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喜事(下)
李青心里警觉骤生,平王已经抬起头,紧紧盯着李青的眼睛,李青抬手挽了平王的脖子,漫不经心的说道:
“才华横溢?这天下还有人才华竟能比我还多的?风流倜倘,风流倜倘的人都是要妻妾成群的!至于温柔体贴,”
李青笑了起来,挽着平王的脖子,直起上身,在平王唇上飞快的吻了下,低低的笑着含糊的说道:
“没有人比爷更温柔更体贴了。”
平王有些眩目般闭了闭眼睛,半晌,突然笑了起来,拖长了声音,懒洋洋的说道:
“妻妾成群!都是要妻妾成群的!今天爷才算亲耳听你说了这句话!”
李青怔了怔,微微皱了皱眉头,咬住了嘴唇,斜睇着平王,平王轻轻笑着,又念了几遍妻妾成群,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李青,
“搂紧我,咱们得赶紧些了,要不然,你就看不到你准备的那些嫁妆招摇过市了。”
平王带着李青从后门进了灯草大街上的一家茶楼,丁一已经垂手等候在茶楼后门口了,直接引着平王和李青上了二楼,二楼临街的帘子已经卷了一半起来,屋子里极是干净清爽,一角放着红泥小炉,旁边的小几上整齐的放着杯、壶等茶具,屋子正中间只放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七八碟各色点心,丁一笑着解释道:
“爷,夫人,这些点心都是从厚德居送过来的,汤掌柜还让转告夫人,中间那两碟子点心是大师傅们刚做出来的新鲜样子,夫人正好过来,就请夫人评点评点,若觉得好了,才敢上了菜单子呢。”
李青笑着点了点头,走到窗前,探头往外看去,平王跟在李青身后,指着旁边的一条巷子解释道:
“这条叫灯芯胡同,那边过去再转过弯,走上一射之地,就是张府,沿着这灯芯胡同走到底,最西边就是杨元峰的新宅子,下面这条街叫灯草大街,是平阳府里数得着的繁华热闹处,等会儿,嫁妆和花轿都要从灯草大街那边绕过来。”
平王笑着又指着灯芯胡同东头,声音略低了些继续说道:
“那边第二家,就是那个吴未俊的新宅子。”
李青微微掂起脚尖,探头往那边看过去,街道上高低林立的树木挡着视线,几乎什么也看不到,李青看了一会儿,干脆转过头,远远眺望着灯草大街,有些着急的问道:
“嫁妆什么时候过来?”
平王转头看着丁一,丁一身子躬得低了些,陪着笑答道:
“回夫人,外房和内房的大家俱,依着规矩,天亮前就得安好,早就送过去了,其它的细软摆设,这个时辰,肯定已经出了张府,大约再有一刻钟,头抬就能过来了。”
平王皱了皱眉头,李青笑盈盈的瞥了他一眼,
“那些大家俱倒没什么看头,我就是要看那些金银细软,绫罗绸缎,亮晃晃的富丽无比,才好看呢。”
丁一暗暗松了口气,平王笑着坐到桌子旁边,看着桌上的点心说道:
“还有一刻钟呢,吃些点心吧,早上也没见你吃什么东西。”
琉璃和绿蒿忙上前,侍候着平王和李青净了手,李青仔细的打量着桌上的点心,从中间的碟子里掂了块点心出来递给平王,平王咬了一口,慢慢品着,点了点头,
“这肉丁子有些甜丝丝的味道在里头,也很有咬头,鲜香满口,不错!”
李青笑着也掂起一块,慢慢吃了,喝了几口茶,才笑着说道:
“这个点心馅心里是放了不少糖,我已经让竹雨试过几次了,帮得好了,再让她教给厚德居的那厨子们的,这馅调得也算过得去,就是这酥皮做得不够好,有些绵,略粘牙了些。”
说着,转头吩咐琉璃,
“你把这两碟点心各包一块带回去,交给竹雨,让她仔细尝尝,看看到底是哪里没做好,赶紧让那些厨子改了才好,这两碟点心还没做好,暂时不能上菜单子。”
平王微笑着点了点头,
“厚德居的菜品点心,如今可是咱们平阳府的招牌,到平阳府,不去厚德居尝尝瓦块鱼、铁锅蛋这些招牌菜,不买些点心回去,就算是白来了,招牌树起来了,就更得留心才是,宁可少赚银子,也不能砸了这牌子去。”
李青起身笑着曲膝应了,琉璃正要找匣子装点心,丁一笑着低声说道:
“汤掌柜另外有装好匣子的,在那边收着呢,我等会让人拿下去,交给那些婆子们,让她们带回去就是了。”
琉璃笑着点头谢了,垂手侍立在李青身后,眼神却不停的往灯草大街那头溜着。
不大会儿,灯草大街那头一片骚动,人流飞快的汇了过去,琉璃有些站不住了,李青急忙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探头往外看去,琉璃忙跟在后面,站在旁边的窗户边,探着半边身子往外看着,平王微笑着站起来,慢慢踱到李青背后,越过她的肩头往外看着。
灯草大街那一头,远远看去,人头耸动,喜庆的弦乐声夹在喧嚣的人声中,隐隐约约的随风传了过来,李青探头往外看着,送嫁妆的队伍走得极慢,几乎是一点点往前晃着,街两边的人越聚越多,越来越热闹,人声鼎沸起来,几乎压住了喜庆的弦乐声,嫁妆慢慢的,总算晃到了茶楼下。
李青探着头,仔细看着,头抬是一对金玉如意,再往后,是金玉子孙满堂石榴摆件、青玉笔筒、羊脂玉璧磬、翡翠玉璧、青玉瓶、赤金嵌宝玉树花开、银粉妆盒……紫檀木、黄花梨官皮箱打开着,里面满扑扑的放着各色金玉镯、簪、钗、指环等等首饰,再往后是各色衣料,片金、闪缎、卷纱、纺蚰……种种色色,夺人眼目。
李青心满意足的仔细看着从茶楼下一抬抬走过的嫁妆,绿蒿和琉璃挤在一处,眼睛瞪得大大的,轻轻的感叹了半晌,转过头偷偷的看了看李青,这些嫁妆可都是夫人给准备的。
李青一直看着上百抬的嫁妆都晃了过去,满足的叹了口气,转过身,仰头看着平王,笑盈盈的说道:
“我看好了,爷去忙吧,我去厚德居、然后再到庆余堂看看那些个药丸子,就回去庄子了。”
平王扬了扬眉梢,
“你不看杨元峰迎亲了?”
“不看了,我就喜欢看嫁妆。”
平王笑着看着李青,
“你嫁进来的时候,嫁妆可比这个好看得多了。”
李青微微笑着点着头,她的嫁妆几乎搬空了文家的库房,哪有不好看的。平王送李青进了厚德居,又嘱咐了几句,留下丁一侍候着,才带人回了平王府。
李青查看了厚德居的厨房和菜品,又绕到庆余堂后面,查看了成药作坊,仔细的验看了刚做出来的药丸子,就上车启程回了十里庄。
三天后,秋月回门礼后,第二天一早,就和杨元峰一起赶到了十里庄,李青留了丁一和木通一起,在外院招待杨元峰,只拖了秋月进了竹园居,琉璃笑着指挥着满院的丫头拥住秋月,闹着恭喜要赏钱,李青站在檐廊下,看完了热闹,才打发了众丫头,只留下琉璃侍候着,拉着秋月进了东厢,仔细的问着秋月婚后的生活,秋月羞得满脸通红,吭吭嗤嗤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整话来,李青仔细的盯着她的脸,看着她羞涩里渗着的甜蜜和浑身上下焕发出来的少妇的容光,长长的松了口气,调笑道:
“算了,你也不用这么为难着了,我也不问你了,就看看你这脸,这蜜里调油的样子,藏也藏不住了,哪里还用说话!?”
秋月脸上又红涨了起来,扭过身子,
“夫人真是的!”
“杨元峰什么时候回去金川府?”
李青也不再难为她,笑着转了话题,
“出了对月就回去,爷的恩典,多给了半个月的假。”
秋月暗暗松了口气,笑着答道,李青点了点头,
“杨元峰都快三十岁的人,爷也替他着急,多给他些假,也好让你们早日开花结果。”
“夫人说着说着,又……”
秋月刚褪下去红晕又涌了上来,李青笑得眼睛弯弯的看着她,
“这你也真是的,我这说的不是正正经经的大实话?你们家老太太就没说过这话?只怕她急得恨不得明天就能抱孙子呢!”
秋月紫涨着脸,琉璃在旁边笑了起来,
“夫人就放过她吧,再说下去,秋月姐这面皮里要渗出血来了,杨姐夫可要心疼死了。”
秋月回身拍打着琉璃,李青笑倒在榻上,半晌才接着问道:
“杨元峰回去金川府,你是跟着去,还是留下来侍候你们老太太?”
“我留下来,他,他说,这一趟回去,春节里就不回来了,金川府那边如今忙得很,爷交待了极难的差使,若不是爷压着不让走,他原准备过几天就回金川府去的。家里,元嶂忙着北寺的事,一连十天半月都不回家,娘身子不好,到了冬天就犯病,妹妹又小,我哪里能跟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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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秋夕之伤(上)
秋月慢言细语的说着家常,李青一边听着,一边上下打量着她,笑着点着头,
“嗯,他手里的差使确是极重要的,关着爷的大事呢!唉!”
李青长长叹着气,目光悠悠的看着秋月,
“你嫁了他这样的人,以后的日子可就要聚少离多,各自辛苦了,若他能守着诺言,不纳妾还好,若是……你就更苦了。”
“夫人这是说得什么话呢?!秋月姐这样大喜的日子,夫人乱说什么呢?!夫人也真是的!”
琉璃急忙打断了李青的话,李青坐直了身子,笑了起来,
“琉璃说得对,我这是高兴得太过,倒伤感起来了,秋月你放心,有我呢,现如今,你家老太太要人侍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若是,咳、咳,”
李青轻轻咳了几声,声音飘忽着轻了起来,
“你家老太太百年后,杨元峰走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去,放心,有我呢,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都别太放在心上,规矩是死的,人可是活的!”
秋月和琉璃互相看了看,摇了摇头,笑了起来。李青留着秋月在竹园居一直呆了大半天,才和琉璃一起,把秋月一路送到了二门里,看着她和杨元峰一起上了车,转个弯,看不见了,才怅怅然返回竹园居。
很快又是秋夕节了,平王想起去年的允诺,有些不自在起来,李青笑着宽慰着他:
“咱们去年也没说一定要去浮石城,这会儿,没事没由的,跑去那里做什么?再说,浮石城的灯会,我也看过了,不过尔尔,倒是平阳府的灯会,我是心心念念着想着好好看看的,一直还没机会看到过呢。”
平王心情放松下来,兴致勃勃的和李青说着平阳府哪一家的灯最好,哪一处哪一年出过什么事,哪个地方有什么典故,计划着应该从哪里看起才最好。
秋夕节头天晚上,其其格就拉着托娅,过来竹园居磨着李青,要去看秋夕节灯会,李青笑着应了,吩咐了郑嬷嬷,安排了妥当的人,两人也等不及到晚上,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就兴致勃勃的出发去平阳府游玩闲逛去了。
下午,平王早早的就回到了十里庄,李青和平王吃了饭,琉璃取了件月白底暗花云锦琵琶袖小袄,一条娟纱金丝绣花长裙,系了条如意结长穗宫绦,李青出了内室,平王笑着扶着她的肩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
琉璃取了件银纹缂丝斗篷,跟了出来,李青扫了眼斗篷,笑着吩咐道:
“换一件吧,这缂丝的东西太招眼了些。”
琉璃曲膝应了,正要进去换一件过来,平王伸手止住了她,拎起斗篷,抖开来,给李青穿在身上,系上带子,退后两步,打量了一会儿,
“就这件好!也就这样精致些的东西能配得上你,怕什么招眼!”
李青微微扭过头,笑着任他给她穿了斗篷。
两人收拾好,琉璃、竹叶、竹枝和绿蒿四人也穿了斗篷,跟着出了二门,上了车,往平阳府去了。
一行人在平阳府西门里下了车,天色已经完全暗黑了下来,平阳府城里城外,一片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李青转头看着四周的喧嚣热闹,心情也跟着欢快起来,平王紧挨着李青站着,低头看着李青,眼睛里渗出丝丝笑意来。
李青正要举步前行,后面传来声低低的惊呼来,李青忙回过头去,琉璃正弯腰拣起样东西,竹叶等人围着她看着,李青忙上前两步问道:
“怎么了?”
“回夫人,琉璃姐姐的镯子磕在车门上,碎了。”
琉璃已经拣起了碎成几段的镯子,眼泪汪汪的捧了给李青看,
“夫人,这镯子从夫人赏了我,就没离过身,戴了这些年,今天竟然……碎了……”
李青心里掠过丝阴影,突然满心不自在起来,忙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满满的随意安慰着琉璃:
“不过一只镯子,这块玉水头不足,原本也不是个好的,碎了就碎了吧,晚上回去,你到那几个黄花梨官皮箱子里再找个好的戴着就是了。”
琉璃小心的用帕子包起了碎成几段的玉镯子,放到了荷包里,面色郁郁的看着荷包嘟嚷道:
“回头托丁大爷帮我送到玉珍斋,做个金嵌玉,这个镯子我可舍不得丢,嵌好了我还是想戴着这个。”
李青笑着看着她,
“都随你,赶紧走吧,咱们过去看热闹去!”
说着,转过身,平王伸手揽着李青,一行人在护卫的拱卫下,沿着西直街往前逛去。
丁一在前头引着,笑着介绍道:
“厚德居今天晚上做灯谜会,挂了九十九盏走马灯在门口,灯谜分了一二三等,猜中三等灯谜的请到大厅,二等请到雅座,一等请到后面花园院子里侍候着呢。”
“若是这样,厚德居今天可要人挤人了。”
平王笑着说道,李青转头看着平王,不等丁一答话,笑着接过了话头,
“厚德居今天只接待猜中灯谜的才人高人,每个人也只限带两个同伴进去,前儿爷不是交待了要做好招牌嘛,今天晚上招待这些个才子高士的银子,爷可得照数还给我!”
平王高高扬着眉梢,大笑了起来,
“好!这银子,爷给你!赶明儿,爷的内库也都给你就是了。”
“爷的内库我可不要,爷那内库哪有银子?净是窟窿还差不多!前儿……”
李青顿住了,斜睇着平王,压低了声音,似笑非笑的说道:
“前儿,也就算了,我交待过庆叔了,就当是三爷先支了爷这最后几个月的红利银子,到了年底,这话可别再提起,别说三爷,就算爷来提,也是没有的了。”
平王抬手蹭了蹭鼻子,满脸尴尬的低头看着李青,伸手揽着她,
“内库,原也就指着红果挣些银子,如今红果的生意归到了户部,就只能光靠着那几个庄子了,你也知道,庄子里都是要到年底才打总交帐上来的,到年底,就有银子了。”
李青嘴角往下扯了扯,没再接话,只转头看着丁一问道:
“庆余堂的灯棚你去看过没有?到底怎么样?”
“回夫人话,看过一次,自然是极好的,是朱先生帮着找了人过来看着做的,朱先生和沈先生过来看了好几趟,改了又改,才让放上去的,朱先生说,庆余堂的灯棚若不是这平阳府头一份,夫人的面子往哪儿放?!”
李青眉头挑了起来,
“这叫什么话,庆余堂的灯会第一不第一的,跟我的面子哪有半点关系的?!就算是王府做灯棚,也没个一定要占了头一份,爷才有面子的道理!”
李青说着转过头,笑盈盈的看着平王,
“爷说是不是?”
平王笑着点着头,
“王府从来……”
平王猛然顿住,微微怔了怔神,才接着说道:
“王府这些年,早就不做灯棚了,就算做,第不第一的,也没什么要紧的。”
“王府以前做过灯棚的?我怎么没听人说过,问过孙义,说是府里没有人懂扎灯做灯棚的。”
李青微微有些好奇起来,笑盈盈的问道,平王脸上闪过丝不自在,李青挑了挑眉梢,转了话题:
“咱们去厚德居看看去,看看那些灯谜猜得如何了。”
丁一躬了躬身子,忙引着平王和李青往厚德居方向拐过去。平王揽着李青,沉默着走了一会儿,突然慢腾腾的开口说道:
“府里上次扎灯棚,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红敏母亲爱热闹,秋夕节就张罗着让人扎了灯棚。”
李青脚下微微顿了顿,转头看了看平王,没有说话,平王露出丝苦笑,接着说道:
“那年王家的灯棚特别出彩,红敏母亲发了脾气,带着人砸了王家的灯棚,从那往后,我就再也不许府里扎灯棚了。”
李青怔了怔,突然失声笑了起来,半晌才夸奖道:
“倒是个直爽性子!”
