何,半个月前进的一批货,丝线全部都有掺假,绣图也有问题,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如果说刚开始,她还怀疑过是庆元商行的进货有问题的,现在看到庆元商行的东家是颜昭白,顿时就打消了这份疑虑。颜昭白能够将景轩商行做得如此之大,多年来都未曾出过差错,显然是个心细如发之人,也深知声誉的重要,绝不会做出这种自毁长城的事情。

    裴四小姐不必忧心,之前你救了明月,又向九殿下求情,我却无以为报,这批货物我会吩咐商行的人先补上,再慢慢追查事情的前因后果,总能查个水落石出。颜昭白爽快地道,而且,以后但凡简宁斋进货,全部照原价给你,就算是我的一点谢意的。

    其实,就算他免费给简宁斋供货,也并不影响什么,但是这位裴四小姐很有些外柔内刚的感觉,未必会答应这种条件,因此他只提出照收购的原价供货,反而对彼此更好些。

    多谢颜公子的好意,不过,裴元歌眉眼微冷:这样太便宜那些动手脚的人了,我要他们把吞了我的货加倍吐出来,这样才算能稍稍解气!

    裴四小姐已经有头绪了吗?颜昭白问道。

    裴元歌冷笑一声道:库房没有问题,进货的庆元商行也没有问题,那问题只有可能出在从商行进货,到库房运仓的过程中。每次要进的货,老掌柜必定要亲自盘点,如果全是假的,或者货物的数目不对,老掌柜立刻就能察觉,能够知道简宁斋要进的货物数量,又能够准备这么多有掺假却又不会轻易被看出来的丝线绣具替代,要说简宁斋里没有内奸,打死我都不信!这批货物数目如此巨大,想要偷换也不容易,运货的人肯定有问题。只要抓住这两点,我不信查不出端倪来!

    前世白薇白芷和桂嬷嬷的背叛,让她对这种事情深恶痛绝。

    只要被她查出内奸,绝不姑息!

    颜昭白点点头,心中倒是有些惊讶。他从商已经十数年,经历的事情多,能看清楚这些不稀奇,但裴元歌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之前又从未涉足商事,居然能够如此明察秋毫,倒是让他不得不惊叹。四小姐所言有理,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现在就有一件事,要请颜公子帮忙!裴元歌说着,低声说出一番话来。

    听完,颜昭白微微愣了愣,神情有些尴尬:我尽量……

    裴元歌进去与庆元商行的东家商谈这次的货物问题,赵二掌柜和简宁斋的一些仆从,以及庆元商行的小二们都候在外面,隐约能听到里面模模糊糊地说话声,但是却听不清楚到底说的什么。忽然间,里面传来碰的一声响,似乎是拍桌子的声音,紧接着是裴元歌怒气冲冲的质问。

    我说了这次我们从你们庆元商行进的货物全部有问题,害得我们简宁斋差点声誉扫地,这件事,你们庆元商行总要给我个交代!我在这里跟你说了半天,你颠来倒去的纠缠不清,到底准备怎么处置?你们这个样子,我们简宁斋以后再也不会从你们这里进货了!还有,这里的事情没完,你若再这样推诿下去,咱们就公堂上见!

    姑娘别急,有话咱们好好说嘛!再怎么说,咱们也是多年的交情了,不能说断就断,我说了一定会给姑娘个交代的。另一道男声则带着些讨好的意味,忙道,这样好不好?这次有问题的货物,全部由我们庆元商行赔偿姑娘的损失。当然,为了表示歉意,以后姑娘从我这进货,全部照原价给你,我保证不收姑娘丝毫的利钱,如何?

    小二愕然睁大眼睛,他们庆元商行的货物从来都没有过问题,怎么东家居然这样说?

    而且,听东家的语调,总觉得……

    另一边,赵二掌柜也跟身后的奴仆交换了个眼色,神情古怪。方才小二对着东家小姐还很不客气,出来一趟就变了脸,显然是房内的东家发了话。而现在听这庆元商行东家的口气,似乎很不想他们东家小姐跟庆元商行断交,开口闭口就是交情,还张口就说要按原价给他们东家小姐……这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不对劲儿。难不成这位庆元商行的东家看上他们东家小姐了?

    不然,很难解释这种种异常啊!

    正想着,却见裴元歌愤愤然地掀起珠帘,犹自怒喝道:念在你们这是第一次出这种事情,我饶了你们商行这一次,你们尽快把货物给我们简宁斋补上。如果再有下次,我绝不会如此容易地善罢甘休,咱们到公堂上见去!走到赵二掌柜等人身边,喝道,咱们走!

    赵二掌柜不敢作声,忙跟着裴元歌出了庆元商行。

    裴元歌看起来怒气不小,脚步都带着风,赵二掌柜掂量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道:小姐,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庆元商行的货物出了问题,连累到我们简宁斋吗?庆元商行虽然远不如景轩等大商行,但多年来都是很有声誉的,真的做了这种事情?

    可不是吗?裴元歌怫然拂袖,不过算了,看他们东家认错态度还好,这次就算了。要是再有下次,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说着,踩着车阶,弯腰进了马车,赵二掌柜等人则上了后面简宁斋的马车,随着裴元歌一声令下,车夫挥鞭,马车哒哒地朝着简宁斋的方向而去。

    单独坐在马车中,裴元歌脸上的怒气顿时散去,只剩下一片沉思。

    原本以为这次事件只是个意外或者巧合,正巧简宁斋进货进了假的丝线,被魏师傅卖到,偏又是那么重要的一幅绣图,所以闹将起来,正好被广致斋抓住,想兴风作浪,趁机扳倒简宁斋。

    江南是丝绸之乡,丝布绢罗花样繁多,相应的,各种造假也久盛不衰,像用茜红草粉泡白丝充当红绣丝,以及那些假货的造假方式,许多都是江南那边的秘法。如果说是庆元商行进货时不小心,在江南被人所骗,那倒是正常,但现在出现在京城,用来特意替换简宁斋的货物,难免会让裴元歌多想。

    这样一来,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运货的人绝对有问题,不然不会被人将整批货物换掉而不自觉;管事和掌柜之中有人里应外合,否则不可能准确地知道所要进的货物及数量,事先备好相应的掺假货物。虽然说不能排除管事和运货之人勾结,拿真品去买以谋取利益的可能性,但要准备那么一批掺假却又不容易在短时间内被发现的货物,本身就不是容易办到的事情,所要耗费的精力和时间必然不菲。

    再说,如果被爆出卖嫁祸,简宁斋也要跟着倒霉,倘若简宁斋因此一蹶不振,对这些管事和运货的人损害也很大。竭泽而渔,都是在商场多年的老油条,没有这么鼠目寸光。

    若只是为利,还不如在进货的价格上动手脚来得轻松容易。

    这样费尽心血准备这么一批假货替换,若说想要简宁斋一蹶不振乃至倒闭,才更合理。而那些管事和运货的人之所以敢做这种事情,想必是有了后路,知道简宁斋倒闭后,他们依然能有优渥的条件,没有了后顾之忧,这才敢这样肆意妄为。

    这样说起来的话,是广致斋在背后动手脚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如果说这件事是广致斋动的手脚,他们的目的显然是希望简宁斋因此倒闭。以魏师傅的暴躁性子,那副绣品的重要性,再加上有人在旁边煽风点火,兴风作浪,事情只怕会闹得不可开交。倘若她不在,在两厢僵持的时候,旁边有人喊句要验简宁斋的丝线以证真假,再从库房找到掺假的红绣丝,只怕简宁斋真的要一败涂地了。

    但是现在,魏师傅被她安抚,假货的问题又被她中途截断,看似平静了事端,但广致斋必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那么她的引蛇出洞之计,便有了施展的余地。

    她假装没有发现简宁斋内部有问题,而通过和颜昭白的争吵,又造成一种假象,似乎庆元商行的东家因为看上了她,而认承下来假货的事情,加以补偿,让事态就此平息。这样一来,就给简宁斋里有问题的人吃了一颗定心丸,让他们以为自己并没有暴露。

    这次的事情没能闹起来,广致斋必定不会就此作罢,老字号店铺,第一次出现问题,只要处理得当,还能够挽救。但是如果接二连三的出现假货问题,那无论善后措施做得有多好,都会动摇在顾客心中的地位,慢慢零落。广致斋在简宁斋有内线,有这么好的动手机会,必定不会放过,肯定会故技重施,让简宁斋声名扫地。

    饵,她已经丢下了,现在就只能下次进货的时候,来个人赃俱获。

    因此,回到简宁斋后,裴元歌并没有告诉任何人真相,只说是庆元商行这次进的货物有问题,已经照原价赔偿,并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情,让大家不要担心。而与此同时,派出去到各家商户走访的下人也都回来禀告,这半个月在简宁斋买东西的顾客里,果然还有两人买到的货物有问题,好在他们还没有使用,也没有发现异样,结果简宁斋的人却主动上门,更换货物并退钱补偿,倒是让他们觉得很惊讶,对简宁斋赞不绝口。

    听到这话,赵二掌柜擦了擦冷汗,还好小姐想得周到,不然,这两家也闹将起来,事情就麻烦了。

    想到这里,更是对年纪轻轻的裴元歌佩服得五体投地。

    简宁斋的事情处理完,裴元歌扶着舒雪玉,乘坐马车回府。奔波了这半天,裴元歌早早地回静姝斋歇息,紫苑木樨忙上来服侍她换衣裳,忽然间紫苑惊讶地道:小姐,你身上那个喜鹊登枝的荷包呢?怎么不见了?

    裴元歌一怔,低头往腰间望去,果然先前出门时所带的荷包已经不知影踪,不知道是被人偷走,还是不小心弄丢了,心中微微一沉。不过,好在那荷包是她随手做来玩的,所用的布料,绣的花色都是外面常见的,也没有什么特殊表记能够认出身份的,里面装的也不过是寻常香料,这才微微定下了心神。

    这样普通的荷包,就算被人捡走,也不至于生出事端了。

    算了,只是个寻常荷包,不见就不见了。想清楚这些关节,裴元歌倒没有太在意,沐浴一番,换了衣裳躺在床上歪着。不过,这事也给她提了醒,亏得这荷包是没有表记的,若是个能够辨认出身份的其他贴身物件,指不定要生出多少事来,她也太疏忽了。

    往后要更加谨慎才是。

    这边舒雪玉在蒹葭院却是翻来覆去了无睡意,白日里跟老掌柜的谈话不住地在脑海中翻腾,在蒹葭院被封这十年里,她的嫁妆铺子也曾经有过许多问题,有的时候甚至入不敷出,都是多亏裴府名下的铺子掌柜提点,扶持。章芸绝对不会有这种好心,那么,这能说这一切都是裴诸城授意的。他……

    舒雪玉思绪万千,忽然听到外面白霜似乎在跟谁说话,提到老爷回来了的字样,猛地坐起身来。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但却仍然起身换了衣裳,梳了头发,对着妆奁台发了半天的呆,反复犹豫着,最后才下定决心,起身走出屋外,见白霜正在跟新调上来的大丫鬟白伊整理着八宝阁,悄声地说这些什么,咬了咬唇,问道:老爷回来了吗?在哪里?

    第一次听夫人问起老爷的事情,白霜有些惊讶,答道:老爷在同泽院呢!

    我有事要找老爷商谈,白霜你随我过去一趟!舒雪玉百般思索,最后才说出了这句话。白霜知道自己夫人脾气倔强,嘴又硬,不敢打趣,应了一声,便跟着舒雪玉后面,来到同袍堂。舒雪玉顿了顿,犹豫了下,道:你先等在这里,我优化想要单独跟老爷说,不许传出去!

    白霜脸上不敢有丝毫异色,恭恭敬敬地道:是,夫人。

    舒雪玉从蒹葭院出来后,这是第一次自己主动找裴诸城,也是第一次踏足同袍堂,进门后见裴诸城不在外间,转过屏风,来到偏间,果然看到裴诸城坐在桌前,正凝神专注地看着手里的公文书笺,眉宇紧蹙,神色有些沉凝,似乎心情并不好,一时间又有些想要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裴诸城的声音:愣着做什么?倒杯茶过来给我!

    显然听到了动静,察觉到有人过来。

    舒雪玉一怔,蓦然回首,却见裴诸城依然低着头,目光似乎并未离开公文,犹豫了下,环视四周,最后发现右边的茶几上放着一个海棠红紫纱茶壶,以及配套的茶杯,上前去倒了一杯茶,试了试杯温,感觉还可以,这才慢慢地走过去,递到裴诸城跟前。

    裴诸城目光仍然凝聚在公文上,随手接过,正要喝,忽然察觉到不对,猛地一转头,看到手足无措的舒雪玉,猛地一怔,手一抖,一杯茶全泼洒在公文上,连茶杯也砰的一声掉落在地上,砸个粉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裴诸城忙用衣袖擦着公文上的茶渍,低头有些不自然地道:我以为是石砚,没想到会是你!

    是,舒雪玉低声道,:我很少到你的院子来。

    无论是现在,还是从前。

    裴诸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只嗯了一声便没再接话。好一会儿才抬头,神色有些焦虑:出了什么事?舒雪玉从前就很少到同泽院来找他,更不要说现在两人的尴尬情况。现在她居然过来,唯一的解释就是裴府出事了,而且还是很要紧的事情,所以她才会来。

    没有。舒雪玉也能猜出他为什么问这种话,顿时觉得十分窘迫,没事,我这就走。

    说着,掉头就要离开。

    见她这样的神态举止,裴诸城更觉得的确是出事了,偏偏她却又不肯说,刑部的事情已经让他头大,刚来回来又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本就是焦头烂额,看到舒雪玉这样子,忍不住一阵焦躁,有些不耐烦地道:舒雪玉,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说出来行不行?能不能不要总这么遮遮掩掩的让我去猜!似乎察觉到自己的焦躁和震怒,他深吸一口气,按捺着道,都是裴府的人,有什么事,我会解决。听说你今天下午和歌儿到铺子里去了,铺子出什么事了吗?还是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

    没有。舒雪玉咬着牙,没有事。

    裴诸城刚压下去的火又冒了出来,有些恼怒地道:没事你来做什么?

    他的本意是觉得,舒雪玉就是从前都很少到同泽院来,何况现在的处境?以她的性子,要不是大事,绝对不会到这里来。但听在舒雪玉的耳朵里,却觉得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本来的窘迫无错,一时间也全部化为愤怒,扬头冷笑道:是啊,我怎么会到这里来?这是你裴大将军的院子,章姨娘能来,明锦能来,我算什么?我怎么就能到这里来?

    话才刚出口,就感到一阵后悔,但却又不肯低头,兀自冷眼看着裴诸城。

    你——

    裴诸城霍然起身。自觉好心问她,结果却换来这么一句尖刻的话,尤其还提到明锦,只觉得十分刺心,气得手紧握成拳,浑身都在发抖,有心想反击两句,又竭力忍耐,但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发泄般地将公文重重地往桌上一甩,冷冷道:舒雪玉,我到底哪里又招你惹你了?好好的你跑到同泽院来找我的茬?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一定要争吵不休,弄的家务宁日才满意吗?

    听他这话,宛然又在从前的言语,一时间勾动心事,舒雪玉只觉心脏紧缩得一阵阵的疼,却强自忍着,脱口道:对,我就是没事找事,我就是看不得日子过得太平静了,怎么样?反正我舒雪玉就是这样的人,我强横霸道,我无事生非,我处处都要找茬,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若想要温柔婉约善解人意的,四德院有章芸,飞霜院有秦青霜,宛月院有肖婉儿,要不要我替你叫她们来?

    ……

    裴诸城自认为这十年他的脾气已经收敛了许多,不再是从前的暴躁易怒,但现在他知道,他错了。他还是能轻易地被舒雪玉几句话弄得暴跳如雷。胸口急剧地起伏着,死死地盯着舒雪玉那张倔强依旧的脸,时光似乎突然倒转,俨然又回到十年前争闹不休,鸡犬不宁的局面……

    舒雪玉,我不想再跟你吵了!裴诸城一字一字地道,指着门口道,出去!

    不用你赶,我自己会走,你也不用再说其他的,从今往日我再也不会来这里!我今天是昏了头,油脂蒙了心才会过来!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来打扰你!舒雪玉愤愤地道,头一扭,身形如风地离开了裴诸城的视线。

    哐当——

    等她一走,裴诸城抬脚将自己原本坐的黑棋红木圈椅踢倒在地: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

    白霜原本以为自家夫人终于开窍了,居然知道到同泽院来找老爷,想着两人或许能就此化解前嫌,现在又没有章芸来捣乱,也许能够重拾旧情也说不定。再怎么也没想到,夫人进去的时候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的,怎么一会儿工夫屋里又吵了起来?

    正惊慌失措着,舒雪玉却已经冲出房门,手紧握着胸口,脸色白得吓人。

    白霜吓了一跳,忙上前搀扶着她,连声问道:夫人,您怎么了?

    舒雪玉摆摆手,甩开了她的手,踉踉跄跄地出了同泽院,看到有经过的丫鬟仆妇,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这模样,深吸一口气,勉强按捺住心中的思潮,强撑着走到蒹葭院,将自己锁在房内,一进内室,就忍不住倒在床上,泪水夺眶而出。她只是……只是因为铺子的事情,想要去道谢而已,为什么到最后却又变成这种境地呢?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一样,无论之前在想什么,想要做什么,到最后都会变成争吵。

    其实她并没有想要吵的,真的没有……

    白霜在外面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又不知所措,居然眼前一亮,吩咐白伊等人看好院子,自己跑到了静姝斋,跪倒在裴元歌跟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末了磕头道:四小姐,您去劝劝夫人吧,至少让她开了门呀。奴婢刚才瞧着夫人脸色很苍白,情形很不好,奴婢真的很担心。

    说着,磕头不止,神情哀戚。

    父亲跟母亲吵架了?母亲把自己锁在房内?裴元歌吃了一惊,急忙起身换衣裳,又吩咐木樨帮她梳头,边对白霜道,你先别急着磕头,既然知道担心母亲的身体,还不赶快拿了府里的名帖去请大夫过来,在这里愣着做什么?你先去请大夫,我这就去看望母亲。

    白霜这才恍悟过来,急忙奔出去请大夫。

    紫苑,你到同泽院去,告诉父亲,就说母亲身体不适,看父亲的反应。我先带木樨和楚葵过去蒹葭院。记住,不要漏了行迹,被人看出不对来!裴元歌吩咐着,随便梳妆了下,便带着丫鬟们出了门,来到了蒹葭院,果然见正房房门紧闭,丫鬟们都愣在院子里不知所措。

    裴元歌上前拍了拍门:母亲,女儿是元歌,有事要跟母亲商议。

    我身体不好,有什么事你自己决断,不必来问我。我累了,想要休息,你不要吵我,回去吧!舒雪玉的声音从屋内传来,闷闷的,似乎还有些哽咽。

    母亲身体不好吗?那更应该请大夫过来,仔细诊治才是。裴元歌还是第一次吃舒雪玉的闭门羹,看来白霜说的没错,母亲的确跟父亲争执得很厉害。只是不知道两人到底为了什么争吵,居然能到这种地步?母亲,让女儿进来好不好?女儿很担心母亲的情况,母亲!母亲!

    这次,舒雪玉却不再理会她了。

    裴元歌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正愁眉时,到同泽院去的紫苑来跑了过来,附耳小声道:小姐,老爷说,病了就请大夫,他还是有事要忙,不要打扰他!还有,奴婢进同泽院里,里面正在打军棍,奴婢打听了下,说是今天值守同泽院的护卫中途偷懒打了个盹,没有通报老爷,夫人进去了。老爷很生气,说他们玩忽职守,直接军法处置。

    居然动了军法,看来父亲也的确很恼怒,只是……裴元歌一头雾水,两人到底是为什么争吵起来的?

    裴元歌这边还想着让舒雪玉开门,没想到,没过多久,守门的小丫鬟飞速来报道:大小姐、二小姐和三小姐都赶来了,还有秦姨娘和肖姨娘,说是来探望夫人。

    她到了才一炷香的功夫,裴元华裴元巧裴元容连带两位姨娘就都得到消息,怎么会这么快?

    难道说这蒹葭院里有内奸?还是同泽院?

    而与此同时,寿昌伯府内,寿昌伯傅英杰也垂首坐在烫伤,神色凝重却又疑惑:奇怪了,这次我把盛儿的名字报上去,求个御前三等护卫的位置,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音讯?这不对啊!他们这些有爵位的武将,子孙们走的都是荫庇的路子,按理说,以他的爵位资历,以盛儿的人品武艺,御前三等护卫应该没有问题才对。

    他也询问了相关官员,对方却都闭口不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这门亲事搅和的,我看那个裴元歌就像是不祥的人,不然好好地当初镇国候府怎么会退了婚呢?虽然两家婚事已定,但只要想要裴元歌那个尚书府的嫡女,又深得裴尚书的喜爱,又是个有手段的厉害人物就要成为自己的儿媳,寿昌伯夫人就觉得浑身不舒坦,越看越觉得这个儿媳妇不中意。

    胡说什么呢?寿昌伯皱眉,裴大哥的女儿,能差吗?何况盛儿自己也很满意。

    哼,盛儿年纪小,懂什么?还不是被裴元歌那张脸迷住了?说到这里,寿昌伯夫人就越发觉得不舒服,未来儿媳妇身份又高,手段又厉害,老爷护着,盛儿又满意,将来她这个婆婆还有存身的地方吗?忽然想起今天无意中听到的消息,忍不住道,说不定盛儿的事情就是被她耽误的,我可是听说了,那个裴元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搭上了五殿下,闹得五殿下想要立她为侧妃,听说都跟皇后请旨了。说不定就是五殿下不忿咱们盛儿抢先一步,估计刁难着盛儿的差事呢!

    她言者无意,寿昌伯却是听者有心,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有这种事情?

    如果这样的话,这桩婚事恐怕得重新考量……

    ------题外话------

    蝴蝶觉得很神奇啊…明明本来是打算写雪玉童鞋去跟裴童鞋道谢,两人有冰释的迹象,可是,就跟雪玉童鞋的感觉一样,偶也不知道为什么,写着写着就吵起来了…算了,反正早晚要吵,不吵怎么能爆发?没有爆发怎么能把误会解释清楚呢~~

092章 前尘旧事,裴、舒心结

    裴元歌正在思索是蒹葭院伺候的人有问题,还是同泽院,裴元华等人的身影已经进了蒹葭院大门,近前来,裴元华神色关切地问道:四妹妹,听说母亲身体不舒服,现在怎么样了?

    她神色真挚,看起来颇为关心舒雪玉;裴元巧依旧是木讷寡言的模样;裴元容满脸不情愿,显然对舒雪玉的事情并不关心。两位姨娘却是探头探脑,眼光闪烁,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母亲——

    裴元歌正要开口,身后房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舒雪玉迈步出房,看着众人,神色不悦。她的衣着妆容乍一看没什么,但裴元歌离得近,仍然能清楚地看出来她重新施了脂粉,眼圈也微红,显然是哭过的,心中更加疑惑,到底母亲因为什么跟父亲吵起来的?居然闹得如此严重?

    这么群人聚在这里做什么?舒雪玉喝问道。

    裴元华盈盈上前,却保持在一定的距离:听说母亲身体不适,特来探望。

    只是头疼的老毛病而已,多谢你们关心,都回去吧!这满院子的人,闹得我更加头疼。舒雪玉强作不在意地挥挥手,转向裴元歌,凝视着那张熟悉的容颜,一时间心神恍惚,似乎又看到了明锦,二十年来的是非种种一时间都涌上心头,神色复杂,末了才道,元歌你也回去吧,我想静一静。

    这个时候,她真的不想看到,这张和明锦如此相似的脸。

    看到舒雪玉的表情眼神,似乎透过她在看着遥远的虚无和曾经,再听到她如此低落的语调,裴元歌隐约察觉到了什么,虽然心中担忧,却仍然点点头,道:既然这样,那女儿就告退了。母亲有什么吩咐就尽管派人来找女儿。白霜已经去请大夫了,待会儿大夫过来,还请母亲不要讳疾忌医。

    她若留在这里,只怕身后那群人也要留下,反而不能让母亲好好休息。

    也许现在,母亲真正需要的,的确是一个人静一静吧?

    一群人神态各异,各怀心思地出了蒹葭院,彼此道别,裴元歌却叫住了裴元巧,一道走了几步,等到其他人都离开后,才问道:二姐姐,你怎么会到蒹葭院来?这群人得到消息的时间太快,显得很不正常,裴元巧虽然也有心机,但两人关系还算融洽,或许能够告诉她。

    被裴元歌出言挽留,裴元巧就猜到了她要问这个,答道:我原本正在房内刺绣,是我的大丫鬟听到路过的婆子说话,说夫人病了,回来告诉我。我……心里有些不放心,就想着赶过来看看。四位小姐中,她在府内的地位最卑微,境地也最尴尬,府内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会影响到她往后的生活,因此不得不关注。

    尤其舒雪玉是她的嫡母,将来她的婚事全掌握在她手中,裴元巧更想找机会献献殷勤。

    裴元歌审视着她的脸,好一会儿才点点头,道:多谢二姐姐告知。二姐姐要不要到我房中坐坐?

    裴元巧何等知机,忙道:四妹妹还要忙,我就不打扰,先告辞了。

    等到裴元巧离开后,裴元歌顺势坐在旁边的蔷薇花架下,低眉沉思。看裴元巧的模样,应该不像是在说谎。但是如果传出去的只是母亲病了的消息,别人倒也罢了,裴元容应该不会过来,而且两位姨娘的神色也不该是那样。看起来,传到每个院落的消息,应该是不一样的,而且都抓住了每个人的心思,让她们不得不来查看。

    这消息到底是谁散布出去的?

    这样的耗费心机,针对每个人的心思,将她们引到蒹葭院来,那人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让众人来确定这件事吗?这份揣摩别人心思的玲珑手段,有点像裴元华的手笔,但短时间内就能将不同的消息不着痕迹地传到各人的院落,这种人脉,却不是裴元华所能拥有的。考虑到这两点,裴元歌的脑海中慢慢地浮现出另一个名字来。

    紫苑,找人给我盯死了四德院,有任何异状都立刻来报。

    虽然舒雪玉在竭力遮掩,但她突然称病,神色异样,同泽院又打了护卫的军棍,再加上这些日子,裴诸城和舒雪玉见面时的冷漠僵持,以及互不理睬,在有心人的推动下,老爷和夫人吵架的消息还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速地在裴府传开,激起了千层浪花。

    尤其是柳姨娘和肖姨娘,更是心思活泛,不住地盘算着这件事情。

    看起来,这个消息是确然无疑的,不说别的,单说老爷和夫人现在见面的情形,明眼人都能看出有事。肖姨娘和柳姨娘坐在飞霜院的院子里,打发大丫鬟们去守着不让人靠近,两人窃窃地私语着,夫人跟老爷吵架了,那可是咱们的大好机会。想当初,章姨娘不就是钻了老爷和夫人争吵不睦的机会,用尽手段,最后终于扳倒夫人,荣宠十年而不衰,要不是之前得罪四小姐,只怕到现在还是风光无限。

    想到章芸这十年来的权柄富贵,柳姨娘的眼眸中闪过艳羡的光彩。

    之前知道章芸的厉害,闭院不出,但那并不代表她对裴府的事情一无所知,这十年来,四德院的人身上就跟沾着金粉似的,走到哪里都是霞光万丈瑞气千条的,一个二等丫鬟,吃穿用度比她们这些姨娘都强,更不要说章芸了,随便一件首饰拿出来,都足够她在梦里垂涎许久。

    柳姨娘做梦都想过章芸那样的日子,现在有机会在面前,怎么能不心动?

    那你说,咱们应该怎么做?柳姨娘急切地问道,她口齿伶俐,惯会讨好人,但若论计谋,还是文静的肖姨娘更胜一筹,因此每次行事,都是肖姨娘出谋划策,她冲锋陷阵。对于这种情况,她倒是无所谓,反正她顶在前面,若能得好处,也比肖姨娘更多。

    亏你之前还跟着章姨娘做过事,怎么一点都没跟着学着?肖姨娘笑着嗔视她一眼,文静秀气的脸上一片沉思之色,思索了许久,然后再柳姨娘而便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通话,你就……然后在……如果不成,那就……不过,这事儿得挑准时机,夫人倒也罢了,那位四小姐可是机灵得很,别被她看出问题来。

    什么时机?

    我听人说,四小姐现在在替夫人打理嫁妆铺子,应承了什么事,反正这三天会比较忙。你可要抓紧机会了。肖姨娘说着,又叽叽咕咕好一阵面授机宜。

    听完后,柳姨娘笑着推了她一把,道:怪不得你刚才说我笨,的确不如你机灵。我是半点没学到章姨娘的本事,你却学了全套。亏得咱们够机灵,当时就投了章姨娘,事后安安分分的,不然,这会儿恐怕连骨头都找不着了。

    可不是吗?肖姨娘心有戚戚然,不过,现在也该咱们过过好日子了!

    两人说着,笑着哄作一团,看起来和睦融洽。

    然后,在那份和睦融洽中,柳姨娘的眸光却闪现出淡淡的异状,这个肖姨娘虽然不如自己娇艳美貌,但的确很聪明,很机灵,连章姨娘的手段都学的**成,但眼下她能这样算计舒雪玉,将来两人争宠时,也能同样算计她。等到自己借助她扳倒舒雪玉后,一定要先下手除掉她,不然将来必成大患。

    此念闪过,柳姨娘顿时笑得更加娇媚甜美,又叫人拿茶点过来二人吃。

    在飞霜院消磨了好一阵子的功夫后,肖姨娘起身告辞,回到自己的宛月院,静坐了好一会儿,脸上的文静秀雅突然褪去,露出一丝冷笑的意味来。柳姨娘那个蠢物,以为她这一计不成还有一计就算是高明了?殊不知,真正的杀手锏根本不是她那些愚蠢的手脚,而是……柳姨娘自己!

    章姨娘被软禁,柳姨娘和夫人再两败俱伤,府内的妻妾就剩她一人……

    想着美好的前景,肖姨娘嘴角弯出一抹由衷的笑意,对身边穿浅青色比甲,白绫裙的大丫鬟道:喜鹊,这次多亏你出谋划策,给我想得这个好主意。你放心,等到我成为掌府姨娘后,一定会提你做通房,若是有孕,就抬你做姨娘,将来保证你荣华富贵,再也不必为奴为婢地任人欺负。

    多谢姨娘提拔!喜鹊一笑,眼睛顿时弯成两道月牙儿,说起来也是巧,奴婢的娘原本是在章姨娘的院子里做过事,无意中听到过章姨娘的话,知道她对付夫人的手段。正巧今日这情形很相似,说起来也是姨娘运气到了,该您蒙宠风光,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奴婢不敢妄想不该想的,只要姨娘您得意了,奴婢自然会跟着沾光,而且,奴婢相信,这么多年的情分,姨娘一定不会亏待奴婢。

    肖姨娘笑着,赞赏地点点头:你是个聪明的姑娘!

    喜鹊本来是章芸院子里的小丫鬟,派到她这里不无监视之意。但这丫鬟很聪明,到她身边不久后就向她投诚,对着章芸那边只是敷衍了事。毕竟,那时候章芸虽然风光,但对肖姨娘和柳姨娘并不重视,喜鹊只是个无足轻重的眼线,可有可无,拿不到多少好处;而在宛月院,喜鹊却是一等大丫鬟,裴府并不苛待姨娘,她随便几样东西赏赐下去,就足够这丫头几年的用度。

    宁为鸡首,不为牛后。

    这样,这些年来,喜鹊机灵聪明,察言观色,打听消息,出谋划策都是一把好手,逐渐成为她的得力臂膀。这次听说夫人跟老爷吵架的事情后,就立刻帮她出谋划策,让她撺掇柳姨娘生事,进而一具除掉柳姨娘和夫人,成为裴府第一人。而她出的主意的确缜密可行,正好针对着老爷和夫人的弱点……更难得是,喜鹊这丫鬟不居功,也没有爬老爷床的心思,实在是个忠心可靠的人手。

    喜鹊说,这是她的运气到了……肖姨娘微微一笑,的确,该她辉煌灿烂的时候了!

    经过精心的修饰和装扮,柳姨娘带着大丫鬟彩青,端着一盅补品来到同泽院。原本还担心经过两天前的事情,同泽院的护卫会拦住她,不让她进去,那所有的算计就都要落空了!没想到来到同泽院时,护卫居然不在。

    真是天赐良机,柳姨娘心中暗喜,踏步入内。

    同袍堂简单素淡,雪白的墙壁上悬着几幅字画,都是以边疆大漠,高山峻岭为题,题字挥墨淋漓,豪放不羁。一色的黑漆红木家具,样式简单明洁,并没有时下人所钟爱的雕花刻图,周围的装饰也都是以青、蓝、白等冷色调为主,简洁利落,透出一股庄严恢弘的气势,不带丝毫的旖旎缱绻。

    唯有连接正厅和偏间的侧门那里,垂着一挂贝壳坠成的帘子,白底红纹的扇形贝壳被打磨得十分光滑,两两成对,中间藏着一颗小小的铃铛,只要有人碰到,就会发出悦耳的轻响,十分动听。扇形的贝壳串联成各种图案,精巧别致,为这房间添上了一丝柔和鲜亮的色彩。

    有些嫉恨地看了眼这挂贝壳帘子,柳姨娘撇撇嘴,随即收拾好表情,换上温柔婉约的笑意,莲步轻移,撩开贝壳帘子,走入偏间。

    被她这一撩,贝壳相互撞击,铃铛摇晃,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昨天舒雪玉进来时,贝壳帘子正好两边挂起,所以裴诸城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这次听到贝壳帘子的响动,抬起头来,看到来人是柳姨娘,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前两舒雪玉没事跑过来找茬,两人大吵一架,今天柳姨娘又跑过来,都当他这里是菜市场,想来就来?

    本来这些天他的心情就很不好,这下更是阴沉得吓人。

    谁许你进来的?

    听到他隐含着怒气的声音,柳姨娘吓了一跳,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的装束。今天她特意放弃了能够衬托她肤色的明艳色彩,而是换了一件素白色绣着攒珠桂花纹样的对襟长身褙子,腰身处特意修过,显出她纤细的柳腰,下面配的是浅黄色绫裙,柔顺的裙裾处印着缠枝花卉,随着她婀娜的步子时隐时现,周身的装束都透着素雅灵动,温婉可人八个字。

    见她低头看自己的衣裳,裴诸城的眼眸略扫了一眼,忽然间像是想起什么,眸光微微一凝。

    柳姨娘顿时心中一喜,老爷一定是注意到了!

    喜色还未来得及浮现在脸上,柳姨娘就见裴诸城勃然变色,猛地一拍桌子,指着门口道:出去!给我滚出去!还有,别再让我看到你穿这身衣裳,你不配!说着,顺手抓过旁边的一本书就劈头劈脑地砸了过来,险些砸到柳姨娘的身上。柳姨娘吓了一跳,忙不迭地退了出来。

    到了外间,柳姨娘心思一转,将原本端着的补品悄悄地放在了正厅的茶几上,这才出来。

    原本以为,老爷当初那么宠爱明锦夫人,必然是喜欢她那种素雅灵动的装扮,今日特意模仿着,想着或许能勾起老爷几分旧情,说不定真能成就好事。谁知道适得其反,反而让老爷更加生气。柳姨娘心里有些懊悔,也有些低落,不过想到肖姨娘的话,又很快振作起来。毕竟,这次来同泽院,本来的算计不是能借此被老爷看上,只要她能进来同泽院,留下那盅补药就足够了。

    刚出了同泽院的院门,柳姨娘一抬眼就看到舒雪玉带着白霜似乎正在往这边走来,不由得更是暗暗叫好,原本还想着要怎么把这消息传到舒雪玉耳中,没想到却迎面碰上。

    这绝对是老天爷在成全她!

    想着,柳姨娘笑盈盈地走上前去,对着舒雪玉福身道:婢妾拜见夫人!

    舒雪玉跟裴诸城争吵过后,反复思索,终于决定来找裴诸城说明白,她那天来并不是想要找茬,而是想要为铺子的事情跟他道声谢。谁知道,才刚走近同泽院,就看到柳姨娘笑意吟吟地从同泽院中出来,甚至见到了她也不闪躲,还大大方方地上前拜见……目光冷冷地掠过她那一身的装束,舒雪玉没有说话。

    柳姨娘依旧浅笑道:婢妾只是来为老爷送一盅补品,并没有发生其他事情,还请夫人不要多想。说着,似乎是下意识地整理了下衣装,微微咬唇,脸上浮起了一抹红晕。

    听着这话,看着这情形,想不让人多想都很难。

    舒雪玉冷冷地打量着她,深深地呼吸着,强忍着心头的酸楚和怒意没有发作。从那日她私闯同泽院后,这些天,同泽院的守卫加强了许多,而柳姨娘居然能够自由出入……送补品,没有发生其他事情,不要多想……很好!很好!舒雪玉忽然间目光微移,掠过柳姨娘,落在她身后追出来的裴诸城身上。

    看到舒雪玉,裴诸城也是一愣,随即冷下脸,哼了一声没说话。

    舒雪玉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几次想说话都没能说出来,最后咬牙道:老爷果然……果然有温柔善解人意的等着侍奉老爷!

    知道她心头又在转着什么心思,裴诸城也懒得解释,冷笑道:的确,比你温柔善解人意得多!

    ……舒雪玉双手紧握成拳,贝齿紧紧地咬着嘴唇,温润如水的眼眸凝结成冰,冷冷地盯着裴诸城,随后又慢慢扫过地浅笑得意的柳姨娘,愤然扭头便走。白霜似乎想要跟裴诸城解释些什么,被舒雪玉冷喝一声,只能又气又急地一顿足,扭头去追舒雪玉。

    等到舒雪玉走了,裴诸城眸光也慢慢变冷,淡淡地看着柳姨娘,却没有说话。

    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心中发毛,柳姨娘紧张地咽了咽唾液,低声道:老爷,婢妾先告退了!说着,福了福身,逃也似的朝着飞霜院的方向而去,心头忐忑不安,难道老爷看出来她在跟夫人耍手段了吗?不,不会,如果看出来了,一定会当场呵斥她,更不会对夫人说那些话,这么说,只是单纯的因为夫人生气而迁怒到她身上了吧?

    但愿如此。

    毕竟,她想要的并非舒雪玉倒台,而是自己上位,如果在老爷那里留了不好的印象,那麻烦了。

    之前舒雪玉来闹场,今天柳姨娘又来献殷勤,裴诸城心中不可谓不恼火,原本是想出来看看守门的护卫都在做什么,居然接二连三地出纰漏,没想到出门就撞上舒雪玉,被她言语一讥刺,心头更是恼怒。转头想要进去,正好看到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护卫,眼眸更是森森然的骇人。

    不知为何拉肚子的护卫急匆匆地从茅房出来,就看到夫人和柳姨娘远去的身影,心头暗暗叫苦,知道这中间肯定出了问题。紧张地慢慢抬起头来,看到裴诸城的表情和眼神,腿一软跪了下来,哭丧着脸道:将军不必说了,属下自己去领三十军棍!

    真是倒霉到家了!

    原本以为自己被封十年,早已经心如死水,不会再被这种事情气到,但今日看到柳姨娘那模样,舒雪玉却仍然觉得心里一阵阵揪得疼,在屋里反覆难安,似乎只要一空闲下来,脑海里就会浮现出柳姨娘那害羞带怯的模样,更觉得房间陡然沉闷起来,憋得她心中一团火苗在烧,却又无处发泄,只能任它越烧越旺。

    如果说,当初她嫁的不是裴诸城,而是别人,是个不曾包容她,不曾宠溺她,不曾让她心心念念魂萦梦牵的人,就像所有的女子一样,进门在婆婆跟前立规矩,一年内无论有没有身孕,都要张罗着为夫婿纳妾收通房,然后依然在妾室和庶子庶女之间斗得你死我活…但因为夫婿的花心绝情,从一开始就没有抱过希望的话,会不会她现在会更好一些?

    不那么在乎,也许就不会那么痛?

    但只是一转念,舒雪玉就摇摇头,自己否定了,娴雅多聪明多能干的一个人,公婆护着,又有子女傍身,可是又能好到哪里去?何况是她?那绝对不是她所能忍受的!人这一生,无论如何总要有些能够让自己铭记终身的记忆,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会觉得不枉此生,才不算白活这辈子!

    这样的记忆,其实她有的……

    舒雪玉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画面,一会儿是从前的美好甜蜜,一会儿是章芸出现后的纷乱争执,一会儿又是明锦出现后的尴尬痛楚……纷乱的思绪交错地出现在心头,连带着情绪也跟着忽悲忽喜,郁结在心中,几乎要爆炸一般,越发憋得胸口闷了起来。

    白霜在旁边瞧着,知道自家夫人这会儿心绪不好,却不敢拆穿,小心翼翼地轻拍着她的背,道:夫人,今儿天气挺好的,后面花园的花儿也开得早。奴婢陪您到花园里走走,散散心好不好?

    舒雪玉摇摇头,但随即又觉得屋子里实在闷得很,犹豫了下,又点点头。

    白霜大喜,帮她换了衣裳,一同来到裴府的后花园。初夏晴阳,微热的阳光照在郁郁菁菁的绿树藤蔓上,微微地闪着人的眼睛,各色各样的时令花朵点缀在枝头,有翩然怒放的,也有含苞孕蕾的,引来无数彩蝶,绕着花朵翩翩起舞,为这幅花团锦簇的初夏美景更增添了一笔浓重的色彩。

    看着那些美景,舒雪玉觉得心结微微散开,道:白霜,这些花儿开得真好,摘些花朵回去插瓶吧!

    好!

    见舒雪玉心情似乎好些,白霜欣喜不已,忙吩咐小丫鬟去取花剪和花篮过来,想要舒雪玉放开心结,所以故意拉着她到那些花丛前去,指着一朵鲜艳硕大的叠瓣红花道:夫人,您看这朵花开得多好,剪了回去插瓶一定很好看,您说呢?

    这花开得正盛,剪了插瓶没几日好看,还不如剪那些半开半放的,或者含苞未放的,还能多开些日子。舒雪玉摇摇头,指着一朵将开未开的花苞道,这朵好,剪这朵。

    瞧夫人你说的?白霜笑道,剪了开得正好的回去插着才好看,若是败了就再来花园剪。不然,您剪一瓶子的花骨朵回去,又有什么好看的?

    舒雪玉失笑道:是我想差了,那就剪这朵吧,的确红艳艳得开得好!

    白霜正要拿花剪剪断花枝,忽然一只白皙的手臂横里插进来,修剪得修长光洁的指甲上染着鲜红的蔻丹,一掐一扯,虽然将花朵扯了下来,但因为用力过大,震着花朵,娇嫩的花瓣顿时凋落下来好几瓣,原本红艳盛放的花朵,顿时变得寥落凄零起来,再不复方才的美艳芳华。

    被人横插一杠,白霜恼怒地转过头来:柳姨娘,你这是做什么?

    柳姨娘好像刚看到白霜和舒雪玉,福身笑道:呀,夫人原来也在这里,真对不住,刚才只顾着看着花儿好看,想要摘回去插瓶,没看到夫人,真是对不住。说着道歉的话,脸上却没有丝毫道歉的诚意,那个福礼更是草草了事,全无恭敬之意,随即又娇笑道,不过呢,这花儿也就看着好看,似乎开得好,其实内里早颓败了,不然也不会只这么轻轻一碰就全散了。其实,这人也跟花儿一样,有的看起来坐居高位,表面光鲜,其实内里早就空了,只要一点点风波,就会万劫不复!

    说着,手微微松开,花瓣零落的花枝顿时掉落地上,更是四分五散。

    柳姨娘凝视着舒雪玉,涂抹得鲜红的唇微微一笑,柔声道:夫人,您说婢妾说得对不对?

    听到她以花喻人,指桑骂槐地暗藏机锋嘲弄她,舒雪玉面色铁青,若是换了从前,只怕早就修理她了,但吃了那么多次亏,总算有了点耐性,忍住没有发作,道:不错,人跟花儿一样,有的花朵看起来鲜艳美丽,却是含有剧毒,也许人们会一时被她美丽的外表所骗,但毒终究是毒,总会被人察觉,到时候一把火烧掉,永除后患,那就是她的下场!

    没想到舒雪玉虽然动怒,却只是反唇相讥,柳姨娘微微一怔,但随即又笑道:也许吧,不过在此之前,那些开败了的花儿早就凋零如泥,碾为尘土,在生前也只能眼睁睁地鲜艳美丽的花朵盛放,被人们喜爱赞叹,她却只能在角落里默默凋零,云壤之别,不过如此。

    看起来,这个柳姨娘今天是存心来找茬的!

    舒雪玉心中刺痛,若非她真的与裴诸城……凭她一个小小的不承宠的姨娘,又有什么胆量敢在她跟前肆意挑衅?越看柳姨娘就越觉得此言,越想其中的内情就越觉得恼怒,强忍着没发作,但却绝对不想再看到这个刺眼的人在跟前,冷冷道:我没兴趣在这里跟你品花,白霜,我们走。

    然而,柳姨娘却抢先一步,拦在她前面,微笑道:婢妾难得有机会见夫人,咱们又都喜欢花儿,说得投契,何不再多聊一会儿?就算婢妾卑微,不能跟夫人相提并论,但毕竟都是服侍老爷的人,咱们总该和和睦睦的相处,不能让老爷为难,夫人您说是吗?

    她开口闭口老爷,又说什么都是服侍老爷的人,字字句句都在刺舒雪玉的心。

    舒雪玉几乎已经按耐不住,声音里泄露出一丝怒气:让开!

    夫人,您何必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听出了舒雪玉的怒气,柳姨娘就更加不肯放开,纠缠着只等她发作,故意娇声娇气地道,夫人,连老爷都没有这样嫌弃婢妾,怎么您反而架子端得这么大?一副委屈无限的模样,好吧,如果婢妾有哪里得罪了夫人,婢妾愿意给夫人赔不是,这样总行了吧?

    舒雪玉实在不耐烦跟她蝎蝎螫螫地纠缠,猛地推开她,道:我说了,给我让开!

    柳姨娘等的就是她动手,并没有闪躲反抗,反而就势往旁边一座假山上撞去,只觉得右额鬓角处猛地一下闷疼,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流淌下来,然后疼痛便渐渐地清晰尖锐起来。柳姨娘本是娇养的人,哪里忍得住这种疼,当即便掉下泪来,只哭着喊疼,又委委屈屈地掉下泪来,勉强道:夫人,婢妾……婢妾真的没有而已,只是想要多聆听夫人的教诲而已!您……您怎么如此狠心,要置婢妾于死地?啊,婢妾……婢妾要死了……

    见状,周围的丫鬟们都惊呆了,忙上前去,大呼小叫地张罗着。

    看到假山上的血迹,柳姨娘额头滴落的血,舒雪玉也吓了一跳,随即想到,自己推开她的力道并不大,最多只能把她推开,又怎么可能将她推得撞到在假山上?再听着她装腔作势的呼喊,更觉得厌恶,冷冷道:装腔作势!

    一拂袖,转头就走人了,白霜急忙跟上。

    望着舒雪玉离开的身影,柳姨娘嘴角弯出一抹笑意,夫人果然是个直性子,轻易地就钻了她的套!

    虽然说老爷跟夫人吵了架,两边关系僵硬,但毕竟二十年的夫妻情分,哪可能一下子就断绝?何况,老爷也不是贪花好色的人,这时候想要靠美色迷惑老爷,取夫人而代之,根本就不可能。想要在这个时候上位,就必须要另辟蹊径,想办法引起老爷的注意,甚至怜惜,就像现在这样。

    按照原本的计划,她故意出入老爷的同泽院,又留下那盅补汤,只要让这个消息传入夫人的耳朵,夫人一定会以为她在趁机讨好老爷,以夫人对老爷的在乎,必定心中怀忿。这时候,她再找机会出现在夫人面前,不动声色的挑衅,纠缠,一直到激得本就闷着怒火的夫人忍耐不住动手,然后就像现在,她作势自己朝着假山撞过去,让自己伤得更重。

    老爷和夫人本就有心结,只要让老爷知道,夫人知道她去过同泽院,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再发生这种事情,老爷一定会觉得夫人心胸狭窄,手段狠毒,因为一时嫉妒而要取她性命,对夫人会更加不满,对她怀有歉意和怜惜。到时候她只要装作宽容大度的模样,既往不咎,甚至为夫人开解,将此事平息,老爷一定会觉得她乖巧懂事,相比手段狠辣的夫人,自然是她更容易让人生怜。

    到时候,只要她抓住这个机会,让老爷对她的歉疚和怜惜保持下去,那么,她就是会是下一个章芸!

    这个法子说来简单,但是抓住了老爷和夫人的弱点,所以会行之有效。

    肖姨娘果然出得好主意!

    从镇边大将到刑部尚书,身份地位,事情冷暖的落差固然难受,但裴诸城还能算能接受。而且成为京官之后,能够跟女儿们相聚,共享天伦之乐,尤其是歌儿,聪慧乖巧,伶俐体贴,更是让他心怀大慰。对裴诸城来说,真正难的,是刑部的公务,和京城复杂的人情,能够递到他们刑部的案子,都是复杂混乱的,这种复杂和混乱,不止是指案情,更多的是背后千丝万缕的关系网。

    他习惯于直来直往,对于这种拐弯抹角的事情很不感冒,但是却又不能由着性子来,因此做得十分压抑。

    外面的事情本就让他头昏脑胀,最近家里也是纷乱迭起,歌儿的婚事是他最忧心的,虽然现在订了傅君盛,但前些日子与傅英杰偶谈,说到他给傅君盛谋的御前三等侍卫的位置,迟迟未曾落实,似乎是五殿下从中作梗,又说到五殿下曾经想要请旨立歌儿为侧妃,话里话外透漏出些许埋怨。

    这让裴诸城有些不满,五殿下虽有这个意思,但并未请下旨来,歌儿和傅君盛定亲名正言顺,五殿下蓄意刁难,那是五殿下自己做人不地道,这事情怎么也不该怪到歌儿身上来……如果易地而处,若是宫里刁蛮任性的公主看上了傅君盛,但傅府不满意,他裴诸城二话不说,当即履行婚约,别说是刁难,就算丢了刑部尚书的位置也没话说,他心安理得。

    两人毕竟是生死的交情,若是连这点担当都没有,这交情未免太过薄弱。

    但裴诸城也不能不顾及傅英杰的想法,毕竟傅君盛是他唯一的儿子,作为父亲,担心儿子的前程也无可厚非,尤其,歌儿还是要嫁过去,必须要把关系处理好。所以,这几天,他也在为傅君盛的差事而努力。

    这些事情交杂在一起,他已经觉得很烦了,偏偏这个时候家里还不消停。

    所以,当沉思中的裴诸城被外面越来越大的争吵声打断时,脾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怒气冲冲地出来,喝问道:到底在吵嚷着些什么?你们这些人怎么当差——话才说到一半,便看到当头的丫鬟满手是血,脸上也带着些血痕,泪流满面,也吃了一惊,待到看清楚不是静姝斋的人,才微微放心,深吸一口气,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丫鬟哭着跪过来,磕头道:奴婢是飞霜院的大丫鬟彩青,之所以前来冒犯,打搅老爷,实在是出了大事。柳姨娘她……柳姨娘她被夫人打死了!老爷要为姨娘做主,姨娘……说着,失声痛哭起来。

    听她还没说话先哭,纠缠不清的模样,裴诸城没耐心听她说,径自往飞霜院走去。

    飞霜院现在一片忙乱,哭声此起彼伏。

    裴诸城本来还以为,是柳姨娘跟舒雪玉起了冲突,被打了两下,丫鬟们大惊小怪,说什么被打死了,但现在看这模样,竟像是真的出了人命,不由得心里暗吃一惊,又闹又怒,对石砚道:去把夫人叫过来!扭头,阴沉着脸进了寝房。

    房内一股鲜血弥漫的腥味,裴诸城眉头皱得更深了,大踏步上前,只见柳姨娘双目紧闭,躺在绣床上,从头部开始,身下的被褥浸染着大片大片的鲜血,许多人都被这副模样惊呆了,勉强有几个丫鬟颤颤巍巍地站在旁边,却也不知所措,肖姨娘双眸含泪,脸色苍白,似乎吓得不轻。

    这情形实在太过诡异,以至于连裴诸城进来,众人都没想起来行礼。

    上前探了探柳姨娘的鼻息,裴诸城心下一沉,转头看着周围几个人,点了肖姨娘的名字,问道:怎么回事?

    婢妾也不是很清楚。肖姨娘惊魂未定地道,原本婢妾在院子里坐着赏花,忽然听到飞霜院这边一阵喧闹混乱,就想过来看看怎么回事,结果过来就看到柳姐姐额头一直有鲜血滴下来,面色苍白的,很是吓人,丫鬟们都吓得失声尖叫,柳姐姐还在呵斥她们,所以才会乱成一团。婢妾也吓了一跳,勉强上来搀扶着柳姐姐进屋躺下,又叫人去汗大夫,谁知道……谁知道柳姐姐从额头流下来的血越来越多,到最后就……

    说着,拿帕子遮脸,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这话等于什么都没说。裴诸城终究是刑部尚书,俯身顺着血迹找到了伤口,是在右额的鬓发里面,伤口极深,大量的鲜血将周围的鬓发染得一片濡湿,看来致命伤口就是这里。裴诸城环视着屋内众人,问道:柳姨娘头上的伤怎么来的?

    有个丫鬟乍着胆子站出来,颤颤巍巍地道:是……是夫人推的。姨娘说今日天气好,想要到花园里赏花,谁知道夫人也在那里,不知怎么地,就吵了起来,然后夫人就很生气地推了一把姨娘,姨娘的头撞在了假山上,一直流血……然后夫人就走了,奴婢……奴婢扶着姨娘回来,谁知道……谁知道……

    舒雪玉推了柳姨娘?

