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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潇湘冬儿     11处特工皇妃txt下载     11处特工皇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6章

    一转眼,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太阳穿破的晨雾,渐渐升起来,有乡下的货郎和赶集的行人不断的经过,吆喝着长长的调子,贩卖着各种讨喜的小物件。

    渐渐的,太阳升到了正中,有一队队的人马经过,有出门求神拜佛的官家小姐的车驾,有走江湖的行走镖师,还有武侠小说中时常会看见的白衣侠客,看到站在亭子里的她,甚至还有上来打招呼来一段江湖上的风流韵事。

    可是她却全都看不见了,她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周遭越来越喧哗,又越来越冷寂。太阳升起,太阳落下,清冷的月亮像是一弯银钩,宛若母亲慈悲的脸。

    天地间萧索空荡,只剩下她一人,她的手脚都已经麻木了,天色越来越黑,什么也看不到了,只有一汪清辉抚在篙草上,惨白一片,什么归程和前路,都消失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摇了摇僵硬的脖颈,满腔的辛苦都化作一声叹息,却没有发出,只是在心里,沉沉的咽下去。

    微风吹过荒野,草浪发出簌簌的声响,她的心那般空旷,很多如烟往事从脑海中划过,一切都离她远了,只剩下一片白地,十年生死两茫茫,一切都是迷蒙萧索的,如风过指尖,抓不住,都是徒劳。

    冥冥中,她突然回想起很多年很多年前的话语。

    “敏锐,你那么多男人,到底看上哪一个了?”

    敏锐正在修指甲,闻言微微一挑眉梢:“我?我哪知道,再说他们哪一个配得上我?”

    “小诗,你呢?这辈子就跟你那个博士后混了吗?”

    小诗端上来她亲手做的晚饭,温和的一笑,很是甜蜜的说:“是呀。”

    “你小心点,你供他上学读书,小心他将来出息了踹了你!”

    “不会吧,”小诗犹豫的看向猫儿:“那你呢?要是你将来喜欢的人踹了你,你怎么办?”

    “他敢?”猫儿站在沙发上,很是挥斥方遒的怒声哼哼道:“他要是敢我就阉了他,然后暴了那个狐狸精。”

    敏锐不屑的冷哼:“就凭你?你能暴了谁?”

    “瞧不起我?今晚就把你卖到妓院去。”

    “好啊,”敏锐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我正想去阿姆斯特丹考个职业证件呢,你得先说服我家老爷子。”

    “楚乔呢?”小诗用叉子叉着一块新出炉的小面包就靠过来,用肩头顶了她一下,笑眯眯的问道:“楚乔若是喜欢一个人,会怎么样?”

    她当时正在整理下一次任务的行动资料,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猫儿一口抢下小诗叉子上的蛋糕,嘟嘟囔囔的说:“不许敷衍了事啊,跟我们打官腔?哼哼!”

    “我?”楚乔默想了一会,随即温和的笑起来:“我也许,会对他很好吧。”

    “有多好?”

    外面一片漆黑,年轻的楚乔转头看向漆黑的夜色,歪着头想了一会,很久之后才轻声说:

    “很好很好。”

    很好很好……

    转过身,拉住马缰。

    马儿温顺的探过头来,轻轻的擦过楚乔的脸颊,很是心疼担忧的看着她。

    “呵呵。”

    楚乔感觉有些痒,这是流星,已被诸葛玥养了很多年,如今归还给她,还是一样的亲近。

    她伸手去推它,声音依然有些沙哑,她轻声说:“流星,别闹。”

    然而探手间,手背却不小心擦过了自己的脸孔,竟然已是被风吹伤,满脸泪痕。

    她突然有些愣了,她转头向流星看去。马儿使劲的向北方转身,对着她打着响鼻,似乎想要带着她去追什么人。

    “好流星。”

    她温柔的摸着它的头,脸贴着它的脖颈,马儿已经有些老了,就如她的心一样,已是千疮百孔,满满伤痕。

    “我们走吧。”

    她直起身子,拉着马儿,向着南方默默的行走。

    月亮照在她的身上,在惨白的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夜宿的寒鸦被惊起,扑朔朔的飞过驿道,少女的身影渐行渐远,终于凝成一个苍白的影子。

    或许任何风暴的来临,都会以一种异常宁静的方式为开端。

    正月初七,新年刚刚离去,整个真煌城还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欢声笑语之中。一场大雪将城池装点的银装素裹,万里冰封之下,只见一队人马迅速的奔进城门,戒备森严的城防看守对着队伍遥遥敬着军礼,直到马蹄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诸葛玥由后门进府,所有前来探听消息的人一律挡驾,青山院的奴才们提前很多天就做好了准备,诸葛玥面不改色的跨进院子,将背后的大裘扯下扔到寰儿的手中,沉声说道:“人呢?”

    “在里面,已经等候少爷多时了。”

    房门被推开,有上好的檀香味飘散而出,一身墨袍的男子长身而立,相貌俊朗,轮廓坚韧,眼神如同锐利的刀剑,威势内敛,却又不失雍容之气度。

    两人目光交汇,微微顿足,诸葛玥向来淡漠如冰霜的嘴角突然溢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上前一步,两人互相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那般用力,然后,来了一个男人间的拥抱。

    “路上还顺利吧?”

    诸葛玥卸下腰间宝剑,坐在椅子上,就着男子的茶杯就喝了一口,开口问道。

    赵彻一笑,多年的边关历练,几度落魄的起起伏伏,已让他生出几分落拓的潇洒,气质沉稳,眼神深邃,再不是当初那个嚣张跋扈的帝国皇子了。

    “还好,就是不太适应真煌的脂粉气了,刚刚经过拾花坊的时候,连打了几个喷嚏。”

    诸葛玥洒然笑道:“这话也就是我听,换了别人,想是要狠狠的揍你一顿。”

    赵彻一把抢回自己的茶杯,斜着眼睛打量他,淡淡说道:“都这个时候还能这样谈笑自若,看来你是真不把燕北那位这次的手段放在心上啊。”

    诸葛玥正在喝茶,微微一挑眉:“你也觉得是那边在搞事?”

    “很明显。”

    赵彻冷笑道:“第一次北伐,怀宋就在秘密支援燕北粮草军需,借助卞唐的南疆水路,由西北绕道而行。第二次北伐,怀宋又屡次配合燕北在我国东部搞军事演习,吸引我们的注意。燕北和怀宋绝对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联系,只是我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人能说得动纳兰长公主出面配合燕北演这出双簧。”

    “无需知道是什么人,只要知道他们的真实意图,也就好办了。”

    诸葛玥淡淡说道,似乎不是很想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一样,他转过头来问道:“东北那边近况如何,你筹备的怎么样了?”

    说道东北的局势,赵彻的脸上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骄傲的神色,他凌然说道:“你不必担心,东北现在在我管辖之内是铁板一块,柔兰商道已经开通,西域胡俄一代,沃野万里,良田无数,百姓朴实,民风彪悍。我们已经秘密修建两年,如今东胡大片土地都归我统领,有你的商贸支持,已初具繁华之气,相信再有个三五年之功,东胡一代,将不逊色于我大夏本土。”

    “你偷偷转移百姓,上面没发现吗?”

