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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全十美全文阅读

作者:闲听落花     九全十美txt下载     九全十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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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的感言

    今晚七点,继续加更!

    很久很久以前,我和朋友说,以后等我退休了,写故事给你们看哈!

    现在,没等到退休,我就开始写故事,并且发了出来,还希望有人看、有人喜、有人爱、有人支持了,唉,老话说得对,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文发到起点,祈祷:万能的菩萨啊,我想签约!笑眯眯的编辑竟然那么快那么快发来了短信,阿弥陀佛!(嗯,是菩萨动了金手指?还是因为偶的文好?纠结中……)

    人心是不足的,继续祈祷:万能的菩萨啊,我要点击、我要收藏、我要票票!我要打赏!我要……

    可俗话说,天只助自助者,收获源于付出!

    要耕耘,要埋首静心、不计付出的耕耘。只期盼着,在耕耘了许多许多时光以后,直起腰背擦汗时,蓦然回首,能够看到背后已是绿荫成行、桃李满枝!

    祝书友们,一年更比一年好!

楔子

    京城安福亲王府,以金桂闻名京城,庆历十六年夏末的一天,安福亲王家的花会上,名媛显贵云集,在这馥郁的桂花香里喝着酒,寻着乐子。

    厉府大小姐厉芙蓉一身鲜艳的红衣,头上戴着支粉红金刚钻赤金步摇,慢慢的走在安福亲王家的后花园里,这桂花的香味好象和往年有些不一样,带了些忧郁,厉大小姐伸出手,拈了几朵小小的金黄的桂花下来,轻轻握在手心里,安福亲王家大小姐看着她头上的粉钻步摇的妒嫉眼光并没有象往常一样让她兴奋,她有了心思,一股春风吹进了她的心底,那吹进她心底的春风般的探花郎今天来了吗?

    厉大小姐怔怔的看着满树金黄的桂花,背后有轻轻的温柔的脚步声传来,厉大小姐转过身体,怔怔的呆在了树下,是他,他穿着月白的长衫,带着春风般温和的笑,慢慢的走了过来,停在了她的面前,低着头专注的看着她,满眼的温柔满眼的爱意,厉大小姐抬着头,痴痴的看着他,他笑容更深,微微弯了腰,轻柔的把她手中的帕子拉了过来,温柔的圈在手心里,按在心口,又仔细的放进了怀里,悠悠的低低的叹息着:

    “你一定是天上的仙子,我的仙子!”

    厉府,厉大小姐紧紧抿着嘴,她要嫁给他,她一定要嫁给他,否则,她宁可死!她的亲生母亲,顾姨娘,绝望的看着她,她能够紧紧抓住厉大老爷的心,数十年独宠专房,她弄走了所有的姨娘,她把夫人逼回了老宅,可是,这个被家里所有人宠坏了的女儿,却逼得她无路可走!

    “芙蓉,我都告诉你了,我已经让人去洛城查过了,他是个成了亲的人,你知道不知道?你不能嫁给他!”

    “我就要和他在一起,我可以不要名份,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和他在一起,象你和父亲一样!娘!求你成全我,不然,我宁可死,宁可死!”

    顾姨娘怔怔的看着女儿,泪如雨下。

    厉府偏厅里,顾姨娘傲然却疲惫的看着眼前恭敬立着的探花郎,

    “我们厉家的大小姐,嫁给你,只能做正室!”

    那春风般的探花郎眼睛里闪过冬日般的寒光,顾姨娘抬了抬手,站在她身后的管事闪身站了出来,

    “他可以帮帮你。”

    庆历十六年的冬天,祁山脚下发生一起惨烈的血案,新科探花李云生的妻子连氏和家仆在进京路上,被一股从祁山深处流窜出来的山匪杀死,只有两岁的女儿李青和奶娘活了下来,良乡所厉千总立即派军入山剿了这股胆大包天的匪徒。

    庆历十七年正月,李云生娶了京东厉家大小姐为妻,良乡所厉千总接到信后,一夜未眠,第二天就启程去了京城。

    李云生没有进翰林院,外放湖广道长沙府善化县知县,很快就带着新婚的妻子上任去了。

    厉府后院,顾姨娘呆呆的坐在榻上,她面前放着一杯酒和一根白绫,钟嬷嬷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顾姨娘慢慢的转过头,似哭似笑看着钟嬷嬷,

    “嬷嬷不要哭了,我这一辈子,一个妾,能把正室压在脚下十几年,也算值了,我走后,你去善化县找芙蓉去吧,芙蓉……太傻,我没教好她,这些年,我竟,什么也没教过她!她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她是个傻子!傻子!你告诉她,看着她,不要让她回京城,这京城,一步也不能进!那个李云生,不是良人!就让他在知县任上终老吧。你,走吧!”

    顾姨娘病了,没几天,就香消玉陨了。

    厉家大夫人派人去洛城,接了李青和奶娘陈嬷嬷、下人连海、连庆,送到京城北郊的寒谷寺的一处别院里住着。送了封信给李云生,李云生感激不尽,把李青托付给了大夫人。

    寒谷寺的医僧医尼天下闻名,大夫人专程到寒谷寺栖霞殿拜托了智然师太:

    “……孩子这么小,就经了这样的变故,现如今好容易才醒过来,话也不会说了,一天吃的药比饭还多……就托付给师太多费心了,……就住在寺里吧,一是为了她的病,二来也全了她的孝……”

    厉府在别院这边添了厨房上的人,派了一个管事嬷嬷,又送了四个小丫头、几个粗使的婆子过去侍候。李青就在寒谷寺的别院里安顿了下来。

第一章 初见父母

    庆历二十六年,六月中,京城,南城一处中等大小的宅院内。

    已是将近正午,太阳火辣辣的照着,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知了拼命的叫着,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蔫蔫的垂着头。

    是不是全京城的知了都集中到这个院子里来了?李青头昏脑胀的想着,眯着眼贪婪的望着旁边树下那处阴凉,要是能到树下站着就好了!转过头,却看到钟嬷嬷正目光冰冷的盯着她,李青心中一凛,微微挪了挪脚步,重新规规矩矩的站好。

    这十年,她生活得太过逍遥自在,这会儿,连在太阳下站上几刻钟都有些受不住了,都说她这份温和象极了父亲,那个李云生会不会看在这份酷似上,疼爱她一点点呢?她的继母,厉夫人当年的骄横事迹她这半年听得太多,还有那个妹妹,据说深肖其母,厉夫人那个奶嬷嬷见到她时的吃惊模样,看来连庆说厉夫人不知道她的存在竟象是真的!这十年来,在任上一直以元配自居的厉夫人回到京城,却发现冒出个原配的女儿!会暴怒到何种程度?李青心中苦恼万分,她不想离开寒谷寺,不想到这个家中来,不想做这个大小姐,可是,养了她十年的那只手硬推着她,把她推进这个宅子,推进那个院子,那个斜月阁!夫人说“这宅子里也就这院子勉强配得上大小姐”,夫人说“青芜两字犯了大小姐的名,赐了名叫斜月阁”,文嬷嬷满嘴的夫人说,硬生生把她搬了进去,可是,那位厉夫人在做姑娘时就没把嫡母放眼里过,这个“夫人说”会让她做出什么事来?,那个父亲能体谅她的不得已吗?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前院一片喧闹,有小丫头飞跑进来:

    “老爷、夫人回来了!”

    二门内站着的人都紧张起来,忙规规矩矩的垂首站好,钟嬷嬷满脸喜色,拉了拉衣襟,急忙迎了出去,李青轻轻挪动了一下,紧紧揪着手中的帕子,微微垂着头,全神贯注的听着垂花门外的动静。

    门外响起一片杂乱的脚步声,李青微微抬眼看着门外,一男一女带着两个孩子在众多仆妇丫头的簇拥下走了进来,男的三十多岁,身材挺拔,穿着月白色纱直缀,留着短短的胡子,面目白净,五官清晰如画,带着春风般的微笑,看到李青,笑容敛了起来,这个瘦小的丫头,就是连氏生的那个女儿?哪有一点官宦之家的气度?当年祁山下,怎么会留下这么个孽种!?从过了望乡驿,夫人接到信儿,他就被闹得不得安生,还有敏儿,哭得他心痛,敏儿那般容貌气度,才是他李家嫡长女!

    穿着大红绡纱裙子,白绫上衣,皮肤白皙,五官艳丽异常的厉夫人,狠狠的盯着李青。李青心里打着鼓,就听到钟嬷嬷在旁笑道:

    “老爷,夫人,这就是青小姐。”

    是青小姐!李青心中微微一松,暗暗感激,忙跪下请安:

    “青儿请父亲、母亲安!”

    李青伏在地上,只听到头顶上重重的“哼!”了一声,那条大红绡纱裙子如狂风卷过般从她面前忿然而去,一双绣着大红牡丹、缀着珍珠的小鞋子移了过来,李敏华盯着李青身上穿着的锦罗纱衫,这颜色花样她竟然没见过,哼!李敏华一口气涌上来,突然抬起脚,重重的踩在了李青的衣袖上,又狠狠的转了两转,抬脚而去。

    李云生看着李青被踩得污秽不堪的衣袖,皱皱眉头,真不是个省心的,穿着这样贵重的衣服出来,是想压过谁?果然和连氏当年一个张狂样儿!李敏飞拉了拉他的衣袖:

    “父亲,进去吧。”

    李云生温和的“嗯“了一声,也不看李青,冷淡的说道,

    “起来吧。”

    “谢父亲。”

    李青低低的说道,秋月小心翼翼的上前,把她扶起来,人群已经往里去了,秋月轻轻的替她拍着衣袖,抬起头担忧的看着李青,李青冲她笑笑,

    “没事!我们…也进去吧。”

    李青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理了理衣服,带着秋月跟在人群后面往后院去了。

    后院正堂,屋角放着的几大盆冰散发着丝丝凉气,屋内凉爽舒适,李云生和厉夫人坐在中堂前的椅子上喝着茶,左侧的一排椅子上坐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和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李青知道那是她两个异母弟妹,刚才踩她衣服的应该就是这个漂亮得出奇的小姑娘了。

    李青带着秋月悄悄的从门口溜进去,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站了,正听到钟嬷嬷在禀报:

    “……大少爷安排在锦竹院,离老爷书房近,院后还有一片小园子,大少爷看书累了在院里就能走走,大小姐……安排在翠莲居……”

    “我不是说了要住青芜院吗!?”

    李敏华打断了钟嬷嬷的话,眉毛高高挑起,厉夫人皱着眉头,这个钟嬷嬷,纵然老糊涂了,也不应该出这样的差错。放下手中的杯子,疑惑的看着钟嬷嬷问道:

    “姑娘都说了要住青芜院,怎么还安排了翠莲居?”

    钟嬷嬷想着文嬷嬷那天的嚣张,一脸为难的回道:

    “青小姐住了青芜院,改了名叫斜月阁。”

    李青有点口舌发干,以青芜院的位置和精致程度,还有院里那些名贵牡丹,都不是她能住的,那天文嬷嬷那样横冲直撞的把她搬进青芜院时,钟嬷嬷的那些话,她就知道那院子是个祸根……只听李敏华愤怒的声音尖利的叫着:

    “叫她滚出去!翠墨、玉砚,带了人去!把她的东西给我扔出去!扔到大门外面去!”

    秋月神情紧张的拉了拉她的衣袖,提醒道:

    “姑娘,文夫人……”

    李青没有理会秋月,只紧紧的抿着嘴,盯着李云生,李云生慢慢的喝着茶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他真的要听任这几个丫头把她扔到这宅子外面去?!他难道不知道,真扔了出去……他这新任的礼部郎中立刻就得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只怕他这官都做不得了!李青心底涌出些酸楚来,她不是李青,他不在乎她,她更不在乎他!她极想走出这宅院,可站在她背后文夫人不会答应。

    门外有小丫头急急的奔进来禀报道:

    “老爷、夫人,文夫人遣人来了。”

    李云生急忙放下杯子,“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厉家长房夫人,丞相文家的女儿,皇贵妃的堂妹,他这些年费尽心机想巴上,却毫无回应的人!当年他想依靠的顾姨娘转眼间就烟消云散,然后,厉大老爷就忘了他,也忘记了曾经最疼爱的女儿!苦巴巴的熬了十年,费尽心机,才做到五品!这会儿,文夫人竟派了人来?李云生稳了稳心神,又坐了回去,笑容满面的连叫“快请进来。”翠墨和玉砚也悄悄从门口站回到李敏华身后。

    小丫头带着个穿戴华丽、气度不凡的老嬷嬷进来,旁边有丫头在地上铺了垫子,老嬷嬷在垫子上跪下请安,李云生认得是文夫人身边最得力的文嬷嬷,忙站起来,双手虚扶道:

    “文嬷嬷快请起来,您是母亲身边侍候的,润清当不得如此大礼。”

    厉夫人坐着没动,勉强露出点笑容,文嬷嬷顺势站起来,眼风扫过厉夫人,眼底闪过丝不屑,笑容满面的又福了一福才说道:

    “老爷和夫人听说姑爷进了府,打发老奴请安来了,夫人明儿在府里安排了家宴,给姑爷一家接风洗尘。”

    李云生喜上眉梢,笑容满面,夫人还记得他这个女婿,这些年的孝顺恭敬,看来夫人还是满意的,背后有了厉家,有了文家,他的前程就指日可待了!文嬷嬷转眼看着旁边坐着的小姑娘和小男孩,满面笑容的上前请安道:

    “这就是二小姐和大少爷吧?真真是一表人才!竟然比姑爷和夫人当年还要出众些!老奴给二小姐、大少爷请安!”

    李敏华脸上露出不忿来,她是这府里的大小姐!不是二小姐!

    “敏华、敏飞,还不快给文嬷嬷见礼!”

    李云生喝道,李敏华有些生硬的回了礼,李敏飞满脸是笑的站起回礼道:

    “文嬷嬷好!”

    文嬷嬷笑容更盛,环顾着四周去找李青,看到李青,忙上前施了礼,拉着李青的手亲热的抱怨道:

    “大小姐怎么躲在这里?!两天不见老婆子,就要生分了不成?”

    眼睛却瞄着李青衣袖上的污秽,李青微微笑着,曲膝福了一福,

    “文嬷嬷好。”

    “老奴来时,九小姐让带话给您,让您明天务必一早就到,她今儿下午还要做一趟莲茸酥,一定大小姐再尝尝。九小姐还邀了沈大小姐和文三小姐明天过府,还要单贺您父女团聚。”

    李青笑而不答,只转头看着李云生夫妇,父母在堂,她可不能自专,不然就是不孝,这个口实她可不能留给别人。文嬷嬷只当没看见,嘴角微微撇了撇,继续说道:

    “夫人已经派了车,明天一早来接大小姐,夫人说,斜月阁外面花草好,那窗纱要用银色、白色才配得上,让我带了几匹内造的纱罗来给大小姐糊窗子,外面买的不够细密。”

    李青忙含笑谢了,就这样直接派了车,又单接她一个,还送了这几匹纱罗来,明天的家宴……文嬷嬷竟不理别人,只拉着她又闲话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屋内一时静寂无声,半天,李云生目光深沉的看着李青,文夫人的洗尘宴竟象是因了她的面子!他竟然忘记了,这十年,她是被文夫人照顾大的,自然有些情份,也许情份还不算浅,那个九小姐,是四房嫡女,皇后的亲外甥女,文三小姐应该是文丞相家的姑娘了,那个沈大小姐是谁家的?礼部尚书就姓沈!也许……她倒交游得好!目光移到李青衣袖上的污秽,李云生不由心头火起,她肯定知道文嬷嬷要来,难道就不能去换了衣服?或许,穿这衣服,也是故意的?哼!李云生打定了主意,看着李青厉声说道:

    “青儿,你是姐姐,要心存善意,爱护些弟妹!别忘了你姓李!”

    转过头,吩咐钟嬷嬷道:

    “敏华就住翠莲院吧,往后,大小姐、二小姐的,不要叫混了,乱了规矩!不该说的不准说一个字出去,谁要是坏了李府的名声,家法可等着呢!”

    李青垂首答应着,知道这是在警告她。

    “父亲!”

    李敏华愤怒的跳起来,厉夫人双眼圆瞪,拧着帕子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她这几十年,受的委屈加在一起,也没这几天的多,一股愤怒混着悲伤涌了上来,她突然失控的抓起身边的杯子,狠狠的砸向李青,水混着茶叶泼在了李青身上,杯子重重的砸在了李青脚背上,痛得李青叫了一声弯下了腰。

    李敏飞正拉回李敏华,在她耳边说着话,李敏华嘴角挑出些笑意,坐了回去,带着兴奋,狠狠的盯着李青,李敏飞回过头,眯着眼睛瞄着李青,李青只觉得心头突了一下,李云生垂下眼皮,声音冰冷的吩咐李青:

    “青儿,你身子骨弱,回去歇着吧。晚上不用过来请安了!”

    李青忍着痛,告退而出,秋月扶着她,只觉得一阵酸楚冲上胸口,转头看着姑娘平和淡然的神情,慢慢把酸楚压了下去。

    斜月阁内,郑嬷嬷、听雪、琉璃和珊瑚正焦急的等在院中,看见秋月扶着李青一瘸一拐的回来,郑嬷嬷唬了一跳,

    “竟动了手不成?”