    裴诸城面色铁青,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一拳砸在了旁边的花几上,将坚实细密的花几砸出四分五裂的缝隙来,连带着拳头上也一片模糊,心中的怒气熊熊燃起。舒雪玉的性子他很清楚,刚烈暴躁,动手打人并不罕见,之前在同泽院,看到柳姨娘从院子里出来,大概又以为他和柳姨娘有什么苟且,带着怒气离开,谁知道在花园里又遇到,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动手推了柳姨娘一把绝不希奇!

    但是,再怎么刚烈易怒,也不该闹出人命来。

    看柳姨娘右额伤口的情况,这一推肯定用尽了全力,不然不至于要了柳姨娘的命,说是无意的都没人会信!

    想到这里,裴诸城更加觉得恼怒愤恨,不过是看到柳姨娘从他的院子里出来,就觉得两人一定做了什么,舒雪玉的疑心病真的是越来越严重!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猜疑得过了头,心中恼怒愤恨,可是…再怎么样,也不该存心如此恶毒,就要因为这个要置柳姨娘于死地?

    从前他一直觉得,舒雪玉也就脾气坏些,心性还是善良的,但事实证明,他再一次看错了。

    明锦的事情就是前车之鉴,他就不该放她出来!

    就在这时,舒雪玉也来了。她还不知道柳姨娘已死,进门来闻到满室的血腥味,再看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柳姨娘,以及她身下那大团大团的鲜血,顿时吓得面容失色,勉强让自己镇静下来,颤颤抖抖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裴诸城冷冷地看着她:你在花园里推了柳姨娘一把,头撞到了假山?

    是,我是推了她一把。我想要走,她却一直拦着我的路,所以我情急之下推了她一把。但是我推她时力道不大,按道理她不应该——舒雪玉下意识地说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看床上僵硬的尸体,再看看裴诸城冰冷的神色,难以置信地道,你认为,是我害死了她?突然间激烈地喊道,不是的,我那一推根本就没有多大的力气,不可能害得她死掉。

    没用多大的力气?裴诸城不住点头,怒喝道,你来看看她头上的伤口,没用多大力气,她头上会有那么深的伤口?会因此流血死掉?又是重重一拳捶在了床上,显然愤怒已极。

    舒雪玉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不可能,我只是想要推开她,然后离开而已,根本没有别的心思,所以没有用很大的力气。但是,我甚至觉得,以我的力道,她都不可能撞到假山上。她根本就是故意撞上去,想要赖在我身上的。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这样就死了?

    你是说,她用苦肉计,结果自己把自己撞死了?裴诸城气得几乎要笑了,道,舒雪玉,你不觉得自己说的很荒谬吗?

    舒雪玉当时实在是被柳姨娘纠缠得烦了,才一把推开她的,也完全没想到柳姨娘因此而死。如果柳姨娘撞到假山上真的是她的苦肉计,那应该会有节制,不可能会撞得直接死掉的!难道真的是她无意中推的?舒雪玉思索着,但又觉得不可能,她真的没有用很大的力道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意外,是巧合,还是有人在故意算计她?

    舒雪玉慌乱无措地想着,忽然间接触到裴诸城冰冷而失望的眸光,心猛地沉了下去。无论这是意外,还是巧合,或者是有人栽赃陷害,但现在,裴诸城显然认定了她是凶手。也是,刚在同泽院遇到里uiyi娘,不欢而散,然后在花园里众目睽睽之下,谁都看到她推了柳姨娘一把,让她的头撞到了假山上,血流不止,回来柳姨娘就死掉了,又有谁会觉得,她不是凶手?

    何况,在裴诸城心里,她是有前科的,她曾经因为嫉妒害死了明锦,现在再因为嫉妒害死一个妾室,再顺理成章不过。

    顺理成章得连她自己都要怀疑,柳姨娘是不是真的是她害死的?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明锦身死,裴诸城归来时的情形,顺理成章,理所当然,无数的证据都指向她是凶手,连她自己都百口莫辩……突然间,舒雪玉感到一阵心灰意冷。

    怎么不说话了?裴诸城冷冷地问道。

    还能说什么?这个时候,我说我是冤枉的,有用吗?舒雪玉只觉得压抑,痛楚,心似乎被撕裂成一片一片的,紧紧地咬着嘴唇,只咬得发白的唇上渗出一滴鲜红的血珠,察觉到唇齿间的血腥味,才慢慢地抬起头,任她多倔强,多刚烈,多想要忍,却都忍不住眼前的模糊,你已经认定我是凶手,认定我因为嫉妒而害死了柳姨娘,这个时候,我再解释,再辩解,有用吗?裴诸城!

    她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喊出裴诸城的名字时,已经到达了顶峰。

    随着她这一声怒吼,似乎整个房间都寂静下来,针落可闻。在这片寂静中,舒雪玉似乎听到了眼泪跌落在地上的声音,一字一字地厉声道:裴诸城,你根本就不相信我!既然不相信,我再说什么都是枉然!

    相信?你在跟我提相信?裴诸城微微挑眉,黑眸之中宛如有烈焰燃烧着,将隐忍了十多年的怒气一同燃烧起来,霍然起身,盯着舒雪玉,咄咄道,舒雪玉,你觉得你有资格这么说吗?当初我没有相信过你吗?你说章芸对你不尊重,忤逆你,所以你要教训她,我不相信吗?你说姨娘们勾心斗角,故意陷害你,我不相信你吗?你说身边的丫鬟动手脚,害你流产,我不相信你吗?你说你会善待姨娘,善待明锦,主持好中馈,我不相信你吗?你说我应该知道你的心性,你说你对明锦没有恶意,你说你没有处处刁难明锦,我不相信你吗……就是因为我一直都相信你,所以——

    裴诸城咬牙:最后,明锦死了!

    听他提到明锦,舒雪玉终于忍不住,泪珠成串跌落,对于别人,她或者可以辣气壮。但是,明锦的确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而她的确曾经任性地对明锦肆意刁难,以至于……

    舒雪玉,那么多的事情,我不是没有怀疑过的,可是,最后我都告诉自己,要相信你,你没有那么心狠手辣!所以,当我从边疆赶回来后,看到的,是明锦的尸体!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想到这里,裴诸城只觉得心痛如刀绞,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我不要那么自欺欺人,有怀疑的时候就插手,是不是到最后,也许元歌不会中毒,明锦不会死?而现在,舒雪玉,你居然跟我说,我根本就不相信你!你不觉得荒谬吗?

    既然相信了我那么多次,为什么不能再相信我一次呢?舒雪玉忍不住嘶喊道,如果……如果真的这么不能相信我,那么——她咬咬牙,扬声道,就请赐我一纸放妻书吧!

    此言一出,满堂俱寂,连肖姨娘都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母亲——裴元歌的惊呼声从门边传来。明日就是魏师傅交绣图的日子,所以她今天到简宁斋去,用另配的黑墨线,帮他将剩余的涂画勾勒出墨边。然而,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一会儿功夫,府里惊变,先是柳姨娘身死,她匆匆赶过来之后,却听到了舒雪玉的话。

    放妻书,就是和离书,母亲她,居然想要和离?

    舒雪玉置若不闻,只是定定地看着裴诸城。

    在那一刻,裴诸城的呼吸似乎也停止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如果你觉得和离对你来说,是解脱的话,我会修书给岳父岳母,请他们到京城来一趟,深吸一口气,那么,就和离吧!

    裴元歌惊呼出声:父亲!

    舒雪玉怔怔地望着裴诸城,她没有想到,他会真的答应,和离!最后凝视着裴诸城一眼,慢慢地转身离开。裴元歌想要拦阻她,却被她甩脱,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裴元歌转头去看裴诸城,却见裴诸城神色也是一片默然,挥挥手,也大步离开了,甚至都没有去看她。

    这到底是怎么闹的?裴元歌又急又气,直跺着脚,居然能闹腾到要和离的地步?环视四周,这才看到血泊中的柳姨娘,也吓了一跳,面色发白,却又强忍住,看了看周围的人,总觉得今天的事情蹊跷得很,却因为不知道详情,一时间整理不出头绪来,父亲和母亲闹得这样僵,柳姨娘的身死又有古怪,偏偏两件事混在一起……想了想,还是应该先处理和离的事情,于是喝道:紫苑,去把裴府的护卫统领请来。

    赵景很快就赶到了。

    裴元歌指着屋子和满屋子的人,道:赵统领,看这情形,你也应该知道,府里出事了。我现在命令你,调集所有能调集的人手,将整个飞霜院都围起来,还有这些人,全部分间看管,不许他们通丝毫的消息,也不许这里的任何东西被挪动,不然的话,我为你是问,明白吗?

    她虽然年幼,又是女子,但上次白衣庵的事情后,赵景对这位四小姐心服口服,当即应道:属下明白。

    从裴诸城嘴里说出和离二字时,舒雪玉觉得天地似乎都在这一刻静止了,周围的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有什么事情,似乎都与她无关了。明锦的死,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越发觉得自己永世都无法翻身,她以为,她会在被封的蒹葭院里老死一生,然后到九泉之下,才能算清这笔账。

    可是,没有想到,她还会被放出来,也没有想到,她和裴诸城,还有能够平静以对的时候。

    曾经以为,也许,即使她找不到被冤枉的证据,也许时间会慢慢地抚平一切,也许他们还能够相扶到老。

    她知道自己脾气不好,不会说话,个性又躁烈,又爱逞强,不肯低头……而这些,在过去的岁月里,给了章芸无数的可乘之机,她曾经想过要改的。就像这次的争吵,她原本想要道歉,她想要去说清楚,其实她不是去找茬,而是想要为铺子的事情道谢,把误会解释清楚的,没有想到会遇到柳姨娘,更没有想到转眼间天翻地覆,她又成为了杀人凶手。

    原来她所以为的可能会有的一切美好,都是沙塔,看着恢弘美丽,却经不起任何风浪。

    为什么,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明明从前,他们也曾那样的彼此相信,谁也不会怀疑谁,明明曾经那样的……她永远都记得,新婚的他,被婆婆百般刁难,是他一直挡在她的面前,替她承受种种刁难;她也记得,那年他得中武状元,又有文采,相貌又好,多少权贵之家向他抛出了橄榄枝,许以种种诱惑,想要联姻,他却始终拒绝……

    她更记得,那一年,他奔赴边疆三年,立下赫赫战功归来,皇帝嘉奖,众口称颂,人人都说,他稳稳地一个爵位是跑不掉的。结果,她在外出的时候,遇到宁王世子的调戏,她脾气暴烈,一耳光就扇了过去。而宁王是当时的摄政王,位高权重,连皇帝都不敢轻捋其锋,结果,这一耳光,扇飞了他原本稳当当的爵位,在宁王的干涉下,他非但没能封爵,还差点因此获罪。

    她自己都被吓到了,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埋怨过她一句话,只说:打得好!

    还有之后那一年,宁王造反,他带兵镇压,立下了最大的功劳,没有宁王的压制,又有功劳,本来是能够封爵的。结果有个御史当众说她当日曾为宁王世子所辱,名节已损,他应该要休妻,另选名媛。结果惹恼了他,拔出腰间的长刀,纵马追着那名御史的马车追了整整半座京城,人送外号裴半城,也有人干脆叫他裴半疯。

    因此,他跟御史台结下了死仇,被御史台接连弹劾,结果失去了第二次封爵的机会。

    这些都是她铭刻在心底的记忆,从来都不曾有片刻的褪色。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

    舒雪玉努力地回想着,终于想了起来,是了,是从章芸出现以后。

    那是他们成亲后的第四年,她始终不曾有孕,心里又急又慌,很怕他会因此嫌弃她,另觅新欢。就在最恐慌的时候,他去参加一次同僚聚会,彻夜未归,等再次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支支吾吾地跟她说,他被人算计,差点坠入陷阱,多亏一位姑娘救了他,但是,他污了对方的名节,所以……

    她当时既恐慌又愤怒,说不许,他也就答应了。

    可是最后,他却还是把那名女子接入府中,纳为妾室,因为那名女子怀孕了……

    看到那个叫章芸的女人的第一眼,她就知道,所谓的设计陷阱以及相救,恐怕都是这个名叫章芸的女人所设计的。因为,从那双眼睛里,她看到了赤一裸一裸的爱慕,对她的挑衅以及势在必得。她大怒,闹得翻天覆地,开始的时候他还很愧疚,一直在容忍她,但慢慢地,他的坏脾气也开始暴露,两人越吵越厉害……

    其实现在想想,她当时的确没有处理好,如果她能够稍稍冷静下,找到章芸设计的证据,也许一切裂缝都不会产生。

    可是,当时的她年轻气盛,而且被他忍让惯了,更受不得他丝毫的冷待和横眉竖眼,两人一样的脾气,越闹越僵,甚至很多次,她自己把他赶到章芸那里去。其实那时候,她只是想听他拒绝而已,可是,结果他却真的去了,去看望怀孕的章芸……

    再后来,有一天,婆婆将她叫去,说裴诸城收用了章芸身边的丫鬟眉月,应该要给个名分。

    当晚,她试探着提起,结果他却答应了。

    第一次跟她提起章芸的时候,他还会自己告诉她,当她拒绝接章芸入府的时候,他还会听从,后来只是因为章芸怀孕了,才不得不接她入府。而这次,他却连告知她一声都没有,而且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再后来,是柳姨娘,然后是肖姨娘……最后是明锦!

    他们之间每多一个女人,他们的争吵就要升一级,最后到明锦的时候,终于彻底崩盘。因为,明锦跟其他女人不同,明锦是她认识而且有好感的朋友,明锦是他自己看中的,是他执意要以平妻之礼迎入门的,还有……因为他真的喜欢了明锦!

    醉后失态……又是醉后失态,污了名节。

    一次或许可以说是巧合,再有第二次,如果她还相信,那就是见鬼了!

    感觉被朋友和丈夫双重背叛,她彻底地愤怒了,而这次,他虽然还敬重着她元配的身份,维护的人却变成了明锦。越是如此,对她来说,就越是火上浇油,她针对明锦,他就维护明锦,而这维护更加重了她的怒气……就这样恶性循环着,事态终于失控,几乎无法收拾。

    直到后来明锦怀孕,结果生产时,原本是龙凤胎,因为她男婴死去,只有女婴活了下来。

    看着那个冷冰冰的男婴尸体,她整个人就像被破了一盆冰水,怔然无措。

    她只是觉得愤怒而已,她没有想要人死的,从来没有……

    明锦说不是她的错,主动请她代为隐瞒,只说自己生了一个女儿,否则反而中了别人的诡计。她知道明锦一直对她抱有愧疚之心,她也知道,章芸必定会明锦怀有敌意,她更知道,明锦是在腹背受敌,但是她仍然任性地针对明锦,而明锦却……从那天起,她跟明锦重归于好。

    尽管这份好是尴尬的,只有在裴诸城不在,她们共同对付章芸,共同抚育元歌时才会圆满。

    再后来,元歌中毒了,明锦为了救她而死……临死前,明锦拉着她的手,把元歌托付给了她,然后说死后她必定会被怀疑,所以留了一封书信,请她代为转交裴诸城,最后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并没有说出来。可是她知道,明锦其实是想跟她说对不起,明锦一直对她抱有歉疚,因为明锦也喜欢裴诸城…

    那一夜,守着明锦的尸体,她说不出心头的百般滋味。

    这辈子,明锦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她也有对不起明锦的地方,这是一笔糊涂账,永远都算不清。但是最后,她辜负了明锦所有的嘱托,信丢失了,她被软禁,也从来没有照顾元歌,甚至,连她的那声未曾说出的歉意,都没有接受……直到那日在白衣庵,看到元歌照顾她的模样,她才真的释怀。

    她其实有很多地方是被冤枉的,但也有很多事情,她的确是做错了。

    但是,现在似乎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和离……

    同一时间,书房内,裴诸城将自己关在书房内,以手撑头,沉默不语。舒雪玉提出和离,对他并非没有震动,如果不是心灰意冷,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次,是他冤枉她了吗?仔细地想了想,却觉得整件事顺理成章,实在看不出那里有问题。或者,她只是失手,而并非有意?

    也或者,和离,并非只是针对今天的事情而言。

    也许从章芸出现那一刻起,在裴府对她来说就是一种桎梏和刑罚。和离,对她说来,是一种解脱,所以她是真的想要和离……

    这一生,他其实很失败,在各方面都是。

    他的父亲是个软弱无能的人,连自己的妻儿都不能保护。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年,母亲因为貌美,被一名权贵看上,结果,软弱的父亲非但不能保护母亲,甚至生出了想要把母亲献出去,以换富贵的念头,母亲因此上吊而死。年幼的他,看着母亲的尸体,对父亲充满了厌恶和鄙夷。

    那时候,他发誓,将来他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的妻儿家人,绝不会重蹈父亲的覆辙。

    他一直在努力地恪守着自己的誓言,跟舒雪玉是盲婚哑嫁,婚娶当日,舅兄开玩笑说,娶了他这妹子,想要再反悔就不可能了。那时候,虽然没有跟这位新婚妻子素未谋面,他依然选择了维护,大声地回应说:舒兄这话错了,应该说,进了我的裴家的门,成为裴家人,你们想要再反悔,那才是不可能。

    跟舒雪玉成亲四年,两人都不是好脾性的人,常有争执,但他都在努力地包容,有时候实在气不过了,就跑出去打拳练剑来发泄,等到脾气都消了,这才回来。

    那时候,虽然有磕磕绊绊,但是还算融洽。

    直到章芸出现……

    那一晚,他跟同僚出去相聚,众人都喝得酩酊大醉。然而,当他酒醉清醒后,却发现身边多了位不着寸缕的姑娘,而且看情形,两人似乎……他正怀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仙人跳时,那姑娘却先开了口,让他不要做声,说是她的父亲在他的酒里放了迷一药,原本想要将他和自己的一位妾室放在一起,以此为把柄,要挟他带挈她的哥哥。她听说这件事后,觉得很不齿,想要来拦阻,结果那时候他却已经喝下了有问题的药酒,反而将她……

    末了,那姑娘并没有要求他负责,说这件事是她父亲造的孽,只求他不要声张。

    那时候,裴诸城为官虽久,却大多都是在边疆厮杀,从来没想过京城官员之中,居然会这样的龌龊手段。当然,对这个姑娘的话,他也不是全盘相信,终究还是抱着怀疑,并没有理会。再后来,无意跟一位友人到庵庙游玩,却发现那位姑娘形影伶仃地在庵庙内,被地痞流氓欺负。

    庵里的师太说,这位姑娘与人有私,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那人是谁,她的父兄十分震怒,将她送到庵眯来。而且,到了庵庙后,那位姑娘被诊断出怀孕……

    孩子无疑是他的,那名女子因他受这样的屈辱,若非他那日凑巧到了庵庙,只怕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觉得很对不起这位姑娘,而且那时候,她已经被父兄彻底遗弃,完全没有其他的依靠。裴诸城还是决定担起责任,将那位姑娘接入府中,纳为妾室,至少要让她衣食无忧。

    这个女子,名叫章芸。

    从那之后,一切都开始不对了,因为章芸,舒雪玉闹得天翻地覆,各种话语直刺人心,对他各种防备,似乎他随时都可能跟别的女人有什么。他问她,为什么就不能相信他?她回答他说,如果你值得相信的话,那为什么会有章芸?是啊,为什么会有章芸,其实他也很想问啊,他也觉得很憋屈很窝火啊,他也不知道官场上竟然会有如此龌龊卑鄙的手段,偏又不能声张,章芸因为他众叛亲离,又怀有他的孩子,难道他能够置之不理吗?

    无论舒雪玉发生什么事,他都是站在她这边的,为什么当他遇到事情的时候,舒雪玉却不能站在他这边,为他想一想呢?

    再后来,舒雪玉甚至跟他说,母亲想要把章芸身边的丫鬟提为他的妾室,她不能违背婆婆的意思,问他的意见。

    问他的意见?他明明就跟继母不合,舒雪玉根本就知道,何况她也不是怕事的人,居然没有替他回绝,而是问他的意见?他觉得这事情太荒谬了,好,既然问他的意见,那就答应好了!

    有了一,就有二,然后是柳姨娘,肖姨娘…最后是明锦。

    明锦出现时,他们夫妻正是僵持的最冰点,舒雪玉身体不适,温夫人介绍来一位神医,就是明锦。两人本来并没有交集,偶尔遇到,也只是点头之交。直到那次,他问起舒雪玉的病情,明锦说舒雪玉的病,多半是心病,让他多劝慰劝慰她。似乎是被这句话勾起了心肠,他忍不住抱怨起来。

    也许是医者父母心,已经习惯了倾听病患的抱怨,明锦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说两句。

    在她的劝导下,他似乎不那么暴躁了,就连舒雪玉那样性子的人,在她面前都会很安静,也会听她的劝。慢慢的,他和舒雪玉的关系有所缓和,而就在这时,他却察觉到,自己似乎喜欢明锦。察觉到这一点后,他吓了一跳,但他也知道,这样不可以!明锦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委婉地提出,她要继续行医,不能再留在裴府,他当时觉得很失落,却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就在给明锦的饯别宴上,他居然又重蹈覆辙,阴差阳错地跟明锦发生了关系。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件事很离谱,也许真的是潜意识作祟,他其实……但无论如何,这次的确是他的错,所以,他执意以平妻之礼迎娶她过门。

    这样一来,事情更是闹翻了天,事态彻底地失控……

    就在一团乱的时候,他接到圣旨,要到边疆驻守,本来想要带明锦一起离开到边疆去,明锦却拒绝了,说要留在府内,处理家里的事情,让他不要担心。他独自到了边疆,没多久接到了府里的书信,说明锦有了身孕,生了女儿,他开心得偷偷溜回来见她们母女,奇迹的是,舒雪玉似乎不再那么针对明锦,这也让他松了口气,短暂地停留后,便又匆匆离开。

    中间几次归来,见舒雪玉和明锦似乎和好如初,府里的事情也井井有条,他奇怪之余,也对舒雪玉多了更多的歉意。

    然而,怎么都没有想到,等到他再次回来时,看到的,却是明锦的尸体……

    回忆就此打住,裴诸城不想再去想后面的事情,神色沉郁。其实,无论是章芸的事情也好,明锦的事情也好,还有从前很多的妻妾争斗,那时候他年轻气盛不明白,但现在却还是知道,舒雪玉受了委屈。他对她也有着很多的歉意,他曾经想要护着她的,但是最后没有做到……

    也许,对舒雪玉来说,留在裴府是一种折磨,和离,或者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那么,就成全她吧!

    你是说,和离?四德院内,接到消息的章芸顿时睁大了眼睛,说不清楚是喜是悲,你说真的吗?夫人自己提出和离,老爷也同意了,说修书给夫人的父母,等他们到京城后,就商量和离事宜?在得到小丫鬟的再度确认后,顿时欣喜若狂,只令王嬷嬷重重地打赏。

    和离,居然真的和离了!章芸喃喃道,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能听到这样的好消息。

    多少年了,她用了多少的心机手段,舒雪玉的正室之位却始终稳若泰山,就连当初被她栽赃,冠上谋害明锦的罪名,她也只是被软禁,老爷都没有想过休妻。没想到,这次居然会因为柳姨娘的死,两个人居然要和离了?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想想这些年来,她所付出的一切心血,似乎都在这一刻有了意义。

    想当初,京城有多少人艳羡舒雪玉,文武双全的夫婿,没有通房,没有妾室,因为妻子的一耳光丢了爵位都浑不在意;因为被人侮辱妻子的一句话,提刀追着对方追过半个京城。男人们笑他傻,叫他裴半疯,可是,有哪个女儿家不想有这样一个丈夫?

    那时候,她也想,想要被人这样呵护着,宠着。

    曾经遥遥地望见过这对夫妻,也曾托哥哥打听过他们的情况,她觉得,那么好的男人,为什么偏偏配给了舒雪玉?舒雪玉脾气那么坏,个性又鲁莽,不但对他的仕途毫无裨益,甚至还会害得他丢掉爵位。如果那是她的夫婿的话……如果……

    就算不是,她也要把他变成她的!

    于是,请父亲设宴,宴请裴诸城和他的同僚,在酒中下了迷一药。只是这样还不够,她不要做一个让裴诸城厌恶的女人,于是,编造下谎言,说这是父兄造下的孽,她理应承受。然后又连同父兄做戏,驱逐出家门,长居尼姑庵,怀孕……她几乎赌上了自己的所有,终于赌赢了,如愿以偿地进了裴府。

    那时候,她只有一个妾室的名分而已,但她不着急,她可以慢慢谋划。

    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却也复杂。顺利的是,舒雪玉的确因为她跟裴诸城大吵大闹,复杂的是,无论她怎么耍手段,裴诸城却始终还是维护着舒雪玉。于是,她决定用美人计来拉拢裴诸城,但裴诸城并不理会,于是她转而试着从别人身上找突破口,向裴老夫人谎称,裴诸城收用了她身边的丫鬟眉月。

    如她所料,舒雪玉气急之下,果然应了。

    但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裴诸城居然也答应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这对她是有利的。

    然后是柳姨娘、肖姨娘。然而,虽然裴诸城跟舒雪玉的关系几乎到了冰点,但她也好,三位妾室也好,却始终不曾收拢住裴诸城的心思,更无法动摇舒雪玉的正室位置。

    就在她几乎绝望的事情,天上掉下来一个明锦。

    最初对明锦,她充满了敌意,因为在她的劝说下,裴诸城和舒雪玉竟然有了冰融的迹象,不再那么针锋相对,这让她十分惊慌。然而就在这时候,她却发现了一个秘密,原来裴诸城居然喜欢上了明锦,虽然这让她嫉妒,但是,她也知道,这是她等待已久的机会。

    明锦那个聪明的女人,也察觉到端倪,提出要离开,而裴诸城居然没有挽留。

    在这种时候,她又怎么可能让她离开?于是,她在饯别宴的酒中,加了东西。裴诸城不会防备,但明锦人机灵,又是学医的,但是她相信舒雪玉。所以当舒雪玉端着那杯有问题的酒奉给她时,她毫无防备地就喝了下去。然后,在她的巧妙设计下,两人在一处空房相遇,然后……

    于是,如她所愿的,裴诸城和舒雪玉彻底崩了,而这次,裴诸城不再站在舒雪玉这边了。

    但也有意外,第一就是明锦居然是以平妻之礼被迎进门的,这让她又妒又恨;第二就是,明锦太机灵了,她似乎察觉到那晚的事情是被她设计的,处处都在盯她的短处,想要找到她的把柄,好几次她都差点被发现,幸亏还有个妒火中烧的舒雪玉,几次三番地帮了她。

    本来,按照她的算计,明锦生产时,应该会有问题,正好舒雪玉掌府,到时候一句除掉两个人。

    然而,也许是明锦懂医,也许是她运气好,居然毫发无伤地生下一个女儿……

    之后,这两个女人居然莫名其妙地联手了,她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小心翼翼地蛰伏着,寻找着一击即中,一句除掉两个眼中钉的机会。最后,终于被她找到了,除掉了明锦,而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舒雪玉,暴怒的裴诸城终于对舒雪玉彻底失望,然后终于有了她露头的机会。

    然而,就算在那个时候,舒雪玉都没有被休弃,结果,居然败在了柳姨娘的死上。

    真是讽刺啊!

    不过,即使现在她已经被禁足,被贬为贱妾,这还是一个让她大觉快意的消息。章芸想着,嘴角露出一丝狠绝的笑意,她虽然没有得到,但舒雪玉也别想得到!

    夫人,奴婢斗胆问一句,蒹葭院内,白霜再也顾不得尊卑上下,直盯着舒雪玉的眼睛,您是真的要跟老爷和离吗?

    我——舒雪玉欲言又止,紧紧地咬着唇,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如果你不是真的要和离的话,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白霜盯着她的眼睛,微微地松了一口气,算了,夫人的心思,奴婢还不了解吗?您不是真的想要和离,您是怨怼老爷不相信您,认为您是凶手,所以一时赌气就说要和离,是不是?或者说,你根本不想和离,只是想要试探下老爷的态度?夫人,奴婢说句僭越的话,不论其他,这次您不该轻易说出放妻书三个字。当老爷说和离的时候,夫人您是什么感受?

    我…舒雪玉咬唇不语。

    那一刻,她只觉得,天地都为之停止。她怎么都没想到,会从裴诸城的口里,听到和离二字。虽然是她先说出口的,但是,其实在那时候,她是希望他能够拒绝的。

    您觉得很难过,很伤心,是不是?白霜继续道,那您有没有想过,您说放妻书三个字时,老爷心里会是什么感受?人心都是肉长的,难道老爷就不会觉得难过吗?

    那是不一样的!舒雪玉脱口而出道,她本是十分高傲的性子,但如今对着贴身的婢女,想想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矜持着也没有什么意思,白霜,你是知道的,我在乎他,但是,他却已经厌烦我了。不然,他又怎么会轻易答应和离?也许,他早就想要如此做了,只是……

    奴婢倒不这样觉得。白霜蹙眉思索着道,夫人,您不觉得这次的事情有古怪吗?看起来好像是夫人跟柳姨娘起争执,不小心推了柳姨娘一把,结果柳姨娘刚巧撞在假山上,出了事端。似乎只是一场意外,但是,奴婢总觉得有不对劲儿的地方。您说呢?

    舒雪玉皱眉:的确是有古怪,我觉得,我当时推她的力道并不大,别说撞死,就算撞到假山上,我觉得都不太可能。但是,我弄不清楚,为什么最后,柳姨娘会因为那个伤口而死?

    问题就在这里!白霜分析道,咱们且不说柳姨娘的死,单说前面的事情,奴婢也觉得,柳姨娘可能是故意撞到假山上的,目的就是为了嫁祸夫人,可是,您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跟夫人您本身并没有深仇大恨,之所以算计您,不过是为了两个,争宠!

    舒雪玉点点头,却又不解:所以呢?

    问题就出在争宠这两个字上,如果说老爷对夫人您再无情分,真的像您说的,夫妻情分已绝,没有宠,她们又为什么要跟您争呢?之所这样做,那当然是因为她们认为,您在老爷心里还有地位,针对您能够引起老爷的关注,不然她们还不如挖空心思去讨好老爷来得快,俗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白霜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舒雪玉心中巨震,低头沉思不语,许久才低声道:白霜,你觉得,我和他之间,还有弥补的可能性吗?

    奴婢觉得,这要看您和老爷怎么做了。白霜紧紧皱着眉头,努力地思索着,忽然眉头一松,道,就好比一张帕子,被人撕裂成了两片,如果就这样一直摆在那里,那永远都不可能连在一起。想要弥补裂缝,就得用针线,一针一针地串联起来,您说呢?

    听到白霜用帕子来比喻,舒雪玉忍不住失笑,但随即又深思起来。

    奴婢觉得,这次的事情的确很蹊跷,奴婢再说句僭越的话,夫人您自己平心而论,易地而处,您会觉得您是清白无辜的吗?是不是连您自己都会怀疑,也许柳姨娘真是你失手推到假山上致死的?何况,老爷跟夫人本来就有心结。这个时候,夫人应该要找证据来洗清自己,或者想办法让老爷相信您,而不是说和离,让事情变得更加棘手!白霜苦口婆心地劝说道,言语间不无责怪之意。

    我——舒雪玉咬着唇,被白霜说得哑口无言,许久才低声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奴婢觉得,夫人您应该去跟老爷赔不是,说您并没有想要和离。见舒雪玉这个模样,白霜就知道她的倔脾气又上来了,轻言细语地劝说道,夫人,凡事一码归一码,老爷冤枉您,是他的不对,等到事情查清楚了,该他给您赔不是。但是,您要有错也应该要认,好好的跟老爷把话说清楚,不要总是这么不清不楚地纠结着,否则,事情会越来越糟的。

    舒雪玉扭头看着她,似有意动,却又垂下了头,似乎仍然有些犹豫。

    跟白霜打听了事情的经过,裴元歌就立刻察觉到其中的异样,看到急得六神无主的白霜,她将重点向她提点了下,让她劝劝母亲。毕竟,她是女儿,很多话都不方便说,但白霜就不同了,她是母亲的大丫鬟,终身未嫁,一直侍奉着舒雪玉,只要知道了要点,劝说起来应该比她更合适。

    但父亲这边就不同,并没有这样的一个人物。

    而她身为女儿,总不能去干涉父亲的私情,想来想去,也只能从柳姨娘身死一事入手,旁敲侧击。

    仔细地想好说辞后,裴元歌敲响了书房的门:父亲,女儿能进来吗?

    正在沉思中的裴诸城猛地回过神来,整理了下表情,道:进来吧!

    走进书房,看到裴诸城坐在书桌前,神色似乎平静,却也有着几分暗沉,裴元歌心里微微有了数,父亲他也许也不想和离。虽然说,因为娘亲之死,父亲对母亲有误解,但是看现在的情况,似乎这中间并不全然是因为母亲的死,两人之间,似乎有着很多的纠结,但愿白霜能够劝动母亲,两人能好好地谈一谈。

    什么事?裴诸城声音有些沉闷。

    我想父亲现在心情一定很不好,所以,想要来给父亲讲些笑话,看能不能让父亲心情好些。裴元歌笑眯眯地道,这是女儿的一片孝心,父亲不许不听,不然女儿就生气了。

    不愿拂逆了女儿,裴诸城勉强笑道:好,你讲吧!

    嗯,从前啊,有四个盲人,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大象,终于有一天……裴元歌绘声绘色地讲起了盲人摸象的故事,末了笑道,父亲,你说这四个盲人可笑不可笑?明明摸到的只是大象的一部分,却偏偏认为大象就是那种样子的,你说傻不傻?

    他们是盲人,看不到,只能将自己感受的说出来,这是人之常情。所以,以后你要做事的话,就要想想这个故事,不要只看到自己看到的事情,那未必就是真相。裴诸城早就知道这个故事,顺便教导起女儿来,心中隐约察觉到了些许异样,却又说不清楚。

    这样哦,女儿记住了。裴元歌点点头,又道,那我给您讲另外一个笑话,有个人生了重病,百治无效,听说有个神医很厉害,就去看了。结果神医告诉他说,这病他以前给一个人看过,需要蒸药浴。那人为了治病,就答应蒸药浴了,但是蒸的时候,突然想起还没问那人现在的情况,结果神医说,那人已经死了。

    裴诸城微微皱眉:这算什么神医?治死了也算治过吗?

    那个病人也是这样想的啊,就挣扎起来,结果神医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道,你怕什么?那人是后来在战场是死掉的,又是被我治病治死的。

    裴诸城不禁失笑:那病人性子也太急了,没听神医把话说完就——忽然间神色一变,默默地看着裴元歌,目露深思,终于明白过来,之前的盲人摸象也好,这个急性子的病人也好,其实歌儿话里话外都是在提点他……好一会儿才道,歌儿,如果你觉得这件事有可疑,可以跟父亲明说,为什么要拐弯抹角?

    因为女儿只是怀疑,没有证据。裴元歌坦然道,所以女儿不敢明说。

    为什么不——裴诸城正要问,忽然又顿住了,苦笑道,的确,我也是那个摸象的盲人,急性子的病人,你要直说,说不定还没开口就被我撵出去了!又思索了会儿,还是察觉不到问题所在,问道,但是,这件事众目睽睽之下,都看到了是……把柳姨娘推到,因而受伤致死的,这中间还会有问题吗?如果说柳姨娘是在用苦肉计,没有必要连性命都搭上。

    父亲,女儿觉得,柳姨娘身死这件事,其实就是第二个笑话里的病人一样,我们都只听了神医一半的话而已,母亲的确推了柳姨娘,柳姨娘也的确撞伤了,且不论其中的细节,这是众目睽睽之下的,无可置疑。但是,之后呢?柳姨娘从花园离开,到回房身死,这中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裴元歌思索了下,语出惊人道,柳姨娘的确不可能用苦肉计,以至于搭上自己的性命,但是,有没有可能在母亲离开后,有人对柳姨娘下了毒手,才导致柳姨娘的身死呢?

    裴诸城悚然一惊,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但如果这样说的话,他就是冤枉舒雪玉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石砚小心翼翼的通报声:老爷,夫人求见,您…今不见?显然也是知道了今天的事情,知道两人闹得很僵。

    听到舒雪玉要来,裴诸城神色变幻不定,许久才缓缓道:请她进来吧!

    ------题外话------

    知道这章亲们估计会看得很纠结,其实蝴蝶写得也很纠结,原因在于,裴爹和舒雪玉都是普通人,或者说是一中灰色地带的人,都是有对有错,不能完全一概而论的那种,然后最纠结的就是,蝴蝶两只都喜欢,都不想灰掉,于是在写的时候,度的把握上就比较花费心思,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握好,估计有讨厌爹的,有讨厌雪玉的,也有讨厌明锦的,其实都很正常啦~不过,亲们还是轻拍啦,蝴蝶是玻璃心蝴蝶,很脆弱滴说~

    因为知道这整章的内容都很纠结,所以干脆就纠结在一起,一次纠结完了,明天找出真相,然后开始解决偶们元歌的婚事~o(n_n)o~

093章九殿下夜入闺房,吻!

    舒雪玉进了书房,看到裴元歌也在,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就想转身离开,却又勉力顿住,咬咬牙,走了进来,心中有着万语千言,却都哽在喉头,几度张口欲言,却觉得每个字似乎都有千斤重,沉沉地压着,无法翻身。

    想到她或许是来跟父亲说话,而自己这个晚辈坐在这里,难免会有尴尬,裴元歌起身:母亲是有话要跟父亲说吧?那女儿先告退了。小心翼翼地看着两人一眼,对着裴诸城捂住眼睛,又指了指嘴巴,然后是耳朵,示意他谨记刚才的两个故事,不要做片面的盲人,不要做说话说一半的神医,更不要做听话听一半的急性子病人。

    裴诸城瞪了她一眼,挥挥手让她赶快走。

    见状,裴元歌知道父亲明白了她的暗示,微微一笑,吐了吐舌头,出了房门,顺便帮他们带上了房门。想了想,朝着飞霜院的方向走去。

    房间内,只剩下这对恩怨交错,十余年心结难解的夫妻,房间内一片沉寂。

    裴诸城想着歌儿之前的话,心中也有些犹疑起来,神情复杂,好一会儿才道:坐吧!对于舒雪玉,他有着很多歉意,但是也有着很多的埋怨和不满,交织在一起,复杂难辨。再加上今天的事情,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她才合适,思索了许久,开口道:和离的事情——

    我不想和离。舒雪玉打断了他,将脸别到一边去。

    这句话她说的很快,像是害怕,稍一停顿就无法说出来一样。

    裴诸城讶然地睁大眼睛,看着舒雪玉,有些不解,不是她要提出和离的吗?

    我……我之前说和离,是因为我觉得很冤枉,因为你连问都不问,就定了我的罪。我……我其实是想你能够拒绝的。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舒雪玉只觉得浑身都僵硬了,完全是在强迫自己开口,但有了开头,后面却慢慢地顺畅起来。但仍然不敢看裴诸城的脸,径自道,我承认,我很生柳姨娘的气,我的确推了她,但是,我当时用的力道真的不大,我真的不知道,她怎么会死?我不该因为赌气就说和离,是我错了。

    裴诸城更是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舒雪玉会来跟他认错,更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成婚这么多年,他知道她脾气倔强,甚至有些偏执,从来都不会低头服软,更不会认错。他也是一样的脾气,之前还好,等到后面出现了问题后,他曾经试图跟她解释,道歉,但是她根本就不听,说出来的话比刀子还伤人,却从来不认错,不道歉。到最后,他终于放弃了和她好好谈话的希望,两人的关系也渐趋冰点。

    想到她又犯了老毛病,拿和离来耍脾气,裴诸城心中并非没有恼怒,很想开口讥刺两句,但想到她能说这些话,已经很不容易,摇了摇头,算了吧!

    既然这样,那和离的事情就作罢吧。裴诸城道,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道,以后别再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了!

    闻言,舒雪玉讶然地抬起了头,错愕地看着裴诸城。

    怎么了?裴诸城被她看的不解,眉头微蹙,难道她又想要反悔,还是想怎样?这种闹腾的事情,她未必做不出来。

    就这样吗?就这样就能作罢吗?舒雪玉有些不解,也有些难以置信,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热,似乎想要落下泪来,却又忙忍住。

    不然呢?裴诸城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你还想怎么样?言语中不自觉地带了些防备。

    我以为,那句话说出口后,你也同意了,一切就没有了挽回的余地……我以为,我出尔反尔,自己提出和离,却又反悔,你会觉得很厌烦,会不耐烦地骂我无事生非……我以为我需要陪很多的不是,要做很多很多的事情才能挽回…舒雪玉喃喃地道。

    她曾经觉得道歉服软是那么的难,她觉得她这样强硬尚且不能挽回,如果表现得稍微软弱些,或许事情会变得更加糟糕,他会更加肆意妄为。原来不是这样的吗?原来,他这样轻轻地,就会放过她的过错,不会揪着不放吗?

    裴诸城有些无奈,淡淡道:你想太多了。

    不是想太多了,而是……由己度人,她自己的脾性不好,所以…

    我知道,我脾气不好,发作起来常常会不分青红皂白,你会担心也不奇怪。裴诸城淡淡地道,想起元歌说过的话,缓了缓语气,带着些歉疚道,这次柳姨娘的事情,元歌已经跟我谈过,中间不是没有疑点,是我太武断,还没有查清楚就妄下结论,也许是我冤枉你了。想了想,又道,那天在同泽院门口,柳姨娘是不是跟你说了些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她偷偷溜进同泽院,被我赶了出去,不管她说什么,都是在故意气你而已。你难道就不能相信…算了。

    同泽院门口,看着两人的情形,十年前的他鲁莽直性,一腔热血,或许会觉得是舒雪玉在欺压妾室,但十年后,经历过这么多的是非,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柳姨娘在耍什么伎俩?只是,他懒得解释,也懒得拆穿,觉得没有意义。

    如果他值得相信的话,又怎么会有章芸?舒雪玉会这样认定。

    但如果换了是锦儿,就不会这样。

    他记得,那时候他的同泽院还是丫鬟在服侍,那天锦儿过来时,正巧撞到一个丫鬟衣衫不整地从他的房间跑出去,他完全没想到会被锦儿撞到,急忙就想要解释,但突然之间又起了别样的心思,想看看锦儿会怎么看这件事,于是故意没做声,泰然自若地继续看公文。

    结果锦儿也不作声,径自取过药膳盅,盛了一碗药膳递了过来。

    到最后,反而是他忍不住,问道:你就不问问我,刚才发生什么事吗?

    你是裴府的主人,阖府的丫鬟都是你的下人,再说,你公务繁忙,应酬也多,外面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多少诱惑,你要真有什么心思,谁能拦得住你?早就该有事端了!锦儿嫣然一笑,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多半是丫鬟起了别样的心思,我信你,也信我自己!

    他虽是武将,却也喜好文采,看过不知多少情诗情词,可是,那一刻他真的觉得,再绝妙的诗词,都不如锦儿的这番话更能打动他的心。之后,他就撤掉了同泽院的丫鬟,改由小厮和亲兵近卫服侍,不是向锦儿表示清白,而是不想再有类似的麻烦,干脆断了那些丫鬟的心思。

    虽然他的话没有说完,但舒雪玉也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忽然间,她想起明锦以前跟她说过的话,说让她试着相信裴诸城,当时因为彼此的尴尬关系,她完全没有听进去,现在却忽然心中一动。那天,柳姨娘原来只是……可是,为什么她就是相信了呢?明锦说,让她相信裴诸城,是的,成亲四年,他不纳妾室,没有通房,连那些权贵们许以重利的诱惑都没有接受过……也许,一直以来,她所不相信的,不是裴诸城,而是她自己。

    她相貌不算绝美,个性差,脾气坏,不懂温柔,不会做小伏低,还曾经给他惹祸,一耳光扇飞了他稳稳的爵位,还一直都没有子嗣……虽然他从来不曾埋怨,但是在她的心里,其实很惶恐不安,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能够拥有这样的夫婿,成为整个京城都嫉妒的女人。她总觉得,虽然他不说,但是心里对她应该有很多的埋怨和不满,只是碍于情面不愿表露,所以当章芸出现时,她觉得心底那些恐慌似乎在这一刻都验证了,他果然厌倦了,所以才会有章芸。

    其实想想都觉得可笑,如果他真的花心风流的话,她又有什么本事拦住他呢?他是自己整出来的功名,并没有依靠她母族的力量,而且父母兄长虽然疼爱她,但是却也站在他那边,觉得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她在无理取闹。母亲更是劝她要贤惠,大度,不能嫉妒,如果妾室生了儿子,就抱过来养在自己膝下,将来也有指靠,不要因为一时兴起,就闹得家宅不宁,让夫婿更加厌倦她。婆婆是继室,跟他的关系很差,他从来都不理会婆婆的意思,为此还被御史弹劾,说他不孝,却仍然我行我素……

    为什么十几年来,她始终不曾看透这些呢?

    诸城,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那个时候,就是在章芸出现前,你虽然从来没说,是不是在心底有埋怨我?我脾气坏,没有子嗣,还一耳光打飞了你的爵位,而你,那时候是整个京城女子心目中的贵婿,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舒雪玉忍了又忍,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裴诸城从来不知道,原来在舒雪玉的心底,竟然将他看得这样高,垂眸良久,才徐徐道:雪玉,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我也不过是一名莽夫,被人骂疯子,性格乖张暴戾,每年在皇上那里,弹劾我的奏章堆积如山。你脾气不好,我脾气又何尝好了?难道你忘了,第二次封爵,是我自己追着砍御史砍丢的。我说过了,我会撑起裴府,如果说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能保护,那我算什么男人?这些都是该的,你……斟酌许久,依然是那句老话,你真的想太多了。

    是啊,想太多了……舒雪玉有些恍惚地想着,如果在十七年前,她问出这句话,听到这样的答案,会不会就不那么惶恐不安?当章芸出现,她也不会那么惊慌失措到难以控制。如果能够冷静一点,妥善地处理章芸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到后来那种境地?

    而明锦,明锦和她,就像是相反的人。

    明锦漂亮,聪明,温和安静,也许是行医遍行天下,总透着那么一股自信从容的味道,似乎有着天生的贵气,却又温和近人,她能够耐心地听她所有的抱怨,然后再劝说她,温和的话语里有种奇怪的魔力,让人不自觉地喜欢跟她说话,听她说话,就算后来明锦嫁入裴府,她嫉妒得发疯,但有时候,却还是忍不住地想要相信她的话,比如裴元华的事情……

    舒雪玉慢慢地闭上眼睛。

    之前我来同泽院,我不是来找事的,我只是在铺子里听说,这些年来,你一直在看顾我的嫁妆铺子,我只是想要来跟你道谢而已。可是到了这里,我不知道为什么,却又说不出口……舒雪玉低着头,声音有些嘶哑,我脾气很坏,是不是?来道谢的,结果到最后也能吵起来。

    裴诸城没想到,那天舒雪玉过来,居然是为了铺子的事情跟他道谢?这让他觉得很不习惯,再想想之前的事情,也有些愧疚:我不知道,我以为你来是有要紧的事情,我问你,你却又不肯说。我也是脾气不好,本来就有很多烦心事,一时急上来,就……说起来我也有错!

    没想到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裴诸城还会跟自己道歉,舒雪玉更觉得心头不是滋味,想了想,问道:不是的,还是我脾气不好,遮遮掩掩的,我的确不经常到同泽院来,也难怪你会误会。有什么事情很烦心?是朝堂上的事情吗?不如找元歌来商量试试?察觉到,一旦有事她第一个想到的却是让元歌来帮忙,不禁有些赧然,道,府务我还能处理,但外面的事情,我就逊色多了,元歌虽然年纪小,但却比我这个大人都强。之前铺子里出事,也是她出面处理。

    哦?裴诸城来了兴趣,出了什么事情?她又是怎么处理的?

    舒雪玉遂将简宁斋的事情娓娓道来,裴诸城不禁笑道:这个丫头倒是行事有度,很能分得清主次,说起来恐怕比我都强!之前玉之彦和温阁老的事情,虽然也是依仗她,不过以为只是些歪主意罢了,现在看起来,倒像是有见识的……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以前歌儿处理府事井井有条,他还没放在心上,后来接连在玉之彦和温阁老的事情上出主意,也只以为是她天生聪慧,但是这次简宁斋的事情上,就不只是天生聪慧四个字能够解释的,更多的是对人情世故的了解。

    这孩子以前足不出户,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晃而过,随即因为裴元歌想到了她方才的话,又想到了柳姨娘的身死,顿时沉吟下来,犹豫了下,问道:今天你跟柳姨娘在花园里相见,到底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会动起手来?

    舒雪玉心中一沉,随即又是淡淡的欣慰,至少,现在他肯问她,将经过说了一遍。

    他和舒雪玉难得这样平心静气地说话,裴诸城觉得,这时候舒雪玉应该不会说谎,但如果照她所说,柳姨娘的确是在三番两次地挑衅舒雪玉,似乎故意要激怒她,让她动手,难道她真的打的是苦肉计的办法?那又怎么会因此失了性命?还是说,真的如歌儿所言,问题出在柳姨娘离开花园到身死这段时间,有人在这个时候动手,杀了柳姨娘,嫁祸舒雪玉?

    虽然说柳姨娘身上没有其它伤口,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但是,在刑部这些天,裴诸城也了解了不少刑狱上的事情,如果凶手是用硬物敲打在柳姨娘原本的伤口上,因此致死的话,因为柳姨娘之前跌在假山上,谁也不会想到,此事另外有凶手。

    凶手的心思很细密。

    石砚,吩咐下去,把飞霜院围起来,当时在场的人都看管起来,不许通消息。裴诸城想着,霍然起身,对舒雪玉道,我再去看看柳姨娘的尸体,看有没有什么问题。那里血淋淋的,你就别去了,今日的事情,你也受了委屈和惊吓,先回蒹葭院歇着吧!

    说着,大踏步地出了房门。

    没走多远,就遇到迎面而来的石砚,低声禀告道:老爷,奴才刚才去找赵统领,结果没找到人,打听了下,才知道就在老爷刚离开飞霜院后,四小姐就吩咐赵统领率人把飞霜院围了起来,里面的人分别看管着。

    歌儿?也是,这孩子既然觉得这件事的问题可能出在柳姨娘离开花园到身死这段时间,觉得飞霜院可能是问题所在也很正常…只是,能当机立断,立刻吩咐赵统领围院,看人,这份决断力实在让他有些惊讶。

    那你去把刑部的石仵作请来,记住,不要声张。

    刚到飞霜院,裴诸城迎面就撞上也过来的裴元歌,顿时板起了脸,道:小孩子家的,来这凶杀之地做什么?满屋子血淋淋的很好看吗?还不出去?

    裴元歌原本出了书房就往飞霜院来,但半路遇到张副总管,因为柳姨娘身死,舒雪玉有嫌疑,自然无心处理府务,因此积下许多事情来,有些是必须要主子决断的。于是耽误了些时间才过,听到裴诸城的呵斥,忙上前去挽着他的手臂,央求道:父亲,您可是刑部尚书,我是您的女儿,要是见到血和尸体就吓得走不动路,那不是丢您的脸吗?您就带我一起进去,我想看看父亲怎么断案的?

    看裴诸城的神色,她就知道,父亲和母亲谈得还不错,父亲开始相信母亲是冤枉的,不然也不会匆匆过来。

    这个孩子,真是胆大得没边了!裴诸城瞪着她想,但他毕竟是武将,女儿有胆量也颇为喜欢,想了想就道:好吧,那就跟我一起进去吧!待会儿要是被吓到了,晚上做噩梦,不许找我哭诉!

    是,父亲!裴元歌巧笑嫣然,挽着他的手臂,一起进去。

    如果说柳姨娘是被人另外谋害的,那么,从她离开后花园,到身死这段时间,一定会有孤身一人的时候,不然凶手行凶早就被人看到了。因此,裴诸城将柳姨娘的身边的丫鬟叫来,分别询问,慢慢地蹙起了眉头。

    这些丫鬟显然被柳姨娘的死吓坏了,说话颠三倒四,但从中还是拼凑出经过原委来。

    据她们所说,在舒雪玉离开后,柳姨娘就一直叫着头疼,说要死了,额头不住地有鲜血流过,一群人闹嚷着回到飞霜院。柳姨娘额头流血,然后了衣裳的模样自然把众人都吓坏了,吵吵嚷嚷的,连隔壁院子的肖姨娘也跟着过来,众人拥簇着柳姨娘回到寝房歇着。

    柳姨娘在床上躺着,不住地喊疼,又说头晕,众人慌乱不知所措,还是肖姨娘先平静下来,指派众人烧热水的烧热水,取毛巾的去毛巾,找伤药的找伤药,请大夫的请大夫,还有要去禀告府内的主子们的……忙乱不堪。忽然间,肖姨娘惊叫出声,然后众人纷纷涌了进来,就发现柳姨娘已经断了气,流了满床的血。

    当裴诸城问到柳姨娘是否有孤身一人的时候时,众人答说,她们被柳姨娘的伤势吓得脑子都乱了,没有留心其他的人,但都很肯定肖姨娘一直是陪着柳姨娘的,在不住地安慰着她,还帮她擦拭头上不住滴落的鲜血。

    听了这些,裴元歌心里已经有了底,这件事十有**是肖姨娘干的。

    说不定柳姨娘之所以挑衅母亲,百般纠缠,激得母亲动手,来耍苦肉计,都是肖姨娘教唆的,让柳姨娘以为可以借苦肉计算计母亲,引起父亲的歉疚,却没想到,自己的性命才是肖姨娘谋算的筹码,这才叫狗咬狗,一嘴毛呢!

    最后叫来的是肖姨娘,她的说辞跟先前也差不多,就是说自己在院子里听到喧哗声,然后过来查看,发现柳姨娘受了伤,就帮忙照看,结果最后柳姨娘死了,她也吓坏了之类的。

    裴诸城问道:那你是不是一直都陪在柳姨娘的身边呢?