    “多亏了魏舒烨,他一直在朝野上为我周旋。在加上东胡实在太过于遥远,又有白仓山做屏障,那里的百姓本就是各族杂居,是以一直也没有引起上面的重视。”

    诸葛玥点了点头,沉声说道:“那就好。”

    赵彻长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中颇有些沧桑之气,他微微一笑,说道:“你对东胡也算是尽心尽力,若是有时间,不妨前去看看,你和阿柔,也好久没见了。”

    诸葛玥闻言嘴角也带上几丝笑意,打趣他道:“那就要看你的功力行不行了,若是她见了我还喊打喊杀,找我报仇,那我可不去触这个霉头。”

    赵彻闻言哈哈一笑,说道:“你作恶多端,活该有此报应。”

    炭火噼啪,房间里一派暖容,时间如流水倾泻,两年时光飞速而过,曾经一无所有、受尽世人白眼冷落的两人再一次聚在此地,不由得生出一种浮生若梦的感慨。

    当年赵飏北伐失利,赵齐惨死,诸葛玥和赵彻在帝**威颓废的时候毅然被抛上战场,带着刚刚大败而归的残兵败将,一路赶往雁鸣关,进行第二次北伐反击。

    一年的时间,让他们从互相看不顺眼终日只知道勾心斗角的政治死敌,渐渐发展成肝胆相照亲密无间的同盟战友,一场又一场血淋淋的战役,浇灌了男人们之间坚固如钢铁般的友谊,也最终锻造出了西蒙大陆上最最坚固的利益同盟。饱经仕途起伏的两人轻而易举的达成了共识,从一开始的试探、揣测、防备,渐渐到惊讶、欣赏、信任,这中间走过了太多的腥风血雨,也经历了太多次的生死与共。

    直到诸葛玥败走悦贡,生死不明,赵彻被削了兵权押回真煌,他们之间才暂时断了联系。

第317章

    回到真煌后的赵彻并没有立刻和诸葛玥洗清关系,反而一力主持自己的人马在燕北进行地毯式的搜救行动,并且极力在朝野上为他正名,挽回声誉。然而这一切,终究还是激怒了满朝文武,在整个朝野上下一致痛打落水狗的情况下,赵彻也惨遭波及,被发配东北苦寒贫瘠之地,镇守边疆。

    转瞬即逝的冷暖人情,再一次让赵彻看清了大夏这座腐朽王朝下掩盖着的肮脏嘴脸。父母兄弟,无一不可以将他背弃杀害,他心灰意冷的上了路,却在将要到达目的地之时,遇到了万里迢迢追赶而来的诸葛玥。

    两个同样失去一切的贵族公子,在北风呼号的冰天雪地之中,发下了曲线救国的誓言宏愿。

    就此,他们一北一西,于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积极奔走,互为声援,为骨子里对故国的热血而奋斗拼搏。然而赵彻却知道,诸葛玥之所以会这样一直支持大夏,屡次在燕北和大夏的战役中帮助大夏渡过难关,主要是因为自己对他的恩情。

    他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哪怕受过别人一点小小的恩惠,也会记在心间。

    “皇上的病如何了?”

    赵彻眼梢不由得轻轻一挑,淡淡说道:“病入膏肓,想来撑不久了。”

    诸葛玥微微皱眉,沉声说道:“我们还需要一些时间。”

    赵彻点了点头,随即轻笑道:“不过也说不准,很多年前就有太医说过他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可是这么多年下来,还不是活的比谁都长久,万盛之君,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

    诸葛玥转过头来,皱眉说道:“他毕竟是你父亲。”

    “算了,我和他怕是只有父子之份,君臣之情,当初若不是魏舒烨求情,可能我连被发配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在九幽台上被处斩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假惺惺的做担忧状,实在是令人恶心。”

    两年的塞外风沙,让赵彻的身上多了几分军人的磊落,他看着诸葛玥静静道:“你呢,此次这件事,准备怎么应对?”

    诸葛玥抬眼看他:“你说呢?”

    “要我说,你莫不如就直接答应了那个怀宋公主,看看他们如何反应,他们不是料定了你会拒婚吗,就偏不如他们的心愿。”

    诸葛玥微微皱起眉来,这的确是最好的以不变应万变之法,但是,他唇角微微一笑,神色淡淡的,却并没有接话。

    “所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说的恐怕就是你这样的了。事到如今,你还不死心吗?”

    诸葛玥避而不答,说道:“也并非只此一个途径,他们既然要玩,我就陪他们好好玩玩,正好吸引注意,给你制造一个机会。”

    赵彻沉声道:“他们此次来势汹汹,你有空子可钻吗?”

    “没有空子吗?”诸葛玥嘴角牵起,冷冷笑道:“那就制造一个空子出来。”

    赵彻点了点头,呼啦一声站起身来,手握剑柄,一身墨色长袍带着极大的压力和威势,他语调低沉的缓缓说道:“勾心斗角的阴谋诡计毫无意义,最终,还是要靠利剑来说话。老四,我们不是以前了,若是事不可为,不必忍耐,亮出实力来,无人敢勉强你。”

    诸葛玥笑道:“说的我好像是被人逼迫的柔弱女子一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此次这般不管不顾的进城,要小心行藏。”

    赵彻道:“我怎么都要来见你一面的。”

    门外有人小心的敲门,月七在外沉声说道:“少爷,老爷知道你回来了,宫里也派人来招你入宫。”

    赵彻拿起大裘穿在身上,黑色的风帽一带,完全看不到脸容,沉声说道:“我该走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你也是,从密道走,万事保重。”

    两人点了点头,赵彻一把拉开门,就在寰儿等几人的陪同下,走进了漫天风雪之中。

    “少爷。”

    月七走进来,只见诸葛玥站在房间里,身形修长,面色沉静,一时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朋友的感觉,果然是好的。

    诸葛玥为人孤僻,就连和家族兄弟之间,也没什么感情。

    如今真煌戒备如何森严,这样的情况下赵彻还能冒险来见他一面,这一点,不能不让他感动。

    “少爷?时间不早了。”

    月七提醒道。

    诸葛玥朗然一笑,沉声说道:“备车。”

    月七顿时一愣:“少爷要去哪?”

    “上朝。”

    “上朝?”月七愣愣的问道:“少爷面圣不需要沐浴更衣吗?再说,少爷是司马,武将是不能坐车的,应该骑马啊。”

    诸葛玥垂下头来,冷冽的寒芒从他修长的双眼里缓缓而出,他不屑的淡淡说道:“我不光是大夏的司马武将,更是手握五十万兵马的青海藩王,这一点,我想他们已经快要忘了。”

    太阳刺破天上的层云,诸葛玥大步走出房门,方褚跟在后面将乌金大裘披在他的肩上,诸葛大宅里外十八道门同时打开,光芒遍洒,诸葛玥面如冠玉,双唇殷红,背脊挺拔的走出诸葛家的大门。一众聚在门口的官员见他出来,立刻蜂拥上前,却被月卫架开,隔离在诸葛玥身侧的一丈之外。

    诸葛玥目不斜视,踩在上马石上登上富丽堂皇的八骑马车,静静说道:“走。”

    “少爷要去哪?”