    秋月见了郑嬷嬷,委屈一下子涌上来,流着眼泪哽咽道:

    “可不是动了手,夫人用杯子砸了姑娘,砸在脚上了。”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扶着李青到了屋里,郑嬷嬷小心的脱了李青的鞋袜,见脚面上一片青紫,隐隐有血丝渗出来,心痛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姑娘是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皮都没破过一次,总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老爷竟能看着夫人下这样的狠手!琉璃已奔进去取了药箱子过来,打开送到李青面前:

    “姑娘看看用哪种。”

    李青取了个绿瓶子出来,递给秋月,

    “秋月,你手轻,先用凉开水洗了,厚厚的涂一层上去。”

    涂了药,李青靠在榻上舒了口气:

    “已经过午了,你们去吃饭吧,吃完了再把我的饭提过来,我这会儿也不想吃。”

    郑嬷嬷答应着,留了琉璃侍候着,一行人往厨房去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郑嬷嬷一行人沉着脸回来,李青忙放下手中的书,没等她开口,听雪一脸愤怒的说道:

    “姑娘,真是太欺负人了!我们去的时候,明明她们正在吃饭,硬说我们去晚了,没有饭菜了!”

    “那你们都没有吃饭?”

    李青皱着眉头问道,秋月回道:

    “吃倒是吃了。听雪和她们吵了起来,硬要冲进去看看还有没有饭菜,旁边的婆子就取了些给我们。”

    郑嬷嬷在旁解释道:

    “管厨房的张嬷嬷今天到的,旁边的婆子和她说听雪是钟嬷嬷嫡亲侄女,她才不再拦着,那些婆子就取了些饭菜给我们,只是姑娘的饭菜,说什么也不肯给,说夫人吩咐的,过了饭时,任谁也不能坏了规矩。”

    李青瞠目结舌,这个厉夫人,真是那个百年世家、诗书簪缨之族的厉家出来的小姐?这分明是个打王八拳的泼妇!她不禁以手抚额,看来,她的策略也得改改了,对付泼妇不能用君子之法。

第二章 算计

    午后,李青一觉醒来,只觉浑身汗浸浸的难受,忍不住想起莲花峰留云庄的水阁来,此时是该是何等的凉爽宜人!厨房也会在这个时候送了香甜可口的藕粉来,想到藕粉,肚子里好象更饿了!还是吃块九小姐的莲茸酥吧,虽说难吃,唉,聊胜于无,正在思量间,珊瑚神情紧张奔进来喊道:

    “姑娘、姑娘,二小姐和大少爷来了!”

    李青一怔,她们来做什么?秋月和听雪忙丢下手里的活,慌慌张张急奔过来,秋月给李青穿鞋子的手竟微微有些发抖,两人匆忙侍候着李青穿了衣服鞋子,来到门口,二小姐李敏华和大少爷李敏飞带着一群丫头婆子,已涌进了院子,李青迎了上去,笑着招呼道:

    “敏华、敏飞来了,快请进来坐!”

    李敏华恨恨的瞪着她,恶狠狠的嚷道:

    “你听着!我才是这府里的大小姐!你!什么也不是!!!”

    李敏飞拉了拉她的衣襟,他这个姐姐,和母亲一样,就是太冲动,不讲究方法。环顾着院子里叶茂花繁的各色名贵牡丹,笑吟吟的说道:

    “听说大姐姐这儿的花草特别好,我和姐姐过来看看,顺便帮大姐姐浇浇花。”

    说完,招招手,后面几个粗使的婆子提着大水壶过去,将滚烫的水往院子里那些名贵的牡丹上浇去,珊瑚惊叫一声,吓得掩着脸直往后退!听雪看到那些娇艳的牡丹立时伏倒在地,红着眼就要冲过去夺那水壶,李青一把拉住了她,厉声呵斥道:

    “回屋里去!”

    秋月浑身发着抖,却护在李青前面,琉璃奔过去,推了一把珊瑚,示意她回屋里去,回微和秋月一起扶了李青退到了正屋廊下,郑嬷嬷从后院急奔过来,看到李青已退到了廊下,远离了院中众人,方松了口气,抿着嘴,神情严厉的站到李青前面的台阶上,眯着眼睛盯着院子里的姐弟两人。当年顾姨娘那样玲珑剔透、长袖善舞的一个人,怎么教出那么个冲动愚蠢的女儿,又生出一对更加冲动更加愚蠢的儿女!这要是传出去,是个什么名声?名门世家,讲究的就是个名声!

    粗使婆子换了几拨,花草都被浇了一遍,院子里弥漫着浓浓的水汽,姐弟两人的身影也有些朦胧起来,李敏飞得意的笑了几声,看着李敏华,甜甜的说道:

    “姐姐你看,大姐姐院里的花草这下更好了吧,过两天,我们再来给大姐姐浇花。”

    李敏华笑颜如花,心里大是舒畅。姐弟俩带着人转身扬长而去。

    李青怔怔的站了一会儿,看着满院的热气,只觉得脚上一阵阵痛起来,示意秋月和琉璃扶着她回了屋内,听雪正气得泪水汪汪的站在屋里拼命的揪着手帕子,珊瑚满眼惊恐的看着李青,李青安抚的冲她微微一笑,吩咐道:

    “我渴了,珊瑚去给我泡杯茶来。”

    珊瑚看着她静谧安然的笑容,渐渐平静下来,快步下去泡茶了,李青坐在榻上,歪着头,仿佛思索着说道:

    “前些天,我给文三小姐出的那个题目是……”

    “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琉璃看着李青,飞快的答道,李青赞赏的看着她,琉璃的记性与悟性一向极好,拍了拍手说道:

    “答案就是: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秋月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姑娘这话,往好了说是豁达,往不好了说……唉,姑娘也是不得已,不过,姑娘的脾气,好象不是那种肯忍气吞声的人……听雪在旁跺了跺脚,姑娘今天忍了这口气,明天就会有更过份的事情出来!

    “姑娘!这样忍着可不行,总得想想办法!要不,明天我去找文嬷嬷?”

    李青转过头,办法是要想的,不过,找文嬷嬷可不是办法,听雪这脾气,太急了些,得劝导着她些,笑盈盈的看着听雪说道:

    “这个宅子里,现如今,只能先忍着,示个弱,你放心,往后,他们也不能太过份,我们且宽宽心,想法子尽快离了这宅子。再说啦……”

    李青拖长了声音,露出促狭的表情来,声音严肃的说道:

    “这院子,就郑嬷嬷和你们四个,连个粗使的丫头婆子都没有,这满院的花草,天天都要生出无数的虫子来,要落下无数的叶子来,费多少力气去打扫!现在好了,隔些天开水浇院子,别说虫子,连蚂蚁都得死绝了,干净得都不用打扫了,省了多少力气!”

    郑嬷嬷也暗暗松了口气,露出笑容来,姑娘这份聪明真是难得,这样的处境,一味纠结生气,苦得只是自己。

    琉璃眼睛亮亮的看着李青,脸上微微露出些兴奋来,李青抬头看着她,这个琉璃,怎么就认定她要做什么呢?不过,嗯,倒也真是得有所行动才行,大夫人明天要做什么呢?不管怎样,今天这事,总要找回点什么才行,她的脚、她的花、她的人可是伤也伤着了、气也气着了!想到这里,抬头吩咐道:

    “琉璃去把我的药箱子拿来。”

    琉璃答应了一声,飞快的奔进去取箱子了,李青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摇头,回头吩咐秋月和听雪道:

    “取盆水来,把我脚上的药洗了去。”

    听雪惊讶起来:

    “姑娘,你脚上的伤还没好呢!”

    秋月看着飞奔进去取药箱子的琉璃,眼光转了转,拉了拉听雪道:

    “听姑娘的吩咐就是。”

    李青笑着冲听雪眨眨眼睛,不一会儿,琉璃取了药箱子过来,李青取出几个瓷瓶,把里面的药粉各倒了些在小碟子里,把小碟子递给秋月,让她用水调均了,涂在已经洗干净了的脚背伤处,琉璃弯着笑眯眯的眼睛问道:

    “姑娘,明天这脚背会变成什么样?”

    “我也不知道,以前只配过治伤的药,这个,还是头一次配呢。”

    李青闻着那股辛辣的味道,好象药下得重了些,看着秋月裹了伤口,李青吩咐听雪道:

    “明天听雪不要去厉府了,拿两吊钱,偷偷找两个粗使婆子把这院子里的花草都拔了扔出去吧。你们先下去吧,我和郑嬷嬷说会话。”

    秋月等退了下去,李青看着郑嬷嬷说道:

    “嬷嬷,明天我们一到厉府,你就去找文嬷嬷……”

    第二天,辰正刚过,李青请了安回来,有丫头过来禀报说厉府的马车到了,老爷让大小姐早点过去,李青吩咐把脚上的药抹去,仔细的看了看脚面,果然淤紫得吓人,比昨天看起来严重了十倍,满意的点点头,自己配得这药效果当真不错。重新穿了鞋袜,喝了会儿茶,方慢慢换了衣服,带着郑嬷嬷、秋月和琉璃出门上了车。

    车子到了厉府,李青给大夫人请了安,带着秋月和琉璃去了九小姐居住的碧水庄,丫头红衣远远迎了出来,笑吟吟的见了礼:

    “我们姑娘等着青小姐呢,沈大小姐和文三小姐已经到了。”

    进了院里,九小姐厉芳菲和沈大小姐沈青叶、文三小姐文清波把她接了进去,没等进到屋里,九小姐就吩咐丫头:

    “快把我昨儿做的莲茸酥拿来给青丫头尝尝,再泡杯老君眉来。”

    “红衣姐姐,多取些,绿袖姐姐,泡一壶来。”

    李青在旁补充道,九小姐睁大眼睛,惊讶的看着李青,平日里,青青肯尝她做的东西,最多也就吃上半块,再不肯多吃一口的。文清波在旁笑着推着李青道:

    “我不吃!我可是吃不下!青青,你可不要太勉强,毕竟,身子要紧呢。”

    “我做的东西,才不给你吃呢!你想着呢!”

    九小姐反驳道,沈青叶眼里带着些疑惑,看着李青,李青也不理她们,进了屋,在东厢罗汉榻上的矮几旁坐下,眼巴巴的看着门口,九小姐又气又笑的说道:

    “你看看你,倒象饿了多少年似的!”

    李青也不言语,只盯着门口,片刻,红衣送了碟莲茸酥进来,放在李青面前的几上,李青急急的取了一块,三口两口就吃了,又取了一块,绿袖送了茶水上来,李青忙接过喝了一口,又飞快的吃起莲茸酥来,转眼,一碟莲茸酥就吃得干干净净,又喝了几杯茶,李青才面露满足的笑着对九小姐说道:

    “你这次做得莲茸酥,真是太好吃了!”

    三个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半响,沈青叶转过头来,叫了秋月过来问道:

    “你家姑娘这是怎么啦?”

    秋月低着头一声不吭,姑娘不让说话,她自然是一句话也不会说。九小姐追问道:

    “问你话呢!快说呀!”

    秋月头低得更深了,眼泪滴了下来。李青在旁边吩咐秋月道:

    “秋月下去吧。”

    秋月退了下去,三人回过头来盯着李青,李青向后靠了靠,把自己放舒服了,方笑着开口道:

    “小九,你的莲茸酥学成了,做得真是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呢!”

    文清波“扑哧”一声笑出了声,九小姐满脸疑惑,她的莲茸酥怎么可能突然变得这么好吃呢?昨晚刚做出来时,红衣那丫头都不肯多吃一口。沈青叶目光闪烁的看着李青,青青那个以跋扈闻名的继母昨天进的府,今天青青就饿成这样?昨天的李府发生了什么事?

    门帘掀起,绿袖手里拿了个小瓶子,满脸不解的进来禀报说:

    “青小姐,大夫人差人给您送了瓶药来,说让您现在就涂了。”

    说着,递了个青花瓷的小瓶子过来,李青眼里闪过丝笑意,赶在这会儿送来,还一定要现在就涂了,看来,文夫人和她想得倒差不太远,忙站起恭敬的谢了夫人,伸手接过,笑着对绿袖说:

    “麻烦姐姐,叫秋月和琉璃进来。”

    绿袖笑着出去叫了,李青回头笑意盈盈的对面露惊讶的三人说道:

    “我要脱鞋脱袜的,怕脏着你们,还是去净房吧。”

    说着,就欲站起,沈青叶一把拉住了她,似笑非笑的说道:

    “青丫头,就在这儿吧,我倒要看看……”

    九小姐和文清波也忙点头,李青有些尴尬的笑了两声,秋月和琉璃进来,垂着头,小心的帮她脱了鞋袜,露出一片骇人的青紫来,李青皱着眉头看了看,现在看,药下得好象有些重了。

    看着李青那骇人的的脚面,九小姐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文清波唬得站了起来,沈青叶眼神凌利,嘴唇微微有些发抖,伤得这样重,竟象是要断了青青的脚骨!秋月和琉璃绷着脸给李青上了药,姑娘的“伤药”也太管用了些!又给李青穿好鞋袜,两人退到了门口,沈青叶盯着李青问道:

    “子不言父过?”

    李青看着她,只一言不发。

    文清波怔了一怔,立即明白过来,这伤一定是她那个继母弄出来的,头一天见面,就伤成这样,刚才青青那幅吃相,肯定饿了不止一顿了,转头指着九小姐说道:

    “你那个大姐,太过份了些!”

    九小姐愕然,继而涨红了脸,明白文清波说的是青青的继母,长房那个庶长女!她可从来没认过这个庶出的大姐!

    “谁的大姐?我!她!我可没有这样的姐姐!”

    “不要吵了!”

    沈青叶皱着眉头说道,九小姐和文清波互相瞪了一眼,李青面色安然,微笑着和文清波说道:

    “上次我出的题,你答出来没有?”

    “青青!”

    九小姐不满的叫道,沈青叶拉了拉她,止住了她的话,文清波眼波微转,这题目竟象是青青出给她自己的,歪着头看着李青说道:

    “青青肯定有更好的,快说!”

    李青招招手,叫了琉璃过来,示意琉璃说给她听,琉璃口齿伶俐的说道:

    “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九小姐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话?文清波和沈青叶哑然失笑,文清波感叹道:

    “青青,我最喜欢你这份豁达!是大智慧!”沈青叶在旁点点头,这份心境倒是十分的难得。九小姐“哼”了一声:

    “我喜欢青青,可不为了什么豁达、智慧!青青怎么样我都喜欢!”

    李青不禁失笑,这个九小姐,自小深得父母宠爱,行事只随心意,喜与厌只在一眼间,半年前,初次见她,就引为知交,因了她,甚至和见面就吵的文家三小姐也慢慢交好起来,让厉家众人惊讶不已。李青笑眯眯的看着她,坚硬的心壳里有丝丝温暖流动。

    四人默契的换了话题,红衣和绿袖换了茶上来,李青问文清波道:

    “听说你后日要去莲花峰避太岁?”

    文清波点点头,想想上山后的无聊日子,烦恼的说道:

    “说是这个月下旬我犯太岁,母亲担心极了,求了智然师太,要带我到寒谷寺别院里住几天,每天还要做法事,真真是烦死人了!”

    李青放下杯子,笑着说道:

    “你下个帖子,我陪你去,这城里热死人了,我有点受不住,还想去和师太再求些药来,正愁没法子出门呢!”

    沈青叶点头赞成,出去先躲一躲也好,

    “这主意好!不过,清波妹妹最好求了你母亲出面请上一请,都知道青青和寒谷寺缘份深厚,她陪你去最合适不过!”

    文清波拍着手道:

    “青青肯陪我去真是太好了!这下不会闷了!我回去就让母亲下帖子请你!”

    九小姐嘟着嘴,可看看李青的脚,没再说话,沈青叶推了推她,笑道:

    “等青青从山上回来,你也下帖子,让她也来陪你住上十天半月的!”

    九小姐也拍手笑道:

    “这主意好,这样才公平呢!”

    李青暗暗松了口气,感激的看了沈青叶一眼,在山上能住上十来天,她得赶紧把事情办妥了,赶紧把自己嫁出去。

    红衣进来禀道:要开席了,大夫人派了人来请。

    一行人出了门,沈青叶落后两步,总不能让那厉芙蓉在京城这样肆意妄为,嗯,先得弄清楚,昨天的李府都发生了什么事,回身叫了贴身丫头过来,低低吩咐了几句,丫头点头离去了。

    文清波回头看见,也转了念头,脚步微停,叫了个小丫头过来嘱咐了几句。方跟上众人,往前面去了。

第三章 木莲令(上)

    文夫人留李青住了一晚,第二天下午才派人把她送了回去。文丞相夫人的帖子早就送到了,李云生接了帖子,大喜过望,第二天一大早,竟亲自安排了李青的行李、车辆,带着人一大早将李青送到了文府。

    一行几十辆车子缓缓而行,出城门前,郑嬷嬷依着李青的吩咐下了车,往回走了。

    一行人直到过午,才到了揽翠院。

    申正时分,午睡醒来,文清波被母亲刘夫人押着去罗汉堂听经,李青禀了刘夫人,要去栖霞殿看望智然师太,刘夫人知她与师太亲厚,关切的问了她的脚,知道无碍后,安排了几个稳妥的婆子抬了小竹轿送她上去。

    栖霞殿是寒谷寺给前来求医的女人看病的地方,男人求医,则是到普济堂。

    寒谷寺方丈广慈大师正眉头紧锁,低着头缓缓的走在去栖霞殿的路上。

    他是寒谷寺第十七代方丈,自木莲大师以来,寺里方丈就一直由医术最高者担任,如果医术最高者不做方丈,就要做护法,有护法的方丈只能是世俗方丈。虽然不会有人知道,但他明白,从昨天起,自己就是世俗方丈了!平王的病,看似简单,可他竟诊不出病因来!但平王,是带着那枚只在历代方丈口中传着的第五枚木莲令来的!