    肖姨娘正要答是,忽然间心头闪过一念,难道说老爷察觉到异样,开始怀疑柳姨娘的死了?之前她也被看管起来,虽然不知知道老爷为何又来飞霜院,但还是听到了之前一个个丫鬟被叫出去的动静,显然是在详细询问。对,老爷必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或者说,不是老爷,而是……

    肖姨娘将目光移到裴元歌微嫌稚嫩却依然清丽绝俗的脸上,正好迎上裴元歌幽黑沉静的眼眸,嘴角似乎还带着些微笑意。但不知为何,被这样的眼光一看,她就出了一身的汗,好像自己已经被这位才十三岁的小姑娘看透了一样,心头更是沉了下来。

    在裴府,她最忌惮的就是章芸,而章芸却是被这位四小姐扳倒的,谁更厉害,可想而知。

    所以,这整件事,她都是挑四小姐不在的时候,才撺掇柳姨娘去做,以免被四小姐撞破,察觉端倪,进而引火烧身。原本进行得很顺利,等到柳姨娘身死,老爷已经怀疑夫人时,四小姐才回来,应该不会出现问题的啊!但现在,老爷重新询问,显然是警钟,说明老爷心有怀疑。

    那么,这个之前没问的问题,就很要紧了。

    只是转瞬,肖姨娘的脑海中就闪过无数的念头,回答道:回老爷和四小姐的话,因为柳姐姐的伤势看起来很严重,所以婢妾心中焦虑,曾经离开了窗前,到门口去看大夫来了没有。结果回来后就发现柳姐姐气息奄奄,没一会儿就断了气。

    这肖姨娘反应好快,立刻察觉到不对,就想圆谎。

    裴元歌冷笑,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可惜,她再怎么圆谎,有个破绽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的!

    就在这时,石砚进来,说石仵作到了。

    根据石仵作的检验,柳姨娘的致命伤正是右额鬓角处的那个伤口,伤口极深,血肉模糊的,但是却只有一处伤。不过这也不奇怪,如果后花园那出是苦肉计的话,柳姨娘原本的伤口应该不算大,而凶手用的力道极大,制造出的伤口更大更深,覆盖了原来的伤口的话,那也的确只能看到一处伤口。

    而伤口则是被硬物大力击打所致。

    但具体什么能是凶器,石仵作也不能仓促断定,只说应该是有棱角的硬物。

    有棱角的硬物,裴元歌环视四周,陷入了沉思。离开书房后,她本就在反复思索这件事,之前听丫鬟们的回答时,更是飞快地整理着整件事的头绪,最后发现,事情的关键,在凶器上。

    若是如她所料,凶手的确是肖姨娘的话,那她只有可能在房间里,趁着指挥丫鬟们都离开的时候下毒手,随后柳姨娘身死,众人慌乱,父亲接到消息就急忙赶来,这中间并没有过去很长时间,而肖姨娘一直在飞霜院,那么,凶器一定就还在飞霜院。而且,刚才丫鬟们都说了,肖姨娘甚至连这个房间都没有离开过,那么,凶器应该就藏在这里!

    只是不知道,这凶器到底是什么,寻找起来就有些了无头绪。

    就在这时,裴元歌忽然看到柳姨娘的肩膀处似乎有着一出污渍,颜色跟周围的血迹有些不太一样,边道:石仵作,你看姨娘肩膀处那团污渍是什么?是血迹干涸后的颜色吗?

    柳姨娘毕竟是裴诸城的姨娘,石仵作不敢冒犯,因此只检查了她头部的伤口,略略一看,周身没有其他伤口也就作罢,这时听裴元歌说起,才注意到那团污渍。用手指沾起,捻了捻,放在鼻下闻了闻,然后又要了一碗清水,还未完全凝固的液体放入里面,看着晕散开来的淡淡黑色,答道:回小姐的话,这似乎是墨渍。

    墨渍?柳姨娘的肩膀上怎么会有墨渍?

    等等,有棱角的硬物,墨渍……裴元歌思绪飞速旋转:石仵作,以你所知,这凶器有没有可能是砚台呢?如果是好的砚台也是很沉重的,而且砚台角也是有棱角的。想必是凶手在用砚台击打姨娘时,血迹流过干涸的砚台,结果沾染了墨渍,顺着血流流淌下来,最后在肩膀处停留。

    石仵作思索了下,道:小姐所言有理,有可能就是这样。

    裴诸城在旁听到,眉宇顿时皱得更深了,如果说凶器是砚台的话,那就不会是外来的人,而很可能是府内的人,尤其是飞霜院的院最有嫌疑……而且,刚才歌儿似乎一直很关注肖姨娘,难道说,她怀疑肖姨娘是凶手?肖姨娘跟柳姨娘一向还算交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答案似乎就在耳边,但是,裴诸城却难以相信,一向文文弱弱的肖姨娘,难道会为了嫁祸舒雪玉而亲手杀死交好的柳姨娘?如果是真的的话,这已经不仅仅是狠毒了……简直是丧心病狂!

    裴诸城想着,看向肖姨娘的眼神不自觉带了三分阴冷很厌恶,却还残存着一丝希望,或许不是她?但无论如何,要先找出凶器。既然将凶手锁定在府内的人,他也很快就想到,凶手大概没有时间处理凶器,八成还在屋子里,于是挥手道:搜!把这个房间,以及整个飞霜院都细细地搜索,看没有沾血的砚台,或者其他沾血的带棱角的硬物。

    在护卫们搜索飞霜院时,裴元歌去招手叫来了柳姨娘的贴身丫鬟,吩咐了她几句话,随即又出了门,看到石砚在门口候着,叫他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话,石砚点点头,领命而去。

    很快,护卫们就将飞霜院翻了个底朝天,但没有找到任何沾血的砚台,抑或其他可能是凶器的东西。

    柳姨娘的贴身丫鬟也悄声道:四小姐,奴婢去看过了,姨娘的砚台都在,一样不少。

    如果说凶器不是柳姨娘的砚台,那就应该是肖姨娘自己带的砚台了。裴元歌等待着石砚的消息。

    不一会儿,石砚就跑了进来,低声地回禀了几句话。裴元歌道:你大声些,告诉父亲。

    是。石砚应声道,转向裴诸城,朗声道,回禀老爷,奴才照四小姐的吩咐,找了个丫鬟到宛月院,找到掌管肖姨娘物件的丫鬟,假托大小姐的名义,说大小姐在院子里捡到了一方砚台,不知道是谁的,听说肖姨娘喜欢舞文弄墨,收藏的有好几方砚台,所以派人来问问,看肖姨娘的砚台有没有丢失的。那丫鬟清点过后,发现少了一方青州砚。丫鬟已经拿下,正在偏房等候老爷问话。

    闻言,肖姨娘顿时面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急速地思索着对策。

    凶器很有可能是砚台,偏偏肖姨娘的砚台少了一方,凶手是谁,再清楚不过。

    没想到心中的预感居然成真,裴诸城又是惊讶又是震怒,冷冷地盯着肖姨娘,问道:没想到真的是你!肖姨娘,你跟柳姨娘平日里作伴,同出同进的,你也下得了手?

    不是婢妾,老爷,不是婢妾!肖姨娘忙分辩道,婢妾的确丢了一方砚台,但是那是早就丢了的,只是婢妾人微言轻,没有声张,那丫鬟也不知道!就像老爷说的,婢妾跟柳姐姐关系一想要好,又怎么会加害柳姐姐呢?一定是有人捡到了婢妾丢失的砚台,故意嫁祸婢妾!甚至,那砚台根本就是凶手偷走的!老爷,您要相信婢妾,婢妾真的没有做这种事情!老爷!

    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裴诸城却没有理会,只是满面怒色地盯着她。

    如果不拿出确实的证据,只怕肖姨娘你也不会服气!裴元歌静静地瞧着她,平静地道,肖姨娘不必急着喊冤枉,如果真的是你杀了柳姨娘的话,这凶器你是毁不掉的,既然房间里没有,那么,应该就会在你的身上,或者现在在你之前呆的那间房里。父亲,只要让人给肖姨娘搜身,再派人到她之前呆的房间里去找,一定能够找到凶器!

    裴诸城点点头,手一挥:还愣着做什么?照四小姐的吩咐去做!

    闻言,肖姨娘顿时面色惨白,瘫倒在地。她本以为这个计谋天衣无缝,又担心四小姐机灵,看出破绽,所以特意挑的她不在的时候发难,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四小姐回来时,虽然事情已经揭幕,老爷夫人决裂,她以为四小姐也无力回天的,没想到四小姐虽然被事情惊呆了,却没有慌了手脚,当即就叫护卫将所有人看管起来,让她没有处理凶器的时间。

    千算万算,最后还是败在了四小姐的身上!

    婆子们先搜了肖姨娘的身,并没有发现砚台,但很快的,去搜屋子的护卫回来,果然在肖姨娘所呆的房间柜子里,搜到了一方青州砚,经过丫鬟辨认,的确就是肖姨娘不见的那方,砚台上还残留着未曾擦干净的干涸血迹。

    裴诸城怒不可遏,将砚台砸在肖姨娘身前,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你还说你是冤枉的吗?

    事实俱在,这下肖姨娘再也无法辩驳,只能俯首认罪:老爷恕罪,老爷恕罪,婢妾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坐下这样的糊涂事!不,老爷,婢妾不是存心的,是她,是喜鹊,是她撺掇婢妾的,她说只要柳姨娘死了,夫人又是凶手,老爷就会注意到婢妾,会宠婢妾,要婢妾到时候升她做通房,所以婢妾才会……老爷,婢妾真的只是一时糊涂,老爷明鉴啊!

    听到肖姨娘讲责任都推到了自己身上,俨然要将自己推出去做替罪羊,当即跪倒在地,哭诉道:老爷,奴婢只是个丫鬟,是伺候姨娘的,姨娘是主子,奴婢是奴才,难道奴才能逼着主子去杀人吗?这件事奴婢完全不知情,也不明白姨娘为什么要把事情推给奴婢。老爷明鉴,奴婢是冤枉的!

    这时候绝不能说主意是自己出的,不然就死定了。若是把责任都推给姨娘,她只是个奴婢,不得不听命于主子,还有一线的生机。

    你——肖姨娘没想到喜鹊竟然也倒打一耙,更加急了,你这小蹄子,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主意明明是你出的,是你说,你娘从前在章姨娘院子里当差,偶尔听章姨娘说到过,说老爷跟夫人之间互不信任,只要稍微挑拨下,就能生事,给我出的主意,让我教唆柳姨娘去闹。这会儿你又不承认了?

    章芸?裴诸城眉头皱得更紧了。

    喜鹊忙反驳道:奴婢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可宅门里面争风吃醋耍小手段是常有的,章姨娘手里可没有出过人命!明明是姨娘你自己狠毒,想要拿柳姨娘的性命给自己铺路,如今又赖到奴婢身上,想要拿奴婢顶缸。奴婢冤枉啊,老爷,奴婢冤枉啊!

    都给我住口!裴诸城实在不耐烦听她们继续狗咬狗,怒声喝道,两个都不是好东西,石砚,把两人给我封口,人送到京兆府去,就说她们谋害府内的姨娘,已经查证属实,要京兆尹给我依法处置。记住了,看着京兆尹处置了再回来,跟他说,要是他想延期什么的,我明儿就要再找他商量商量我的家眷在白衣庵遇袭的事情,问他到底什么时候给我交代?石仵作,今日的事情你也在场,我并没有冤枉人,劳烦你到京兆府替我做个证人吧!

    封口,指的是灌哑药,这在大户人家是最常见,毕竟大户人家多隐秘,谁也不想家里的奴婢姨娘之流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来,被人当笑话。

    石仵作忙点头应是。

    石砚吩咐了几个护卫,将肖姨娘和喜鹊五花大绑,送到了京兆府,约莫傍晚时分回来禀告道:回禀老爷,京兆尹听说事情的经过后,依律杖打三十,然后等候秋后处斩。结果肖姨娘和喜鹊都没能熬过三十大板,当场断了气。奴才仔细查探过后,确定无疑这才回来的。

    裴诸城点点头,挥手命石砚下去,想了想,来到了蒹葭院。

    将事情的经过跟舒雪玉讲了一遍后,裴诸城犹豫了下,低声道:这次的事情,是我冤枉你了,我没想到肖姨娘竟然如此丧心病狂……那些年,你受了不少委屈吧?也都是我那时候年轻气盛,遇事只看表面,不周到。其实,这些年来,我也有所察觉,只是……那些年里,委屈你了!

    不只是肖姨娘柳姨娘,也有章芸,只怕没一个省心的。

    舒雪玉没想到,今生今世,她还能听到这样的话,心头泛起了百般滋味,眼睛一酸,忍不住掉下来泪来。随即别过脸去,好一阵无声之后,她才哽咽着开口:其实,我也有错,就像肖姨娘说的,我不信你,所以她们稍加挑拨,我就会上当生事。这次要是我能沉住气,能够不要去信柳姨娘,不理会她,也不会有后面的事情。而且,如果不是以前我行事不慎,授人口柄,你也不会…

    习惯了舒雪玉揪住不放的性格,裴诸城原本已经做好准备,听到她这样说,倒是一怔,反而觉得有些不习惯,淡淡一笑,道:也是我,那时候知道你误会了,却也没解释。说起来,还是你受了委屈。

    不是,是我——

    算了,就当我们都有错,以后记个教训吧!这次的事情,的确让裴诸城震动极深,没想到肖姨娘看起来文静柔婉的,居然能够下这样的狠手,一时间心中有些发寒。再想到这些年来,姨娘们时不时的小动作,更觉得烦躁,不知道是他所看到的人有问题,还是天底下的妾室都是如此?

    这种腌臜事,实在让人心烦!

    尤其想到歌儿已经定亲,虽然说傅君盛现在看起来很好,但男人纳妾天经地义,连寿昌伯自己也有着五六房的妾室,现在的寿昌伯夫人更是妾室扶正的,谁知道傅君盛将来会不会也这样?虽然说歌儿聪明,未必会被那些妾室压下去,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本身就够让人烦的了。

    但即便裴诸城再疼裴元歌,也知道,这种事情,只要傅君盛不出格,他这个做岳父的也不能强加干涉,毕竟女儿是要嫁到别人家的。裴诸城皱着眉头,最后也只能希望,傅君盛能够不要像他从前那样糊涂,能够看到歌儿的好,善待歌儿。

    唉,有个女儿,就是不省心啊!

    柳姨娘的死真相大白;父亲和母亲经此一事,似乎揭开了些许心结;魏师傅的绣图如期完工,很爽快地按照裴元歌的吩咐,并没有给众人看绣图,而是直接交到了吴大人手里,并大肆宣扬是因为简宁斋妙手,他自己也进了华秀斋做供奉师傅;简宁斋出现假丝线的阴影一扫而空,反而因祸得福,让许多人都充满好奇心,进来看东西,人流量增加了,买东西的人也就跟着多了起来……

    接连几件好事,让裴元歌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这晚,裴元歌沐浴后,换了寝衣,正要入睡,忽然发现窗户没关。她睡觉时不太喜欢有人在旁边,因此值夜的青黛是睡在外间。裴元歌也没再叫她进来,自己起身下床,正要伸手去关窗户,忽然间眼前一闪,一个黑影从窗户中跃了进来,直直地盯着她。

    裴元歌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叫人,同时去拔头上的玉簪,随即看清来人,微微松了口气,道:九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话音未落,便觉一片阴影朝自己覆盖下来,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宇泓墨直直压倒,混乱中,只觉得唇似乎触到一片冰冷而柔软的肌肤,本能地觉得不妙,定眼望去,脑海中顿时轰的一声,变成一片空白。

    那……居然是宇泓墨的唇。

    ------题外话------

    呃,昨天写两万多太累了,于是,今天蝴蝶废掉了,所以更新得很晚,亲们见谅哇,蝴蝶会努力调整,尽量把时间提前的~o(n_n)o~

    看到有童鞋说,雪玉太笨了,其实她的确脾气比较冲动易怒,不擅长争斗,但是,更重要的是她对裴诸城太过患得患失,所以更觉得动辄得咎。其实说到底,两人之前的各种误会,有人挑拨离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两人互相之间不信任,彼此没有好好沟通造成的……呃,蝴蝶想表达的就是这么一个意思,并没有炮灰谁,因为裴诸城、舒雪玉和明锦三个人,蝴蝶都很喜欢,没有想过要炮灰哪一个。

    嗯,就是酱紫啦,终于把这段最纠结的情节写完了,也许有没有把握好的地方,不过蝴蝶尽力了。接下来继续主线~o(n_n)o~

094章 九殿下想吃豆腐

    青黛原本在外间睡觉,忽然听到内间传来扑通一声闷响,似乎是跌倒的声音,以为裴元歌出了事,急忙披了件外衣进来,却看到幽静的房间内,自家小姐居然被一个红衣男子压倒在地,顿时骇得面容失色,失声道:小姐!

    闭嘴!

    被这一声喊唤回心神,裴元歌恼羞成怒喝道,手忙脚乱地想要推开宇泓墨。原本以为他存心轻薄,必定不会轻易推开,谁知道才一用力,便将他推到在一边,正觉得奇怪时,旁边传来了青黛的声音:小姐,是九殿下!看清楚那人的容貌后,她又忍不住惊呼出声,好在及时想到小姐的呵斥,硬生生地把声音压了下来,小姐,看九殿下的样子,好像是病了。

    裴元歌起身站起,拍拍衣裙,这才低头望去。

    果然,宇泓墨仰面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墨黑的发丝不知何时散开,凌乱地摊在地上,仿佛一匹上好的墨缎,修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烛火的映照下,投下一片蝶翼般的阴翳。绝美的脸上一片潮红,在那白皙如玉的脸上鲜艳犹如滴血,比他身上的大红衣衫更加醒目,面上一片冰冷漠然,似乎只是熟睡而已,唯独浅色的唇紧紧地抿着,呼吸粗重急促,透漏出一丝淡得若有若无的痛楚。

    红衣潋滟的惊人艳色,比上次青黛所看到的温润蓝衣更加魅惑人心,青黛看得有些呆了,好一会儿才试了试他的额头,惊道:小姐,很烫手呢!

    看起来,应该是发了高烧。

    裴元歌秀眉微蹙,盯着地上的人,原本很恼怒他的轻薄,但现在看来,他只是因为高烧昏倒,凑巧而已。不过,虽然说青黛进来时并没有看到他们唇齿相依的情形,但她已经定亲的女子,却跟宇泓墨有了那样的接触……好在这是在她的闺房,青黛又是心腹,不会泄露出去,不然她的麻烦就大了!

    小姐,九殿下怎么会在这里?青黛不解地问道。

    裴元歌没好气地道:我怎么知道?

    青黛难免有些失望,原本还以为小姐和九殿下……小姐,那现在怎么办?奴婢去请大夫吗?

    青黛,你昏头了?生怕别人不知道有个男人跑到我的房间里来,还要去请大夫!照我说,扔出去就是了。裴元歌有些恨恨地道,想到方才的情形,既觉得羞赧,更多的却是恼怒。而最可恨的是,宇泓墨烧得糊里糊涂,未必知道怎么回事,青黛又没看到,而她却根本不能将这件事宣之于口,只能咬牙忍下这个哑巴亏!这个祖宗,病了不好好在他的宫殿里呆着,宫女伺候着,御医诊断着,又跑到她这里来给她惹麻烦!

    裴元歌确定,她跟这位九殿下绝对犯冲!

    先帮我把他扶起来,放在……裴元歌环视四周,又是一阵头疼,这是她的闺房,只有她这张雕百色花卉的黑漆红木拔步床,根本没有其他能放人的地方。再怎么说,她已经和傅君盛定亲,让宇泓墨一个男人躺在她的绣床上,实在有所不妥,但是——

    裴元歌带着怒气,盯着宇泓墨,微微地咬牙。

    因为发烧的缘故,宇泓墨的面色潮红,紧闭的双眸微微颤抖,但或许是没了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以及狂妄轻浮的话语,此刻的他,倒没有了素日的狂肆邪魅,透漏出几分安静病弱来,衬着那张绝色的脸,倒是让人心中生出几分怜惜来。

    裴元歌心头一软,道:算了,把他抬到我的床上吧!

    青黛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上前帮忙。昏迷的宇泓墨任由两人摆弄,头无力地偏倒,正巧靠在裴元歌的肩上。隔着薄薄的寝衣,裴元歌依然能感觉到他肌肤的温度,连呼吸间喷出的气息,都带着灼人的热。裴元歌觉得有些不自在,腾出手去将他的头推到另一边。

    结果,刚推过去,他就又晃晃地偏过来了。

    再推,再偏;再推,再偏……

    算了,遇到这位祖宗,她处处都倒霉…裴元歌放弃了。

    窗户离床远,但裴元歌和青黛两个弱女子,还是费了一通功夫才将宇泓墨扶到床上,除下鞋子,将被角掖好,裴元歌转头吩咐道:去把紫苑叫来吧,记住,别惊动别人!房间里多了个男人,还是当朝九殿下,她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还好有个紫苑懂医,希望能够治好他。

    不然……她就真的麻烦大了!

    紫苑匆匆赶来,看到宇泓墨,也吓了一跳,不过她总比青黛要镇静些,帮宇泓墨诊断过后,神情微微缓和下来,道:小姐不用担心,九殿下的情况看起来凶险,却并不要紧,只是感染了风寒而已,奴婢开副疏散的方子,再把烧退下来就没事了。

    开完方子,才想起一件事,犹豫着道,小姐,这些常备药材咱们院子虽然有,但都在库房收着,库房的钥匙在楚葵那里。

    因为楚葵是众丫鬟中最细心谨慎的人,所以掌管静姝斋的库房。

    屋子里多了个病重的人,这事想要瞒过楚葵和木樨两个贴身丫鬟也不容易,反正都是可信的人,裴元歌挥挥手,命青黛去找楚葵拿库房钥匙,照着紫苑开的单子熬药。好在静姝斋虽然没有小厨房,但熬药的火炉药罐却是备着的,当即取了药材煎药。

    因为裴元歌吩咐了,所以行动都很小心,并没有惊动旁人。

    楚葵,你到偏院的井水里汲些井水,把手帕巾子浸泡在里面,冰镇后拿来敷在九殿下的额头上。记住,如果帕子不凉了,就要及时更换,这样可以退热。我去煎药,木樨,你注意着院子的动静,别让人察觉到这里出了事。青黛,你来照顾九殿下,有事就来叫我。作为静姝斋的一等丫鬟,又懂医术,紫苑理所当然地发号施令着,看了看纤弱的裴元歌,关切地道,小姐,你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夜间更不能走困,您先到晚间凑活一晚上,免得误了身体。再说,若是有了黑眼圈,明日老爷夫人那里也不好交代。

    再怎么说,小姐都是闺阁女子,又已经跟傅世子订了亲,这么晚了跟九殿下共处一室终究不好。

    紫苑说得有理,裴元歌点点头,道:好,有事的话就叫我!

    小姐您放心吧,九殿下这里有奴婢们照看着呢!紫苑笑着道,随同裴元歌到了外间,服侍她歇下,这才轻手轻脚地到院子里煎药。

    裴元歌原本还有些困意,但被宇泓墨的突然出现惊到,脑子里翻来覆去都在想这件事。

    这位九殿下怎么会好好地到她的静姝斋来?而且还是在感染了风寒,发着高烧的情况下,这就更奇怪了。风寒不算大病症,但若是没有照料好,风寒入侵五脏,也会落下病根。这时候,九殿下不好好地在皇宫休养着,跑到她这里来做什么?难道说,皇宫里有什么问题,让他无法安心养病?

    虽然说前世今生,裴元歌都离皇宫很远,但是却知道,那些地方的争斗厮杀,明枪暗箭,只会比高门大院更狠毒。宅门中尚且有人生病,不因病而亡,却因药而死,皇宫之中想必只会更加惨烈。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他不敢留在皇宫里养病吗?

    裴元歌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着,终于有了淡淡的困意,阖上了眼睛。

    朦胧将入睡时,忽然听到内间一声惊叫,似乎是青黛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乒乒乓乓碎裂的声音。裴元歌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不会是宇泓墨出事了吧?抓起外衣披上,匆忙地赶到内间,却见青黛瘫倒在离床有四五步远的地方,面色微红,似乎颇为羞恼委屈,但更多的却是恐惧之意。

    紫苑楚葵和木樨都远远地离着床,不知所措。

    而宇泓墨不知何时醒来,半坐着起身,狭长潋滟的凤眸闪烁着幽幽的光泽,黑亮得像是负伤的猛虎,充满着一种暴戾而警戒的阴冷,直直地盯着房间内的每一个人,但凡被他看到的人,心底都不由得升起一股透骨彻心的寒意,不自觉地打着寒颤,往后面退着。

    床边,半碎的药碗还在微微晃动着,黑酽的药汁洒落了一地。

    接触到那样的目光,裴元歌也不由得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升起了一股畏惧之意,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九殿下的一面。第一次看到宇泓墨,虽然他总是笑吟吟的,但她却能感觉到,这位风情潋滟的九殿下貌似玩世不恭,但实质却是狠辣阴冷的,让她很有压迫感,所以她在应对他时,总是小心翼翼的。后来接二连三的接触,虽然总是被玉红气得咬牙切齿,但不知不觉中,却没有了先前的那种畏惧。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宇泓墨,裴元歌只觉得最初那种压迫感又回来了,而且比初见时更加骇人,就是一直完全不加掩饰的猛兽,对着所有人亮出了他锋利的爪牙。

    九殿下,您醒了?见他神色不善,裴元歌轻声地道。

    宇泓墨置若罔闻,依旧死死地盯着这边,一动不动,目光和神色阴冷骇人。

    敏锐地察觉到他面色依然潮红,眼眸虽然阴冷,却有些涣散模糊,似乎并未恢复神智,裴元歌心中更加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想了想,轻声问着紫苑:怎么回事?你们冲撞了九殿下吗?

    紫苑面色为难,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熬好了汤药端过来,正巧楚葵拿了浸冷水的帕子,青黛想要为九殿下敷帕子,结果九殿下突然睁开眼,猛地坐了起来,抓住青黛的手腕,就把她甩了出去。奴婢还以为是青黛那里冒犯了九殿下,呵斥了她两句,上前想要给九殿下喂药,结果九殿下根本就不理会,挥手就打碎了药碗,若非奴婢见机快,及时退后,只怕也要被扔出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裴元歌百思不解。

    见九殿下似乎没有动静,楚葵小心翼翼地上前,扶起青黛,生怕一个动作过大,再引起九殿下的注视。

    她们只是小丫鬟,根本就经不起这样的眸光。

    宇泓墨那一甩力道不小,青黛只觉得浑身的骨架似乎都要散了,再加上他那般森然骇人的眼眸,更是吓得骨酥筋软,几乎站立不稳,如果不是楚葵扶着她,只怕又是一跤跌在地上了,心中充满了恐惧和害怕。

    之前只觉得九殿下生得好看又温雅,没想到发起狠来如此骇人!

    裴元歌问道:是不是你们粗手粗脚的,弄痛了就殿下,所以才会惹他生气?

    奴婢很小心了,应该不会的。紫苑思索着道,神色有些焦虑,小姐,怎么办?如果九殿下这样不肯让人近身,也不肯喝药,风寒会越来越严重,要是拖的时间长了就麻烦了!

    药碗打了,汤药也洒了,紫苑你先去再倒一碗过来,我来试试。裴元歌眉头微蹙,从青黛手中取过手帕巾子,在冰凉的井水中浸泡过,拧干,然后朝着床边走了过去。

    她刚跃出一步,宇泓墨就立刻察觉到她的动静,目光嗖的一下转了过来。

    只看他盯着青黛的方向,裴元歌看到已经觉得心中发寒,这会儿被他紧紧盯着,更是觉得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但紫苑的话言犹在耳,如果她也不行的话,她也只好禀告父亲,让父亲来处理这件事。毕竟,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九殿下在她房间出现意外!

    裴元歌迎着头皮,仔细地注意着宇泓墨的反应,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九殿下?她试探着叫道,是我,我是裴元歌,你在发高烧,要退烧才行,我给你敷条冷帕子好吗?

    宇泓墨微微皱起眉头,眼眸中闪过一抹迷茫,努力地凝聚视线,似乎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人,好一会儿才喃喃地问道:裴元歌?

    是。裴元歌应道。

    宇泓墨眉头一松,原本僵硬防备的姿态顿时卸去,砰的一声闷响,又倒了下去。

    裴元歌吓了一跳,忙摸了摸他的脑后,好在绣床上被褥十分柔软,倒是没什么事,把被子帮他盖好,将冰凉的帕子扶在了他的额头。这次,宇泓墨却再没有先前的那种激烈的反应,一动不动地任由她将帕子放在额头。

    冰冷的帕子似乎让他感觉到舒服了点,昏迷中的他眉宇微松,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呓叹。

    木樨试探着上前收拾破碎的药碗和洒了一地的汤药,这次宇泓墨依然没有反应,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轻拍着胸,心脏慢慢落回原处。方才九殿下的模样实在太过吓人了!

    见他这样,裴元歌微微放下了心事,心中一阵感慨。

    宇泓墨方才的模样的确骇人,但明显的神志不清,所有的动作完全是本能的反应,那种警惕和戒备的姿态,显然是长期防备下形成的,青黛和紫苑都是陌生人,也许是他察觉到陌生人靠近,就本能地亮出锋锐的棱角,用这种方法来保护自己。而她总算跟宇泓墨有过几次接触,他应该是察觉到是认识的人,所以才会放下戒备。

    方才的他的确骇人,可是,若穷根究源,更多的却是一种悲哀凄凉。

    如果他这位皇子殿下过得安逸舒适,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本能?显然是时时刻刻都生活在危机和争斗中,这才养成这样的习惯。那座全天下最尊贵豪华的宫殿里,只会比她所处的宅门更加凶险诡谲,贵为皇子又如何?宇泓墨他要面对的明枪暗箭,只怕比她这位小小的尚书府嫡女要多得多,也要可怕得多。

    裴元歌想着,轻轻感叹,心中忍不住浮现出一股同情和怜惜。

    因为发烧,宇泓墨的脸上不断地渗出汗珠来,裴元歌取过帕子,轻柔地帮他擦拭着。

    这会儿工夫,紫苑已经重新倒了一碗汤药端进来,见宇泓墨已经安静地躺下,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听木樨笑声地将方才的情形简略讲了一边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有些犹豫地将汤药递给裴元歌,心中有着淡淡的阴霾和隐忧。

    九殿下为何单独不抗拒小姐的接近?

    难道说……毕竟,小姐已经定下了寿昌伯世子的亲事,而九殿下却又那样乖张骄横的性子,肆无忌惮,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比五殿下更加恣意妄为。如果九殿下心里真的惦记了小姐的话,只怕这事情会闹得天翻地覆,不可收拾。对紫苑来说,小姐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可是,要过得好,并不是身份越尊贵就越好,有时候站得越高,是非就越多。

    但这些,显然都不是她一个丫鬟所能左右的。

    紫苑只能把这些都藏在心里,祈祷着苍天能够眷顾小姐,让她一声平顺喜乐。

    裴元歌原本以为九殿下已经认出了她,乖乖地任由她为他敷冷帕子,喂药这件事也应该没有问题才对。谁知道,刚开始时,宇泓墨还肯张嘴,但喝下第一口汤药后,脸立刻皱成了苦瓜状,虽然没有把药吐出来,但接下来却是左躲右闪,拼命地摇头,紧紧地闭着嘴,死活不肯喝第二口。

    这样子,根本就是像是个怕苦不肯喝药的小孩子嘛!

    没想到宇泓墨还有这样的脾性,裴元歌哭笑不得,安抚地道:九殿下乖,别躲了好不好?乖乖地张开嘴喝药,不然病不会好啊!还开始说的时候,还觉得九殿下这孩子气的习性有些好笑,但后来无论如何都喂不进去药后,束手无策之下,急得快要哭了。

    我的九殿下,祖宗,你安安稳稳地喝药好不好?

    旁边青黛和木樨看着,又是惊诧又是好笑,最后还是木樨提醒道:小姐,不如拿蜜饯来去去九殿下口中的苦味?

    这倒是提醒了裴元歌,忙道:别拿蜜饯了,他昏迷成这样,晓不晓得嚼还是一回事。去把那瓶玫瑰清露取出来,用水化开,拿来试试。

    果然这法子有用,强迫地喂了一口玫瑰清露后,宇泓墨终于不再那么抗拒喝药,就这样一口汤药,一口玫瑰清露地喂着,总算是把汤药给喂完了。裴元歌松了口气,看着这位天下第一难伺候的九殿下,想到方才那场忙活,一时恨得牙痒痒,顺手抓起旁边的药枕就想砸下去,想了想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谁能想到,威名赫赫,恣肆嚣张的九殿下,居然怕苦不肯喝药?

    抬眼看去,见身边的丫鬟们都是想笑却又不敢笑的模样,见她笑了出来,这才跟着也笑了起来,只是不敢惊动别人,因此声音压得很低。裴元歌也不制止,等她们笑完了,这才严词警告道:这件事儿你们在这笑过也就算了,过了这会儿,谁都不许提,知道吗?这位九殿下的名声你们也该知道,性情乖张,视人命如草芥,要是让他知道被你们看到他这个模样,未必不会杀人灭口!

    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但紫苑等人想到宇泓墨之前猛兽般骇人的模样,齐齐打了个寒颤,到觉得并非没有这个可能性,一个个忙捂住嘴,再也不敢笑了。

    因为冷帕子要不停更换,因此整晚上裴元歌都没能好好休息。

    第二日留了最谨慎的木樨和楚葵看屋子,不许别人进来后,裴元歌照惯例去给舒雪玉和裴诸城请安。一夜难眠,神色自然显得有些憔悴,把裴诸城和舒雪玉吓了一跳,听说是昨晚没睡好后,就立刻催促她回来休息。

    才刚走进静姝斋,就有听到内室里啪的一声碎裂的声音。

    这次是白天,不是晚上,立刻有人上前询问,结果紫苑出来摆摆手,道:没事,刚才我不小心砸了个碗,都散了吧!抬眼看到裴元歌,顿时如同看到救星一般,无奈地苦笑起来。

    进了内室,果然又是那副两军对峙般的情形。

    如同昨晚一样,等到裴元歌近前,宇泓墨心神一松,又昏迷倒在床上。裴元歌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顿时放下心来。比起昨夜烫手的情况,现在热度已经退了许多,呼吸也平顺了很多,面色也不像先前那样烧得通红,看起来紫苑的方子没错,宇泓墨正在渐渐好起来。

    虽然静姝斋规矩严谨,但无论是裴元歌还是宇泓墨,睡在外间都太乍眼,万一不小心被人看到,就是一场是非。于是,裴元歌命紫苑等人在房内加了一张美人榻。她累了一晚上,合眼便沉沉睡去。

    当宇泓墨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精雅秀致的闺房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幽香,似乎是很多种花混合而成的,清雅幽淡,沁人心扉。雕花刻纹的美人榻上,女子横卧熟睡着,盖着粉紫色的薄被,更衬得她肌肤如玉,青丝散落下来,有几缕凌乱地撩在她白玉般的脸颊下,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颤动着,似落未落,如画的眉目安静祥和,如梦如幻。

    当宇泓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那女子的容貌是如此的熟悉,印刻心底,仿佛是从梦境中凝聚出来的幻境,砰的一声,敲进了他的心里。真是个很美的梦境呢!宇泓墨想着,嘴角微弯,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裴元歌素来浅眠,立刻被这声叹息惊醒,看到宇泓墨挣开的黑眸,彻底松了口气,道:你醒了?

    宇泓墨这才发现,原本这不是梦境,一时间有些茫然: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问得真无辜!裴元歌暗自腹诽,面上却没表露,道:我也不知道,昨晚都要入睡了,九殿下你却突然冒了出来,高烧昏倒。说着,习惯性地上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庆幸地一笑,烧终于完全退了。

    宇泓墨微微一怔,隐约记起昨晚出现了一点事端,他心绪烦忧,在屋顶上吹风,后来的记忆有些模糊,似乎走了很远的路,看到了一片让他很安心的容颜,然后就彻底模糊了。原来…昨晚,他生病时,无意中竟是来到了元歌的房间吗?

    亏他当时病得糊里糊涂的,还能避开裴府的护卫,不然必会惹下大乱子。

    还有…感觉到她柔软的手和他肌肤相触,宇泓墨的眸色顿时变得更加幽暗起来。

    九殿下,你既然生病了,怎么不在皇宫休养,反而到了我这里来?裴元歌有些好奇地问道。

    被她这样一问,宇泓墨的神色有些僵,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迷迷糊糊的,自己竟然是来到了她的房间。怎么会来这里?当然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很想见她,所以才会来!可是,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宇泓墨含糊以词道:皇宫,不是我能养病的地方。

    这话,跟她昨晚的猜想也差不多,而且,这种事情本来就是隐秘,裴元歌倒没有再追问。

    突然间,宇泓墨神色一紧,问道:昨晚……我烧得糊涂了,有没有说什么话?应该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吧?

    裴元歌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没有,你一直在昏迷,什么话都没说过。

    的确,他发烧时,一片静默,什么话都没说过。但是,昨晚裴元歌照顾他,清楚地看到他紧皱的眉头,已经紧咬的牙关,死死地抿着嘴,似乎有着满腹的心事,却又强自克制,不允许自己说出一个字来。皇宫,应该是最不能说心里话的地方吧?也许随口一句梦呓,都会带来杀僧祸……想到这里,裴元歌对眼前的人又多了一分怜惜,见他嘴唇干涸,便道:是不是觉得渴?我去给你倒水。

    她…给他倒水?

    宇泓墨一怔,几乎有些受宠若惊,从认识到现在,裴元歌对他要么是恭恭谨谨宛如带了面具,要么是横眉竖眼百般恼怒,最乖的时候,大概也就是那次月夜,因为害怕从屋檐上跌下去,所以紧紧地抱着他,何时这么温柔殷勤过?难道说女子定了亲事,就会格外温柔?

    本来,宇泓墨还有些窃喜,觉得心里甜甜的,但一念转此,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哼,为了傅君盛那小子……活该他被宇泓哲刁难!

    倒了杯清水,裴元歌想要递给宇泓墨,但高烧过后,他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手微微一颤,差点将水泼了一半。见他这样子,裴元歌索性拿过杯子,扶着他坐了起来,在他身后垫了软枕,将他安置坐好,这才将瓷盅送到他的唇前。

    宇泓墨狭长的凤眸微微睁大,潋滟出无数光彩,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见他灼灼地盯着自己,却不喝水,裴元歌不解:怎么了?不想喝清水,想喝茶?不行的,茶会解药性。

    不是,喝水就好。宇泓墨低声道,就着她的手,慢慢地喝了水,低垂的眉眼微微转动,我还要喝。他为自己此刻的行为找了很好的理由,他病了,浑身没力气,他很渴,要喝水……

    裴元歌昨晚照料了他一晚上,倒没察觉到现在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当即起身,又去倒了一杯清水,过来服侍他喝,眼见着他一口气喝了五杯水,眉头又忍不住皱了起来:虽然你发烧出了很多汗,不过一次喝太多水也不太好,还是算了吧!

    唉,到头了!宇泓墨有些闷闷地想着,忽然心念一转,道:我饿了。

    也是,从昨晚到现在,你什么都还没吃,当然会饿!裴元歌点点头,说吧,想吃什么,我待会儿到大厨房点菜,顺便帮你带上。想到这里,突然又有些犯愁,毕竟,宇泓墨在这里养病还是隐秘的,除了身边四个大丫鬟,静姝斋的其她丫鬟都不知道,更不能在大厨房那里露出破绽。如果她用的菜突然多起来,不知道会不会被发现有问题?

    宇泓墨正想说随便,忽然见心中一动,倒真的想起一样吃食,问道:你们裴府的豆腐是在哪里买的?还是自己做的?有什么秘方吗?为什么感觉跟我以前吃过的不太一样,比我以前吃过的都要好吃!你告诉我,我也去找个懂的厨子做来吃。

    豆腐?裴元歌莫名其妙,裴府的豆腐有什么特别的吗?

    嗯,口感很好,我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豆腐。宇泓墨也很好奇,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昨晚病得厉害,脑子烧糊涂了,连带着舌头也混乱了,所以才会有这种错觉?

    等等,你什么时候吃过裴府的豆腐?裴元歌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

    宇泓墨肯定地点点头:就是昨晚啊,我烧得糊里糊涂的,朦胧中好像有吃到豆腐。应该是豆腐吧?软软的,滑滑的,好像还有点甜味,可是又不会觉得味道很淡,总之就是很好吃。或者不是豆腐?反正应该是在你这里吃到的,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吧?

    昨晚,宇泓墨有在她这里吃什么东西吗?

    类似豆腐的,软软的,滑滑的,还有点甜……裴元歌似乎想到了什么。

    反正就是很好吃,可惜只吃到一点点,才一小口,然后好像就没有了……宇泓墨兀自在模糊的印象中搜寻着他记忆中的美味。

    轰!

    裴元歌脑海中忽然响起炸雷,想到昨晚被某个发烧得昏倒的人占了便宜,当时那家伙还吧唧着嘴,咬了她一口,终于明白宇泓墨所谓的豆腐,指的是什么!这个混账,昨晚占了她的便宜,她念在他不是存心轻薄的份上,没有跟他计较。而现在,他居然还敢提起,还敢说——

    裴元歌再也按捺不住,霍然起身,美眸中燃起熊熊怒火:宇泓墨!

    突然来了这一声喊,让还沉浸在美味回忆中的宇泓墨生生打了个寒颤,看着突然见怒火燃烧的裴元歌,很是不解。但在她愤怒的双眸逼视下,莫名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小小心虚了下,轻声问道:怎么了?

    你再说一遍,你想吃什么?裴元歌死死地盯着他,几乎想要在他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豆……豆腐,怎么了?宇泓墨微微有些瑟缩,但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就是豆腐而已,至于裴元歌突然翻脸吗?

    还敢说!裴元歌气得胸口不住起伏,再也不顾及眼前的人是性格乖张的九殿下,怒喝道:你给我闭嘴!

    干嘛?我不过是想吃豆腐而已,至于这样吗?从没见过她这样,宇泓墨有些被吓到了,更重要的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有些心虚,强横不起来,小声道,就算你们裴府的豆腐做起来很麻烦,需要再多珍贵的食材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双倍付给你——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裴元歌的怒吼声打断。

    宇泓墨,你给我去死!居然还敢提,还敢提!就算他烧得糊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可饶恕!裴元歌恼怒地抓起床上的软枕,想也不想地就冲着宇泓墨劈头劈脸地拍了过去,最后狠狠地将软枕砸到他身上,这才觉得稍微解气了些。

    然后,一旦冷静下来,顿时想起,刚才被她砸的人,是当朝九殿下……

    尤其想到昨晚他骇人的眼神,裴元歌更是小小地瑟缩了下,眼眸中不自觉地流露出畏惧之意,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紧张地盯着宇泓墨。他那样张扬狂肆的性子,被她这么一通砸,不知道会怎么生气?又会怎么整治她?

    没头没脑地被裴元歌一通砸,虽然说她力气不大,用的又是柔软的软枕,并没有多少疼痛,但宇泓墨毕竟贵为皇子,难免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沉下脸正想要发作两句,但看到裴元歌突然畏缩的模样,心中却又觉得有些难过,不想被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于是按捺下来,顺手抱出软枕,小声嘟囔道:好歹我也是皇子,不过就是想吃豆腐而已,犯得着这么砸我吗?裴元歌,你越来越放肆了!

    听到豆腐两个字,裴元歌又是一阵恼怒,脱口道:闭嘴!随即察觉到这样的语气又过了,强自忍耐,压抑着道,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这两个字!

    不许?宇泓墨哼了一声,我提了又怎么了?

    被他这副神态激怒了,裴元歌再也不顾后果,恶狠狠地道:提了你就给我去死!

    说着,愤愤地朝着他的方向空踢了一脚,怒气冲冲地离开,去了外间,留下宇泓墨抱着软枕,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想吃豆腐而已,至于这样吗?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裴元歌越来越凶了!是不是定了亲事的女子都变得奇怪起来,一会儿格外温柔,一会儿格外凶?

    想着想着,又叹了口气。

    就算是又如何?别说温柔的时候,就算她刚才拿软枕砸他凶悍的模样,都会让他觉得,就算这样被她砸一辈子,也会很开心……

    昨晚四个大丫鬟都累了一天,今天轮流守在外间,免得被人进来看到宇泓墨,现在守着的是楚葵,虽然也听到了里间的动静,但裴元歌没叫她,她也就没进去,也没有询问。

    裴元歌愤愤地坐在桌上,想到宇泓墨刚才开口豆腐闭口豆腐的模样就来气。

    如果不是确定他昨晚的确烧得糊里糊涂,刚才的表情又全然是疑惑,裴元歌几乎都要以为,他根本就知道昨晚的事情,是故意来捉弄她的!就算是九殿下,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就算不知情,也不能这么混账!裴元歌越想越气,总觉得就这样放过宇泓墨太便宜他,但他是九殿下,太出格的事情也不能做,甚至,最好别让宇泓墨发现是她在修理他。

    忽然间,裴元歌想起一事,顿时有了主意。

    他宇泓墨不是怕苦吗?不是不肯喝药吗?待会儿就告诉紫苑,在他的药方子里加一斤黄连!她倒要看看,现在清醒着的宇泓墨,堂堂九殿下,好意思跟昨晚一样闹腾着不肯吃药吗?!苦也要苦死他!裴元歌在心中暗暗腹诽道。

    ------题外话------

    偶的更新时间……默默地不说话,自觉地蹲墙角画圈圈去……

095章 四小姐恶整九殿下

    因为宇泓墨高烧过后虚弱无力,因此在床上摆了小案。望着自己的晚膳,宇泓墨悄悄地咬住唇,有些欲哭无泪。一碗碧粳米熬的赤,一碟莲花馒头,这都没什么,问题是,摆在跟前的两碟菜,一碟凉拌苦瓜,一碟清炒苦瓜……他这辈子最讨厌吃苦的东西,最不喜欢的食材就是苦瓜。

    宇泓墨有些狐疑地看着裴元歌,她不是故意的吧?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他讨厌苦味,在宫中也只有寥寥数人知道,元歌又怎么可能会知道?不过,如果她知道的话……宇泓墨叹了口气,如果是她知道自己讨厌苦的东西,故意拿这菜来整治自己,那反而好了。至少,能打听出他这么隐秘的事情,代表着她有注意他!

    九殿下,您大病初愈,脾胃虚弱,所以饮食要清淡些,其余的菜肴都太油腻了,只有这两盘素菜,您先将就下吧!裴元歌坚决不提这两盘菜是她特意点名让大厨房做的,见宇泓墨迟迟不肯动筷,故意问道,怎么了?九殿下不喜欢苦瓜,怕苦啊?不过没办法,我的例菜荤素都是有数的,父亲和母亲又担心我身体不好,特意吩咐少几个素菜,多些荤菜,只好委屈九殿下了。

    说到最后,微微扬眉,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抹笑意。

    没有。宇泓墨摇摇头,这样就很好。在元歌这里养病,已经给了添了很多麻烦了,没必要再为这个挑挑拣拣,让元歌觉得他很麻烦,更加讨厌他。反正以前在宫里,为了掩饰怕苦的习性,他也有吃过苦瓜,还算能忍,就不要再给元歌找麻烦了。

    吃完饭后,宇泓墨只觉得嘴里全是苦味。

    之前服侍宇泓墨喝水,是昨晚照顾昏迷的他所形成的惯性,因为昏迷中的宇泓墨不肯让别人近身。但这会儿宇泓墨已经醒了,自然不会再像先前那样难缠。因此,裴元歌吩咐丫鬟们服侍他用膳。但宇泓墨虽然不像昨晚那样尖锐,却也是执意不肯让紫苑等人伺候,最后还是他自己慢慢地吃完了。

    这点让宇泓墨觉得很遗憾:如果是元歌喂他的话,这点苦也就没什么了。

    不过,他也清楚,元歌已经定亲,若是众目睽睽之下,跟他过于亲密,就算是身边的丫鬟都是心腹,对她也不好,所以,他也没有说话。

    用过晚膳后约莫两刻钟后,汤药熬炖好了,呈了上来。

    宇泓墨本想赶快喝完,没想到才喝了一口,就差点吐了出来,再竭力掩饰,却还是忍不住眉毛皱成一团,这什么药啊?不会全是用黄连煮的吧?怎么会这么苦?皱着脸,宇泓墨有些哀怨地看着裴元歌:这药里放了多少黄连?

    他只是风寒而已,药材里应该用不到黄连,所以元歌根本就是在故意整他吧?

    黄连?怎么可能?九殿下是风寒,又不是风热,黄连是大寒的药材,治风寒的汤药里怎么会有黄连?那非但于殿下的病情无益,反而会加重病情的!裴元歌惊讶地道,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语重心长地劝道,九殿下,您不会真的是怕苦,所以找借口不想喝药吧?这可不行!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药虽然苦,但是对殿下的身体好,您都十六了,征战边疆,威名赫赫的,难道连这点苦都忍不住?居然跟小孩子一样,因为怕苦,又哭又闹,耍各种花招不肯喝药,这也太过分了吧?

    谁说的?我才不会!宇泓墨当即道,被谁看不起,他也不想被元歌看不起,当即屏住呼吸,一口气将汤药全部喝光,放在小案上。但汤药入口下肚,只觉得从嘴里到五脏六腑都被染成苦的,再怎么样也忍耐不住,不想被裴元歌看到他因为怕苦而愁眉苦脸的模样,宇泓墨当即转过头去,背对着裴元歌道,怎么可能因为怕苦而不肯喝药?只是担心药方有问题,不能治病,反而加重病情而已,这不是全喝了吗?

    见他明明苦得难忍,却还在强撑,裴元歌心中暗笑,终于觉得出了一口气。

    紫苑默默地转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这碗汤药里的确加了分量不轻的黄连,本来她不同意,说黄连性寒,对九殿下的病情不利。结果小姐说,让她想办法把黄连的药性调和掉,但是一定要保留正宗的黄连苦味,越苦越好……天底下哪有这样熬药的?小姐分明就是在整人!不过,小姐再三央求,她也只好试试看。

    熬好药后,她曾经试着喝了一勺,立刻就吐了出来。

    九殿下这么一碗喝下去,只怕连肠子都要变成苦的……不知道九殿下哪里惹了小姐,居然让小姐这样整他?但这样也好,至少说明小姐对九殿下没有太多好感,不然也不会这样整他!之前镇国候府的婚事,小姐已经被退婚过一次,希望这次寿昌伯府的婚事不会再出事端。

    何况,相比声名狼藉,恣肆狂妄的九殿下,温润如玉的傅世子自然更是良配。

    知道宇泓墨现在必定是满嘴苦涩,裴元歌却故意当着宇泓墨的面,让木樨用水化了玫瑰清露,喝了一口,赞道:芬芳甘甜,细而不腻,难怪这么一小瓶子露就得几百两银子,果然是物有所值,的确甜甜的好喝。说完好像才看到宇泓墨似的,微笑道,不过,这种东西再稀罕,想必在九殿下那里也是寻常的很。再说,也就女子和小孩会喜欢喝这种甜丝丝的东西,九殿下铮铮男儿,英雄气概,必定对这种妇孺才喝的东西不屑一顾,小女就不让了。

    她都说了是女子小孩才喝的,又把宇泓墨捧得那么高,宇泓墨哪里还好意思再要?

    虽然心里很想要一杯来喝,却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一声不吭。

    知道越看只会越眼馋,宇泓墨索性转过头,四处打量着裴元歌的闺房,忽然看到不远处的绣架上绷着一件墨绿色的衣袍,左衽宽袖,领口和和袖端用银线勾边,绣着连绵不断福寿纹,绣工之出色,竟是比御用的刺绣还要精致。他当然知道,女子定亲后就要开始绣嫁妆的习俗,这件墨绿色绣袍,显然是给傅君盛绣制的,忽然间眸色一暗,正巧丫鬟们收拾东西,都退了出去,忍不住道:元……裴元歌!

    裴元歌抬头:怎么了?

    你……话到嘴边,却又顿住,宇泓墨想了又想,最后问道,之前,五皇兄想要立你为侧妃,你为什么不愿意?五皇兄是嫡子,将来甚至有可能继位,到时候你至少能坐到妃位,在别的女子看来,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怎么你当时反而像被人逼着喝毒药一样?

    五殿下天潢贵胄,我高攀不上。裴元歌随口道,顺手拿了本九州志过来翻看。

    宇泓墨有些不悦:裴元歌!

    知道这位九殿下聪明宛如妖孽,这等敷衍之词一定瞒不过他,裴元歌叹了口气,合上书,道,九殿下,白衣庵的事情你也知道,五殿下的人品可见一斑,这样的人能够托付终身吗?且不说你所谓的继位的可能性,退一步,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五殿下真的继位了又如何?别人不知道,九殿下您在皇宫长大,难道还不清楚吗?皇宫那种地方,从来都是争权夺利的地方,而不是托付终身的地方。

    如果不是昨晚见过宇泓墨骨子里那种防备,今天裴元歌也未必会对他说这番话。

    是啊,皇宫……不是个好地方!对于这点,宇泓墨的感受只会更深刻,甚至被裴元歌的话勾起了许多思绪,神色沉郁凝滞,掌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下去,好一会儿才道,因为五皇兄,所以你才会匆匆跟傅君盛定下亲事吗?其实……不用这么匆忙急促的。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很低,几乎是在喃喃自语。

    裴元歌点点头:是。

    这样匆忙定下亲事,会不会太草率了些?宇泓墨忍不住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将来,你又遇到了更中意的人,岂不是很遗憾?