    车夫转头问道。

    方褚面沉如水,声音平静的代为回道:“圣金宫。”

    冷风吹进车内,诸葛玥面色沉静,缓缓的靠在软椅上。

    他从来不缺乏将水搅浑的本事,既然如此,就让这局势更加扑朔迷离,谁也别想独善其身,谁也别想隔岸观火。

    夜色降临,外面的宴席还未撤去,里面的大宴又铺张开来。即便卞唐温暖,但是正月寒冬,仍不免有几分冷意,夜风吹来,即便是披着斗篷,也感到一丝丝的寒气从脚下袭上来,冷的人脊椎发寒。

    晌午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直到傍晚才止歇,越发给这漆黑的夜增添了几分寒意。

    然而华服云鬓的夫人们却仍旧坦然露出堆霜砌雪的胸口,媚眼如丝,玉臂纵横,偶尔有大胆的夫人走上前来敬酒,一不小心,还会露出一小截光滑玲珑的小腿。

    李策喝了许多酒,眯着眼睛靠在软椅上,柔福殿殿门大开,眼前是一片锦绣的璀璨宫灯,画舫载着吹拉弹奏的乐师在湖心游荡,软绵奢靡的曲调顺着夜里冷冷的风一路吹进大殿里来。

    如水蛇般摇曳的腰肢在眼前灵活的舞动,一双修长的双腿不时的舞出缠绵挑逗的舞步,蜜色的肌肤上沾着点点汗水,一名大胆的舞姬轻轻一个旋转,顺势就躺入李策的怀中,眼梢微挑,以金粉顺着眼角向上描绘出盘旋的云纹,双唇丰满,脖颈修长,浑圆的酥胸裹在单薄的布料之下,透过那一丝丝布帛,甚至可以看得到里面的粉嫩。

    舞姬端起一杯色泽醇艳的葡萄美酒,雪白的皓臂高高举起,然后手腕一翻,顿时倾泻而出。顺着她如天鹅般优美的脖颈,一路滑下,流进那腻人的两座雪丘之中。

    “皇上,您醉了吗?”

    果然是难得的尤物,朱唇轻启,声音缠绵,舞姬柔若无骨的以裸露的香肩在李策的胸口轻轻一蹭,就顺着他微敞的衣襟滑进去,一只白嫩的小手一路往下,却在关键时刻停了下来,眼梢轻挑,挑衅的望着他。

    这是这一年来在金吾宫内圣宠不衰的子茗夫人,李策为人风流,很少宠爱一名女子长达一月,而这位落魄贵族出身的子茗夫人却盛宠长达一年,可见其定有独特的魅力所在。

    李策微醉的眼睛淡淡的看下去,一身华丽的蓝紫色锦袍,领口处带着一条墨黑色的貂毛,衣领微敞,露出一道蜿蜒的缝隙,男人健美的体魄在迷乱的灯火下显得有几分诱惑,他习惯性的眯起双眼,眉心处有一丝玩味的轻蹙,静静的流光在眼眸深处涌动,像是一只正在思考的狐狸。

    殿上的几名年轻舞姬仍旧激烈的舞动着,她们跳着东胡的旋舞,大胆豪放,只在身上批了件轻纱,私处缝制几块极小的皮子,乳臀款摆,香汗淋漓。

    “皇上,你已经有半个月没进柔福殿了,这么快,就将奴家忘了吗?”

    子茗夫人轻轻靠上来,眼波如水,柔柔的盯着李策,像是一只腻人的妖精。

    李策的眼睛是醉的,似乎连手脚也醉了,可是眉心却总有一汪清醒在停住着。

    女子猩红的指甲从他的小腹处爬起,一路蜿蜒轻揉在他的眉心,吐气如兰的伏在他的耳边,语调绵长的说道:“皇上不开心,是因为谁呢?”

    李策嘴角一牵,静静的笑起来,一手揽过她的纤腰,指腹抚摸着那醉人的滑腻,轻笑道:“你这个小妖精。”

    “皇上今晚还会不会这样狠心,让茗儿独守空闺呢?”

    李策的神色瞬时间出现两丝恍惚,一个身影在脑海中静静的浮现,他懊恼的皱起眉来,心境竟然维持不了一贯的平和。

第318章

    已经疯了半月了,还要继续发疯吗?

    他转头看向子茗夫人娇媚的脸孔,一丝浊气从心底升起,似乎将什么东西压抑下去了,似是苦涩,又似是渴望,心里再没有没有什么喜怒和开怀,只是邪魅的一笑,恢复了他一贯的常态,轻笑道:“朕何时不是怜花惜玉的?”

    “皇上。”

    一声平静的声音突然在殿外响起,李策抬起头来,就见铁由站在门外,他笑着招呼他一声,一身皮铠甲胄的护卫统领挟剑上殿,也不顾周围众女人的表情,跪在地上语调铿锵的说道:“皇上,楚姑娘回来了。”

    李策一愣,面上不动声色,可是杯中的美酒却轻轻一晃,险些泼洒而出。

    远处的响起了伶人的歌声,调子绵长的,像是一曲悠扬的歌。湖上的风凉凉的,带着几丝袅袅的香气,李策身形修长,墨发浓密,站在辉煌的灯火里俊朗异常。

    “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

    “现在在何处?”

    “已然回了宓荷居。”

    “走。”

    李策站起身来就向外走去,铁由一愣,连忙问道:“皇上要去哪?”

    “宓荷居。”

    远远的,李策的声音飘散在金粉奢靡的夜色之中,铁由连忙带着侍卫们跟了上去。

    子茗夫人缓缓站起身来,一身软纱在夜风中静静款摆,可是却再无刚才的万种风情,她眼神淡淡的望着李策渐渐远去的身影,目光清冷,无喜无悲。

    “夫人。”

    有侍女小心的走过来,她拿过一件披风就披在肩上,静静的摆了摆手:“散了吧。”

    宫人如水般散去,酒鼎芝兰的茫茫香薰之中,只余下湖畔的伶人仍在悠扬的歌唱。

    荷塘上的花早已败了,门前的梧桐也是一片颓色,月亮只是弯弯的一勾,笼着蒙昧的光辉,静静的洒在洁白的石阶上。

    珠帘轻触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声响,外房守夜的秋穗被惊醒了,李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丫鬟连忙垂下头跪在地上,再也不敢出一声。

    天气冷了,窗子是紧闭的,可是仍旧有淡淡的月光从洁白的窗纸处照进来。楚乔正在睡觉,月白锦被盖在身上,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眉梢很清澈,神态也少见的带了一丝安详,李策靠在门框上,微微偏着头,一时间,就那么站在那,动也不动了。

    想必,那人真的是她最好的选择吧。

    没有那么深的负担和责任,也没有那么重的仇恨和执念,可以洒脱的说走就走。

    他凝神瞧着她,眼眸中流光滑腻,周遭那么静,微薄的光线落在她鬓角的发丝上,有着森亮而清冷的光泽。风从外面穿过,依稀看到窗外树影摇曳,像是女子缠绵的手,轻轻的抚摸这座冷寂的宫殿。

    “姑娘回来就睡下了,似乎很累的样子。”

    秋穗在外面小声的对铁由说话,声音细细的,却还是传到了李策的耳朵里。

    李策站在那里,似乎明白了什么,角拢里的炭火发出幽幽的热度,窗外栖在树上的夜莺发出一声啼叫,声音很是清脆悦耳。

    “不管怎么样,累了就歇歇吧。”

    然后,男子转身就走出了大殿,空旷的大殿上回响起他的脚步声,那么空旷。

    砰,砰,砰——

    夜渐凉,楚乔缓缓睁开眼睛,黑暗中,她的双眼像是漆黑的石头,葱白的手指抓住锦被,那么的用力。

    不一会,柔福殿的歌舞又再响起,比之刚才的还要盛大。

    夜凉如水,她缓缓的闭上眼睛,真的累了。

    三日后,她决定离开唐京,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带了梅香,并和李策打了声招呼。

    李策开始的时候没说要送她,只是在她的马车走出了唐京城门的时候,远远的梧桐林下,一方茶肆干净清爽,李策身后站着铁由和孙棣等人,见她来了,几人齐齐笑呵呵的打着招呼。

    人群散去了,李策和楚乔坐在茶肆里,终于开始了回来之后的第一次对话。

    “要去哪?”