平王怔了怔,眨了半天眼睛,低头看了看李青,手下微微用力,揽紧了李青,边看着街道两边的各色灯盏,边慢慢往厚德居方向走去。
厚德居门口的灯谜只剩了四五盏最难猜出的字谜,李青只远远看了一眼,也不靠近,就拉了平王转身往庆余堂灯棚方向去了。
庆余堂灯棚前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平王护着李青,拉着她不让她往里挤,
“咱们从后面转进去看看吧,这里人太多!”
李青嘟了嘟嘴,只好随着丁一往灯棚后面转了过去。灯棚后,桑枝额头上渗着密密的汗珠,正指挥着伙计们流水般搬着东西,李青往前凑了凑,桑枝回头看到李青,急忙扔下那些伙计,奔过来就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几个头,李青笑着抬了抬手,琉璃忙上前两步扶了他起来,替他拍了拍衣襟,笑着低声说道:
“夫人又不计较这些个虚礼,你看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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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秋夕之伤(中)
桑枝咧嘴笑着谢了琉璃,又冲李青躬身施了几个礼,
“奴才可是好长时候没见到夫人了,就数木通福气最好,隔三岔五的就能见到夫人!”
“那也容易,明天就让木通和你换换,让他来做这个大掌柜,你去玉山看着修庄子去!”
李青笑了起来,桑枝缩了缩脖子,伸手扶了扶帽子,急忙回道:
“奴才也就是这么说说,那庄子奴才可修不来,木通的差使可比奴才的难做的多了,奴才也就能跟着连爷管管生意。”
后面正忙着搬箱子的两个伙计互相看了看,仔细的放好箱子,憨厚的脸上陪着笑容,小心翼翼的往桑枝身边走了半步,深深的躬下身子,小声的请求着:
“桑爷,小的王五、孙六想给夫人磕个头。”
桑枝回身看了看两个伙计,点了点头,转过身笑着禀报道:
“夫人,这两个人,是寒谷寺广慈大师那边介绍过来的,说是从前受过夫人的恩典,在咱们庆余堂也做了一个多月了,两个人都是极通药理,人也老实勤快,这两个人,也是个知恩的,从来了咱们庆余堂,一直惦记着给夫人磕头谢恩。”
两个伙计眼风扫过李青,李青心头突然掠过丝冰冷的寒意,轻轻打了个寒颤,正怔神间,眼前白光闪起,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平王已经掠起她箭一般往后退去,眼前无数条黑影闪过,几声惊叫响到一半就嘎然而止,平王紧紧抱着李青站定时,护卫和影卫已经团团护卫在平王和李青周围,李青喉咙发紧,紧紧贴在平王胸前,眼睛里却闪着兴奋的光芒,透过护卫之间的缝隙,努力想看清楚外面的情形,灯棚里几乎立即就没了动静。
丁一飞身掠了过来,抱拳禀报道:
“回爷,死了一个,还有一个已经挑断了手脚筋脉。”
平王脸阴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微微点了点头,
“打扫干净,不要惊动外面,清查庆余堂所有的人!”
李青努力的往外看着,黑暗中,以她的眼力,几乎什么也看不到,李青心里的惊慌和兴奋渐渐平息下来,左右看了看,拉了拉平王,低声问道:
“伤着人没有?”
平王脸上僵了僵,立即扯出丝笑容来,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低声说道:
“咱们回去再说。”
李青笑着点了点头,平王垂着眼帘,打横抱起她,在护卫的团团拱卫下,大步往灯棚外走去,李青越过平王的胳膊往后看去,突然拍了拍平王的胸口,
“你先等一等!我的丫头呢?怎么没跟上来?”
平王猛然顿住脚步,扯动着嘴角,温和的笑着低声安慰般说道:
“咱们先回去,你的丫头让丁一照顾她们回去,丁一收拾好这里,就照顾她们回去。”
“这里的事,和我的人全不相干!你不能让丁一带走我的人!我的丫头,还有桑枝,都与这事全不相干!让她们跟我一起走,有什么事,有什么要问的,也要经了我才行!”
平王没有说话,只微微垂下了眼帘,李青抓着他的衣服,挣扎着往外挣,平王把她放到地上,并不松手,只紧紧的搂在怀里,低声说道:
“不带走,我知道,这事跟她们一点都不相干,你的丫头,和这事不相干,咱们先回去,丁一会照顾着她们上路,青青,有什么事,等回去再说,这里不方便,先回去,回去再说。”
李青有些怔神,仰头看着平王,慢慢瞪大了眼睛,眼睛里闪出恐慌来,声音干涩起来,
“谁伤着了?谁死了?琉璃呢?桑枝呢?还有竹叶、竹枝、绿蒿,死了几个?伤了几个?”
平王心疼的看着李青,抬手抚着她的面颊,温柔的低低的安慰着她,
“青青,你没事就好,其它的事,咱们回去再说,你吓坏了,咱们还是先回去,让郑嬷嬷侍候着你吃碗安神汤,等你精神好些再说这些。”
李青焦躁起来,用力的推着平王,声音尖利着叫道:
“让琉璃来见我,让桑枝来见我!你不要瞒我,没人能瞒我,没什么事能瞒过我!是谁死了?”
平王用力把李青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慰道:
“你先稳稳神,静一静,青青,你先安静下来。”
李青闭了闭眼睛,深吸了几口气,抬起头,紧紧盯着平王,平稳着声音问道:
“我好了,你说吧,你不要想着瞒我!谁死了?谁伤了?”
平王喉节滑动了下,抬手抚着李青的面颊,看着李青的眼睛,慢慢的说道:
“桑枝后背划了一刀,很浅,只是皮外伤,没动着筋骨,已经带下去敷药了,歇息个半个月就没事了,四个丫头,死了两个。”
李青拼命压抑着心底的恐惧,用力揪着平王的衣襟,紧紧抿着嘴唇,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平王,平王仔细的看着李青,顿了顿,才接着说道:
“琉璃死了,还有一个丫头,好象叫竹什么。”
李青皱起了眉头,松开了平王的衣襟,抬脚往灯棚奔去,
“我去看看,也许还有救,那些庸医救不了,我能!”
平王一把拉回了她,
“救不了了!你不要去看,都是血,会吓着你!回去再说,丁一会好好的收殓厚葬她们,你放心,青青听话,咱们先回去!”
平王抱起李青就要往外走,李青拼命的挣脱着,用力的打着平王的脸,
“放下我!让我去看!不看怎么知道不能救!只要有半口气,我都能救活了她,你快放下我,让我去看!你再拦着我,琉璃的血要流光了!”
平王呆了呆,垂着眼帘放下李青,一边示意丁一,一边拉着李青往灯棚奔过去。
丁一飞掠上前,屏退了正在收拾现场的护卫,李青已经紧跟着奔了过来,地上两张灰色的绸布下,盖着两个扭曲着的人形,李青左右看着,丁一上前半步,把李青拦向左边的绸布,李青扑到在地,往前膝行了几步,伸手掀起绸布,琉璃趴在地上,满是血污的脸扭曲着露了出来,李青喉咙紧得发不出声音,急忙伸手探到琉璃耳根下,手下还是温温的,却没有半丝跳动,李青急忙转身,急急的扔开绸布,想去寻找琉璃的手腕,却看到琉璃的后背几乎被完全剖开来,白森森的肋骨露在外面,五脏六腑清晰可见,人几乎是泡在了血污里,李青两眼一黑,直直的往前扑倒过去。平王伸手捞起她,飞快的往外掠去。
李青醒过来时,已经躺在竹园居的床上了,平王侧着身子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满眼焦急的盯着她,李青睁开眼睛,皱着眉头,仔细的想了半天,眼神越过平王,看着垂手侍立在床前的郑嬷嬷,猛的坐了起来,盯住郑嬷嬷,郑嬷嬷忙上前半步,眼睛涌出泪水来,
“夫人,您醒了。”
“嬷嬷,你看到琉璃没有?我好象又做恶梦了,我梦到琉璃死了。”
李青皱着眉头,声音平平中带着些困惑,
“嬷嬷,你看到琉璃没有?”
李青突然顿住了,转头看着平王,伸手拉住他,
“你也看到了?”
平王点了点头,李青仰着头,定定的看着平王,半晌才声音平平板板的低声说道:
“你抱抱我,我觉得有点冷,我好象还没睡醒,还在做着梦,嬷嬷你知道,我一做梦就是血啊死人啊什么的,好长时候没做这样的梦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做起这样的梦来!冷得很,都是血,腥气的很!”
平王心疼的抱起李青,把她揽在自己怀里,温柔的安慰着她:
“都过去了,有我呢,都没事了。”
李青伏在平王怀里,半晌,才抬起头,转头找着郑嬷嬷吩咐道:
“嬷嬷,让丁一把琉璃送回来,还有……是竹枝还是竹叶?”
“是竹枝。”
郑嬷嬷眼泪又涌了出来,李青垂下眼帘,
“嗯,让丁一把人送回来,就在这庄子里发送她们,让她们从家里走,让月如好好的给做几场法事,你找几个手轻些的婆子,把她们两个收拾干净,特别是琉璃,手轻着些,把她收拾好,收拾整齐,体体面面的,还有,琉璃的镯子碎了,她装在荷包里呢,你让人送去玉珍斋,做个金嵌玉,给她戴上,她说她就愿意戴那个镯子。那个镯子水头不好!算了,她愿意戴就让她戴着吧。”
郑嬷嬷眼睛不停的往下流着,不停的点着头,李青面无表情的垂着眼帘,
“我累了,等她收拾好了,我再去看她。”
郑嬷嬷哽咽着告退出去了,李青疲惫的靠在平王怀里,渐渐迷糊着睡着了过去。
子正时分,李青浑身发起热来,晕睡不醒,十里庄灯火通明,竹园居内外站满了丫头仆妇,侍卫随从,静声屏气垂手侍立着等候传唤。
平王脸色阴寒得仿佛结了冰,李青蜷缩在他怀里,身子滚热,手脚却冰冷得很,郑嬷嬷眼睛里满是红丝,指挥着竹叶等人灌了汤婆子,不停的换着给李青捂着脚,月如诊了脉,说是心神失守,风邪入侵,迟疑不决的斟酌着药方子。
第二百章 秋夕之伤(下)
郑嬷嬷拧着眉头,盯着迟疑不决的月如,走到床前禀报道:
“爷,夫人的药箱子里,应该有现成的药丸子。”
平王眉梢竖了起来,不耐烦的低声吼道:
“让人赶紧去拿!还等什么!?”
绿蒿急忙奔去西厢房取了药箱子过来,一层层拉开了放到床前的几上,月如探头看过去,箱子共三层,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几十个底色不一,绣着各色折枝花卉的荷包,月如小心的取出来一个,打开来,荷包里放着十几个莲子大小的药丸子,除此之外,没有其它的东西,月如取了粒药丸子,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又放了回去,转过头,为难的看着郑嬷嬷说道:
“嬷嬷,这些药丸子我认不出,这药箱子平日都是谁管着的,还得让她来找。”
郑嬷嬷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夫人的药箱子,一直都是琉璃管着的,如今……”
平王转过头,声音冷冽中充满了不耐烦,低声训斥道:
“哭什么!”
转过头,冲着月如扬了扬下巴,吩咐道:
“你过来,想法子把夫人唤醒!”
月如急忙取了银针出来,半跪在床前,全神贯注的把手里的银针一根根扎进李青头部的穴位里,慢慢捻转着。
李青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月如手脚飞快的取下所有的银针,平王小心的扶着李青的头,把她托起来一些,温和的问道:
“青青,你醒了?你浑身滚烫,病得厉害,得吃些什么药?”
月如忙上前半步,仔细的说着自己诊出的脉象,李青只觉得头晕目眩,仿佛无处不在晃动,耳边轰轰作响,听到了平王的话,却听不见月如在说什么,忙闭了闭眼睛,努力平缓着呼吸心神,她还有很多事要做,琉璃不能就这样让人欺负了去!她得赶紧好起来!李青缓缓调整着呼吸,半晌,才微微睁开眼睛,平王忙俯下身子,把耳朵凑到李青嘴边,李青低低的断续着说道:
“白底,梅花,一粒,让我睡,别吵。”
平王点着头,急忙吩咐人取了粒药丸过来,用水研开,喂李青吃下,李青吃了药,晕晕沉沉又睡了过去,平王小心的把她放到床上,掖好被子,盘膝端坐在旁边,调整着气息,练起功来。
李青一觉醒来时,已经是隔天午初时候了,平王盘膝端坐在旁边,看到李青醒来,急忙半俯下身子,轻轻按住她,温和的说道:
“不要急,慢慢起来,你睡了十六七个时辰了,起猛了头晕。”
李青安静的躺着,看着仿佛转眼间苍老起来的平王,慢慢抬手摸了摸平王满是胡碴的下巴,露出丝微笑来,声音无力而飘忽的说道:
“我好了,让竹叶过来侍候着,你去洗漱吧,这胡子都长出来了,扎手的很。”
平王神情放松了些下来,长长舒了口气,抓住李青的手,拉着她的手轻轻蹭着自己的下巴,微微闭了闭眼睛,又舒了口气,
“你好了就好,吃碗燕窝粥好不好?你睡了这一天多,连口水也没进过,我看着你喝了粥,再去洗漱。”
李青带着丝笑意,闭了闭眼睛,平王小心的扶起李青,让她半躺在自己怀里,竹叶托着碗燕窝粥过来,秋月上前半步,从竹叶手里的托盘上取了碗,曲了曲膝,侧身坐到了床边,李青惊讶的看着秋月,
“你,怎么来了?”
“听说夫人病了,我过来看看,侍候着夫人好些了就回去,夫人先吃了粥,等会儿再说话吧。”
秋月含着笑解释道,李青温和的看着她,
“嬷嬷让人接你过来的?”
秋月点了点头,用银匙将粥送到李青嘴边,李青皱了皱眉头,别过头去,秋月恍然明白过来,立即笑着起身,把碗重又放到竹叶手里的托盘上,回身吩咐道:
“快叫热水来,侍候夫人洗漱。”
平王怔了怔,低下头看着李青,
“你都一天多没进水米了,哪有力气洗漱?还是先吃了粥再洗漱吧。”
李青微微皱着眉头,低低的答道:
“恶心。”
秋月微笑着曲了曲膝,解释道:
“是我疏忽了,夫人打小起,洗漱干净之前,连口水也喝不下的。”
平王扬了扬眉梢,微微摇了摇头,没再说话,水苏带着小丫头端了热水、沤壶、漱盂、大绵帕子进来,秋月和绿蒿上前侍候着李青洗漱了,才重新端起燕窝粥,坐到床边,一口口喂李青吃了。
李青吃了粥,慢慢吐了口气,闭着眼睛歇息了一会儿,低声说道:
“你去洗漱吧,让我自己躺一会儿就行。”
平王笑着应了,小心的扶着李青半躺在靠枕上,秋月又拿了几个小靠枕过来,侍候着李青躺舒服了,平王才站起身来,仔细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往后面净房洗漱去了。
李青微微扬了扬下颌,示意秋月坐到床上,伤感而低落的吩咐道:
“等会儿,你去看看琉璃去,我现在这个样子,他们不会让我过去看她的,你就去替我看着,咱们三人一起那么多年,你最知道琉璃的心思,万事都照着她的心意做,你和她说,我必定不会让人白欺负了她去,让她放心走,还有交待了和她,以后再有什么事,别那么死心眼,凡事多想想自己。好了,你现在就过去吧,替我跟她告个别,我就不去送她了。”
秋月再也忍不住,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哭得泣不成声,李青慢慢伸起手去,拍了拍秋月的手安慰道:
“不要哭,哭有什么用?好了,你赶紧过去吧,别光顾着哭误了事。”
秋月站起来,用帕子擦着眼泪,哽咽着点着头,曲膝告退出去了。
李青靠在靠枕上,闭着眼睛仔细的一点点回过去,想了半晌,才睁开眼睛吩咐道:
“让竹雨做些清爽些的粥给我吃,再叫人送热水来,我要沐浴。”
绿蒿急忙出屋吩咐了下去,竹叶陪着笑说道:
“夫人身子这样虚弱,这会儿沐浴,万一累着了倒不好,不如晚一晚,等夫人身子好些了再沐浴吧。”
李青含笑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我没事了,身上脏,这样难受着我也歇息不好,你等会儿让人把这床上的被子褥子全换了,把这屋子好好打扫打扫,通通风,再让人把东厢矮榻收拾好,多铺两层褥子,我洗了澡想到那儿躺着去。”
竹叶曲膝答应着吩咐了下去,不大会儿,绿蒿进来禀报说热水准备好了。竹叶上前扶着李青,慢慢坐了起来,绿蒿蹲下身子,侍候着李青穿上了鞋子,李青扶着竹叶慢慢站起身,平王已经洗漱干净,掀帘进了内室,惊讶的看着站在床前的李青,李青微笑着看着他解释道:
“我想洗了澡,挪到东厢窗户边上躺着去,这儿有些气闷。”
平王上前两步,半抱着李青,关切的说道:
“你这样子,哪有力气沐浴的?还是缓一缓,等再好些再沐浴吧。”
李青摇了摇头,
“难受得很,我让竹雨做些清爽的吃食送过来,沐浴干净了,正好吃些,爷想吃点什么?让竹雨给爷做了来。”
平王面容温和下来,弯腰抱起李青,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你这也太爱干净了些,我送你过去吧,略微洗洗就出来,别太长时候,小心累着了。”
李青笑着点头应了。
李青洗了澡,吃了大半碗粥,躺在东厢榻上,没多大会儿,就又疲倦的睡着了过去,平王坐在旁边,边看着李青,边批阅着几上已经堆起来的文书。
晚上,李青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平王长长的舒了口气,心情真正放松了下来,李青靠在靠枕上,带着笑意问道:
“秋夕节的事,有什么信儿没有?”