    裴元歌微微扬眉,有些不解,这位九殿下,是不是对她的亲事太关注了些?

    似乎察觉到他的疑惑,宇泓墨有些狼狈地遮掩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好奇,你也知道,我已经十六岁了,按照皇室的规矩,皇子十五之后便可以定亲,母妃也一直在催,所以,也许不久之后我也要立妃。我不知道你们女子心里都在想什么?以你为例,对你来说,你想要一个怎样的夫婿?

    见裴元歌听到他要立妃后,脸上连一丝的情绪波动都没有,他不禁有些失望。

    也是,相识的时间不长,他总是欺负她,捉弄她,再不就是吓她,她怎么可能对他有意?又怎么会因为听到他要立妃而不悦?

    没想到宇泓墨堂堂皇子,又一直那般恣肆放荡,居然也会关心女子的想法,想知道女子心目中的理想夫婿是怎样的?这倒显得他有些单纯可爱起来。为了他这点想法,裴元歌到没有敷衍了事,认真地想了起来,想要一个怎样的夫婿?对女子来说,自然是希望能够有一个两情相悦,爱笃情深的夫君,珍她重她,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离不弃,相伴到——

    才刚说到一半,裴元歌忽然顿住。

    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离不弃,相伴到老,女子心中,谁没有这样的梦想?

    可惜,只是奢望!

    即使前世,她以尚书嫡女之尊,下嫁万关晓,父亲虽然不甚宠她,但也不会容忍她受欺负,她操持家务,打理铺子,侍奉公婆,样样都做到最好,而那时的万关晓只是一名进士,尚且需要父亲的提拔。可是,入府一年不曾有孕,公婆照样催促她为丈夫纳妾,收通房。而万关晓嘴里说着甜言蜜语,指天赌誓地说那些通房妾室只猫儿狗儿,在他心中并无地位,让她不必放在心上,但骨子里不还是觊觎着其他女子的美色?

    万关晓不过一介白衣出身,初富贵便有此念,何况宇泓墨这种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子的天潢贵胄?

    再说,他身为皇子,就算不贪恋美色,但为了巩固地位,拉拢朝臣,联姻也是必不可少的,甚至,连皇上都会鼓励他们这样做,甚至会亲自下旨为皇子们指侧妃。跟他说这些,岂不是笑话?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裴元歌转口道:对九殿下来说,您能够敬重未来的九皇子妃,不因为她有利用价值才宠爱她,也不以为她失去利用价值就抛弃她,始终把她当做是您的妻子,而非棋子,这就足够了。

    虽然她转了口风,但前面的话,宇泓墨还是听懂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离不弃,相伴到老。这是……元歌所希望的夫婿吗?对于皇子来说,这样的希望,的确很渺茫,也很艰难。但是……为什么突然改口?你刚才说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离不弃,相伴到老,那对你来说,傅君盛是这样一个人吗?他根本就无视了裴元歌后面的话,紧接着追问道。

    傅君盛是这样一个人吗?

    裴元歌突然沉默了。

    从裴府和寿昌伯府订婚后,几乎所有人见面都会恭贺她的亲事,就连温逸兰也特特地跑来,打趣了她好一阵子,直到最后她开口求饶才放过她。人人都说这是门好亲事,寿昌伯府门第虽不算太高,也不算低,跟裴府十分相当,寿昌伯跟父亲是至交好友,傅君盛相貌堂堂,为人温和,对她也十分关照爱护,寿昌伯府是行伍之家,兴起不过数年,因此也没有太多的规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寿昌伯夫人似乎不甚喜欢她。

    但那人虽然难产,却并非心思狠毒,诡计多端的人,裴元歌自认还是应付得来的。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这都是桩很好的亲事。

    只是……

    傅哥哥很好。沉默许久后,裴元歌才答道。这门亲事真的很好,傅君盛也真的很好,只是她……前世的经历太过惨痛,自以为的美好姻缘,全心全意的爱恋和付出,到最后换来的却是那般的下场。被万关晓和裴元容联手欺骗,推落湖中,听着那样惨烈的真相,被冰冷的湖水一寸一寸地吞没,恨意无边无际。

    从冰冷湖水里爬出来,回来复仇的厉鬼,这辈子又怎么可能再去理会所谓的情爱?

    前世为情爱所蒙蔽,下场凄惨,这世即使知道傅君盛并非万关晓那般薄凉狠毒的小人,但……无法再爱!

    看来他不是你所想的夫君,是吗?宇泓墨察觉到了什么,问道。

    如果傅君盛是的话,她大可以坦然地回答他,或者羞怯不语,而不是应该像现在这样,冰冷,沉默,眉眼中似乎又渗出了他曾经见过的漆黑和阴暗。就是那次在那座温泉庄子里,她面对着那个姨娘时,所流露出来的感情,怨怼,憎恨,恼怒,甚至想要和她一同沉到水底。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重要?裴元歌霍然抬头,似乎有些恼怒宇泓墨的步步紧逼,漆黑的眼眸中宛如燃烧着幽冥鬼火的阴郁,九殿下,您见过这样的事情吗?自以为两情相悦,爱笃情深,于是对着夫婿倾心相待,痴恋深沉,全心全意地付出,到最后换来的,却是利用殆尽后毫不留情地杀害!如果您见过这样的事情,您还会觉得这些重要吗?所谓的两情相悦,爱笃情深,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深闺中无知的少女所编制出来的梦境,我从前曾经过有过这样的妄念,但是现在我已经清醒了!

    这番话,勾起她太多前世的追忆,以至于裴元歌的语气突然激烈起来。

    我的父亲是刑部尚书,他很疼爱我,将来我会有足够体面的嫁妆,寿昌伯是我父亲的朋友,我不笨,我有足够的手段和心机来应付寿昌伯府的所有人,包括傅君盛,这些,才是我一生无忧的真正依仗!傅君盛是不是我所期待的人,又如何?即使将来他变心,有了更宠爱的妾室,我也能够压制住她,坐稳我的位置。九殿下,您是皇室中人,问这样的问题,不觉得可笑吗?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冷笑着从牙缝中蹦出来,起身拂袖离开。

    宇泓墨完全不知道他又在那里招惹到了裴元歌,有些无措地看着她突然翻脸,然后怒气冲冲地离开,懵然不知所措,微微地咬住了唇,等到她到了外室才喃喃地低声道:我只是想要问一问你,如果傅君盛不是你所期待的人,如果还有另外一个男人,他愿意一生只有你一个,只是,他声名狼藉,看似风光,却是危难重重,时时刻刻都处在风口浪尖,在夹缝中求生,在刀口上舞步。可是,不管有多难,他都愿意跟你一起并肩,永远站在你的旁边,和你一起承担,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允许别人伤你分毫……

    他只是想要问一问,如果有这么一个男人的话……

    元歌,你愿不愿意嫁?

    来到外室后,裴元歌很快就冷静下来,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和迁怒,这件事本就跟宇泓墨没有关系,她更不应该把那些话说出口的。只是当时,听着自己那些荒唐可笑的话,想着前世的种种经历,想到夕阳下那片染满血色的湖泊,她一时间就没能按捺住。

    好在,听到的人是宇泓墨,还不妨事。

    若是被父亲或者别人听说,穷根究底下来,还不知道最后要怎么收场呢?

    深呼吸着,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后,裴元歌又回到了内室。这时候的她已经恢复了平时沉静从容的模样,歉疚地道:九殿下,刚才的事情很抱歉。他只是因为快要立妃,很好心地来问一问女子待嫁的想法,尽管他未必能做到,但有这份心,在大夏王朝的男子中已经很难得了,她实在不应该对着他发脾气。

    宇泓墨看着已经完全冷静的她,说不清楚心头的感受,忽然浅浅一笑道:你真的觉得抱歉吗?

    是。裴元歌道,心中却开始警戒,她可没有忘记,这位祖宗素来是折腾人的好手,他不会想抓住这个把柄,又想怎么折腾她吧?

    见她突然又摆出防备的姿态,宇泓墨哼了一声,道:如果你肯给我兑杯玫瑰清露的话,我就原谅你!

    裴元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起身去弄。

    哼,这丫头果然知道他怕苦!宇泓墨微微磨牙,喝完药后,他才突然想到,昨晚他烧得糊里糊涂,今天却能够退烧,身体也好了些,显然有服药,而且昨晚模糊的记忆里,似乎也有残留着药汁的苦涩。自己神志不清时什么德行,宇泓墨还是知道的,那昨晚元歌肯定看到了他那丢脸的一幕,知道他讨厌苦的东西。

    明明知道,还故意弄苦瓜给他吃,药里也肯定做了手脚!

    裴元歌兑好玫瑰清露,端过来递给宇泓墨。

    宇泓墨接过,一饮而尽,这才觉得脏腑好受了些,幽黑的眸子盯着裴元歌,缓缓道:裴元歌,明天我不要再吃苦瓜,还有,不许再在我的药里加黄连,还有,不许你再在我面前喝玫瑰清露,却不给我兑一杯。不然的话,他咧咧嘴,露出白森森地牙,我就咬你!

    怎么被发现了?裴元歌心中已经,却还装傻道:九殿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装傻?如果你不知道我讨厌苦味的话,之前我说要一杯玫瑰清露,你应该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而不是一副好笑的模样。分明是知道我讨厌苦味,却故意在旁边看笑话!宇泓墨哼了一声,沉沉地道。

    裴元歌这才察觉到自己露了破绽,有些心虚地咳嗽了声,殷勤地道:天色很晚了,九殿下该歇息了,我让紫苑进来给您值夜?

    明知道她在转移话题,宇泓墨却没拆穿,道:不用了,我睡觉时不喜欢身边有别人。

    哦,那您安歇,我在外间,如果九殿下夜里有什么不适的话,尽管叫我。那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裴元歌迅速地说完,一溜烟儿地跑了出来,这才松了口气地拍拍胸口,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宇泓墨察觉到不对,拆穿了西洋镜。不过还好,他没再刁难她。说起来,今晚她先是拿软枕砸了他一通,然后拿苦瓜和黄连捉弄他,最后又无缘无故地冲他发脾气,这位九殿下居然没有发作?

    这么说起来,宇泓墨的脾气也不算太坏……

    裴府的例菜一向有定例,小姐们是四荤四素加一汤,以及糕点面食,而裴元歌身体不好,所以裴诸城特别吩咐过,将她的例菜变为两素六荤,裴元歌平日里本就用不来了多少,再加一个宇泓墨也完全没问题。但是,宇泓墨的饭量,跟她这位千金小姐完全不同,若是被大厨房的人发现,小姐一下子用掉了往日三四倍的饭量,难保不会生疑。因为楚葵将剩下的菜都拿去赏给静姝斋的丫鬟们,这样一来,大厨房就不容易发现异常。

    等到她安排妥帖这些事情回来后,裴元歌已经在外间了,她忙上前整理铺盖。

    就在这时,出门买药材的木樨也回来,将东西往楚葵手里一放,便到裴元歌跟前,轻声道:小姐,奴婢刚才出去买药的时候,隐约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在药铺里,想要掌柜的赊些人参给他,但是掌柜的没答应,就走了。奴婢看着好像是老爷同泽院那边的人,不过叫不上来名字。跟掌柜打听了,才知道那人之前已经连着在药铺买了好几次的人参,又赊欠了一些,前前后后算下来,有四五百两的银子了。

    同泽院的人?人参?四五百两银子?

    裴元歌眉头微蹙,裴府一向待下宽厚,打赏也十分丰厚,尤其同泽院是父亲的所在,里面的奴仆一应吃穿用度和积蓄都比别处更好。但既然木樨叫不上来名字,只是看着熟悉,就说明不是父亲的心腹,而这样的人,却能够拿出四五百两银子买人参?

    之前父亲和母亲吵架,消息立刻就被传开,引得府内众人齐齐赶来。

    当时她就怀疑,要么是同泽院,要么是蒹葭院,必定有吃里扒外的人,在朝外面传递消息。后来柳姨娘进入同泽院,刚好当时值守的护卫拉肚子,这实在太可疑了,更加确定了她的猜想。只是这两个院子的人她不熟悉,也无法断定。现在听木樨这样说,这个买人参的人倒是有些可疑。且不说那四五百两买人参的银子,重要是,这种遇到银钱困难的人,本身就是最容易被收买的。

    不过,木樨叫不出名字,她也不能就这么带着木樨到同泽院查人。

    木樨,这些天我多带你道同泽院走动走动,你要是见到那个人,就告诉我一声,一定要把这个人找出来!裴元歌沉声道,上次传递消息的事情,总让她有种章芸在上蹿下跳的感觉。虽然说她现在被禁,但是长久以来,她在府中经营的人脉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断绝,而柳姨娘的事情,也让她心怀疑虑,那种手段行事,似乎有章芸行事的影子,只是手段没有章芸那么缜密谨慎,太过激烈了些。

    章芸……被软禁了,还是不肯死心吗?

    也是,经营了这些么多年,怎么可能轻易就拱手相让?不过这样也好,她就怕章芸心心如死灰,从此销声匿迹,一个心如死灰的人,折磨起来未免没有意思。只有有**,有贪念的人,看到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自己渴望的一切,似乎触手可及,却又突然远离,才会觉得痛楚难过,才会知道,什么叫做活生生的地狱!

    还有万关晓和裴元容……

    一时间,之前被宇泓墨的话语所勾起来的恨意,又开始在心底燃烧。她的亲事已经定下,接下来也该轮到其余三位姐姐,尤其是裴元容……她不相信,在这件事情上,章芸和裴元容会没有盘算,而她,也应该在这上面出出力,关心关心这位三姐姐才是……

    内间,宇泓墨双手抱头,仰躺着,望着头顶浅紫色的帐顶,周身淡香弥漫,似乎是裴元歌以前残留的气息,这让他有种熏然欲醉,如同置身梦幻的感觉。如果说,他这一生,都能被元歌的气息所包围,能够每时每刻都看到她,听她说话,看着她的一笑一颦……该有多好!

    脑海中不期然的,又浮现起裴元歌之前的失态。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裴元歌失态,第一次就是在山庄中,她对着那个姨娘的时候,第二次是现在。一次是对着府内的姨娘,这次是因为提到良配的事情……这中间有什么关联吗?他一时间想不通透,但隐约觉得,那是一股很强烈的愤恨怨毒,究竟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能够让元歌那样失态?又是谁,能够让元歌那样憎恨?

    正想着,忽然心中一动,神色警觉,随即微微放松,起身下床,走到窗户边,打开窗户。

    高烧初退时,他的确虚弱无力,但只要烧退了,稍加休息,再用些饮食,以他的武功和身体,恢复得很快,不过是故意装出虚弱的模样,想多在这里赖一会儿。

    一道黑影跃然而入,跪倒在地:殿下,您真的在这里,实在太好了!昨晚殿下突然离开,随后不知所踪,把他们这群暗卫吓得不轻,四处搜寻,都找不到九殿下。最后还是寒铁想起那晚白衣庵遇袭事件中,九殿下的异样,再联系到自己殿下最近总是遥望着裴府的方向,猜测会不会在裴府,这才找了过来。

    宇泓墨在美人榻前坐下,斜撑着头,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沉静:什么事?

    皇后那边似乎得到了消息,知道九殿下您不在春阳宫,今天皇后派人前来,说是得了南方新贡上来的锦缎,虽然九殿下您在禁足,但也不能亏待了您,所以特意来送,要九殿下您谢恩。属下说九殿下被罚禁足,没有皇上的旨意,谁也不能见,好容易将人应付过去。但是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已经生疑了,属下担心,皇后说不定会亲自前来试探。寒铁急切地道,请九殿下尽快随属下一道回宫,属下担心,皇后今晚就会前来。

    五殿下在临江仙出了那样的丑闻,破天荒地被皇上呵斥,被罚禁足。

    这事算计的痕迹太重,否则李纤雨不可能进的了五殿下的房间,加上当时九殿下也同时在临江仙,实在太容易想到,这事有九殿下参与,推波助澜了。五殿下失了圣宠,声誉又有毁损,皇后和叶氏一族便将怒气发泄在九殿下身上,百般弹劾陷害,最后九殿下也因为骄矜狂妄,行事无度,落了个训斥,被罚禁足的下场。

    如果这时候,被皇后发现,九殿下私自离宫,那就是抗旨不尊的大不敬,麻烦就大了!

    虽然很不舍得离开静姝斋,但宇泓墨一向分得出轻重缓急,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环视四周,正想要离开,忽然顿住,想了想,从胸口取出一个雀登枝的荷包,从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又留了纸笺,最后留恋地看了屋内,这才纵身轻跃,从窗口轻轻离开。

    隐约听到内间似乎有动静,不过裴元歌也没在意,直到青黛进去换花烛,才发现屋内已经空无一人。

    裴元歌闻声进去,果然看到窗户开着,屋内空无一人,顿时有些惊心,不会是什么人从窗户口进来,把宇泓墨劫持走了吧?正忧虑着,忽然看到看到桌上似乎多了什么,过去一看,之间一枚白玉佩,下面压着一张纸笺,浓墨淋漓地写着一行字:有事离开,留玉一枚,且充谢礼。

    原来是有事离开,裴元歌微微放心,却又有些埋怨,明明她人就在外间,说一声会死啊?

    小姐,这玉很漂亮呢!青黛在旁边道。

    那是一枚上好的羊脂白玉,温润如酥,通体雪白,原本是十分难得的上好美玉,可惜左前方有两点黑疵。不过雕玉的师傅匠心独运,顺势将那两点黑疵刻成眼睛,将整块玉刻成睚眦的模样,怒目环视,姿态雄峻,纤毫毕现,栩栩如生,非但没有因为黑疵使玉的价值大减,反而因为那双黑眼睛十分灵动,让雕图生动灵活起来,成为上品佳作。

    真是个奇怪的人,连身上带的玉都跟别人不同,有谁会把玉佩刻成睚眦的形状?

    不过,这样看起来,宇泓墨这人做事还算细致,玉佩并非御监造所刻,没有御监造的字样,通身更没有任何表记。这样就算无意中被人看到,也不会发现这玉跟宇泓墨有关,不会给她带来任何麻烦,变卖起来也很方便。裴元歌点点头,随口对青黛道:既然是诊金,那就收起来吧!

    而此时此刻,宇泓墨所住的春阳宫却是一片剑拔弩张。

    本宫关心九殿下,所以特意送来南方进贡的鲜果,赏赐于他。难道九殿下不该出来,向本宫谢个恩吗?至少也该说句话吧?华丽的仪仗下,皇后一身正装,显得雍容华贵,表情平静而关切,但微快的语调却泄露了她心中的焦虑,你们这样拦阻,究竟是何用意?还是说,你们做了什么欺主罔上的事情,所以不敢让九殿下与本宫相见?

    寒麟恭谨地跪在地上,道:卑职不敢。只是九殿下被罚禁足,皇上有旨,不许任何人探视,卑职不敢抗旨。

    既然是皇上的旨意,那他们的确不能违背,这是他们的差事,皇后娘娘还请见谅。闻讯赶来的柳贵妃寒暄过后,便柔声道,也难怪她们,妾身也十分惦记墨儿这孩子,这些天来了春阳宫几次,却都被他们拦住。既然是皇上的意思,妾身也只能遵从,每次不过就是在这宫门口看看而已,毕竟不能违抗圣意。

    这话似乎是在为这些暗卫求情,实则是在说,她遵从皇上的旨意,而皇后若再执意入内,就是抗旨不尊。

    皇后何曾不知道这层干系,但她得到确实的消息,宇泓墨根本就不在春阳宫,这可是难得的把柄,只要抓住了,一个抗旨不尊的大不敬罪名就算坐实了,虽然未必能扳倒宇泓墨,至少能替哲儿出口恶气。只是有圣旨在前,她却也不能硬闯,心中十分焦虑,怎么她请的人还没有来?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一声通报:太后娘娘驾到。

    柳贵妃心中一惊,忙和皇后迎了上去。

    见到两人,太后一怔,随即笑道:皇后和贵妃怎么也在这里?是不是得到消息了?不知道是谁这么嘴快?说着,扶着心腹嬷嬷的手,笑得慈眉善目,哀家老了,这心里面就总惦记着这些孙儿,这次皇上打发雷霆,一下子降罪哲儿和墨儿,这些日子没见,哀家的心里就像没着落一样。刚才腆着脸去跟皇帝求了情,解了二人的禁足,这不就急着过来看哀家的孙儿了吗?墨儿在哪里,快领哀家过去,让哀家看看瘦了没?

    柳贵妃和寒麟都是心中一沉,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皇后想要硬闯,他们还能用皇上的旨意拦阻,说到最后是皇后大不敬。但太后却是以爱孙为名,直接求情到了皇上那里,解了二人的禁足,然后才来探望,任谁都会说一声太后慈爱。这样一来,如果九殿下不出来远迎,反而是他要落个不孝的罪名。

    寒麟咬牙,试图再拖延些时间:既然如此,属下进去通报,容九殿下沐浴更衣后再出来迎接太后和两位娘娘。

    自家人,哪来那么多客套?墨儿这孩子素来爱上蹿下跳,禁足这些日子,肯定闷得形容消瘦,哀家自己进去看他就好。太后和蔼地道,不再理会暗卫,径自入内。

    ------题外话------

    更新时间神马的,不想再说了……~~

096章 九殿下气坏太后

    还是太后有办法!皇后想着,抢先一步扶住太后的手,趾高气昂地走进了春阳宫。柳贵妃和寒麟无奈,只能提心吊胆地跟在后面,心中暗暗祈祷,希望能够逢凶化吉,不要被皇后抓到了把柄。

    一行人轻车熟路地来到正房,却是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太后眉头紧蹙,看着满院子的下人,忽然一拍桌子,怒喝道:这是怎么回事?哀家的皇孙呢?你们这些大胆的奴才,把哀家的皇孙弄到哪里去了?难道被人接走了吗?怎么没人说话?偌大的宫殿,满宫的人手,竟然都不知道哀家的皇孙去哪里了吗?来人,传哀家的命令下去,立刻调动所有能调动的人手,给哀家找!哀家好好的皇孙,总不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不见了,总要给哀家一个交代!

    原本和蔼的眼眸怒气冲冲地等着宫内众人,似乎很为宇泓墨担忧。

    皇后一怔,这宇泓墨明明就是违抗圣意,禁足其间私自出宫,怎么母后还为他遮掩,说什么被人劫走了?这不是在替宇泓墨找借口吗?于是焦虑地道:母后,以臣妾看来,只怕九殿下是——

    闭嘴!太后喝道,暗恼皇后不晓事,指着满院子的暗卫厉声喝道,如果九殿下有什么三长两短,哀家定要你们这些没用的奴才全部陪葬!

    眼见事情几乎不可收拾,寒麟心中暗暗焦虑,九殿下到底去哪里了?寒铁怎么还没找到人?

    听着太后的话,柳贵妃却是心中一沉,皇后不过是想拿住墨儿禁足期间私自出宫的过错,让皇上加重责罚墨儿!可是,太后却更狠毒,竟是要借这个机会要墨儿的命。说什么被人劫持,说什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让所有能调动的人手都来找人,看似是在关切体贴墨儿,为他的生死担忧。但太后这样一说,从此刻起,到墨儿被亲信的人找到前,墨儿就处在孤身迎敌的情况,倘若被叶家人抢先一步找到,围攻刺杀,墨儿武功虽好,但终究寡难敌众……

    如果找到最后,众人找到的只是墨儿的尸体,别人也只会说他被人劫持杀害,最后陪葬的不过是这个满院子的暗卫,于皇后和太后却丝毫无损。这招浑水摸鱼实在太过狠毒!

    事到如今,宁可让墨儿背上禁足期间私自出宫的罪名,也不能让他遭了叶家人的毒手!柳贵妃思绪急剧转动着,起身上前,伏地请罪道:太后娘娘,妾身以为,此事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只怕是墨儿这孩子淘气,私自出宫了。妾身这就去禀告皇上,向皇上请罪,等墨儿回来定当重重责罚他的顽劣乖张,居然让太后娘娘如此担忧动怒!

    你这是什么话?墨儿再淘气,那做事也是有分寸的,不然怎么能皇上如此垂爱宠信,又岂会这么大逆不道,被皇上罚了禁足,却私自出宫?定是出了意外!太后眼神凝重,面色不豫,看向柳贵妃的目光中尽是不满和责怪,柳贵妃,墨儿终究要叫你一声母妃,他出了事,你怎么一点都不见慌乱心惊,反而将过错都推到那个孩子身上?果然不是自己生的,就是不够上心!

    听到最后一句话,柳贵妃面色微白,咬着唇强忍着委屈,恭声道:太后娘娘教训的是,是妾身太过疏忽九殿下,妾身以后定当谨记太后教诲。只是,墨儿毕竟晚辈,没有为了他反而劳动太后娘娘如此挂忧的道理,妾身这就是禀告皇上,下令搜寻。

    墨儿是哀家的皇孙,哀家哪有不挂忧的道理?皇上日理万机,本就劳累,哀家作为他的母后,总要为他分忧解难才是,这事情就暂时不要惊动皇上了。皇后,立刻召内禁卫统领入宫,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太后挥挥手,斩钉截铁地道,柳贵妃你素来最善解人意,就陪哀家回萱晖宫,咱们一起为墨儿祈福吧,但愿他平安无事!还有,把这春阳宫的护卫都给哀家看牢了,一个都不许走脱,等到有了墨儿的确切消息,再来发落这群不省心的奴才!

    柳贵妃心中更惊,将自己拘在身边,又看牢了春阳宫的护卫,太后这分明是要封锁消息,不叫皇上知道,好拖延时间布置人手对付墨儿!但太后给出的理由光明正大……墨儿这孩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心念电转,暗暗地给了身边宫女一个眼色。

    宫女会意,想要悄悄地推下去,到御书房报信。

    谁知,她身形才刚走动,便被太后身边的嬷嬷看到,悄悄附耳告诉了太后。

    站住!太后厉声喝道,如果情形正危急,你一个小小宫女,私下走动,想要做什么?还是说,墨儿的失踪和你有关?

    太后明鉴,是因为夜间天凉,妾身觉得有些冷,所以命她回宫去取件披风过来。柳贵妃急忙解释道。

    你们这些孩子,就是不知道爱惜身体,让人操心!太后微微责怪道,对身边的嬷嬷道,既是如此,李嬷嬷,你去贵妃的宫里为她取几件御寒的衣裳过来,别伤了贵妃的身体,不然皇上也要心疼了。另外再传御医到萱晖宫候着,贵妃身子娇弱,还是小心为上。

    这连她想要装病的后路都给断了!

    柳贵妃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

    就在这时,一道慵懒散漫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带着盈盈的笑意:皇祖母说的是,母妃身体娇弱,要好好保重才是,不然,不止父皇要心疼,儿臣也会心疼的!宇泓墨说着,从屋顶一跃而下,闲适地朝着众人走来,顾盼含笑,凝睇多情,那种天然的风情,顿时将在场的女子都压得黯淡无光。

    这声音不啻天籁,柳贵妃和寒麟都是都转忧为喜。

    皇后一开始还不太明白太后的意思,但听到那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也就明白过来,正自心中窃喜,谁想宇泓墨竟突然出现,将所有的谋算都打乱了,不由得气结,抢先喝道:九殿下,皇上命你在春阳宫闭门思过,你怎么敢抗旨不尊,私自出宫?

    现在想要趁乱要宇泓墨的性命已经是不可能了,但他抗旨不尊也是个不小的罪名,终究要让他吃亏才行。

    抗旨不尊,私自出宫?宇泓墨神色惊愕,但即使是这样的神色,在他绝美的容颜上依然赏心悦目,母后此话从何说起?儿臣自从被父皇训斥后,一直潜心思过,从未离开过春阳宫,何来抗旨不尊?

    不要再狡辩了!如果你在春阳宫,为何方才我们进来时,却不见你们的人影?为何满院子的护卫,都说不出你到哪里去了?太后娘娘为了你的失踪心急如焚,你若在春阳宫,却不出现,任由太后娘娘心焦,这可是大不孝!皇后咄咄逼人地道,想到哲儿被眼前之人算计,名声大损,声势骤跌,平生第一次被皇上训斥,罚紧闭,心头的恨就如同火烧火燎一般,只想将宇泓墨碎尸万段。

    这时候,宇泓墨已经走到近前,看清楚他身上的装束后,皇后更是皱起了眉头,喝道:还有,皇子是何等尊贵之人,行事衣着自该有风度,这才是皇室的尊严所在,你穿一身,是做什么?

    好端端的皇子,平日里不修衣着也就罢了,这时候居然穿了件粗麻布做的衣裳出来见她们,这未免太放肆无礼了!

    皇后问得咄咄逼人,寒麟和刚回来的寒铁都不进为宇泓墨担心。

    只有柳贵妃,在宇泓墨出声那刻起,就放下了心是,只笑吟吟地看着,半句话也不说。皇后虽然言辞锋利,句句逼人,但是她很了解墨儿这孩子,如果不是有完全的把握,他不会轻易现身。何况他的衣着怪异,绝非出宫后匆匆赶回来该有的衣饰,倒像是刻意如此穿着,那就必定有他的解释。

    哦,原来是为这个呀!宇泓墨击掌,神色恍然,母后早说呀,儿臣也好做解释,免得大家生了误会。之前儿臣被父皇教导训斥,罚闭门思过,儿臣就想啊,父皇英明神武,赏罚有度,既然罚了儿臣,那儿臣定是有错处,得好好地闭门思过才是。可是,高床软枕,锦衣玉食,这算哪门子思过?于是儿臣就命人寻来粗麻布为衣,在房顶餐风宿露,每日只进一餐,只饮清水,好让父皇知道儿臣思过的虔诚之心,母后您瞧,儿臣到现在还是面色苍白,身形羸弱,摇摇欲坠呢!

    说着,竟真的将脸凑过去,认真地要皇后检查。

    他刚发了高烧,大病未愈,面色的确有些苍白憔悴,倒是跟他所说的十分相符。只是他说话时言笑嘻然,宛若唱作,却没有丝毫的诚恳之色。至于高床软枕,锦衣玉食等话,却又似乎在讽刺宇泓哲在夏昭宫的行迹,说他并非诚心思过。

    这些话听在皇后耳中,实在刺心,但却每一句是能抓出来指责的,顿时又气又恨又无奈。

    看着被打得溃不成军的皇后,太后心中暗自叹息,上前拉住宇泓墨的手,半嗔半笑地道:你这孩子,又淘气呢?既然是在诚心思过,怎么护卫们都不肯说?见皇祖母来了,也不出来迎接,眼睁睁地看着皇祖母在那里着急,你这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

    这话虽然说得慈爱,却句句都是陷阱。

    宇泓墨笑吟吟地用另一手;揽住太后的肩膀,一副纯孝无双的模样,道:皇祖母明鉴,孙儿不许他们说,这思过嘛,就得心诚,孙儿是自愿如此,又不是为了沽名钓誉,哪里有让人满世界嚷嚷的道理?至于不肯出面嘛,说着到这里,神色一转,笑嘻嘻地道,皇祖母明鉴,孙儿以前一直觉得,皇祖母只疼五皇兄,不疼孙儿,谁知道今晚见了皇祖母的言行,才知道,原来皇祖母也将孙儿看得极重,不然也不会这样兴师动众,大发雷霆。孙儿不就是想撒撒娇,多看会儿皇祖母对孙儿的看重吗?若孙儿早早地出来了,又哪有这场好戏来看?皇祖母您说是不是?

    他这番话连打带消,似乎是在撒娇,却将前因解释得清清楚楚,半点让人无法说道。

    而话语中所提到的沽名钓誉,似乎又是在暗暗讽刺宇泓哲,又说太后将他看得极重,又说到好戏,却是又将太后绕了进去,似乎带着些许嘲弄,却又无法明说。

    尤其,宇泓墨似乎天性就如此张扬恣肆,言行无忌,连皇帝几番打罚都改不过来,也只能随他去了。联想到他的本性,就更加没办法抓他的把柄。即使以太后稳坐宫中数十年的老道狠辣,却也觉得有些招架不住宇泓墨的言辞,只能含糊以词道:你这个孩子,就知道淘气!

    尤其想到他穿得是粗麻布,更觉得闹心。

    根据大夏王朝五服丧制,其中的齐衰丧服,就是用粗麻布所制,孙男为祖父母守孝便是以此为丧服。宇泓墨和她是祖孙关系,却又偏偏拿粗麻布制衣来穿,总让太后有种宇泓墨在为她带孝,咒她早死的意思,偏偏他又解释得清清楚楚,说是为了虔诚思过…反复在心头一思量,越想越觉得憋屈,却又无可奈何。

    谁说孙儿只知道淘气,孙儿还惦记着皇祖母您的千秋寿诞呢!宇泓墨笑吟吟地道,似乎是一片笑意。

    太后心怀稍解,但看到那身麻布衣裳,却又觉得闹心得很。

    柳贵妃适时道:墨儿你胡说什么呢?太后娘娘怎么可能不疼你?这不,听说你和五殿下被禁足,太后就去跟皇上求情,解了你二人的禁足。你还不谢谢太后娘娘?她自然也能听出萧离墨话中的机锋,见好就收,不想把跟太后的关系弄得太僵硬。

    当真?宇泓墨扬眉道,那孙儿就多谢皇祖母了!

    谢什么呀?都是一家人!太后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和蔼地道,哀家老了,最想看到的就是儿孙满堂,和和睦睦的过日子。再过些天就是哀家的寿诞,哪能让你和哲儿都缺席?既然要来,自然不能便宜你们,早些放你们出来,好有时间给哀家搜罗寿礼去!看看你这孩子,还真是瘦了,赶紧换了这身衣服歇着去,不许再胡闹!哀家去看看你五皇兄去。

    说着,扶着皇后的手,离开了春阳宫。

    宇泓墨在身后大声道:孙儿恭送皇祖母,恭送母后!站起身来,看看自己周身的衣裳,忍不住笑了出来。

    还笑!柳贵妃狠狠地戳了戳他的额头,你就是行事荒唐,从前还有个限度,临江仙的事情却太过了。本宫原以为是宇泓哲跟那个李纤雨真有私情,谁知道竟是你在设计。你呀!这事情太露痕迹,闹得又大,没见连太后都忍不住了想发落你?今天你见识了太后的厉害,以后就给本宫收敛点!居然还敢穿粗麻布的衣裳出来,你想气死太后是不是?

    她何等的敏锐,哪能不知道宇泓墨的意思?

    宇泓墨浑不在意地道:反正皇后早当我是眼中钉了,还能更糟吗?至于这身衣裳,浅浅一笑,对着柳贵妃眉目生辉,这不是听到太后对母妃步步紧逼,穿出来闹心闹心,给母妃你出气嘛!

    还敢胡扯,说什么潜心思过?柳贵妃斜瞪着他,但想想方才太后的刁难,以及被宇泓墨噎得说不出话的模样,却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娇媚婉转。好一会儿才语重心长地道,墨儿,太后不是皇后,她是宫里的老人了,皇上又孝顺敬重她,你以后在太后跟前收敛点,别想起一出是一出。你要是能沉稳点儿,别惹那么多有的没有的麻烦,被接连弹劾,我看,宇泓哲早就被你压下去了!

    母妃,儿臣这个性,就跟母妃您的天生丽质一样,是天定的,谁也改不了啊!宇泓墨笑吟吟地道。

    就知道甜言蜜语!话虽如此,柳贵妃心中还是颇为受用的,想了想又忍不住道,我看得给你立个稳重些的皇子妃来管管你,这样飞扬跳脱的,一点都不稳重,就算真的扳倒了宇泓哲,你父皇又怎么能放心……她没有再说下去。

    但是,宇泓墨知道,她想说的是,父皇又怎么能放心立他为太子?

    宇泓墨眼眸中隐晦地闪过一抹微泽,笑道:父皇圣心独运,谁能猜到他的心思?再说,现在谈这些为时过早。母妃,您还是替儿臣出出主意,太后娘娘的千秋寿诞,儿臣该送些什么才能讨她欢心呢?

    知道这些话题不宜明说,柳贵妃也没再纠缠,潜心替他合计起来……

    萱晖宫。

    太后才刚坐定,皇后就忍不住道:母后,那宇泓墨分明就是私自出宫,只是刚刚赶回来而已,还穿得不伦不类的。您当时就不该纵容他,定他个抗旨不尊的罪名才是!

    胡闹,他人都已经回来了,还怎么定罪?太后不紧不慢地扫了她一眼,说起来还是你沉不住气,如果刚得了消息时按兵不动,确定后就来告诉哀家,哪里会弄到现在这种地步?非要自作聪明去试探,等到没办法了才想起来哀家!

    言语之中不无责怪之意,显得很不满。

    皇后低下头,不安地道:臣妾不过是想着,这又不是大事,不敢惊动您老人家,扰您静养。谁知道……

    算了,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你记个教训就好了。这次的事情的确是九殿下做得过了,闹得哲儿栽个大跟头,可是哀家也要问问你,哲儿这五年来一直没有立妃,千挑万选的,怎么最后却闹出这样的事情来?虽然说有人设计,可苍蝇不抱没缝的蛋,他要不去临江仙,不跟李家的人私下见面,又怎么会生出这样的事情?我看那李家的家教是在不怎么好,你也不打听着点?

    皇后分辩道:并不是这样,那李纤柔是个温柔端庄的,这李纤雨是继室所生,她娘不晓事,她也眼皮子浅,才会闹出这样的事情。

    哼,有这样不省心的母亲,就算娶过来,也是给哲儿招祸,何况,哀家听说,那李纤柔素日里最是懦弱没见识,更加制不住这样的母亲。太后不满地道,还好旨意没发出去,不过连更改的余地都没有了。我看这桩婚事就算了,不过也不能太得罪了李阁老,这次哀家的寿宴,就命李纤柔入宫贺寿,哀家抬举抬举她,日后再给她赐桩好婚事,也就算了。不过,哀家怎么听说,你吩咐了内禁卫统领,暗暗地给寿昌伯使绊子,卡着他儿子的三等侍卫不肯给?

    皇后心中一惊,这事儿怎么也传到太后耳中了?母后,是那寿昌伯太不识抬举,故意给我们好看,居然跟哲儿抢人,定下了哲儿看重的女子,妾身气不过,这才……

    糊涂!那寿昌伯可是实打实军功挣出来的爵位,比镇国侯那些世袭下来的要有分量的多,这样的人该拉拢才是,怎么能打压呢?立刻把三等侍卫的缺给了傅世子。太后发令道,想起华妃说的话,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你这些年行事越来越糊涂了,连华妃都比你看得深远,这件事亏她告诉哀家,不然……

    说着说着,又陷入了沉思。

    那是太后,又是她亲姑姑,皇后半句也不敢反驳,只能暗暗扯着手中的绣帕,暗暗恼恨华妃。还说是亲姐妹,就知道暗地里给她下绊子,抢着她出风头,这次果然又是她告的状!

    母后说的是,只是,哲儿被软禁,已经声势大跌,这时候,寿昌伯却来跟哲儿抢人,这不是根本没把哲儿放在眼里?连带着也没把臣妾这个皇后,和母后这个太后放在眼里吗?臣妾若是就这样纵容了他们,以后只怕人人都敢往我们叶家脸上踩两脚了!

    太后不悦地看了她一眼,不过这次倒没有训斥。

    罢了,若是哲儿真惦记着那位姑娘,也不急在一时,只是定亲而已,又不是成婚,中间的变故多得是,能有很多的意外让这桩婚事作罢,可以徐徐图之,何必这样明刀明枪的授人权柄?太后有些不耐烦地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哀家的话,好说歹说也做了几十年的皇后了,行事也该思量斟酌着些,怎么还这样莽莽撞撞,顾前不顾后的?闹得哀家脑袋疼!李嬷嬷,送皇后回宫,另外再把吴才人前些天送过来的绣屏给哀家搬过来,让哀家缓缓心神。

    太后已经发了话,皇后也只能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宇泓墨的出现就像一个小插曲,随后,裴元歌的生活又恢复了先前,只等着简宁斋的下一次进货,抓出内奸。倒是昨天简宁斋的老掌柜过来了一趟,说是魏师傅因为那副绣图得了上面的青眼,在华秀斋也从三等供奉师傅升为一等,特意托老掌柜来向她道谢。

    这天,裴府的小姐们正在舒雪玉这里说笑,忽然丫鬟来报,说寿昌伯连同夫人世子前来拜访,老爷在前面招待寿昌伯和世子,夫人则往后院来了。

    一时间,众人都将目光聚集在了裴元歌身上。

    饶是裴元歌再沉静,也难免觉得有些尴尬,低垂着头只管喝茶,一言不发。

    舒雪玉看了她一眼,笑道:害羞什么,是你未来婆婆,又不是未来夫婿。还不赶紧跟着我出去迎一迎?傅君盛是寿昌伯夫人所生,把婆媳关系处好了,元歌婚后的日子才会平顺。不然,身为婆婆,有很多办法能够折腾媳妇的。

    众人迎到院门口,只见寿昌伯夫人身着茄紫色绣祥云的对襟褙子,下身着石青色八幅湘裙,带着整套的翡翠头面,装饰得豪华贵重。看到裴元歌随着舒雪玉一起迎了出来,稍微觉得满意了点,原本绷着的点微微缓和了些,却仍然端着架子道:我都到蒹葭院门口了才迎出来,该迎到二门才是敬重长辈的规矩。到底还是年纪小,吃了没人教养的亏。不过算啦,以后好好教就是了。

    她自以为自己很宽容大量,这话已经说得很轻了,但在场的人却都愣住了。

    裴元容只是一怔,随即嘴角就弯了起来。她原本就觉得傅君盛温雅好看,后来见了九殿下更是惊为天人,对傅君盛的那份心思就淡了。但赏花宴上出了丑,估计在九殿下那里没戏,好在又偶遇五殿下,得了五殿下的委托,结果却又被裴元华搅和了。谁知道,闹到最后,五殿下竟是有心要立裴元歌为侧妃,她处处都落空,虽然裴元歌也没能嫁给五殿下,但却还是定下了寿昌伯府的婚事,这难免让她有些嫉妒。

    不过现在,她心里又舒坦了,寿昌伯夫人这么不喜欢裴元歌,将来裴元歌嫁过去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舒雪玉早听说这位寿昌伯夫人跟章芸交好,又十分难缠,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她上来就给元歌难堪,连带着她也跟着没脸,忍不住道:寿昌伯夫人教训的是,是我这个母亲的没教好元歌,不如请寿昌伯夫人常驻裴府,也好教导教导我们这些不懂事,知道什么是规矩?

    寿昌伯夫人当然知道裴元歌的生母是明锦,而舒雪玉更是因为明锦被禁,原本以为这位裴夫人应该很厌恶裴元歌这个嫡女,她上来就这样发难,不无讨好之意,想着跟舒雪玉拉近了关系,将来有这位嫡母压着,裴元歌也不敢欺到她的头上,没想到舒雪玉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顿时愣在那里。

    这个裴夫人,连亲疏远近都分不清楚吗?

    怪不得被章芸一个妾室欺压到头上,原来这么没脑子!还说,想在人前装贤惠大方,让人知道她对裴元歌十分慈爱,以讨好裴尚书?

    裴元歌这还是第二次见这位寿昌伯夫人,第一次是在裴诸城的寿宴上,当时这位寿昌伯夫人就似乎不太喜欢。那时候只是顾着裴府的面子,没有特别在意,但眼下这人有可能是未来的婆婆,虽然说耍手段她并不怕任何人,但如今却不清楚这位寿昌伯夫人为何这般不喜欢自己,或许有什么误会?

    若是如此,还是先修补为上。

    裴元歌想着,便忍着微笑福身道:母亲对元歌十分疼爱,教导也很用心。若是元歌有失礼的地方,日后还请寿昌伯夫人多多提点,元歌必定谨遵教诲。夫人走进来也累了吧?不如入内奉茶,用些糕点?说着,手臂微微一伸,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见裴元歌这次态度恭谨得多,寿昌伯夫人更自以为得意。

    她这次决定来裴府扮红脸果然是对的,这不,自己一沉脸,裴元歌不就服软了?这媳妇就是不能给好脸色,尤其是像裴元歌这样身份又高,又是唯一的嫡女的媳妇,自己这个婆婆却是妾室扶正。若再不拿出做婆婆的威严来,只怕这媳妇立刻就会踩到她头上撒野。

    于是冷哼一声,举步前行。

    舒雪玉恨得一跺脚,若是依她平时的性子,遇到这样夹缠不清的人,早就不理会了。偏眼前这人是元歌将来的婆婆,若是太过冷落,伤了她的颜面,让这位寿昌伯夫人心里添堵,在元歌嫁过去后蓄意刁难,反而对元歌更不好。于是压下脾气,借着进屋的光景,不住的深呼吸着,到进屋后,终于挤出了一丝笑意。

    进屋入座后,丫鬟奉上茶点,双方各自寒暄着。

    寿昌伯夫人跟章芸相熟,以前常来裴府作客,因此跟章芸的两个女儿很熟,因此拉住了裴元华和裴元容就是一阵好夸。裴元华不想在这时候招惹舒雪玉和裴元歌,推辞几句便不做声,裴元容却洋洋自得起来,貌似谦逊实则自傲地回了两句,引来寿昌伯夫人更多的夸奖,两下越说越亲热,倒是亲如母女。

    眼看着舒雪玉的脸色已经很不好,裴元巧乍着胆子开口道:三姐姐,我听说你那里有很多好的花样子,正巧我要绣几幅绢帕,不如到你那里借看借看?

    她的本意是想拉着裴元容走,没想到这一说话,却让寿昌伯夫人注意到了她。

    呀,这不是二小姐吗?瞧我这什么眼神,竟没看见!看到裴元巧,寿昌伯夫人更是眼前一亮,上前拉着裴元巧的手,上下打量着,赞道,二小姐真是出落得越来越好了,几日不见,跟换了个人似的,你要借花样子,我那里有好些,改日让人拿来给你。越看越觉得满意,遂笑着对舒雪玉道,裴夫人莫要见怪,我实在是看着二小姐喜欢,又乖巧又文静又孝顺又明事理,还惦记着绣活。也是,女人嘛,总是要以女工烹饪为主,那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是摆着好看,一点用处都没有。我以前就常想,我将来的儿媳妇要是能有二小姐一半的乖巧本分就好了。

    舒雪玉手一紧,几乎发作。

    什么叫做将来的儿媳妇能有裴元巧的一半就好了?现在寿昌伯已经订下了元歌这个儿媳妇,现在当着元歌的面这样说,那不是生生地打元歌的脸吗?

    裴元巧还是第一次成为众人的中心,又羞又窘又急,脸都红了,道:寿昌伯夫人谬赞了,我只是笨,绣活不好,这才想着多学学。我们家里的女儿,就数四妹妹刺绣最为出色,之前为父亲贺寿的梅寿图,就是她亲手绣制的,父亲喜欢得很,一直在前院的大厅挂着呢!不信,让四妹妹拿几样绣活来给您瞧瞧?

    说着,不住用求救的眼神看向舒雪玉和裴元歌。

    真的不是她想出风头盖过裴元歌,她也不知道,这位寿昌伯夫人怎么会对她这样看重?

    你这孩子,就是谦虚!寿昌伯夫人不以为意,依然道,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谦虚温和的性子,不想那些张扬的,事事都要闹得满城风雨,会一点点东西就自以为出类拔萃,谁也比不过她。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过是当爹的疼女儿,见了什么都觉得好。不说别的,在这绣活上,我可是一把好手,刺绣根本不要花样子,那图样都在脑子里,你说个题,我就能给你绣出来,想在绣工上糊弄我,那却是绝不可能!

    这话针对裴元歌的意思就更明白了,裴元容幸灾乐祸地看戏。

    舒雪玉已经把元歌当做女儿来看待,现在听到她被寿昌伯夫人欺辱成这个样子,再也忍耐不住,就想给她一点颜色看看,当下咬牙笑道:这还真是巧了,元歌也精擅刺绣,寿昌伯夫人也是个中高手,你们将来倒是能好好切磋切磋。也别将来了,寿昌伯夫人说得我心里都痒痒了,不如你们现在就露一手给大伙瞧瞧。来人,去前厅把四小姐那副梅寿图取来,让寿昌伯夫人好好指点指点。

    当下便有人应声,到前面去取那副梅寿图。

    谁知道,过了一会儿,亲自送绣图过来的,却不是小厮,而是傅君盛。见屋内女眷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不由得脸一红,解释道:前面裴伯父考校了我一番,赞我很好,又叫我到后院来说给母亲知道,好让母亲也高兴高兴。正好伯母要取这幅绣图,我就顺便送过来了。

    他说是顺便,可舒雪玉哪能不知道,他就是想来见元歌,原本因为寿昌伯夫人而迁怒的那份心思顿时淡了许多。

    偏在这时候,寿昌伯夫人却又道:那是自然,我的儿子能不好吗?昨儿差事也下来了,御前三品侍卫,品级倒还是其次,要紧的是那可是保护皇上的,这份荣耀难得。再说,能够得见天颜,我们盛儿又是这样的人才,到时候必定步步高升,谁能嫁给我们盛儿,那当真是三生有福。

    母亲!傅君盛被说的面色更红,他当然能听出母亲这番话中的炫耀之意,唯恐舒雪玉和裴元歌为此不悦,忙道,元歌妹妹也是心灵手巧的人,母亲瞧瞧,这是元歌妹妹所绣的梅寿图,画中有字,字中有画,绣图如绘。母亲您也善于刺绣,不过保证您也没瞧过这样的绣工绣图!

    他想着和寿昌伯夫人是母子,更为亲近,就算谦虚两句也不碍事,何况元歌妹妹的这幅绣图的确很好。

    可这话听在寿昌伯夫人耳中,却觉得这个儿子是得了媳妇忘了娘,有了儿子撑腰,裴元歌以后还不更嚣张?再看到那幅绣图,更是面色一变,却不肯就这样让裴元歌得意,于是故作不屑道:这有什么?这种绣图只能一面看,另一面全是乱七八糟的线头。可是我却懂一种绣技,叫做双面绣,正反两面都是精致的图案,半点都不见绣头。这是江南那边的绝技,京城这边只怕还没人会绣呢!

    言下之意,裴元歌也不会懂得这种绣技,根本比不过她!

    ------题外话------

    呃,今天八点半更,比昨天稍微早了一点,明天继续努力,握拳!

097章 入宫贺寿,再生波折

    双面绣对裴元歌来说根本不是难题,只是刚才冷眼旁观寿昌伯夫人的行径,隐约察觉出她的心思来,一时间心里有些犹豫。她相信自己的绣技不输于任何人,但寿昌伯夫人是她将来的婆婆,如果当众落她的颜面,以寿昌伯夫人的性情,必定怀恨在心,对以后婆媳相处并没有好处。

    但如果认输,寿昌伯夫人也不会察觉到她的苦心,反而会因此更加得意嚣张。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道:夫人,宫里来了懿旨,让夫人和小姐们出去接旨,是……是太后的懿旨!

    听到是太后的懿旨,众人心头都转过无数念头,却也顾不得说,只能先换衣装,出去接旨。

    来传旨的是个面相慈和的年轻公公,圆圆墩墩,笑眯眯的像个弥勒佛,见人已经来齐全了,便尖着公鸭嗓道:宣太后口谕:不日乃哀家寿诞,特命裴府诰命舒氏携裴府嫡女及长女入宫贺寿,谕此!

    众人起身谢恩,裴元歌顺势将一张银票塞入他的手中,问道:不知道公公怎么称呼?

    咱家姓孙,在萱晖宫是专管侍弄花木的。孙公公扫了眼银票上的数额,脸上更多了一份笑意,暗赞这位姑娘虽然小,却是极为上道,想必就是裴府的嫡女裴元歌,果然是蕙质兰心。

    裴元歌微笑道:原来是孙公公。小女愚钝,乍然接到太后旨意,实在是手足无错,还请公公指点一二,小女感激不尽。神色恭谨,一副虚心请教的姿态。

    裴小姐不必担心,太后只是喜爱小姐和令姐的灵巧聪慧,这才特意下旨,命两位入宫贺寿,不过是寻个由头,想见见二位罢了。太后为人和蔼慈爱,最喜欢年轻的出色男女,又爱发善心,只是少有人能入她老人家的眼,两位小姐有此机缘,只要好好把握,日后必有好处。孙公公笑呵呵地道,口风倒是很紧。

    太后身居后宫,又怎么会得知我二姐妹呢?裴元歌索性点明了问道。

    裴小姐太谦逊了,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您二位都是金玉般的人儿,哪里遮掩得住?孙公公打着太极敷衍,似乎也觉得有些对不住裴府的打赏,又道,裴小姐尽管放心,是好事不是坏事。太后寿诞将近,裴小姐赶紧好好准备寿礼,这才要紧。又提点了几句太后的喜好,最后意味深长地道,太后倒不是喜金爱银的人,最重心意,尤其是喜欢精致的绣活。好了,咱家出来的时间不短,也该回去了。

    说着,笑着跟在场诸位致意,在两名大内侍卫的随同下离开。

    一时间,厅内众人心思各异。

    这旨意来得莫名其妙,往年太后寿诞,有品级的诰命都要入宫贺寿,但很多根本就见不到太后的面,不过是到宫门口打个转,三跪九叩恭贺太后寿诞后,留下寿礼便起轿回府。只有少数重臣家眷,或者太后格外偏爱的外命妇才能入宫贺寿。至于携女入宫,这更是皇亲国戚才有的荣宠。

    这些年来,舒雪玉这些年被禁,明锦早亡,掌府的章姨娘没有诰命,更是连贺寿的资格都没有。怎么这次,太后却突然下了这样的旨意?