    “不知道。”

    见李策怀疑的眼神,楚乔突然笑道:“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敷衍你,只是真的不知道要去哪?”

    “那还走?”

    “想出去看看嘛。”楚乔深深的吸了口气,嘴角含笑的看着周围美丽的景致,声音清脆的说:“你看,天气就要暖和起来了,西蒙这么大,我却从来没放松心情的走一走,这一次,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

    李策很认真的在烹茶,动作熟练,一边说一边问道:“打算放多久?”

    “不知道,看心情吧,也许哪天我穷困潦倒了,就会回来找你骗饭吃,所以你要好好当皇帝,不要等我回来的时候败了家。”

    李策闻言,连忙拿起桌子上的一方信封,抽出里面的一摞银票,拿走了一大半揣到怀里,嘟囔道:“穷困潦倒才回来?那可不能多给你钱,不然谁知道回来的时候是不是成了没牙的老太太。”

    楚乔哑然失笑:“你看你的德行,哪里像是一个皇帝?”

    “谁规定皇帝就不许抠门了?你是不知道我的日子过得多么清苦,我稍微想多花点钱,那帮老头子就整天跟我哭穷。说东边大旱西边饿死人的,恨不得我天天啃白菜帮子,一个个的没一个好东西,这点钱,可是我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你不知道感恩图报,还在这里笑话我?”

    卞唐的天空是极晴朗的,万里无云,阳光洒在李策狐狸一样的眼睛上,看起来更加狡猾了。

    她代替卞唐满朝文武叹了口气:“遇到你这么位皇帝,也不知他们是倒了几辈子的霉。”

    李策唉声叹息的摇着头:“乔乔好狠心啊,你这样一声不吭的走了,贺萧他们会跟我拼命的。”

    提到贺萧,楚乔突然就有些愣住了,她想了很久,才缓缓说道:“李策,秀丽军的将士们,就要托付给你了。”

    “他们都是男人,你托付给我干什么?”

    楚乔也不理他的胡闹,继续说道:“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不是我错了?是我太天真了,我以为我可以改变这个社会,可以建立一个相对文明一些的社会制度。不是像大同行会所说的天下为公。我只是想让穷人有一口饭吃,不必给人当奴隶,希望你们这些当权者可以为那些下层的百姓制定一套律法,无论什么人,都不要随便杀人。我知道,社会不会跨越性的飞速前进,但是总要有人试着去努力的引导着它走上一小步,只要一小步一小步的走,早晚会跨上一大步。

    我最开始的时候,也没有这样伟大的理想,我只是想逃出去,自己好好的生活。可是我认识了燕洵,听他说起了燕北,我的心渐渐活过来了,我想,我来到这个世界,也许也是有价值的,也许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的。但是,我的愿望还是破灭了,是因为我太自大了,我以为我的力量很大,可以改变很多,可以保护很多了人,可是到最后,我才发现我的力量很小,我的亲人和朋友都一个个的离开了我,我不但保护不了他们,还害死了很多人。”

    李策皱起眉来,想要说话,却被楚乔拦住了,她看着他,静静说道:“李策,我不是一个好的领袖,秀丽军的战士们没有信仰,他们的信仰就是相信我。可是我的存在,却让他们一次次的陷入危难和战争,让他们流血死亡,而我所承诺的那种体制和生活,却是我无法实现的。我只是救了他们一次,我不该这样自私的让他们跟我冲锋陷阵,伤痕累累。我现在想,如果当初我顺从燕洵,将秀丽军解散,那么也许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就不会死,会结婚生子,会好好的活着。”

    楚乔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她抿了抿嘴唇,眼眶微微有些红,但是她还是笑着说道:“人活着,不是一定要做出什么大事业的,娶个老婆,生个孩子,开心的到老,也是一种方式。只可惜,我醒悟的太晚了,他们死了,无论如何,都再也活不过来了,我满手血腥,洗不干净了。”

    “乔乔?”李策眉梢紧锁,沉声说道:“这些不是你的错。”

    “可是我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楚乔低声说:“他们相信我,跟随我,而我却无法保护他们,他们一个个的死去了,我连他们的尸首都不能好好的安葬。你知道吗?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他们在寒风里哭,他们说想要回家乡,想要见见年迈的父母,他们还那么年轻,有的才只有十五六岁,本该是在父母身前撒娇的年纪,可是却为了我,死在荒芜的冰原上了。”

    李策的脸上再无一丝玩笑了,他担忧的看着她,心丝丝的疼。

    “李策,帮帮我吧,好好照顾他们。你若是不放心,可是将他们拆散,给他们一些清闲的工作,让他们在你的土地上娶妻生子,好好生活。不要再上战场了,对于士兵来说,战场上没有胜利,胜利都是属于将军们的,属于士兵的,只是杀戮和死亡。”

第319章

    李策艰难的点了点头,他看着面色苍白身形瘦弱的女子,轻声问道:“那你呢?还恨燕洵吗?还会回到他身边吗?”

    “我不恨了。”

    楚乔微微摇头,很平静的笑,像是三月湖边的清风。

    “其实你们都不知道,他才是最苦的那一个人。我亲眼见过他的仇恨和痛苦,见过他所受的那些屈辱,那些东西,不是旁观者能够体会的,他的心里有多少恨,是我无法度量的。如今他走到这一步,尽管方式错了,那也是命运将他逼到了这一步。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所要走的路,那是他的路,我虽然无法认同,但是我尊重他的选择。这个世界上,谁能做到真正的对,谁又能说谁是完全的错?只是我们都有自己的坚持和底线,我们无法同行了,但是也不表示一定要逆路为仇。”

    “那诸葛玥呢?你为什么不跟他在一起,他为你那么多?你不爱他吗?”

    “爱?也许吧。”

    楚乔轻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才算是真正的爱,但是相爱不一定就要在一起的,有时候,放手也是一种爱。”

    楚乔微微仰起头来,风吹在她光洁的额头上,那一瞬间,李策似乎看到了一种瑰丽的光芒闪烁过她平静的眼睛,那么炫目,令人神迷。

    “他毕竟是大夏的长老司马啊,相当于是国防部长呢,怎能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

    她喃喃的说道:“我知道,只要我愿意,他会为我抛弃这一切殊荣。可是李策,如果那样,真的好吗?他受尽了苦楚,历尽磨难,终于打碎了那些强加在他头上的耻辱,得到了今日的一切。他和我不一样,就算国家**,家族阴冷,他总归是有家有国的人,我明白那种责任感,那种凌驾于情爱自由之上的负担。如果仅仅是为了现在我,就让他抛弃这一切,随我浪迹天涯,你觉得,他未来真的会快乐吗?不会的,他是男人,男人应该有自己的天空,当他渐渐成熟,渐渐老去,他会明白这一切,并为今日的选择感到庆幸。”

    “况且,我也累了。”

    楚乔低下头来,微笑着看向李策:“我辛苦了十多年了,我没勇气继续走一条我看不清的路了,我也是女人啊,也有想要歇歇的时候。”

    “乔乔,”

    李策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我拦不住你,是吗?你下定决心要走了,是吗?”