“嗯,刺客招得很快,自称是云山帮的人,看身手也是云山帮的,说是大皇子买了他师兄弟过来行刺的,不过,这事肯定没有这么简单,这里头肯定有隐情。”
平王仔细的看着李青,慢慢说道,李青凝神听着,思索着点了点头,
“嗯,刺杀这种手法,倒是能合着大皇子的鲁莽性子,不过,桑枝既然说这两个人是老和尚介绍过来的,必定是有依据的,大皇子一来和寒谷寺没有什么瓜葛,很难拿到老和尚的凭信,二来依着大皇子的性子,只怕也想不了这么周全,也想不到借着寒谷寺的关系来化解咱们的防备。”
平王赞赏的看着李青,点着头,
“你的极是!云山帮虽说这些年是依附着大皇子,不过,那是一群乌合之众,帮里更是混乱不堪,刺客说得倒不象是假话,只是他从接活到一路的安排,都只和一个什么明师爷联络,这大皇子的话,也是全听明师爷说的,这明师爷是谁的人,可就说不好了,桑枝手里的印信,我也让人取了来,送过去给苦寂看过了,确是大师的亲笔,这事倒让人有些费解。”
李青皱着眉头,仔细的思量了半晌,挑着嘴角,讥笑着说道:
“刺客要杀的,是我,我要是死了,谁得益最大?这事往他身上想去,就不会有什么大错。”
第二百一章 局(上)
平王挑着眉头,仔细的想了想,
“你若有个什么不测,于大皇子也没什么好处,说不定还是给他人做了嫁衣裳,你这话说得极有道理,那封信我让人抄了份,传给了赵勇,让他拿给大师看看,肯定能找出些线索来,你还没大好,先歇息着,不要过于劳神。”
李青笑着点了点头,
“那信,爷明天让人拿来给我看看。”
平王点头答应了,李青仰头看着平王,
“爷这两天做过什么没有?那个云山帮还在不在了?”
平王怔了怔,立即醒悟过来,伸手抚着李青的面颊,笑着说道:
“毕竟是云山帮的人,爷若不灭了这云山帮,往后不管什么阿猫阿狗的,就都敢到平阳府撒野来了,这事,你就不用管了。”
李青点了点头,
“这件事,究竟背后的人是谁,到底有什么企图,还有哪些谋划,咱们都不知道,还是暂时不要动,示敌以弱的好。”
平王眼睛里漫出笑意来,伸手揽过李青,把她圈到怀里,温和的说道:
“嗯,好!你先养好身子,这些事,咱们往后慢慢谋划。”
第二天一早,平王没等李青醒来,就回去平阳府了,李青一直睡到辰正时分,才慢腾腾的起了床,竹叶带着丫头侍候着李青洗漱了,取了件淡青素绫夹袄,一条绣梅树梅花白绫曳地裙,李青穿了短袄,盯着绣花白绫裙看了半晌,慢腾腾的吩咐道:
“换件素的吧。”
竹叶怔了怔,立即醒悟过来,愕然看着李青,李青看着竹叶,眼睛微微眯了眯,竹叶急忙垂下头,匆匆曲了曲膝,奔进去重又取了件月白绫素裙出来,侍候着李青换上。
李青坐在桌前,慢慢喝着碗粥,竹叶眼风扫过绿蒿身上的淡灰素绫衣裙,心头微凛,侍候着李青吃了饭,寻了个空,匆匆回到自己屋里,脱下身上的绣花衣裙,寻了件淡色素绫衣裙穿了,心下只是懊悔不已。
郑嬷嬷面容有些憔悴的进来,曲膝请了安,侧身坐到榻上,仔细的看着李青,李青歪在靠枕上,微笑着安慰着她:
“我好了,嬷嬷这几天辛苦了,琉璃的事,就让秋月多操些心,嬷嬷自己也要注意着些,别累着了。”
郑嬷嬷眼睛又湿润起来,伸手抚着李青的鬓角,长长的叹了口气,
“夫人不用担心我,嬷嬷爱惜着自己呢,夫人这身子,这两年虽说好了一些,毕竟底子弱,还是让人放心不下!”
李青笑着岔开了话题,
“琉璃今天大殓,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就是过来和夫人商量这事,大殓的东西都备好了,就是这大殓后的事,我想着,再停在庄子里就不合适了,虽说夫人心里当琉璃姐妹相待,可毕竟身份在这里,也不好太过僣越了,反置琉璃于非份,不如这样,棺椁先送到无着庵,托月如师父早晚照顾着些,等阴宅修好了就落葬。”
李青垂了眼帘,微微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嗯,嬷嬷这样安排很妥当。”
郑嬷嬷伸手抚过李青的衣裙,轻轻叹息着,低声说道:
“夫人,嬷嬷知道你的心思,只是,夫人这样有些过了,夫人是什么身份?你这样给琉璃……再怎么说,琉璃也不过是个婢女,是个奴才,夫人这样子穿着,岂不是给琉璃添了罪过?再说,爷是个精明人,夫人这心思连嬷嬷都看出来了,爷更是一眼就能明了的,再怎么疼着夫人,也不能容夫人给一个奴才着服,这样万万不成!”
李青垂着眼帘,固执着一声不吭,郑嬷嬷往前挪了挪,拉了李青的手,叹了口气劝道:
“夫人这心意,琉璃在天之灵,必定是知道的了,这尊卑上下,规矩礼法在这儿呢,夫人不能这样,爷这边且不说,琉璃哪里担得起?就是我们这些人,爷若是发起脾气来,只怕也都要牵连了进去,夫人心意到就是了。”
“嬷嬷,我知道了,你放心。”
李青声音低落的说道,郑嬷嬷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李青的手,温和的说道:
“夫人这样,嬷嬷就放心了,还有件事,得禀了夫人,请夫人作主,唉!”
郑嬷嬷长长的叹了口气,皱着眉头看着李青,有些无奈的说道:
“托娅小姐,昨天一早就过来,跪在灵前,说琉璃于她有关照之恩,愿意以未嫁女身份奉灵,夫人想想,哪有这样的理儿的?我也没理她,让人搀了她回去,她哭死哭活,就是不肯离开灵堂,昨天夫人病得那样,这事我就先压下了,没来扰了夫人,今天就要大殓了,你看这事?”
李青怔住了,半晌才重重的叹息着,
“也真是难为她了,就随了她的心意吧,也好安了她的心。”
郑嬷嬷迟疑着,
“夫人,要不要先和爷商量了再定?”
“不用,爷没心思管这样的小事,让她扶灵去无着庵住几个月吧,等琉璃落了葬再接她回来,也好让她安下心来,多派几个丫头婆子过去侍候着,别委屈了她。”
李青声音平淡的吩咐道,郑嬷嬷点了点头,又陪着说了几句话,见李青脸上有了点疲倦,就起身告退出去了。
申末时分,平王就赶回了十里庄,李青忙从榻上起来,迎出了东厢,平王揽了她送回到榻上坐了,仔细的看了看李青的脸色,笑着说道:
“以后不要这样迎来迎去的,我们夫妻之间,讲这些个虚礼做什么?今天好些了没有?这脸色还是苍白了些。”
“我好多了,爷今天回来的真是早。”
“嗯,担心着你,就早点回来了。”
平王笑着说着话,转过身,从随身带过来的匣子里取了封信出来,递给李青,
“这就是大师的信,你先看着,我先去沐浴了。”
李青接过信,笑着点着头,平王按了按她,不让她起身,李青目送着他出了门,才打开手里的书信,仔细看了起来。
李青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的看着手里的书信,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平王沐浴干净,换了件明黄长衫,坐到李青身边,
“怎么样?是大师的书信吧?苦寂说肯定是大师亲笔所写。”
“这不是老和尚写的。”
李青声音闷闷的说道,
“这人仿得几乎一模一样,若只看字,我也认不出来,可这信,肯定不是老和尚写的。”
平王满脸惊讶的接过信,仔细的看了半晌,
“大师也给我写过几封书信,这字,形神俱备,你从哪里看出来不是大师的亲笔?”
“不是字,就象爷说的,这字仿得形神俱备,根本看不出来是仿的,出漏洞的是这个‘序’字,老和尚从来不用这个字,可这封书信里,竟用了两个‘序’字!”
李青眉头皱了起来,指着书信中的两个‘序’字给平王看,平王怔了怔,
“大师不用‘序’字?我倒没留意过。”
“嗯,大师父母早亡,只记得父亲名序,记着生恩,一直讳着这个字,这事,几乎无人知晓,仿这书信的人必定不知道这个,才露了这样的马脚出来。”
李青低声解释道,平王仔细听着,又拿起书信,眉头皱了起来,
“谁有这本事,仿大师的笔迹仿到如此程度?”
“爷平日里不留心这些鸡鸣狗盗的事,这样仿字的高手,朱先生就认识一个,不管谁的字,只要给他三五个月时候,就能仿得几无二致,平日里就靠仿些名人字画为生,这样的人有不少,也不稀奇,大师的笔迹流落在外面的又极多,这上头,只怕难找出什么线索了。”
李青声音低落的说道,平王拎起书信,从头仔细的又看了一遍,轻轻叹了口气,把信放到几上,轻轻揽过李青安慰道:
“你也不要太着急,我已经让赵勇去查那个明师爷了,过些天也许就能有信儿传过来,肯定能找出线索来。”
“只怕那个明师爷早就不在人世了。”
李青郁郁的说道,
“就算是我,也不会留下这样的活口,等着让爷查去。”
平王窒了窒,苦笑了起来,
“总能找到线索,你先别急。”
李青抬头看了看平王,扯动着嘴角,露出丝笑意,低声答应着:
“嗯,这人费了这样的心思,设了这样的局,还扯了大皇子进来,必不会只为了借爷的手灭了云山帮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帮会,肯定还有别的企图,一着不成,必定还有后着,只等着吧。”
平王怔了怔,微微用力搂着李青,低声说道:
“你还是回去王府住着吧,这里虽好,毕竟在城外,人一旦逃出庄子,进了山林,就难追上,不比平阳府,一旦有了什么事,闭了城门,外头也难进,里头更难逃出去。”
李青摇了摇头,
“爷不用这样,这庄子里里外外,爷不知道设了多少道护卫,若还有人能进来,平阳府、王府只怕也困不住他,再说,若这人是想借了我来扰了爷的布局,爷越看重,危机倒是越重,爷还是象原来一样,制敌以静的好,且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后手吧。”
第一百二章 局(中)
平王紧绷着脸,眼神阴冷而凌利,在十里庄大门口下了马,疾步往庄子里进去了。
李青身体已经好了很多,这会儿,正坐在正屋檐廊下的摇椅上,腿上盖了条淡黄素绫拉丝薄被,手里拿着本书,慢慢看着,看到平王大步进了院子,急忙扶着竹叶的手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曲膝行着福礼,平王扶起她,紧绷着脸,没有半点笑容,低声说道:
“咱们进去说话。”
李青惊讶的看着平王,平王垂着眼帘,揽着她进了东厢,挥手示意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都退下,李青心里掠过丝冰冷的不祥来,平王扶着她坐到榻上,侧身坐到李青身边,眼角轻轻抽动了几下,半晌才低声说道:
“刚收到赵勇送过来的信,大师,没了。”
“没了?”
李青愕然顿住,满脸不可置信的仰头看着平王,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老和尚身体好得很!是有人害了他?是谁害了他?你不是安排了很多影卫在老和尚身边吗?出什么事了?”
平王关切的看着李青,伸手扶住她的肩膀,
“你先不要急,听我说,二皇子从前年开始,每月九日到寒谷寺听经,找大师品茶学经文,这个月九日,二皇子去了寒谷寺,听了经说要找些书,让大师陪着他去了天一阁,影卫们等在了天一阁下面,一盅茶的功夫,二皇子从天一阁出来,就直接离开寒谷寺回去了,大师却没跟出来,等影卫找到大师时,大师已经气绝身亡,是被鸩死的。”
李青怔怔的看着平王,
“影卫为什么没跟着进去天一阁?”
平王怔了怔,还没来得及说话,李青伸手止住了他,垂下了眼帘,
“你不要说话,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一想,我要静一静。”
“青青!”
平王扶着李青的肩膀,有些焦急而担忧的叫道,李青伸手推着平王的手,眼帘低垂着,
“我没事,这件事太突然,太混乱,我要好好静一静,好好想一想,我没事,你先去洗漱吧,让郑嬷嬷过来侍候着,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平王焦急的看着李青,起身退到门口,厉声吩咐人去叫了郑嬷嬷,又回到榻前,低声说道:
“后面必定还有大事,寒谷寺那边,现在必定也是混乱不堪了,你千万要保重自己,我已经让人去接苦寂和月如过来了。”
李青垂着眼帘,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爷先去沐浴吧,新老更迭,也是免不了的事,我没事。”
平王拧着眉头,低头看着面无表情的端坐在榻上的李青,不大会儿,郑嬷嬷在门口禀报了,平王急忙上前掀起帘子,
“你进来!”
郑嬷嬷愕然看着掀着帘子的平王,脚下踉跄了下,急忙进了屋,曲膝陪着罪,平王不耐烦的挥挥手,
“去给夫人倒杯热茶!大师没了!”
郑嬷嬷张大了嘴巴,一时傻住了,平王猛的扬起眉梢,低吼道:
“怔什么!还不赶紧给夫人倒茶去!”
郑嬷嬷身子抖了抖,脚步仓惶的奔过去倒水了。李青看了看脚步有些慌乱的郑嬷嬷,转头看着平王,声音平静的说道:
“爷先去沐浴吧,大师的死,不过是对方刚刚落了头一个子罢了,这盘棋刚刚开了局,事情都在后头呢。”
平王微微舒了口气,眼神安定了下来,
“那好!我先去沐浴。回来咱们再商量后面的事。”
李青点了点头,平王掀帘出去,郑嬷嬷倒了杯热茶,端过来递给李青,李青转头看着她,郑嬷嬷已经镇静了下来,看了李青一眼,转身闪到门口,掀帘往外看了几眼,挂起帘子,转身进来,侧身坐到榻上。
李青端坐着,低头喝了口茶,看着窗外,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听王爷的意思,大师是被二皇子鸩杀的,不过……”
李青喉咙一下子紧得说不出话来,声音嘎然而止,半晌,声音微微有些发起抖来,慢慢接着说道:
“爷在大师身边一直放着影卫,到底是谁下的手?嬷嬷,”
李青眼泪猛的涌了出来,郑嬷嬷脸色大变,急忙用帕子拭着李青脸上的泪水,
“夫人,镇静镇静,千万要镇静。”
李青微微仰着头,闭上眼睛,停了半晌,才止了眼泪,低声吩咐道:
“大师做事一向心思慎密,计划长远,影卫还有沈青叶的事,我都让月静和他说过,大师肯定会留下什么信儿给我,让我知道是谁害了他,他不会让我被人蒙骗了的!”
李青恨恨的说着,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吩咐道:
“苦寂和月如一会儿就过来了,你让人叫木通过来见我,嬷嬷再亲自去趟平阳府,现在就去,把我刚才的话说给庆叔听,再让他吩咐了咱们各处铺子,留心月静的行踪。”
郑嬷嬷面色凝重的看着李青,担忧的问道:
“夫人,爷真的会?”
李青喉咙一下子噎住了,只觉得心里的酸涩苦楚猛的冲进了嘴里,苦得她张不开嘴,李青轻轻闭了闭眼睛,半晌,才苦涩的说道:
“我不知道,嬷嬷,我!”
李青眼泪又涌了出来,忙扯出帕子按在眼睛上,半晌,才艰难的说道:
“若,万一,咱们去越地,我不会,必不会让琉璃,让老和尚,被人欺负了,谁都不行!”
郑嬷嬷直起身子,往前挪了挪,伸手揽住李青的头,长长的叹息着,
“夫人,太聪明,活得太明白了,苦啊!”