    那枚木莲令!广慈大师脚步微微顿了顿,眉头又拧到了一起,四枚木莲令的故事早已是无人不知,都说手拿木莲令,阎王也不收,其实,那木莲令不过是一块木牌子,但它代表的是木莲大师的承诺,也是寒谷寺的承诺。如果木莲大师在,自然没有治不了的病,可自己,诊不出平王的病因,自然就接不下这枚木莲令,寒谷寺绵延数百年,竟要毁在自己手里!?

    只能让青丫头来看看了,那年,跳出来的那支签,如今看来,这一饮一琢,竟都是菩萨安排好的。

    栖霞殿后殿,栖霞殿首座智然师太泡了杯眉山茶递给广慈大师,广慈大师接过茶,饮了几口才开口说道:

    “找人捎个信,让青丫头到寺里来一趟吧,越快越好。”

    “师叔真是心想事成!青丫头陪着文家小姐来别院避太岁,这会儿也快到栖霞殿了。”

    智然师太笑着答道,是什么事能让师叔愁成这样?多少年没见过师叔这样了?二十年?三十年?广慈大师点点头,竟如此巧,看来,一切都是菩萨安排好的。大师脸上隐隐露出丝微笑来,将杯里的茶喝尽,看他眉头舒展了些,智然师太暗暗松了口气,又给他续上水,继续说道:

    “今天栖霞殿来的人不多,竟没有要劳动师叔的。”

    广慈大师点点头说道:

    “既然来了,还是看几个病患吧。青丫头来了,带她到诊室,我有话和她说。”

    智然师太有些诧异,师叔今天有些奇怪,张了张口,见广慈大师只顾低头喝茶,就没出声,待广慈大师喝完了杯中茶,就陪着来到隔壁诊室。

    过了几刻钟,一顶青布两人抬小竹轿停在了栖霞殿前,秋月脚步轻松的上前打起轿帘,李青戴着帷帽,扶着琉璃的手出了轿子,轻快从容的进了栖霞殿。

    殿内当值的医尼看到李青一行三人进来,笑着上前双手合什施了半礼道:

    “青姑娘来了!师太在大诊室,广慈大师也在呢。”

    李青停下脚步,笑着问道:

    “大师到了多久了?他今天倒是比平日早。”

    “刚到了小半个时辰,诊了几个病人,这会儿刚闲下来,青姑娘快进去吧。”

    李青点点头,往殿后大诊室去了。

    大诊室内,广慈大师正独自垂目静坐,看到李青进来,眼里满是笑意,李青见了礼,琉璃把怀里抱着的半旧银白色茧绸坐垫放在圆凳上,伏侍李青坐下,和秋月一起退到了室外。

    广慈大师温和的笑着,将李青上下打量一翻,关切的问道:

    “青丫头,这些天过得好不好?”

    李青眯了眯眼睛,和老和尚说了有什么用呢?倒让他担心,笑着回道:

    “好!和我原先想的差不多。”

    广慈大师微微叹了口气,这丫头,过于骄傲了些,不知道能不能忍下一时之气,劝慰道:

    “丫头,且耐一耐。”

    “老和尚,我没事,你……有事?在等我?”

    广慈大师点点头,那个木莲令!眉头皱了皱,半天方开口道:

    “韩地的平王来求医,从脉象上看,竟是时日无多了。我却诊不出原因来。”

    李青敛了笑容,眉头微蹙,老和尚应该知道她早就不诊病患,为什么……

    “想让我给他看看?”

    广慈大师点点头,李青干脆的拒绝了:

    “不看!那个平王文韬武略,心机深沉,手下人才众多,不是个好相与的,瞒了身份医治,别人好说,他可不容易!我不惹这样的麻烦!

    老和尚,我只想活得自在些,我一个小女子,略懂医术也就罢了,可如果这医术比你还好,那这辈子都别想活的自在了!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她当初学医,还抱着有个一技之长好生存的念头,慢慢才知道,这个世上,女子的一技之长根本和医术无关,这医术对她的生活,竟是半点用处也没有!而且,除非她出家到这栖霞殿和月静作伴,否则,被人知道她这医术还高过广慈大师,那就如一个三岁娃娃怀抱金元宝行走于闹市,连人都得被劫了去!她现在的麻烦已经够让她头痛的了,不想再给自己找更多的麻烦!

    广慈大师苦笑着说道:

    “丫头,这次只怕不能不看!木莲令的事你知道,这最后一枚,都觉得早就失传了,没想到,竟然在韩地林家手中,平王是拿着这枚木莲令来的。”

    竟然是木莲令!李青惊讶之余又有些释然,大师一向爱惜她,没有木莲令,必定不会让她冒这种风险!

    木莲令,那个木莲大师,那本语录,她心里软软的,也暖暖的,他的事,她无论如何不能不管,他说他再玩两年,就回去了,他到底回去没有?是怎么回去的?她曾经翻遍了天一阁,也没找到线索。

    嗯,事先做好准备,再仔细些,也不见得就瞒不过去!想到此,她心中微微一动,

    “老和尚,平王肯定已经派人跟着你的,你……?”

    广慈大师眉头舒展开来,

    “这个我也想到了,刚才先诊治了几个病患,再见你也不突兀了。如果你肯医治,放在月华阁最好,那儿四周宽阔疏朗,后堂夹道里有条秘道通着梧桐院。”

    李青仔细想了想,倒也妥当,点点头,

    “嗯,事先不要告诉平王,进了山门直接带过去最好。等我走了,再让他离开。

    不过,你都治不了的病,也许我也治不了,只能尽力而为,老和尚不要希望太过。”

    说到此,李青眼珠转了转,轻轻笑起来,

    “万一治好了他,寒谷寺就能收回这枚木莲令了,老和尚总要表示一下,我要十枚百年红果!不还价!”

    广慈大师也笑起来,

    “丫头,寺里一共只存了十七枚百年以上的红果,十枚太多,两枚百年红果,其余就五十年的吧。”

    李青眼底满是喜悦,她知道寺里从无余财,只存着些贵重药村以备救人,难得老和尚如此大方,十枚红果,卖得好了差不多能卖两万两银子,有了这些银钱傍身,再找到人选,她就可以赶快出嫁了!

    第二天一早,一顶青布小轿抬到了月华阁下,管事和一名小厮侍候着平王进了阁中,其余的从人远远的退了下去。

    广慈大师在月华阁门口微笑伫立着,引了王爷进入阁中。

    月华阁里面并不大,正中间挂着白色棉布帘子,将月华阁从中间一分为二,前面平王和广慈大师站立之处,靠着帘子的地方放着把榆木扶手椅,帘子后面,什么也看不见。

    管事小心的扶侍着王爷坐下,广慈大师略撑开帘子中间一处刚刚容纳一只手臂的裂口,平王把手伸了过去,帘子那边一只手接住他的手,轻轻安放在诊枕上,然后有几根略有点凉意的手指放在了脉搏处,过了一会儿,那边示意他换一只手。

    半根香的功夫,诊完了脉,帘子那边敲了一声木鱼,广慈大师把手伸进了裂口处,取了只小小的白瓷杯来,一边交给侍立的小厮,一边含笑对平王说道:

    “施主,木先生请您赐三滴血,好用来辨出病因。”

    小厮跪在地上,把杯子举到平王面前,平王用牙咬破手指,挤出几滴血滴到了杯里,这滴血辨证,倒是新鲜!

    小厮小心翼翼把杯子从裂口处递了进去。

    秋月接了过来,放在了李青面前的高几上,李青皱着眉头,嘟着嘴,她最讨厌碰这种东西了,但也只好无奈的伸出食指,从杯子里沾了血,用大姆指捻了捻,放到鼻子下仔细的闻了闻,果然有股腥臭之气,秋月把杯子远远拿了去,小姐可是最讨厌这些脏东西,唉,小姐可是有洁癖的!忙端着个装着褐色汤水的小小的盆子递到李青面前,李青把两个手指放进去洗了洗,秋月转身放下,又端了只装着热水的小盆子上前,李青仔细的洗了手,感觉好多了,方松了口气。

    这是中了毒,李青怔了一会儿,方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略折了两下,秋月敲了下木鱼,从裂口中把纸条递了出去。

    广慈大师接过纸条,打开看后问道:

    “施主,木先生问您是不是练过一种至阳至刚的先天真气,且早已大成?”

    平王面露惊讶,这木先生,弄了半天玄虚,倒象有几分真本领,

    “先生高明。”

    “自患病后,这真气就越来越弱,难以运转,若运功,则周身经脉筋骨痛不可当?”

    “正是这样。”

    平王面色郑重的回答道,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这木先生有些不凡,也许,他真是命不该绝!

    李青在帘内听到,只觉得有些头痛,这木莲令,果然是不好接的,这次要是惹了个大麻烦,该怎么办呢?

第四章 木莲令(中)

    平王端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眼光微闪,心里充满了期盼,他只有二十六岁,正是人生好时节……过了足足半刻钟,里面才又响起一声木鱼,广慈大师伸手从裂口处接了张纸和一个小小的瓷瓶出来,展开看后,把瓷瓶递给了王爷,说道:

    “施主,木先生说您的病极为棘手,她一时没有把握,要想一想,这瓶里有三粒药丸,您辰正、未正、戊正各服一粒,可暂时压制体内毒气。”

    平王听了,眼底喜色闪过,只是棘手,那就是说纵然不能全愈,也至少有几分可治,能保得住命就是万幸,也就不枉拿出那枚木莲令了!点点头,接过瓷瓶,冲帘内郑重说道:

    “多谢先生费心!”

    广慈大师目送着青布小轿走得远了,心中长长的松了口气,青丫头好象有什么顾虑?站了半晌,方转身往方丈院去了。

    申正时分,栖霞殿诊室内。

    李青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细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椅子的扶手。广慈大师坐在李青旁边的椅子上,温和的笑着等她说话,

    “老和尚,这平王是中了毒,巫术秘传里记着一种阴蚕蛊,大约就是了,幸亏他从小练了股至阳至刚的真气,也已经大成了,才能与这种极为阴寒的毒物抗衡至今。”

    听李青一口断出了病因,果然不是不能治,而是别的顾虑。广慈大师眼含笑意,

    “如何治疗?青丫头心里已经有数了?”

    “嗯,这毒物与他体内的真气已经纠缠在一处了,只能用金针顺着真气的运行,拔出毒物,只有我能施针,还有,施针的时候,他要运行真气,就必得清醒着,我也要指挥着他真气合针运行,不能不说话。老和尚,这针一施,就瞒不得了。”

    广慈大师低头想了一会儿,抬头笑道:

    “丫头,倒也无妨,这是庆国,毕竟不是韩地,落雁山也不是平阳府,他要查你的身份,绝非易事,纵然他见了你、听了你的声音,一来他治了病就得立即回韩地,与此相隔千里,二来,他是男人,没有随便见内宅妇人的道理,哪里有认出你的机会?至于皇上和其它的人,如果知道他治好了病,这回去的路上就凶险了,他恐怕是更不愿意让人知晓,以韩地的手段,封住这治病的事不会有什么问题。倒也无妨。”

    李青仔细的想了想,虽然知道老和尚这话只是有些道理,那平王想查她,哪会顾忌什么内宅外宅,但这病是一定要治的,叹了口气应道:

    “也只好如此了,明日就施针,地方换到天一阁吧,那里也有暗道可以离开,只能平王一个人进院子,你和苦寂师兄帮我就行。”

    广慈大师眼光微闪,青丫头的医术两年前就在他之上了,现如今,又接下了木莲令,寒谷寺交到她手里,这医术必定又要飞进一次,这丫头的天份不亚于当年的木莲大师,更何况,还有那支签……菩萨都安排好了,想到此,声音温和的说道:

    “丫头,收回这枚木莲令,我想着就把梧桐院交给你了。”

    李青怔了一怔,定定的看着广慈大师,梧桐院?老和尚想让她做这个护法,那个什么鬼护法,说什么她也不会去做!干笑两声,说道:

    “老和尚,我不要梧桐院,更不做那个什么护法,你已经给了我红果了,两清,两清了。”

    傍晚,晓风院中,

    平王半躺在罗汉榻上,自辰正服药,疼得不能坐卧的骨节就几乎不痛了,他竟然沉沉的睡了将近两个时辰,醒来吃了碗参汤,居然也没象以前一样几乎是立即就泄泻而出,现在还停留在胃里,这种胃里暖和满足的感觉多久没有过了?

    他看着窗外花架上明艳的蔷薇花,平王府书房外也有一架蔷薇,却远远不如这窗外开得灿烂美丽,微微吹进房间的凉爽宜人,他嘴角微微上翘,整张脸也如朝阳般灿烂起来。

    一个家丁打扮的汉子来到门口,门口侍立的小厮见了他,忙进去禀报道:

    “王爷,赵勇求见。”

    “嗯,让他进来。”

    “是。”

    赵勇进来跪倒请安,王爷抬手示意他起来,赵勇起来,眼角微微扫过罗汉榻,王爷好象心情极好,赵勇心里轻轻松了口气,低头垂手站在旁边,禀报道:

    “回王爷,爷一离开月华阁,大师就去方丈室静坐了,一直到巳末去吃了午饭,午正去普济堂看病,未末申初去栖霞殿,除了诊治病患,未见外人。大师走后,月华殿一直没看到有人出来,奴才怀疑月华殿内有暗道通往外面。”

    平王点点头,这寒谷寺经营几百年,暗道暗门必定极多,想盯上自然极是不易,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大师,还有木先生这里,暂缓一缓,你现在调集所有人手,盯紧庆国、晋地、奚地的人,木先生的事,半分也不能流了出去!让人放出“平王的病治不好了”的话去。”

    “是!”

    “嗯,你下去吧。”

    “奴才告退。”

    赵勇深施一礼,听爷的话意,爷这病竟是要好了!这是林家之福,是韩地之福!赵勇压着心中的狂喜,脚步轻盈的倒退着出了房门。

    小厮上前,倒了杯温水奉给王爷,不一会儿,门口小厮禀道,

    “王爷,孙义求见。”

    王爷直起身子,

    “叫他进来!”

    管事打扮的孙义忙进来,行了礼,满脸喜气的禀道:

    “回王爷,奴才去见了大师,大师说木先生诊出爷是中了一种叫阴蚕蛊的毒,本来这阴蚕蛊极毒,是天下至阴之物,中的人熬不过七天,但爷练的至阳至刚的先天真气,恰能克制这蛊,爷的先天真气和这毒气在经脉间抗衡纠缠,这毒气又牵动痹症,引得关节间如刀刮骨,腹中泄泻不止。

    如今要治,须得用金针顺着爷真气的运行,拔出毒气,在爷平时练功的时辰用针最好。木先生说明天就施针。”

    第二天一早,天一阁底楼,四面都挂着白棉布帘子,阁正中放着张榆木榻,除此别无他物。

    卯时刚过,广慈大师迎在藏书院门口,平王下了轿,文慈大师上前扶了平王进去,管事、小厮和其它人都远远的退下。

    平王在榻上坐下,

    “木先生还有什么吩咐,大师请讲。”

    广慈大师面色郑重,双手合什道:

    “木先生从不与人诊治,如果不是木莲令,木先生断不会破例,还希望王爷,第一,任何时候不能对任何人说起今日诊治之事,第二,王爷不能探查木先生的身份。”

    平王微微有些惊讶,这木先生真是古怪得很,但仍面色郑重的承诺道:

    “本王答应大师和木先生:第一,任何时候不对任何人说起今日诊治之事,第二,本王不会探查木先生的身份。”

    广慈大师点点头,天一阁后门,帘子掀起,一个全身黑色的人走进来,只见她身上穿着宽大的黑色纻丝袍子,用黑色纻丝布包着头脸,只露出两只眼睛。

    平王愕然的看着进来的木先生,虽然裹得这样严紧,可依然看得出体形纤瘦,在层层包裹下居然透出种极其柔软的感觉来,步伐从容轻柔,长长的睫长下笼着双沉静幽深的眼睛,这分明是个美丽的小女子!怪不得规矩如此之多!