    如果说懿旨单提了裴元歌,或者她还会认为,此事与五殿下有关。毕竟,五殿下是皇后唯一的儿子,而皇后则是太后的亲侄女。虽然说请旨赐婚的时候半点口风没露,但在这当口,裴府和寿昌伯府联姻,别说五殿下,就算皇后也会觉得憋屈,或者太后得知,因此想要见见裴元歌也说不定。

    但看刚才孙公公的表情神色,似乎又并非如此。

    何况,这里面还带着一个裴元华,就更加扑朔迷离起来。裴元歌细想着孙公公那些含糊敷衍的话,沉思不语。

    这头裴元华却是惊喜莫名,原本以为山穷水尽,要重新谋划布置,没想到转眼间柳暗花明,太后竟然亲自下旨,命她入宫贺寿。这实在是难得的机遇。不过,之前她才向父亲认错请罪,自罚禁足,这次行事却要认真谨慎,绝不能再让父亲发现错漏。一次犯错,或者还可以说是不小心,但若有第二次,就是品行的问题,到时候,父亲那里可没有这么容易过关。

    元歌妹妹不必担心,我进宫过几次,虽然没有见过太后,但是听人说过,太后是个睿智和蔼的人,又宽厚温存,不会难为人的。见裴府众人接旨后不见喜色,反而面色微凝,傅君盛以为她在担心不知该如何应对太后,便柔声安慰道。而且,到时候我应该也会在,元歌妹妹不用担心礼节上的问题。

    裴元歌这才回过神,福身道:多谢傅哥哥。

    订亲前,傅君盛有事没事还能来裴府转两趟,定情后,双方反而要避嫌,这还是他第一次找到机会跟裴元歌说话,只觉得十分不舍,很想再多说几句,却又找不到言辞拖延,尤其周遭还有许多人,顿时急得额头渐渐有了汗意,眼瞧着众人不在意,悄悄地道:元歌妹妹,我们去那边说话!

    指了指角落人少的地方。

    裴元歌见他这样子,一时间倒有些好笑,挪动脚步,到了人少的地方,道:傅哥哥有什么事吗?

    见众人都没注意他们,傅君盛有些支支吾吾地道:我……昨儿父亲给了我一把好扇子,紫檀木雕花的……一个扇面一种花样,从一月到十二月各色花都有,好看得很……

    裴元歌笑道:那恭喜傅哥哥。

    心中却在奇怪,这种事情也值得这样吞吞吐吐的?

    知道这样的机会不多,傅君盛却偏偏说不出话来,只急得直跺脚,满头都是汗。

    舒雪玉倒是注意着这边的动静,看着傅君盛那模样,就知道他对元歌的确是有心思的,微微一笑,心头十分欣慰的同时,也觉得遗憾。怎么这么个温润的翩翩公子,偏偏就摊上了寿昌伯夫人那样的亲娘?难怪人说,世事难两全,他这样的性子,寿昌伯夫人又是他的亲娘,元歌嫁过去后,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想着,心中又是一片忧虑。

    因为想着这些,舒雪玉没有注意到,这时候,寿昌伯夫人却在拉着裴元巧说话。

    二小姐,你真是好个模样,又好个性情,不比那些轻狂的,只可惜是个庶女,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必定十分不如意吧?你别看好些嫡母,表面上看起来温和,但毕竟不是自己生的,哪能尽心?别的倒也罢了,婚嫁却是一辈子的大事,到时候再摊上一个恶婆婆,那可就是一辈子吃苦了。你要要为自己打算才是。寿昌伯夫人语重心长地轻声教导道。

    裴元巧有些窘迫,明明这位是四妹妹的婆婆,怎么今儿净拉着她说个不停?这会儿又说这样唐突的话。

    偏又不能不答,只好含糊道:寿昌伯夫人说的是,不过这种事情,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我们置喙的余地?母亲素来温厚,父亲也极疼我们,必定会做主的。比起章芸,舒雪玉算是温厚的了,虽然没有多待见她,但也从来不曾克扣,她和姨娘的日子都好过得多了。

    她是敷衍,寿昌伯夫人却当她是有苦难言,不敢跟她说实话,便柔声道:你是个好孩子,可别被那些骗了,虽然说父母媒妁要紧,可自己也得为将来打算打算才是。见她仍然懵懂的,索性把话点得更明白些,叹道,其实,长幼有序,你还没有定亲,你父母却先给你四妹妹订了,这实在是不成体统。说实话,我倒是很中意你做我的媳妇的,可惜啊……好孩子,我一见你就十分喜欢,你也别对我见外,若是将来出了什么事情,我定会给你做主的!

    又特特地拍了拍她的手,眸光中似乎有着无限深意。

    如果说,之前裴元巧还不解其意,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寿昌伯夫人为何对她如此亲热,这番话听完,便是傻子也明白了,顿时脑海中如同响起了无数的惊雷,骇得面色苍白。

    寿昌伯夫人这意思,分明是在说她不中意四妹妹,而是中意她做儿媳妇。

    还有那句若是将来出了什么事情,我定会给你做主,充满了暗示的意味。能出什么事情,需要寿昌伯夫人为她做主?这是在提示她,可以用某些手段,造成既定事实,好抢了四妹妹这桩婚事吗?而到时候寿昌伯夫人会为她做主……裴元巧惊骇地望着寿昌伯夫人,心乱如麻。

    如果说她一点都不动心,那是骗人的。

    身为庶女,她的婚事本来就好不到哪里去,要么是许配给寒门子弟或者官家庶子,要么是高门继室填房。虽然说夫人不是苛刻之人,父亲也不是会拿女儿前路铺路的性子,但婚事必定高不到哪里去。相比之下,傅公子年轻英俊,又是独子,身份地位都高,为人又温和,若能够攀上这样的婚事,可以说简直就是在做梦。

    但是……裴元巧咬着唇,但是这样做同样会有后患。

    她在裴府诸女中本就不显眼,而四妹妹既是嫡女,又是父亲母亲的心头肉,呵护备至,就算她真的在寿昌伯夫人的支持下,抢到这门婚事,能够嫁过去,父亲母亲也会对她愤怒失望,将来未必会给她撑腰做主。而傅世子看起来也对四妹妹有意,如果她用了卑劣的手段,就算抢到这门婚事,傅世子不得不娶了她,也会对她心生厌恶。她是庶女,没有了婆家撑腰,夫婿又不喜欢她,将来的日子必定举步维艰。

    然而,如果真的能够嫁给傅世子,将来就是寿昌伯夫人,她的身份地位也会随之高涨,包括她的姨娘也会跟着沾光……而且,傅君盛为人温和,就算开始讨厌她,慢慢地也许也能够被她扭转心思。

    但……若是夫人或者四妹妹恼怒之下,一狠心直接将她许为妾室,依旧是四妹妹嫁过去的话,那她这辈子就彻底毁了,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两种念头反复在脑海中交错着,裴元巧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急忙垂下头。

    见她这模样,寿昌伯夫人就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心头暗自盘算着。裴元巧这样的庶女,能够攀上盛儿的亲事,可以说是一步登天,哪里有不愿意的道理?只要她跟盛儿出了什么事端,到时候她就一口咬定要为盛儿负责任,把新娘换过来。裴元巧本性柔顺,又是庶女,再因为这桩婚事得罪了父亲和嫡母,更加没有依仗,何况得婚事的手段不光彩,进门后也挺不起腰杆。最重要的是,她这样做,盛儿就不会喜欢她,裴元巧要想在寿昌伯府立足,就只能依靠讨好她这个婆婆,到时候还不是任她揉圆捏扁?

    至于盛儿,就算不喜欢裴元巧这个妻子,最多多纳些妾室,总会有他喜欢的。

    但既然是妾室,自然更不敢欺压到她这个婆婆头上来。

    寿昌伯夫人越盘算越美,暗自打定主意,以后要常带傅君盛来裴府走走坐坐,好给裴元巧制造机会,实在不行,她这个当母亲的就推一把好了。正盘算着,转头见儿子在那边期期艾艾,满脸通红地跟裴元歌说话,心头又是一阵不悦,当即上前道:订了亲的男女没有成亲前是要避嫌的,怎么能在这里私相授受?一点规矩都没有!

    自家儿子当然不会做错什么,这没规矩是冲着裴元歌去的!

    舒雪玉本就在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听到寿昌伯夫人这没理的话,一阵恼怒,冷笑道:怪不得人家都说养儿子好,果然是好!儿子跑到未婚妻接懿旨的地方,想跟未婚妻说几句话,到头来反而是未婚妻没规矩。这样儿子可不就是好吗?反正怎么都是别家女儿的错,错不到他身上去!

    这是元歌接旨的地方,是傅君盛跑过来跟元歌说话,这到底是谁的错?

    傅君盛本想让元歌帮他绣个扇袋子,只是吞吞吐吐的不好意思开口,谁知道母亲却过来搅局,开口就说元歌的不是,心中已经很焦虑,想为元歌辩解,再听到舒雪玉这话,更是涨红着脸,低头讷讷地说不出来话,只拉着寿昌伯夫人的衣袖,道:娘,别说了,是我来找元歌妹妹说话的,跟她没关系!

    终究是心疼儿子,见傅君盛这副窘迫的模样,寿昌伯夫人没再说话,冷声道:既是如此,咱们走!说着,当前就走出大厅,心中对裴元歌的不满更深。

    傅君盛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惭愧地向舒雪玉作了大揖,低声道:伯母,我娘她刚才的话实在是……我代我娘给伯母好呃元歌妹妹赔不是,伯母和元歌妹妹千万别恼!

    见傅君盛还能分得清是非,舒雪玉心头稍平,叹了口气道:算了,你娘是你娘,你是你,我还没那么糊涂。不过,君盛,我们元歌到底有什么地方犯了你娘的忌讳,怎么今天从进门到现在,她都一直在找元歌的麻烦?

    傅君盛懵然:怎么会?元歌妹妹这样好,娘怎么会不喜欢她?见舒雪玉的神色不似作伪,更加疑惑,道,这中间恐怕有什么误会,我这就回去问问娘,把这误会解开。那我就先告辞了。说着,将目光投向裴元歌,却见她面色也微露不悦,更觉得惭愧,转身向她作了个揖,这才追了出去。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舒雪玉也觉得有些心烦,挥手让众人散了,揽着裴元歌,抚摸着她的头发,叹道:君盛这孩子倒是好,怎么就是有这么个不讲理的亲娘呢?有这么个不省心的婆婆,元歌你嫁过去后只怕要受刁难。

    裴元歌淡淡一笑道:母亲不必担心,寿昌伯夫人再不省心,终究不是章芸那样心思狠毒的人,若是我诚心伺候感动不了她,真对阵起来,我也不怕她。只要我谨守规矩,凡事不去理她,她也挑不着我的刺,最多说两句难听的话,我只当没听见就好,若是做的过了,还有傅哥哥和寿昌伯也不会坐视。

    话虽如此,但寿昌伯是武将,君盛将来只怕也要走这样的路子,如果她们都征战不在府内怎么办?再说,这种事情,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你就不怕君盛和寿昌伯心生厌烦吗?舒雪玉忧心忡忡。

    她当年遇到的婆婆不省心,还好她是继室,跟裴诸城的关系又十分僵硬,裴诸城根本就不买她的账,后来更带了她来到京城。但傅君盛跟寿昌伯夫人是亲母子,只怕不会这样爽快地就站在元歌这边。

    这自然是一时之计,只有闹得大了才能请他们帮忙。裴元歌神情沉静从容,若是寿昌伯夫人真对我十分着紧的话,想应付也很简单。听说寿昌伯还有好几房妾室,寿昌伯夫人本就是妾室扶正的,自然害怕其他妾室有样学样,只要让那些妾室生出些事端来,保证寿昌伯夫人没有时间来找我的麻烦!所以,母亲根本不必为我担心,如果连这样的人都应付不来,女儿……

    她顿了顿,却没有再说下去。

    如果连这样的人都应付不来,她也就白瞎了重活一世!

    虽然不知道裴元歌接下来的话要说什么,但从她沉静得近乎冰冷的面容里,舒雪玉却感到了一阵心惊。自从那次在白衣庵遇袭后,在她面前,元歌已经渐渐有些十三岁女孩该有的模样,但现在,从前那个冷静狼得近乎冷血的元歌似乎又回来了。尤其令她担忧的是,在元歌的盘算里,她没有打算依靠任何人,包括寿昌伯、傅君盛,乃至她和裴诸城,她只是在依靠自己解决所有的事情。

    元歌,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不喜欢这桩婚事?舒雪玉小心翼翼地问道。

    裴元歌一怔,随即淡淡一笑道:母亲怎么会这么说?

    从定亲到现在,我没见你笑过,总是一副悠淡从容的模样,似乎根本不在乎你的未婚夫是谁,也不在乎到了寿昌伯府会面对怎样的情形。见她突然低下头,舒雪玉坚持地把她的头抬起来,看着她幽黑的眼睛,元歌,你是不是不喜欢傅世子?还是你心里有别的想法?不能告诉我吗?

    母亲你想太多了,在定下寿昌伯府的婚事前,父亲问过我的意见的,是我同意,父亲才操办这件事。裴元歌知道,她大概是跟父亲一样,以为她另有心上人,淡淡笑道,不是我不在乎,而是……其实无论嫁给谁,女人将来的轨迹都是一样的,婚嫁,生子,为夫婿纳妾,收通房,侍奉公婆,等到年老色衰,对着一堆妾室通房庶子庶女争斗到老。现在多投入一份感情,将来就多一份痛,还不如现在看淡一点的好。

    元歌,你——舒雪玉本能的觉得元歌说得不对,但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她说的,的确是这个时代大多数女子的轨迹,可是……可是……作为母亲的私心,总还是希望女儿能够特殊些,毕竟元歌美貌又有才情,刺绣书画都是一绝,又这般聪慧,或许她能够例外,能够遇到一个一生一世守着她过的男人……这些话是她想跟元歌说,却又不敢说的。

    这是母亲对女儿的疼宠,但就像娴雅说的,她只怕现在越疼她,将来反而越害了她!

    母亲,不要再想这些了。裴元歌淡淡一笑,转开了话题,与其想这些没有用的东西,还不如先想想眼下的太后寿宴。我很担心这件事情会跟五殿下有关,也许这次入宫贺寿,会生出事端来。

    不错,这道懿旨的确来得奇怪。裴诸城也走进来,他过来时刚好碰到裴元巧,已经知道懿旨的意思,我也担心会跟五殿下有关。不过,元歌你也别太忧虑了,毕竟,你跟君盛已经订了亲事,五殿下再怎么尊贵,也不能强夺人一妻。我听说,太后深居宫中数十年,屹然不倒,应该是行事有分寸的人,断不会如此糊涂!

    裴元歌和裴元华是太后点名要入宫贺寿的,寿礼自然不能随裴府,还是要自己亲手准备的。

    不管这次入宫跟五殿下有没有关系,裴元歌都打定主意绝不露头,因此她送上的寿礼只是一卷手抄的金刚经,纸是宣纸,墨是青州墨,字是楷书,都是最普通最寻常的,没有丝毫的花样和冒尖的地方,所取的不过是亲手抄写的诚心和心意,十分中庸。

    裴诸城明白她的心思,点点头,笑道:歌儿,很好。又去看裴元华的。

    原本担心华儿这孩子从前的糊涂心思还没断掉,这次又会耍花样,想要掐尖争风头,裴诸城打开寿盒时很有些犹豫踌躇,然后打开后便完全放心了。裴元华的寿礼更加简单,只是一双鞋袜,用的布料都非名贵,甚至连绣花都没有一朵,十分的朴素,竟比歌儿的还要不起眼。

    看来华儿这孩子的确是悔过了,裴诸城也笑着点点头,充满了欣慰之意。

    女儿想,这次女儿能够入宫,多半是为了给四妹妹作陪,因此寿礼不该越过四妹妹,更不该出挑。而女儿的针线活也是寻常,这双鞋袜还是连同屋内的丫鬟一道赶制出来的,请父亲鉴察,若有不妥之处,女儿再改。裴元华恭恭敬敬地道,神色诚挚,比过去更多了一份沉稳宁静。

    华儿这样想很对。裴诸城点头,到时候,你们姐妹要相互照应着。

    是,女儿遵命!裴元歌和裴元华同时应声道。

    转眼间便是太后的千秋寿诞,皇上倡导纯孝,本身又十分敬重太后,因此大肆操办。皇帝的意思这般明确,下面又怎么会没有凑趣的?皇亲国戚,权贵高官,纷纷出钱,请来诸般杂耍百戏,歌舞高跷,舞龙舞狮,以及各种江湖技艺,在京城公开表演,庆贺太后寿诞。引得京城百姓纷纷上街,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裴府等人则一大早便入宫,只是裴诸城在朝臣行列,舒雪玉在命妇行列,倒是太后善解人意,早说不必据着年轻孩子们,因此裴元歌和裴元华得以不必在那些行列中等候太后宣旨觐见,却是在御花园中各自游玩,等时间到了再一同到萱晖宫贺寿。因此,御花园内都是些青年男女,衣香鬓影,锦缎生辉,为本就花团锦簇的御花园更增添了三分暧昧而热烈的色彩。

    裴元歌和裴元华坐在偏僻角落处的亭子里,都十分的文静沉默。

    周围的人几乎都是皇亲国戚,或者有爵位的世家子弟,连温逸兰都不在被邀之列,便可见一斑。裴元歌认得的人本就不多,这时候更是全不相识。裴元华交际虽广,却从来没有进入过这个圈子,也是两眼一抹黑,有裴元歌在旁,她也不好长袖善舞地四处钻营,因此只随着裴元歌静坐着。

    大姐姐今日的耐性倒是好得很!裴元歌观察了她良久,才微笑着开口。

    这个裴元华自从上次的修图事件后,就十分安静,倒是让她颇为惊奇。

    听出她言语中的讥刺之意,裴元华面色微红,随即坦然自若地道:四妹妹,我知道我从前得罪了你。那日在白衣庵,更是不该将待选落选怪罪到妹妹头上,但咱们毕竟是姐妹——

    大姐姐,裴元歌淡淡地打断她的话,这话你说过了。

    裴元华一怔,随即想起,那次她为了给万关晓安排英雄救美的契机,曾经将丫鬟们都调开,私下说了那番话,顿时面色更红,满脸的惭愧和懊悔:四妹妹,那次我其实并非真心想要认错,而是不怀好意,想要吓一吓四妹妹。但这次我是真心的!这些日子,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越走越偏,做了许多错事,上次绣图事后,父亲冷带我,我这才察觉到自己从前的错误,因此自请禁足,反省悔过。这次,我是真心的想要跟四妹妹认错。

    裴元歌只是淡淡地笑着,并不说话。

    若是从前的裴元华,早受不得裴元歌这份矜持骄傲,但现在她却沉稳了许多,神色诚恳地道:我知道,我从前做了那么多错事,常常针对四妹妹,还暗地给四妹妹下绊子,四妹妹如今不信我的话也是应该的。多余的话,我也不再说,只是日久见人心,四妹妹总会明白我的心思的!

    不错,日久见人心,大姐姐的心思,我总会明白的。裴元歌淡淡笑着,重复着她所说的话,但意思却截然不同。见裴元华还想再劝说,不耐烦在这里跟她虚伪客套,遂起身离开。

    裴元华跟着起身,追了上来:四妹妹,你要去哪里?我陪你一道,今日是太后寿宴,你我姐妹还是作伴的好,若是有事也好相互照应。五殿下想要立裴元歌为侧妃,裴元歌却转眼跟傅君盛定了亲事,五殿下必定会有所不甘,今日太后寿宴,五殿下也会出现,说不定会寻机来找裴元歌。

    她紧跟着裴元歌,即使遵从了父亲的教诲,又增加了接触五殿下的机会。

    虽然不知道裴元华为什么要跟着自己,但她想要做的,自己就一定不让她得逞也就失了。于是,裴元歌微微弯唇,清丽的脸上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意,温声道:我要如厕,大姐姐也要一起跟来吗?

    裴元华一怔,随即面色微红,讪讪地站定了脚步。

    等到裴元歌远去,裴元华才再次抬起头,神色微有些阴沉,但随即逝去,又露出一抹温厚沉静的笑意,即使没有人注意到她,也不肯褪去伪装,显露真实的情绪。现如今裴元歌是父亲的心头肉,又与五殿下和九殿下都有牵扯,而她却是庶女,所以必须要忍,忍到她出了头,能够将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的时候……

    远离亭子一段距离后,裴元歌也在思索着刚才的事情。

    她绝不相信,经过绣图一事后,裴元华真能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所以才想跟她和好。

    既然不是真的,那就是伪装,而被她这般讥刺,裴元华还能忍住,不露丝毫情绪,比起先前被踩到痛脚就面目狰狞的模样,实在是沉静太多了。看来,经过这些日子,裴元华也被磨出了耐性,不再那么暴躁易怒。换而言之,她比从前更难对付了!

    不过,她并不怕,就来看看谁能笑到最后把!

    随手拉个宫女,问了茅厕的位置,御花园中自然不会有这种煞风景的地方,都是在附近的偏院中。得了裴元歌一个装有五两银子的荷包,那绿衣宫女便欢天喜地地带裴元歌前去,殷勤伺候,十分周到。等到好了之后,又带裴元歌回去。

    兜兜转转地走了一段路,裴元歌忽然顿住,冷冷地道:是谁派你来的,要带我去哪里?

    她现在带自己走的路,根本就不是来时的路。

    绿衣宫女神色慌乱,没有想到那么九曲十八弯的路,裴元歌还能辨认出来这不是来路,一时愣在原地。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诚恳地道:裴四小姐,请随奴婢前来,奴婢对您绝对没有恶意,是好事不是坏事,真的,请您相信奴婢!

    裴元歌一字一字地道:我再问一遍,谁派你来的,要带我去哪里?

    绿衣宫女为难道:奴婢不能说。

    裴元歌不再跟她废话,转身就走。

    绿衣宫女没想到裴元歌说走就走,更加急了起来,上前拦住裴元歌,见百般劝说无用,索性跪了下来,哭道:裴四小姐,那位主子吩咐了,不许奴婢透漏。但对您来说,真的不是坏事,可是,如果奴婢不能把您带过去,奴婢的贱命就难保了。还请裴四小姐发发慈悲,随奴婢前去吧!

    说着,不住地磕头,白皙的额头很快就在青石板地上磕出了青紫之色。

    你在这里慢慢磕头吧!裴元歌不为所动,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便继续离开,循着模糊的记忆想要找出来路。

    绿衣宫女本以为,裴元歌看上去年纪幼小,必定心善,被她这样一哀求,再说出有杀僧祸,说不定心一软就随她去了,没想到她根本就不理会。忙又起身追了上来,苦苦道:裴四小姐,这地方叫烟笼迷踪,没有奴婢带路,您走不出去的,不如随奴婢前去吧!说着,竟然来拉裴元歌的手,试图将她生拉硬拽过去。

    裴元歌并不争执,只冷冷道:放手!

    想到自己无法完成那人命令的后果,绿衣宫女根本不理会她的话,继续拽着。

    你是要自己放手,乖乖地领我出去;还是要我喊人,等引来了宫廷禁卫,发现你一介宫女,试图劫持刑部尚书之女?裴元歌淡淡地道,我想,不管是谁让你请我过去的,应该都不想把事情闹大。你猜,引来宫廷禁卫后,那人会不会出来保你?或者,你想赌一赌看?那么,如你所愿。说着作势便要喊人。

    绿衣宫女没想到裴元歌小小年纪,却如此难缠,一时愣在当场,不知所措,急忙道:裴四小姐别喊!

    如果事情闹大了,那位主子根本不会理会她的死活。

    裴四小姐,这件事对您来说,真的不是坏事,您为什么一定要为难我一个小小的宫女呢?绿衣宫女坐也不是,右也不是,不把裴元歌带过去是死,裴元歌要真的喊人过来,她也是死,一时间又怨又恨又无可奈何,看向裴元歌的眸光满是哀怨和不满。

    裴元歌淡淡一笑:这话,你为什么不对要你来带我过去的人说呢?

    绿衣宫女一怔:奴婢……奴婢……

    因为你得罪不起他,所以只能冲着我发脾气,是吗?那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不如那人身份尊贵,但我好歹也是官家千金,你又能够得罪得起我吗?我追究你,那是天经地义,我不追究你,那是我宽容大量!裴元歌眸眼森然,不要把别人的善心和宽容当做理所当然,一旦得不到,便心生怨恨!告诉我,是谁让你带我过去的?

    绿衣宫女被她的言语和气度所惊,咬着唇不说话。

    烟绿,你在这儿做什么?就在这时,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从旁边传来,带着天生的尊贵和压迫。伴随着这道声音,一个身着烟霞红宫装的少女缓缓走近,身后还拥簇着一群少女,走近后打量着裴元歌,忽然笑道,我认得你,你是裴府的四小姐,那天在温府寿宴,你的那幅踏花归去马蹄香很出色。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却是绾烟公主。

    小女拜见绾烟公主。裴元歌福身行礼,绾烟公主谬赞了,小女因事来到此处,谁知道要回去时却迷了路,正要请这位姐姐带我离开,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绾烟公主。

    身在皇宫,宇绾烟自然知道这地方有何作用,露出了然的神色。

    正要说话,忽然旁边一道尖锐的女声抢先出列:裴元歌!身着银红衣衫的叶问筠双眸恼怒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冷声喝道,凭你一介刑部尚书之女,也配入宫为太后贺寿?连向绾烟公主行礼都不会,一点规矩体统都没有,既然要入宫贺寿,难道连请个宫中的教养嬷嬷来教习礼仪都不曾吗?裴府已经穷到这种地步了吗?还是存心怠慢太后娘娘,不将太后娘娘放在眼里?

098章 丢脸到家,叶问筠被赶出宫

    小女愚钝,规矩学得有不周到的地方,自然不如叶小姐家教良好,规矩奇佳,还要多向叶小姐学习才是。公主还未说话便要抢先开口,开口就询问别人家产,败落到了何等地步…先多谢叶小姐教我这两条规矩。那么请问叶小姐,贵府家产几何,又败落到了何等地步呢?裴元歌笑语温然,和和气气地问道。

    她跟叶问筠已经结了死仇,因此开口便是反唇相讥,丝毫不留情面。

    宇绾烟掩袖轻笑,觉得这裴元歌煞是有趣。

    叶问筠当然听得出她的讥刺之意,怒道:裴元歌,你敢诅咒我家里败落?

    好吧,是我说错了。裴元歌叹了口气,道,那我再问一遍,敢问叶小姐,贵府家产几何,又富可敌国到了何等地步呢?叶问筠的父亲是吏部尚书,若单只俸禄赏赐,最多也就是优渥富贵,又怎么可能富可敌国?若是真如此,那必定是有收受贿赂或者贪渎之嫌。

    叶问筠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脸涨得通红,跺脚道:裴元歌,你好放肆!

    小女消息闭塞,实在不知道叶小姐竞得了皇上封赏。敢问获何封号,品级如何?裴元歌微微挑眉,若是没有的话,你是一介布衣,我也是一介布衣,叶小姐又凭什么说我放肆?还是说,贵府的门第与别处不同,其他官家千金,见了贵府的小姐,都要三跪九叩,处处恭顺,不然就是放肆?

    论口舌,叶问筠哪里是裴元歌的对手,被问得哑口无言,脱口道:我是皇后娘娘的堂侄女。

    这次不等裴元歌开口,宇绾烟已经开口斥责道:叶小姐慎言!这话什么意思?因为叶问筠是皇后娘娘的堂侄女,所以裴元歌堂堂刑部尚书的女儿,见了她就得恭顺谨从,半点不得违逆?那岂不是仗着皇后的名声肆意妄为,欺辱朝廷二品大员的嫡女?只是皇后的堂侄女便已经如此,何况别人?

    这个叶问筠,真是越说越不成话,该好好惩责才是。

    真是没想到,连这种地方也能这么热闹?就在这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左前方传来。循声望去,只见宇泓墨一身大红衣衫,半倚半坐地靠在长廊的美人靠上,姿态慵懒闲适。一时间背后深深浅浅的绿,已经长廊的碧色,都成为他的陪衬,幽黑的眸子宛如黑曜石,潋滟出无数光彩,绾烟妹妹,好久不见。

    含情凝睇的眼眸掠过众人,在看到裴元歌时闪起一抹光彩,随即逝去,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

    九皇兄好!宇绾烟上前行礼,半是抱怨半是告状地道,是叶小姐在挑剔裴四小姐行礼呢!她深知这位皇兄的性子,看似慵懒实则细敏,又得理不饶人,与其替叶问筠遮掩,被九皇兄拆穿了难堪,还不如自己说实话,至少有事也牵扯不到她的头上来。

    哦,原来是叶小姐在指导裴四小姐行礼呢!也是,叶小姐身为吏部尚书之女,必定家学渊源,对各种规矩礼仪了若指掌,论规矩的确是应该比别人清楚纯熟。宇泓墨点点头,一脸赞同的模样,眼光在裴元歌身上飘了一飘,流转生辉,笑眯眯地道,裴四小姐,能够得到叶小姐的指点,你该感到荣幸才是,要好好地谢谢叶小姐,好好地向她学习才是,知道吗?

    叶问筠本来还担心宇泓墨会呵斥她,没想到他却说出这么一番话,顿时欣喜若狂,看向裴元歌的眼眸充满挑衅:裴元歌,听到没有?连九殿下都说我规矩比你好,还不好好地谢谢我?以后我自会好好地调教你,免得你总丢人现眼!

    闻言,宇泓墨漆黑的眼眸爆出一丝精芒,随即化作眼眸中波光潋滟的异彩,魅惑惊魂。

    宇绾烟默默地看着地面,心中暗暗骂叶问筠不知死活,竟敢在九皇兄跟前这样放肆嚣张,活该她待会儿被九皇兄修理!不过是皇后隔了一重的堂侄女,攀着叶问卿能够在皇后跟前说句话,就真的忘乎所以起来,这种人,早点吃了教训也好,免得后面牵累叶氏!

    裴元歌才不信宇泓墨会偏帮叶问筠,他既然这样说,就必定有用意。心思一转,恭恭敬敬地先向宇泓墨行礼道:多谢九殿下教诲,小女谨记!接着又向叶问筠行了平礼,温声道,小女行事规矩有不到之处,多谢叶小姐指点,小女以后必当在规矩上努力精进,不辜负叶小姐指导之德。

    见她明悟了自己的意思,宇泓墨嘴角笑意更深,刁钻的丫头!

    因为安卓然的缘故,叶问筠一直对裴元歌深怀敌意,偏她伶牙俐齿,上次在温府门前更被裴元歌扇了一耳光,心中怨愤更深。这会儿见她低眉顺眼的模样,总算是出了口气,大咧咧地道:起来吧!

    裴元歌起身,恭敬柔顺地退了两步,站在一边。

    本殿下也主持了公道,裴四小姐也向叶小姐行了谢礼了,现在该轮到叶小姐了。宇泓墨一手撑着头,一手垫在下颔处,懒洋洋地看着叶问筠,道,既然得了本殿下的称赞,也得了裴四小姐的谢师礼,叶小姐就来为我们示范下正确的行礼姿势吧!嗯……就从给本殿下行礼开始,叶小姐,请吧!

    叶问筠诚心炫耀,得意地瞄了裴元歌一眼,道:看好了!

    然后上前,双手相叠放在右腰,双膝下曲,行了个福身礼,朗声道:小女见过九殿下。

    嗯,好像是挺对的,不过好像又有些不对,本殿下还有些不确定。绾烟妹妹你觉得呢?宇泓墨神色凝重,似乎在研究一件很严重的国事,却不等宇绾烟回答便又道,对了,绾烟妹妹受别人的礼时候多,给别人行礼的时候少,实践太少,必定看不出道场来……沉吟着,忽然直起身来,击掌道,对了,本殿下记得,母妃身边有位周嬷嬷,对宫中礼仪十分熟悉,连父皇都称赞过。她必定能看出来叶小姐这行礼有多标准。来人,到长春宫去请周嬷嬷过来!

    说着,又对着叶问筠和气一笑,歉意道:还请叶小姐先坚持一会儿,等周嬷嬷来为你做点评!

    长春宫离此有段距离,暗卫又深知宇泓墨的心思,也没用轻功,不紧不慢地朝着长春宫去了。宇绾烟垂着头,双眼盯着地面,似乎对地上的青石板很感兴趣。裴元歌学着宇绾烟的模样,低头数蚂蚁,宇泓墨则百无聊赖地把头靠在长廊上,偶尔打个呵欠,一副很无聊的模样。

    偶尔趁着别人都不注意时,偷偷溜一眼过去看裴元歌,然后迅速地收回来,唇角弯起一抹笑。

    这下却苦了叶问筠。

    六天的天气,已经很有些炎热了,宇泓墨在绿荫如盖的长廊里坐着,宇绾烟站的地方也是凉荫,就连裴元歌,在起身退后时,也聪明地选了有枝叶遮掩的地方。但叶问筠要跟宇泓墨行礼,就必须要到长廊前的空地,却是一片毫无遮拦,太后火辣辣地照在她的身上,不一会儿就觉得汗意涔涔而出,额头细汗淋漓,慢慢地流淌着,冲散了精心修饰的妆容,她所穿的中衣又是名贵的丝绸,虽然柔滑,却并不吸汗,汗水四下流淌,只觉得浑身都滑腻腻的,十分不舒服。

    这也就算了,关键是一直保持屈膝行礼的姿势,叶问筠很快就会觉得累,膝盖微微颤抖,身体忍不住摇晃了下,随即赶紧稳住,只觉得时间无限漫长,浑身都几乎要僵硬了,小腿处更似乎在隐隐抽筋儿。

    就在叶问筠快要昏倒时,周嬷嬷终于到了。

    周嬷嬷,这位叶小姐的礼仪十分规矩,因此看到不够标准的行礼就会想要指点。本殿下在这上面十分疏漏,所以想请周嬷嬷来,好好点评点评叶小姐的行礼姿势,好让我们都知道,叶小姐的规矩究竟好在哪里,以后也好跟着学习学习,免得丢人现眼!宇泓墨笑吟吟地道,似乎只是很真诚地想要夸奖叶问筠似的。

    周嬷嬷哪里还不知道这位殿下的性子,立刻会意,先向他行了个礼,然后站起身来,严肃刻板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冷冷地道:这位小姐的行礼姿势显然不对,双手所放的位置过高,双膝曲下的幅度过小,最重要的是身形不稳,摇摇晃晃的成何体统?说到后面,不自觉地带了呵斥的严厉语气。

    叶问筠觉得十分委屈,你个老妖婆在这里僵上半晌试试,看你摇晃不摇晃?

    宇泓墨很善解人意地道:叶小姐恐怕是方才保持一个姿势的时间太长,所以有些紧张。没关系,重来一次就好了,本殿下相信,叶小姐的行礼姿势必然是十分标准的。

    终于能够起身,叶问筠觉得浑身都要僵硬了,伸手就要去揉膝盖。

    这位小姐,贵族小姐在人前要端庄有礼,不能有任何失礼的行为,就算身体再不舒服,也应该要保持优美良好的仪态。请放下您的手,站起身体,再向九殿下行礼!周嬷嬷板着一张棺材脸,冷冰冰地道。

    叶问筠没奈何,只能再次向宇泓墨行礼。

    比上次更差,不过动作不标准,整个人还是僵硬的,毫无美感可言。小姐是用木头做的吗?重来!周嬷嬷冷声道。

    叶问筠很委屈地看着宇泓墨,道:九殿下,这老妖婆欺负我!

    叶小姐慎言,这位周嬷嬷是公众教授礼仪的老嬷嬷,连父皇都称赞她是公众最谨守礼仪的人,十分敬重。这三个字若是传到父皇耳中的话,只怕对叶小姐有些妨碍!宇泓墨笑吟吟地道,叶小姐不必着急,这次不对,可以再来一次,本殿下不着急。本殿下相信,叶小姐必定是谨守规矩礼仪,将其看得十分重要,容不得半点差错的人,不然又怎么会开口指点刑部尚书嫡女的礼仪呢?还请叶小姐再试一次,为我们示范一个标准的福身礼吧!

    到了这会儿,叶问筠再傻也明白,这位九殿下根本就是挖了个坑给她跳,先是捧了她一番,说她规矩良好,然后又故意让她行礼,在那僵了半天,然后又找来这个老妖婆故意挑剔她,根本就是存心整她!恐怕不管她行多少次礼,都会被挑剔出毛病吧?

    九殿下……叶问筠想了又想,终于嗫嚅道,是小女错了!

    宇泓墨笑得和蔼可亲:叶小姐怎么会错呢?谨守规矩礼仪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叶小姐哪里错了?

    愤愤地看了眼垂首低头的裴元歌,叶问筠咬牙道:小女……小女不该对裴四小姐心存怨愤,开口指摘她的行礼有问题。小女……小女知错!

    放肆!你与裴四小姐有私怨,那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居然敢当着绾烟妹妹的面,拿我们宫廷的礼仪规矩做幌子?叶问筠,在你眼里,我们皇室的规矩礼仪到底是什么?就是你发泄私怨的工具吗?尤其,今天皇祖母的千秋寿诞,大好的日子,你居然存心生事,你这样做,置我们皇室的礼仪规矩于何地?置我们皇室的颜面尊严于何地?置皇祖母于何地?宇泓墨勃然变色,厉声喝道,寒铁,告诉叶小姐,藐视皇室,欺辱皇祖母,是什么罪名,该如何处置?

    寒铁恭声道:藐视皇室,欺辱天后,此乃大不敬,最终可判腰斩,乃至剐刑!

    叶小姐还不知道腰斩是什么吧?就是把人放在铡刀上,卡擦,从腰部砍下去,把人砍成两截。其实,这样看下去后,人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据说有个人被腰斩后,沾着自己的血,连写了十个半的惨字,这才断了气。至于剐刑,那就更加有意思了,要剐上九天,把人都削成了骨架,据说到最后只剩一层肉,连内脏都能看到……宇泓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这两种酷刑,看来,叶小姐是很想试试这两种酷刑的滋味了。

    这话别说叶问筠,就连宇绾烟都皱起了眉头,面色苍白。

    裴元歌咬着唇,默默地决定,今天的寿宴坚决不吃任何荤食,实在是……太恶心了!

    叶问筠面白如纸,吓得浑身都在颤抖,结结巴巴地道:九……九殿下……小女……小女没有……

    哦,本殿下明白了,叶小姐是想说,你没有藐视皇室的意思,只是太注重礼仪规矩,所以才会想要开口指点裴四小姐的行礼,是吗?宇泓墨挑眉,冷冰冰地问道。

    叶问筠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本殿下就说嘛,叶小姐是吏部尚书之女,母后的堂侄女,又怎么会这样肆意妄为?宇泓墨立刻换了张脸,笑眯眯地道,谨守规矩礼仪,用正确的姿势行礼,这是应该的。既然如此,就请叶小姐再向本殿下行礼,同时向绾烟妹妹和裴四小姐示范下正确的姿态吧!周嬷嬷记得要好好点评,好让我们知道,正确的行礼姿势该是什么样子的。

    叶问筠这下不敢再说什么,上前屈膝行礼:小女拜见九殿下。

    身体太僵硬了!周嬷嬷道。

    没关系,再来一次就好。宇泓墨笑吟吟地道,很是宽宏大量。

    小女拜见九殿下。

    手放得低了。

    再来!

    就这样,叶问筠行礼,被周嬷嬷指摘,宇泓墨很宽容地命她再来;再行礼,再被指摘,再重来……就这样往复循环。刚开始,叶问筠还觉得浑身僵硬,腰酸腿疼,每一个动作似乎都有千斤重。到后来干脆就麻木了,只是机械地行礼,起身,再行礼,再起身……只希望这位殿下赶紧满意!

    不知过了多久,宇泓墨似乎觉得无聊了,摸着下巴道:嗯,学规矩是件好事,难得叶小姐有此诚心,又有周嬷嬷在此指点,不如请御花园里的众人都来,大家一起来学学规矩的好!来人,去传本殿下的旨意,命所有人都到这里来,都跟着叶小姐学学规矩!

    寒铁立刻领命而去。

    这个九皇兄,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宇绾烟无奈地皱眉,索性只管看戏,反正天塌下来还有九皇兄顶在前面,怎么都不该怪到她身上来。若是母后真为了一个自己犯了错的堂侄女归咎到她这位公主身上……那她宇绾烟也不是吃素的,索性豁出去大家都闹一闹,看到底是谁没脸!

    九殿下的名声谁不知道?那是半点也不能得罪的!

    因此,听到寒铁的命令后,众人都纷纷赶来,看着叶问筠在对着九殿下一遍又一遍地行礼,旁边有位棺材脸的嬷嬷不住地指摘,然后叶问筠就得再次行礼,九殿下却只笑吟吟地看着。众人就知道,必定是这位叶小姐得罪了九殿下,现在被九殿下修理,所以九殿下才命他们过来。

    被众人这一围观,本来十分的丢脸,一下子就变成了百倍的丢脸,叶问筠顿时羞惭欲死。

    但九殿下方才的话犹自在耳,想到那些可怕的刑罚,她又不得不咬着牙,忍着羞惭,继续行礼。

    众人指指点点,嘻嘻哈哈地看热闹。其中不乏以前被叶问筠盛气凌人欺辱过的,这时候更是看得兴起,甚至忍不住跟着起哄。不过也有跟叶问筠交好,因而同感觉丢人而不悦的。其中面色最为铁青的,当属镇国候府世子安卓然,一张脸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连傅君盛那个寿昌伯世子都能得三品侍卫的缺,他堂堂镇国侯世子,却只能挂个闲职,心中自然不忿。

    本打算这次寿宴讨好太后,求个实职,没想到寿宴还未开始,未婚妻叶问筠却先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他丢脸。感受着周围各式各样嘲笑和幸灾乐祸的眼神,安卓然顿时把叶问筠恨个半死。

    惹谁不好,偏去惹九殿下?

    这个蠢女人!

    瞥眼看到安卓然冰冷的目光,叶问筠本就羞惭的心里,顿时又多了刺痛,她是为谁才会这样针对裴元歌,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结果,身为他的未婚夫,这个时候不但不想办法替他解围,反而嫌弃她给他丢脸?心头又气又痛又恨,眼前一黑,顿时昏了过去。

    见状,宇泓墨才冷哼一声,淡淡起身,道:送她到偏殿去,请太医过来诊治!

    周嬷嬷应声道:是,奴婢遵命!

    宇泓墨不看周围众人,径自离开。他这一走,周围人也就跟着散了,不过三两成群,都是在讨论刚才叶问筠的事情。宇绾烟耸耸肩,也跟着离开。

    裴元歌站了半天,也觉得有些僵硬,正要活动活动,忽然眼前黑影一闪,似乎暗了些,抬头一看,对上安卓然阴云密布的脸。对于这位心胸狭窄自以为是的前未婚夫,裴元歌没有任何好感,微微挑眉,带着一丝讥讽道:安世子有什么事?

    你就这么容不下问筠?一定要让她好看才肯罢休!安卓然盯着,黑眸闪烁。

    叶问筠这次吃亏,必定跟裴元歌有关,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裴元歌嗤笑:安世子,请你搞清楚,不是我容不下她,是你的未婚妻来找我的麻烦!还有,如果你想为你的未婚妻抱不平的,刁难她的是九殿下,您请转身,向前走,那边才是正主!如果你觉得我是软柿子,比较好捏,所以想来找我麻烦的话,你可以省省了!堂堂男子汉,不敢去惹九殿下,所以拿我一介弱女子撒脾气,若真是如此,咱们索性闹开了,看看谁更没脸!

    裴元歌!安卓然咬牙切齿地道,脸上肌肉几乎纠结成块,你不要太得意了!以后你现在跟傅君盛订了亲事,傅君盛又得了御前三等侍卫的缺,所以就能够耀武扬威了?我是心存仁善,想着你一介弱女子被我镇国候府退了婚,声誉有损,所以对你手下留情,你不要以为我们镇国候府真的这么好欺负!

    照这么说,你们镇国候府推掉和裴府从小定下的婚事,让我名誉受损,我反而应该要感谢你的仁善厚道?裴元歌冷笑,安卓然,你脑袋被驴踢了吧!

    安卓然被她骂得面色剧变,死死地盯着清丽绝俗的面容,最后只蹦出几个咬牙切齿的字:你别后悔!

    说完,转身拂袖而去。

    叶问筠事情闹得这么大,自然也惊动了后宫诸人,皇后和柳贵妃几乎是同时得到消息。皇后恨得咬牙切齿,盯了眼对面的柳贵妃,又堆起笑来,说了几句恭贺的话,然后才委婉地道:母后娘娘,以臣妾所见,这九殿下是不是也淘气得过了些?刚刚在御花园里,居然跟问筠一个女孩过不去,当众折辱,硬生生弄得问筠昏倒,现在还没醒过来。

    太后淡淡地看了眼太后,问道:有这种事情?

    柳贵妃忙道:回禀太后娘娘,这事情与妾身身边的周嬷嬷也有关,不如将周嬷嬷叫来,问个清楚。若是墨儿行事当真荒唐,也不能轻纵了他!周嬷嬷就在殿外,等候太后娘娘传召。

    那就传她进来吧!太后不紧不慢地道。

    周嬷嬷进来行礼,一板一眼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她虽然是在叶问筠行礼过后才到的,但自然是了解了前因后果,才敢对叶问筠那般苛刻,这时候也不加油添醋,平淡无奇地讲述了整件事的经过。

    太后原本还在听着,到后来忽然面色一变,拍案道:这也太放肆了!

    见太后发怒,皇后心中暗喜,忙道:可不是吗?再怎么说,问筠也是个姑娘,又姓叶,九殿下这样做,实在是欺人太甚!

    哀家是说,这叶问筠太放肆了!太后厉声斥责道,她是吏部尚书之女,裴小姐是刑部尚书之女,一样的身份,她凭什么指摘裴小姐?何况当时还有烟儿这公主在场,哪里有她说话的地方?连当着墨儿的面都敢如此放肆嚣张,当着别人还不知道怎么轻狂呢?若是明白的人,知道这是叶问筠自个儿不上进,若换了不知道的人,只怕以为她是仗着姓叶,才敢这样嚣张,连皇室的公诸皇子,和规矩体面都不放在心上!

    皇后没想到太后竟是责怪起叶问筠来,顿时大惊,忙伏身请罪:是臣妾之失,还请母后息怒。

    既然她姓叶,又是你的堂侄女,后族之人,就更应该谨守礼节,知晓进退,这般张扬放肆,成何体统?传哀家的旨意,以后不许叶问筠出入宫廷!太后命令道,看了眼皇后,心中越发不满,都做了十几年的皇后,还分不清轻重,只知道偏袒护短,争风吃醋,一点长进都没有!另外,传哀家的旨意,就说墨儿教训叶问筠教训得对,赏一对金玉如意。今天要不是墨儿在场,教训了她,只怕别人都以为她敢这样张扬放肆,都是哀家和皇后纵容的!

    被宇泓墨打了脸,却还要感激他?姑妈是不是老糊涂了!

    皇后心中暗自腹诽,却不敢做声。

    皇后起来,你是皇后,她在你面前哪敢这样?定是乖巧得跟猫咪似的逢迎,你这才会被她所蒙蔽,以后谨慎些就是了。终究是自己的亲侄女,太后不愿她太过难堪,转开话题道,等等,那位裴小姐,是不是就是哀家下旨命她进宫的那个裴……裴元歌?

    周嬷嬷答道:回太后,正是裴尚书的嫡女,裴元歌。

    哦,是哪个孩子啊!太后脸上忽然露出笑意,问道,裴小姐的寿礼是否已经送到,快拿来给哀家看看。

    谁也没想到,太后会对裴元歌如此感兴趣,旁边的宫女忙找出裴元歌的寿礼,奉了上来。

    没想到拿到手的却是一卷手抄的金刚经,太后有些愣住了,随即微笑着展开,点头道:俗话说得好,于寻常处最见真灼,寻常的楷书,这孩子写起来不急不躁,每个字都是同样的大小,横竖撇捺几乎没有分别,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看来在书法上是下过苦功的,最难得的是沉静不张扬。好!

    就在这时,宫女面有难色地道:太后娘娘,还有一份寿礼……

    听她口气似乎很为难,太后道:呈上来吧!

    拿着手中的鞋袜,没有丝毫的绣花,别说是给太后的寿礼,就算是给寻常人家贺寿,也未免太素了些。太后微微皱眉:这是裴府的长女送来的寿礼?思索半天不解其意,不由得生了好奇,道这裴府的一对姐妹还真有趣,来人,宣那些孩子们进来吧,哀家实在想要见见这对姐妹了!

    有太后懿旨宣召,众人很快就列队入内,男子以后到的宇泓哲和宇泓墨为首,女子以宇绾烟为首,安安静静地站着,不敢有丝毫的喧哗动静。

    看着满殿的少年男女,都十分出色,太后点点头,问道:那位是裴府的长女?

    没想到太后第一个就点名到自己,裴元华心中惊喜莫名,知道必定是自己的寿礼起了作用。送给太后的寿礼,自然是各色奇珍异宝,争奇斗贵,她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十分朴素简单,在一众寿礼中自然如鹤立鸡群,只要太后注意到,因此生出好奇,那就是她走出的第一步。

    现在,这一步,她赢了。

    裴元华按捺着惊喜,神情文静地出列,跪倒在地:小女裴元华,叩见太后娘娘!

    见她端庄守礼,落落大方,太后点点头,道:你就是裴元华?章御女曾经跟哀家提起过你,说你聪慧大方,才华横溢。只是哀家拿到你的寿礼,却猜不透你的意思。不知道你能否为哀家解惑?为何要送如此朴素的鞋袜于哀家?

    章御女,应该是指待选入宫的章文苑吧?原来太后是从章文苑这里知道裴元华的。裴元歌思索着。

    裴元华恭声道:回太后娘娘,小女蒙太后恩宠,谕旨入宫为太后贺寿,感念太后的恩宠,因此想要亲手为太后准备寿礼。这对鞋袜,是以细棉布所制,虽不如丝绸名贵,但柔软舒适,穿在脚上却是十分的舒服,若再加上刺绣,难免会有些不平,不如棉布贴肉舒适。再则,也是小女不善刺绣,因此不敢露拙。小女只是一份小小的心思,绝非有意怠慢太后,还请太后明鉴!

    听她这样说,太后再用手去摸了摸那鞋袜,果然柔软舒适,再看看大小,正好合她的尺寸,便知道裴元华的确是用心的,对她的心思细腻十分满意,后面在听到她坦言不善刺绣,更觉得这孩子诚恳,并不浮夸,点点头道:怎么会是怠慢呢?你有这份体贴心思,很是难得。张嬷嬷,赏!

    太后身边一位五十来岁的嬷嬷便起身下来,将一对荷包放在她的手里,道:太后赏你的!

    荷包里鼓鼓的,显然有东西。但退一万步来讲,哪怕单只一个荷包,满殿众人,她却是第一个得太后赏的,光这份荣耀就很难得。裴元华心中十分喜悦,颤声道:小女叩谢太后赏赐!

    原来,裴元华打的是这种主意!

    裴元歌想着,思绪却又回到了今日初见五殿下的时候,当时在殿外遇到时,五殿下看到她,眼眸中分明有着一丝惊讶,似乎很意外她也会出现在太后的寿宴。这样看来,太后的懿旨与五殿下和皇后无关。如果说,太后是从章文苑那里听说了裴元歌,那么,又是为什么要召她入宫贺寿呢?

    正想着,太后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哪位是裴府的四小姐?

    裴元歌心神一凛,出列跪倒在地,恭声道:小女裴元歌,叩见太后娘娘!

    你大姐姐的寿礼是外表朴素,内里却另有乾坤。相比起来,你这卷经书字迹秀丽,字字都一般的大,没有丝毫的偏倚,也没有一笔的凌乱潦草,看得出来是十分用心写的。太后笑语晏晏,却骤然板起了脸,道,不过,哀家还是很不满意,你这孩子,怎么就偷懒只肯写一卷经书,不肯为哀家绣一幅好画呢?

    虽然是责怪之意,但谁都听得出来太后言语中的喜爱。

    裴元歌却是一头雾水,惑然道:小女……小女不解……

    还在哀家面前装傻?太后嗔怪道,前些日子,吴才人送给哀家一幅绣屏,颜色十分悠淡,如同墨画一般,意蕴悠远,跟京城这些繁华艳丽的绣图完全不同,哀家从未见过这样好的绣图,就召来绣绣图的工匠询问。那工匠倒是老成,实话说,这绣图原本被颜料污了,眼看着他无法按期交货,正好遇到裴府的四小姐,妙手扭转乾坤,化腐朽为神奇,不但遮掩了被颜色污掉的地方,还让整个绣图更为珍奇。

    是那副花开富贵的绣图?

    魏师傅说过,那幅绣图是叫一位吴大人要的;温姐姐说过,柳贵妃的赏花宴,最后吴侍郎的庶女得了皇上的青眼,被封为才人;魏师傅前些天托人来道谢,说因为这幅绣图得了上面的青眼,成为一等供奉师傅……将前后的线连起来,裴元歌这才明白,原来太后召她入宫,是为了这幅绣图!

    哀家说了这些,在场诸位是不是也想渐渐这幅绣图?太后笑着道,命人将那副绣屏搬了出来。

    这副绣图的确跟京城的刺绣风格截然不同,好像是用墨笔勾勒出图景的轮廓,再由颜料浅浅涂就而成,尤其是中间那朵红紫二乔,宛如用画笔描绘出来的,丝毫也看不出刺绣的痕迹,却又比单纯的画要鲜明立体,融合了绘画和刺绣二者之长,的确令人叫绝。

    大殿内顿时响起了一片赞叹声,无数人都将目光集聚在裴元歌身上。

    其中以宇泓墨、宇泓哲、傅君盛和安卓然的目光最为灼热。尤其是安卓然,怎么都没想到,这次寿宴还未开始,他现在的未婚妻就被九殿下当众羞辱,又被太后赶出宫廷,丢尽了颜面;寿宴乍一开始,却是从前被他退掉的未婚妻裴元歌大出风头,连太后都赞赏不已。

    如果说他当日没有退婚……

    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嫉恨地看着傅君盛,却见他虽然低着头,却是傻笑着瞧着裴元歌,心中更觉不是滋味。

    裴元歌原本没打算在寿宴上出风头,因此才挑了最普通的寿礼,没想到最后却因为先前一幅绣图,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只觉得无语,伏地道:是太后娘娘谬赞了,小女不过是想遮掩了绣图,替魏师傅交了货而已,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反而有着格外的效果。说起来都是太后洪福齐天,才会有这样的巧合!