李青垂着眼帘,轻轻推着郑嬷嬷,
“嬷嬷去吧,万事小心,爷这里,有我呢。”
平王很快沐浴好了,换了件月白素绫长衫进了屋,李青依旧端坐在榻上,眼神茫然的望着窗外,平王慢慢坐到榻上,伸手去揽李青的肩膀,李青猛然恍过神来,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闪过平王的手,垂下眼帘,低声说道:
“我四岁那年,开始跟着老和尚学医术,这些弟子中,老和尚最疼我,师者如父,我心里也真是拿他当父亲一样看着的。”
平王郑重的点了点头,李青仰头看着平王,接着说道:
“我想明天搬到庵里住一阵子。”
平王怔了怔,满眼怜惜的看着李青,温和的说道:
“我知道你的心意,大师这样的先贤智者,我也是要敬重着的,这一阵子,我先住在这东厢,你不要搬去庵里了,庵里,毕竟太过清苦了些,你身子弱,又伤着心神,我不放心。”
李青有些出神的呆呆的看着平王,半晌没有说话,平王抬手抚着李青的面颊,声音更加温和下来,
“大师视你如子侄,爱你甚过自己,必定也不愿意看着你这样苦着自己,再说,大师的身后事,寒谷寺,现如今,都压在你身上了,你更要保重自己才是。”
李青仰着头,看着平王,若真是他伤了琉璃,伤了老和尚,那他一定是这天下最奸诈、最虚伪、最可怕的人,李青下意识的打了寒噤,立即又挺直了腰背,垂下了眼帘,不会是他,老和尚的死,与他没有半点好处!他是最能衡量利益的人,这样没有好处、只埋祸端的事,他绝对不会去做!
是他坐视二皇子杀了老和尚?为什么?老和尚死了,他能有什么好处?
沈青叶为什么要动手鸩杀了老和尚?她要做什么?她想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只为扰了平王的布局?不会,沈青叶的心思这会儿肯定都在夺嫡上,就算有心要对付平王,也得等二皇子继位之后,这会儿必不会先明树平王、韩地这样的大敌,给二皇子的夺嫡之路增加障碍。
李青抿着嘴,心思飞快的思索着,眼神渐渐空茫起来,平王叫了几声,只不见她回应,平王神色仓惶起来,扑过去抓住李青的肩膀摇动着:
“青青!青青!”
李青被他摇得恍过神来,
“我没事,没事的,想事想出了神罢了。”
李青勉强挤出些笑容,解释着,平王心神不定的看着她,李青仰头看着平王,心底有些酸软起来,低声说道:
“我在想,沈青叶为什么要这样做?若是二皇子已经继了帝位,她为了破你的局,杀了老和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这会儿,她的心思必定都在夺嫡上,杀了老和尚,与二皇子夺嫡有什么好处?”
平王怔了怔神,长长的舒了口气,
“嗯,你说极有道理,我也在想这事,她既然已经出了手,后手必定会步步跟进,咱们再看一步,也就能明了了,你放心,有我呢,不会让她占了咱们的便宜去。”
李青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让人准备立方丈的事,苦寂是老和尚选好的下一任方丈,让他兼着本寺和北寺的方丈,这事,越快越好。”
平王点了点头,
“好,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说话间,竹叶在门口禀报:
“禀爷、夫人,苦寂师父和月如师父求见爷和夫人。”
李青转头看着平王,平王温和的看着李青,
“大师的事,还没跟他们说过,我陪你一起过去吧。”
李青点了点头,叫了竹叶等人进来,换了身月白绫素纹衣裙,平王又命人取了件灰色素绸斗篷,抖开给李青披上,才轻轻揽着她,往前院花厅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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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章 局(下)
花厅里,苦寂和月如已经等候着了,见平王和李青进来,微笑着起身,双手合什,微微低头施了礼,平王点了点头,和李青在上首分左右坐了,让着苦寂和月如落了座,平王转头看着李青,李青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低声说道:
“爷说吧。”
平王怜惜的看了李青一会儿,才转过头,看着苦寂,声音低沉的说道:
“前天下午,广慈大师圆寂了。”
苦寂瞪大着眼睛看着平王,片刻,转过头询问般看着李青,李青垂着眼帘,点了点头,苦寂张着嘴巴,傻在了椅子上,月如愕然的看着李青,眼泪夺眶而出,一滴滴打在衣襟上。李青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节哀吧,后面要做的事情,还多得很。”
“夫人,我得回去!”
苦寂突然打断了李青的话,李青皱起眉头,盯着苦寂问道:
“你就算不眠不休,回到寒谷寺要几天?你回去准备做什么?”
苦寂张了张嘴,眼眶里涌出泪水来,李青挑着眉梢,眉头拧在了一处,盯着苦寂,满脸不悦的训斥道:
“哭什么?大师走得这样突然,寒谷寺接下来有多少事要做呢?你是他早就定下来要接了做方丈的人,怎么这么点定力都没有?这会儿就慌乱起来了?”
苦寂忙站了起来,强自镇定着双手合什,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的回道:
“护法教训的是,苦寂知错了。”
李青抬手往下摁了摁,示意他坐下,
“你接着老和尚做下一任方丈,这是大师早就定下来的,这仪式越快越好,但不能草率,准备要周全,无着庵从现在起并入北寺,这里留一半的人,另一半搬去北寺,月如也去北寺,暂时主持流云堂,无着庵这边我会派人过去照应着,你不用担心,寒谷寺对外,暂时用我的名义发名帖出去。”
苦寂和月如忙站起来,微微低着头,双手合什答应着,李青转头看着平王,
“这典仪上的事,我想让杨元嶂也帮着操办一二,爷这边,也要派些人手过去帮忙才行。”
平王点着头,
“你放心,这事我让袁德清牵头操办,他是地方官,又是个极老成妥当的。”
李青点了点头,转头看着苦寂吩咐道:
“你也听到了,寺里的事,你和月如商量,这典仪的事就和杨元嶂商量,山门以外一应事务,请袁大人帮忙。”
苦寂低头答应着,李青微微垂下眼帘,接着吩咐道:
“木通也在庄子里,若还有什么事,一时少了帮手,就去叫了木通商量了也行。你们赶紧回去准备吧,月如现在回去无着庵挑了人,立即启程去北寺。”
两人答应着,告退出去了。
李青目送着两人出了门,怔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平王扶住她,沿着抄手游廊,慢慢往内院进去了。
晚上,平王批完了文书,看了看东厢炕上已经铺好了的被褥,轻轻站起来,悄悄进了内室,李青早就睡了,屋角一豆暗淡的光晕笼在屋内,李青面朝里,蜷缩成一团,紧紧裹着被子窝在床中间,平王站在床前,心疼的看着蜷成一团的李青,她怕冷怕黑,这晚秋的凉意浓重,没有他,她哪里睡得好?只有在他怀里时,她才能安稳下来,舒展开来。
平王弯下腰,探出手想去摸李青的脸颊,伸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她睡觉虽然沉,却是一碰就醒,平王怔了半晌,慢慢收回了手,直起身子,站了片刻,悄无声息的出来,出了正屋门,叫了值夜的婆子过来吩咐道:
“告诉柴炭房,明天立即把地龙烧起来,现在先放两个炭盆到夫人屋里去!小心着些,不要惊动夫人!”
婆子急忙答应着,赶着奔出去传话,生炭盆去了。
平王阴着脸,看着几个婆子蹑手蹑脚的放好了炭盆,退了出去,才慢慢走到李青床前,面容柔和起来,看了好半天,才悄悄出屋到东厢歇息了。
听着平王放下帘子,悄悄出门去了,李青慢慢睁开眼睛,有了炭盆,屋子里几乎立即就充满了暖意,温暖的感觉真好。
老和尚和二皇子去天一阁,影卫为什么没有跟着上去?没了老和尚,她就是这寒谷寺的当家人,可老和尚在比不在更好,老和尚放在心里的,是寒谷寺,是她,也是他,不是庆国,不是二皇子,老和尚处处为她着想,也是为他着想!老和尚甚至默许他的人从寒谷寺往京城高门贵族里渗透!老和尚若不在了,莲花峰上的那个寒谷寺就不是她的了,也不会是他的!
除非,他还有什么更进一步的要求和想法,老和尚没有答应了他!他已经在寒谷寺里找到了比老和尚更好的代替者!可是,还能有什么事,老和尚不能答应了他的?或者,老和尚手里什么东西,是他想要,只能杀了他才能拿到的?她在他手里,寒谷寺的精英在他手里,天一阁的书在他手里,就连木莲令、那些信物,也都在他手里!寒谷寺的宝贝,都在他手里!
不会是他,老和尚不在了,对他没有好处,若是他想从寒谷寺找什么东西,寒谷寺里有他想要的东西,他肯定会先想法设法从她嘴里打听些什么的,他一直固执的认为,关于寒谷寺,关于木莲,没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可她从来没听他提过半个字,他虽然心机深沉,却不是个能隐藏得这样深的人,他不可能藏得让她一无所觉!
不会是他,肯定不会是他,影卫没跟进天一阁,一定是有别的什么原因,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事,是她一时没想到的!
他不会这样伤害她,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没有好处!他对她,至少现在,有那么一点点真心,她感觉得到!老和尚死了,对他没有好处,没有好处的事,他不会做,他的怀里那样温暖踏实,那温暖是真的,那踏实也是真的,老和尚活着对他才最有好处!他的怜惜是真的,她的感觉不会错!
李青只觉得脑子里混乱一片,心里混乱一片,焦躁的翻了个身,又翻了过去,一直折腾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直到午初时分,李青才醒过来,绿蒿挂起帘子,曲了曲膝,恭敬的请了安,禀报道:
“爷一早就走了,吩咐让夫人好好歇息,不准惊动了夫人。”
李青点了点头,慢慢坐了起来,绿蒿忙取了件长袄给李青披上,笑着接着禀报道:
“爷昨天半夜里就吩咐了,让今天把地龙烧上,卯初时候,柴炭房就来了人,把水地龙烧上了,这会儿,这地上已经有些个暖和了,夫人等会儿踩着看看。”
李青披了长袄,把脚探到地上试了试,点了点头,穿了鞋子去了净房。
李青慢慢喝了碗碧粳米粥,又吩咐绿蒿切了片红果含着,郑嬷嬷已经从平阳府回来了,在门口禀报了,掀帘进了东厢。
李青屏退了屋里的丫头婆子,郑嬷嬷把门帘挂起,侧身坐到东厢榻上,紧挨着李青,声音低低的禀报道:
“昨天,爷听说我要进平阳府,让丁一拿了令信送我去的,到平阳府城外已经半夜了。”
李青怔了怔,
“昨天是我着急了,你昨晚见到庆叔的?”
“嗯,留心月静的事,连庆昨天连夜就吩咐下去了,夫人说的那些话我都和连庆说了。”
郑嬷嬷顿了顿,眼睛往门口瞄了瞄,才转过头,把声音又压低了些,接着说道:
“连庆让我转告夫人,说夫人不该这样猜疑王爷,连庆说,这事肯定不是王爷做的,连纵容也不会,王爷和大师联系极多,大师视他若你,王爷也是极聪明的人,哪会体会不出大师这个心思的?岂肯自毁城墙?连庆这话,我也觉得对!”
李青端直的上身微微放松了些,垂着眼帘,轻轻点了点头,郑嬷嬷接着说道:
“今天早上,我回来的时候,连庆也启程赶往北寺去了,让我转告你,寒谷寺的事,往后夫人得多操些心才行,凭苦寂,一时半会还撑不下来寒谷寺,爷这半年多动作极多,只怕这一两年里头是要有大安排的,一时半会的,也难有精神替夫人照顾这些事,让夫人还是少偷些懒,多操心些寺里的事。”
李青怔了半晌,慢慢的眼泪汪汪了起来,
“往日里,有老和尚在,哪里用得着我操心的?现在,老和尚不在了,这寒谷寺,还能交给谁去?寒谷寺是老和尚拼了命也要保全的东西,也是木莲留下来的东西,无论如何我都不能不管的。”
郑嬷嬷伸手抚着李青的头发,也眼泪汪汪起来,
“这连庆也是,说这些做什么?!夫人身子弱,偏还让你去操这些心去!可不是要累坏了夫人了,唉,琉!”
郑嬷嬷猛然顿住,李青眼泪滴了下来,声音低低的接道:
“琉璃又不在了。”
“夫人身边,也要早日定下个大丫头来才好。”
郑嬷嬷忙岔开着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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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章 着与应
李青用帕子拭了眼泪,想了想,低声说道:
“往后,我这屋里,也不必单设大丫头,秋月嫁了,琉璃走了,也没谁能做得这个大丫头了,先设厨房、衣饰、文书、器物、杂项五个领头的丫头,都是一等,先让竹雨、竹叶、绿蒿、水苏分头各管一项,杂项一处,嬷嬷看看哪个合适安排了就行,竹雨还是单管着厨房,竹叶等四个丫头轮流带了小丫头在这屋里侍候着就是了。”
郑嬷嬷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
“嬷嬷等会儿就让人把东边厢房收拾出来,做个书房吧,让木通找朱先生,让他过来收拾,屋子里说话,外面一句也不能听到才行。”
郑嬷嬷惊讶的看着李青,想了想问道:
“东厢房弯过去还连着两间耳屋,是一并收拾出来,还是干脆隔了出去?”
“一并收拾出来,不要做隔断,全部打通,书架全部靠墙放着,要疏朗,不能藏人才好。”
李青低声吩咐道,郑嬷嬷眼睛里闪过丝明了,立即点头答应了,两人又低低的说了一会儿话,郑嬷嬷才告退出去了。
未正时分,丁一匆匆进了庄子,见了李青,捧了只火油漆封着的匣子奉上来,
“禀夫人,爷吩咐奴才把这个送来给夫人看,爷还让奴才禀了夫人,今天晚些回来,大约戌初前后能回来。”
李青点了点头,竹叶接过匣子,奉给了李青,丁一告退了出去,急忙赶回了平阳府。
李青坐直了身子,竹叶取了银裁纸刀过来,李青接过划开了漆封,匣子里放着张极薄的纸,李青取出纸,仔细的看了上面短短几行文字,眉梢高高挑了起来,嘴角闪过丝讥笑,吩咐竹叶送了化纸的火盆过来,点燃了薄纸,看着烧尽了,才净了手,慢慢斜靠在靠枕上,心情竟莫名轻松下来。
李青打了个呵欠,竹叶忙上前侍候着她躺了下来,又换了条厚些的拉丝被给她盖上,李青身心放松下来,只觉得疲倦异常,很快就睡沉了。
李青一觉醒来,洗漱后刚换了衣服出来,平王已经进了屋,李青曲膝行了礼,平王拉起她,仔细的看着李青的脸色,李青仰头看着平王,伸手握着平王的手腕,按在了脉膊上,平王眼睛里闪过丝温暖,紧绷的脸也松软了下来,
“我没事,路上赶得急了些。”
李青没有答话,凝神仔细诊了脉,才微微带着丝笑意说道:
“爷这两天劳累操心太过,脸色有些难看,我让竹雨熬碗清火汤给爷宵夜吃。”
平王面色渐渐和缓下来,李青吩咐竹叶侍候着进去平王沐浴洗漱。
李青等平王沐浴换了衣服,一起吃了饭,屏退了丫头婆子,平王端坐在东厢榻上,李青泡了茶奉过来,平王接过放到了几上,拉着李青坐到榻上,低声说道:
“这个二皇子,我盯了他这些年,不说了如指掌,也知之甚深,他没这个心机气魄,这必是那个沈氏的手笔,倒让人佩服。”
李青点了点头,有些怅然的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的叹息着说道:
“老和尚和沈大人是几十年的好友,隔个一个月两个月的,沈大人必至寺里盘恒半日一天的,和老和尚谈天说地,品茶下棋,没想到……”
李青伤感的重重的叹了口气,顿了半晌,才怅然而伤感的喃喃道:
“沈青叶!”
李青顿住了,没再往下说,平王皱着眉头,
“这沈氏,这份胆大,男人也不及她,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假传了大师的遗命,这方丈也就算了,大师选定的文丈一来毕竟没宣布过,二来也不在京城,可竟敢自说自话的,宣称二皇子是寒谷寺护法,真是笑话!这护法是想有就有,想做就做的?胆子是够大,也够莽撞的,若这样杀个人,宣称个遗命,就能收了寒谷寺,那就轮不到她今天才来收这个便宜!”