    李青走到榻前,看着榻上坐着的男子,约摸二十四五岁年纪,个子很高,只是过于瘦削,面部轮廓清晰,眉眼间显得极为干净,竟是个极帅的帅哥!只是眼神过于凌厉,此时正满含震惊的看着她,周身隐隐散发出一种阴冷的煞气,让她感觉到一种刀锋般的寒意,他杀过多少人?才能透出这样的阴寒之气,“真是可惜了这份英俊!“李青腹诽道,下意识的挺直了后背,对着他眼中的惊愕,微微抬了抬下巴,说道:

    “把衣服脱了!嗯,亵裤不用脱了。”

    声音温婉甜糯,咬字略有点含糊,带着妩媚的尾音,这声音让平王想到了黄莺初啼,还要更妩媚些,这和他想象中的木先生是天渊之别!他震惊的看向广慈大师,见广慈大师冲他微微点头,心中愕然、不解更甚,就算看不到面目,他还是直觉般感觉到这是个娇滴滴的小女子,她哪来的如此医术?

    平王微微闭了闭眼睛,平息着心绪,抬起手臂,有些艰难的脱起了衣服。

    片刻,平王穿着亵裤,盘膝而坐,双手结了尊胜手印,轻放在两膝上。

    广慈大师打开地上放着的紫檀木盒子,取出密密放着长短粗细不一的无数银针的针盒,又从盒中取了十几个鸽蛋大小的药球,用炭火点了放在铜盘中备用。

    “就象平时一样运功,不过,真气要尽量的慢行,越慢越好。”

    李青顿了顿,

    “嗯,越慢就越痛,你要忍一忍。”

    “木姑娘只管放心施针。”

    平王语气温和的说道,竟然担心他怕痛,小孩子心态!

    “嗯,那就开始吧。”

    李青说道,平王闭上双眼,缓缓得运行起真气来,李青垂下眼帘,集中精神,感受着真气的运转,取出一根根银针,飞快的刺入平王身上的穴道,有的轻轻捻着针尾,有的在针尾插上烧着的药球。不时提点平王的运功:“略快一快,”“好,慢下来,越慢越好,”“走膻中,”“避过大椎”“入气海。”

    平王忍着剧痛,强行运气,刺入穴道的银针让他的真气或凝滞或顺滑,几处大穴竟似有一股宏大的暖洋洋的气息不停涌进来,真气没有象以前那样,连一个周天的运转也无法完成,而是在银针的帮助下,重新汇聚起来,那让他痛彻难当的阴寒之气在真气的挤压和银针的诱引下,一点点被引了出去。以往充满力量的感觉一点点回到体内,慢慢的,他在耳边那个甜糯妩媚的声音的导引下,进入了空明状态。

    过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李青开始一根根拔出平王身上的银针,扔进榻脚边盛着水的银盆中,拔完了针,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来,从中倒了粒白色莲子米大小的丸药来,

    “张开嘴。“

    平王立即张开了嘴,李青把药丸放进平王嘴里,

    “含着,运功五个周天,把这药化了。行完了功,就没什么大事了,这半个月里面静心养着,饮食上精细些,辛辣和大荤不要用,嗯,也不能受凉劳累。”

    说完,李青有些踉跄的慢慢走到后门,掀帘而出。

第五章 木莲令(下)

    天一阁后堂夹道,秋月正焦急不安的等待着,看到李青过来,忙上前扶住她,李青示意她不要出声,两人按开暗门,闪身而入,秋月回身关了暗门。

    秋月在前,李青在后,两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摸着石壁,小心的顺着台阶往下走去。

    走了大约一刻多钟,前面隐隐透出点光亮,李青轻轻舒了口气,施针太耗精力,她快走不动了,平王化那颗药至少需要大半个时辰,她必须在这大半个时辰内赶回罗汉堂。她伸手抓住秋月的胳臂,秋月架住了她,继续往前走。

    两人出了地道,回身关好暗门,琉璃正焦急的伸长了脖子等在外面,见李青出来,边警惕的四下张望着,边帮着秋月利落的脱了李青外面的套着的衣服和头上裹的布,飞快的从玉色包袱里取出件杏黄色绉纱裙子和一件同色茧绸上衣,给她换上,又取了顶长长的白纱帷帽戴在她头上,秋月匆忙把那身黑衣收进包袱里,两人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方扶着李青,稳了稳心绪,沿着走廊,往人来人往的前殿走了出去。

    前殿正做着法事,李青混在人群中,在地藏菩萨前上了柱香,然后扶着秋月出了地藏殿,叫了顶轿子,往罗汉堂去了。

    到了罗汉堂,李青下了轿子,秋月扶着她转入仆妇林立,守护森严的内殿,文清波正无聊的坐在大蒲团上听经,见李青进来,急忙站起来拉着李青的手抱怨道:

    “青青,你去哪里了?一上午都不见你!”

    “到栖霞殿去了,我小时受过寒,每年大暑这几天师太都要给我施针拔寒气,这会儿刚施完针过来。”

    李青虚弱的笑着回道,刘夫人看到李青脸色苍白,鬓角隐隐渗出冷汗来,忙叫人扶她坐下,又吩咐倒了杯热水过来给她,李青坐下,喝了几口水,觉得好了些,笑着向刘夫人道了谢,刘夫人怜惜的看着她,她知道她小时候为何受的寒,她受了寒,也失去了母亲。暗暗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和的笑着说:

    “青丫头刚施了针,还是先回去洗个热水澡,睡上一觉吧。”

    说完,回头吩咐跟着的嬷嬷:

    “你陪青小姐回揽翠院,吩咐厨房用血糯粳煮些粥,再配上几样清淡些的小菜,让青小姐吃些再睡,等青小姐醒了再给她吃碗燕窝粥。”

    嬷嬷答应着下去了,李青道了谢,告辞而出。

    回到揽翠院,秋月伏侍着李青洗了澡,换了家常半旧粉蓝宁绸衣裤。李青躺到床上,只觉得疲倦如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立即就睡着了,秋月怜惜的看着李青苍白疲倦的面容,小心的把李青的头发理出来,轻手轻脚的用棉帕子给她绞起头发来。

    晓风院,

    平王已洗漱完毕,神清气爽的坐在榻上,小厮丁一脚步轻捷的捧了放红果的玉匣子过来,平王用玉签子扎起只红果放进嘴时慢慢咀嚼着,这红果竟酸得如此可口!孙义脚步匆匆的进来禀报:

    “回爷,都准备好了,李仁和赵勇半个时辰前已经出发了。爷,大师交待过,您得休养半个月!爷,您……”

    平王抬手止住了孙义的话,休息?这会儿,他身体充满了力量!也充满了愤怒!他是中了毒,中了蛊!除了奚地的那帮子巫祝,谁还能养出这么阴毒的蛊?

    “爷要休养,也得出了这口气!”

    “是!”

    孙义知道王爷的固执和自负,忙低头答应着,退了出去。

    平王叫了丁一,

    “有没有影子盯上木先生?”

    “回爷的话,爷出来后,几个影子就进了天一阁,顺着暗道到了半山腰的地藏殿,暗道里有刚走过的痕迹,只是,今天地藏殿有法事,人太多,没了线索。”

    平王眉头皱了皱,让他运功五个周天化那药丸,五个周天就是大半个时辰,大半个时辰里,早就走远了。是真要用药解毒,还是要拖他的时间?可就算是有疑惑,他也不敢不运功化那药丸。不过那药,倒是酸甜可口的很。

    那柔软的身影,那温婉甜糯、而妩媚的声音!象昨晚的风,温柔得让人心软。如果能留在这里哪怕几天,他也能找出这个木先生来把她带走,他不用查她的身份,只要带走她,可是……

    “这件事,嗯,你留下来……”

    “是!”

    揽翠院。

    一觉醒来,李青觉得疲倦尽消,秋月走近床前,看到李青醒了,眼神清明,面带微笑,绷紧的神经顿时松驰了下来,舒了口气笑着说道:

    “姑娘睡了快两个时辰,现在都未正了,先吃碗燕窝粥,我让琉璃去传饭,文小姐和夫人已经吃过饭,这会儿倒是睡着呢。”

    李青点点头,秋月取了件桃红杭绸绣花短上衣和一件松花色八幅裙,侍候李青穿上,扶着李青坐到了梳妆台前,取了桃木梳出来,站在后面给她通了头发,灵巧的挽出两个抓髻来,又取了一对白玉蝴蝶钿花插在发髻上。抬头看着镜子里的李青,姑娘长大了,也越来越漂亮了。

    李青吃了饭,有些懒洋洋的拿了本书坐在南窗下看着,琉璃跑进来报说:

    “郑嬷嬷回来了。”

    李青忙放下书,郑嬷嬷满脸笑意的进来给李青磕头请了安,李青看她满面喜色,知道必是有好消息的,示意她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琉璃看着郑嬷嬷的喜色,也抿着嘴笑起来,脚步轻快的给郑嬷嬷倒杯茶,才和秋月退了下去。

    郑嬷嬷连喝了几口茶,满眼笑意的说道:

    “都让姑娘料着了,那天在厉府里,吃了饭,文夫人就叫了厉夫人进去,屏退了人说话,后来听银雁说,连夫人最喜欢的那件粉彩百蝶穿花均瓷官窑杯都摔了!厉夫人出去就直奔大老爷书房,外面侍候的婆子说听到哭得厉害,大老爷后来差人叫了老爷进去。

    姑娘走后,各府里就起了传言,说厉夫人不慈,虐待发妻所遗之女,说二小姐和少爷恶毒跋扈,目无尊长,凌辱长姐,传的很是不堪,昨天,听说老爷因为治家不谨被礼部尚书沈大人训戒了。”

    李青认真的听着,嘴角微翘,有忤逆嫡母的事实,却没有传言,看来,文夫人掩了这件事,那大老爷作了什么让步才让文夫人压下了这件事呢?文夫人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结果?要做到什么程度?下面,还会怎么用她这个棋子呢?她低头转动着杯子,看来还是要早日脱身出来。

    “还要辛苦嬷嬷,让连庆来一趟。”

    郑嬷嬷点点头,这些传言虽然能暂时压一压李云生和厉夫人,让他们有所顾忌,但也断了李青和李云生的父母之路,李青和这个家从此后就是完全割裂开了,再无回转的可能了,也是要准备准备了。

    第二天一早,连庆就到了揽翠院求见,李青禀了刘夫人,带着秋月和琉璃,到流云堂去见连庆。

    流云堂建在高处,四面都开着门,堂上看周围和台下看堂上都是清清楚楚。秋月和琉璃在台下侍候着,李青进了流云堂。

    连庆已在堂内候着了,见李青进来,连庆忙迎上去请了安,李青落了坐,让道:

    “庆叔也坐下吧。”

    连庆只是不肯,垂手立着等李青说话。

    “庆叔,我们帐上现在有多少银子?”

    李青问道,连庆低头算了算,回道:

    “五月里,从和顺记总计挪了三百两银子出来,大前天支了二十两银子给郑嬷嬷,其余还在,庆余堂今年的生息没有细盘,估摸着有一千两左右,上个月从奚地存了些药材,现如今,能调出的银子大约有二百两。”

    现在能用的银子一共只有四百八十两!这些银子加上庆余堂,就是她全部的财产!

    母亲留下的和顺记总计二十余家,除了京城的两处铺面,其它的早都被李云生卖了,京城的铺子虽说还是连庆管着,可李云生派了平贵在京城看着,每年能偷偷挪出的银子有限。这些年,她住在厉家别院里,日常饮食起居都是厉府每月拨了银子过来,她吃的药,是从老和尚那里拿了来的,除了买些日常吃的燕窝、山参,别的东西她从来不买,直到去年,才存了五千两银子,拿出来开了庆余堂。现在,她回了李府,日常用度以及月钱自然要由李府支付,可厉夫人这样子,郑嬷嬷和秋月等人的月钱只怕要她自己支付了,这一阵子,她用银钱的地方又骤然增多,唉,幸亏老和尚给了十枚红果。

    她从荷包里取出两个小玉盒子,站起来递给了连庆:

    “庆叔,这是十枚红果,两枚百年的,其余是五十年的,庆叔拿去卖了,银子先存在钱庄里。”

    连庆接过来,疑惑的看着李青,李青有些不安的扭动了一下,低低的说道:

    “庆叔这一阵子留心点韩地的消息。”

    连庆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了悟,

    “小姐……”

    李青点点头,连庆表情有些凝重,

    “小姐这次胆子太大了些,没留什么破绽吧?”

    李青低了头,半天才说道:

    “有木莲令,嗯,我给他,施了针,也说话了……”

    李青声音越来越低,连庆脸上表情极为丰富,从愕然到害怕到生气到无奈到……

    “那个平王,外号叫玉面阎罗!你!……”

    连庆脸色有些发白,李青低了头,两只手绞着手帕子,

    “除了老和尚和苦寂,没有别的人,平王必定不能在这儿停留的……”

    “小姐的声音,听过的没有记不住的!你!唉!”

    “他是男人,没有见内宅妇人的道理……”

    李青越说声音越低,底气也没有,

    “小姐从今天起最好不要再去寺里,出了门一句话也不要说!在院子里……”

    连庆只觉得嘴里发苦,这院子住着文丞相家眷,也许能安全些,可是,听说平王身手极好。

    “我,可以用药暂时改了声音。”

    李青低低的讨好的说道,连庆看着她,叹了口气:

    “如今也只好如此,只盼着平王早日回去,你等进了城,再停了药!”

    李青连连点头,连庆便欲告退,李青又叫住他交待道:

    “庆余堂那边,庆叔凡事仔细些,老爷精明着呢。”

    “小姐放心。”

    连庆郑重的说道,匆匆告退。

第六章 砸上门来

    第二天一早,李青就着了凉,声音沙哑起来,不大愿意说话,也不愿意出门,智然师太特意过来给她诊了脉,只说无碍,留了些润喉的药丸。之后几天,文清波、李青两人每天只在屋里看书闲话,消磨时间。

    一天,未末时分,李青一觉醒来,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白白胖胖的脸几乎凑到了她脸上,她唬了一跳,回身抓起枕头扔了过去:

    “死尼姑!想吓死我!”

    月静圆胖的身子轻捷的跃起,在空中做了个华丽的转身,接住枕头,扔了回去。琉璃在旁笑着夸奖道:

    “月静师父比上次跳得好看多了,功力又有长进了!”

    秋月也走了进来,笑着对月静说道:

    “月静师父,请先到东厢坐着,让琉璃泡了茶给你喝,姑娘穿了衣服就过去。”

    “秋月真是个体贴的好丫头。”

    月静圆脸上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夸了一句,转身去了东厢。

    片刻,李青穿了衣服,来到东厢。月静正舒舒服服的躺在躺椅里,脚放在脚榻上,旁边的小几上放着茶水,装松子的盘子放在腿上,眯着眼睛,正剥出一粒粒的松子瓤扔进嘴里。

    李青走过去,在罗汉榻上坐下,琉璃笑吟吟的泡了茶送上来,李青端在手中,歪着头看着月静,眼珠微微转了半转,认真的说道:

    “静儿啊,几天没见,你好象又胖了呢!”

    月静象被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

    “啊?真的?!”

    冲进里间取了面靶镜出来,上上下下仔细的比量着,秋月和琉璃都笑弯了腰。月静对着靶镜又上下比量了一番,才回头懊恼的说道:

    “昨天下午我看师太累了,就去做她爱吃的什锦饭孝敬她老人家,我一边做一边就闻着香,多尝了几口,结果尝没了,只好又做了一份才给师太的。晚上睡觉的时候就觉得又胖出来了,青青眼睛最厉害,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李青笑不可支,手里的茶差点抖出来,秋月在旁忙忍着笑,上前接过杯子放在几上,李青微微示意,秋月笑着回身,招呼着听雪和琉璃退了下去。

    月静坐到了李青旁边,用带着些兴奋的声音低低的说道:

    “青青,你要的人选,找到了三家。”

    李青眼睛一亮,示意她快说,月静又往李青身边凑了凑,低声说道:

    “一家是淮阳王嫡出三子,今年十七岁,一直说是命相上不能早定婚事,一家是吏部尚书周家嫡四子,今年十六岁,还有一个是南阳侯嫡长子,本来是订了亲的,后来两家只说是八字不合,悄悄的退了。”

    李青听了,慢慢盘算着,淮阳王是皇上同母弟弟,但为人低调,从不参政,虽说妾侍众多了些,却是极尊重王妃,嫡出的儿子除了长子,就是这个三子,倒是个绝好的选择,只怕门第太高,对方不肯求娶,吏部尚书是三皇子的人,这么早就站队过于愚蠢了些,不是个安全长久的人家,南阳侯早年一直守边,近三十才生了嫡长子,军功卓著却声名不显,都说他粗鲁不通学问,可他历经两朝,都深得皇上信任,肯定是个有大智慧的,倒是个良选。嗯,这两家都要试试。

    李青目光变幻不停,月静侧头看着她,忍不住问道:

    “青青,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李青转过头看着她,笑容灿烂,慢悠悠的答道:

    “我自在惯了,既不想早起晚睡、奉茶捧箸的侍候公婆,又不愿故作大度的调教小妾,找个白衣之家夫唱妇随,大夫人和李府必定不会答应,要想有个合适的身份早日离了李府,只能这样了。”

    “你可以到寺里来。”

    李青摇摇头,

    “我受不得寺里的清苦,再说,做了这个护法,一举成名天下知,从此就成了笼中的鸟。”

    李青皱着眉头,那样真是太可怕了!再次坚决的摇摇头:

    “绝对不行!”