    听她将福气归到自己身上,太后心中更喜,笑道:你这孩子!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到底生了张怎样的巧嘴,才这样能说会道?

    裴元歌无奈,只能抬起头来。

    乍见那副清丽绝俗的容颜,太后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不自觉地讶然起身,连手中的经书掉落地上都没有察觉到!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相似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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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9章 太后恩宠,婚事将变?

    太后忽然这般失态,引来全场的关注。

    她身畔的张嬷嬷看到裴元歌的模样,也十分惊讶,但毕竟没有太后这么震动,当即不动声色地拉了拉太后的衣袖,轻声提醒道:太后娘娘!

    太后这才清醒过来,察觉到众人疑惑好奇等等各式各样的目光,眼见惊讶失态的模样,众人已经看在眼里,索性故作惊讶地道:裴四小姐真好相貌,实在令哀家惊讶。这般相貌出众又心灵手巧的孩子,怎么哀家以前没有听过呢?真是养在深闺人未识,要不是这幅绣图,哀家只怕就要错过了。

    这话倒是解了众人的疑惑,将方才的失态遮掩过去。

    不知为何,裴元歌心中却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阴霾,沉声道:太后谬赞!

    哪里有谬赞,哀家还是信得过自己这双眼睛的!恢复清醒后,太后很快又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只是原本因为年迈而浑浊的眼眸,骤然闪过一抹清明的精芒,蕴含着无数的意味,笑呵呵地朝着裴元歌招手,道,你这孩子快过来,坐在哀家这边,让哀家好好瞧一瞧!

    太后身边的位置,就连皇室中人,也少有人能坐,裴元歌这个尚书千金,居然能如此得太后的眼缘,享受这般殊荣,实在令人艳羡,惊叹……却又有些引人深思!

    裴元歌心中更是警钟长鸣,默默地走上前去,按照规矩,虚坐在太后身旁,大半身子都悬空着。

    但太后却似乎毫不介意,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实了,随意问了几个问题。

    因为不明白太后的荣宠因何而来,裴元歌心中就更加谨慎,宫廷诡谲莫测,越是猜想不透的事情才越是危险!很难相信,一位深居宫廷数十年的老人,会单单因为一幅绣图对她如此青眼有加,更不会是因为她相貌出众!这其中一定有其他的缘故……但无论如何,她打定主意绝不掐尖冒头,丝毫也不露彩,装得越上不得台面越好。

    她就不信,一个言行才智都不出彩,只有绣技出色的官家千金,也值得太后费心拉拢恩宠?

    那满宫廷的绣娘,早就扎堆儿飞上天了!

    因此,无论太后问什么,她都低垂着头,声如蚊呐,再带着些词不达意。

    太后眼眸中掠过一丝不满的光泽,随即逝去,凝视着裴元歌的容貌,心中转着无数的主意,脸上却依然带着和蔼的笑意,跟裴元歌又说了几句,拍拍她的肩膀以示抚慰。又转过头去,从下面的众人中点出几位才俊千金,问了些话,赞赏几句,殿内的气氛一片祥和融洽。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太监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太后眼眸中锐芒一闪,看了眼身畔的裴元歌,携着她的手一起站起身来。

    将随侍留在外面,皇帝只带了贴身太监李德海进来,挥挥手,命满殿跪倒的人起身,这才向太后道:朕还有些奏折要批阅,竟然来得迟了,母后千万恕罪!今日是母后的千秋寿诞,朕恭祝母后寿永昌元,永如今朝。朝廷三品以上官员以及外命妇都在外面等候向母后贺寿,要不要命他们进来?

    等会儿吧,不然人多了,看得哀家头疼!太后笑着道,皇上为国操劳,也要注意身体,你能够长寿平安,大夏王朝能够昌荣兴盛,这就是哀家的福气了。说着,回到精致华贵的榻前坐下,又拉了裴元歌的手,命她坐在右侧。

    皇帝在左侧落座,这才看到低垂着头的裴元歌,问道:母后,这位是……

    这个啊,是哀家今日发现的一颗明珠。前些日子,皇上来哀家这里,还夸吴才人送来的那副绣屏好,风格清新淡雅,大有墨画之风。这丫头就是绣那副绣屏的人,哀家今日见了,才发现,不止绣技好,人也生得少有的好,可谓才貌双全,世所罕见。太后笑呵呵地道,裴丫头,还不抬起头来,让皇上看看?

    裴元歌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抬起头来。

    太后紧盯着皇帝,注视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不肯错漏分毫。

    乍然看到抬起头来的裴元歌,皇帝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了一丝光芒,只是那光芒很隐晦,分辨不清楚究竟是什么。随即微微扬眉,细细地打量着裴元歌,眼眸中闪过一抹赞赏的颜色,似乎也有些被裴元歌的容色所惊,好一会儿才笑着道:难怪母后如此喜爱,的确是好相貌,连朕也觉得少见!

    如果说皇上见到裴元歌后如她方才的失态,或者完全不理睬,淡漠以视,那太后就能确定皇上的心思,毕竟裴元歌的容貌的确十分出色,皇上又不是不近女色的人,就算是初见,皇上也不应该完全装作没看见,那分明就是在伪饰。但现在皇帝细细地打量,眸中有神采,太后却一时间分不清楚,这份神采是因为皇上感到惊艳,还是另有缘故。

    既然如此,那哀家做主,让这丫头入宫服侍皇上,不知皇上意下如何?太后凝视着皇帝的脸,忽然语出惊人,这丫头的相貌人品,哀家都十分喜欢,又是裴尚书的嫡女,身份也不低,哀家想,给个昭容的名分,皇上不会舍不得吧?

    就像母后说的,这位姑娘人品相貌身份都无问题,就算给个昭仪也是该的。只是……皇上顿了顿,有些犹豫地道,母后,年纪太小了,看起来才十二三岁,还是个孩子呢!要真是纳了,只怕明日朕的案头就要摆满御史弹劾的奏章,说朕无道了!

    这倒是,年纪的确小了些,毕竟待选最低也得十四岁。太后刚才问过裴元歌的年纪,只有十三,随即又笑道,那也没什么,过两年就到年纪了,既然皇上中意,不过就是等上一两年的功夫,没什么要紧的!

    这番对答之后,殿内众人无不变色。

    这件事实在太过突兀,也太过惊人,裴元歌愕然抬头,只觉得晴天一道霹雳下来,将她劈得彻底昏了头。虽然说之前就对太后的格外恩宠感觉惊讶,隐约觉得不想好事,但再怎么样也没想到,太后居然打着这样的主意,居然是想要她入宫?!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太后忽然说出这话,就连皇后和柳贵妃都觉得很惊讶,也有些不是滋味。

    这裴元歌相貌出色,身份也不低,太后亲自开口,皇上中意,若进了宫,岂不是大敌。但想到她已经订亲,心头稍稍放下。不过,太后正在兴头上,这时候说出裴元歌有婚约的事情,岂不是在当众打太后的脸?

    就连皇后,都不敢做这样扫太后颜面的事情,何况她心中另有盘算。

    裴元歌若说出自己已有婚约,那是打了太后的脸,但她若隐瞒不说,就是有心悔婚攀附皇室,品行败坏,这样的女子,自然没有资格入宫。反正裴元歌怎么做都是错,她才不会去多那个嘴,既得罪了太后,又替裴元歌解了围。

    这事儿还是留着让裴元歌头疼去吧!

    好一会儿,裴元歌才模模糊糊地找回了自己的意识,却仍然觉得脑子里有些昏沉,朦胧中忽然抓到一件事,对,她已经订亲了!裴府跟寿昌伯府结了儿女亲家,这件事已经传扬开来,想必太后和皇上也并不想落个侍强夺人的名声吧?正要恍恍惚惚地起身开口,下面忽然传来一道声音:皇祖母!

    裴元歌下意识地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宇泓墨幽黑的眼眸,忽然间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这是太后的寿宴,现在又有这么多人在场,如果她当众提及此事,那不是明目张胆地扫太后和皇上的颜面吗?以皇上和太后的尊贵,又岂会不动怒?即使要说,也不应该是这时候,应该找个私密的时候,私底下禀告这件事才对。

    殿内众人早就被这件事惊呆了,听到宇泓墨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将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

    柳贵妃秀眉微蹙,冲着他递了个眼色,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插手这件事,没有任何的好处,反而白得罪了太后和皇上。

    见裴元歌似乎想起身告罪,宇泓墨知道她这一说,必定会得罪太后,心中一急便脱口而出。但现在也收不出来,索性拿出平日里跳脱不羁的姿态,出列上前,很不守规矩地跳到了台上,上前亲热地揽住太后的肩膀,笑吟吟道:皇祖母,您今儿也太偏心了,孙儿不敢跟父皇比,可对皇祖母也是一片孝心,难道还不如什么裴家小姐,赵家千金招您待见吗?都不肯拿孙儿的寿礼出来显摆显摆,也给孙儿一个体面!

    这样的姿势显然很不舒服,宇泓墨看看裴元歌,随意地挥挥手,命她坐开些。

    裴元歌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却不敢表露出任何异样,顺势起身,悄悄地站在了旁边。

    宇泓墨则坐在了太后的右边,笑吟吟地偎依着太后。

    皇帝则微微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宇泓墨,再看眼裴元歌,沉默不语。

    被他这一打岔,太后难免有些不悦,但宇泓墨就是这种张扬恣肆的性子,她若因此发作,反而显得小题大做,心胸狭窄了,再加上又是自己的寿宴,更不愿扫了兴,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你呀,就是不如你五皇兄稳重,飞扬跳脱,遇事就像显摆!好吧,来人,把九殿下的寿礼取出来。先说好,墨儿,你这寿礼要是不中哀家的意,哀家可要罚你!

    等到宇泓墨的寿礼取上来后,殿内都发出了一片惊呼。

    那是一座光泽柔润的青玉观音像,眉目神态依稀与太后相像,刻工精致,栩栩如生,是用整块的青玉雕刻而成,浑然一体。普通的整玉雕刻成为的观音像,能够一尺来高已经很名贵,但这座青玉观音,足足有半人来高,其珍稀可见一斑。

    即使以太后的眼界,对宇泓墨的不悦,此刻也露出了一丝微笑,道:你这孩子!虽然没说什么赞赏的话,喜悦之意却可见一斑。

    之后按礼制,该朝廷官员及命妇向太后祝寿,这群青年男女便退出殿来。

    太后所提的立裴元歌为昭容之事,虽然因为宇泓墨的插话而告一段落,似乎就这么遮掩过去。但几乎所有人都能猜到,这件事并未就此了结。因此,出了正殿,来到暂时歇息的偏殿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裴元歌身上。

    安卓然怒目盯着裴元歌,心头一片恼怒不忿。

    没有想到那个被他退婚的女子,不仅得了太后的青眼,甚至,太后还想让她入宫为妃嫔?不过就是一个私德败坏,轻挑放荡的女子,明明就是他不要了的,居然会越来越嚣张,越来越风光!这实在让他咽不下这口气,即使明知道裴元歌已经跟傅君盛订婚,多半不可能入宫,但想到今天叶问筠倒霉,她却风光无限,就忍不住这口气。

    裴四小姐是不是觉得很遗憾?如果没有跟傅世子订婚的话,这会儿就挣上一个昭仪了?不然刚才怎么会隐瞒下与傅世子定亲之事?

    忍了再忍,安卓然还是没能忍住,来到裴元歌旁边,开口讥刺道:我看,裴府跟寿昌伯府这桩婚事,很快就要到头了吧?到时候,或许就该称裴四小姐一声娘娘了!哈哈,我真是替傅世子觉得不值,居然能胸怀大度到跟你这种女人定亲。只可惜,好人没好——

    安卓然!傅君盛本就在注意裴元歌这边,见状赶了过来,挡在裴元歌身前,双眸不满地盯着安卓然,你和裴府的婚约已经解除,还是你们镇国候府先提出的,现在又三番两次找元歌妹妹的麻烦,安世子你是什么意思?想要反悔了吗?

    安卓然原本冷笑着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傅君盛,我是为你好,你别不识抬举!说着又冷笑着看这裴元歌,道,听说裴四小姐的院名叫做静姝斋,取自诗经《静女》,倒真是名副其实啊。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只是不知道裴四小姐又是俟谁于城隅呢?

    说得好像裴元歌不守妇德似的。

    如果不是今天的事情出乎意料的震惊,现在自己已经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这会儿裴元歌真想一耳光扇在安卓然脸上!人再卑鄙无耻也该有个限度,镇国候府先退婚,弄得她名誉扫地,现在居然无耻到拿她的院名来做文章,想要当众抹黑她的声誉。

    这还算男人吗?

    安卓然,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动手!傅君盛显然也怒了。

    这个白痴!安卓然正想继续说话,忽然旁边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插进来道:听说安世子所住的楼阁叫做撷芳斋,与京城最有名的青楼同名,想必也是群芳荟萃吧?怎么样?安世子,什么时候请本殿下过府品鉴品鉴,看看安世子所撷的鲜花,与撷芳斋相比如何?

    听到有人居然把他的院名跟青楼那种下三滥的地方相提,安卓然怒气满怀,转头就想回骂。但一看到说话的那人,顿时如同被人迎面浇了一桶冰水一样,立刻收起表情,忍耐地道:九殿下!

    这里是什么地方?皇祖母和父皇就在隔壁,如果敢闹去那里闹,如果不敢的话就都给本殿下闭嘴!再吵闹的话,本殿下就把你们都扔出去!宇泓墨凤眼掠过二人,声音虽然清浅,却充满了慑人的威仪。他对这两个人都没好感,一个心胸狭窄小肚鸡肠,看不得以前的未婚妻如今风光;一个优柔寡断懦弱无能,刚才在大殿下,傅君盛身为男人都不站出来,居然要元歌自己跟太后开口!

    九殿下名声在外,说得出做得到,一时间两人都不敢再争执。

    安卓然怨毒地看了眼裴元歌,都是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她,叶问筠不会失宠被赶出宫,他也不会成为众人嘲弄讥讽的对象。他的日子不好过,裴元歌也休想好过!他一定要揭穿这个女人的真面目,让她身败名裂再无容僧地,到时候别说宫妃昭仪,寿昌伯府世子妃,恐怕根本就没有男人会理会她!

    傅君盛则犹豫了下,却并没有走开,轻声道:元歌妹妹,对不起。

    裴元歌微怔,抬头道:怎么了?

    先前在大殿里,太后那样说话时,我应该要站出来,说我们已经订亲才是。可是,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脚下好像有千斤重……傅君盛轻声道,心中十分愧疚。其实他知道为什么的,那时候,他害怕了,因为对面的是太后和皇上,两个人似乎都很属意元歌妹妹为宫妃,他觉得,如果跟皇上争女人的话……

    等到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的想法时,他觉得很羞愧。

    傅哥哥不用放在心上,我明白的。裴元歌倒没有在意,很正常,乍然听到那样的话,我也是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所以,我不怪傅哥哥,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再说,这种事情应该要私下禀告太后娘娘才对,当众提出实在太鲁莽了,所以,幸好傅哥哥你没有说话,不然连累到你,我更不安。

    她已经悄悄跟张嬷嬷说过,说有话要私下跟太后说。

    听她这样说,傅君盛微微松了口气,却又莫名地感到一阵失落。

    元歌妹妹不怪他是好事,可是,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是元歌妹妹的丈夫,应该要保护她才对。这次真的是他做错了,下次,下次绝对不能在这样!傅君盛在心底暗暗地发誓,但是,他却不知道,已经没有下一次了……

    白痴!宇泓墨咬牙轻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骂的是谁,霍然起身,走出了偏殿。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见没有人跟出来,更觉得不是滋味,忍不住想磨牙。

    真是白痴!

    从头到尾,宇泓哲都没有理会这边,甚至连多余的眼光都没有过来一个。

    之前见太后那般喜爱裴元歌,原本还觉得欢喜,想着也许能有机会,通过太后把裴元歌夺回来,毕竟太后那么宠爱他。但现在听说太后竟是为父皇相中了裴元歌,而看父皇的模样,似乎也很中意,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还好他什么都没说,不然岂不是跟父皇争女人?

    临江仙的事情诗经闹得满城风雨,破天荒挨了父皇的责罚,若再因为裴元歌触怒了父皇,恐怕太子之位就与他无缘了。天下美女多的是,没必要为了一个裴元歌冲撞了父皇!虽然说裴元歌已经跟傅君盛订了亲事,但看皇祖母和父皇的模样,这事恐怕没那么容易了解,寿昌伯府要是识相的话,就自己退亲,不然有他们好受的!

    因此,他打定主意,绝不掺和这件事,免得将来父皇会恼怒他!

    知道裴元歌这个人的要紧,张嬷嬷不敢怠慢,找到一个空隙告诉太后,说裴元歌有话要私下跟她说。太后思索了下,低声道:你让她先等着,等到寿宴结束后,哀家就见她。

    除了裴元歌这个突然的插曲,太后的寿宴进行得很顺利,觐见,贺寿,赐宴,歌舞杂耍,一直到申末才结束。

    被人带入萱晖宫,见四下无人,只有张嬷嬷在侧,裴元歌当即就跪了下去,不愿起身。

    太后一怔,随即命张嬷嬷扶她起来,柔声道:好孩子别这么跪来跪去的,哀家一见你就十分喜欢,把你当做女儿一样看待,不会不会听说你要见哀家,就在寿宴后急急地见你了。不要怕,有什么委屈,或者什么难处,尽管跟哀家说,哀家替你做主!

    多谢太后娘娘恩宠。太后越是看重,裴元歌就越是觉得不安,家父家母都对小女很好,并无难处。小女私下求见太后,是因为……小女在日前已经定下亲事,所以,太后的厚爱,小女只怕要辜负了,还请太后恕罪!说着,又跪倒在地。

    这话一出,偌大的偏殿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感觉到这片寂静中所隐藏的复杂意味,裴元歌只觉得浑身的冷汗似乎都冒了出来,湿透了中衣,却连动都不敢动,等待着太后的反应。身为太后,又是这样打脸的事情,只怕多半要恼,让她滚出去都是轻的,说不定还会寻些由头责罚她一顿。

    但就算这样,她也不想趟进皇宫这趟浑水,宁可挨骂受罚,忍一时委屈,绝皇宫里的后患。

    裴元歌已经订了亲事?

    太后一怔,连脸上和蔼可亲的笑意都僵了一僵,双眸陡然锐利起来,凝视着裴元歌僵硬的脊背,心头在慢慢地盘算着。许久,微微一笑,柔声道:你这孩子!快起来,还跪着做什么?张嬷嬷,快,把这丫头带过来,肯定被刚才吓坏了。

    张嬷嬷依命,扶她起来,将她带到太后身旁。

    太后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旁边,慈爱地道:傻孩子,你又有什么错?说起来是哀家的不是,没有问你一声就贸然开口。你之前在正殿上不说,却私下来见哀家,足见你这个孩子是个心细的好孩子,必然是怕当众说出后,哀家这颜面无处放置,是不是?你这样为哀家着想,真是让哀家喜欢到了心坎儿里去。来,吃点心。之前的寿宴上,你一定都惦记着这件事,没好好吃东西吧?

    说着,取过旁边乘银丝卷的五蝠送祥瓷碟,递了过去。

    裴元歌摸不透太后的心思,也不敢拂逆,拈起一块银丝卷,轻轻地咬着。

    见她听话地吃起了东西,太后微微一笑,柔声道:若是不喜欢这个,就直说,哀家命御膳房再做就是,不用害怕。虽然说哀家是太后,可是呀,你看看这偌大的宫殿,就只有哀家一个人住,心里其实寂寞得很,常想有人能陪哀家说说话。可是,这天底下的人,急功近利的多,真心的少,多半都是看着哀家是太后,逢迎哀家的。但你这孩子不同,诚恳,心善,让哀家很是喜爱怜惜,因此哀家才想……没想到却是闹出了笑话!哀家很久都没闹出这样的笑话了,所以一时间怔住了,吓到你了吧?

    裴元歌忙道:小女不敢!

    你这孩子,才刚说哀家喜欢人家真心,你就又来敷衍哀家!太后面色一板。

    裴元歌只得道:是有些被吓到了。

    可不是,头一回见哀家,就让哀家闹了这么个大笑话,哀家又不说话,你能不怕吗?可是,你也瞧见了,哀家并没有恼不是?哀家活到这把岁数,还能分不清是非对错?这事儿是哀家自己糊涂了,没有提前问你一声,哪有跟你恼的道理?所以,以后别处处都怕哀家恼,有事就尽管跟哀家说。太后笑得慈眉善目,语调异常的柔软和蔼,真像对待亲骨肉般。

    裴元歌却一点也没觉得轻松,反而心里更沉了。

    以后……太后这样说,就意味着她暂时恐怕是逃不开皇室这个漩涡了。

    果然,接下来太后边道:所以,你这孩子别怕哀家,没事了就到宫里来陪哀家说说话。看看你们这些豆蔻梢头的少女,哀家的心情也会好很多。这不,今儿遇到元歌你这丫头,哀家这心里,可是从来没有过的舒坦,可见哀家跟你实在是有缘。

    张嬷嬷在旁边凑趣道:可不是,奴婢伺候太后娘娘这么多年,从来没见她对哪家姑娘这么喜欢,就连那些公主们都没有过。也没见哪家的姑娘能这么让太后开怀,瞧瞧,这看上去都好似年轻了十岁。往后裴小姐你可得常来,说不定太后高兴之余,又能变成青春少艾了!

    你这老奴,居然敢打趣哀家!太后瞪了张嬷嬷一眼,假装发怒。

    张嬷嬷笑着道:若不是见太后娘娘心情好,知道必定不会挨罚,奴婢又怎么敢打趣?

    是是是,整个萱晖宫就属你最能猜哀家的心思,都快成精了!太后笑着道。

    一时间,殿内气氛似乎一片温馨和睦。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寿宴结束,裴诸城到宫门口等家眷,结果去只等来了舒雪玉和裴元华,听说裴元歌还在萱晖宫,顿时心头一沉。再听裴元华将萱晖宫正殿内的事情详细将来,顿时被大吃一惊。太后居然开口,想让歌儿入宫做个昭容?

    而皇上似乎也愿意,只是因为歌儿年纪小,有些顾虑?

    舒雪玉也被吓了一跳,皇家无情,那是个你死我活的地方,什么夫妻情意,恩爱荣宠都是假的,只有利益权势才是真的,就算千宠万宠,遇到事端便可轻易抛弃。所以,她从来不想元歌跟皇室有沾染,现在听说太后居然想让元歌入宫,不禁心惊肉跳。

    是的,当时太后当着许多人的面说出来,皇上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四妹妹不好当众扫太后和皇上的颜面,所以就私下求见太后,在寿宴散后,被张嬷嬷带入偏殿。四妹妹怕父亲和母亲见不到她,心中担忧,所以让女儿现出来。裴元华轻声细语地道,神色黯然。

    原本还想着那件寿礼的事情该如何遮掩,现在不必了。

    比起裴元歌这个劲爆的消息,她那些小小的恩宠又算得了什么?

    想着,心头顿时一片苦涩,又是一阵不甘。

    原本以为她费尽心机,才能在不让父亲怀疑的情况下引起太后注意,得到太后赏赐。谁知道只是转瞬,这份荣耀就被裴元歌压得黯淡无光。最可恨的是,裴元歌甚至什么都没有做,就莫名让太后如此喜爱,当即就开口想要让她入宫。为什么会这样的不公平?为什么所有的好运都集中在裴元歌的身上?

    为什么她苦苦谋划渴望的事情,裴元歌却能这么轻易的心想事成?

    染了红蔻丹的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中。

    原本,她裴元华是受尽众人艳羡的裴大小姐,只有别人嫉妒她的份,而这次回来后,她却一再在裴元歌身上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还好,还好元歌已经定亲了,不然今天这事情真不好收场!担忧过后,舒雪玉不禁又庆幸起来。之前因为寿昌伯夫人的难缠,对这桩婚事,她还觉得有些草率,如今却只是庆幸。寿昌伯夫人再难缠,不过就是爱刁难人,心思却没有太恶毒,又有寿昌伯和君盛照看,再加上元歌的聪慧,吃亏不到哪里。

    但若是到了皇宫,那就不同了。

    说起来还要谢谢五殿下,若非他有意,裴府也不会匆匆跟寿昌伯府订亲。如果没有这桩亲事,太后开了口,皇上应了,这件事也就铁板钉钉,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到时候,要么裴府上下都因为抗旨不尊,藐视帝王的罪名被砍得干干净净,要么就只有送元歌入宫。

    还好,还好!

    也是,都已经跟寿昌伯府订了亲,都走完了纳吉,交换了庚帖。不然今天这事情还真的麻烦了!裴诸城对皇帝忠心耿耿,愿意为他出生入死,但是要让女儿给皇帝做妃嫔,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之前若非章芸瞒着他替华儿报了名,华儿也不会参加待选。因此落选了他并不失落,反而觉得庆幸,这时候更不愿意让歌儿卷进那个火坑。

    他的女儿,将来都要好好地嫁人做正室,最好能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

    而这些,在皇室中绝对不可能。

    所以无论皇帝也好,皇子也好,他都希望自己的女儿不要跟这些人沾边,别说那些听上去高贵的妃嫔侧妃,就是做了皇后,做皇子妃,他都不愿意!

    歌儿跟人定了亲,折了太后和皇上的面子,估计他的仕途会更加麻烦。

    不过,也不算什么。

    还好还好,他早早地定下了歌儿的亲事!裴诸城庆幸不已,再想想提醒自己这件事的温阁老和温夫人,更是心存感激,决定改天要好好谢谢他们。

    在萱晖宫里笑语欢声了些时候,太后命张嬷嬷送裴元歌出去。等到裴元歌的身影一消失在门后,慈爱可亲的笑意便彻底消失,面色也沉了下来,靠在美人榻上,低垂着眸子,慢慢地思索盘算着整件事。

    没想到,裴元歌小小年纪,居然已经订了亲事?

    张嬷嬷回来时,看到太后这副模样,就知道她心中又在谋划盘算,忙上前去替她揉捏肩膀,边道:太后娘娘,奴婢刚刚回来时,正巧遇到皇后派宫女过来,说的就是这裴小姐已经定亲的事情。还说……这位裴小姐,就是先前五殿下看上,后来却跟寿昌伯府定亲的那位姑娘!

    这么巧?太后一怔,随即又冷笑道,当时在殿上半点消息都不透给哀家,这会儿居然派个宫女来告诉哀家这件事,不过就是怕哀家着恼了,对她发脾气吗?也不想想,让个宫女来告诉哀家这打脸的消息,难道哀家就能不恼她了?只怕还存着心思,想让哀家治裴元歌一个欺瞒大罪,正好替她除了眼中钉!也不想想,做了快三十年的皇后,还是只顾着争风吃醋,做事还没有裴元歌那个孩子谨慎,又没有担当,哀家不恼她恼谁?

    张嬷嬷劝解道:太后恼皇后,那是把皇后当自己人看,是在提点她呢!

    她这个皇后,还没有你明白,派去个宫嬷嬷,如今全投到皇后那边,却半点也不思量着劝诫,只知道出歪主意!太后恼怒地道,随即又是一阵无奈,说起来,不止是这个皇后,华妃也是个不中用的,这一辈就更别提了,叶问卿叶问筠没一个能让人看上的,也不知道她那些兄嫂是怎么教的,一个比一个嚣张跋扈。早知如此,当初哀家就该留个女孩自己教养,也不至于如今连个可用的人都没有。

    张嬷嬷这次却没有劝解,只能继续帮太后揉捏着肩膀。

    果然,太后发了阵牢骚后,便慢慢平静下来,又道:张嬷嬷,你说,看皇帝今天的情形,他到底还记不记得那个女人?

    以奴婢看,皇上该是不记得,毕竟,都三十年前的事情了,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这些年来,宫中多少美人,皇上又能记住几个?何况是那么久之前的事情?张嬷嬷道,再说,就算皇上记得又如何?那女人红颜薄命,又怨得了谁?

    也是。太后点点头,想来那件事皇上也不会知道,不记得就算了,反正这裴元歌的确貌美得很,也是个乖巧懂事的;若是记得了更好,就当这裴元歌是个替身,裴元歌也更容易得宠,就当是哀家对皇上的一点歉意吧!对了,派人去警告哲儿,不许他在打裴元歌的主意,不然,哀家第一个先不饶他!

    张嬷嬷应了,又小心翼翼地道:不过,奴婢觉得,这位裴小姐,似乎不太愿意入宫……

    这种事情,哪里是她愿意不愿意的?哀家一道旨意下去,她要是不想默默无声地死在宫里,就得狠了心去争,去斗,裴府是个没根基的,如今裴诸城又失了皇上的宠,皇后和柳贵妃都不会想看到她窜上来,除了哀家,她还能靠哪个?太后淡淡地道,至于裴府跟寿昌伯府的婚事,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张嬷嬷,去传个消息,就说哀家十分中意元歌入宫,皇上也很看中她。记住了,消息要暗暗地传,但无论如何,一定要传到寿昌伯府去。

    一个才兴起来的伯府,还能跟叶家,跟皇室对抗不成?

    裴元歌心思沉重地出了萱晖宫,在太监的引领下走着,表情虽然平静安详,心中却是一片纷乱,虽然说她已经跟傅君盛订了亲事,按理说,太后不可能再让她入宫,但心中总是有着挥之不散的阴霾,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落幕,相反,这次寿宴,只是个序幕而已。

    因为心思重,再加上对皇宫路不熟,裴元歌丝毫也没有察觉到路径不对。

    等到到了僻静处,看到映入眼帘那道尊贵的身影,裴元歌顿时大惊失色,慌忙跪倒在地,觉得先前的阴霾更重了——之前的那些,恐怕真的只是开端而已!

    皇上!

100章 寿昌伯府想退婚?

    花繁叶翠的角落里,皇帝穿着一身浅青色圆领通身袍,袍身用同色的丝线勾勒出浅淡的纹路,如果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眉目低垂,神色淡淡地立在一处石桌旁,慢慢地研着墨,沉默内敛,衬着这身衣裳,几乎要融入身后那盛夏的绿中,丝毫也不起眼。

    如果不是在裴府见过,裴元歌也未必能察觉的出来,这是一个皇帝。

    起来吧!皇帝淡淡地道,自顾研磨。

    裴元歌起身,垂手站在一边,甚至没有抬头去看皇帝的言行举止,而是在心头紧张地思索着。

    正殿里,太后那番话实在太石破天惊,将她劈得脑海一片空白,虽然她有婚约在身,太后也不能强逼她入宫,但心中总是留有余悸,以至于脑子混混沌沌的,根本没办法好好思考。结果从太后宫里出来,却被引到皇上跟前。惊骇震撼之下,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荒谬却又似乎真实的念头。

    皇帝不紧不慢地研着墨,淡淡地扫过来一眼,道:看见朕在这里,想到什么了?

    皇上……为何要见小女?裴元歌只觉得连话都有些艰难。

    之前那个绿衣宫女要引他来见的人,难道是皇上?

    宫中跟她有过接触或者牵扯的人并不多,太后先前显然是因为那副绣图对她感兴趣,没有必要私下见她;在太后宫门前见到五殿下时,他神色惊讶,似乎并不知道她也来参加寿宴,也不可能是他;她跟宇泓墨接触算是最多的,但是,宇泓墨不会让别人带她过去,他强拉硬拽把她拉到一边的可能性还比较大;至于柳贵妃,只是赏花宴上匆匆一瞥,更加不可能……

    那么,剩下的人中,最有可能就是皇上。

    尤其,看着皇上那种奇特的目光,听着他的话语,裴元歌觉得这种可能性更大了。

    你猜猜看?皇帝淡淡地道,眸光幽沉,将墨锭摆在一边,拂袍坐下,你不是很聪明吗?当初能解开朕在圣旨上打的哑谜,这会儿不如再猜猜,朕为何要见你?

    皇上为何要见她?

    裴元歌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记起,当日在裴府书房,第一次见皇上,他曾经砸了个杯子,当时皇上解释说烫了手,所以没拿稳,失手了。当时她没有在意,但是现在想起来,皇上似乎是在她抬起头,看到她的容貌后才突然砸了瓷杯,这种反应跟之前在正殿上,太后的反应何其相似?这中间……有什么内情吗?

    裴元歌微微抬眼,正迎上皇帝沉郁的眼眸,心跳又是一滞。

    看来你猜到了。皇帝神情永远都是淡淡的,辨不出喜怒。他原本以为,裴元歌早就猜到了缘由,能再太后跟前完美地掩饰,丝毫也没透漏出两人见过面的消息,这份机敏世上少有。现在看来,她当时根本就没想到那次书房的相见,反而是他特意在这里等她,露出了痕迹,反而提醒了她。

    皇帝微微皱了皱眉,随即逝去,依旧是一幅淡淡的模样:想知道缘由吗?

    请皇上恕罪,小女已经定下婚约,因此只能辜负太后的厚爱。只因先前大殿上人多,不便直言,小女才会私下求见太后,禀告此事,并无其他意图,还请皇上明鉴!裴元歌忽然跪下,故意将皇上在此等她的意图,扭曲成是为了她私下求见太后一事。

    皇上和太后见到她时异常震惊,太后更出言要她入宫,只怕都是因为她的容貌。

    她的容貌,大概跟某个人有些像,而这个人显然跟皇上和太后都有关系。但是,皇后和柳贵妃见她时却都没有反应,说明连她们都不知道这个人。而皇上和太后又百般遮掩,不愿被人知道,再想想之前大殿上,太后和皇上的对话……裴元歌暗自心惊肉跳,又冒出了一身冷汗,那个人绝对是牵涉到什么不能告人的宫闱秘辛。而这种不为人知的宫闱秘辛,向来是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她不相信,皇上会有心情跟她这个局外人讲述旧事,多半是在试探她。

    如果她表现得太过好奇,让皇上觉得,她可能会泄露他的秘密,恐怕今天未必能或者走出皇宫。毕竟,先前在大殿上,皇上那般表现,显然是在太后跟前掩饰隐瞒着什么,但她却知道其中的内情……这个时候再去好奇,那真的是不要命了!

    就算不是,她也不想无缘无故卷入这些是非中。

    听到这样的回答,皇帝终于转过头,正脸对着裴元歌,双眸如电,直直地看着她,似乎在审度着她内心的想法,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道:起来吧!等她起来后才继续道,会研墨吗?过来替朕研墨!

    裴元歌察觉到,自己应该算过了一关,微微松了口气,起身上前,取过墨锭,从砚滴中倒了些水,慢慢地研着。皇帝却似乎并没有写字的打算,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眼眸中的淡漠微微溶解,稍稍地带上了些许缓和,忽然道:够了,不必再研了。

    裴元歌立时住手,微微退了一步。

    皇帝起身,取过砚滴,将里面的水倒了些许在宣纸上,原本柔顺光洁的纸面,被水氤氲到的地方立刻变得褶皱起来。皇帝将这宣纸放在一边,又将砚台里的浓墨倒在另一张宣纸上,洁白的宣纸立刻被墨浸染得一片漆黑。皇帝将两张宣纸并排放着,摆在了裴元歌面前,却没有说话。

    皇上应该不会无的放矢,裴元歌秀眉微蹙,思索着皇上的意思。

    这次,皇帝却没有解释,也没有再说什么,只道:裴元歌,朕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的女子。直到现在,朕还暂时是这样认为的。不过,聪明人最怕的就是自以为聪明。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这话,你应该听过才对?回去好好想一想!现在,你可以走了,张公公会带你到宫门,下去吧!

    他没有再叮嘱裴元歌不许把这里的事情告诉别人,因为他知道,她不会!

    这一次入宫贺寿,原本也设想过,或许不会太顺利,但裴元歌再怎么也想不到,竟会这样跌宕起伏,惊心动魄。先是叶问筠挑衅,被宇泓墨整治到昏倒,被赶出宫;接下来是太后语出惊人,居然想要她入宫;再来是禀告已经婚配一事,还要跟太后敷衍……但对裴元歌来说,最耗心力的,还是跟皇上这短短的对答。

    太后手段高明,却还高明得有迹可循。

    但是皇上则不然,他永远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不见喜怒,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似乎都能让人猜测出千万种不同的含义,可以理解成为赞赏,也可以理解成恼怒。那种无法确定,无法捉摸,一颗心空荡荡地坠在半空中的情形,即使以裴元歌所经历的种种事端,也会觉得劳心耗力,疲惫不堪。

    因此,当出了宫门,看到在等候她的裴诸城和舒雪玉时,裴元歌终于感觉到了舒心和安定。

    这也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觉得,有家人的感觉真好!

    安心地跑上前去,偎依进裴诸城的怀里,又拉着舒雪玉,将头靠在她的身上,裴元歌终于彻底的放松了,只觉得倦意浓浓,以至于在马车回府的路上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只是,在陷入昏睡前,她的脑海中还是闪过了些许疑惑:皇上最后的那些动作,到底是什么意思?

    太后当众说想要裴元歌入宫,这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不过经过安卓然那么一闹,众人也都知道,裴元歌已经跟傅君盛订了亲事,这入宫一事多半是不成了。也有为裴元歌感到惋惜的;也有庆幸裴府没有出一位妃嫔,不会成为威胁的……各种各样的看法都有,不过却都只是当笑话看。

    只有与裴元歌订亲的寿昌伯府,才真正感到这件事的棘手。

    而且,不知道从哪里辗转传出的消息,说太后已经知道订婚的事情,却还是十分中意裴元歌,想让她常常入宫陪伴。本来,能得到太后的喜爱,这是好事,对傅君盛日后的前途也好,但是,有了提封昭容这件事在前,这份荣耀就变得十分尴尬起来。何况,似乎还有消息说,皇上对裴元歌也十分中意,不然也不会当场许下了昭仪的名分。

    虽然说寿昌伯府跟裴府订婚在前,但这件事无疑狠狠地得罪了太后和皇上,扫了二人的颜面。

    想着今日上朝时,众人那古怪的眼神,寿昌伯傅英杰就忍不住感到一阵烦乱。

    这可怎么是好啊?寿昌伯夫人早就哭丧着脸,忍不住抱怨道,这个裴元歌是怎么回事啊?先是招惹了五殿下,害得盛儿的差事被搁置,多亏老爷人面广,这才批了下来。这回更了不得,居然去招惹皇上,若不是年纪小了些,只怕当场就封了昭仪。我早就说了,这个裴元歌就是个不祥——

    住口!傅英杰皱眉,喝止了她,这事是太后定的,跟元歌那孩子有什么相干?

    哼,若不是她存了那心思,做出了什么姿态,太后和皇上好好的怎么会说这种话?若是她真的封了昭仪就好了,太后和皇上说不定会觉得对不起咱们盛儿,加以补偿,盛儿以后的前途也能好些。现在倒好,弄得盛儿居然跟皇上抢女人!那可是皇上啊,轻易就能把咱们寿昌伯府整个捏死,这下盛儿的前途算是毁了!寿昌伯夫人看着傅英杰的脸色,忍不住道。

    傅英杰心中也很担忧,但仍然道:别胡扯,皇上不是那样公私不分的人。

    男人还不都一样,自己看中的女人,被人的男人抢走了,谁能忍下这口气?何况那是坐拥天下的皇上呢!听说老爷今天早朝被御史弹劾,结果挨了训斥。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哪家没有几件?偏老爷挨了训斥,若皇上因为这件事,怪上咱们寿昌伯府,还能是什么?连对老爷都这么不容情,何况是盛儿?何况盛儿还是御前三等侍卫,堪堪好被皇上捏在手心里!我苦命的盛儿啊……

    说着,忍不住取出绣帕来擦眼泪,偷偷瞧着寿昌伯的神色,心中暗暗盘算着。

    好了,别哭了!傅英杰被她哭得心烦意乱,也被这件事弄得个心烦意乱,挥挥手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亲事都已经定下了,事情也已经平息了,忍上两年,等这件事的风波过去也就算了。话虽这样说,心中对裴元歌这位儿媳未免也多了三分不满。

    虽然说这件事是太后提出来的,不能怪裴元歌,但毕竟因她而起。

    盛儿的前程,那是肯定要受影响的!

    老爷说得轻松容易,俗话说的,妾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男人的心思就这样,越是得不到的才越是好的,保不准皇上因为没得到人,反而越惦记她,也就越记恨盛儿。那盛儿这辈子岂不是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寿昌伯夫人见傅英杰的神色也跟着阴沉忧郁起来,试探着道,老爷,不如咱们退了裴元歌这门亲事吧?

    不行!傅英杰虽然说对这事有很多不满,但还没有昏头,不要异想天开了,裴大哥跟我是过命的交情,曾经好几次救过我的性命,带了我不少的军功。咱们寿昌伯府跟裴府定亲的事情,现在已经传扬得满城皆知,这时候退婚,怎么对得起裴大哥?

    只说退了裴元歌这门婚事,又没说退了裴府这门亲事。咱们就说,寿昌伯府的确跟裴府定了亲事,但定的不是四小姐,而是二小姐。那可是个庶女,以咱们寿昌伯府的门第,咱们盛儿的人才,娶裴府的庶女为妻,这够给裴府颜面了吧?寿昌伯夫人说着,心里暗暗打着小算盘。

    嗯,这样好,既退掉了裴元歌那个身份高贵又手段厉害的嫡女,又落了人情。

    而皇上见他们这样识趣,说不定会觉得对不起盛儿,连升个三级什么表示抚慰,那盛儿的前途可就无忧了。

    真是一举三得!

    你最好别给我胡闹!傅英杰虽然不太清楚她的小算盘,以为她是为傅君盛的前程担忧,才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道,之前的确只说咱们府上和裴府定亲,但是经过这么一场事,谁不知道盛儿是跟裴元歌定下的亲事?这时候退婚,换了二小姐,别人会怎么说?还不以为咱们寿昌伯府为了讨好皇上,连自己的儿媳妇都换了?盛儿落个卖妻求荣的名声,难道很荣耀?还不得让人戳脊梁骨戳一辈子!

    寿昌伯夫人不敢再辩,但心里终究不服气。

    她本来就不满意裴元歌这个儿媳妇,现在又碍到了傅君盛的前途,更加觉得这个儿媳妇要不得,偏偏老爷是个死脑筋,还记着裴诸城以前的恩德?哼,说是恩德,不过是收买人心罢了,难道老爷没给他卖命吗?但这话她却不敢说,知道必然招来一顿责骂,说不定还得挨两下,因此只能撇撇嘴走开了。

    但这件事绝不能就此罢休!

    这门亲事非退不可!

    老爷是个死脑筋,盛儿那孩子更是死脑筋,又被裴元歌迷得颠三倒四,更加指靠不上。这件事还得她自己谋划谋划。不过老爷说的也有道理,总不能让盛儿背个卖妻求荣的名声,那也太难听了!那么,要怎么样才能体体面面都退掉这门亲事,却对寿昌伯府没有任何后患呢?

    寿昌伯夫人想着,但她才智本就粗浅,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就在这时候,有丫鬟来报,说府外有嬷嬷来拜见。

    寿昌伯夫人本来不想见人的,但听说那嬷嬷来自镇国候府时,却又忽然顿住,眼珠子一转,命丫鬟悄悄地把人请进来。等听完那嬷嬷的话后,眼睛猛地亮了起来,欣喜若狂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嬷嬷肯定地道:错不了的,要不当初我们镇国候府怎么会退亲?我们世子心善,看夫人您和傅世子,寿昌伯恐怕都不知情,所以特意派奴婢前来告诉您一声,免得被骗了!

    又说了几句话后,寿昌伯夫人命人重重地打赏那嬷嬷,把人送出去后,就急急忙忙地去找寿昌伯。

    有这种事情?寿昌伯愕然起身,几乎难以置信。

    可不是吗?老爷,这儿媳妇真的不能要!我看这件事裴尚书未必就不知道。不然,以他的个性,只怕早就冲到镇国候府去理会了,哪能乖乖地由着镇国候府退亲,连声张都没有?寿昌伯夫人也没想到竟然如此凑巧,她正想睡觉,就有人送了枕头来,裴尚书这事做得太不厚道了,连知会一声都没有,就想着把人塞过来。这不是诚心欺负老爷人厚道吗?咱们这就去退了这门亲事,就算老爷还顾念着跟裴尚书的旧情,那咱们改订他的二小姐好了!

    这事……再商量吧!我觉得裴大哥不是这样的人。傅英杰犹豫着道,心头却已经有些相信了。

    哎呦喂,我的老爷,这时候你还在犹豫呢?寿昌伯夫人忍不住急了,逮住裴元歌这么大的错,老爷还犹豫,亏得这媳妇没进门,不然还不知道会把她这个婆婆欺辱成什么样呢!算了,你不去我去!我就盛儿这么一个儿子,不能让他们这样欺负!说着,扭头就兴冲冲地往裴府过去了。

    傅英杰想要拦阻,却又顿住。

    算了,让她去问一问也好,反正……反正裴大哥也知道他这个妇人不着调,等她闹得狠了,他再去打个圆场,配个不是,告个罪。但这门婚事……还是作罢了吧!

    裴元歌丝毫也不知道,一场风暴正在向她袭来。

    皇宫的事情虽然惊险,但过去也就平息了,这时候的她,全副心神都放在抓出简宁斋的内奸上,因为,这天正是简宁斋再次从庆元商行进货的时间!

    ------题外话------

    不好意思啊,亲们,蝴蝶知道今天更新得晚,也更新得少,实在是大早上电脑坏掉了,开不了机,没办法,坐车跑去维修,一直弄到下午才弄好。跑了一天实在太累了,也没有多少码字的时间,所以今天更五千吧,缺了五千字,以后蝴蝶会找时间补上滴,亲们表生气哈~o(n_n)o~

101章 内姧,退亲

    宽阔寂静的街道上寥落无人,两边都是高门大宅,门户紧闭,因此,运货车那沉重的车轮声,马蹄的踏地声便显得异常清晰。因为运货车比较沉重,里面的货物也贵重,因此并没有走闹市区,而是选择这条比较安静的道路。虽然偏僻了些,但因为两边都是富户,因此治安也很好,从来没有出过娄子。

    运货的人漫不经心地说笑着,倒是十分热闹。

    前面不远处就是我新买的宅子了,兄弟们赶了这么久的路,也累了吧?走走走,到我的宅子里坐坐,喝两杯!反正天黑前把这两车货运到库房里也就是了,时间充足得很!领头的朱管事笑呵呵地招呼着众人,上次来过的兄弟可是知道,我家里的厨子和美酒,那都没的说!

    是啊是啊,现在想起来我还流口水呢!一个年轻小伙子嘻嘻哈哈地说笑着,尤其是朱管事家里的丫鬟,啧啧啧,一个一个那叫漂亮,看得我心里痒痒的。我说朱管事,你发发善心,给我找个媳妇呗!

    小赵你不想活了吧?敢抢老朱的人?另一个领头的王管事笑道,那些说起来是丫鬟,可谁不知道老朱家有河东狮吼,不敢往家里带妾,这才在这里买了栋宅子金屋藏娇来着?我说老朱,你可得请我喝好酒,堵住我这张嘴,不然一个不小心,在嫂子跟前漏了口风,你可别后悔。

    朱管事倒也不恼,笑呵呵地道:这不是正请兄弟们过去吗?不过,吃了我的好菜,喝了我的好酒,到时候都可得把嘴给我闭严了。别说我家里那个母老虎,两位掌柜那里也不能给我漏了口风。不然,两位掌柜又要唠叨训斥我,那你们可太不讲义气了!

    放心放心!众人起哄道,只要把我们的嘴堵住了,保证谁也不说。

    到了朱管事新买的宅子前,看着眼前高墙黑瓦,装饰得颇为不俗的宅院,有第一次来的人不仅倒抽一口冷气:朱管事,你这宅子,没个几千两恐怕拿不下来吧?

    朱管事不在意地笑笑:还不是夫人心善,待人宽厚,月银分红从来就没计较过,不然哪能买得起这宅子?说起来也是我运气好,这前任主人也是在在这里置的外室,因为赶着离京上任,房子急着出手,因此也没计较银钱,两千两就连同丫鬟家具什么就给我了!正好请兄弟们们一起坐坐,乐活乐活!

    将货车运入库房,按照简宁斋的规矩,要留人看守。

    张宁,赵烈,上次你们来过了,这次就吃点亏,在这守着这些货,让其他兄弟们松散松散。放心,赶明儿我请你们到翠香楼好好地享受享受,亏待不了你们!朱管事笑哈哈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递了个眼色过去,见两人都应了,这才笑着招呼众人往正厅里走去。

    张宁和赵烈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几分笑意,知道这看守的好处可是丰厚得很,上次便宜那两个小子了!

    酒是美酒,菜是好菜,还有美貌的丫鬟在旁边歌舞劝酒,旖旎动人,别说那些伙计,就连王管事都没见过这样的温柔乡。丝竹悦耳中,众人觥筹交错,很快就喝得酒酣耳热,气氛渐趋热烈。谁也没有注意到,连同朱管事在内的几个人都已经悄悄地不见了。

    库房内,几个彪形大汉正在将原本的货物卸下来,再把原本准备好掺放了假货的东西放进去。

    真他妈的晦气,还以为上次那车假货只要卖出去,到时候顾客一起闹上门来,肯定能让简宁斋翻不了身。谁知道新招来的一个伙计不懂事儿,取货的时候没照规矩取完一个货架再取另一个货架,结果提前把假货卖出去了。偏偏来闹事的魏师傅又被东家小姐撞到了,安抚了魏师傅不说,还察觉到库房里的假货,一下子把东西都给清点出来了。朱管事满面懊恼地向一个天蓝色锦缎细袍的人禀告道。

    没怀疑到你吧?蓝衣人问道。

    朱管事摇摇头,道:因为进的货都有假,所以东家小姐怀疑是庆元商行的问题,带了二掌柜去理论,偏巧庆元商行的东家也在,好像是看上了我们东家小姐,又是赔礼又是道歉,还给进货讲价钱,百般讨好,竟是把假货的事情满口应了,东家小姐压根儿就没想到别的地方。真是人美好办事儿啊!

    没事,这种事情能压下一次,压不下第二次,这次要再出事,肯定压不住。如果你们东家小姐再把责任推到庆元商行上,那东家再蠢再觊觎你家小姐的美色,也不会蠢得承认是他们庆元商行的问题,除非他们庆元商行不想再混了!到时候简宁斋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蓝衣人不在意地道。

    朱管事面带希望地道:之前那位老爷曾经说过,要提拔小的做二掌柜……

    放心吧,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蓝衣人不屑地道。

    多谢张管事提拔,多谢张管事提拔!朱管事点头哈腰地道,反正这里有人换货,还有小赵他们看着,不会有事,张管事要不要到里面坐一坐?好酒好菜,还有菊香那丫头也在候着张管事呢!

    那张管事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转头望去,却见近百名身着黑色劲装的护卫打扮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进来,将这些人连同货物统统围了起来,或年轻或沧桑的脸上都带着铁和血的刚毅,显然是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利刃,炯炯有神地盯着在场众人,手按在刀柄上,一副整装待动的姿态,十分慑人。

    青衣打扮的门房被领头的赵景仍在地上,颤巍巍地道:老爷,他们假称是京兆府的衙役,要来要来查户籍文书。奴才刚开了门,就……就一股脑地涌了进来。

    即使张管事见过些场面,也被这些兵卒的阵势吓到了,强自镇静道:你们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这话问得好,正是我想问问阁下的!偷换我简宁斋的货物,想要我简宁斋名誉扫地,阁下这手不可谓不狠毒!忽然人群中分开一条路,一名身着绿衣,头戴帷帽的年轻女子缓步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两名衣着精致,容貌秀丽的丫鬟,以及发须几乎全白的老掌柜,以及二掌柜,皆是怒目看着场中众人。

    ……老掌柜,二掌柜,东……东家小姐。朱管事颤巍巍地叫出了来人的身份。

    听到是裴府的人,张管事虽然感觉到棘手,却也稍稍定下心来,道:这位想必就是裴府的四小姐了吧?在下姓张——

    话音还未断,就被裴元歌严厉冰冷的声音打断:我不管你是谁,敢这样栽赃陷害我简宁斋,就绝不能轻饶!赵统领,把这些人都给我拿下,统统塞住嘴,绑回裴府。别的不说,先统统给我打四十军棍,让这帮吃里扒外的奴才,以及污蔑陷害他们的混账东西知道厉害。尽管给我往死里打,只要留口气让我还能问话就行!

    朱管事叫那蓝衣人张管事,八成是广致斋的人。

    到了这个地步,知道她是裴府的四小姐,却还能这么镇静地想要报名号,他背后的东家来头一定不小。等他说出来后,就要考虑裴府和他东家的颜面,说不定会有波折,因此裴元歌索性不问三七二十一,先拿住人打一顿,给他点苦头尝尝。就算最后真是得罪不起的人,只说是误会就好,谁叫他们要来陷害简宁斋?

    赵景立刻命人执行,不容那些人说话,就个个都五花大绑起来。

    这时候,原本在大厅里吃喝做了的伙计和王管事也被惊动,纷纷出来,看到裴元歌和两位掌柜,以及库房的这架势,都惊呆了。伙计们倒也罢了,王管事却是知道简宁斋先前出了假货的事情,看到这情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慌忙跪地道:小姐恕罪,小姐赎罪,奴才真的不知道朱管事居然……居然做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可奴才冤枉,奴才没有……

    想到自己在那边吃喝玩乐,给了朱管事偷梁换柱的机会,再想想众人说的东家小姐的精明能干,心惊胆战之下,浑身都冒出了冷汗,不住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哦?裴元歌的声音听不出息怒,王管事哪里就该死了?