    “是的。”

    楚乔很认真的说道:“不要担心我,我会过得很好,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大权在握的皇亲贵族才可以生活,我会做一个平民百姓,没有负担,没有责任的生活下去。日子会很轻松,我想做就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这样的生活我向往了很多年了。”

    “那你会回来吗?偶尔回来看看我?”

    “当然了。”楚乔笑起来,理所当然的说道:“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啊。”

    李策苦涩一笑,伸手胡乱的揉了一下她的头发,苦笑道:“你这家伙,弄得我都伤感了。”

    楚乔站起身来,走到李策身边,李策也站起身来,楚乔张开双臂就拥抱住他,轻声说道:“李策,我走了,西蒙局势越来越乱,你要好好的,千万别让我担心。”

    李策心里很堵,却还是语调轻快的说:“我能有什么事?我可是堂堂卞唐大皇,谁能把我怎么样?再说我是如此的风神玉郎英俊绝伦,谁敢暴殄天物欺负我,全天下也就你这么个不识货的吧。”

    楚乔不由得失笑道:“好好,你风神玉郎英俊绝伦,雷奥纳多见了你都会羞愧的跳楼自杀。”

    “雷奥纳多是谁?好奇怪的名字,番人吗?”

    李策皱眉问道。

    楚乔不由得笑起来:“是番人,很帅的番人。”

    “拿番人来和我比较,你简直不成体统。”

    楚乔哈哈的笑起来,笑声回荡在胸腔里,来回的回荡着。

    “天色不早了,我走了。”

    楚乔不再骑马,而是和梅香租了一辆马车。

    李策笑呵呵的站在梧桐树下,一身红色长袍,看起来果然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别样的风神玉郎英俊绝伦。

    “乔乔,路上小心啊,三十岁之前嫁不出去都可以回来找我。”

    楚乔上了马车,撩开帘子对他挥手道:“成你吉言,我一定在三十岁之前把自己嫁出去。”

    马车渐行渐远,青布窗帘终于合上,渐渐消失在一片凋零的梧桐路尽头。

    “皇上,需要派人跟着保护楚姑娘吗?”

    孙棣在一旁沉吟半晌,方才沉声问道。

    “不用了。”

    李策缓缓的摇了摇头,转身就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乔乔,你走吧。

    “渡江战役历时42天,攻占了南京、上海、武汉等大城市,以及江苏、安徽两省全境和浙江省大部及江西、湖北、福建等省各一部,为而后解放华东全境和向华南、西南地区进军创造了重要条件。”

    黄昏的阳光照在院子里,天边的火烧云红彤彤的,照的地面火红一片,连老榕树都被渡上了一层红光。

    已经六月了,天气越来越热,即便是这座房子临着嘉灵湖,仍旧难消一日的暑气。

    “好了,讲的口干舌燥,你们几个,就知道纠缠小姐。”

    梅香端着一只青花瓷盆走出来,穿着一身凉爽的衣裙,袖口挽到手臂上,一边走一边招呼道:“冰镇的酸梅汤,谁要喝啊?”

    菁菁闻言,顿时开心的拍着手跳起来,欢呼道:“哦!有酸梅汤喝啦!”说罢,连忙跑去厨房帮忙端碗勺。

    “小姐,我用窖里的冰块镇过了,很爽口,您尝尝。”

    出了唐京之后,楚乔就不让梅香再叫她大人了,原本想要姐妹相称,可是梅香死活也不同意,只好不伦不类的叫起小姐来。

    傍晚的阳光极暖,楚乔并不如梅香等人那样怕热,比起二十一世纪的夏天,这里顶多算是算是春秋罢了。不过梅香的酸梅汤的确是好东西,不可不喝。

    “姐姐,那个地方不是有飞机吗?为什么不直接飞过去?偏要驾小船过江呢?”

    一只蝴蝶飞过来,绕着小花园里的君子兰来回盘旋,楚乔坐在榕树下,一身浅蓝色碎花小褂,下面是一条米白色的裙子,十分素雅休闲。她一边喝汤一边说道:“多吉,解释给平安听。”

    多吉皱着眉想了想,然后放下碗,很是老成的说道:“我想,那飞机应该是个稀罕物,很珍贵的。蒋元帅有西方大国的支持,是有空军的,毛元帅既没有国外力量的支持,又是常年作战,没有固定的大城市做根据地,军事装备不发达是很正常的事,所以应该没有飞机,也没有自己的空军。”

    楚乔一口喝下碗里的酸梅汤,一股凉意沁入心肺,很是凉爽。她笑着说道:“多吉说的很对,当时的社会生产力不发达,毛元帅没有自己的空军武装力量,这一点,也是战争初期造成较大伤亡损失的一条重要原因。”

    平安突然摇头晃脑的感叹道:“姐姐,你说的中国,真是太厉害了,跟神话故事一样。还能飞上天,还有一下就能炸平一间房子的大炮,要是他们来打我们西蒙,可能只要出动一个炮兵军,就能将我们全都打败了。什么大夏铁武军、燕北黑鹰军,全都不是对手。”

    “姐姐都说了那是故事啦,”菁菁小嘴红彤彤的,一边喝汤一边说道:“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可怕的东西?”

    楚乔也不说话,只是静静一笑,梅香又为她盛了一碗,她却喝不下了,只是在手里端着,凉丝丝的感觉透过指尖蔓延全身,很是舒服。

    “那也不一定。”

    多吉却摇了摇头,有些疑惑的说道:“三百年前,我们西蒙还没有大船,海疆之地,从无海战。可是现在,我们的商队却能驾船去很遥远的番人国家了。再说铁器,五百年前,我们的先祖还是用青铜器打仗的,刀剑十分脆弱,那时的人哪里会想到我们今天能锻造出三尺长的铁剑?别的不说,就说纸张和布帛,以前的人是用石刻用竹签做书卷,用兽皮做衣物,可是现在呢?所以说,技术是不断发展的,也许再过几百年,几千年,真的会出现小姐所说的能飞上天的飞机,能一下就炸毁一间房子的大炮,也未可知。”

    楚乔闻言顿时一喜,赞扬的看着多吉,笑着说道:“还是多吉想的深。”

    多吉平日像个小大人一样,可是一面对楚乔,就有些腼腆了。他挠了挠后脑勺,憨憨一笑,说道:“小姐,有几个地方,我有点疑惑。”

    楚乔感兴趣的看着他:“你说说看。”

    “首先,我觉得那个大炮的原理,和姐姐你当年在燕北做出的流火弹有些相似,和我们市场上买的炮竹也很像。不知道它们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第320章

    楚乔越发感到惊喜了,她点了点头,微笑道:“多吉很有心啊,的确是有共同之处的,炮竹是最低等的火药装置,流火弹其实也一样,只是借助了爆炸崩裂的碎冰的力量,威力才会更大些。而若是想要达到大炮的程度,还需要更高级更精密的技术才可以,以目前的铁器锻造技术,也是很难达到的。”

    平安和菁菁似是而非的听着,明明听不懂,也跟着直点头。多吉却默默的想了一会,然后皱着眉说道:“小姐说的这些武器,我觉得不像是瞎编的故事,都应该是有理可循的,只是我暂时还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皱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像是个小老头。

    突然又问道:“小姐,你昨天让我们回去想,蒋元帅和毛元帅失败和胜利的原因,我想了一些,也不知道对不对?”