    两人说话间,就听秋月在外面笑道:

    “三小姐来啦!我们姑娘正和月静师父在屋里说话呢。”

    两人停了话语,一起起身迎了出来。

    过了两天,文清波避过了太岁,一行人就回了城里。

    李青辞了刘夫人和文清波,回到李府,郑嬷嬷接到了二门口,扶了李青下轿,悄悄的回道:

    “老爷还在衙门,夫人带着小姐、少爷去贺顾老夫人生辰,还没回来。”

    李青心里轻轻的舒了口气,她真是不想见那一家人。一行人脚步轻松的回到斜月阁,李青洗漱收拾完毕,拿了本书,靠在东厢罗汉榻上翻着,渐渐有些眼皮沉重,刚要睡着,就听到大门处乒乓作响,珊瑚狂奔进来,颤抖着喊道:

    “姑娘、姑娘,不好了,二小姐、二小姐带人打进来了!”

    李青一下子翻身下了榻,秋月和琉璃也奔了过来,李青回头没看到听雪,急急的推了把秋月:

    “快去!把听雪拉到一边!不准她出声!”

    秋月趔趄了一下,往后门跑了出去,李青还没奔到门口,二小姐李敏华已带着一群丫头婆子冲了进来,琉璃浑身发着抖挡在李青面前,珊瑚吓得傻在了一旁,李青伸手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后,李敏华眼睛发红,恶狠狠的盯着她,然后猛的一挥手,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给、我、砸!”

    说完,冲过去拿起桌上的茶杯摔在了地上,跟着的丫头婆子也开始冲进屋里拿起能拿的东西往地上摔,李青赶紧拉了珊瑚和琉璃往屋外跑,正碰上秋月和听雪往屋里奔,见了李青,忙跟在她后面回到院子里,郑嬷嬷急急的跨进院子,李青忙拉了她,低低的说道:

    “去找老爷!快!”

    郑嬷嬷刚刚奔出去不久,大少爷李敏飞就带着几个丫头婆子冲进了院子,进门四下看了,命两个大丫头守在院门口“任谁也不准进出!”,秋月、听雪和琉璃神情紧张的把李青围在中间,警惕的看着李敏飞,珊瑚颤抖着躲在李青身后。李敏飞脸上带着一丝恨意,冷笑着盯住李青,等着李敏华砸完出来。

    一刻钟的功夫,屋里乒乒乓乓的声音渐渐稀少了,一群丫头婆子簇拥着李敏华出来,

    “姐姐……”

    李敏飞刚开口喊了一声,就听到院门口传来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李云生大步流星的进了院子,院子里已是一片狼籍,衣服、被褥、书、笔扔得到处都是,李云生脸色铁青,冲到李敏华面前,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你这个蠢货!”

    李敏飞呆了一呆,随即哭着扑过去抱住李云生的腿:

    “父亲!父亲息怒!大姐姐太过恶毒,那样败坏姐姐!姐姐是一时忍不住……父亲!”

    李青呆了一呆,恶毒!嘴角闪过一丝冷笑,也跪到李云生面前:

    “父亲息怒,妹妹也是一时冲动。”

    院门口又是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厉夫人冲进了院子,冲到李敏华面前,心痛的看着她脸上通红的指印,回身用手指点着李云生:

    “你!……”

    李云生面色铁青,眼神阴阴的看着她,厉夫人下面的话竟说不出来。李云生冷笑着:

    “你教的好女儿!一对蠢货!”

    厉夫人脸刷得没了一丝血色,嘴唇颤抖着,指着李云生:

    “你……你……你……”

    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青悄悄的往边上挪了一挪,钟嬷嬷站在厉夫人身边,大气不敢出,李云生环顾众人,阴冷的目光停留在李青身上,声音冰冷的说道:

    “今天的事,谁敢说半个字,立即杖毙!”

    用手指着李青:

    “你,半个月内不准出门!抄孝经五百遍!敏华也禁足半个月,抄女戒五百遍!”

    说完,冷冷的“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厉夫人仍呆呆的站在院中,钟嬷嬷上前轻轻的扶了她:

    “夫人!”

    厉夫人慢慢回过头,满眼茫然的看着钟嬷嬷,喃喃的说着:

    “嬷嬷,他骂我!嬷嬷你听到了吗?他骂我!他怎么能这样对我!他不能这样对我!”

    钟嬷嬷神色大变,忙抱住她:

    “夫人、夫人!小姐、少爷,快扶了夫人回去!”

    敏华和敏飞上前拉着厉夫人,一行人急急的出了院门。

第七章 各有打算

    郑嬷嬷带着秋月草草收拾了,李青暂时住了秋月的房子,秋月和听雪挤到了一处。

    晚上,郑嬷嬷悄悄出去打听了,回来说厉夫人病了,王太医过府请了脉,应该是厉大老爷请来的,李青点点头,李云生只是礼部一个正五品郎中,请不动太医,王太医也正是厉府相熟的。

    隔天是休沐日,午后,李青正坐在桌前抄着孝经,听雪一脸兴奋跑进来,气喘吁吁的禀报:

    “姑娘!姑娘!厉府给老爷送来了两位姨娘!”

    李青皱皱眉头,

    “把话说清楚,什么叫送来了两位姨娘?”

    郑嬷嬷也走到跟前,凝神等听雪说话,听雪均了均气息,满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开口道:

    “我在前院,看见文嬷嬷带着玉湖和银雁进来,玉湖和银雁穿得一身新,就跟进去偷偷听了,文嬷嬷说,大老爷和大夫人听说夫人身体不好,怕老爷身边没人伏侍,就送了玉湖和银雁来侍候老爷和夫人!”

    李青愕然的看着郑嬷嬷,郑嬷嬷也满脸惊讶的看着她,难道这就是大老爷的让步?玉湖和银雁都是大夫人的丫头。

    第二天一早,郑嬷嬷悄悄的来回:

    “昨天晚上,老爷就将玉湖和银雁两人收了房,安排在正房西跨院的厢房里,每人拨了两个小丫头侍候着,让人称玉姨娘和雁姨娘。正院粗使的婆子说,夫人房里的灯一夜未熄,早上吃的药都吐了出来。老爷让人去请王太医了。”

    李青呆呆的坐了半晌,她的母亲和厉夫人,都是可怜之人!郑嬷嬷也轻轻叹着气,李青牵动着嘴角,强笑着说道:

    “我们也要打算些了,嬷嬷找机会悄悄寻了连庆,取五百两银子的小额银票子来,再捎话给他:姑娘让他留心的事一有了消息赶紧递话过来。”

    郑嬷嬷答应着出去了,李青坐在扶手椅上,茫然的望着窗外,院子里的树都已经枯死了,阳光直直的照进屋里,亮得刺目。男人,可以亲,可以敬,也可以嫁,却不能爱!厉夫人是爱李云生的,不然,当年也不会不顾门第,不顾贫寒,甚至不顾他曾入赘连家、有着妻女,执意要嫁给那个总是春风般微笑着的探花郎,她不顾一切的爱,让可怜的连氏,死在了进京路上,让她的生母,那个玲珑剔透,得厉大老爷独宠专房数十年的顾姨娘送了命,如今,这爱却痛苦着自己和她的儿女!

    当年,自己那份过于执着的爱不就断送了他,也断送了自己的命吗!

    “姑娘!”

    秋月端着杯茶水,正担心的看着她,李青恍过神来,又想得太多了!

    “我没事。”

    李青含笑说道,抬头看着秋月:身材高挑苗条,脸略有些长,嘴唇有些厚,透出股朴实敦厚来,眉眼都很平淡,只头发黑鸦鸦生得极好,这个看着老实温和的小姑娘,心里却极为有数。嗯,有些话,得和她说透了。

    “秋月,你跟了我几年了?”

    秋月怔了一怔,

    “姑娘怎么想起问这个?我是八岁那年跟着姑娘的,到年底就满九年了。”

    “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秋月惊讶起来,

    “姑娘?”

    “我前途未卜,你跟了我这些年,一直尽心尽力,总不能没个结果,你如果有什么打算,现在我还可以替你计划一二。”

    秋月扑通跪倒在地,眼里含着泪说道:

    “姑娘,秋月是苦出身,跟着姑娘这些年,姑娘待我如同姐妹,从没把我们这些丫头当成物件过,秋月早就打定了主意,一辈子侍候姑娘!姑娘不管做什么,总得有人侍候,有人帮着!”

    李青过去,拉了她起来,

    “既然这样,从此你就跟了我吧,先起来,我还有话问你。”

    秋月站起来,扶着李青坐下,李青低声问道:

    “琉璃她们平日里有没有提过以后的打算没有?”

    “琉璃那样子,也是跟定了姑娘的,听雪有个远房表哥,从小长大的,两人都很有些意思,只是那个表哥是外头的,听雪是厉府家生子儿,要放出去得求了恩典才行,听雪为这个一直烦恼着,珊瑚家,自那年姑娘给了她家几十两银子,又让她父亲领了寺里的香烛去做,家里日子就一天天红火起来,一直想赎她回去,只念着姑娘的恩情,开不得口。”

    “嗯,你打听清楚听雪这个表哥叫什么,住在哪里,给连庆捎个话,让他仔细打听了这家人人品如何,不能把听雪嫁错了人家。”

    秋月点点头,

    “你去吧,把琉璃叫来,我总要问问她。”

    秋月答应着,下去叫了琉璃上来。

    厉府荣庆堂,后院东厢房内。

    厉府大夫人正悠然的斜靠在榻上,文嬷嬷站在榻前,边轻轻的给她打着扇子,边悄声的说着话:

    “……九小姐去请,又给回了,吃饭都和丫头婆子一样,那丫头倒没什么动静。”

    “昨儿,淮阳王妃请我过府,竟是要为她家三公子求娶那丫头!”

    文嬷嬷吃了一惊,手顿了一顿方继续扇着:

    “不是说她家三公子……”

    “不是这样,以王府之尊,王妃哪会和一个五品的官儿结亲!”

    大夫人轻轻笑了几声,继续说道:

    “这丫头可是个聪明伶俐的,一场花会,竟能把文丞相家、礼部尚书家小姐和我们九小姐抓在手里!要是知道把她许了这样的人,还不知闹出什么来。”

    “说起来真是让人佩服,不过吃了一碟子点心,竟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来!三公子的事,奴婢透了给郑嬷嬷?”

    “现在不行,等两家换了庚帖,下了小定,再透了给她。不然,那丫头说不定就能断了这门好姻缘。”

    “夫人想得真是周到。”

    “那个贱人,当年何等狡诈,竟养了这么个女儿!还有那个小丫头,母女俩个竟是一对绣花枕头!哼,毕竟是小门小户,以为娇生惯养就是疼爱儿女,哪知道教养的道理,先要教,然后才是养呢”

    “听说,顾姨娘临去前,曾留了话,不许她阖家进京城呢……”

    过了两天,厉家二房顾夫人上门来看望了厉夫人,厉家二房是庶出子,顾夫人是厉夫人生母顾姨娘的嫡亲姐姐,顾夫人走后,厉夫人就渐渐好起来。两位新姨娘也每天早早到正房立起了规矩。

    半个月过去了,李青把抄好的孝经让郑嬷嬷送到了老爷书房,之后,仍是每天在屋里抄经书,从不出门。

    郑嬷嬷悄悄的回说,连庆有话要回了小姐,李青在屋里转了无数个圈,决定冒险出府去见连庆。

    午后,阳光直直的照着地面,知了嘶哑的叫着,李府里一片静寂。

    李青穿了珊瑚的衣服,吩咐秋月等守好院子,随了郑嬷嬷准备出去,琉璃上前一步,

    “姑娘,我陪你去!”

    李青神情安然冲她笑着说道:

    “不用,你放心。”

    说着,转身和郑嬷嬷出门去了。两人沿着花园墙壁,一路往花园西边门走去,到了门口,李青警惕的四下张望着,郑嬷嬷从怀里取出把钥匙来,飞快的开了门,两人闪身出去,郑嬷嬷从外面把门锁上。门外,一顶半旧的青布小轿已等在不远处,旁边站着个十五六岁,脸色有些黑,长相极为普通,眼神却灵活异常的小厮,是木通,李青冲他微微笑笑,快步上了轿,一行人迅速的离开了。

    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轿子停在了庆余堂的后院中,郑嬷嬷掀起轿帘,扶着李青下来,院子里除了连庆,只有四个小厮:木通、半夏、苏叶、桑枝。五人跪倒磕了头,连庆吩咐四人到前面和院门口守着。李青见连庆神色舒缓,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庆叔,韩地有什么消息吗?”

    说到韩地,连庆露出敬佩之意:

    “这一阵子,倒真是热闹!先是有流言说平王死了,然后就听说奚地就出了兵,攻打大散关,韩地弃关就跑了,奚人进了关,第二天,平王竟然带兵出现在大散关外,算算日子,平王竟然十天里奔驰了五千里路!真是令人敬服!平王长兄林蘊涛带人偷袭了陇平府,奚人这些年被平王打怕了,听说平王死了才敢出的兵,据说一看见平王,军心立时就乱了,几万人竟没逃出多少,陇平府也丢了。

    宫里派人去韩地,也是湖涂了,竟然打着吊丧的旗子,听说还带了两份册封的文书,一份册封的是平王长兄林蕴涛,一份册封的是平王庶长子林宏坚,平王的弟弟林蘊波当时就扣了派去的内监,拿到了这两份册封文书,韩地就叫起了撞天屈,据说平王是泣血上书,说有人诅咒他,有奸臣要害韩地,现如今,朝里乱成了一团。”

    李青惊讶,继而失笑起来,

    “这个平王,生个病也利用得这样好!这次韩地占了大便宜了!皇上要安抚他,必定会许他占了陇平府,奚地没了陇平府这个屏障,往内就是一马平川,又损失了这几万人,以后也就是平王嘴边的美味佳肴,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了。”

第八章 计划破碎

    李青感叹着,一下子觉得轻松起来,平王是要做大事的,哪会把她这点小医术放在眼里。连庆也面露轻松,仔细的打量着李青的气色,含笑说道:

    “小姐气色看起来还好,这一阵子没犯病吧?”

    “庆叔,那些毛病早两年就好了,你怎么老掂记着?!”

    “毕竟底子弱,今年事情多,小姐太聪明了些,容易思虑太过,伤了身子。”

    李青笑了起来,

    “庆叔才是思虑太过了呢,我笨着呢,不想那么多,太聪明不长寿!”

    “大师说过,小姐是药王菩萨庇护的人,再聪明也无碍的。”

    李青怔了一怔,

    “庆叔去问过老和尚吗?”

    “噢……”

    连庆有些尴尬的点点头,

    “小姐小时候,实在是聪明得太过,让人害怕,我就去问了大师。”

    “大师还说什么?”

    李青盯着连庆追问道:

    “大师在菩萨座前求了签,签上说小姐是有前生后世的人,和药王菩萨有缘。大师说,这签是几百年来第二次出,头一次是木莲大师擎出的。大师吩咐过,这件事,除了小姐问起可说,跟任何人都不能提半个字。”

    连庆声音低低的说道,李青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那时候自己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了,还是被他看出蹊跷来,如果不是那根签,她是不是已经被当成妖孽烧死了?!李青只觉得后背发凉,慢慢的转动着眼珠,干笑着说道:

    “老和尚胡说八道骗你呢!佛法上说轮回,既然轮回,自然是人人有前生有后世的了,什么是有缘?病好了是和药王菩萨有缘,病死了就是和地藏王菩萨有缘!”

    “小姐!不能乱说!”

    连庆忙制止道,李青心中一凛,若是,真有如此诡异的签……她心中寒意骤生,还真不敢再说下去了。

    沉默了一会儿,李青吸了口气,郑重交待道:

    “庆叔,这件事,忘掉他!忘得一干二净!”

    连庆点点头,

    “小姐放心。”

    “脱籍的事可都妥了?”

    连庆点点头,李青舒了口气,该安排的都安排了,韩地的事也算是了了。就安心的静候消息吧。

    回到斜月阁,用水擦了身子,换好衣服,李青倒在榻上就睡了过去。

    几天后,珊瑚哥哥陪着母亲到厉府求见二门管事,想赎了女儿回去,管事寻了文嬷嬷,文嬷嬷进去片刻,出来让人把两人送到了李府。

    李府钟嬷嬷回了夫人,现收了一百五十两身价银子,将人带出来交给了她母亲哥哥。

    又过了几天,钟嬷嬷到斜月阁,传了夫人的话:听雪年纪大了,现没有合适的小厮,给了恩典,脱籍放回去允她家人自行婚配,钟嬷嬷在内室,屏退了众人,带着听雪给李青磕了三个头,才带了听雪出去。

    斜月阁光秃秃的院子里只剩了秋月、琉璃和郑嬷嬷三人,李青仍是每天坐在窗下慢慢的默写着经文,她的书早都被李敏华撕个干净。

    一天午后,琉璃匆匆进来,满面笑容的禀道:

    “姑娘,我今天在大厨房,听二门上赵婆子说,今儿早饭后,有官媒上门提亲来了!”

    李青放下手中的笔,长长的吁了口气,面容也轻松下来,郑嬷嬷在旁双手合什,念了句佛,秋月眼睛有些湿润,用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睛,笑道:

    “总算来了!姑娘这些天人都瘦了!”