    简宁斋的月银和分红都十分丰厚,足够奴才一家衣食无忧,想要享乐什么时候都成,奴才不该被一点小便宜迷了心窍,在进货的时候被人利诱,出了差错!王管事不住地磕头,他知道假货的厉害,保不定简宁斋会因此败落甚至关门,到时候他这个管事也就跟着倒霉了,奴才以后再也不敢了,还请小姐给奴才一次机会!

    这些在大厅里享乐的人,应该不知道换货的事情,但是简宁斋铺子里有规定,进货时不行途厌恶,不许喝酒,这些人却明知故犯,为了一时的口腹贪欲,置简宁斋的规矩于不顾,这才给了朱管事机会,也十分可恶!不过见王管事态度还算诚恳,直言其错,没有遮掩,也没有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裴元歌淡淡道:罚你杖二十,罚俸一年,暂时留着你管事的位置,下次再出差错,就别怪我心狠!

    对管事来时,这算是比较重的责罚了。

    王管事却不敢有丝毫异议,伏地道:奴才多谢小姐开恩!

    我知道,你这种都是家里的顶梁柱,没了月银,日子难免要艰难些,这是让你长个记性,记住,只有简宁斋好了,你们这些管事才能更好。不过,如果你这段时间表现好,年底的分红会照样分给你!裴元歌恩威并施,道,至于这些伙计,就交给你处置,到时候报给二掌柜和老掌柜的!

    王管事心中乍惊乍喜,简宁斋的分红是十分丰厚的,而且,现在离年底只剩半年,虽然没了月银,还能撑下去,但年关难免要寒碜了。而四小姐答应在年底给他分红,这是体贴他,让他过个好年!心中十分感激,磕头道:奴才谢四小姐的恩德,以后一定尽心竭力,绝不会再出差错!

    知道王管事现在一心想要表现,一定会妥善处置那些伙计,也不再理会,命赵景等护卫带了那些五花大绑的人,便回了裴府。

    按照裴元歌的吩咐,将这些人带回裴府后,先打了四十军棍。不过,行刑的人尺度掌握得很好,四十军棍打下来,张管事那些裴元歌不认识的人,已经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朱管事被带到房间里时,虽然半边身子沾血,疼痛不堪,却还能跪下行礼,说话只带了些痛音。

    紫苑和木樨都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脸色有些发白。

    裴元歌有心磨练二人,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她的身边总不能都是些心慈手软,连看到血都会怕的人。因此也不理会二人,轻轻地刮着碗茶,淡淡地问道:朱管事,你该知道我想问什么?是你自己老老实实地说呢,还是想再挨四十军棍再说?如果想再挨,可就没这么轻松过关,人被打废了也是有可能的。

    朱管事见过那张管事那些人的模样,早就吓得心神俱裂,胆战心惊,这会儿再不敢小觑裴元歌,更加不敢狡辩,遂低声道:回小姐的话,那张管事是广致斋的管事,就是他找上小人……

    将事情的经过详细道来。

    这朱管事别的还好,就是有个好色的毛病,偏偏家里的妻子凶悍,不许纳妾,只能在外风流。最近正好在翠香楼见到一位美貌的花魁,被迷得颠三倒四,花了无数银钱,更赌咒发誓要为那花魁赎身。但赎身的银子哪里那么好凑?他只是个管事,为了这个花魁已经填进去不少钱,根本再凑不齐那一千两。

    就在这时,有人找上了朱管事,说愿意帮他,只要他在简宁斋的货里做些手脚。

    朱管事本来不愿意,但经不起那花魁的半百勾搭哀求,又被那张管事的话语迷了心窍,这才答应了。于是张管事在进货的路上堂了一套宅院,弄得好厨子好酒,美貌丫鬟,让他把进货的伙计们都带过去,又收买了看守货物的伙计,偷梁换柱,把那次进的货物都换成掺假的。而对不知情的管事和伙计,则说是畏惧家里娘子凶悍,所以置办了外室,请大家代为遮掩,连在二位掌柜那里也别露口风。

    那些人只把这是当做寻常,就都没有在意。

    原本以为一次就能成事,没想到却出了意外,于是故技重施,结果却被裴元歌人赃俱获,连人带货当场逮个正着。

    他们许给你什么好处?裴元歌问道。

    事到如今,朱管事自然知道,上次假货的事情被揭穿后,东家小姐根本就对进货的人起了疑心,只是按而不发,让他们放松警惕,趁着这次人赃俱获。这份心性和手段实在令人心惊,遂老老实实地道:张管事说,等事成之后,这栋豪宅和里面的家具仆人都归奴才,另外到时候还会让奴才做到铺子的二掌柜……

    这些老管事都明白竭泽而渔的坏处,不会不为自己谋后路,实在是既得了美人,又能得豪宅,还能提升为二掌柜,处处都得意都好,这才打动了朱管事,答应替广致斋做事。

    裴元歌不紧不慢地刮着碗茶,黑眸凝滞,潜心思索着,好一会儿才蹙眉道:简宁斋虽然说是老字号招牌,生意也还兴盛,但终究也只是一间中上的丝线铺子,就算被挤垮了,广致斋能得到多少好处还不一定,居然又是送美人,又是送豪宅,还许了你掌柜的位置,这样大费周章地处事,就不怕得不偿失吗?我看你想跟的这位新主子,恐怕也不怎么样!

    那当然是——朱管事被他一激,脱口就要说出真相,随即又顿住,紧紧地闭住嘴。

    这件事的要紧处就在这里,而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小姐,奴才知道您是聪明人,广致斋这样大费周折的对付简宁斋必定有原因,而且广致斋的东家,也不是裴府能够招惹得起的。如果不是知道这些,朱管事也未必有胆子这样做,毕竟裴诸城还是刑部尚书。但现在裴元歌以雷霆之势,将所有人都拿下,或许会顾忌广致斋身后的主人不敢怎么样,但他却还是简宁斋的人,裴元歌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所以,他要以此为筹码,替自己谋得一条生路!

    奴才知道,奴才这样做实在是忘恩负义,小姐要打要罚,奴才都毫无怨言,只求小姐留奴才一条命,奴才另有内情奉上。朱管事信誓旦旦地道,奴才可以保证,这件事只有奴才一人知道,其余的伙计都不知情。而张管事虽然知道,却绝不会说。若非小人那次趁他酒醉听到只言片语,只怕也想不到!

    裴元歌秀眉微挑:你在跟我讲条件?

    人都怕死,但如果说结果无论如何都是死,奴才也没必要再多说些什么。朱管事咬咬牙,硬着头皮道,奴才可以保证,这件事真的很重要,对简宁斋,甚至对裴府都一样,小姐知道这件事后,在处置简宁斋的问题上菜不会犯糊涂。否则,不止简宁斋保不住,裴府还白白得罪了贵人!

    这朱天贵倒是很狡猾,所说的都是她已经猜到的东西,而她真正想知道的,却一字都没有吐露,原来是想拿这个做条件,跟她交换!

    裴元歌冷笑,如果连这么一个刁奴都收拾不了,她也就不是裴元歌了。

    赵统领,把这人待下去,把你们军中对待俘虏的法子统统拿出来,看看这位朱管事的骨头,是不是比那些经过严格训练的探子还要严紧?连那些人最后还是被撬开嘴,把敌方的军情布置说了出来,如果你们拿这位朱管事没法子,那可就太丢人了!裴元歌缓缓地道,语调轻浅,不用担心,就算真把朱管事弄死了也没关系,这种叛主的刁奴,死不足惜!

    朱管事心中一惊,犹自觉得裴元歌只是在吓唬他,咬牙道:小姐,如果奴才抗不过这些刑罚,那那些秘密,小姐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奴才不过是想活命而已,小姐又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你那些秘密我的确感兴趣,但知不知道根本不要紧。广致斋不就是想要简宁斋关门吗?我管它身后的主人是谁,有什么图谋?大不了这简宁斋我不要了!裴元歌端起盖碗茶,忽然猛地砸在了朱管事跟前,冷声道,不过一间铺子而已,我看的没那么重!最多拼着这间铺子不要,我也不容许一个刁奴爬到我头上来威胁我,简直反了天了!

    朱管事心中一颤,突然间觉得自己太自以为是了。

    的确,所有的争执都是因为简宁斋而起,若是小姐拼着不要简宁斋,那……但心中仍不肯死心,哀求地道:小姐何必赌这个气?简宁斋再怎么说也是间盈利的铺子,每年也有两三万两的盈利,也是很大的一笔进项,何必为了奴才这条贱命舍弃?

    我乐意,别说两三万两,就是十万两,百万千万,也买不来我乐意!裴元歌微微一笑,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不说,我无所谓。不过,惹恼了我,就不只是你的性命,连带你的家人也别想好过。尤其,听说你有个儿子,还有两个女儿,是不是?

    朱管事终于瘫倒了,失去了浑身的力气。

    他是很疼爱这些孩子的,尤其是儿子,聪明乖巧。他真是油脂了心了,为了一个青楼花魁,为了那些所谓的好处,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其实简宁斋待下一向宽厚,除了老婆凶悍些,他的日子还是过得很富裕的。就算简宁斋将来撑不住了,夫人是心善的人,也不会亏待他们这些老伙计……

    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小姐,这事情真的跟奴才家人无关,还请小姐开恩,不要牵连到他们!朱管事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伏地道,那广致斋的东家,只是京城兵马司的一名参赞,叫做叶诚。他本人不算什么,但是,父辈是叶家的世仆,母亲更是当今五殿下的奶娘,从小跟五殿下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名义上广致斋的东家是他,实际上根本就是叶家,甚至是五殿下和皇后,只是不便出面,所以由这名参赞管理。

    叶家,五殿下,皇后?

    裴元歌心中一沉,难怪广致斋如此嚣张,原来有这种背景!不过脸上却是一副怀疑的模样:你不要随便胡诌些贵人就来蒙混我!五殿下和皇后是什么人?小小一个广致斋也能惊动他们?

    广致斋的确小,但是叶诚的野心很大。简宁斋所在的这条街,在京城是繁华地段,叶诚是想把整条街的铺子都买下来,变成专卖丝线和刺绣的地方,贩卖各个地方的各种丝线,以及各种刺绣,慢慢地将整个京城的丝线和刺绣都集中在他的手里,慢慢将其他铺子和绣庄都挤垮。到时候垄断整个京城的刺绣和丝线。

    裴元歌心中一惊,别人或许不明白这番话的意思,但是她却是清楚的

    因为前世在江南,她就这样做过。

    她独创出画绣之技,绣出如绘画泼墨般的绣品,才刚问世就在附庸风雅的江南风靡起来。但这种绣技只有她会,后来又教了几名可信的绣娘,但仍然远远供不应求,众人哄抬之下,每幅都卖的是天价。

    利用这笔本钱,她买下江南最繁华的地段,专门出卖各种丝线和刺绣,物品齐全而且从无假次,又因为有画绣的资金,她每卷丝线都比别家便宜一钱银子,拼着少挣钱,很快挤垮了其他的丝线铺子,等到再也没有丝线铺子能够与她抗衡,江南人一买丝线和刺绣第一个就会想到万家时,丝线和刺绣行业基本就由她一言而决,不说其他,就算每卷丝线提一钱银子,加起来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没想到,广致斋的东家居然也在打这样的主意。

    不过,她的本金,和薄利多销的依靠,在于画绣所赚的高额利润。但广致斋却没有这样的本事,它所依靠的,恐怕是……朱管事说得没错,这种事情,必须有五殿下在背后撑腰,不然单凭广致斋根本就做不到。难怪广致斋这么针对简宁斋,一方面是因为简宁斋横在街道的中心,最好的位置;另一方面,简宁斋本就是老字号的丝线铺子,堪堪好挡住了广致斋的路子。

    只是,用这种手段想迫使简宁斋倒闭,进而买下店铺,实在太卑鄙无耻!

    但是,若这件事真有五殿下在背后撑腰支持,以达到垄断整个京城的丝线和刺绣行业的话,那广致斋绝不对善罢甘休,一定会连续不断地陷害污蔑,不置简宁斋于死地决不罢休。难怪朱管事敢说,如果不知道这些,简宁斋最后要丢掉不说,还会白白得罪贵人,的确没有说错。

    虽然说只要简宁斋咬死不卖店铺,就能狠狠地恶心这活人一把,但这样一来,就将裴府和叶家乃至五殿下彻底的对立起来,为了一个简宁斋将裴府置于这等境地实在不划算;但要是就这么忍气吞声,裴元歌又觉得很不甘心,绝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广致斋!

    想来想去,这件事还是应该要告诉父亲一声,再商量着拿主意。

    想清楚这些后,裴元歌再没有兴趣审问其他人,尤其眼前这个好色蠢钝之人。她才不信事情刚好就那么巧,他需要凑花魁的赎身银子,张管事就找到了他头上,八成是天仙局,引这个男人上钩!

    命裴府的护卫好好看管这些人,裴元歌正要派人去打听下父亲的所在,正巧遇到石砚来请她:四小姐,寿昌伯夫人来了,说要见您。老爷和夫人都在大厅里,让奴才请您过去!

    寿昌伯夫人要见她?

    裴元歌一怔,不过经历了皇宫的事情后,对于寿昌伯夫人的刁难,她已经不怎么放在心上了,只要不理会,当她是蚊子哼哼,不往心里去就行了,总比在皇宫勾心斗角来得好。于是回静姝斋换了见客的衣裳,这才带着紫苑和木樨来到大厅。她能够带着赵景和近百的护卫出去,自然将这件事禀告过裴诸城和舒雪玉。

    舒雪玉这才知道,上次铺子的事情,不是进货的庆元商行有问题,而是简宁斋有人吃里扒外,跟人换了货。虽然元歌瞒着她,不过她也知道自己的性子,多半忍耐不住,会露出行迹。何况,在抓内奸前,元歌也跟她通了声气,因此并没有任何不满,

    听说有人有这种手段捣乱,裴诸城也十分恼怒,他平生最讨厌这种鬼蜮伎俩,因此二话不说就派出了裴府的护卫。

    见她进来,裴诸城和舒雪玉就知道,简宁斋的事情必定是查出眉目了,不过现在有寿昌伯夫人在,也不好问这些。相互见礼过后,舒雪玉便道:寿昌伯夫人,您一直说有要事,可是要等元歌过来才能说。现在元歌来了,您可以说了吧?

    寿昌伯夫人倒是笑意盈盈,罕见地拉起裴元歌的手,仔细地打量着,笑道:以前还真没发现,四小姐原来生得如此美貌,瞧瞧这脸,瞧瞧这身段,瞧瞧这手,还有这通身的气派,在京城的名媛小姐中实在少见,还会的一手好刺绣。亏我之前还说嘴呢,四小姐的刺绣,连太后娘娘那样眼界高的都爱得不行,我哪能跟她比啊!裴尚书和裴夫人有这样的女儿,真是有福气!

    这话一出口,裴诸城、舒雪玉和裴元歌三人私下对望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下意识地想去瞧瞧外面的天。

    寿昌伯夫人居然夸奖裴元歌,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吧?

    是有反常则为妖,裴元歌心中暗暗警惕,脸上却仍然带着笑,福身道:夫人谬赞了!

    没有谬赞,没有谬赞,我说的可全是大实话,没半句虚言!想到待会儿就能退掉裴元歌这个身份高贵又有手段的嫡女,换成裴元巧那个乖巧柔顺的庶女,寿昌伯夫人脸上的笑意越发由衷,笑呵呵地道,四小姐若不是好,哪能让太后那般入眼,想要封四小姐做昭容呢?皇上更是连昭仪的话都说出来了,这要不是四小姐好,难道太后和皇上都眼瞎了不成?

    这话十分不好接,裴元歌索性不说话,只是笑。

    裴诸城和舒雪玉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嘀咕。这件事说起来其实挺尴尬,毕竟裴元歌已经跟傅君盛订了亲事,怎么寿昌伯夫人还能说得这么轻松?裴诸城犹豫了下,道:也不知道太后怎么会心血来潮,突然说出那么一句话。这些日子京城谣言迭起,只怕也给傅老弟和夫人你添了很多困扰,裴某实在有些歉意,如果有需要裴府的地方尽管开口,决不推辞。

    这桩事在他看来,裴元歌和裴府半点错都没有,不过寿昌伯府总是受到了牵连,心里或许会有些怒气,裴诸城宁可自己这会儿赔个不是,表个态,让寿昌伯府消消气,以免元歌嫁过去后,这股气就积到了元歌的身上。

    不用不用,裴尚书不用觉得抱歉!寿昌伯夫人浑不在意地挥挥手。

    这么大方?

    舒雪玉更觉得蹊跷,百思不解,怎么都想不通寿昌伯夫人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难道真是开窍了?便笑着道:说的是,毕竟咱们现在都是亲家了,也说不上什么歉意不歉意,以后彼此扶持也就是了。

    彼此扶持?

    哼,裴诸城根本就失了圣心,这么多年,连个爵位都没挣上。现在有武将转文职,做了个头大如斗的刑部尚书,以后能扶持寿昌伯府什么?寿昌伯夫人心中道,脸上却还是带着笑,道:话不能这么说,说起来还是我们寿昌伯府碍了四小姐的前程,心中实在不安,不然,四小姐将来必定是昭仪了,那可是宫里的贵人,尊贵无与伦比啊。我思来想去实在不安,所以今天来,是想说……

    说到这里,寿昌伯夫人顿了顿,道:我们盛儿跟四小姐的婚事就算了吧?毕竟四小姐的前程大好,为了我们君盛被妨碍了,不值得。我已经把四小姐的庚帖带过来了,这就奉还,四小姐改日做了贵人,可别忘了我这老婆子,得多照看着才是。

    裴诸城原本听她的话虽然不伦不类,倒像是真的没有怪罪裴府,还觉得寿昌伯夫人说话虽然难听,但还是个通情达理的,没想到最后居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几乎跳了起来,难以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舒雪玉和裴元歌都惊呆了,紧紧地盯着寿昌伯夫人,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退婚?!

    但是,看她连庚帖都带来了,完全不像是戏言。

    你们放心,虽然盛儿跟四小姐的亲事不成了,不过盛儿的庚帖也不用还了,我很喜欢府上的二小姐,就改订了二小姐做我们寿昌伯府的媳妇吧!我家老爷念旧情,一直都顾念着跟裴尚书这些年的交情,是真心实意结这门亲事。裴尚书和裴夫人尽管放心,二小姐进门后,我一定把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绝不会因为她是庶女就亏待她!寿昌伯夫人喋喋不休地道,丝毫也不理会裴诸城和舒雪玉铁青的脸。

    倒是裴元歌,最初的震惊过后,脸色反而一点一点地沉淀下来,只静静地看着她。

    但不知为何,接触到裴元歌那样目光,寿昌伯夫人反而心里一惊,原本想好的大篇话语再也说不下去,掩饰地私下看看,道:咦?怎么不见二小姐?不如请她一道过来坐坐,我真的是很喜欢二小姐!哼,神气什么?嚣张什么?我是念在裴府和寿昌伯府的交情上,才没有上来就戳穿你。

    今天要是裴府肯好好退婚,换了新娘也就罢了,不然她绝不善罢甘休!

    巧儿?裴诸城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寿昌伯夫人你想要退掉和歌儿的亲事,改定巧儿?这算怎么回事?这事儿跟巧儿又有什么关系了?裴诸城莫名其妙,明明咱们两府当时说的好好的,是歌儿和君盛的婚事,为什么突然又要改订巧儿?

    因为太后的那番话,裴府和寿昌伯府肯定会受影响,但是,在裴诸城的思维里,这些都是小事。五殿下心胸狭窄,但皇上身为君王,绝不是那样的人,更加不会公报私仇。所以,他完全没想到寿昌伯府会是因为这个而想要退婚,只听到寿昌伯夫人左一个二小姐,右一个二小姐,心中忍不住怀疑起来。

    难不成巧儿在中间做了什么手脚?

    来人,请二小姐过来!裴诸城吩咐道,脸色很是难看。

    ------题外话------

    今天先早点更新,昨天缺的五千字,蝴蝶一定会找时间补上滴~o(n_n)o~

102章 怒打寿昌伯夫人

    裴元巧很快就到了,察觉到屋内僵持的气氛,心中暗暗一惊,行礼过后,小心翼翼地问道:父亲唤女儿来,有什么事吗?

    裴诸城浓眉紧蹙,双眸紧紧地盯着裴元巧:寿昌伯夫人说,裴府和寿昌伯府的婚事,想要换成你和傅世子。所以,我叫你过来,问问你的意思。巧儿,你愿意吗?声音貌似平静,却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怒气。好好的寿昌伯府居然想要跟歌儿退婚,这已经让他很恼怒了,但这事情牵涉到另一个女儿巧儿,让他不得不暂时按捺。

    裴元巧愕然睁大了眼睛。

    那天寿昌伯夫人暗示的话,的确对她造成很大冲击,让她这些日子辗转反侧。不是没想到过成为世子妃的种种荣耀好处,但心中始终有迟疑。没想到寿昌伯夫人这次居然大咧咧地提出这件事,出什么事了吗?裴元巧惑然地转头去看寿昌伯夫人,有些懵了。

    寿昌伯夫人以为她是害怕,上前拍着她的手,道:孩子别怕,万事有我给你做主!

    这话听在裴诸城耳中,更怀疑这中间有什么内情?总不至于巧儿竟糊涂得跟傅世子做出什么事来吧?不然,寿昌伯夫人为什么对歌儿这个正经的儿媳妇不闻不问,对巧儿却这般关心爱护?想到这里,声音也冷了三分:不用看别人,我只问你愿不愿意?巧儿,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当即就订下这桩婚事。

    但是,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这个女儿!

    舒雪玉失声惊呼:老爷!

    裴诸城置之不理,只看着裴元巧:巧儿,你的意思呢?

    裴元巧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她一个不受宠的庶女,若能成为寿昌伯府世子妃,可谓鲤鱼跃龙门,身份地位立时不同。如果说之前寿昌伯夫人说时,这件事还虚无缥缈得像天上的白云,可望而不可及的话,此刻这种诱惑却是真真实实摆在面前的——父亲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绝无虚言!

    裴元巧低下头,唇微微的颤抖着,眼眸中光彩变换闪烁,似乎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寿昌伯夫人却是自得地一笑,一个庶女能攀上这样的婚事,简直就是祖坟烧高香,哪还有不愿意的?裴府这还算识趣,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既然如此,那就给裴府留下颜面,不拆穿裴元歌的事情好了。

    裴诸城也没有说什么的,等着裴元巧的决定。

    父亲,女儿……裴元巧终于抬头,嘴角露出一抹维系哦啊,容色平静地道,女儿不愿意!

    哐当一声,寿昌伯夫人脚下一滑,差点跌倒:你这孩子糊涂了吧?这么好的婚事,你上哪找去?要不是我实在喜欢你的乖巧柔顺,你以为你能攀上寿昌伯府?二小姐你别怕,不管有什么事,都有我给你做主,绝不会让你父亲母亲苛刻难为你!她以为裴元巧这样说,是害怕裴诸城和舒雪玉暗中使绊子。

    夫人,寿昌伯府之前明明定下的是我四妹妹,为何又要突然换成我?话既然出口,裴元巧也就断了那分指望,声音虽然柔和温婉,却透着一股沉静,我倒是想要问一句,我家四妹妹人品相貌身份地位,乃至心性刺绣无一不好,夫人您对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为何百般刁难挑剔?别说这是我四妹妹,我本就不能做这样的事情,就算不是,夫人今日能够轻易退了我家四妹妹,难道明日就不能退了我一个庶女吗?巧儿虽然木讷,却也没有愚钝到这种地步!

    也许姨娘说得对。

    就算她真的用计嫁入寿昌伯府又怎样?触怒了父亲母亲,就没有了娘家的支持;又是用那样的手段,只怕夫君和公公也不会喜欢,那她只能寿昌伯夫人。可这位夫人显然是个不讲理的难缠人物,又怎么能够把终身的幸福寄托在这种人身上?与其如此,还不如找个上进的贫寒士子,有裴府这个娘家做后盾,有嫁妆傍身,无论如何都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虽然日子会清苦些,可只要熬出头来,应该也能挣个诰命出来。

    总比在寿昌伯府这种地方被人鄙夷蔑视,连奴仆都瞧不起的好。这样的日子,难道她从前还没过够吗?

    听到这话,裴诸城终于松了口气,看来巧儿并没有做什么事情。原本被压抑的怒气就又腾的一声冒了出来,指着寿昌伯夫人,怒色满面地道:你居然好意思说这是好婚事?有你这么刁蛮难缠的婆婆,这桩婚事就好不到哪里去!你当我们裴府是什么?我裴府的女儿,你想订就订,想退就退,想换就换?

    歌儿已经被退过一次亲事了,这次再被退亲,以后说亲事要怎么办?

    寿昌伯夫人被骂得火气也上来了,冷笑道:裴尚书,我这是念在两家的交情上,这才低声下气地跟你们说话。你不要仗着我家老爷念旧情,就欺人太甚。逼得急了,我把你女儿做的好事抖出来,看是谁没脸?我是心善,怜惜四小姐是个女孩子,顾念她的名声,你别当我好欺负!

    好啊,我倒要听听,你能抖出什么事来?裴诸城吼道,我就不信了,我家歌儿,还有人能挑出毛病来?我不跟你这个无知妇人说话,你把傅英杰叫来,我只问他!

    父亲,何必再叫寿昌伯来?如果寿昌伯不愿意,寿昌伯夫人又怎么能到裴府来?裴元歌终于开口,双眸冷冷的盯着寿昌伯夫人,声寒如冰,您还不明白吗?他们这是怕我连累了寿昌伯府,怕皇上和太后会给他们穿小鞋,影响寿昌伯府的前程,这才急急地退婚!真是没想到,寿宴上太后的一句话,居然能把寿昌伯府吓成这个样子?

    想起最近听到的流言,裴诸城突然也明白过来,更是暴跳如雷。

    外面有传言说,寿昌伯府这次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跟皇上争女人,以后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他听过就算,因为知道皇上不是这种人。但寿昌伯呢?之前五殿下的事情,傅英杰已经露出了埋怨的意思……再想想今天早朝寿昌伯因为下人行事放肆被弹劾,挨了皇上的训斥,下了朝寿昌伯夫人就过府来退亲,要说这中间没有关系,连他这个粗豪的武夫都不信!

    好啊,原来是为了这个!裴诸城指着寿昌伯夫人,怒喝道,早上御史弹劾,那是你们寿昌伯府行事不慎,让下人做出了不该做的事情,这是事实,所以皇上才会追究,可也没降罪傅老弟,只是责令他严谨治府,这种训斥谁没挨过,回来好好整顿府邸也就是了。你们居然能杯弓蛇影地把这事情联想到其他,结果怪到了元歌身上,就巴巴地来退婚,你们……你们……

    裴诸城实在是不会骂人,而当着歌儿和舒雪玉的面,也不好把军中那些粗话说出来,一时间找不到词来骂,只憋得脸涨得通红,双手紧握,神色狰狞可怖。

    这是眼前是个女人,若是个男人,他早就一拳挥过去了。

    寿昌伯夫人被裴诸城的模样吓倒,只觉得一阵骨酥筋软,但想到事情已经开了口,总要闹出个结果。尤其,这事明明就是裴元歌的错,结果现在倒是全怪在了寿昌伯府身上,心中更是不服气,不敢去招惹裴诸城,欺负裴元歌是个小姑娘,脸嫩,又是罪魁祸首,便冲到了她的跟前。

    四小姐,你这是逼我说出好话来吗?寿昌伯夫人冷笑道,这会儿表面上看着生气,心里你其实挺美的吧?在寿宴上,要不是你想攀龙附凤,不检点地使手段勾引皇上,好端端的太后怎么会说出封你做昭容的话来?之前见我们盛儿条件好,就巴巴地攀上来,这会儿又想攀高枝儿去,我这是不想家里出丑事,才成全你,你倒是得理不饶人了,得了便宜还卖乖,以为我好欺负吗?

    攀龙附凤?不检点?使手段勾引皇上?攀傅君盛?

    裴元歌气极反笑:听寿昌伯夫人这么说,到时我的不是,反而是委屈了寿昌伯府了?

    舒雪玉按捺了又按捺,却还是有些忍不住,上前一把将寿昌伯夫人推开,气得直咬牙:寿昌伯夫人,你也一把年纪了,行事居然这般荒唐,连这种荒谬的话也说得出来?攀附?你寿昌伯府有哪点值得我们裴府去攀附的?大家都是半斤八两的行伍起家,论起来,你们寿昌伯还是我家老爷的属下,我们要攀附你们家?

    那又怎么样?裴尚书做了十多年的镇边大将,连个爵位都没捞上,现在又武将转文职,在刑部做的也不得意。我们老爷虽然为将晚,可现在已经是寿昌伯,而且正得皇上重用,你们这不是攀附是什么?你们裴府早就要败落了,这才想攀上我们寿昌伯府,不就是欺负我们老爷厚道,念着裴尚书那些救命的恩情吗?可裴夫人,做人要厚道,就算咱们两府交好,我们不计较这些,可你们也不该把做了丑事的女儿塞过来给我们,当我们寿昌伯府是什么?

    你口口声声我家歌儿做了丑事,到底是什么丑事?裴诸城已经在爆发的边缘。

    我本来不想说的,这是你们逼我!寿昌伯夫人怒吼着道,好,既然你们问,那我就告诉你们,你们这个女儿不检点,不守妇道,未婚便与男子私通,私定终身!我们寿昌伯府再不好,也不会要这样污秽的媳妇——

    裴诸城气得面色铁青,竭力克制自己想要揍人的冲动:你给我住口!

    怎么?怕了?既然你女儿敢做出这样的好事,就不要怕被人知道!见状,寿昌伯夫人更觉得裴府是心虚,气势更盛,我是厚道,不想当着这么多人揭四小姐的丑事,这才一直忍着,若不是你们逼人太甚,我也不会说。我说裴尚书,这样的女儿,要么就该送到尼姑庵青灯古佛过一辈子,要么你就索性成全了四小姐算了!

    寿昌伯夫人,你有完没完?舒雪玉越听越恼,她脾气原本比裴诸城还要刚烈暴躁,只是看在元歌的份上一直忍着。毕竟现在还有太后的那句话在上面吊着,如果跟寿昌伯府退了亲事,裴府就再也没有理由推脱。但现在,寿昌伯夫人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再忍耐那就不是舒雪玉了!

    我家老爷有不打女人的毛病,我可没有。你若再敢污蔑元歌半个字,就别怪我动手。

    怎么?讲不过就想动手了?寿昌伯夫人没想到舒雪玉居然是这样的脾气,气势微微懈怠了下,却仍然硬口道,你们家女儿做得这样的事情,难道我就说不得——

    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大殿中响起,打断了寿昌伯夫人的喋喋不休。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打出这一耳光的,不是暴怒的夫人,而是一直看起来沉沉静静的四小姐。即使现在,她依然是那副沉沉静静的模样,清丽的容颜不见丝毫变化,只有那双眼眸,漆黑得不见一点光亮,却让人有种有火焰在熊熊燃烧的感觉,好似幽冥地狱中的鬼火,炽烈却又冰冷,让人忍不住心中直冒寒气。

    寿昌伯夫人捂着发疼的右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裴元歌:你敢打我?

    怎样?裴元歌冷冷地问道。

    寿昌伯夫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跳脚道:你敢对我动手?你这个不敬长辈的小娼——

    啪——

    还没等寿昌伯夫人说出那三个字,裴元歌又是一耳光扇了过去,打在她的左脸上,横眉冷对,蔑笑道:长辈?你算什么长辈?想要我敬你,你先看看你有没有一点长辈的样子再说!之前就是太敬你这个长辈了,我处处忍让,结果反而让你以为我好欺负,什么污水都敢往身上泼,连名节大事也敢污蔑我!你若再敢说我半个字,我就——

    环视四周,忽然看到旁边竖瓶中放着的鸡毛掸子,跑上前去抽出来,紧握在手里,寓意不言自明。

    平白被裴元歌这个晚辈打了两耳光,寿昌伯夫人只觉得这颜面都要丢到全大夏王朝了,哪里忍得住,虽然有些畏惧裴元歌手里的鸡毛掸子,但她不信裴元歌一个晚辈,真敢对她怎么样。于是伸着脖子道:我不信你敢打我。我就说了,怎么样?小娼——才说到一遍便走了音,变成一声痛嚎,却是被鸡毛掸子抽在了身上。

    这次裴元歌却没再留言,挥舞着鸡毛掸子,劈头劈脸地就打了下去。

    我不敢?我为什么不敢?裴元歌接连不断地朝着她身上抽去,女子名节大如天,你敢拿我的名节说事,那就等于逼我去死。对于一个想要害死我的人,我还有什么可留情面的?别说拿鸡毛掸子抽你,就是我拿把刀来砍了你也是轻的!今天把你抽死在这里,我即刻就去京兆府投案,给你抵命去!

    盛夏的衣服本就单薄,那一掸子一掸子打下去,生生的疼。

    寿昌伯夫人这些年来养尊处优,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早就被打得抱头鼠窜,再听到裴元歌说要抽死她,更是吓得腿一软,一跤跌在地上。但就这样,裴元歌依然不肯放过她,鸡毛掸子仍旧如暴风骤雨般落下来,打在身上疼得很,尤其打到原本的痛处时,更是钻心的疼,寿昌伯夫人浑身不住地哆嗦着,惨叫声一声接着一声,凄厉无比。

    别打了!别打了!她终于忍不住疼,求饶道。

    裴元歌不加理会,冷笑道:这会儿知道让我别打了,刚才怎么就不知道别满嘴胡吣呢?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因为我是裴府的嫡女,你觉得我身份太高,不好拿捏吗?自个儿是妾室扶正,底气不足,不知道自尊自爱,反而怨我身份太高,让你觉得有压力,又是刁难又是冷落,这样的行径,活该别人轻贱你!

    鸡毛掸子打人的声音,寿昌伯夫人求饶喊疼的声音,裴元歌呵斥怒骂的声音,汇成一曲嘈杂的乐曲,在大厅内经久不息地回荡着。再加上漫天飞舞的鸡毛,煞是热闹,看得周围的人目瞪口呆,眼珠子几乎都要掉下来了。

    没想到四小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居然也有这么彪悍的时候?

    当寿昌伯赶到裴府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让人瞠目结舌的场景,也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挨打的那个正是他的夫人,急忙上前,一把握住裴元歌的鸡毛掸子,把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寿昌伯夫人扶了起来。

    寿昌伯夫人在地上滚了这么长时间,早就仪容不整,衣鬓凌乱。原本高耸的云髻早就凌乱地散了下来,一绺一绺地垂在脸前,贵重的衣衫上沾满了灰尘,有的地方被打得裂了,露出里面青青紫紫的条痕,虽然努力护着脸,却还有被打到的地方,再加上紊乱的头发和污秽的衣服,就像是刚从乞丐窝里拉出来的乞丐婆似的,狼狈得惨不忍睹。

    见到自家老爷,寿昌伯夫人悲从中来,哭嚎道:老爷啊——

    见她这样,寿昌伯傅英杰也恼怒了,冷冷盯着裴元歌,道:四小姐,你就是这样对待长辈的?

    干嘛?想吓唬我女儿?裴诸城也被裴元歌的行径吓了一跳,愣在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看到寿昌伯对着女儿怒目以视的模样,才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挡在裴元歌跟前,道,傅英杰,你要是想比划比划,冲我来,对着我女儿摆什么将军的威风?

    见到裴诸城,傅英杰神色有些复杂:裴大哥,再怎么说,我夫人也是长辈,是客人,令爱这样做是不是太过了?

    似乎是被这声裴大哥勾动了心肠,裴诸城神色也微微缓和起来,道:傅老弟,我只问你,弟妹这样跑过来说要退婚,在我裴府大吵大闹,又污了歌儿的名声,说要退婚,这事情你知不知道?是不是这也是你的意思?如果不是,我裴诸城教女不严,我代我女儿给你敬茶认错!

    傅英杰神色为难:裴大哥……

    老爷,我才没有污裴元歌的名声,是她自己做了丑事。既然有胆子做,就不要怕别人说!见寿昌伯来了,有了靠山,寿昌伯夫人又神气起来,正想再说两句,忽然看到裴元歌冰冷的眸光,和扬起来的鸡毛掸子,顿时焉了,头一缩,又躲到了寿昌伯的后面。

    见傅英杰沉吟不语,并没有拦阻寿昌伯夫人的意思,裴诸城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这件事,看来傅英杰也是知情的,甚至可能就是他纵容的……

    果然,沉默了许久后,傅英杰慢慢地开口道:裴大哥,这门亲事还是作罢了吧!并不是我嫌贫爱富,此刻若是裴府落败,哪怕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我傅英杰也没有二话,必定风风光光地迎娶四小姐过门。但四小姐做下这种事情,我寿昌伯府绝不能忍!

    你夫人口口声声说歌儿做了丑事,你也说歌儿做下了事情,我倒要问问,歌儿到底做了什么?看着眼前同生共死了**年,浴血厮杀,战场上打下来的兄弟,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裴诸城心中不可谓不痛。寿昌伯夫人胡言乱语,污蔑歌儿,他生气,但是还不算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她就是夹缠不清的人。但傅英杰不同!

    他们是兄弟啊!

    傅英杰犹豫了下,还是道:四小姐她……与男子私相授受!再怎么样,我不能让盛儿戴绿帽子!

    傅英杰!裴诸城目眦欲裂,一声怒喝,如平地惊雷。

    傅英杰脸色变了变,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道:裴大哥,我知道你听了会恼,但这是事实。那名男子拿着跟四小姐的定情信物到镇国候府去,说与四小姐两情相悦,已经互定终身,只是碍于镇国候府的婚约,无法相携,请镇国侯和安世子成全。所以镇国候府才会跟裴府退亲!

    这种鬼话你也相信?裴诸城嘶吼道,镇国候府退掉这门亲事,是因为叶问筠看上了安卓然,镇国候府想要攀上叶家,甩掉裴府的婚约,所以才会退亲。难道你不知道吗?居然会相信这种无稽的传言?你跟我**年的兄弟,过命的交情,居然也会相信这种鬼话?

    说着,一时间怒气无处发泄,狠狠地抓起旁边的黑漆椅子,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这不是谣言,是安世子和镇国侯派人来告诉我夫人的。傅英杰也有些恼怒了,那人到镇国候府时,镇国候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看得清楚,而且那人说得头头是道,镇国侯和安世子不得不信,所以才会退亲。这件事,镇国候,安世子乃至镇国候府所有见过他的人都可为证。而且,还有那名男子的性命,他叫万关晓,是今科举子。如果裴大哥有心去查,一定能够查到这个人!

    不,可,能!裴诸城半个字都不信,斩钉截铁地道,歌儿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的确,跟寿昌伯府这桩亲事订得有些急了,因为有五殿下在前面。但是,在定下这桩亲事前,他曾经明明白白地问过歌儿,问她是否有意中人。若是有,只要人品上进,他都能接受,当时歌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跟他说了,没有!所以才会定下寿昌伯府这桩婚事。如果歌儿真有私情,当时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

    这分明就是镇国候府的诡计,想要甩掉攀龙附凤的名声,把污水迫在歌儿身上。

    裴大哥何不问一问四小姐呢?你自己看看四小姐的脸色!傅英杰早就注意到,在他说完那番话后,裴元歌的脸色刷的一下,就变成了惨白,神色很不对劲。

    当万关晓三个字传入耳朵时,裴元歌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一时间忽然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以为当初镇国候府的退婚是意外吗?告诉你,那根本就是万郎和我娘安排的!不然,你堂堂尚书府的嫡女,又怎么会下嫁给一个贫寒的进士呢?这是前生临死前,裴元容得意洋洋的话语。

    裴元歌,你不要太得意,我随时都能让你身败名裂!这是皇宫中,安卓然甩下的狠话。

    听说裴四小姐所住的院子叫做静姝斋,倒真是名符其实。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不知道裴四小姐又是俟谁于城隅呢?这是太后偏殿里,安卓然当众说出的话语。当时她还以为,安卓然竟然卑鄙无耻到拿她的院名来做文章。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缘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裴元歌恨得咬牙切齿,她本来就一直在疑惑,章芸在裴府的确一手遮天,但是,根本没有可能影响镇国候府的决定,原来是在玩这种不入流的把戏!怪不得前世退婚后,她偶尔参加宴会,总会遇到一些贵妇人古怪的眼神,对着她指指点点,而且再也没有人上门提亲……原来如此!

    但即便如此,镇国候府也不是什么好鸟。

    他们本就想甩掉裴府这门亲事,借叶问筠攀上后族,以求高升,所以万关晓的出现,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个很好的借口,可以毫无负担地甩掉裴府,于是连查都没有查过,就确定此事,将私通的罪名冠在她的头上,解除婚约。若非他们有这种心思,章芸又怎么敢耍这种瞒天过海的手段?

    要知道,这个时候,她根本就不认识万关晓,只要稍加细查,就能发现真相。

    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的身上,裴元歌面色虽然苍白,眼眸中却有烈焰在燃烧,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道:父亲,女儿根本不认得什么万关晓,更加跟他没有私情。女儿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天底下会有人存心这么恶毒,居然拿女子最珍贵的名节做文章,意图抹黑女儿,还请父亲明鉴!

    众人都以为她所斥责的是镇国侯府,谁也不知道,她心中恨的,是章芸和万关晓!

    四小姐又何必否认呢?傅英杰认定了裴元歌与万关晓有私情,缓了缓语气道,那位万公子虽然家境贫寒,但也是今科举子,只要能够高中,日后定有前程。裴大哥也不是那种迂腐的人,只要这位万公子人品上进,裴大哥绝不会拘泥门第之见,一定会成全你们的!再说,这里又没有外人,你算承认了也没什么的。

    寿昌伯不必把话说的这么动听,口口声声似乎为我着想,实际上只是想把罪名扣在我的头上罢了!裴元歌冷笑,镇国候府不是好东西,寿昌伯府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根本就是一丘之貉,寿昌伯的心思,父亲或许太信你,所以不懂。但是小女子却是明白的。

    寿昌伯面色微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过是太后一句玩笑的昭容,皇上重孝道,不好拂逆,随口说了句昭仪。你就以为皇上看上了我,想着傅世子与我订了婚约,岂不是在跟皇上争女人?你怕皇上因为恼恨,迁怒到寿昌伯府,影响到寿昌伯您和傅世子的前程,所以想要退掉这门亲事。可是,您又怕您这时候退婚,别人说您懦弱,说傅世子卖妻求荣,名声不好听,所以就想把过错推在我的身上。裴元歌轻蔑地看着他,所以,你当然希望我承认了,因为这样一来,就是我裴元歌不检点,不守妇道,一切的错都是我裴元歌和裴府的,寿昌伯府不过是个受害者。你不好意思这样说,所以纵容寿昌伯夫人来闹事,我没有说错吧?

    这种虚伪的人,比寿昌伯夫人更加可恶可恨!

    被戳穿心思,寿昌伯老脸一红,一时间有些张口结舌,随即又道:四小姐,明明就是你做事不检点,反而怪到了我的身上。若是没有这种事情,镇国候府为何信誓旦旦,而且连男子的姓名身份都有?难道这还能假吗?

    裴元歌冷笑:想要污人清白,自然做戏要做全套?我想问问寿昌伯,在听到这件事后,你有查过这件事的真伪吗?你又找来那个万公子询问细节吗?你有来问父亲,问我吗?您是与我裴府的关系亲近,还是与镇国候府亲近?为何宁可相信镇国候府,都不愿相信我是清白的?若是换了别人,儿媳被污蔑与人有私,第一件事就该先找到污蔑的人,痛打一顿出气才是,你们倒好,居然抢先着要往我身上泼污水。除了寿昌伯府根本就不想要这场亲事外,还有其他的解释吗?

    寿昌伯傅英杰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道: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厚脸皮的女子,与人私通,居然还在这里振振有词!这种事情哪里还能做假?就算真有假……遇到这种事情,女子也是有理说不清的,总之,今天这门亲事非退不可!

    傅英杰!裴诸城和他相交**年,哪里还不清楚他的为人,见他这样子就知道歌儿说对了,脸涨得通红,一拳就揍了过去,你还是算是个男人吗?皇上不过一句无心的话,你居然当了真,是不是把今天早朝上的账也算到了歌儿身上?你夫人这样想,那是妇人之见,我不跟她计较,可你要这样想,那你傅英杰就枉为男子汉!若不是你治府不严,纵容下人嚣张放肆,皇上又怎么会斥责你?不自省过错,加以纠正,反而归咎到无辜的弱女子身上,傅英杰,你自己脸红不脸红?

    傅英杰从来没被这样骂过,忍不住道:裴大哥,你不要把事情扯到其他方面,这次明明就是四小姐做错了,事实如此,你偏袒也该有个限度,不要把所有错都算到我身上!

    什么叫做事实如此?裴诸城怒喝道,别说只是镇国侯那老匹夫的一句话,就算真有这么个男人,拿着东西找到我跟前,说跟歌儿有私情也没用。歌儿是我的女儿,我不信她,难道还信镇国侯那个老匹夫?难道还信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陌生人?我没你那么糊涂,连亲疏远近都不分不清楚!不,不是分不清楚亲疏远近,而是故意装傻,想把所有的过错都泼到歌儿身上去,自己落个清白无辜。这更卑劣!

    什么亲疏远近?你根本就是存心偏袒!寿昌伯咬着牙关道,裴大哥,今天这桩婚事——

    别叫我裴大哥,我没有你这样的兄弟!裴诸城恼怒地打断他的话语,喝道,你也不必再提这桩亲事,我还怕万一把歌儿嫁过去后,改天哪个权贵跟你讨人,你只怕当即就要把我家歌儿送出去呢!这样的夫家,这样的公公婆婆,我裴诸城的女儿不屑于嫁!从今往后,咱们的兄弟情义一刀两断,我裴府跟你们寿昌伯府也再没有瓜葛!

    说着,指着大门的方向,怒喝道: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裴诸城,我一再忍让,你却欺人太甚,你真以为你还是我上司,我还怕你不成?这桩亲事,是我们寿昌伯府先退的,你别以为你存心偏袒就能遮瞒过去,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是谁非,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寿昌伯觉得裴诸城未免太骄横了些,武将转文职了,又做的不得已,还以为自己是从前的镇边大将吗?

    滚!裴诸城撩起一张黑漆椅子就砸了过去。

    见他暴怒的模样,寿昌伯终于不敢再说话,狼狈地扶着寿昌伯夫人退了出去。

    虽然事情似乎就此终止,但裴诸城始终觉得胸中像是有团火在烧,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些日子他已经尝得不少,但没想到连他的兄弟傅英杰居然也是这种人!他自己再怎么样苦都无所谓,但连累到歌儿也这样被人欺辱,却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如果他还是镇边大将裴诸城,镇国候府还敢退婚吗?寿昌伯敢这样羞辱歌儿吗?哈哈,真以为他改做刑部尚书,就所有人都能欺到他的头上了吗?

    想着,裴诸城忽然一转头,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老爷,你要去哪里?舒雪玉吓了一跳,怕他出事,急忙问道。然而,裴诸城早去得远了,哪里还能听得到?舒雪玉忙让人追出去看着,转头看看厅内静立如雕塑般的裴元歌,心头一阵怒火,一阵怜惜,走上前去将她揽入怀中,元歌,别理会那些无耻之徒,无论怎样,都还有你父亲和我呢!

    裴元巧在旁边看着,暗自幸庆,幸好她没有答应,不然,有这样的公公婆婆,以后还能有好日子吗?

    母亲不必替我担心。裴元歌却站直了身体,道,这样的人家,没嫁过去反而是好事!女儿若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也就不会动手打寿昌伯夫人了。

    虽然说她对这桩婚事并没有多少期待,于是也从来没有指望寿昌伯府能为她做主,因此在太后殿里,太后突然开口赐婚,她所有的想法也都是自己解决,从来没想过要依靠傅君盛。但是,即便如此,她对寿昌伯府的人也从来没有失过礼数,连寿昌伯夫人那样的刁难,她都忍了下来,没有还击,也没有违逆。

    即使这样,遇到事情,寿昌伯府的做法却是将所有罪责推到她的身上。

    这种做法,实在令人心寒,也令人不齿!

    还有镇国候府!

    不知道过了过久,追着裴诸城出去的小厮终于赶了过来,神色很有些古怪,面对着舒雪玉和裴元歌,似乎有些害怕,更多的却是兴奋和解气,道:夫人,小姐,老爷集合了府上的护卫一道骑马出去,说……说是要去砸了镇国候府!

    ------题外话------

    小剧场:元歌(眼泪汪汪的):老爹,你去砸了镇国候府,出了气,闺女我这口气肿么办?我找谁出气去?

    墨墨(捋袖子,摩拳擦掌):元歌,你想砸哪家出气,说,我替你砸!

103章 对质证清白,镇国侯府颜面扫地

    等接到消息的镇国侯和安卓然赶回来时,就看到许多人围拢在镇国候府门前,指指点点地看笑话,分开人群上前一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只见黑底金漆的牌匾四分五裂地散落在地上,朱漆铜钉的大门也被砸烂了一扇,另一扇半吊在门框上,像是在嘲弄着镇国候府的狼狈。

    透过半开的门扇,隐约能看到前院的遍地狼藉,摆设的瓷器玉器之类早就砸了个粉碎,桌椅散乱地倒在地上,庭院里乱七八糟,甚至连前院的院墙都被砸出好些窟窿,看起来零落破败。裴诸城还在院子里,指挥着裴府的护卫仍在热火朝天地动手,倒是有条不紊,丝毫也没有显出乱来。

    至于镇国候府的家丁护卫,早被裴府护卫拿下,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哀嚎痛呼。

    巍峨庄严的镇国候府,瞬间变成了一个笑话。

    可想而知,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整个京城,所有人都会知道,镇国候府被裴诸城砸得七零八落,立刻成为全城的笑话。尤其,当镇国候府看到好好地挂在前院大厅的牌匾后,更是气得鼻子都歪了。这个裴诸城,连大门的牌匾都砸了,门扇都能卸了下来,居然分毫没动这块牌匾!

    这可是庄明帝御赐的牌匾,只要裴诸城动了分毫,什么都不用问,立时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混蛋!

    裴诸城,你这是在做什么?镇国侯长这么大,从没被人这样欺辱到头上来,尤其想到外面围观的群众,更是怒火中烧,黑白参半的胡子跟着一抖一抖,胸膛急剧地起伏着,像是随时都可能喘不过来气。看着那些依然在砸的护卫,大吼一声:都给我住手!

    裴府的护卫被他的吼声惊得顿了一顿,随即继续砸。

    镇国候见状,更是几乎气炸了肺,冲上前去,抓住一名护卫手中的工具,抢夺过来扔了出去。那护卫倒没跟他反抗,乖乖地给他,然后跑过去捡起来,继续砸……就这样,镇国侯到谁跟前,谁就乖乖地把东西给他,停手,等他走了,捡起来继续砸。

    镇国侯一个人,哪能拦得住这么多人,最后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坐在花坛的青石砖上,呼哧呼哧直喘气。

    裴诸城冷笑道:镇国侯,跟我这些护卫耍威风有什么意思?想动手来找我啊!

    裴诸城,你不要欺人太甚!闻言,镇国侯的火气又上来了,冲到他跟前指着他道,带着一群土匪强盗到我家里来砸东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镇国侯好欺负吗?

    那你以为我裴诸城好欺负啊!裴诸城胸膛一挺,厉声吼道,常年浴血沙场的大将威势毕露无疑,气势十分惊人,为了攀上叶家而悔婚,退掉了咱们两府从小定下的婚事。这也就算了,你那儿子我也看不上,懒得跟你计较。结果,看到我女儿另许了人,出头了,风光了,心里头不忿,居然肆意诋毁我女儿的名誉!做这种卑鄙无耻的事情,现在还说我欺人太甚!镇国侯啊镇国侯,你这脸皮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能这么厚实?赶紧把这秘方告诉我,我拿去给边疆的将士做盔甲,得能救多少人啊?到时候个个都得感激你的无量功德了!

    闻言,裴府的护卫哄然大笑,起哄道:就是就是,镇国侯那可就立了大功了!

    就连大门外都传来隐隐的笑声。

    镇国侯脸色通红,被他的刻薄话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你那女儿自己做了丑事,怨得了别人吗?

    什么丑事?我的女儿我还不知道吗?清清白白,冰雪聪明,从太后到皇上,再到温阁老,温夫人,见过的没有不夸奖的。你不就是觉得退了一个这个好的儿媳妇攀附叶府,被人戳脊梁骨觉得寒碜吗?觉得寒碜就别做那种不要脸的事情!不知道自己上进,只知道抹黑别人,这样欺辱一名弱女子,德行啊你!裴诸城怒色满面,我告诉你,今天砸你的镇国候府不为别的,就为我女儿出口气!我裴诸城的女儿,不是想欺负就能欺负的,谁敢欺负她,我就砸他全家!

    说着,手一挥,厉声喝道:看什么看,都给我麻利点!亏你们还是战场上出来的,别让镇国侯笑话你们力弱手慢,那是丢你们的脸,也是丢我裴诸城的脸!

    护卫们闻言,七手八脚地加快进度。

    镇国侯看得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裴府的护卫以前都是裴诸城的亲兵,剽悍骁勇,能以一敌十,好些身上都挂着军功,提个小头目,偏将都没问题,可却宁愿在裴府做个护卫。而镇国侯府的护卫则是从家丁中选出来的身体强健些的,根本没办法拦阻这群虎狼。

    至于什么擒贼先擒王,想都不要想,裴诸城一人撂他们爷俩轻而易举!

    镇国侯越想越气,忽然一跳三尺高,吼道:裴诸城你别仗着裴府护卫骁勇就这么嚣张,咱们见皇上去!