平王声音微微高了起来,透出股怒意和轻蔑来,李青抬头看着平王,仔细的听着他的话,嘴角带着丝讥笑,慢腾腾的说道:
“沈青叶自小聪慧,所遇所见男男女女,无人能及她一半,早就养得目无下尘,只觉得自己是高居于红尘之上,可以玩弄众生于股掌之间,也是轻狂得太过了。”
平王仔细的听着李青的话,拧眉思索着,慢慢点了点头,李青眯着眼睛,接着说道:
“二皇子懂不懂医术有什么要紧?平民百姓,谁敢让他出手诊病?谁敢质疑?就算明知道他不懂,又能如何?至于皇帝,也必是愿意让他做了这个护法的,总比让韩地平王妃做了寒谷寺的护法好!沈青叶这一步棋,上下皆可,二皇子若能做稳了这护法的位子,收了寒谷寺,一来邀了皇帝的宠,二来笼了天下百姓的心,第三又破了爷的局,真真是好算计!若做不了,不过乱了寒谷寺,混淆了谁才是护法,于她可没什么坏处。”
李青嘴角带着讥笑,平王低头看着李青,点了点头,
“你说得很对,这是她的打算,进退皆可,成则三全齐美,不成,也是乱了别人的阵脚,只不过……”
平王拖长了声音,带出丝懒洋洋来,
“天下可不是只有她一个聪明人,她也太低估了爷,更低估了你,这一局,爷让她摔到爬不起来!今天我调了双山城的两万精兵去了上岭关,让大哥从现在到年底,一要想办法破个一两次关,再放给大皇子,给大皇子造造势,长长名声,二来,让赵勇在庆国、晋地等各处都放出大师死因去,赵勇手里的证据,也要送到三皇子和四皇子那里去。”
李青仔细听着,点了点头,凝神仔细想了一会儿,低声说道:
“那个苦河,原是寺里的知客僧,为人精明,心思活络,很擅长聚财,只是人有些个贪婪,老和尚拘他拘得很紧,现在投到了二皇子怀里,也不算太奇怪,只是,这样的人做了寒谷寺方丈,没两年,寒谷寺就不再是原来的寒谷寺了。”
李青声音有些阴郁的说道,平王轻轻叹了口气,揽住李青,李青转头看了看他,接着说道:
“寒谷寺所以名声显赫,无非两样,一是因了木莲的遗惠,医术好,二是寺里所得,全部用来施医施药,仁心爱民,这个苦河,只怕哪一条都做不到。”
平王眼神温和的看着李青,轻轻搂了搂她,温言安慰着她:
“大师也是早有准备,虽然他和京城外的那座寺庙都毁于这沈氏之手,可只要你在,寒谷寺就在,只不过搬到了玉山脚下罢了,你放心,不过早晚,爷必取了京城,莲花峰上的寒谷寺,还是原来的寒谷寺,还是你的寒谷寺。”
李青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抬头看着平王,
“不能让沈青叶和这个苦河毁了寒谷寺的声誉!沈青叶肯定会尽快让苦河做这个方丈,老和尚,”
李青顿了顿,微微闭了闭眼睛,声音低沉下来,
“老和尚只怕已经火化了去了。”
平王怔了怔,垂下了眼帘,慢慢点了点头,
“怕你伤心,我也没和你说,二皇子府上派了护卫过去,帮着苦河第二天就火化了大师的遗蜕。”
李青垂着眼帘,半晌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
“苦河的典礼只怕就在月底月初了,咱们不和她赶这个先后,让她先去做,咱们比她晚上一个月,给所有想来参加典礼的人留出路上的时候来,只等她日子定下来,咱们就发请柬名帖出去,凡参加过老和尚八月法会的人,都要请到,苦寂的典礼上,就要明示出正统来。”
李青一边想着,一边慢慢说道,平王凝神仔细听着,点了点头,眼神亮了起来,含着笑意看着李青,温和的说道:
“你放心,这请柬名帖,只等二皇子那边定下日子,发了帖子出来,咱们的帖子三天内就全部送到。”
“嗯,所谓无利不起早,苦寂的方丈典礼,毕竟比不得老和尚的八月法会,如今这种情形下,来的人都要仔细掂量了再掂量,咱们得有足够的筹码,我想着,一是木莲令,打上寒谷寺和平王府的印记,再做些放出去,咱们敢做,沈青叶可未必敢,二是越人那边,我想把拉井山的药全部归到庆余堂来经营,往年送进京城寒谷寺的药,从今天起,一丝一毫也不能再送过去了,三是,爷这里明年的红果标,能不能分些好处出来?”
李青仰头看着平王问道,平王点了点头,李青微笑着接着说道:
“庆余堂的成药,如今也做出二十来个品种了,我想着,也放些利润出去,象红果一样招标去,有了这些现成的利益,也就差不多了。”
平王眼睛里满是笑意,点头应承着,
“制作木莲令的事,我来安排,越人大巫那里,要你出面才行。”
李青点了点头,微微眯着眼睛,
“典礼的事过后,老和尚和琉璃的帐,要和二皇子和沈青叶算起来了,京城的寒谷寺既然已经这样了,干脆就早些了断了它,寒谷寺日常施舍用药,三成来自越人、晋地、奚地和金川府的药商赠送,其余都是用香客施舍的银子再去买进来的,这三成,要先断掉,这事,让庆叔去办就行。”
平王怔了怔,低头看着李青,李青眯着眼睛,仔细的盘算了起来,
第一百五章 安内(上)
隔天一大早,苏叶就出发赶往拉井山去了。
朱先生连夜画了图纸出来,郑嬷嬷让人拉起了帷幔,木通带着工匠,在朱先生的调度下,开始裱糊布置,重新制作安装东厢房的门窗。
李青暂时避到了竹园居后面的萃锦园,已经是深秋时节,园子里高大的古树上,叶子几乎已经落尽,李青吩咐不要清扫落叶,园子里处处覆着枯黄的落叶,现出一片冬日的箫然来。
李青躺在萃锦园内室的炕上,半闭着眼睛,听着外面暖阁里的丫头们低低的说笑声。
“……这园子修好连半年都没有,好好的,怎么又要修东厢房?那些门啊窗户啊都拆下来了,真是可惜!水苏姐姐,你说是不是?”
“我最喜欢东厢房门上雕的那些牡丹啊、菊花啊、梅花啊什么的,真是好看!比竹枝姐姐的那些花样子还好看,拆下来真是可惜!东厢房还没用过呢,我怎么就没看到哪里坏了?”
“也不能叫修,不过是让人重新布置了好做用途罢了。”
是水苏慢条斯理的声音,
“水苏姐姐,上午我回去取那个玛瑙缠丝盘子的时候,偷偷溜到东厢房里看了看,三间厢房连着两间耳屋,全部都打通了!又大又空,窗格子中间嵌的亮亮的小水晶块,站在屋子中间,敞亮的吓人,没见过这么收拾屋子的!夫人要在那屋子里做什么?”
一个小丫头压低了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说道,
“这哪是你我应该问的?你也是太胆大了些!要是碰到了外头进来的工匠,可怎么好?夫人虽说宽厚,你还是谨慎小心些的好。”
水苏郑重的告诫道,李青暗暗点了点头,小丫头嘻笑声响起,
“水苏姐姐胆子也太小了些,这有什么,夫人才不在意这个呢,夫人待人最好最可气不过,才不计较这样的小事呢!”
李青眉头皱了起来,轻轻翻了个身,叫着水苏,外面的声音嘎然而止,水苏答应了一声,急忙进了屋,挂起帘子,曲了曲膝,笑着说道:
“夫人醒了,现在申初一刻了,竹雨姐姐今天做了杏仁茶,奴婢侍候夫人洗漱了,喝一碗可好?”
李青点了点头,水苏取了件薄薄的粉绿素绫丝棉袄,一条素白绫百褶裙,侍候李青穿了,李青洗漱干净,在屋里走了几趟,才坐到南窗下的炕上,慢慢喝着碗杏仁茶,吩咐水苏道:
“去请郑嬷嬷过来说话。”
水苏曲膝应了,急步出去叫了个小丫头吩咐了下去,小丫头急忙出了院门,找郑嬷嬷去了。
不大会儿,郑嬷嬷在门口禀报了,掀帘进来,李青微笑着让她坐了,吩咐水苏取了碗杏仁茶来,递给郑嬷嬷,笑着说道:
“这个时候,喝些杏仁茶润肺最好,嬷嬷也喝一碗。”
郑嬷嬷接过碗,慢慢喝了,水苏接过碗,李青轻轻挥了挥手,水苏忙带着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退了出去,郑嬷嬷往前挪了挪,摸了摸李青的手,李青笑着伸过手去,
“嬷嬷怎么还象小时候一样,一见面就先摸我的手凉不凉,这屋里这样暖和,我又穿得这样厚,哪里还会冷?”
“夫人身上这小袄,薄得跟夹衣一样!就这穿衣服一件,夫人最不让人省心!这身子受不得半点凉,偏就是不愿意多穿衣服,往年在寺里住着,一冬天的炭,还没入冬,就用得差不多了,寺里有规矩,大师也没法子多给多少,那时候咱们也没什么大进项,可真是难为连庆了,又不肯买银霜炭,一定要红罗炭,不愿意委屈了夫人,唉,一年到头,光柴炭一项支出,不知道让连庆费了多少心思!”
李青脸色微微泛起红晕来,有些赫然的说道:
“庆叔也真是的,嬷嬷也是!你从前可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些事!”
“连庆不让说,我也不想说,夫人那个时候太懂事了些,懂事得让嬷嬷不知道多心疼,也就不爱穿厚衣服这一件,任性了些,不穿就不穿了,也就头几年艰难,再往后,庆余堂开起来,这柴炭钱也就不愁了。”
郑嬷嬷笑了起来,带着些纵容解释道,李青眨了眨眼睛,正要说话,郑嬷嬷笑着转开了话题,
“你看看,嬷嬷真是年纪大了,净喜欢说过去那些个事,这都是哪跟哪的事了!不提了不提了,夫人叫我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嬷嬷还年青得很呢!”
李青歪着头看着郑嬷嬷,微笑着说道,郑嬷嬷伸手抚了抚李青的面颊,笑着摇了摇头,李青接着说道:
“竹园居再有几天就能收拾好了,这往后,有些事我不得不管,咱们这里只怕事情就要多起来了,就不能再象原来那样宽松随意,原来一来咱们也不做什么事,二来离平阳府又远,凡事宽松随意着些,也不打紧。”
郑嬷嬷面色凝重了起来,点了点头说道:
“我明白夫人的意思,这庄子里,我一向拘束得紧,没敢放松过,倒还好,就是夫人身边的这些小丫头们,一向宽松太过,有些太自由随意了些,昨天和今天,都有小丫头跑回竹园居看热闹的,往后,夫人这院子里的事情多了,若还这样,说不得就要出了大事!”
李青点了点头,
“这都怪我,平时太纵容她们了些,如今只好从头调教起来,不然,就是不教而诛了,这事,嬷嬷也得多费些心,我想着,先立几条规矩,一是竹园居二门以内,外头婆子们没人带着,不准入内,丫头没有差遣,不得出二门半步,嬷嬷看合不合适?还有这二门里的婆子,嬷嬷费心挑选些可靠也要精明些的婆子过来当值。”
郑嬷嬷点了点头,
“这样就妥当得多了,这些丫头若有差遣外出,要两人一起,二门外当值的婆子,也要派一个跟着才好。”
李青笑着点头应了,
“还是嬷嬷想得周到,等搬回竹园居的时候,嬷嬷就让人叫齐了这院子的丫头婆子,我来吩咐这事。”
郑嬷嬷笑着答应着,细细的和李青商量着又定了些规矩,商定了细节,才告退出去了。
晚上,平王回来时,已经是戌正时分,李青迎了出去,侍候着平王去了外面的斗篷,吃了饭,平王换着身薄薄的绸衣裤,靠在南窗下的炕上,舒展着身子,李青侧着身子坐在炕沿上,慢慢研着磨,笑吟吟的看着伸展着胳膊的平王,平王笑着说道:
“这水地龙是舒服得多了,屋子里一点也不干燥,这炕上坐着也舒服,就是,”
平王顿住了,李青笑着接过话头说道:
“就是柴炭上用得也太多了些。”
平王轻轻笑了起来,
“能多用多少?再多个几倍,爷也供得起。”
李青抿嘴笑着,慢腾腾的说道:
“那是当然,爷是韩地的王,别说这点子柴炭,就是再贵重十倍、百倍的东西,爷也供得起!只不过,王府有王府的规矩,这柴炭供应上也是有定例的,老太妃一天也不过一百斤的定例,爷一天八十斤,到我这儿,一天倒要几百斤才够,爷说说,这是哪里的规矩?”
平王怔了怔,正要说话,李青瞄了他一眼,接着说道:
“爷是王,可也不能自己坏了自己的规矩,这多出来的柴炭,还是我用自己的银子买的好,王府那边,只管按一天五十斤的定例给了就好。”
李青顿了顿,笑着接着说道:
“爷如今几乎天天到庄子里来,爷来一天,那八十斤的定例就应该关到庄子里一天才对!爷说呢?”
平王大笑起来,边笑边说道:
“好好好!你说得很对,爷更不能坏了自己的规矩,我的那些份例都给你,极应该!正该如此!”
李青研好了磨,把墨放到了墨匣里,净了手,看了看几上高高堆着的文书,转头看着平王问道:
“今天文书又这么多,爷肯定又看到很晚,爷看完文书,只怕我早就睡着了,还有件事,先和爷说了,爷再看文书,好不好?”
平王点了点头,伸手想去拉李青,顿了顿,又笑着收回了手,示意李青坐了,李青抿嘴笑着,重又坐在了炕沿上,笑着把和郑嬷嬷商量的,在竹园居立新规矩的事仔细说了,
“……这样内言不出,外言不入,才是稳妥的法子,就是想请爷帮着找几个身手好点的婆子,看着内院门和竹园居二门,这人既要身手好,又要肯屈尊做个看门的婆子,只怕不好找。”
平王眼里闪过亮光,眼睛里涌满了笑意,笑容满面的看着李青,温和的应承道:
“有了这几条规矩,竹园居就稳妥得多了,你要的婆子,我明天让丁一去趟山上,仔细的挑些人过来给你用。”
“山上?”
李青微微有些好奇,平王笑着点了点头,低声解释道:
“这也算不得秘密,林家祖先出身武林,做过一派掌门,如今这掌门也一直是由林家族长担着的。”
第一百六章 安内(下)
李青怔了怔,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倒在了炕上,平王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笑倒在炕上的李青,李青半天才止住了笑,看着平王,边笑边说道:
“爷竟然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山大王!”
平王挑了挑眉梢,也笑了起来,
“山大王就山大王吧,有你这个压寨夫人陪着,这山大王做做又有何妨!”
木通带着工匠日夜赶工,没过几天,就把东厢房收拾出来了,李青搬回了竹园居,第二天一早,就召集了在竹园居当差的所有丫头婆子到前院候着。
片刻功夫,竹园居宽阔的前院里就站满了丫头婆子,水苏取了件莲青斗纹灰鼠里斗篷,郑嬷嬷接过,仔细的给李青穿上,系好了带子,又吩咐水苏取了只黄铜手炉来,李青有些无奈的笑着接过手炉,捧在手里,水苏掀起帘子,郑嬷嬷侍候着李青沿着抄手游廊,来到前院,站到了前院穿堂前的台阶上。
李青居高临下,打量着满满一院子的丫头婆子,微微有些怔神,除了几个贴身侍候的大丫头,她几乎从来没有关心过她这院子里究竟有多少人当差侍候着的,现在一眼看过去,才知道在这院子里侍候的人竟然如此之多,李青转头看着郑嬷嬷问道:
“人都到齐了?”
“回夫人话,都到齐了,现在竹园居当差的,统共五个一等丫头,十个二等丫头,三等丫头二十六个,管事婆子一等八人,二等十六个,其它粗使丫头婆子四十四人,厨房等处杂役二十六人,全都到齐了。”
李青转头看着满满一院子垂手低头侍立着的丫头婆子,沉默了片刻,才慢慢的开口说道:
“今天叫大家来,是要跟大家说两件事,第一件事,从今天起,凡在竹园居当差的,月钱加倍。”
李青顿了顿,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一时都呆住了,静默了片刻,随即带着几分不敢置信,满脸惊喜的交头接耳的议论了起来,院子里立即响起了一片兴奋的嗡嗡声,李青脸上带着微笑,静静的站着,看着满院兴奋的人群,站在最前头的一个婆子突然跪倒在地,磕头谢起恩来,其它人急忙跟着跪了下去,片刻功夫,院子里就乌鸦鸦跪了一地,此起彼伏的磕着头,李青笑着转头看着郑嬷嬷,郑嬷嬷上前半步,威严的说道:
“都起来吧,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呢。”
跪了一地的丫头婆子们急忙爬起来,带着满脸的兴奋和惊喜,屏声静气的垂手侍立着,李青微微笑着接着说道:
“这多出来的一份月钱,自然不能从王府帐上支出,从我的内帐上拿出银子来支给大家。”
李青顿了顿,看着满院的人,过了片刻,才接着说道:
“第二件事,就是从今天起,竹园居要添几条规矩。”
李青转过头,看着郑嬷嬷,笑着吩咐道:
“这规矩的事,还是让郑嬷嬷来和大家细说吧。”
郑嬷嬷曲膝答应着,李青往后退了半步,让出郑嬷嬷来,郑嬷嬷紧绷着脸,声音端庄而严厉的说道:
“遵夫人吩咐,竹园居从今天起,新立以下三条规矩:一,内院当差的丫头,没有差遣,不得出二门半步,除内院当差的丫头外,其余人不经夫人传唤,没有内院丫头领着,不得踏入二门半步;二,内院当差的丫头领了差遣外出,须得两人同出同进,外院婆子另派一人跟随着;三,竹园居内当差的人,都须谨言慎行,这竹园居内,内言不得出,外言不准入,不当说的话一句也不能说,跟竹园居有关的话,跟夫人有关的话,都是不当说的话!诸位可都听清楚了?”