    回头看着琉璃,有些急切的问道:

    “听说哪家来提亲没有?”

    琉璃摇摇头,李青笑着站起来说道:

    “哪家都一样,琉璃这一阵子还是要常去大厨房帮忙,秋月拿出些五两、十两的银票子,你们三个都放几张在荷包里,该大方的时候不能小气,现如今,我们的消息太少,郑嬷嬷这两天悄悄找找钟嬷嬷,看能不能打听出什么来。”

    隔了两天,琉璃到大厨房还了食盒,回来禀了李青说:

    “钟嬷嬷去了大厨房,说今儿晚上要查夜,我们这一处也是要查的,让我们等查了夜再关门。”

    李青微微拧眉。

    晚上,直到戌末,钟嬷嬷才带着几个婆子查到了斜月阁,郑嬷嬷和秋月候在正房门口,钟嬷嬷听说李青已经睡下了,回头吩咐跟着的婆子道:

    “你们等在这里,我去给大小姐请个安。”

    众婆子答应着,钟嬷嬷转身进了内室,李青披衣坐在床上,笑着说道:

    “嬷嬷辛苦,青儿就不恭敬了。”

    钟嬷嬷忙上前施了礼,脸上却没有笑容,李青心中微微吃惊,挥手示意琉璃退了出去,钟嬷嬷坐到了床边上,看着李青,低低的说道:

    “大小姐,今儿早上我听老爷和夫人说,要报了大小姐去参选女官,说是后天礼部就来接人了。”

    李青怔怔的看着钟嬷嬷,钟嬷嬷见她只是呆呆的,叹了口气,站起来准备往外走,李青一把拉住她,声音干涩的问道:

    “哪家的官媒?”

    “是淮阳王家三公子。”

    “夫人没答应?”

    钟嬷嬷有些怜悯的看着她,

    “夫人许了二小姐。”

    李青愕然的松开了手,钟嬷嬷转身快步离开了。

    郑嬷嬷和秋月、琉璃送了钟嬷嬷一行人出去,关好院门,进了内室,李青已经披衣起来,正站在窗前茫然的往外看着。郑嬷嬷急忙上前,

    “姑娘?”

    李青有些艰难的回过头,扯动着嘴角,似哭似笑的说道:

    “嬷嬷,他们要送我去做女官。”

    郑嬷嬷一时傻住了,秋月在旁问道:

    “嬷嬷,什么是女官?”

    郑嬷嬷咽了口口水,有些艰难的解释道:

    “朝庭从三品以下的官员嫡女中选十四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女孩子,赐给成年皇子、韩地平王、晋地安王和奚地福王,说是女官,其实就是妾侍和丫头。上次选女官,是二十年前了,今年怎么突然选了女官?”

    是啊,怎么就突然选了女官?李青怔怔的想着,韩地,那个平王,一定是因为他,朝庭要安抚他,要加恩,谦恭的加恩,送女人是不二法门!她救了他,他却害了她!李青头靠在窗棂上,苦笑着说道:

    “嬷嬷,我千算万算,到底人算不如天算,把自己算进去了。”

    郑嬷嬷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焦急的温声安慰着:

    “姑娘,想开些,总会有办法的,总是会有办法的。”

    李青在郑嬷嬷怀里沉默的靠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呆在一旁擦着眼泪的秋月和琉璃道:

    “你们先下去歇着吧。”

    说着,从郑嬷嬷怀里挣出来,

    “嬷嬷,你也去歇着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姑娘!”

    郑嬷嬷担忧的看着她,秋月和琉璃也没有动,只看着她,她低头理了理心绪,抬起头,平静些笑道:

    “你们下去歇着吧,没事,让我静一静,我要好好想一想。”

    郑嬷嬷踌躇了一下,秋月拉了拉郑嬷嬷的衣袖,

    “我在外面暖阁里,仔细些听着动静。”

    郑嬷嬷点点头,三人轻轻的退了出去。

    李青重新走到窗户前,头靠着窗棂上,看着窗外清冷明亮的月光,心里也是清冷一片。她费尽心机的计划,在别人一句话间就灰飞烟灭!半年前,李云生的回京,碾灭了她嫁良人过安稳幸福日子的心愿,现在,送她做女官,又粉碎了她清静度日的安排。不能总是这样!她绝对不能做丫头妾侍,把人生的一切交在别人手中,好好想想,要好好想想……

    李青垂着头,靠在窗棂上,秋月悄悄的站在暖阁门口,看着她月光下剪影般的侧面,长长密密的睫毛微微闪动,投下一片阴影笼着眼睛,皮肤白皙得仿佛有些透明,身影瘦小而柔弱,浓密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间,月光随着微微的晃动在发间流淌,她的姑娘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

    李青抬起头,看着明亮冷淡的月亮,那个木莲,他回去没有?那个世间,现在也是这样冷淡的月亮照着吗?她低下头,喃喃低语道: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窗外转角处那一片浓浓的阴影,飞快的晃动了几下,阴影仿佛变淡了许多。

第九章 沈大小姐

    恍惚间,有人轻轻的推着她,

    “姑娘,姑娘!”

    李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秋月敦厚带笑的脸,昨天,那美丽清冷的月光,好象是一场梦,李青微微皱着眉头,

    “什么时辰了?”

    “快卯时了,要快些才行了。”

    琉璃端了洗脸水和郑嬷嬷一起进来,李青叫过郑嬷嬷,递了个厚厚的信封给她,低低的吩咐道:

    “嬷嬷,无论如何,立刻想办法把这信送给连庆,让他赶紧去做。越早越好!越快越好!”

    秋月和琉璃侍候着李青匆匆起床,梳洗完毕,李青带着秋月赶往正院请安。琉璃去了大厨房。

    她每天卯初两刻到正房请安,当然,老爷和夫人从来不见她,她只是在院子里站一会儿,磕了头,然后就会被丫头们打发回来。

    两人匆匆赶到正房院内,端着水盆、帕子,拎着热水壶的丫头婆子们屏声静气的在屋门口站成一排,等着传唤。李青带着秋月悄悄的站在后面,明天礼部的人就来接她了,李云生是今天和她说呢?还是明天再说?或者根本就不会见她,找个丫头婆子传个话也就罢了。正胡乱思想间,门帘掀起,门口的丫头婆子开始鱼贯而入,又陆续退出来。

    过了一会儿,厨房的人提着大食盒,进了院子,门口的小丫头一一接过来送了进去,李青挪了挪有些发木的腿,昨天睡得太晚,她这会儿头有些痛。一个穿着翠绿色缂丝禙子,面容秀丽温婉的女子掀帘出来,李青抬起头,认出是玉姨娘,微微曲膝冲她福了半福,玉姨娘忙还了礼,带笑说道:

    “大小姐,老爷让您进去。”

    李青低头答应着,跟在玉湖后面进了屋子。屋里榻上,李云生夫妇正对坐着吃早饭,雁姨娘和几个大丫头在旁边侍候着,李青低眉垂目的跪下磕头请了安,厉夫人看也没看她,李云生放下筷子,皱皱眉头又舒展了开,语气平和冷淡的说道:

    “朝庭斟选女官,身为大庆子民、李家长女,为君为国为家分忧责无旁贷,好好准备准备,明天礼部来接人。”

    李青抬起头看着李云生,李云生挥挥手示意她下去,厉夫人却抬起头来,一脸讥笑的“哼!”了一声,李青安静从容的告了退,转身出来。

    门口的小丫头打起帘子,李青走出屋门,秋月上前虚扶了她下了台阶,就看见李敏华一袭红衣,神采飞扬的在丫头婆子的簇拥下进了院子,李敏飞穿着一身月白的长衫,仿佛缩小版的李云生般,带着春风般笑容跟在后面也进了院子。李青带着秋月让到一旁,李敏华从她面前昂然走过,又停了下来,转过头回身走了半步,站在她面前,青春美艳的脸上绽放出烟花般绚丽的笑容:

    “妹妹我十月里就要嫁到淮阳王府做郡王夫人,可惜姐姐做了官奴喝不得喜酒了!”

    李敏飞也停了下来,鄙夷的看了看李青,上前拉住李敏华的手:

    “姐姐,我们快点进去吧,父亲和母亲要等急了。”

    李敏华点点头,转身往里走去,樱桃般红润小巧的嘴里轻笑道:

    “天生的贱婢!”

    李青安静淡然的看着她,眼睛里充满了怜悯,这个如此幼小,如此鲜活,如此飞扬的生命,如何熬过十月之后的那些漫长日子?

    秋月面色愤然的扶着李青出了院门,李青回头看看她,笑着安慰道:

    “不要这样,秋月,你记住,和不相干的人生气,就是拿别人的错处来惩罚自己,只有你在乎的人,你爱的人,做了错事,做了伤害你的事,才值得你生气和伤心。”

    秋月眼睛含泪的看着李青,伤心的低低叫了声:

    “姑娘……”

    李青停下脚步,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语气平静却坚定的说道:

    “秋月,你既跟了我,就要学会平静的面对任何变化,有什么事,想办法去解决就是,不要哭也不要抱怨,实在解决不了,那就接受!然后换个面看看,也许并不全是坏事呢。”

    秋月认真的听着,郑重的点点头。

    郑嬷嬷正等在院门口不停的张望着,见李青过来,忙迎了出去,低低的禀报道:

    “听雪男人家领了府上送油米的生意,今早刚好送米过来,紧赶着就把信送给了连庆,刚刚连庆从后角门让桑枝传话,已经让木通骑着快马去寺里了。还捎了封信来。”

    说完,从怀里掏了封信出来递给李青,李青急忙展开看了,眉头微微舒展了些,快步进了屋。琉璃泡了杯茶递给李青,李青接过,示意三人也坐下,然后开口道:

    “我明儿就要进礼部,一时也不知道会到哪里,以后,就全靠连庆和你们三个在外面周旋了。大家凡事小心,要记住:不管什么情况,都要先保住自己,保住了自己才能帮我!”

    说完,转过头看着郑嬷嬷,强笑着说道:

    “嬷嬷本可以在厉府终老,不用担这些惊受这些苦,可如今……”

    郑嬷嬷站起来,郑重的说道:

    “姑娘这是哪里话来!自从姑娘的奶娘去了,我被指给姑娘,这些年,姑娘爱惜我,敬重我,老婆子都知道,老婆子心里姑娘就是自己女儿一样!

    老婆子十岁入宫,跟了郡主陪嫁到厉家,也见得多经得多了,担得起惊也吃得起苦!姑娘只要保重自己,外面的事老婆子和连庆还跑得做得!”

    李青站起来,轻轻的抱住郑嬷嬷,郑嬷嬷把她搂在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

    “宫里的事,嬷嬷清楚着呢,嬷嬷要交待交待姑娘……”

    巳正时分,有小丫头飞跑进了斜月阁,禀报道:

    “沈大小姐来看大小姐。”

    郑嬷嬷一把拉住转身欲走的小丫头问道:

    “夫人知道吗?”

    “就是夫人让我来报一声的。”

    说完转身就跑了,片刻,钟嬷嬷恭敬的带着沈青叶到了斜月阁,沈青叶进了院门,停下了脚步,端庄的笑着说道:

    “多谢嬷嬷带我过来,嬷嬷先下去吧。”

    钟嬷嬷满面笑容,恭恭敬敬的告退了出去。

    李青迎下台阶,沈青叶急走了几步,上前拉了李青的手,一起进了屋。

    两人在东厢榻上坐下,秋月和琉璃送了茶上来,然后都退了下去,只留了两人在屋里说话。

    沈青叶看看光秃秃的窗外,又仔细的看了看李青,笑着说道:

    “这院子还真是寸草不生了!青青好气度。”

    李青也失笑起来,

    “如今,我也只剩了这气度。你来看我,是晓得了我入官的事了?说起来,你来,正好解解我的疑问,怎么就突然选女官了呢?”

    沈青叶婉然而笑,端起茶喝了一口,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青青,我真真是服了你,书里说人‘虎狼屯于阶下,尚谈因果’,我总不信,今儿是真见到了。”

    “你倒是先解解我的疑问。”

    李青催促道,沈青叶放下杯子,叹了口气解释道:

    “听父亲说,是因为奚地出兵去打大散关,结果没拿到大散关,倒让那平王占了陇平府,朝廷派人到韩地,一时不察,也被那平王抓了把柄,平王就闹了起来,据说竟在上岭关外陈兵列阵,朝廷为了安抚他,说来也是奚地自己不好,就许了他领了陇平府都督,世袭罔替,偏奚地也派了使臣来,哭求朝廷帮他们夺回陇平府,朝廷为了安抚平王和福王,就在三品以下官员家眷中征选一批女官,送到韩地、奚地和晋地。”

    李青静静的听着,沈青叶顿了顿,犹豫了一瞬,继续说道:

    “听父亲说,朝庭这次还封了清波为宁和郡主,赐婚奚地南王世子,十月里就要出发去奚地大婚了。”

    李青惊讶的抬起头来,那个清高骄傲,才情出众,如月下莲花般干净美丽的千金小姐,竟被指给了那样的世子!原来她周围,总有比她更不幸的人在,相比这样的指婚,至少她还有余地。

    想到此,心中突然微微一动,好奇的问道:

    “就赐了这一桩姻缘吗?那韩地呢?”

    沈青叶微微有些不自在,低头喝着茶,过了一会儿方不在意的说道:

    “那平王妃是安福老亲王的嫡亲女儿,嫁过去第二年就没了,听说只留了个女儿,这七八年里头,朝庭好几次想再赐婚,都被平王以难忘结发之妻为由给回绝了,现在这个时候,朝庭安抚他还来不及呢,哪会再拿这事惹他不快。不过,这次女官,大概会多赐些给他。”

    李青眉头皱了皱,随即舒展开来,嘟着嘴说道:

    “别的地方都行,我就是不想去韩地,太冷了!我会被冻死的!”

    沈青叶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悠然深长的说道:

    “那些荒蛮之地,自然都比不得京城,青青可以留在京城啊。”

    两人又说了会话,沈青叶就起身告辞了。

第十章 大夫人的愤怒

    午后,李青一觉醒来,觉得人舒服了很多,洗漱完毕,换了衣服,刚坐到桌前理着前些天抄的经书,有小丫头跑进来:

    “厉府九小姐来看大小姐了!”

    李青叫过郑嬷嬷问道:

    “东西都收拾好了?”

    郑嬷嬷点点头,李青起身迎出了屋外,九小姐戴着帷帽,进了院子,李青上前接了她,笑着问道:

    “这么热的天,进了院子,你还戴这个做什么?”

    九小姐进了屋,方取下帷帽,只见两只眼睛红肿得象两个小灯笼,李青吓了一跳,忙问道:

    “这是怎么啦?快让我瞧瞧!”

    九小姐扭过身子,

    “没事、没事,就是哭得太狠了。”

    李青扳过她的头,仔细的看了看她的眼睛,又拉着她的手诊了会脉,方松了口气,拉着她到东厢榻上坐下,吩咐琉璃把药箱子拿来,取了瓶淡绿色的水出来,把棉帕子铰成小块,让九小姐半躺在榻上闭了眼睛,用棉帕子沾了那水,敷在她两只眼睛上。片刻功夫,九小姐轻叹一声:

    “青青,眼睛好舒服,一点也不痛了。”

    李青拍拍她的手,

    “不要动,多敷一会儿就能好了。傻丫头,什么事能哭成这样。”

    九小姐微微动了动,又伤感起来,

    “青青要去做女官了,青青你知不知道,做女官……”

    李青拍拍她的手,打断了她的话:

    “我知道。”

    “青青,你知道吗?清波被指给奚地南王世子了,十月就要嫁过去了。”

    “上午沈大小姐来过,已经告诉我了。”

    九小姐听说沈大小姐来过,脸上怔了一怔,李青露出些笑意来,语气温和轻快的安慰道:

    “清波要出嫁了,是好事啊!”

    “可是,奚地那样远,听说那个世子是个……”

    “小九,”

    李青打断了她的话,

    “女儿家出嫁,再近也没有天天回娘家的道理啊,总是要安心以夫家为家,好好过日子的,奚地那样远,有什么事传到京城,也已经是面目全非了,没听过三人成虎的故事吗?至于我,也没什么不好,女官毕竟是朝庭给了品级的,虽说低是低了些,可好歹也是命妇,多少人一辈了求还求不得呢。”

    九小姐破啼而笑,

    “青青,你总是这样,凡事都能想到好处。”

    李青轻轻舒了口气,笑问道:

    “不说这些没用的了,我早上托你办的事,办成了没有?”