    楚乔鼓励他道:“你说出来给我听听。”

    多吉默默想了很久,似乎很犹豫,鼓了好大的勇气,才开口说道:“我觉得,毛元帅会胜利的主要原因,取决于人民的支持。”

    话音刚落,平安立刻反对道:“不对不对,我觉得是那个蒋元帅太笨了,手下的人全都各怀心思,自己那么多的军队,搞得四分五裂,最后全都叛变了,要不也不会输。”

    楚乔转头看着平安,静静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蒋元帅的手下为什么会叛变呢?”

    “因为,”平安微微一愣,他本想说蒋元帅太笨了,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对,嘟囔了半天才说道:“因为毛元帅的力量大了,他们害怕了,才会叛变。”

    “那毛元帅的力量为什么会大起来了呢?要知道,在战争刚开始的时候,他们的人数和军备比例是非常悬殊的。”

    平安顿时哑口无言,挠了半天脑袋,也支吾不出什么原因来。

    多吉在一旁接口道:“我觉得,毛元帅有几件事,做的非常英明。”

    他很认真的分析道:“这个毛元帅的战斗思想是非常高明的。在战斗初期,他就放弃了城市,进入乡村,并且施行土地改革,将土地分给老百姓。这样做,百姓们自然拥护他了,都希望他能当皇帝,全都跑来参军,他的军队越打越多,蒋元帅的却越来越少,就算他的武器装备落后,但是人多力量大,时间长了,自然就占优势了。再说,毛元帅的军队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不犯,军内团结一致,众志成城。反观蒋元帅的部下,都是大贪官的代表,军纪不严,治下混乱,内部争权夺势,人心动荡,他们这样的军队,也许会在战争初期,依靠先进的军备和军队数量占据一定优势,但是随着战争的深入,他们早晚都是会失败的。”

    多吉说完,见楚乔没有说话,顿时有些担心,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连忙又说道:“我觉得,他们两只军队的对抗,是两种思想的对抗,也是两个势力的对抗,一种是贵族官员阶级,一种是普通百姓阶级,就和,就和大同行会与燕王陛下的战争一样。”

    他刚一说完,顿时醒悟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梅香原本正在剥莲子,听了连忙转过头来暗示他一眼。

    然而一旁的平安却没听出来,还接口问道:“那为什么乌先生他们还输了呢?”

    楚乔看着多吉,略略有些愣神,她一直知道这个孩子聪明,可是却没想到他竟然聪明到这样的地步,她只是讲了一个故事给他,他却能一眼看穿战争的本质。她惊讶的点了点头,对着多吉说道:“虽然不全面,但是你能一针见血的想到这一层,已然是很不容易了。”

    她丝毫不以多吉提到燕洵为意,反而认真的解释道:“各种不同的战术和战斗思想,也是要顺应当时的时势和生产力的。大同行会不比毛元帅的军队政权,大同没有坚定的领导组织,没有完善的内部制度,政治思想不明确,缺乏高超的军事手腕和战争策略。并且,燕北不同于华夏,生产力低下不说,也没有经历被异族完全侵略的战争,内部政权和社会制度没有完全瓦解,还处于原有的社会体制之下。兼且民智不开,百姓不知革命为何物,也不懂得站起来反对头顶的压迫,自然也就不会对军队做出完全的支持了。多吉说的很好,故事里的那一场战争,表面上是两方为争取领导权的战役,而实际上,却是两种思想的对抗,试问燕北,自由的思想甚至没能传达到百姓的耳中,那么大同又如何借助百姓的力量对抗燕王呢?所以,失败的结局,是早已注定的了。”

    三人听得连连点头,虽然菁菁和平安可能根本就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多吉仔细想了半天,似乎要将楚乔的话全部记在心里一样。过了好久,他突然有些沮丧,小脸很颓然的说:“小姐,像你这么说,那种体制,是根本就不适合我们目前这个社会的了?”

    “是的。”

    “那我想的这些,就都是镜花水月了。”

    见孩子沮丧的样子,楚乔微微笑起来,很温和的说道:“也不全是,思想的传递,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一切都是需要一个引路人的,今天你可能无法动员全天下的人和你一起起来完成这件事,但是你可以试着去影响一部分人,将这种思想慢慢传递出去,就像是火种一样,一点点的散播,总有一天,会成燎原之势的。”

    多吉微微一愣,突然说道:“小姐,你说的这些,可不可以写成书呢?”

    楚乔笑着拍了一下孩子的头,说道:“孺子可教也。”

    多吉开心的欢呼一声,他很少有这样孩子气的举动,很是激动的说道:“我明白了,彻底的战争是以思想为媒介的,革命需要理论的土壤,社会要想进步,首先需要传递思想的人。”

    梅香走上前来塞给他一碗酸梅汤,皱着眉说道:“看你高兴的,满头大汗。先别忙着传递思想了,先把我的汤喝了,待会热了,白费我一番心血。”

    众人闻言齐齐笑出声来,多吉俊俏的脸蛋微微一红,很不好意思的坐下身来。

    天色渐渐晚了,楚乔回了房,几个孩子闹腾了一阵,也都回去睡觉了。

    夜里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楚乔趴在窗边,看着外面连绵的雨丝,只见多吉房间的灯还是亮着的,不由得微微一笑。

    转眼间,已经过去一年半了。

    当日离开唐京之后,没走多远,就被这几个同样住在宓荷居的孩子给追上了,不得已下,不得不带着他们一起走。

    因为身边有孩子,楚乔就放弃了自己到处漂泊的梦想,而是到了卞唐南方,找了一个风景秀丽相对安静些的小城住下来,这里气候温和,生活静谧,因为距离卞唐皇陵梅山很近,所以治安也一向很好,少有盗匪。

    并且此地是卞唐大儒沈默白先生的老家,沈先生的祖宅也在这里,是以学术气氛很浓郁,经常有将要参加举考的学子前来拜见沈先生,顺路游览这小城的山水古迹。

    时间长了,这座城就被称为学府城。

    楚乔带着几人来了之后,就买下了临湖的一家客栈经营。

    一来为了掩人耳目,毕竟一个独身女人带着一个丫鬟三个孩子无所事事的生活实在有些扎眼,二来,也的确是想要为自己找一件事做,若是整日吃吃睡睡的呆着,也够无聊的了。

    虽然不是为了赚钱而来,但是因为楚乔新奇的管榔度和优异的卫生条件,再加上地理位置的优越,这家“学子客栈”竟然渐渐的在当地闯出了名气。但凡来到此地的游人都会将这家客栈作为首选之地,每逢春秋两次举考之间,总是人员爆满,生意十分兴隆。