院子里一时鸦雀无声,听了郑嬷嬷的问话,忙略显得有些零乱的应承着:
“听清楚了。”
郑嬷嬷转身看着李青,曲膝恭敬的回禀道:
“请夫人示下。”
李青点了点头,郑嬷嬷转过身吩咐道:
“除内院当差的人,其它人都散了吧。”
水苏虚扶着李青往内院进去了,郑嬷嬷吩咐竹叶带着内院侍候的丫头们在天井中依次站好,李青沿着抄手游廊走到正屋门口的檐廊下站定,盯着院子垂手侍立着的三十多个小丫头们,仔细的一个个看过去,过了大半天,才略抬高了些声音,慢慢的开口说道:
“往日里,我也没怎么约束过你们,过去的不提,从今天起,这规矩上就不能再错了一星半点去!除了郑嬷嬷刚才说的那三条外,这内院还有内院的两条规矩,你们要仔细听清楚,一、你们当差,各有该到的地方和不该到的地方,不该到的地方半步不准进!东边厢房,从今天起,交给绿蒿管着,除绿蒿外,任何人不得踏入半步,第二,不该动的东西不能动。”
李青顿了顿,微微笑着接着说道:
“你们在这院子里当差,须得用心尽心,做得好,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
天井里侍立的丫头们忙恭敬的肃身答应着,李青点了点头,转身往正屋走去,水苏急忙上前几步,掀起帘子,郑嬷嬷跟在李青后面,和李青一起进了屋。
郑嬷嬷侍候着李青去了外面的斗篷,在炕上坐了,接过水苏托盘里的茶奉给了李青,才侧着身子坐到了炕沿上,水苏又端了杯茶过来递给郑嬷嬷,李青喝了几口茶,放下杯子,吩咐道:
“嬷嬷再让人传个话给庆叔,让他这两天有空的时候,过来一趟,我有事和他商量。”
郑嬷嬷忙点头答应着,又陪着李青说了会儿话,才告退出去了。
第二天下午,连庆就到了十里庄,李青让人带他进了书房,书房家俱摆设都已经布置齐全,只书架上还空着,连庆站在书房内,四下仔细打量着。
只见三间东厢和两间往西延过去的耳屋一点隔断也没有,全部连在了一处,和一般的房屋相比,这几间屋子窗户多且宽大,淡黄绣着各样折枝花卉的烟罗纱帘静静的垂着,屋子里光线充足,很是明亮。
靠墙的的地方全部放着高高的黄花梨书架,这会儿,书架上还只随意摆着些黄杨木雕等摆件,南窗下盘着床窄长的炕,炕上放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各色绣花靠垫,阳光透过小小的水晶块,柔和的照在炕上的丝绸靠垫上,靠垫上晕着淡粉浅紫的光点。
屋子正中靠北边,放着张较一般尺寸宽大不少的黄花梨书桌,桌子后放着把扶手椅,桌子前也放着把同样的扶手椅,耳屋书架前,放着张紫竹摇椅,摇椅旁放着张矮几,几上堆着几本书。
整间书房显得疏朗而明媚,连庆正打量间,绿蒿掀起帘子,李青进了屋,连庆忙跪倒在地,李青上前扶了他起来,微微笑着说道:
“这里也没有外人,庆叔不必行这样的大礼。”
李青在炕上坐了,绿蒿搬了只圆凳放到炕前,连庆侧着身子坐了,绿蒿倒了茶上来,就垂手退了出去。
连庆仔细的打量着李青,李青微笑着看着他,任他打量着,半晌,连庆轻轻舒了口气,带着些放松和欣慰,低声说道:
“夫人长大了。”
李青窒了窒,眨了几下眼睛,觉得有些啼笑皆非起来,她什么时候小过?她嫁进王府,为人妻为人母也一年多了,庆叔竟说她‘长大了’!李青轻轻笑了起来,
“庆叔,我早就长大了。”
连庆满眼爱怜的看着她,
“琉璃走的时候,你病成那样,我就一直担心着你,怕你经不住事,夫人再怎么早慧,年纪在这里呢,还是小了些,长这么大,也没真正经过生死,现在,大师走了,夫人这样稳稳的扎住了阵角,几件事处理得都很好,又收拾出这间屋子来做书房,我也就放心多了。”
李青心里暖暖酸酸的,眼睛有些湿润起来,忙端起杯子垂着眼帘喝了口茶,才笑着说道:
“我是庆叔和老和尚教导出来的,怎么会有什么不妥当的?琉璃和老和尚,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这中间的隐情,庆叔可都知道了?”
“嗯,爷都和我说过了。”
连庆点了点头,沉声答道,李青微微怔了怔,
“爷和你说过了?”
“嗯,夫人对爷……猜忌的过了些,爷如今对夫人真心的多了,有时候,替夫人想得比夫人自己想得还周到些,做的也都是长远打算,是真心替夫人着想。夫人这样猜忌他,爷也是极聪明的人,一旦体会出来,倒伤了他的心,与夫人更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李青微微垂着头听着连庆的话,低声答应着:
“我知道了。”
连庆点了点头,接着问道:
“这事,夫人有什么打算没有?”
“我想了这几天了,无论如何,老和尚和琉璃都不能这样白白让人欺负了的,这帐是沈青叶和二皇子欠下的,自然要找他们讨回来,沈青叶是主谋,二皇子是从犯,都脱不得干系,只是,这帐算起来得有个先后,我想着,第一步,先从沈青叶算起,先把沈青叶手里可依持的东西一件件拔了去,除了沈青叶,二皇子也就断了膀臂。”
李青慢腾腾,一字一句的说道。
第一百七章 应子(上)
连庆仔细的听着,凝神想了一会儿,慢慢点了点头,
“夫人说得有道理,从沈氏外围开始动手,是最妥当的法子,夫人准备先从哪一处入手?”
“就从京城寒谷寺和沈家的银钱来源上。”
李青看着连庆,压低了声音说道,连庆眉头皱到了一处,神情凝重的仔细想了半晌,才低声问道:
“夫人的意思是?”
“嗯,京城寒谷寺日常所用药中,有三成是越人和金川府等地药商的进献,这三成中,越人送过去的那两成,苏叶已经去了拉井山,也不用再多操心,余下的两成,庆叔要想法子,最好能移到北寺来,若不能,也一定不能再送到京城去!先断了这三成药,这是一,二,要想法子查清楚沈家的银钱来源,看看他们的钱袋子都在哪一处,哪一项生意上。”
李青心中突然微微一动,脸上渐渐浮出些笑容来,上身微微往前探了些,低声说道:
“庆叔往年一直帮着老和尚理寺里的帐册子,现在京城寒谷寺管帐的,都还是庆叔带出来的那些人,这些人中间,有没有几个是可靠能用的?”
连庆略想了想,点了点头,李青笑盈盈的看着他,低声吩咐道:
“你找人交待下去,让他们去依附苦河,想法子让他们得到苦河的信任,一定要把寒谷寺的帐抓在咱们手里,再录了副本出来,后面有大用处也说不定呢。”
连庆眼睛闪过丝亮光,笑着说道:
“苦河擅长理财,人又贪婪,这帐上早晚有看头,我知道了,夫人放心。”
连庆顿了顿,看着李青接着说道:
“夫人要查要做的这些事,单凭咱们,只怕不行,还是得借着爷的力,夫人要做的这些事,于爷有百利而无一害,夫人不如和爷商量商量,爷必定会出手帮着夫人的。”
李青微微嘟了嘟嘴,
“我若和他商量,他肯定又想着把什么什么事派给我,或是派给你,又让人给他操心出力的,那个太医院,我还没功夫管呢。”
连庆轻轻笑了起来,温和看着李青,
“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人费尽心思,想从爷手里得些差使去做,这是差使,可也是权势,夫人总要为往后打算一二,我这个年纪,还能给夫人出上几年力,木通、半夏他们也大了,都能用一用了,这会儿,爷对夫人的态度,变了很多,如今的形势也不同于前,夫人就接些差使过来也无妨。”
李青有些怔神的看着连庆,半晌没有说话,连庆只笑着看着她,也不再往里深说,转了话题,说起庆余堂的事来,两人又仔仔细细的商量了大半天,连庆才告退出去,返回平阳府去了。
晚上,酉正时分,平王就回到了十里庄,李青从书房出来,侍候着平王沐浴洗漱,换了件月白单衫,吃了饭,平王笑着说道:
“去你的书房看看,我带了样东西给你。”
李青笑着起身,跟着平王出了正屋,沿着抄手游廊往东厢房走去,平王出了门,吩咐竹叶道:
“叫个人,让丁一把东西送进来。”
竹叶曲膝应了,急步出了院子,到二门找了个婆子传话去了。
绿蒿掀起帘子,李青跟在平王身后,进了书房,平王站在黄花梨大桌前,背着手打量着四周,笑着点了点头,
“这屋子收拾得疏朗大气,看着也舒服。”
李青抿嘴笑着,也不答话,平王踱到紫竹摇椅前,坐下来,伸手从旁边打开的书箱子里取了本书,随意翻看着,李青跟在平王身边,站着看着他翻着书,不大会儿,绿蒿在门口禀报了,丁一和丁三扛着个长长的黑漆木匣子进来。
丁一和丁三小心的把匣子放到了地上,李青惊讶的看着地上的匣子,平王站了起来,低头看着李青,笑容慢慢溢了满脸,伸手揽着她走到匣子前,示意丁一和丁三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卷画轴一样的东西,丁一和丁三取出画轴,小心翼翼的慢慢的展开来,平王扶着李青,笑着说道:
“你不是一直想要幅地图嘛,我让人照着王府外书房里那幅大地图,又画了一幅,刚刚画好,正好给你挂在这书房里。”
李青走近了些,微微弯下腰,仔细的看着地图上画着的山脉河流,半晌才直起身子,转过头,笑盈盈的看着平王,平王低头看着她,看着她从眼底从心底溢出来的笑容,心里也跟着溢满了欢愉。
“这样大小,挂在耳屋那面墙上正好,那面墙又背着门,就挂在那里好不好?”
李青声音轻快的建议道,平王点着头,丁一和丁三忙小心抬着地图,转到耳屋,仔细的把地图钉在了墙壁上。
两人钉好了地图,垂手告退出去了,平王拉着李青,走到地图前,指着上面的图标,笑着说道:
“这就是咱们平阳府,这是你的庄子,我特意让人标出来的,这是玉山,这是洛水,洛水在这个地方会合了玉石河,水量就极充沛了,然后进入庆国,一路入海,这河两边,都是上好的良田,这是金川府,这是陇平府,陇平府东边就是奚地,都是大片大片的良田,你看,出了陇平府,奚地再无屏障,咱们取奚地,不过就是要等个好时机罢了。”
平王踌躇满志的说着,李青也伸出手,顺着平王的手指在地图上划着,平王低头看了看她,伸手揽过李青的肩头,往下指着说道:
“这是洛城,这就是京城,你看,这是晋地,三面环山,一面临着庆国,这三面,除了拉井山那条商路通着韩地,其它竟无路可通,我让人找了十来年了,也没找到其它的通路,晋地几乎都是平原良田,四季如春,物产极富,是块真正的风水宝地,爷想它想了十几年,还是没想出好法子来。”
李青笑了起来,
“爷现在不是有了拉井山的通道了吗?”
“那通道太小,做做生意还行,大军从那里过去攻城掠地可不成,就算人马勉强能过去些,后续人马和辎重也供应不上,若是庆国再出了兵,咱们的兵马最好也不过无功而返,若不幸被人截了后路,就要全部陷死在晋地,这可不行。”
平王笑着解释道,李青转过头,看了看有些出神的盯着地图的平王,伸手划着地图中央的一片地方,笑着说道:
“爷取了这里,晋地也就和奚地一样了。”
平王眯起眼睛,笑了起来,轻轻揽了揽李青,
“韩地只有庆国三成大小,又多是苦寒之地,一直穷得很,庆国占着中央位置,良田无数,物产丰饶,兵强马壮,爷积聚了十来年,也不过取了陇平府和金川府,还没敢真正动庆国一丝一毫呢。”
“庆国如今皇帝昏聩,朝堂党派纷争,各为其利,隐忧极多,这眼看着又要祸起箫墙,爷文韬武略,兄弟同心,又苦心经营了数十年,一旦变起,谁强谁弱还说不准呢。”
李青慢慢的说道,平王眼睛亮了起来,不停的点着头,手指在地图划了个圈,
“你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看,如今庆国半数人马被咱们牵制在这上岭关,握在了大皇子手中,还有半数在这一线,二皇子握了其中的大半,还有些,三皇子和四皇子经营数年,也有些把握,若庆国乱起,大皇子的兵马必定自上岭关往京城回去,二皇子和三皇子这一线的兵马也必定要往京城回撤,咱们就从陇平府出兵,先踏平了奚地,再从这里一路南下东进,顺利的话,很快就能取了洛水以西这片大好河山。”
李青顺着平王的手指看着,凝神仔细的想了一会儿,轻轻挑了挑眉梢,低声说道:
“这是爷的打算,可世事难料,若二皇子顺利接了帝位,一杯酒鸩杀了大皇子,庆国没乱起来呢?就算庆国如爷所想,内乱骤生,爷若想取了这洛水以西,还不知道有多少烦难之处呢。”
“你说得极是,爷银钱不够,人手不够,后面还有个塔尔城虎视眈眈着,烦难之处极多,至于庆国,你放心,二皇子就算有诏书,名正言顺的接了帝位,也安稳不了,咱们想法子让他乱起来就是了。”
平王声音低沉的说道,李青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转头仔细的一点点看着地图,平王从后面揽着李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半晌,才低声问道:
“沈氏那边,你打算怎么做?从哪里入手?”
“上午庆叔过来了,我和他商量了一会儿,想先从京城寒谷寺和沈家入手,到底要怎么做,还得等仔细打听清楚沈家的枝枝叶叶,才好打算。”
李青一边看着地图,一边慢慢的说道,平王低头看着李青,目光渐渐深沉起来,过了好大一会儿,才低声说道:
“我把丁二拨给你用吧。”
李青身子僵了僵,转过身,满眼愕然的看着平王,平王低头看着她,笑着说道:
“韩地的谍报,是赵勇统管,丁二手里有一部分影卫,还有些谍报,只是人手不多,也不如赵勇手里的人精干,不过这些人一向用来探听些隐密之事,给你用,倒正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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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章 应子(下)
李青忙摇着头,
“这些都是爷要做大事的人,我哪里用得着?还是……”
“你这就不是大事了?再说,在你手里和在爷手里,又有什么区别?”
平王笑着打断了李青的话,李青怔了怔,仰头看着平王,认真的说道:
“爷今天这是怎么啦?我一个内宅妇人,这地图,丁二手里的密谍,哪一件都不是我应该问、应该管的事!爷这岂不是自己坏了自己的规矩?”
平王高高的挑着眉梢,满眼无奈的看着李青,半晌,才慢吞吞的说道:
“你!唉,以后别跟爷说这个规矩不规矩的话,我明天让丁二过来见你,往后,他就拨到你手下,跟木通一样就是,月钱也归到你这里支取。”
李青满眼狐疑的看着平王,半晌没有说话。
平王伸手揽过她,边往外走,边低声说道:
“二皇子尚且能不以内宅妇人目沈氏,爷难道还不如他?沈氏谋略胆识俱全,如今又借着二皇子和沈家的力,不容小视,你行事要步步如履薄冰,处处小心才好,你与我,夫妻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里能分得清彼此的?”