    九小姐忙伸出手去摸荷包,李青拿起荷包递到她手里,九小姐从里面摸出叠得方方正正的几张纸出来递往李青的方向,李青接过来,九小姐有些得意的笑着说道:

    “看了你的信,我就去找父亲了,照你信里写的一说,父亲就叫了母亲过来,让母亲去找大婶婶说了这事,然后就吩咐管家立时去衙门里办了文书和这两份路引出来,还让我带了五百两银票子,是赏给郑嬷嬷的。银票子在红衣那里呢。“

    李青暗暗松了口气,笑着谢了九小姐和四老爷四夫人,九小姐心情好了很多,笑着说道:

    “父亲说,郑嬷嬷当年随祖母嫁到厉家,一直谨谨慎慎的侍候着主子,现在老了,想领个养子养老也是应该的,百年之后,也算是有了祭祀,往后,想回乡也好,在京城安静度日也好,总要随了她自己的意。”

    李青叫了郑嬷嬷进来,郑嬷嬷磕头谢了四老爷四夫人和九小姐,李青吩咐道:

    “等会儿就随了九小姐出府去吧。”

    郑嬷嬷含着泪点点头,退了下去。

    李青沉默了一会儿,拉着九小姐的手郑重的说道:

    “小九,你是个有福气的,母亲好,父亲也好,皇上也早就允了你自行择嫁,只是你以后不要太任性,多听母亲的话,嫁人的事更要听父母的安排,成亲之后,要记住,夫君要靠,但最可靠的还是你自己。还有,这世间,唯一肯不计利害,舍了自己为你打算的,只有你的生身母亲,小九,这些话,你要记在心里。”

    九小姐脸上有些迷惑,也有些惊讶,但仍重重的点点头,承诺道:

    “青青放心,我听你的话。”

    九小姐仿佛想起什么来,拉着李青的手说道:

    “青青,我去求皇后娘娘,让她把你留在宫里好不好?这样,你就不用去那些蛮荒之地吃苦了,你身子骨弱……”

    “小九!”

    李青心底有些感动,温和的打断了她的话,

    “韩地、奚地,晋地我都愿意去,就是不想留在这京城里,我怕冷,如果能不去韩地,就是最好的了。小九,你不用担心我,我自己有打算。”

    九小姐点点头,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秋月和红衣进来回说:

    “文嬷嬷让禀了九小姐和大小姐,事情已经办好了,她在门口等着侍候九小姐回府。”

    李青站起来,帮九小姐取下眼睛上盖着的棉帕子,九小姐双眼的红肿已不太看得出来了,又吩咐秋月、琉璃取了水,红衣侍候着九小姐净了脸。李青取过那瓶淡绿的水来,交给红衣,

    “回去再给你家姑娘敷一回就能好了,剩下的盖紧收好,等你家姑娘下次再把眼睛哭肿的时候好用。”

    红衣笑着收了,一行人侍候着九小姐出门上车去了。

    李府大门对面的街角里,一辆青布两轮马车静静的停着,车窗的帘子微微掀起一角,里面有双眼睛,静静的盯着李府大门。

    九小姐回到厉府,去了母亲居住的水云榭,施了礼就扑到了母亲怀里,

    “娘亲!”

    严夫人搂了她,仔细的看了看她的眼睛,

    “囡囡眼睛好多了。”

    九小姐“嗯”了一声,

    “青青给我敷了药,一会儿就舒服了,药也拿回来了,青青说晚上让红衣再帮我敷一遍就能好了。”

    严夫人心里叹了口气,笑着说道:

    “寒谷寺的药果然是极好的。”

    九小姐窝在她怀里,沉默了半晌,方闷闷的开口道:

    “上午看清波那样,我就想着,青青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心里别提多难过了,可青青说,未必是坏事呢!”

    “噢?!”

    严夫人有些惊讶,拍着九小姐的背,柔和的说道:

    “娘亲不也和你这样说吗,青青还说了什么了?”

    “青青说,”

    九小姐顿了顿,

    “青青还让我听娘亲的话,说这世上,娘亲是唯一肯不计利害、舍了自己为我打算的人。”

    严夫人的手停在了半空,半天方抚着九小姐的鬓角,眼里隐隐含着泪,带笑说道:

    “这个青丫头,果然是个通透有大智慧的,可惜没了娘……”

    “娘亲,我想让青青留在宫里,可青青说,她不想留在京城,只是怕冷,能去奚地、晋地最好。娘亲,你和皇后娘娘说说,让她去奚地吧,也好和清波作个伴。”

    严夫人心中暗暗点头,含笑安慰女儿道:

    “囡囡放心。”

    “娘亲,青青说,沈大小姐上午去看过她了,上午……不过,我当时什么也没说。”

    严夫人眉眼带笑,夸奖道:

    “我的囡囡也长大了,知道用这小脑瓜想想事情了。这一阵子天气太热,明儿我去趟宫里,给娘娘请了安,就带你到城外庄子里住住,避避这暑气吧。”

    厉府,荣庆堂。

    文嬷嬷回来禀了大夫人:

    “都办妥了,郑嬷嬷领养了个叫玉竹的十岁小小子,暂时先租了个小院子住在东城,说是准备住到秋天,等天气凉快了就启程回北地老家去。”

    大夫人沉着脸听着,半晌方开口道:

    “你去告诉玉湖和银雁两个小蹄子,我放了她们在那儿,是让她们有个什么事儿能说了给我,今儿这事,要不是一早四房过来,我还通不知道呢!”

    文嬷嬷垂手低头屏气站着,一句话也不敢接,大夫人端起茶杯来,又“砰”的一声放下:

    “再告诉那两个小蹄子,别以为送她们出去就是换了主子了!凭她两个到哪里,都是我的奴才!”

    文嬷嬷战战兢兢的陪笑说道:

    “夫人息怒,借那两个小蹄子几个胆子,也不敢背了夫人,她们一门的性命前程都在夫人手里呢!只怕是时日短,一时没听到什么信儿。”

    “哼!都做了姨娘,爬到床上了,还听不到信儿!?下次再蠢成这样,我就只好换两个能听到信儿的去了!”

    文嬷嬷连连称是,小心的上前用手中的帕子把杯子里溅出的水擦拭干净,陪笑道:

    “我叫银鸽来给夫人换杯茶?”

    见大夫人闭了闭眼睛,微微点了点头,就出去叫了银鸽上来,银鸽换了茶,轻手轻脚的退下去了。

第十一章 遣散

    文嬷嬷依旧屏气垂手侍立在旁,大夫人端起杯子,喝了一会儿茶,气息方平了下来,往后略靠了靠说道:

    “今儿这一上午,费了我多少口舌,才说动了王妃聘那个小丫头子,要不是还算及时,坏了这门好亲,岂不是……”

    大夫人说着,眉梢又有些挑起,文嬷嬷在旁瞥见,忙陪笑道:

    “难不成王妃还真是看中青姑娘了?王妃好象没见过那丫头啊?!”

    大夫人眉头舒展开来,带着丝冷笑说道:

    “王妃到寒谷寺求了支签,说是三公子要成了亲才算圆满,就求师太批了八字,后来又听人说青丫头在寺里长大,性子最是清静平和,就动了心思,找了我商量。”

    说到此,大夫人仿佛想到了什么,轻轻笑出了声,

    “没想到,事情竟变得这样有意思起来!”

    文嬷嬷在旁也陪着笑起来,片刻,方小心的问道:

    “那青姑娘那边……”

    大夫人眉毛扬了扬,半晌方开口道:

    “今天晚了,明儿我进宫求见皇贵妃娘娘,这两年,皇上越发喜欢柔弱的小丫头了。”

    文嬷嬷满脸是笑的奉承道:

    “夫人想的真是周到!青姑娘实足可才十二岁,啧、啧、那管声音,软得能滴出水来,皇上光听着她说话,就得爱得什么似的。只是,那丫头可是个有心计的。”

    大夫人冷冷一笑道:

    “宫里的女人,除了心计,还得有娘家撑着才行,她真有心计,就该明白往后能靠的只有厉府,只有我!”

    李府斜月阁。

    李青送了九小姐和郑嬷嬷离开,怔怔的在东厢榻上坐了很久,方叫了秋月和琉璃进来,低低的嘱咐了许多话。才让琉璃去找钟嬷嬷要个匣子来装她这些天写的经文。

    申末时分,李青正和秋月一张张理着经文,放到匣子里,窗户外人影一闪,一个胖胖的身影跳了进来,秋月吓得浑身一抖,手里的纸落了一地,跳进来的人嘻嘻一笑:

    “秋月别怕,是我!”

    李青放下手中的纸,轻轻的拍拍桌子,责备道:

    “静儿,你跳墙进这府里也就算了,这院子里,你也不能从门口进来?非要跳窗子不可?”

    月静探究的看着李青好一会儿,方释然的笑着说道:

    “接了你的信,我都快急死了,紧赶着把你交待的事办完了,就拼命的往城里赶,你倒没事人一样。”

    李青露出些笑容来,站起来吩咐秋月:

    “把这些收到匣子里就可以了。叫琉璃给静儿倒杯茶来。”

    然后拉了月静,往东厢去了,在榻上坐定,琉璃送了茶上来,月静端起来一口喝干,琉璃又倒了杯,月静连喝了四五杯,方长出了一口气,

    “渴死我了!好舒服!”

    李青坐在榻上,柔和的看着她,琉璃又给她倒了杯茶,才退了出去,月静端了杯子,坐在她对面,低低的开口说道:

    “方丈让我转告你:梧桐院一直都是你的,让你别忘记了。”

    李青低下头,转着手中的杯子,半天方抬头看着月静说道:

    “还没到那一步呢,师太怎么说?”

    月静看着她,轻轻摇摇头,回答道:

    “师太明儿辰正前一定赶到府里,你放心就是,方丈还说了,你是个极有主意的,让我再转告你:不管你要不要梧桐院,接过木莲令,就是木莲大师嫡传人,寒谷寺上下都须以你为尊。”

    李青皱皱眉头,这方丈的话怎么听着都有些无赖呢?!摇摇头,也不理会,只吩咐琉璃取了个包袱过来,交给月静,

    “静儿,这包东西你帮我收好,以后,我会让人来取。”

    “青青,你真的要入官吗?你身子弱,哪里受得了那份苦?明天师太来,你还是跟着师太先回寺里吧,就算你不想呆在寺里,以后总会有办法的。”

    李青摇摇头,

    “静儿,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就算回去寺里,只要我不落发,寺里也护不得我周全,反倒会连累了寺里。只会更糟。”

    月静接过包袱,担忧的看了李青半天,笑着开口道:

    “那好,我先回去了,从明儿起,方丈让我和师父借住在东城的慈安寺,有什么事,连庆找我也方便。”

    李青脸上露出笑意来,这老和尚,到底是不放心她。

    酉时刚过没多久,李云生从衙门回到府里,刚进门,连庆从门房里出来,恭敬的上前行了礼,

    “老爷,您回来啦,小的有点事要禀报您。”

    李云生带着春风般笑意,点点头道:

    “嗯,跟我进来吧。”

    连庆跟着他进了正堂候着,李云生进了内室,转眼换了家常衣服出来,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笑着说道:

    “有什么事?说吧。”

    连庆跪倒磕了个头,方开口说道:

    “回老爷话,小的要回家乡去了,来和老爷辞行。”

    李云生一时怔住了,片刻,脸色沉下来,重重的把杯子放到了几上,阴阴的盯着连庆,没有开口,连庆微笑着看着他,平静的继续说道:

    “连庆是连家世仆,夫人不在了,本应该侍候小姐一辈子,现如今小姐既入了官,小的没了主子,自然也要辞了去,小的奴籍,夫人在世的时候就已经给除了,本不当再来扰了老爷,只是,小的是知恩懂礼的人,总得跟老爷磕个头辞了行才是。”

    说完,又磕了个头,站了起来,笑着问道:

    “小的想去给小姐磕个头辞行,请老爷恩准。”

    李云生用手指着连庆,脸色发青,半天,方狠狠的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来:

    “滚!”

    晚上,有小丫头到斜月阁传了话:

    “明儿不用过来请安了,就准备着等礼部来人吧。”

    第二天,辰初刚到,门房就匆匆进来禀报说:

    “寒谷寺智然师太递了帖子,请见老爷夫人。”

    李云生和厉夫人互相看了看,满脸愕然与疑惑,李云生忙吩咐道:

    “快请了进来!”

    随即和厉夫人一起急忙到了正堂,智然师太面露微笑,神态安祥的由文嬷嬷陪着进来,见了李云生和厉夫人,双手合什,微微垂目见礼道:

    “贫尼智然有礼了,李施主、夫人安泰。”

    李云生和厉夫人忙回礼,李云生满面春风的笑道:

    “师太光临寒舍,润清和夫人荣幸得很,师太快请坐。”

    智然师太谢了坐,文嬷嬷上前给李云生夫妇见了礼,就恭敬的侍立在智然师太身后,小丫头奉上茶来,智然师太低眉谢过,方微笑着说道:

    “这么早来打扰李施主,也是受人之托,想从贵府讨要两个婢女带回寺里。”

    李云生愕然的看向厉夫人,厉夫人也正愕然的看着他,李云生又转过头,看向文嬷嬷,只见文嬷嬷低眉垂目,静静的侍立在智然师太身后,仿佛什么也没听见。李云生脸色变幻不定,半晌方“呵呵”的干笑了两声问道:

    “不知师太想要的两个婢女是……”

    “就是贵府大小姐身边的两个婢女,秋月和琉璃。”

    李云生脸色渐渐有些发青,平放在腿上的两只手紧紧的握成拳头,半晌方努力舒展着发紧的喉咙说道:

    “这两个婢女乃长者所赐,润清,和夫人不敢自专,须得……”

    李云生象想起了什么,突然抬头看着文嬷嬷,文嬷嬷也抬起头,目光谦恭的看着李云生,曲膝福了一福说道:

    “夫人交待:秋月和琉璃既已赠了大小姐,一切都由大小姐作主。”

    李云生紧紧的抿着嘴唇,盯着文嬷嬷看了好一会儿,又看向智然师太,师太微微笑着,眼神安静温和的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李云生脸色渐渐回复了平静,哈哈笑着说道:

    “既是这样,钟嬷嬷去回了大小姐,这事就由她作主好了。”

    钟嬷嬷答应着去了。片刻功夫,就带着秋月和琉璃回到正堂,李云生看着秋月和琉璃挽着的包袱,眼睛缩了一缩,笑着向师太问道:

    “刚才师太说受人之托,不知这托付者是何人?”

    师太含笑答道:

    “就是贵府大小姐,昨晚接了大小姐的信,贫尼连夜就赶了过来,万幸不负所托。”

    说着,微笑着站起来,

    “多谢李施主,贫尼告辞了。”

    说完,双手合什施了一礼,带着秋月、琉璃出门去了,文嬷嬷也立即告退而出。李云生呆呆的坐着。钟嬷嬷手里托着个匣子,悄悄的禀告厉夫人:

    “夫人,这是大小姐让我带给二小姐的,说是给她出嫁添妆的。”

    厉夫人刚伸手想打开,李云生转头道:

    “拿来我看!”

    钟嬷嬷忙递了过去,李云生打开匣子,拿出一叠字迹飘逸工整的经文,连翻了几页,猛然站了起来,面容狰狞的将手中的经文连匣子狠狠的砸在地上,又回身将几上的花瓶茶杯扫落一地,抬脚踹开旁边站着的丫头,暴然而去。

第十二章 入官

    李府大门对面的街角上,依然停着辆两轮马车,只是换成了蓝白象眼格的围子,车窗的帘子掀起一只角,一双眼睛紧盯着大门,见智然师太带着人出来,上了车走远了,方掀开车门帘子,叫了车夫,车子缓缓动起来,小心的兜了几个圈子,进了礼部尚书沈府的边门,一个模样俏丽的婢女跳下车子,径直进了内院。

    俏丽婢女分花拂柳,步履轻快的进了一处院落,往正屋走去,门口的小丫头忙打起帘子,笑着招呼道:

    “翠菊姐姐。”

    翠菊也不理睬,进门直往东厢去了,东厢里,沈青叶正坐在榻上绣着件富贵牡丹的荷包,翠菊进来,曲膝行了礼,沈青叶依旧认真的绣着荷包,也不抬头,缓缓开口问道:

    “看到了?”

    “是,智然师太辰初进的李府,辰初二刻就带着秋月和琉璃两个出了门,上了车就走了。”

    沈青叶停了针线,抬起头,目光烁烁的看着窗外,嘴角含着笑说道:

    “果然,昨儿九小姐带走了郑嬷嬷,今天一早,智然师太又带走了秋月和琉璃,这个青丫头倒是个有情有义有成算的,智然师太居然为了这点子事,亲自连夜赶了过来……你去告诉二门上当值的婆子,老爷一回来就过来禀报我。”

    翠菊答应着去了。

    斜月阁内寂静无声,李青神态安然的坐在桌子前,缓慢而认真的默写着经文。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李青仿佛没有听见,依旧认真的写着字。

    来人进了屋,恭敬的叫了声:

    “大小姐,奴婢给您送午饭来了。”

    李青抬起头,看着进来的婆子,笑着说道:

    “多谢你,放到那边桌子上吧。”

    那婆子恭敬的应着,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取出放好,回过身走到李青桌子前,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几个头,李青诧异的放下笔,看着那婆子,那婆子抬头仰视般看着李青道:

    “半个月前,大小姐治好的那个孩子就是奴婢的儿子,奴婢早就想过来给大小姐磕头了。大小姐重情重义,慈悲善良,以后定能幸福美满,大富大贵,福寿安康,长命百岁!”

    李青被她说得笑起来,半个月前,琉璃抱进来的那个瘦弱不堪的三岁小儿原来是她的儿子,倒是个实在人,

    “嬷嬷起来吧,孩子现在好不好?”