    时间过得飞快,早起梳头的时候,楚乔突然发现鬓角多了一丝银发。梅香嘟嘟囔囔的说是因为她不好好吃饭不正经睡觉,楚乔微微一笑,转头间,却见另一边的鬓发,也有几丝银光了。

    这具身体不可抑制的衰老下去,虽然目前为止她才只有二十一岁,但是多年的奔波和战斗,屡次在冰天雪地中的漂泊,年少时受过的那些苦楚,让她年轻的身体过早的染上了许多病痛。那些陈年的旧伤,每逢阴雨天气就会刺骨的疼,膝盖等关节像是被灌了雪,总是冷冰冰的,眼角开始有了细细的鱼尾纹,精神也越来越不好,稍稍劳累就会疲倦的想睡觉。

    她竟然成了一个药罐子,好像身体的各个部件都出了问题,伤寒发烧几乎每个月都会光顾她。很多时候躺在床上,忍受着疾病的折磨,她甚至会怀疑这具身体还是不是她的,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扯得支离破碎的木偶,就要散架了。

    好在生活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了,不再有血腥的战争,不再有残酷的死亡,不再有诡异莫测的博弈谋算,她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像是一方湖水,波澜不惊。

第321章

    这一年多,她很少去打听外面的局势。但是因为开的是客栈,人来人往,再加上孩子们感兴趣,她也总会听到各式各样的消息。

    比如诸葛家四公子和怀宋纳兰长公主的婚事,据说诸葛玥回到大夏之后,很爽快的点头答应了这门婚事。然而就在大夏群臣击掌相庆的时候,诸葛少爷却拿出了一方婚贴,宣称自己在青海已有正室妻子过门,秉承着糟糠之妻不下堂的祖训,纳兰长公主就算嫁过来也只能做妾,如果生了孩子,还有扶为侧妻的可能。

    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怀宋使者霎时间气的暴跳如雷,而这场原本会在西蒙激起巨大浪花的事件,也在诸葛玥高明的政治手腕之下,像是一颗石子一样沉入水中,连个水泡都没激起来,就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然后,就是七皇子赵彻在诸葛大司马的全力支持下从北疆而归,并带回了五十多万的北疆精虏骑兵,开辟了边关广阔的疆土,平定了边疆叛乱。和诸葛玥一唱一和的互相扶持,一跃打破了赵飏一枝独秀的政权模式,分庭抗礼于大夏朝堂。

    而燕北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卞唐关闭了南疆水路,燕北和怀宋的经济来往被阻断,而燕北暂时却还没有能力再与卞唐开战,毕竟青海和大夏的两面夹攻就已经让燕北苦不堪言了。

    好在如今赵飏正忙着和赵彻争权,对雁鸣关的兵力投入大大不如以往,一年半的时间,较大规模的攻击战役只组织了一次,然而只在龙吟关下呆了两天就鸣金收兵了,明显是一场充满水分的作秀。

    局势诡异莫测,波折不堪。

    想必赵飏也是明白的,若是没有燕北这个威胁,诸葛玥的青海军队就会直接越过龙吟关杀进大夏皇都了,那时候,仅靠他的西南军是无法和赵彻诸葛玥两人对抗的。

    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他竟然和燕洵成了盟友。

    世间之事,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然而最令文人骚客津津乐道的,却还是燕北王燕洵的那一场奢华大婚。

    一年前的新年之际,燕洵在朔方宫内举办了浩大的婚礼,一次性纳了十八名重臣之女,全部以妃位迎娶,在朔方宫后大兴土木,充实后宫。婚宴摆了十八日,整个燕北百姓齐齐轮番前往朔方朝拜,盛况空前,令人叹为观止。

    而就在大婚的第二日,落日山上的纳达宫终于落成,有幸前往燕北见到那座宫殿的人都会千百遍的描述自己所见到的奇观。文人骚客们也写下了汗牛充栋的诗文词曲,来赞美那座美丽的宫殿。

    据说,落日山上的纳达宫是建在半空中的,镶嵌在悬崖峭壁之上,有由下往上流的喷泉温水,有漂浮在空中的五彩花园,有香飘十里的酒浆河流,有璀璨若太阳的金雕银壁。那是一座恍若神迹的建筑,就连卞唐有上千年历史的金吾宫,也不能比拟分毫。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座宫殿曾经是燕王为他的爱人秀丽将军而修建的,然而自从四年前秀丽将军和燕王在火雷塬上决裂之后,这个从一个奴隶起身,屡次引发燕北燕王、大夏军司马、卞唐大皇发动三国之战的传奇女子就彻底的失去了音讯,退出了西蒙的政治版图。

    有人说,她嫁入了卞唐皇室,改名换姓的陪在了卞唐大皇的身边。也有人说,她就是大夏司骂葛玥宣称的妻子,目前正在青海继续领兵。还有人说,她已经重新回到了燕北,如今,就住在那座富丽堂皇的纳达宫里。

    然而,所有的谣言都只是猜测而已,没有人会知道,那个传说中的女子此刻就在卞唐南端的一方小城里经营着一家小小的客栈。每天早晚还会到嘉灵湖畔散散步,和一些下棋的老人聊聊天的消磨时间。

    生命突然简单了起来,很多事情,她已经不愿意再去想,然而有些时候,她还是会想起很多年前在那间破败的庭院里曾对少年讲述的那个故事。

    “国王为了心爱的女人建造了一座空中阁楼,那里有由下往上流的喷泉温水,有漂浮在空中的五彩花园,有香飘十里的酒浆河流,有璀璨若太阳的金雕银壁。那座空中花园最后成为了举世瞩目的世界遗产,象征着国王对爱人永不改变的爱情。”

    半生飘零而过,有人停驻,有人经过,有人忘却了自己的来路,有人却找不到前进的方向,即便是偶尔在回忆里有过那么一丝缅怀,又如何能挽回那已然逝去的情谊。

    窗前雨打芭蕉,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天蒙蒙亮的时候楚乔才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梅香如今是客栈的大管事,总是很忙,平日煮饭打扫的吴大娘今天儿子娶媳妇,也不在院子里。

    推开窗子,只见天朗气清,天空蓝蓝的没有一丝云彩,两只黄鹂站在院子里的榕树上,唧唧喳喳的叫的欢快。

    楚乔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对襟小衫,下面是一条淡紫色的撒花长裙,头发松松的挽起来,看起来清爽素雅。推开门的时候,就见多吉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伏案写着什么,菁菁在一旁打着扇子,昏昏欲睡的样子,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在坚持着。平安一如既往的不在家,也不知道又跑到哪里玩耍去了。

    多吉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身材修长面容俊朗,不像是燕北草原人,看起来反而像是江南书卷气极重的书生,在这个时代这个年纪已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了。

    而菁菁也已经十五岁了,小丫头一颗心思明朗的很,整日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像是一只小跟屁虫。

    “姐姐!”

    听到声音,菁菁顿时睁开眼睛,开心的叫起来。

    “小姐醒了。”

    多吉站起来,连忙收起石桌上的东西,有些不好意思的退后一步。

    楚乔知道他在干什么,也没有说破,只是走过来为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前襟,皱着眉说道:“做学问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昨晚什么时辰睡的,今天还起这么早?”