李青默然听着平王的话,微微低着头,半晌没有说话,直到进了正屋,才仰着头,微笑着答应道:
“我知道了。”
平王目光柔和的看着李青,伸手抚过她的面颊,温和的说道:
“你先去歇息吧,我还有很多文书要看,看完就歇在这东厢,你身子弱,凡事自己要当心些。”
李青微微垂着眼帘,点了点头,曲膝行了礼,自进去洗漱歇息了。
第二天一早,李青吩咐叫了郑嬷嬷进来,笑盈盈的和郑嬷嬷商量着:
“嬷嬷,这往后,只怕咱们需要人手的地方就要多起来了,我想着,干脆多找些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进来,要聪明伶俐,最好能识些字,就在这庄子里找处院子一起住着,找人教导些算盘记帐什么的,备着以后也许能有大用处。”
郑嬷嬷怔了怔,李青笑着看着她接着吩咐道:
“我想着,先挑三十个出来,你去趟王府,从王府的家生子中,挑一半的人过来,这事,得你亲自去一趟,找孙义,一定要一个个仔细的挑,人要好,要清白,然后再去找趟庆叔,让他留心着,从外面再买个十几个回来,也都要来历清白,都要极聪明的女孩子才好。”
郑嬷嬷答应了,李青想了想,又吩咐道:
“你再和庆叔说,让他帮着挑个算盘上极精的人预备着,给这些个女孩子做教习。”
郑嬷嬷笑着答应了,说了几句话,就出门叫了个婆子过来交待了,
“……告诉他,夫人想找十来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出来,带到庄子里调教着备着以后使唤,人一定要聪明伶俐,身家要清白,让他先粗看看,看看有多少合适的,若来得及,我想明天下午过去看看,挑拣些人带回来。”
婆子答应着,把话又重复了一遍,郑嬷嬷才打发她坐了车,去王府找孙义传话去了。
孙义听了婆子的话,忙笑着应了,
“……府里十来岁的家生女孩子上百的人呢,我今天先过一过,明天下午请嬷嬷亲自过来挑拣就是。”
看着婆子走远了,孙义慢慢收了笑容,拧着眉头回到屋里,背着手来回走了几趟,仔细思量了半晌,才转身去了外书房院子,找到丁一,拉着他转到抱厦后,笑着说道:
“刚庄子里来人,说夫人想从府里家生子儿中挑十几个女孩子出来,带到庄子里调教着,这事,爷知不知道?”
丁一怔了怔,笑着说道:
“这我可不知道,这些事,夫人和爷说不说,也没有让个奴才知道的理儿,孙爷问这个做什么?不过几个家生的奴才,夫人要挑,爷还有不同意的理儿?”
“庄子里人手充足,夫人又……又没什么额外用人的地方,怎么就突然想着挑这么多的人到庄子里去?还指定要十一二岁、人聪明、身家清白的,说是要先调教着,庄子里有什么大事不成?”
丁一心中微微怔了怔,面上一丝不变,只不经意的垂着眼帘,笑着说道:
“这些都是主子们的事,咱们可用不着操心这些个大事,只把爷和夫人吩咐的差使做好了也就是了,孙爷说的这些个事,我倒从来没想过。”
孙义仔细的看着丁一,丁一抬起眼帘,目光坦诚的看着孙义,孙义心里放松下来,笑着说道:
“你说的自然是正理,可做奴才也得用心不是?总要理清楚主子的心思,这差使才能做得恰到好处,夫人毕竟!”
孙义猛然顿住,立即笑着接着说道:
“夫人毕竟住在庄子里,有些什么事,咱们做奴才的,连回个事也不方便不是?”
丁一盯着孙义,瞬间又移开了视线,沉默了片刻,才满眼笑意的看着孙义,恭敬的说道:
“孙爷是从小侍候着爷长大的,爷的脾气您自然最清楚,我年纪青,这办差上,要跟孙爷学着的地方还多得很呢,说起来,还是丁二今年的运气最好,今天一早爷就把他送给夫人使唤了,连月钱也一并关到夫人手里支呢,谁不知道夫人待下人最是宽厚,又最是护短,连月钱也比咱们平白多出一倍去。”
孙义怔了怔,微微有些愣神的看着突然饶舌起来的丁一,猛的恍过神来,立即陪出满脸的笑容来,
“大丁这些年越发老练了,丁二这运气自然是好的,这双倍的月钱真真是难得。”
孙义说着,抬手重重的拍了拍丁一的肩膀,低低的滑出两个字:
“多谢!”
丁一陪着满脸笑容,微微躬着身子目送着孙义出了院子,才收了笑容,若有所思的看着院门,眯起了眼睛。
孙义回到回事房,端坐在扶手椅上,垂着眼帘,慢慢喝着杯茶,半晌,叫了小厮过来吩咐道:
“去把内库房的大李叫来,有事吩咐着他。”
小厮答应了,急忙奔了出去,孙义看着小厮奔出了院子,慢慢喝完了茶,才吩咐人叫了档子房的周智进来吩咐道:
“夫人想挑些家生女孩子使唤,你去拿了名册子过来给我看看。”
周智答应着,急忙奔出去,不大会儿,就抱着七八本厚厚的名册子进来,刚放到桌子上,小厮就在门口禀报:
“回孙爷,内库房的大李带来了。”
“让他进来吧。”
孙义沉声吩咐道,矮胖的大李头上渗着密密的汗珠,殷勤的陪着满脸笑容,小心翼翼的进了屋,孙义也不理会他,坐在椅子上,低头翻着花名册子,漫不经心的吩咐着周智:
“夫人要挑些小丫头子到庄子里调教着,你仔细着,把十到十二岁,人聪明伶俐,家世清白的都挑拣出来,备着明天夫人身边的嬷嬷们过来挑拣,你记着,这些人,夫人都是要派大用场的!要万分仔细着才好!你现在就下去挑拣去,晚饭前列了名单子拿来给我!”
周智急忙答应着,抱着花名册子退了出去,孙义也不看大李,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淡淡的吩咐道:
“叫你过来,不过嘱咐你一句,当差要仔细着些,下去吧。”
大李眼睛里闪过丝莫名其妙,忙答应着退了出去,拧着眉头走到院门口,仿佛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急忙顿住脚步,转身往王府外奔去。
晚上,平王回到庄子,吃了饭,李青泡了茶送过来,平王接过茶放到几上,拉了她坐到东厢炕上,笑着问道:
“又理了一天书?”
李青笑着点了点头,
“也算不上一天,上午丁二过来,连庆也过来了,光听他们两个人回事,就听了大半天,爷也知道,我下午又是要歇休觉的,哪里还有多大功夫去理那些书的。”
平王笑了起来,
“你身子弱,那些书,也不是急事,慢慢理着就是了。”
“嗯,说起书,爷上次说王府誊写房有不少人,能不能借些给我用?有些书现在就可以抄起来了,就在逸梅庄那边,找处清静的院子抄就行。”
“要几个人?明天我就让他们过来。”
“爷先借三十个人给我吧,现在理出来的书还不多,抄到年底也就差不多能抄好了。”
平王怔住了,
“三十个?!怎么有那么多的书?”
“除了老和尚上次让月静带过来的那几十箱子孤本善本书,还有就是我自己这些年收的些乱七八糟的书,庆叔去年让人回去都收拾出来,雇了船装过来的,今年年初才送到,我就让他们直接放到了这十里庄,里头也有不少好书,我想让人一样每本抄出几份出来。”
平王惊讶的看着李青,
“有多少书?要理到、运到今年才到的?”
“以前在寺里的时候,乱七八糟的也堆了好几间屋子,一直也没人手好好收拾过,反正不少,倒没清点过,若是都取出来,琅嬛居肯定要堆得满满的了,就是这个书库没做好,到底还是小了,我已经让木通明年开春再动工,把旁边的院子再扩进来,这样就差不多了。”
第一百九章 遗物
平王轻轻吸了口气,笑了起来,
“这些书都是好东西,我平日太忙,也没什么空,一年到头也看不了几本书,王府誊写房统共只有六七个人,都给你也不够,既然有这么多书要抄,回去我交待了福生,让他给你找人去。”
李青笑着点了点头,
“这些书都是我以前在寺里的时候,老和尚到处托人给我要的,那个时候,我实在是太空。爷既然交待给三爷,那就顺便让三爷再帮我留心个管事的人,统总管着这抄书的事,人要仔细有条理,要是个爱书的人,最好学问能稍微好一点,我也没耐心管抄书这样的琐碎事。”
平王点了点头,
“我明天交待福生去办。”
第二天,郑嬷嬷从王府家生子中挑拣了十五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带了回来,安置在园子西北角的碧兰院,隔了几天,连庆陆陆续续送了十六七个小丫头进来,又找了个四十多岁的老帐房送了过来,李青让人请了个五十几岁的老先生过来,专一教导这些小丫头识字写字,又交待了郑嬷嬷,这些人先照着三等丫头的例支月例银子,往后每旬考一回算盘和识字写字,最后一名退回王府,若是买进来的就发到外院另行分派。
郑嬷嬷专门委派了两个老成仔细的婆子到碧兰院照顾着,碧兰院里一时紧张起来,算盘声天天响到很晚。
转眼广慈大师离世已经一个月了,李青在北寺呆了一天,给广慈大师做了法事,又到温泉庄子歇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启程赶回了十里庄。
回到庄子,李青刚在二门里下了车,丁二急忙迎了上来,躬身施了礼,低声禀报道:
“禀夫人,月静师父回来了,现正在二门倒座间歇着等夫人。”
李青身子微微摇了摇,立即转头吩咐竹叶:
“你去带她到竹园居!”
竹叶曲膝答应着,急步往倒座间接人去了,李青转头看着丁二,带着丝微笑吩咐道:
“辛苦你了,先下去吧。”
说完,也不等他答话,径直往内院进去了。
李青进到竹园居,月静已经进了院子,正站在内院穿堂里等着李青,李青往前奔了几步,看着衣衫破烂,顶着寸许长头发,面容憔悴异常的月静,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拉着她的手,沿着抄手游廊进了书房。
李青在书房门口止住了绿蒿,拉着月静进了屋,坐到了炕上,仔细的上下打量着月静,眼泪慢慢涌了出来,月静咧嘴想笑,却哭了起来,
“方丈没了!”
李青忙抽出袖子里的帕子,伸手给月静拭着眼泪,
“我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你是怎么出来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月静接过帕子,胡乱擦着眼泪鼻涕,
“那个二皇子,青青你知道的,不是个好东西!就是他,老是来缠着方丈。”
“他缠着方丈要做什么?”
李青忙问道,月静止了眼泪,站起来,解了背后的包袱下来,两只手稍微用力撕开,从包袱里取了个黑漆匣子出来,递给李青,又在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个小小的布包,一层层打开,取了只钥匙出来递给李青,
“这是方丈让我带给你的。”
李青接过钥匙,打开匣子,匣子里面放着薄薄的几本册子和一串看起来极为古旧的念珠,李青取出册子,翻开来,一时怔住了,册子上字写得极小,密密码码的记得都是脉案和药方,后面用极小的字标注着病患的名字,头一页,就是庆国当今的皇帝,李青仔细的翻看着脉案,月静拎出念珠,递给了李青,
“这是方丈的念珠,方丈说交给你,让你交给下一任方丈。”
李青放下脉案,接过念珠,在手里慢慢捻动了一会儿,才抬头看着月静问道:
“老和尚到底是怎么没的?”
月静困惑的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上个月初的时候,方丈就让智然师太去了五明庵,初八一早,方丈就把我叫过去,把这匣子给了我,让我立即启程给你送过来,我就从寒谷寺出来了,走到半路,才听到方丈没了的事儿,接着就碰到了一伙劫道的,打了一架,他们人多,我打不过,幸好你家的人来了,这一道才算轻松些,一路跟着过来了,听带我到这庄子里的那个人说,智然师太路上病了,不过也快到了。”
李青仔细的听着月静零乱的叙述,微微皱了皱眉头,
“你说二皇子老缠着方丈,他缠着方丈要做什么?”
“方丈没说过,他自己去得勤不算,还天天的派人去找方丈,到底什么事,方丈没和我说过。”
李青笑着看着月静,温和的安慰道:
“我知道了,好了,到了家没事了,我让人带你去沐浴洗漱,让竹雨做些好吃的给你,然后再好好睡上一觉。”
“嗯,”
月静点了点头,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回身说道:
“师太到的时候,你叫上我,我和你一起去接师太。”
李青点了点头,
“你放心,师太在金川府歇了几天,路上走得又慢,至少要十天后才能到平阳府,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接她,你先好好歇两天,然后去北寺看着把师太的屋子收拾出来,月如那里也忙得很,早就盼着你回来了。”
月静笑着点了点头,掀帘出去,跟着小丫头沐浴洗漱去了。
李青坐在炕上,仔细的翻看着那几本薄薄的册子,心底酸楚而悲凉起来,二皇子缠着他,必是为了这个护法和方丈的事,老和尚只怕早就做了赴死的准备,所以年初才让月静送了那些书来,又几乎把寒谷寺年青一代的精英都送到了韩地,送到她手里。
李青合上册子,用手慢慢抚摩着那粗糙的纸张,现在,秋月出嫁了,琉璃离开了她,老和尚也离开了她,也许不久的将来,郑嬷嬷也要离开她,庆叔也会离开她,就只剩了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活在这世上,活在这个陌生而冷淡的世界里。
她要靠什么支撑着,才能活下去?平王?孩子?还是去找那个飘渺的、回去的路?可木莲,真的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吗?若真有那条路,又会通往哪里?
李青低着头,茫然而散乱的想着,不想那么多,她得先替老和尚和琉璃讨个说法,她还有他,至少现在是温暖而厚实的怀抱,还有木通、半夏、桑枝和苏叶,她要安排好他们,还有很多事,也许最早走的一个是她也说不定,不想了,不能再想了。
李青甩了甩头,站了起来,出了门,往正屋进去沐浴了。
晚上,平王回到了庄子时,比平时早了大半个时辰,李青拿了脉案给他,
“你看看这个,这是老和尚走前让月静带过来的,这最后一个日子很近,也就是一个半月前,老和尚脉诊得好,方子开得很是对症,若他能一直用着这个方子,这日子至少能延后半年。”
李青靠近平王,声音低低的说道,平王接过册子,翻了几下就递给了李青,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这形式,与咱们已经极是有利,半年也好,一年也罢,咱们总是有准备的,你放宽心。”
李青点了点头,将册子小心的收起来,起身放到了书架上的灵芝纹紫檀木匣子里,转过身回到炕上,平王伸手揽过她,笑着问道:
“昨天的法会可还好?”
“嗯,很好,杨元嶂很是干练,事情虽繁杂,却是井井有条,庆叔也夸赞得很,说他是个能当大用的。”
平王点了点头,李青仰头看着他,
“我想找个时候,见见厉芳菲,爷看合不合适?”
平王怔了怔,
“有什么打算?”
“打算暂时还没有,我只是觉得,以沈青叶的深谋远虑,说不定在厉芳菲身边放的有人,若真是有,正好可以用一用。”
平王脸上浮出笑意来,
“嗯,你安排吧,正好也看一看吴未俊。”
平王微微顿了顿,低头看着李青,商量般说道:
“要不,你搬回王府住着吧,这里毕竟远了些,有很多事,往来上要时候,也不便当,王府如今也清静得多了,你若觉得春熙院收拾得不合意,让木通看着再收拾收拾。”
李青垂下了眼帘,往平王怀里靠了靠,低声说道:
“我小时候一直住在寺里,在城外住得习惯了,还是觉得庄子里好,再说,”
李青抬起头,看着平王含糊的说道:
“我身子弱,性子又疏懒,在庄子里还能偷些懒,规矩礼节上,爷也不跟我多计较,若在王府,只怕勉尽全力,也难周全圆满,疏漏太多,倒伤了爷的面子,损了王府的体面。”
李青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平王若有所思的看着李青,微微用力揽了揽她,笑着说道:
“我不过这么一说罢了,这些事,还是依你的心意,我当初也答应过你。”
平王顿了顿,接着说道:
“中午我去春晖院看了红袗,两天不到,就瘦了不少,母亲着急得不行,我让人去无着庵请人过来看了,说怕是前些天吃得撑了,伤了胃气,母亲带孩子就是这样,总怕人吃不饱,一直喂,我小时候,也常被她喂得撑着,到现在,大哥一听母亲留饭,必定要逃席的。”
第一百十章 手帕交(上)
李青垂着眼帘听着平王的话,只不言语,平王微微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母亲凡事想得都过于简单,对孩子只知道一味的溺爱,红敏……算了,她也大了,不说她了,红袗还小,往后大些了,你还是多费些心,多教导着些,还有红袖、红袊,都还小,你总是她们的母亲,就是宏坚、宏强、宏旭几个,也很依赖你,若空闲了,你也教导教导这几个孩子。”
“看爷这话说的,母亲疼爱孙子孙女,也是人之常情,哪家的老人不是这样的?倒也说不到溺爱上头去,他们都爷的儿女,哪怕只随了爷一丝半毫的聪明智慧,也就都差不到哪里去!何况一落地,身边还就有那么多老成知礼的嬷嬷们指点着呢,哪里能有什么不好的?爷也是要求的得太过了些。”
李青笑盈盈的应道,平王眼睛里闪过丝失望,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李青瞄着他的脸色,微微迟疑了下,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到底没再开口。
平王看完了文书,洗漱了进了内室,晕然的一豆烛光下,李青面朝里,紧紧裹着被子,已经睡着了,平王上了床,拉开被子,伸手把李青揽在怀里,李青迷迷糊糊中,往背后温暖的怀里挤了过去,平王伸手拉开了李青衣服上的带子,把手伸进衣服里,慢慢往下滑去,李青微微机灵了下,惊醒过来,平王轻轻笑着,俯到李青耳边,低低的说道:
“青青,咱们也生个孩子好不好?”