    婆子爬起来,笑容满面的说道:

    “好得很,能吃能睡!胖了好多!大小姐真是好本事!奴婢带着他看了不知道多少个大夫,都诊不出得了什么病,连药都不敢用,大小姐两帖药下去,就全好了!大小姐,饭菜凉了不好吃,奴婢侍候您先吃饭吧。”

    李青笑着站起来去吃饭了。

    末正时分,钟嬷嬷带着两个小丫头,陪着礼部派来的两个嬷嬷捧着衣服、妆奁盒子进了斜月阁,随后有粗使婆子用大桶抬了热水进来,礼部的两个嬷嬷在旁边盯着,两个小丫头侍候着李青洗了澡出来。

    一个嬷嬷上前,打开衣服包袱,取出带来的白绫亵衣侍候李青穿上,又给她穿上白绫上衣,桃红色绡纱八幅裙。李青坐在梳妆台前,另一个嬷嬷上前,打开带来的妆奁匣子,取出桃木梳子给她梳起头来,通了头发,分成几缕,挽成双螺宫髻,又从匣子里取了对赤金嵌红宝石牡丹花佃,仔细的插好。

    李青看着铜镜中有些模糊的自己:花佃上的红宝石反射出点点光芒,映在乌黑发亮的头发上,晃动间,流淌出一片奢华,极其年青的脸,嫩得仿佛有水滴出来,睫毛长长密密,她伸出手,摸了摸脸,她的习惯,洗了澡要涂上自己调制的护扶品,这皮肤真好!她有些出神的想着。

    钟嬷嬷在旁看着对镜出神的她,看着她那双水一般沉静温柔,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只觉得心底有些酸楚涌上来,忙下意识的摇摇头,把那份酸楚晃去,笑着赞道:

    “大小姐真是漂亮!”

    李青冲她笑了笑,低头从面前梳妆台的小暗格里取了两张银票子出来,站起来,自然从容的分别塞到礼部的两位嬷嬷手里,微微曲膝福了一福道:

    “多谢两位嬷嬷。”

    两个嬷嬷瞟了一眼手中的银票子,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立即笑容满面的谢道:

    “姑娘真是太客气了!姑娘人品出众,日后必能大福大贵,老婆子先恭喜姑娘了。”

    李青微微笑着,温顺恭敬的说道:

    “青儿不懂事,往后还请两位嬷嬷多教导。嬷嬷,不知青儿走时能带些什么东西?”

    两个嬷嬷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嬷嬷笑着解释道:

    “依着规矩,这入官的女孩子,连衣服妆奁都须得是官中的,无论什么东西,一概是不能带着的。”

    顿了一顿,又看了一眼另一个嬷嬷,见她微微点了下头,继续说道:

    “这妆奁匣子往后就是姑娘用了,依着规矩,这匣子是不能混用的。”

    另一个嬷嬷笑吟吟接着说道:

    “我们到外面等等姑娘。”

    说着,两人转身出了门,钟嬷嬷怔怔的看着李青,李青转过身,淡淡笑着说道:

    “嬷嬷也到外面等等吧。”

    钟嬷嬷有些失神的退到正屋门口,这位大小姐,银票子塞得竟那样从容自然!不过一天功夫,竟能将郑嬷嬷、秋月和琉璃三个都妥妥当当的送出了府!那天晚上的话,竟象是知道淮阳王府要来提亲,那一匣子经文,那一张张抄得整整齐齐的心经,说要送给二小姐添妆,怎么能用经文给二小姐添妆呢?正失神思想间,李青抱着妆奁匣子走了出来,钟嬷嬷忙敛了心神,笑着去扶着李青下了台阶,随着礼部的两个嬷嬷到了大门口,上车去了。

    钟嬷嬷在大门口远远看了一会儿,方回身进了正院,正屋东厢,榻上流光溢彩,铺满了宝石首饰,厉夫人正和几个大丫头仔细的挑选着,看见钟嬷嬷进来,笑着说道:

    “嬷嬷也来帮着挑选挑选,眼睛都要花了!我们敏儿要嫁的,可是皇上的嫡亲侄子,这嫁妆上,件件都马虎不得!”

    钟嬷嬷忙上前,陪着笑仔细的看着榻上铺的宝石首饰说道:

    “夫人当年的陪嫁,都是姨娘精心选的,件件都是极难得的!就是配皇家也不差什么呢!”

    厉夫人满意的听着,钟嬷嬷回身使了个眼色,几个丫头悄悄退了出去,钟嬷嬷拿起件衔金刚钻赤金步摇,笑容满面的指着那颗钻石道:

    “夫人还记不记得这支步摇?当初连安福老亲王家四小姐也羡慕这么大的粉红金刚钻实在难得呢!”

    厉夫人接过步摇,用手拈了拈那颗比莲子米略小的粉红钻石,得意的笑着点点头,钟嬷嬷留意着她的神情,继续说道:

    “敏华小姐也和夫人当年一样,最爱红色,性子也最是活泼,唉,也不知道那淮阳王家三公子性子如何呢。”

    厉夫人放下步摇,又取了块通体碧透的玉佩,对着光线边看边说:

    “嬷嬷又糊涂了!那三公子是皇上嫡亲侄子,十岁上头就封了福康郡王,现如今三媒六聘的娶我们敏儿作正妻,这是多大的体面!嬷嬷竟挑剔起三公子的脾气性格来!可不是糊涂了!”

    钟嬷嬷眉眼带笑道:

    “夫人说得是呢,我这可不是老糊涂了!说起来,这淮阳王可是皇上的同母嫡亲弟弟,三公子又是王妃嫡出的,这京城里,除了几个皇子,就数他尊贵了,如今要定了敏华小姐,老奴心里又高兴又害怕呢。”

    边说,边偷眼看着厉夫人,厉夫人头微微昂起,一缕光线照在面颊上,越发显得神采飞扬:

    “嬷嬷可真是老糊涂了!我们敏儿生得多少好!这京城里没哪家小姐能比得上!又是福贵双全的命格,那王府也是听着名儿、批了八字求了来的!”

    钟嬷嬷忙笑着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脸颊道:

    “老奴真是越老越糊涂起来,该打该打!”

    李青抱着妆奁匣子上了辆青油翠盖两轮车,在小小的车厢里端端正正的坐下,把妆奁匣子放在面前。车子轻轻一动,缓缓的往前行去,李青将车窗帘子悄悄掀起一角,偷偷向外望去。车子离了李府大门,转过街角,转角处一个跑街的小伙计好奇的看着路过的车辆,那伙计脸黑黑的,眼神灵动,是木通。李青心里安定下来,放下车帘,挪动了一下,让自己舒服些,然后打开妆奁匣子,取出个小小的青花瓷大肚瓶子来,打开来,里面是满满一瓶子粉白药膏,李青用食指沾了些,轻轻的往脸上,脖子上和手上抹去。

第十三章 室友

    车子行了一个多时辰,停了下来,一个威严的女声响起:

    “姑娘们,下车吧!”

    李青掀起车帘,踩着脚榻下了车,回身取了妆奁匣子抱在怀中,小心的打量着四周:这是个极大的院子,地面平整坚硬,光洁异常,红色的围墙至少一丈多高,黄色琉璃瓦在阳光下显得富贵而威严,这应该是一处宫院。院子里停了十几辆一模一样的青油翠盖两轮车,一会儿功夫,从车上陆续下来的十几个穿戴打扮一样的女孩子,都抱着妆奁匣子,好奇而胆怯的站在了院子里。

    一个穿着深青色衣裙,头发梳得极为光洁,面容白皙,神情威严的嬷嬷站在车子前面,拍拍手,说道:

    “好了,姑娘们,站成一队,跟我走吧。”

    十几个女孩子有些慌乱的大致站成一队,李青也规规矩矩的站在中间,一行人跟在嬷嬷身后,穿过月洞门,往前走去。

    李青微微低着头,小心的打量着四周,这是个极大的园子,花木繁盛,楼台亭阁点缀其间,一行人逶迤前行,穿过一个盛开着蔷薇的花廊,又沿着湖边走了一会儿,转进了一处两进的院落。

    院落一进门,两边俱是抄手游廊,连着两边的厢房和三间正房,正房两边各有个月洞门,通往后院。两个同样穿着深青色衣裙的嬷嬷,神情严肃的站在院中,带她们进来的嬷嬷上前见了礼,从怀里掏了张纸递了过去:

    “王嬷嬷,这一批是十六名。”

    左边的嬷嬷接了纸,威严的扫视着惶惑不安的站在院子里的十几个女孩子,半晌方语调平稳疏离的开口道:

    “身为女官,最重规矩礼法,行走坐卧、一言一行都须依了规矩方可,这几个月里头,你们要仔细着跟着各位嬷嬷习学规矩礼法,不可错了分毫!”

    院子里的女孩子声音零落的答应了,王嬷嬷眉头微皱,继续说道:

    “每日卯初起,梳洗更衣,卯正进早饭,卯正二刻上课,午初二刻进午饭,未初上课,申末进晚饭,戌末熄灯。可都听清楚了?”

    女孩子们答应了,王嬷嬷回头吩咐旁边的嬷嬷带她们进去,嬷嬷应着,带着她们穿过月洞门,进了内院,内院三面都是带着檐廊的房屋,正面三间,两侧各四间,门口都有个木牌子,用从甲到癸十天干标着房号,正面东边是甲,西边是乙,东厢自丙至已,西厢自庚至癸,正面正中的房间大门开着,没有标号。

    李青正在打量着,就听前头的嬷嬷念着名字:

    “户部河北清吏司正五品郎中杨贤豪之女杨玉珠,甲号房。”

    一个身形高挑,高鼻薄唇,神情骄傲的女孩子走出来进了正房东厢。

    “礼部仪制清吏司正五品郎中李云生之女李青,乙号房。”

    李青听到叫了自己的名字,微微低着头,抱着妆奁匣子进了正房西厢。

    乙号房内,已有个女孩子坐在最里面的床铺上了,见她进来,那女孩子站了起来,微笑着上前几步,曲膝福了一福,李青也忙回了礼,眯了眯眼睛,打量着她:只见她身形玲珑有致,面如满月,修眉俊眼,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女孩子也正上下打量着她,李青略羞涩的说道:

    “我是李青,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李云生之女,今年十四岁,请问姐姐是?”

    那女孩子忙笑着回答道:

    “我叫孟水佩,工部员外郎孟俊德之女。今年十八岁。妹妹这管声音真是好听!这四张床铺,妹妹先选吧。”

    李青见她妆奁匣子已放在最里面的梳妆台上,就选了最靠近门的一处,放下了妆奁匣子。回身打量着,房间很大,靠东边一排放着四张榆木床,都挂着一样的夏布帐子,床上放着细布薄被,小圆瓷枕,床头放着张小小的梳妆台,西面墙靠北边一排放着四只小小的衣柜,南边靠门处贴墙放着张半园桌子,桌子上放着茶壶茶杯等,孟水佩正站在桌子前,倒了杯茶水端了给李青道:

    “妹妹一路上辛苦,先喝杯茶水,歇一歇吧。”

    李青忙曲膝谢过,接了杯子,垂目慢慢喝着。孟水佩打量着她,关心的问道:

    “我看妹妹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路上劳累了?”

    李青放下杯子,微微有些羞怯的说道:

    “我自小身子骨弱,脸色一直是这样的。”

    孟水佩忙拉了她坐在床上,拉着她的手,关切的说道:

    “妹妹身子这样,怎么还选了女官?!”

    李青垂下眼帘,没有言语,孟水佩见她低头并不言语,笑着转了话题说道:

    “这里每两个房用一个粗使婆子、一个梳头婆子,我们和甲号房共用一个,也不知道甲号房都住的谁呢。”

    正说话间,外面又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李青和孟水佩站了起来,却不敢离门近了,只远远的看着。片刻,一个身形丰腴合度到增一分嫌胖减一分嫌瘦,面容艳丽妩媚到近于妖冶的女孩子扭着腰肢进了屋子,到了门口,却不进来,一只手扶着门框,一只手抱着妆奁匣子,如丝媚眼先将屋内撒了个遍,方软软的扭了进来,李青愕然的看着她,那妖媚的眉眼间带着份尖利,略坏了一丝那份妖艳至极的美。

    这些女官是自官宦之家选出来的,怎么会有这种风尘中人!这分明是个没长尾巴的狐狸精!狐狸精仿佛早就习惯了别人的震惊,从容不屑的从李青和孟水佩身边昂然而过,把妆奁匣子放在靠着李青一边的空梳妆台上,坐在凳子上,对着铜镜,仔细的打量起头上的发髻来。

    李青低头看向她的裙子,那里真的应该有根尾巴才是!

    门口有个细声细气、胆怯的声音响起:

    “姐姐好,我叫顾如烟,今年十三岁,翰林院编修顾墨海之女。”

    李青回过头,门口一个女孩子怯怯的站着,身形瘦小,骨骼纤细,面容白皙细致,眉如笼烟,眼若含水,尖尖的下巴,望之令人心生怜惜。顾如烟又曲膝福了一福,方小心的走到剩下的床铺前,把抱着的妆奁匣子放在梳妆台上,怯怯的回身看了看李青和孟水佩,又受惊般飞快的低下了头。李青心中怜惜,倒了杯茶端了过去,微笑着递给她:

    “如烟妹妹喝点茶润润喉咙吧。”

    顾如烟感激的接了过来,那个狐狸精一下子站了起来,扭到顾如烟和李青面前,用略有些沙,带着慵懒磁性的声音说道:

    “妹妹这缠舌音,最是难得,迷得死人呢!”

    李青只觉满头黑线,忍不住以手抚额,顾如烟在旁悄悄拉了拉狐狸精的衣袖,低低的叫道:

    “玲儿姐姐……”

    孟水佩也反应过来,倒了杯茶过来递给黄玲儿,四人相互道了名姓,刚要说话,就听院子里传来嬷嬷威严的声音:

    “姑娘们,是进晚饭的时辰了。”

    四人忙出了屋子,随着众人,往前院走去。

    前院东厢房,门两边各站着个婆子,李青随着众人进了屋,只见屋内放着两排共十张小小的八仙桌,桌上放着木牌子,依着顺序写着甲至癸十个天干,孟水佩低低的说道:

    “是跟着房号的呢,我们去乙号桌吧。”

    顾如烟胆怯的紧跟着李青,李青轻轻拉了她的手,往乙号桌走,黄玲儿媚眼飞了一遍后,也风情万种的走向乙号桌。

    一时寂然饭毕,众人在婆子的目光下回了屋子,有粗使婆子到各屋换了暖窠里放着的水壶,顾如烟轻轻的拉拉李青,红着脸低低的说道:

    “青姐姐,我、我想如厕。”

    李青忙看向孟水佩,孟水佩指着西边道:

    “穿过旁边的角门,就是净房。”

    李青拉着顾如烟的手往外走去。穿过角门,是一个极小的干净院子,左手是放着马桶的小小隔间,右边应该是洗澡的浴房。

    两人回了屋子,只见黄玲儿正对着孟水佩怒目而视,孟水佩看见两人进来,忙上前招呼道:

    “刚才嬷嬷送来了衣服、漱具,我给你们收到柜子里了,你们看看。”

    李青笑应着,眼睛却看向黄玲儿,黄玲儿撇了撇嘴,不屑的“哼”了一声,转身取了衣服,出门洗浴去了。

    第二天,卯初刚过,院子里就响起了急促的铃声,夹着婆子的高喊声:

    “姑娘们,起来了。”

    各屋的灯先后亮了起来,一片糟杂声响起,梳头婆子依次进了各屋,李青梳理洗漱完毕,坐在梳妆台前,从妆奁匣子里取了那个青花瓷瓶子出来,沾了些往脸上、脖子上和手上涂去。

    吃了早饭,有婆子带着她们出了院子,穿过一片盛开的月季花丛,来到一间宽敞的阁子前,正门上方挂着个横匾,上面写着“点翠阁”三个描金大字。

    众人进了点翠阁,在地板上放着的秋香色圆垫子后依次站好,堂前正中站着王嬷嬷,旁边站着两个同样打扮、同样紧绷着的脸的嬷嬷。三人都冷冷的盯着四处飞着媚眼的黄玲儿,黄玲儿渐渐有些不安,微微扭动了下身子,收了媚眼,垂下了头,王嬷嬷收回眼光,环视了众人,方开口道:

    “我朝女官,俱知书识礼,乃女子四德之典范!各位姑娘日后遣至各藩,亦须时时牢记规矩礼法,万不可失了我大庆朝的体面!今日起,周嬷嬷教导女戒、女训和我大庆朝皇家规矩礼法。”

    众人上身笔直的跪坐在坐垫上,几个嬷嬷挨个查看纠正着。坐了差不多三刻钟,李青便觉得后背僵硬起来,脸上的汗水顺着鬓角流进衣服,只咬牙强忍着,周嬷嬷端正的站着,开口道:

    “女戒七篇,乃天下女子行为之根本,今教之诸位: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

    众人端正的跪坐着,跟着诵读,刚念了几句,就听到旁边“咕咚”一声,随之一片惊呼,李青忙回头去看,却听得王嬷嬷严厉的声音:

    “肃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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