    去就去,怕你不成啊?裴诸城不甘示弱地道。

    于是,事情就这样闹到了皇帝跟前。

    皇上,您要为老臣做主啊!镇国候颤巍巍地跪倒在御书房冰冷的地面上,涕泪纵横,委屈无限,那裴诸城自恃勇悍,居然带着裴府的护卫,如狼似虎地闯进老臣的家里,见东西就砸,就连老臣的家门和牌匾都被他毁坏了。请皇上念在老臣满门忠良的份上,为老臣做主,严惩裴诸城!

    得了吧,就你家那样还满门忠良呢,忠良要都你们这模样,我立马改当奸臣去!裴诸城哂道,言辞锋锐,我砸了你一个前院,你就觉得委屈,无法容忍,那你让人诋毁我女儿的名节,想要把她往死路上逼,难道我这个做父亲的就能够容忍了吗?啊?你这个老匹夫!这是我这些年收敛脾气了,不然,今天砸的就不是镇国候府,而是你跟那个兔崽子!

    皇帝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徐,沉着眉眼看着台下的二人。

    镇国侯身子一颤,忙哭诉道:皇上您看,他当着皇上的面还耍横呢!

    怎么?说不过了就开始哭,就怨对方耍横,哭哭啼啼地诉委屈?镇国侯,你算男人吗?干脆去当娘们算了!裴诸城毫不留情面地道,这才转身,对着皇帝深深地拜了下去,皇上,臣也请您为臣以及臣女裴元歌做主。这个老匹夫——说着,手指着镇国侯,连声音都颤抖起来,满怀激愤恼怒,他想攀上叶问筠的婚事,于是退掉了跟我裴府早就定下的婚事,这会儿又命人诋毁我家歌儿的清誉,说她与人有私情。皇上!

    裴诸城忽然喊道,声音微带哽咽。

    这种软弱的情绪,出现在他这样的硬汉子身上,更加的震撼人心。

    歌儿她是女子,女子的名节何等重要,那就是她的性命!镇国侯此举,无异于要逼臣的女儿去死!我家歌儿才十三岁啊,还是个孩子!对着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耍这种恶毒的手段,皇上,是可忍孰不可忍?裴诸城语出激愤,今日,臣若不能为歌儿讨回这个公道,臣枉为人父!

    这番话由衷而发,极为牵动人心,皇帝的神色微微缓和,又听到裴元歌的名字,更加关注起来。

    怕皇上被裴诸城这番话打动,镇国侯忙道:皇上不要听信他的胡言乱语,明明就是她的女儿不检点,与人有私情。那男子拿着裴元歌的绣帕来到我府上,说与裴元歌两情相悦,已经私定终身,只求老臣成全。老臣怒极,不堪犬子受此屈辱,这才退了亲事。那男子名叫万关晓,是今科举子,皇上派人一查便知,此事绝非老臣污蔑!

    这还不叫污蔑?裴诸城怒声吼道,且不说你这番话是真是假,就算真有这件事。随便一个男人,拿着一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绣帕,就说跟我女儿有私情,这种事情也能相信?真是可笑,女子的名节那般重要,却是如此轻易就能够污蔑毁坏,镇国侯,你脑子被驴踢了吧!

    那绣帕上还绣着一个歌字,那男子说得头头是道,空穴来风,必有其因,苍蝇总不会叮无缝的蛋。再说,我到裴府退亲的时候,你们府上也没有说什么呀!镇国侯分辩道。

    好,既然这样说,那我问你,当初这件亲事是你和镇国候府人与我和拙荆明锦所定,是不是?既然如此,为何要赶在我回府之前,趁府上只有我的妾室章芸掌府时强逼退婚?为何不等我回府,与我这个正主商议?你在怕什么?随便找来一方帕子,绣个歌字,编一套谎话,我家歌儿的清白就没有了,这还不荒谬吗?裴诸城冷笑着道,说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要是这样,我今儿回去就找一帮地痞无赖,个个拿着一方帕子,绣上你府上女眷的名字到你家去闹,你这个老匹夫就回去好好查证你府上那些蛋到底有缝没缝吧!

    说着,怒气冲冲地一挥袖,不再理会镇国侯。

    你——听他这样侮辱自己的家眷,镇国侯气个仰倒,裴诸城你这混帐,我府上的女眷个个清白自爱,哪是你那个不检点的女儿所能比拟呢?你……你这样羞辱我,我跟你拼——

    够了!皇帝终于出声,声音淡淡,却含着无数的威严,瞬间压倒了怒气勃发的二人,慢慢道,你们争了这半天,朕也听明白了,这件事的根源在于裴四小姐的清白,是不是?既然如此,来人,传裴四小姐和那个——顿了顿,问道,叫什么?

    镇国侯赶忙道:万关晓。

    传裴四小姐和那个万关晓入宫,朕来亲自断明此事。皇帝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尤其在看裴诸城的时候留了神,微微地撇了撇嘴角,道,由朕来决断此事,两位爱卿可服气?

    谢皇上!裴诸城磕头道,若是查明我家歌儿清白无辜,我要这老匹夫给我一个交代!

    皇上英明睿智,定然能够查明此事。根本就是你女儿不检点,与人私通,反而怪到我身上!镇国候府也愤愤不平地道,等到真相水落石出,你砸我镇国候府这件事,也要给我个交代!

    哼!两人怒目而视,同时扭过头去,谁也不看谁。

    眼看着那传信的太监就要出去,裴诸城忽然道:且慢!皇上,臣有几句话想要单独跟皇上说。

    皇帝微微皱眉,还是点点头,道:上前吧!

    裴诸城起身,到皇帝身边,附耳低语几。皇帝眼神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挥挥手命他退下去,随即对身边的太监低语几句,太监点点头,与先前传旨的太监一道领命而去。

    见裴诸城这样,镇国侯就知道肯定有古怪,不过他一点都不担心,这件事本来就是真的,又假不了。何况,在入宫之前,他就猜到这件事闹到皇上跟前,必定会召万关晓对质,因此以换衣服为由,命安卓然悄悄前去寻找万关晓,许以重利,又加以各种诱惑,务必要他届时讲出真相。

    只要有万关晓这名铁证,这件事就是板上钉钉,谁也翻不过来!

    皇帝既然开了口,裴诸城和镇国侯也就暂时熄了火,两人谁也不理谁,就那么静静地跪着。镇国侯毕竟有些年纪了,跪了一会儿就觉得腰酸腿疼,偷眼见皇上低头批阅奏折,完全没注意他们,就悄悄地伸手揉捏揉捏膝盖和腿。裴诸城倒是直挺挺地跪着,眼眸中依旧满是恚怒,只是压抑着没有爆发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太监进来通报道:皇上,裴四小姐到了。

    裴府离皇宫更近,裴元歌来得早些实在很正常。皇帝头也不抬地道:宣!

    只见一名女子袅袅而入,面容秀丽,神色文静,身着米白绫镶浅黄边的半臂,领口一枝鹅黄的腊梅娇嫩倾心,袖口则绣着连枝梅花纹,下身以是条深紫色印浅紫花卉的齐胸襦裙,裙端系着鹅黄色的宽腰纱,偏长的腰纱蜿蜒而下,随着她的步伐飘摇而动,显得格外轻灵。身后跟着一个低头垂手的青衣丫鬟。

    两人走上前,盈盈跪倒:小女(奴婢)拜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随意扫了她们一眼,目光一瞥,看了眼裴诸城,这才道:起来吧!裴爱卿和镇国侯也都起来吧!

    四人起身,裴诸城起来时,裴元歌去扶了他一把,裴诸城握紧她的手,安慰道:歌儿不用担心,这件事有父亲为你做主,定要为你讨个公道,绝不会让那些卑鄙龌龊的小人平白污秽了你的名声。

    裴元歌低声道:多谢父亲,女儿知道。

    镇国侯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口舌之利!

    裴诸城转头怒目而视,镇国侯被吓了一跳,强自忍着没有露出惊慌之色,却不自觉地悄悄挪了一步,离裴诸城稍微远了些。

    这些小动作并没有逃过皇帝的眼睛,不过他也没有理会,径自问道:裴元歌,你可知朕为何宣召你来?

    裴元歌低声道:小女知道,宣旨的公公已经将事情的原委对小女说清楚了。皇上,小女是冤枉的!小女从来都不认得什么万关晓,素未谋面,又怎么可能会有私情?这定是有人存心污蔑,想要毁坏小女的名声。还请皇上为小女主持公道,否则,小女只有一死以证清白了!说着,声音慢慢带了哽咽,十分委屈。

    朕知道了,你先在旁边站着吧!

    裴元歌顺从地站在一边,青衣丫鬟也随着她站在旁边,都是低头不语。

    又约莫过了两刻钟左右,终于有人通报说万关晓带到,镇国侯精神大振,轻蔑地扫了眼裴诸城,待会儿看你和你那个女儿怎么名誉扫地?裴诸城也是积累了满肚子的怨气,想要看看这个胆敢诋毁歌儿名声的万关晓到底是何方神圣!暗暗盘算着,等这桩事了后,要好好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当万关晓进来时,殿内众人几乎都是眼前一亮。

    在此之前,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万关晓必然是个油头粉面的清秀书生,专骗取无知少女的那种类型,再不就是一副贼眉鼠眼的猥琐相。谁也没想到,真正的万关晓竟是如此的俊美。只见他面若傅粉,唇若涂朱,相貌俊美却不带丝毫的阴柔之气,一身白衣,虽不名贵却十分干净得体。

    虽是初次面生,微带忐忑,却并无拘谨畏缩的小家子气,眼神明亮,神情从容,举止洒脱,透着一股风华正茂的书生意气。他步入御书房,三跪九叩,礼节毫无疏失,朗声道:学生万关晓拜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深深地伏下头去。

    这一亮相,顿时赢得不少人的好感。

    就连裴诸城都忍不住消散了大半的怒气,暗暗喝彩,心想,若是元歌真看上这样一个人,也不算太辱没她。连他尚且如此想,何况其他人?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裴四小姐跟这万关晓也算郎才女貌。而且,男的俊美,女的秀丽,面对这样的一对男女,几乎谁都无法把他们和污秽的词语联系起来,只觉得这两人十分般配。

    皇帝目带审视,问道:万关晓,你可知道朕为何宣你前来?

    回皇上的话,虽然宣旨的公公并未透漏一字,不过学生猜想,应该是为了学生与裴府四小姐的事情,宣学生前来问话。万关晓朗声道,神情平静,不知道学生是否猜对了?

    听闻此言,镇国侯顿时来了神气,道:裴诸城,听到没有?若你女儿跟这个万关晓是清白的,怎么皇上一宣他,他就知道是因为跟你女儿的事情?我看这万关晓虽然家境贫寒了些,不过倒是文才武略,样样都不输人,你不如就趁势办喜事算了,正好也请我喝杯喜酒!

    虽然裴诸城心里对万关晓也很中意,但他深信裴元歌,而且,这万关晓人品如此出色,若歌儿真与他有情,又怎么可能不告诉他这个父亲?但这个万关晓为何开口便提到他和歌儿?裴诸城皱起了浓眉,一时间有些想不通透,却仍然喝道:不要胡说,我女儿清白自爱,你不要玷辱了她的名声!

    裴元歌更是出言斥责:这位公子,小女与你素不相识,还请莫要信口开河,辱了小女的名声!

    裴四小姐又何必否认?镇国侯阴阳怪气地道,我看这位万公子跟你蛮相配的,不如老夫做个媒人,把这暗路过了明,让你和万公子有情人终成眷属,岂不是两全其美?

    见裴诸城眉眼倒竖,想要发怒,皇帝声音沉凝:够了,你们都住口!

    裴诸城只得按捺下来,镇国侯更是不敢说话。

    万关晓,既然你知道朕为何宣召你来,那就不必多废话了。皇帝依旧不紧不慢地道,神色平淡,裴四小姐说与你素不相识,更无私情,镇国侯则说,你与裴四小姐两情相悦,曾经拿着一方绢帕到镇国候府求镇国侯成全。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你且从实道来,若有半字虚言,绝不宽待!

    是,学生谨遵皇上教诲,绝不敢有半字虚言!万关晓神色诚恳地道,侃侃而谈,学生于去年赴京,在京中租房苦读用功,为今年九月份的文科武举做准备。闲来与同窗好友到京城寺庙游览,于去年九月份在寺眯与裴府四小姐花前偶遇。我二人言谈十分投契,裴四小姐并不曾嫌弃学生贫寒,对学生多加鼓励,盛赞学生的文采和武功,说学生必能高中。我二人一见倾心,后来又曾经数次在寺庙相会,四小姐赠了学生一方绢帕,上面有她亲绣的名字,作为定情信物——

    你胡说!不等他说完,裴元歌便又急又气地打断了他。

    万关晓置若罔闻,继续道:后来学生听说,裴四小姐与镇国候府世子从小就定下了婚约,心中十分痛惜,不忍就此失去红颜知己,于是带绣帕到镇国候府去,将我二人的情缘告知镇国侯。镇国侯为人宽厚,听学生说得恳切,就成全了小人,与裴府退了亲事。

    看吧!听吧!镇国侯立刻得意起来,万公子说得清清楚楚,裴元歌明明跟我家卓然订了亲事,却还不知检点,跟这个万关晓私定终身。裴诸城,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明明就是你教女不严,做出了这种丑事,居然还敢跑来砸我镇国候府!

    说着,跪倒在地,道:皇上,裴诸城教女不严,又带人行凶,这种人不配做刑部尚书,应该革了他的官职,下狱严惩,以儆效尤,恳请皇上准许。

    皇帝并不言语,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万关晓。

    皇上……决无此事……小女冤枉……家父……家父他……裴元歌情急之下,似乎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只是无措地看了看裴诸城,脸涨得通红,忽然间也跪倒在地,只知道磕头,小女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跟无私请,皇上明鉴!皇上明鉴!

    裴诸城更是怒吼道:你为何要污蔑我女儿?是谁指使你的?

    万关晓嘴角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意,忽然转过头,对镇国侯道:阁下就是镇国候吗?

    镇国侯一怔,点了点头。

    那么,学生方才的话,是否能让镇国侯感到满意呢?是否为镇国侯打击了裴尚书呢?镇国侯不就是想听这样一番话吗?万关晓含笑问道,眼眸中尽是嘲讽讥刺之意,神色十分不屑。

    镇国侯愕然睁大了眼睛,不明白万关晓这话什么意思。

    异变突起,在镇国候借助万关晓洋洋自得地指摘裴诸城和裴元歌时,万关晓却突然说出这番话来,让事态转染转了个急弯。一时间,除了寥寥数人外,其余的人都被他的话弄得迷糊了,莫名其妙地看着万关晓和镇国侯。

    古人有云一字千金,来形容文字之精妙,难以更动一字,或者赞美书法之高超珍贵。学生虽然不才,不敢比拟古人,不过刚才这番话就价值两千两银子,说出去也足以成为一段佳话了吧?万关晓笑着,神情却犹如冰霜,忽然转过身来,先对着裴元歌深深地做了个揖道,学生方才的话对小姐多有冒犯,还请小姐见谅!

    待裴元歌莫名其妙地还了个礼后,万关晓这才转身,对皇帝深深地磕了个头,正色道,皇上,学生方才所言,乃是有人指使学生而为。实际上,学生与裴四小姐素不相识,更无私情,还请皇上明鉴!

    你别想抵赖,你刚才分明还说你们二人私定终身的!听他突然反口,镇国侯目瞪口呆,你别想着替裴元歌遮拦,你若与裴元歌素不相识,从无私情,为何刚才一到御书房,就知道皇上宣你,是为了你和裴元歌的事情?分明就是你跟裴元歌私定终身,这会儿看到裴元歌的境遇,又想堆词掩饰。皇上面前你也敢如此出尔反尔,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皇帝淡淡地看着万关晓,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万关晓看了眼镇国侯,神色不屑地道:学生之所以知道,皇上悬学生来此的原因,那是因为,在宣旨的公公来到学生所租住的地方之前,有位年轻人曾来见过学生。他自称镇国候府世子安卓然,威逼利诱,命学生说出方才的话来,又许给学生两千两银子,以及无数好处。同时说,如果学生这样做了,裴尚书被逼无奈之下,定会将裴四小姐许配给学生,有裴尚书庇护,学生的仕途必定能够十分平顺。

    说着,从怀中取出两张各一千两的银票,双手奉起,道:银票是安世子所给,里面夹有一块安世子的玉佩,说以后若有事,可以凭此玉佩寻镇国侯和安世子,绝不会推诿。学生句句属实,不敢有一字妄言。请皇上过目!

    早有太监近前,银票和玉佩呈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只扫了一眼玉佩,脸色便沉了下来,道:拿给镇国侯看,让他认一认!

    看到那块还刻着安字的玉佩,镇国侯身子一颤,暗骂安卓然行事白痴,居然还留下信物!紧张地咽了咽唾液,镇国侯伏地道:皇上明鉴,老臣的确曾让犬子去找万关晓,但是,那只是怕裴尚书抢先一步收买万关晓,这才以防万一,老臣知罪了!但是,那天,的确是这个人拿着一方绣帕到了镇国候府陈情,当时老臣府上有不少人都亲眼目睹,老臣斗胆,恳请皇上宣人来与这个万关晓对质。

    镇国侯所说的,应该是镇国候府的奴仆之流吧?我朝律法有明文规定,奴仆不得为主证,不知道除了这些连性命都掌握在镇国侯手里的奴仆外,您还有其他的证人吗?万关晓扬眉冷笑,学生再不才,也是读圣人书长大的,焉能如此荒唐?就算真与女子私下相遇,也该及时避嫌,又岂会私下攀谈,成何体统?裴四小姐身为刑部尚书,身边必有丫鬟随从在侧,就算裴四小姐不知轻重,她身边的嬷嬷总该知道,又怎能容裴四小姐与在下私谈?裴四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听他此言,裴诸城不禁暗暗点头,喝彩道:言之有理!

    万关晓继续道:就算退一万步说,学生真对裴四小姐生情,但裴四小姐既然婚配,学生自该退却,又岂有为了一己私利,置裴四小姐的名声于不顾的道理?更不会荒谬地拿着一方绣帕到裴四小姐的未婚夫府上,要求你们退亲。镇国候府是什么门第?若真有这种事情,只怕早就遣人将学生打了出来,又怎么会因为这番话就与裴府退亲,这不是太可笑了吗?再退一万步,若学生真这样做了,镇国候府已经与裴府退了亲事,学生为何还不上门提亲?镇国侯,你编造出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意图蒙蔽真相,究竟是把学生当做傻子,还是把皇上当作了傻子?

    你——镇国侯又气又急,心情激荡之下,只觉得喉间一片甜腥,几乎要呕出血来。

    这万关晓明明就到镇国候府说过这样一番话,现在却翻脸不认,还把罪责都推到了他的身上,弄得一切好像都是他在背后指使一样。恨只恨自己当时急着攀上叶家,想退掉裴府的这门亲事,却苦于找不到借口,这万关晓来得恰到好处,给了他一个完美无瑕的理由,于是问也没问,查也没查就到裴府退亲去了。

    虽然章芸默认了此事,但他当时实在太过得意忘形,只说了句你们裴府应该心知肚明就态度强硬地退了这门亲事现在就算拿这个来说道,也能被扭曲成无数意思,根本不能作为证据。

    皇上,这万关晓的确到过镇国候府,请您明鉴啊!镇国侯颤颤巍巍地跪伏在地,声音中带着无限的懊恼痛恨。

    镇国侯,如果说学生真的到过镇国候府,说过这样一番话,难道镇国侯就这么轻易相信了?连学生都能想到这番话中的错漏,难道镇国侯您身居高位,阅尽世事,反而想不到?万关晓冷笑道,那学生就真的奇怪了,镇国侯您到底为什么这么急切地要退掉这门亲事,以至于连这样漏洞百出的话语都能相信?

    被他这一反问,镇国侯一口鲜血已经涌到了口腔,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的确,这番话乍听合情合理,但不太能够经得起推敲。可当时镇国候府正千方百计想要退掉裴府这门亲事,有这样一个占全了理的理由,只顾着高兴,哪里还来得及去想这中间有没有漏洞?结果就被万关晓这个反复无常的卑鄙小人抓住了把柄,此刻反问出去,竟是将他堂堂镇国侯踩在脚底下,当做踏脚石,以彰显他万关晓的光明磊落,聪慧多才,这口气叫他怎么能忍得下去?

    万关晓不过是区区一介举子,他居然敢这样暗算他?居然敢!

    皇上,这个万关晓口舌伶俐,反复无常,方才明明言说与四小姐有私情,却不知为何突然转口,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了老臣身上,想要借老臣上位。皇上,如这般出尔反尔,信口开河,心思歹毒的小人,他的话绝不能信,应该要严加惩治!裴元歌与其有私,确然无疑,还请皇上明断!

    万关晓傲然笑道:学生开始的确是在信口开河,那不过是学生想要看看镇国侯您的嘴脸,故意而为之,一时书生意气。如果有冒犯皇上的地方,学生甘愿。但是,学生实在不明白,学生与镇国侯素不相识,无冤无仇,镇国侯为何要这般诋毁学生?

    镇国侯,你说万关晓的话绝不能信,但朕却觉得,他说的的确是实话。皇帝淡淡开口,朕相信,万关晓跟裴四小姐的确素未谋面,更加不可能有私情。否则,至少他应该能认得出,这位紫裙的小姐并非裴四小姐!但是,在这位小姐自称裴元歌时,万关晓却毫无异动,显然,他并不认得裴四小姐,这才是真正的确然无疑!

    此言一出,除了皇帝、裴诸城和那位紫裙的小姐及青衣丫鬟外,其余人都大吃一惊。

    她……镇国侯目瞪口呆,她不是裴元歌是谁?

    这是我的二女儿,裴元巧!你别看了,她身旁的丫鬟也不是歌儿,就是个丫鬟!裴诸城不屑地道,早防着你收买人胡乱攀诬呢!

    显然,这是裴诸城和皇帝设下的陷阱。

    如果说万关晓的确跟裴元歌有私情,那么至少应该见过本人,就能认出这不是裴元歌;但如果万关晓被人收买指使,想要胡乱攀诬,听到那紫裙女子自称裴元歌,裴诸城又叫她歌儿,不住安慰,自然会认为那就是裴元歌;或者他再聪明一点,察觉到不对,但裴元巧身边的青衣丫鬟又变成了很好的掩饰,皇帝主问,秉断清白,怎么会平白有个丫鬟低眉垂眼地在这里,说不定就是真正的裴元歌。

    如果万关晓与裴元歌素未谋面,却存心攀诬,对着裴元巧或者青衣丫鬟表述情衷,假装情深意重,那就上了裴诸城的当,绝对会被当场拆穿!

    听了这话,万关晓也不禁目瞪口呆,心中暗暗庆幸。

    本来他按照章芸的吩咐来到京城行事,章芸本许诺他日后将裴元歌许配给他,但章芸突然倒台,这件事不了了之。随后又是裴府的大小姐,但只跟裴元歌见了一面就莫名其妙地没了音信,再也不理会他了。想当然尔,他的心中自然如火烧火燎般,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因此,安卓然的话不是没有打动他,若能得两千两银子,又得到裴四小姐这么一位妻子,对他来说,当然有莫大的好处。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闪了一闪,就被排除了。这些天来京城的谣言,他也有所耳闻,明知道皇上对裴元歌有意,他再说跟裴元歌有私情,那不是跟皇上作对吗?他区区一介举子,皇上碾死他还不跟碾死一只蚂蚁似的?再说,他跟裴元歌素不相识,那番话又是漏洞百出,若非镇国候府急于退婚,根本不可能取信于人!现在若没有裴元歌身边的人安排设计,很容易就能被拆穿,到时候恐怕就要声誉扫地,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倒不如趁此机会,装出一副坦荡磊落的模样,既在皇上跟前出了彩,又能得裴尚书的好感,反而对以后的仕途更加有利。于是,思量前后,确定那天他却镇国候府的事情

    虽然这样会得罪镇国侯府,但镇国候府早就没落了,虽然世子定下了叶问筠,但叶问筠也因触怒太后而被赶出宫,镇国候府根本就没有依仗,再加上今日的事情,肯定会一蹶不振。就算再找他的麻烦,此事因裴府而起,以裴尚书的脾气必定不会坐视,到时候反而能促进他和裴府的关系。

    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呢?

    ------题外话------

    亲啊亲啊,不要把蝴蝶的回复和女主的立场联系起来啦~那只是蝴蝶在吐槽开玩笑而已,女主怎么可能不重视声誉?亲们这样,蝴蝶以后都不知道要肿么回复留言了(对手指委屈状)……

104章 焦头烂额,后悔莫及

    你说什么?寿昌伯府和裴府退亲了?春阳宫内,得到消息的宇泓墨定定地看着报信的寒铁,原本正在看的信笺被他握在手心里,皱成了一团,潋滟的眸微微眯起,透漏出从未有过的冰寒气息,阴冷慑人。

    私情,退亲……

    正是,听说寿昌伯府因此与裴府大吵一架,寿昌伯和寿昌伯夫人回府的路上一直都在骂骂咧咧,并没有避讳,看起来是故意想把事情闹开的。卑职在旁边听着,都是在说裴四小姐不……不检点,与男子有私情,这门亲事不能要,非退不可之类的话,卑职就立刻赶回来了。

    在白衣庵的时候,寒铁就有些怀疑自家殿下的心思,上次在裴四小姐的闺房找到失踪的九殿下后,就更加确定了。因此听到此事与裴四小姐有关,不敢延误,立刻赶回宫中禀告九殿下。

    尽管本就猜测那位裴四小姐在九殿下心中有一席之地,但是,看到这样的九殿下,寒铁还是忍不住心中一凛。

    以前无论遇到怎样的难题,九殿下素来都是言笑无忌的模样,凤眼含情,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殿下露出这样全然的凛寒表情,明知道九殿下此刻的怒气并非由他而起,但被这样的目光扫视着,心头仍然忍不住森寒透骨。

    看来,他还是低估了那位裴四小姐在九殿下心中的地位。

    只是,寒铁不明白,如果九殿下对裴四小姐有意,以他的本事和荣宠,搅和了寿昌伯府和裴府的婚事易如反掌,为何却从来都没有异动?似乎从得知这场婚事开始,九殿下最经常做的事情,就是在春阳宫最高的楼阁房顶上,遥望着裴府的方向。而唯一一件出格的事情,就是那夜突然失踪,后来出现在裴四小姐的闺房内。

    反复思量,寒铁却还是揣摩不出自家殿下的心思。

    寿昌伯离府的路径人多吗?以寒铁你来看,这消息的散播能有多快?知道这时候要先处理善后,宇泓墨强压下怒气,仔细地询问道。

    毕竟是内城,虽然有些人议论纷纷,但至少要到明天才能传开。寒铁回答道。

    宇泓墨微松了口气,思索了会儿,起身推开书桌上的东西,提笔写了封信,封好,交给寒铁道:这封信你立刻送到外城梨花胡同最里面的那家。如果主人不在,逼也要逼问出他的下落,亲手交到他的手上,一定要快,而且确定,不准出丝毫错漏!

    属下明白!寒铁接过信封,立刻便出宫去了。

    等到寂静的书房只剩下宇泓墨独自一人,原本就阴冷骇人的表情更是几乎能凝出冰霜下,一拳重重地砸在了书桌上,怒声喝道:该死!

    该死的傅君盛,该死的寿昌伯府!

    虽然太后和父皇确说过那样的话,但寿昌伯府和裴府定亲在前,天经地义,谁也挑不出理来,事情便就此罢休了。即使父皇和太后心有不甘,但顾忌之口,也不可能太出格,堂堂的寿昌伯府,连这点小风小浪都担当不起来吗?居然在这个时候退婚,想要讨好父皇和太后不说,偏偏做婊子还想立牌坊,想给元歌冠上一个私相授受的罪名,把错全推到元歌身上,全然不顾及元歌一介女子,要如何承受这种种风浪!

    不,不对,或者寿昌伯府根本就是故意这么做的。

    他们先提出退婚,势必得罪了元歌,害怕元歌真的入了宫,成为妃嫔,将来得了势会找他们算账,于是玩了这么一手。既能把退亲的过错推到元歌身上,避免被人说卖妻求荣,戳脊梁骨;又能趁机毁掉元歌的清誉,这样的女子将来必定不可能入宫,也就铲除了后患!好!好寿昌伯府!好一个寿昌伯!

    居然这样对待元歌,算计元歌!

    那是他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女子,是他视若珍宝,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的人,寿昌伯居然敢这样欺辱她!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忍让,早就该……

    这笔账他记下了。

    将来若不让寿昌伯府付出代价,他就不叫宇泓墨!

    在无人的空房间内,宇泓墨再也不必掩饰,恣意地展露出他的怒气,直到门外传来寒铁的声音才稍微收敛,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让他进来。

    回禀殿下,那人在家,属下已经将信交到了他的手里,他说殿下所托之事,他必会办妥。至于报酬,以后再说。

    宇泓墨正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太监的通报声:九殿下,柳贵妃娘娘派人请您到长春宫一趟!

    同一时间,梨花胡同最里间的偏僻宅院。

    说了临江仙那件事后,不会再来找我,以九殿下的一言九鼎,居然也会反悔……颜昭白若有所思地笑着,宇泓墨这等于是送上门来让他敲竹杠,那样精明干练的人,也会做这种事情,看来裴四小姐在他心中的分量,比自己想象中的更重。

    想着,取过另一封由庆元商行掌柜送过来的信,看着上面娟秀的字迹,忽然挑眉一笑,将两封信并排放在一起,有些失笑,这两个人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不过也是,要论放消息散播传言,当然是茶楼酒肆,商家店铺最容易,消息流通最快……

    取过火石,将两封信同时烧掉。

    真是可惜,大好的敲宇泓墨竹杠的机会,就这样白白错过了。颜昭白笑着摇摇头,对身边的随侍道,去把商行的掌柜叫来,我有事要吩咐,要是到了就让他们在这里等着,我先去看看小姐。说着起身朝颜明月的房间走去。

    也罢,裴四小姐救过明月,他欠的人情大了,就当是个小小的报答吧!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颤抖不已的镇国侯身上。

    此刻,镇国侯实在是后悔莫及。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那样迫不及待地想要踹掉裴府这门亲事,借叶问筠攀上后族。现在虽然如愿以偿得到了叶问筠这门婚事,但叶问筠却被九殿下当场羞辱,太后出言赶她出宫,彻底失宠,不再是荣耀而是累赘,却偏偏是皇后下懿旨赐的婚事,想要退都不可能。这次又因为退亲之事,被万关晓这个小人反咬一口,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镇国候府的身上,反而显得他光明磊落,品行高洁。

    如今,大概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们镇国候府为了高攀叶家,毁诺悔婚,又为了不被人戳脊梁骨,把污水泼到了裴元歌的身上,想收买万关晓污蔑裴元歌,结果万关晓却是个坦荡磊落的君子,当场拆穿。在所有人的心里,镇国候府就是个攀龙附凤,虚伪阴损的跳梁小丑了吧?

    可天地良心,真是这个万关晓到镇国候府说跟裴元歌有私情,他才会退婚的啊!

    但现在,还会有谁相信他?

    就算他再怎么说,别人也只会以为他是困兽之斗,抵死不认的无赖。镇国候府心头苦涩难言,却又无法辩白,只能伏地泣道:皇上,请您开恩明鉴,老臣……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几乎昏死过去。

    开恩,这会儿你知道求皇上开恩?那你诋毁我家歌儿名誉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别人的死活?以裴诸城的个性,素来不与老弱妇孺计较,但镇国侯这次所做的事情,实在是触到了他的逆鳞,让他无法忍受。

    看到裴诸城骇人的神情,万关晓更加庆幸自己的决定,如果不是他头脑还算清醒,没有被镇国侯世子的花言巧语所骗,此刻恐怕早就被拆穿了。对着镇国侯,裴尚书尚且如此,自然更加不会对他一介举子客气,那可就后悔莫及了。

    裴诸城,这事就算本侯有错,你也已经砸了镇国候府,还想怎么样?镇国侯心头本就憋屈,再被裴诸城这一挤兑,更加觉得难受,忍不住硬着脖子道。

    裴诸城横眉竖眼地道:砸了你镇国侯府那是轻的,你敢诋毁我家歌儿的名誉,这事儿没完!说着,转身向皇帝道,皇上,现在真相大白,镇国侯诋毁我家歌儿的闺誉,不啻于逼她去死,这件事,皇上必须要给臣和臣的女儿一个公道,不然,臣就算撞死在这御书房,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皇上,裴诸城这是威胁您,这种臣子,不严惩不足以警戒世人!镇国侯抓住机会进言。

    他的父亲是庄明皇帝的爱将,立下无数功劳,因为被封为镇国公,到他袭爵时减了一等,成为镇国侯。但毕竟是忠良之后,皇上总要给三分颜面。只是这件事毕竟是他理亏,如果现在能抓到裴诸城的短处,皇上想要为他说话,从轻发落就能名正言顺些。

    臣并未威胁,只是有感而发!裴诸城咬牙,声音沉痛,皇上,臣无子,只有四个女儿,而歌儿是臣最疼爱的女儿,她生母早逝,长到现在,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臣常年在边关,难以照料周全,对她实在有着诸多歉意。当初,镇国候府的婚事,是臣为她择定的,如今寿昌伯府的婚事,也是臣为她定的,可结果却是一次又一次地把她推到了火坑里。臣从来没能为歌儿做过什么,反而接连害她受苦,这次的事情如果再不能还歌儿一个公道,臣有什么颜面回府去见歌儿?又有什么颜面去见她九泉之下的母亲?皇上,今天您如果不处置镇国侯,臣宁可血溅御书房!

    说着,郑重其事地磕头下去,神态凛然,显然并非虚言。

    皇帝有些头疼,再度揉了揉太阳穴,这个愣头青!想了想,开口道:今日之事,的确是镇国侯的不是,捏造谣言,诋毁女子清誉,德行败坏,着减爵三等,降为一等伯,罚俸一年。裴诸城,这样你可满意?

    自大夏王朝建国以来,爵位只有世袭减等,除非犯下大错,否则很少有被处罚减等的。当今皇帝登基以来,这是第一次减勋贵的爵等,地位俸禄的削减自然不必提,单这份减等的屈辱,就足够镇国候府成为京城的笑柄。

    裴诸城却扬声道:不够!

    那你还想怎样?皇帝口气很有些不善。

    裴诸城恭声道:臣要镇国侯和镇国侯世子亲自登门,当众向我家歌儿赔礼道歉。而且,此后我家歌儿若因此事有任何名声损毁,镇国候府必须全权负责善后!

    裴诸城,你不要欺人太甚!镇国侯嘶声喊道,被减爵已经让他颜面无存了,居然还要他堂堂镇国侯,去向裴元歌那个小女娃登门赔礼道歉?裴诸城,老夫好歹这么大岁数了,你家裴元歌受得起老夫的赔礼道歉吗?你就不怕折她的寿!再者,什么叫做此后裴元歌若因此事有任何名声损毁,我要负责善后?我又不是神仙,难道还能管住别人的嘴吗?

    放心,我家歌儿就算折寿十年,也会乐意看到镇国侯你来赔礼道歉的。我这个父亲都不在意,你紧张什么?裴诸城出言嘲讽道,谁叫你管不住自己的嘴,非要满口胡诌,污蔑我家歌儿?

    你——镇国侯气得只发昏。

    够了!皇帝冷声喝道,此事由朕决断,就如裴爱卿所言决断便好。镇国侯你自己做出来的事情,自己收拾善后去,朕这个皇帝,不是专为你们这些勋贵收拾烂摊子的!给朕滚出去,回府好好反省!万关晓和裴二小姐都退下,裴诸城,说到这里,顿了顿,声音微微变冷,你给朕留下!

    听皇帝的口气似乎很不悦,也是,哪个皇帝会喜欢被臣子以撞死相要挟的?被裴诸城这样威逼着决断此事,帝王颜面何存?留下裴诸城肯定不会有他的好果子吃,就算这会儿能放过他,以后也会不轻饶!

    想到这里,镇国候稍微觉得出了口气,请罪退了出去。

    裴元巧担心地看了眼仍然直挺挺地跪着的裴诸城,带着丫鬟思巧也退了下去。

    御书房内只剩皇帝和裴诸城二人。

    皇帝慢慢地打量着裴诸城,忽然把奏折往桌上一扔,嘴角微弯,似乎勾出一抹笑意,却又似乎带着一抹冷意,喜怒难辨地道:行啊,裴诸城,在刑部几个月,练出来了啊!砸了镇国候府,闹到朕这里来,让朕给你们断家务事,又以死相要挟,逼朕处置镇国侯。敢拿朕当枪使,胁迫朕,这份心性手段,比起十七年前提刀追得老御史驾车满街跑的愣头青,裴诸城,你长进了不少啊!

    这番话很难分辨是夸奖还是震怒。

    裴诸城有些不自在地道:臣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

    你让裴二小姐假冒裴四小姐,以此来拆穿想要攀诬的人,的确是高招。不过,这种招数只能用一次,所以要找个够分量的中间人来见证,是不是?你和镇国候府的家事,朕不会理会,但是你砸了镇国候府,镇国侯就一定会状告到朕跟前来,要决断这件事,裴四小姐的清白是关键,朕想不给你做这个中间人都难。行啊,装着耍你的愣头青脾气,算计了镇国侯,也算计到朕的头上来了,是不是?皇帝不紧不慢地说着,眸光深邃幽暗。

    裴诸城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道:臣本来就是愣头青,他镇国侯敢这样污蔑臣的女儿,臣只恨砸得轻了!

    是砸得轻了。皇帝似笑非笑地道,既然这么怒气上涌,怎么没把皇祖父赐给镇国候府的那块匾给砸了?有本事你去砸了那块匾,朕就信你真是愣头青脾气发作了!

    虽然没有看到被砸的镇国候府,不过如果那边御赐的匾被砸了,镇国侯不可能忍气吞声。

    知道再也遮掩不过去,裴诸城小声嘟囔道:臣是愣头青脾气发作了,可那不代表着臣就是傻子白痴。好歹臣也做了几个月的刑部尚书,砸御赐的匾,那是板上钉钉的罪名,臣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刚刚不是还说要血溅御书房吗?皇帝扬眉,怎么这会儿又爱命了?撞去呀!

    情况不同,臣砸镇国候府的时候,想到是要为女儿出气,让镇国候府丢脸,这时候没必要搭上命。但刚才如果皇上不肯秉公决断,非要维护镇国候府的话,臣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为我家歌儿讨回一个公道!即使被皇帝的眼神看得心头发毛,裴诸城依然坚持道,臣是男子,在外面再怎么憋屈都无所谓,但是绝不容忍欺辱臣的女儿,谁都不行!臣若是连自己的女儿都无法庇护,还谈什么出入朝堂,为国为民?那不是笑话吗?

    这番话无疑是十分大逆不道的。

    但皇家争斗剧烈,情分薄如蝉翼,皇帝本身更是冷清之人,别说女儿,就是对几位皇子的情分也很淡薄。可是,越是没有的东西,反而会越向往,越容易触动。看到这样拼命维护女儿的裴诸城,皇帝素来刚硬的心难得地软了三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算了,看在你爱女心切的份上,朕饶了你这次,下去吧!

    声音确实缓和了些许。

    裴诸城本想起身,忽然间又想起了什么,膝盖动了动,却依然跪着。

    皇帝随口地道:还有什么事?

    反正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裴诸城索性心一横,开口道:皇上,臣想请旨,调臣去边疆,臣在京城呆不惯。

    皇帝抬眼,看着他的黑眸中隐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道:对刑部尚书这么有怨念?怎么?从镇边大将到刑部尚书,这样的起落都受不了?这刑部尚书有那么憋屈吗?

    听皇帝的言语似乎并没有恼怒的意思,裴诸城道:皇上,臣就是这么一个个性,在军中呆惯了,做不来这文官。再说,臣就是个粗犷的性子,学不来那些心细如发,对律法条文更是一窍不通。不过,律法条文,臣还能学着,可刑部尚书压根就不是靠律法条文断案的,这京城密密麻麻的人事关系,弄得臣一个头两个大,下面的官吏八成都是忽悠,整天净在臣耳边说:这个不能得罪,那么不能判,这个是谁谁谁的小舅子,那个是谁谁谁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听着他的抱怨,皇帝眼眸中的笑意加深:怎么?多少人期盼的六部尚书,在你嘴里,倒像是天下第一酷刑!

    臣就不是做刑部尚书的料!裴诸城诉了一通苦水,最后得出结论,见皇帝似乎并无闹意,乍着胆子道,皇上,您要看臣不顺眼,觉得臣做不得镇边大将,哪怕给个将军、副将,哪怕俾将也行啊,这刑部尚书臣真的做不来!再不行,您觉得臣不配为官,您给个准话,断了臣的指望,臣回老家开个武馆镖局也比这样吊着强啊!

    德行!皇帝横了他一眼,冷哼道。

    皇上,臣真的不明白,臣这周身上下就没一点能做刑部尚书的,要是臣哪里得罪了皇上,您说个准话,臣改还不行吗?您别让臣做这个刑部尚书了成不成?裴诸城心头其实早有这种疑问,不过碍于皇帝的高深莫测,从不敢问出来。

    今儿索**情也闹大了,干脆趁机问个清楚。

    裴诸城,适可而止,别以为朕方才纵容了你,就不会惩治你,越发放肆了!皇帝声音微微转冷,警告地道,现在给朕出去,回去好好想想,看你到底是哪一点让朕委派了你刑部尚书的职位?想不出来就慢慢想,等想明白了再来跟朕说话。这段时间,除了公事,朕不想再看见你了!张德海,送裴尚书出宫!

    裴诸城虽然满怀不解,却也只能领命出宫。

    知道这张德海是皇上的贴身太监,明知道估计不会说什么,裴诸城还是忍不住问道:张公公,皇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圣意难测,咱家怎么能知道?张德海笑眯眯地道,皇上既然让裴尚书您自己想,您就慢慢想呗!哎,您小心脚下,慢走!

    知道这张公公口风紧得很,裴诸城只能无奈地离开。

    处置镇国侯的正式旨意很快就颁发了下来,虽然没有细说根由,却也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

    接到消息的寿昌伯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本朝惯例对勋贵十分优渥,如果没有重大过错,很少会削减等级,而且一下子从侯爵削为伯爵。尤其,别人不知道,他却是很清楚,这件事的起因是裴诸城先砸了镇国候府,到最后却是镇国侯挨罚,裴诸城却安然无恙,这意味着什么?如果说中间没有别情,而只是因为裴元歌的事情的话,皇上为了这种私事严惩镇国侯……

    寿昌伯傅英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跟裴诸城原本并无接触,只是听京城传言说,这位裴将军不得皇上恩宠,因此做了好些年镇边大将却并未封爵。后来调到裴诸城麾下,看着他的为人,看着他的功劳,看着他原地踏步从未封爵,从最开始的不平到疑惑再到淡然,心中也确定裴诸城的确不得皇上的心意。尤其,这次裴诸城从武将转文职,品级虽同,但没有了军权,身份地位却是大跌,心中更加肯定。

    所以这次他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得罪裴诸城,就是觉得他前程已尽,尤其听说他在刑部也做得很不得意,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这才把事情做绝了。但现在皇上这样严厉的处置镇国候府,到底是裴诸城还有着几分圣眷,还是说,皇上真的如此中意裴元歌?

    若是后者还好。

    从裴府回寿昌伯府的途中,他和夫人破口大骂,倒并非真的如此激愤,而是要不动声色地将事情闹将开来,抢先说明是裴元歌不检点,他们寿昌伯府才会退亲。只要先造成这种舆论,牵涉到女儿家的清誉,这种事情根本就是说不清的。到时候,一个毁了清誉的女子,又有什么资格入宫?也免得裴元歌记恨,将来升了高位,刻意刁难寿昌伯府。

    若是前者的话……傅英杰想着,立刻摇摇头,不,不会是前者!若皇上对裴诸城的圣眷如此隆盛,怎么可能让他做了这么多年的镇边大将,连个爵位都没封上?

    傅英杰虽然年纪比裴诸城大,却是后来到了裴诸城麾下才升迁起来的,他入住京城时,明锦都已经过世一年了,之前关于裴诸城的那些传言早就平息,因此并不知道那三次封爵风波。

    就在这时,忽然哐当一声,房门被人撞开。

    傅英杰正要发怒,抬头望去,却见是自己的儿子。这段时间,盛儿这孩子都在宫里值守,并不清楚家里的事情,这会儿是知道了,所以来找他吵闹的吧?看他双眼赤红,面色憔悴的模样,是刚从宫里回来,得了消息就赶过来了……傅英杰微微皱了皱眉头,盛儿这孩子对裴元歌是不是太过上心了?

    必须要斩断他这种儿女情长才行!

    果然,傅君盛开口便怒问道:爹,你和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行事之前,傅英杰就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应付这个孩子,因此敛色道:盛儿,爹知道,你很中意裴元歌那个孩子,爹也很乐见这门婚事。但是,这孩子品行有问题,跟镇国候府,不,是镇国伯府订着亲事,就与男子有了私情,镇国伯府这才退了这门亲事。这样的女子,怎么能进咱们的府门?

    傅君盛瞪着双眼,摇头道:不会的,元歌妹妹不是这样的人!

    盛儿,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也不想想,你跟她才见过几面,就对她如此上心,若不是她惯会这种狐媚招数,你又怎么会这样?还有,她父亲侍强砸了镇国伯府,镇国伯一状告到皇上那里,结果裴四小姐被宣进宫去,最后却是镇国伯挨了罚,若非她蛊惑了皇上,皇上又怎会如此是非不明?这样的狐媚祸水,万万不能进寿昌伯府!盛儿,咱们能及时得到消息,退了这门亲事,这是老天爷在眷顾你。你放心,爹以后一定会另外——

    够了!傅君盛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年轻的脸上是全然的难以置信,爹,到了这个时候,您还是欺瞒我吗?外面早就已经传遍了!镇国候为了攀附叶府的亲事,退掉了裴府的婚约不说,还想收买举人污蔑元歌妹妹的清白,这件事闹到御前,当着皇上的面两厢对质,证明了元歌妹妹的清白,裴伯父怒不可遏,强烈要求皇上要给元歌妹妹一个公道,皇上这才处置了镇国候!

    你这孩子从哪听来这些胡言乱语?别被裴诸城的那些话迷惑了,我是你爹,难道我还会骗你吗?傅英杰微微皱眉,却没有放在心上,这肯定是裴诸城私下找了傅君盛。

    什么胡言乱语?皇上还下了旨意,要镇国侯改日登门,亲自向元歌妹妹赔礼道歉,这还会有假吗?现在这件事早就传遍了京城,就咱们寿昌伯府还不知道。外面还说,说你和娘因为太后和皇上的话,心中害怕,所以才要退了裴府的亲事,又怕被人戳脊梁骨,所以连同镇国候府一起污蔑元歌妹妹,只不过裴伯父念在跟爹的交情上,没追究咱们寿昌伯府!傅君盛大声嘶吼着,刚听到这些话时,他根本就不相信,寿昌伯府和裴府是什么交情,怎么会闹出这种事情?谁知道一路听来都是这样的消息,回府又听说的确跟裴府退了亲事,这才忍不住跑来质问。

    上次在太后殿,他因为害怕,没有踏出那一步替元歌妹妹担起来,已经觉得很内疚了。他曾经发誓再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谁知道,一转身,父母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传遍了京城?京城现在传的是这种话吗?寿昌伯心中大惊,明明他一出裴府就放了风声出去的,而裴诸城随后就去砸了镇国候府,接着御前对峙,就算要反驳,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传遍京城啊!他放出风声在前,又牵涉到裴元歌的清誉,这种事情根本就说不清,舆论又怎么可能一边倒?

    现在这种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抢占了先机,再加上镇国伯府被砸,最后却是镇国伯挨罚,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众人只会深信不疑,肯定镇国伯就是因为污蔑裴元歌而挨罚,那不是更证明裴元歌是清白的?

    如果众人觉得裴元歌是清白的,寿昌伯府这样贸贸然退婚,众人会怎么想?畏惧权势,卖媳求荣……他寿昌伯府岂不是成了大笑话?明日早朝,同僚们会如何看待他?傅英杰想着,已经能够预料到今后这段时间,寿昌伯府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情形,而且,今后无论何时被提起这件事,都无法抬起头来。

    还有,现在的舆论完全偏向裴元歌,非但没有损及她的清誉,反而连第一次退婚的不良影响都随之挥去,如果太后和皇上真的那么中意她,等她年纪长了入宫为妃,如果得宠……

    寿昌伯府这次把裴府得罪狠了,尤其更是完全不顾裴元歌的死活,她能不记仇?将来能不针对寿昌伯府?

    还有,这件事已经闹到了御前,皇上都知道了,应该也知道了寿昌伯府的行径,会不会因为裴元歌记恨寿昌伯府?

    外面的名声全毁了,圣意难以揣测,又埋下了裴元歌这个隐患……寿昌伯揉着太阳穴,既头疼又后悔,今后寿昌伯府的路要怎么走才行?他的盛儿还能有好的前程吗?

    真是悔不当初!

    早知如此,就不要退亲了,就算暂时得罪了皇上,但裴诸城的人脉还是很广的,最多坐两年的冷板凳,等事情慢慢平息,皇宫中新人换旧人,再不济,等新帝继位,他和盛儿还是有机会的。而且能有个不畏强权,维护家人的好名声,也比现在这样里外不是人的好啊!

    见傅英杰这个样子,傅君盛就知道,自己的父亲的确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了,心中既震惊又觉得羞辱:你们真的做出了这种事情?爹,你这样做,让我以后怎么面对元歌妹妹?

    这时候你还想着裴元歌?到现在儿子居然还惦记着她?傅英杰忍不住恼怒道,要不是这个女人,怎么会生出这么多的事情?当初为太后贺寿,她要本分,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

    爹!傅君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就是你和娘做了对不起裴府的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到现在你们还不知道错,居然还把责任推给元歌妹妹?爹,你平日里总说,男子汉大丈夫要顶天立地,所谓的顶天立地,难道就是这样遇事归咎于妇孺吗?你这根本就是——

    虽然傅君盛走的是武荫的路子,但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还是以贵公子范为多,温润儒雅惯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指责父亲,憋得脸通红也说不出话来,最后恼怒地一跺脚,又跑了出去。

    只留下了一句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

    盛儿!见傅君盛这样,傅英杰追之不及,气得浑身发抖,心头一阵疼痛。

    还不是为了这个让他报以厚望的儿子,不想他因为裴元歌有碍前程,被彻底毁掉吗?现在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难道是他所乐见的?这样的苦心,为什么盛儿这孩子就是不能理解呢?到现在还记挂着裴元歌,跟他这个父亲闹脾气,也不想想,他到底是为了谁?

    之前一个五殿下已经让盛儿的差事被刁难了许久,这次却是太后和皇上。叶家的势力何等之大,皇上更是九五之尊,是区区一个傅君盛能够得罪得起的吗?天底下,还有谁敢跟皇上抢女人?连五殿下那次寿宴后都不敢吱声了,何况别人?

    老爷!老爷!寿昌伯夫人的声音由远及近,兴冲冲地拿着一摞名册进来,道,老爷,总算把裴府这门亲事退掉了,咱们好好合计合计,这次一定要给盛儿找门好亲事,绝不能再像裴元歌那样不省心了。妾身觉得,黄家的三小姐不错,是庶出,人也文静柔顺,相貌端正不妖媚,倒是不错;还有赵家的五小姐也很好,听说乖巧懂事,也不多话,整日里只做绣活,这样安静柔顺的媳妇娶进门才是福气……

    看着喋喋不休,遍数京城名媛庶女的寿昌伯夫人,傅英杰本就烦躁的心更是暴怒起来,这件事传扬开来,还会有人把女儿嫁给他们寿昌伯府吗?顿时吼道:整日里絮叨什么絮叨?说什么亲事?这门亲事丢的人还不够吗?滚!给我滚出去!

    寿昌伯夫人从没见他发过这样大的火气,浑身一抖,不敢多说,灰溜溜地出了门,想起来丫鬟说儿子回来了,顿时又来了兴致,兴冲冲地找傅君盛去合计去了。

    声誉尽毁,前程堪忧,还有这样糊涂的妻子,那样闹脾气的儿子……内忧外患之下,傅英杰顿时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疲惫,无力地瘫坐在圈椅上,第一次尝到了焦头烂额的滋味。

    一念之差,真是一念之差!

    悔不当初啊!

    ------题外话------

    对不起啊,亲们,蝴蝶今天有事耽误,更新晚了……人家知道这样的更新时间很不厚道,自觉地蹲墙角去…好累好困,先睡觉去了,留言明天回复~o(n_n)o~

    小剧场:皇帝(似笑非笑):裴诸城,敢把朕当枪使,你胆子不小啊!

    裴爹(郁闷翻白眼):老大,这出事儿到底是是因为谁才挑起来的?你当初不说那句话,不就嘛事都没有了吗?

    皇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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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2151/ 第一时间欣赏重生之嫡女无双最新章节! 作者:白色蝴蝶所写的《重生之嫡女无双》为转载作品,重生之嫡女无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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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嫡女无双介绍:
当那一根根手指被掰断的痛侵袭着她身体的时候,她才知奶娘与丫鬟早已是背叛了她; 当那庶母姐姐说出腹中怀着她夫君骨肉的时候,她才知她们以前对她的好只不过是演一场戏; 当那温柔缱绻的夫君指使新欢索要她命的时候,她才知自己不过是他登上高位的踏板石…… 尘世二十载,原来,她只是任人操控的傀儡! 好在苍天垂怜,给了她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次,轮到她来送那些人下地狱! 明眸乍睁,冷光寒冽,无人知晓,这一缕带着满腔仇恨的灵魂,将会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又将会展现出怎样的耀眼风华……重生之嫡女无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之嫡女无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之嫡女无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