李青怔了怔,轻轻晃了晃头,转过头去,平王压到了李青唇上,舌尖探了进去,两只手熟练的褪下李青的衣服扔了出去,李青被一团滚热包裹着,只觉得浑身上下也跟着热得仿佛要窒息过去。
第二天,平王一早就离开了庄子,李青直睡到辰末时分,才起来洗漱吃了早饭,绿蒿捧着个火油漆封着的小小的匣子进了书房,李青接过匣子,仔细的看了看漆封,才用银刀慢慢剔开,从匣子里取了几张薄纸出来,仔细的看了几遍,吩咐绿蒿送了焚纸的火盆来,把几张纸扔进去,看着薄薄的纸张迅速卷起了,烧成了小小的一片黑灰,又扑散在火里。
李青坐在炕上,望着窗外渐渐阴暗起来的天空,静默了半晌,转头吩咐绿蒿:
“叫郑嬷嬷来。”
绿蒿曲膝答应着出去了,不大会儿,郑嬷嬷进了书房,李青微微笑着让着她坐到炕上,
“我昨天和爷说了,想请九小姐到庄子里来玩上半天一天的,嬷嬷看合不合适?”
郑嬷嬷微微怔了怔,
“夫人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这会儿见九小姐会不会有什么不妥当?吴家若知道夫人和九小姐原是要好的手帕交,会不会有别的想头?”
“也没什么不妥当的,吴未俊既投身到三爷门下,爷早晚都要给他个出身,九小姐也是迟早要见的,既然如此,早一会儿晚一会儿也就无所谓了,至于芳菲,吴家若知道她和平王妃是要好的手帕交,只有好处。”
李青笑盈盈的慢慢说道,郑嬷嬷往李青身边挪了挪,
“九小姐是有娘家的人,身份在那里,吴家无论如何也不敢过份了去,就是夫人这里,爷会不会有什么想头又没明说的?吴家会不会把主意打到夫人身上,想借了夫人的力?”
“爷那里不会有什么事,至于吴家,就算想着要打我的主意,只怕他们手还不够长,嬷嬷放心就是。”
李青眼神温软起来,带着笑意低声说道:
“嬷嬷拿了我的名帖,派几个妥当知礼的婆子,今天就过去吴府,用十里庄主人的名义,请芳菲明天过来玩上一天吧。”
郑嬷嬷面容放松下来,眼神温和的看着李青,笑着点了点头,李青看着她,接着吩咐道:
“嬷嬷再找人去玉山把木通叫回来,温泉庄子就让朱先生看着慢慢修就行了,往来银钱上让杨元嶂帮着看着些,我这儿正忙着,得让木通回来帮着些,嬷嬷这里,也要比往常多经心些,这庄子里往后事情会越来越多,只怕那些想法多的人就要渐渐不安份起来了。”
“前儿连庆过来,也和我说过这话,说这一两年,夫人只怕都忙得没有空闲,嘱咐我万事留心警醒着,看好这庄子里的人,夫人放心,嬷嬷也不是那没经过事的人,最知道这中间的晦暗隐私,知道这里头的轻重。”
郑嬷嬷又往里挪了挪,靠李青近了些,低低的问道:
“前些日子丁一送过来的那几个江湖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可不可靠?”
“这个,”
李青顿了顿,仔细的想了想,才解释道:
“林家有处地方,专一训练些功夫上的高手,这些人,只供林家驱使,这几个女子就是从这个地方挑过来的高手。”
郑嬷嬷仔细听着,慢慢眯起了眼睛,思量了片刻,才看着李青,笑着说道:
“我知道这里头的分寸了,夫人凡事谨慎些,小心总无大错。”
李青笑着点了点头,
“嬷嬷放心。”
郑嬷嬷出来,挑了四个出门的婆子,分坐了两辆青油车,在七八个长随的护卫下,进了平阳府。
到了灯芯胡同吴家宅院门口,长随下马,上前叫了门,四个婆子下了车,上前递了紫檀木拜匣,笑着说道:
“城东十里庄主人,特遣奴婢们上门给贵府吴三奶奶请安。”
两个门房相互看了看,虽说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城东十里庄,可面前的四个婆子穿戴讲究,举止不凡,比一般富贵人家的太太还讲究些,也不敢怠慢,忙躬了躬身子,笑着接过紫檀木匣子,
“几位嬷嬷请稍候片刻,等小的进去禀报了我家主人。”
说着,一个门房双手捧着匣子,飞奔进去了,
吴未俊正在家中,仔细品味着刚从厚德居抄过来的文章,边看边和厉芳菲感叹着:
“这文章字字珠矶,说理透彻,我只是不明白,平王身份如此贵重,生在如此富贵之家,王府书房什么样的书没有?怎么会有这样借书的经历?偏还写得如此真切!”
厉芳菲白了他一眼,笑着说道:
“你也没有借书的经历吧?怎么知道他写的真切不真切的?”
吴未俊哑然失笑起来,
“你说得极是,说得极是,我能体味得出,他自然也能体味得出。”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婆子捧着个紫檀木匣子急步进了内院,奉上匣子禀报了,厉芳菲满脸惊讶的看着吴未俊,
“这平阳府哪有我认识的人?可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十里八里的庄子的。”
吴未俊伸手拿过匣子,仔细的看着匣子上雕着的不断头纹饰,眼睛亮了起来,忙吩咐婆子,
“快请进来!”
厉芳菲疑惑的看着吴未俊,吴未俊待婆子出了门,满脸笑容的转头看着厉芳菲,拉了她过来,打开了匣子,拎了张印着暗纹的雪涛纸出来,厉芳菲忙凑到他手边,仔细看着,纸上只短短写了几句套话,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厉芳菲皱了皱眉头,
“这个人好没规矩,这算什么东西。”
吴未俊满眼笑意的转头看着她,拿起匣子,低声说道:
“这可不是没有规矩,这匣子、这张纸,已经是极给你我面子了,你仔细看看这匣子上面的纹饰,这是林家的印记。”
“林家?哪个林家?”
“还有哪个林家,平王府林家,你想想,平王府现如今住在城东庄子里的,还能有谁?”
厉芳菲满脸愕然的看着吴未俊,
“平王妃?怎么可能?我又不认识她,她突然这样郑重的送了拜匣来,要做什么?”
院子外响起婆子殷勤的禀报声,吴未俊忙示意着厉芳菲,自己急忙转身躲进了内室。
厉芳菲端坐在正屋上首的椅子上,四个婆子进来,只肃了肃身子,请了安,厉芳菲笑着让着四人坐,吩咐上茶,四个婆子忙笑着推辞了,腰背挺直的站立着,面容恭敬而客气的传达了平王妃的邀请,厉芳菲微微有些怔神,迟疑了下,起身笑着答应了,吩咐取了上等封儿赏了四个婆子,四个婆子接过赏封,谢了赏,就告辞出去了。
厉芳菲皱着眉头,盯着四个婆子背影,一直看着她们出了院子,吴未俊出了内室,拧眉仔细思量着,半晌,才低头看着厉芳菲,低声说道:
“王妃深得平王宠爱,又是寒谷寺护法,身份贵重,今天这样子来请你,竟象是以朋友之礼待你,这中间,只怕有些你我暂时不知道的内情。”
厉芳菲怔怔的抬头看着吴未俊,
“那怎么办?我明天去还是不去?”
“怎么能不去?你只管放心去,看这样子,王妃只怕和你是旧相识也说不定,我如今附在三爷府上,身份卑微,王妃断不会是因为我而惠及你,你只管放心去,有什么惊喜也说不定呢。”
吴未俊笑着安慰着厉芳菲,厉芳菲信赖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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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一章 手帕交(中)
十里庄,晚上,平王拥着李青躺在床上,两人低低的说着话,
“……往二皇子身边送了两三个女子,都是绝色,虽说收用了一个,到底也是个没用的。”
平王有些闷闷的说道,李青转头看了看他,
“二皇子性子阴沉,人看着也阴郁得很,你不如找个温暖的女子送过去试试。”
“温暖的女子?”
平王笑了起来,
“你这话不通,人都是温暖的,哪里会有冰冷的人?除非是死人,那样才是冰冷的。”
李青“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把头埋在平王怀里笑了好一阵子,才看着平王问道:
“若要爷形容我,就用温暖啊,清凉啊,安静啊,轻松啊这样的词来形容,爷想一想,要用哪个词?”
平王闭上眼睛,边想边慢慢说道:
“静谧,安然,有你在,我心里安稳的很。”
“嗯,爷不会想到温暖吧?”
李青伏在平王胸前,笑着问道,平王闭上眼睛仔细的想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满眼笑意的看着李青,伸手揽过她,大笑了起来,
“不是温暖,是热,滚热,爷一想到青青,心里就热得象火。嗯,你昨晚说爷象着了火,这会儿,又着火了……”
第二天一早,十里庄遣来接人的两个嬷嬷就到了吴家,厉芳菲已经收拾停当,带着红衣、绿袖、碧砚、翠墨四个大丫头和几个婆子,出门上了车,往十里庄去了。
直到午初时分,车子才进了十里庄二门,厉芳菲扶着红衣下了车,谨慎的打量着四周,郑嬷嬷上前两步,曲膝行着福礼,
“奴婢给九小姐请安。”
厉芳菲一时呆住了,愕然看着郑嬷嬷,郑嬷嬷直起身子,笑盈盈的看着厉芳菲,又福了福,恭敬的说道:
“九小姐快请进吧,夫人一早起来,不知道打发人过来看了多少趟了,若不是这几天又犯了毛病,一丝风也受不得,只怕夫人早就迎出来了。”
碧砚上前两步,扶着厉芳菲,郑嬷嬷微微侧着身子,在前面引着厉芳菲,往竹园居走去,厉芳菲醒过神来,紧走了几步,和郑嬷嬷并行着,低声问道:
“你不是回乡养老去了吗?怎么到了这里?夫人是?”
“九小姐小心脚下滑,这石头路最容易长青苔,昨天夜里又下过雨,今天一早到现在,已经滑倒了好几个小丫头了,九小姐见了夫人,再慢慢说话就是了。”
郑嬷嬷小心的扶住厉芳菲,笑盈盈的说道,厉芳菲有些赫然的笑了笑,不再说话,也没心思再观赏周围的景致,只随着郑嬷嬷径直往竹园居进去了。
李青穿着身淡青素绫衣裙,站在正屋近门口处,笑盈盈的看着厉芳菲进来,厉芳菲盯着李青的脸呆呆的看了半晌,又上下打量了几遍,才恍过神来,急忙奔过去,拉着李青的手,似哭似笑的叫道:
“真的是你!我象在做梦一样!青青,我一到韩地就打听你,都说你被送到金川府,给了那些个头人了,我哭了不知道多少回,元朴……”
“你看你,还跟做姑娘时一个样!先进来吧,咱们坐下来,再慢慢说话也不晚啊。”
李青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眼睛里却满是笑意,语笑盈盈拉着厉芳菲,进了东厢房,两人在炕上坐了,红衣和绿袖上前见了礼,李青满脸笑容的看着红衣和绿袖打趣道:
“你们姑娘自己嫁了人,怎么也没想着赶紧把你们两个也嫁出去的?”
红衣和绿袖红了脸,红衣轻轻跺了跺脚,
“青……夫人还和以前一样,就爱取笑人!”
“这丫头,不识好人心,我这是关心你,哪里是取笑了?这是你们家三少奶奶的不是,等会儿我就说她,再好的丫头,也不能这样不舍得嫁出去啊。”
红衣和绿袖脸涨得通红,扭过身子,不敢再答话,碧砚和翠墨带着满脸笑容,趁空上前跪倒在地,磕头请安,李青有些惊讶的看着两人,笑着说道:
“起来吧,这两个丫头看着有些面生,我竟记不得了。”
“你当然记不得,她们两个是你走后才过来侍候我的,这个叫碧砚,手可巧了,不管什么样的结子,只要看一眼,就能打出来,打出来的结子好看得不行,原是沈姐姐的丫头,我好容易才和沈姐姐讨了来的,这个叫翠墨,原是母亲的丫头,母亲过世后,才过来我这里的。”
厉芳菲笑着介绍道,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李青忙拉过她的手,笑着说道:
“你出嫁,我也不知道,就是前几天,庆叔在厚德居看到你,赶紧让人打听了,才知道你嫁到了河北吴家,如今竟是就在平阳府住着,我前天好容易见了王爷,赶紧巴巴的请了示下,今天才能见到你。”
李青眼睛湿润起来,厉芳菲眼泪又滴了下来,拉着李青的手哽咽道:
“我原以为,咱们姐妹四个,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没想到,今天竟然见到了你!青青,你差人去看过清波没有?我差人去看过了,打点了好多银子,好容易才见到她,婆子回来说她病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我写信告诉了沈姐姐,想让沈姐姐帮帮她,青青,你不知道,沈姐姐如今做了二皇子妃。”
“我知道,你先喝杯茶,别着急,咱们往后见面的时候多着呢,慢慢说话就是。”
李青打断了厉芳菲的话,温声安慰着她,竹叶接过小丫头托盘上的茶,恭敬的奉给了厉芳菲和李青,厉芳菲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茶,才讪讪的笑着说道:
“母亲在的时候,总说我沉不住气,其实现在我好多了,平时都很能沉得住气了,就是今天见了你,又有点沉不住气了。”
李青正喝着茶,一下子笑喷了,手里的杯子也歪了过去,竹叶急忙上前接过李青手里的杯子,用帕子拭着李青手上沾着的茶水,李青示意竹叶退下,自己抽出帕子擦了擦手,满眼笑意的看着厉芳菲。
午饭很快准备好了,李青和厉芳菲都没多大心思吃东西,草草吃了半碗饭,就重又回到东厢,两人歪在炕上慢慢说着话。
“青青,你不是……”
厉芳菲顿住了,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怎么就嫁给平王,做了这个王妃了?”
“唉,说起来,也是一言难尽。”
李青面色阴郁起来,长长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才慢吞吞的接着说道:
“平王知道我和寒谷寺关系匪浅,前年我到韩地时,他就娶了我。”
厉芳菲有些迷惑的眨着眼睛,李青看了看她,隐隐带着些郁色微笑着说道:
“不说这些,反正嫁也嫁了,反悔是反悔不得的了,庆叔说看到你和吴家三少爷同进同出的,恩爱的很,吴家和那个吴未俊,对你好不好?”
“嗯,元朴,他对我,很好,公公婆婆也很疼我。”
厉芳菲脸上泛起片红晕来,声音里透着甜蜜,低低的说道,李青仔细打量着厉芳菲的脸色,一颗心慢慢放了下来,
“吴家不是都住在洛城的吗,你们两个怎么到了这里?听说也来了好长时候了,还买了宅子,要定居下来,这平阳府苦寒,哪里有洛城住着舒适的,你们怎么会想起到这里来的?“
李青皱着眉头,低低的问道,厉芳菲眼睛亮亮的,往李青身边挪了挪,
“我们跟外面说是因为我……小产,“
李青一下子坐了起来,伸手去抓厉芳菲的手腕,
“怎么会小产的?我瞧瞧,好了没有?”
“我没事,没事!”
厉芳菲脸上涨得通红,忙挣脱开李青的手,
“没事,就是说说,跟外面说的。”
李青松了口气,斜睇着厉芳菲,又舒服的靠回到大靠枕上,厉芳菲嘻嘻笑着看着她,贴近了李青,低声耳语道:
“其实是家里想让元朴过来看看,能不能在韩地求个出身,也给家里多走出条路来。元朴前一阵子已经投书到林三爷门下了,早知道,就过来找你好了。”
李青脸色晦暗下来,垂着眼帘,半晌才笑着说道:
“看你说的,那都是些男人们的事,咱们哪能好搀和进去的?王爷极重规矩,人又严厉,你来找我,我也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的。”
厉芳菲有些担忧的看着李青,低声问道:
“他对你好不好?刚到平阳府的时候,我跟着元朴,远远看到过一回,人真是好看,就是,太吓人了些,看着就能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真象阎罗,脸绷得象块石头,好象不会笑一样。”
李青转过头,笑了好一会儿,才看着厉芳菲,慢腾腾的说道:
“我也不大见到他,从嫁进王府,过了回门礼第二天,我就搬到这庄子里来住着了,也就去年春节的时候回去王府住了一个月。”
“不是说,王爷每天都到庄子里来的吗?”
厉芳菲惊讶的问道,李青怔了怔,
“谁说的?”
“嗯,元朴说的,元朴说,王爷很宠你的,天天东门出,东门进,晚上都要到庄子里来住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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