    多吉有些不好意思,十八岁的年轻人像是个孩子一样低着头,睡眠不足生出的黑眼眶像是一只大熊猫一样。

    “就是!”

    菁菁紧随其后的控诉道:“天天坐在这写啊写啊的,也不陪我出去玩。”

    “菁菁多吉!”

    平安一边叫着一边冲进城来,看到楚乔连忙满脸喜气的说道:“姐姐,今天是荷花节,外面可热闹了,春荷塘那里,荷花一夜都开了,你不去看看吗?”

    菁菁闻言顿时一喜,满脸的雀跃之色,可是转头向多吉看去,却见多吉不太在意的样子,显然不是很想去。

    楚乔见了,轻笑道:“好啊,我们就去凑凑热闹。”

    多吉听了,皱眉说道:“街上人一定很多,小姐身体又不好。”

    “多吉!难得姐姐想出门散心,别扫兴嘛。”

    菁菁推着他的手臂,嘟着嘴说道。

    多吉无奈下说道:“那小姐等一下,我换件衣服和你们一起去。”

    菁菁和平安开心的击掌相庆,还像是两个没长大的孩子。

    四个人很快就出了门,多吉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学子长衫,看起来俊朗出尘,帅气的很。

    他打着一把竹伞遮在楚乔头顶,以免阳光晒伤了她,两个人走在一起像是画里的人一样。菁菁挎着个小篮子,里面装着凉茶和糕点,像个小丫鬟一样。

    她皱着眉看着多吉和楚乔,突然大声说道:“姐姐,我以后也不梳双髻了。”

    几人正在走路,突然听她说这个顿时一愣。

    “双髻像个小孩一样,我都十五了,也该长大了。”

    楚乔不由得一笑,哪会不知道她的心思,微微笑道:“是啊,菁菁长大了,可以嫁人了。”

    平安回过头来呸的一声,用食指刮着脸,说道:“不害臊。”

    两个孩子顿时闹在一处,一路疯疯癫癫的跑起来。

    如今正当时节,春荷塘上的荷花全都开了,粉白翠绿的一片,微风过处,幽香冉冉,香甜靡靡,十里风荷掩映于青天碧水之下,风雾楼台,红娟暗影,一片华美碧波。

    楚乔今日心情极好,索性租了一条船,菁菁平安当然开心赞成,多吉也不忍心扫了楚乔的兴。四人上了船,多吉站在船尾用力一撑,小船便徐徐离岸,向着接天蔽日的荷叶中划去。

    流水摇曳,菁菁坐在船头开心的用手分开荷叶,小舟过处,浮萍飘散,舟过,复又合拢,清水漾起浅浅涟漪,几人的零星碎语飘进清风中,随着飞扬的鬓发,轻巧的扫过酥麻的耳垂。

    平安大把大把的采摘莲蓬,他本不爱吃莲子,偏偏像是抢钱一样的忙活着,不一会,满船莲蓬,碧绿一片。

    楚乔心情开阔了起来,深深的吸一口气,只感觉肺里的浊气都随着呼吸被吐出,身体也轻了几分。

    “啊!有鱼!”

    菁菁突然开心的叫了一声,平安连忙探头看过去,只听砰的一声,一尾红色锦鲤跃出水面,滑过一弯弧度,溅起大片的水花在几人的脸上。

第322章

    多吉回过头来,看着两人在船头嬉笑打闹,也微微的笑起来。徐徐划动船桨,修长的身影倒映在湖水之中,衣衫飘飘,素衣广袖,姿态悠闲,已然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潇洒。

    楚乔看着他,也温和的笑起来。

    他们都长大了,只有自己还总是将他们都当成小孩子吧。

    “多吉,你出来也有快两年了,不想回乡去看看吗?”

    多吉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有些不自然的笑道:“再过段日子吧。”

    楚乔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道:“也是,如今边境战事繁杂,行走的确是不方便的。”

    “恩。”多吉点头道:“燕北内地无战事,他们二老在回回山下生活了几十年,一直平安无灾,我倒是很放心。只是小姐带着平安他们孤身生活在这边,我若是再走了,怎么放得下心来呢?”

    楚乔顿时一愣,不由得笑道:“你对我们有什么不放心的?”

    多吉摇了摇头,也不说原因,只是喃喃道:“我可不放心。”

    “哈哈,抢到啦!”

    突然,只听菁菁开心的大笑一声,摘下一朵花盘粉嫩的荷花就站起身来,转身对着楚乔说道:“姐姐,好看吗?”

    说着,就要往这边跑。

    楚乔一惊,连忙叫道:“菁菁小心!”

    然而话音刚落,小船顿时一偏。

    “菁菁坐下!”

    平安大叫道,船身摇晃的越发厉害,菁菁惊慌失措的叫出声来。这时,只见船身顿时向侧倒去,多吉一把放开船桨,向着楚乔就扑过来,一把将她拉住,却听另一旁砰的一声,菁菁终于落入湖中。

    “轰!”

    雪白的水花飞溅而起,平安紧随其后的跳入湖中,一下就将菁菁抓起来。

    “平安,游过来。”

    多吉伸出手来,和平安一起将面色发白的菁菁拉上了船,小丫头被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的靠进楚乔的怀里,咬着嘴唇好阵子都没缓过来。

    “笨死了!”

    平安骂道。

    菁菁一听,瘪着嘴就哭起来。

    “平安,别说了。”

    多吉训斥他道:“菁菁还小。”

    楚乔拍了拍菁菁的背,笑着说道:“傻丫头,不是会游泳吗?怎么还哭了?”

    菁菁闻言顿时愣住了,连哭也忘了,过了一会,突然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说道:“我给忘了。”

    平安受不了的大叫:“笨死啦笨死啦!”

    好在夏天穿的衣服薄,在湖上划了一圈也就差不多都干了。不过被这么一闹,几人也失了兴致,上了岸,就打算回家去。

    谁知刚走上岸,五六个二十多岁满脸痞相的男子突然走过来,经过楚乔身边时,一人突然吃了雄心豹子胆伸手就向楚乔的脸颊摸来。

    楚乔是何种身手,哪能轻易被他如愿,身躯灵敏的一闪,就让那男人扑了个空。

    “呦?”那男人穿着一身粉白相间的学子长袍,说话语气却放荡轻浮的很,笑眯眯的对着其他几人说道:“小娘子够滑溜的啊!”

    众人闻言,齐声哈哈大笑起来。

    楚乔眉头微微一皱,就见菁菁突然上前一步,怒声说道:“不要脸!你们找死啊!”

    那人之前没注意到菁菁,此刻见更年轻的一个小丫头蹦出来,更加开心,大笑道:“这个姿色也不错,虽然嫩了点,但是也够水灵。”

    “姐姐?”

    平安气的小脸通红,转过头来看着她。

    楚乔无奈的叹了口气,沉声说道:“注意点,别闹大。”

    平安顿时欢呼一声,随即还没等对面那些人反应过来,就像是一只小老虎一样扑了上去。

    只听“咔嚓”一声,剧痛袭来,那名年轻男子顿时好似一只沙袋一样,胸遭重击,整个人倒飞出去。

    菁菁见哥哥动了手,一把扔掉手里的小篮子,也冲上前去。几名男子身后还跟着十多名护卫下人,见主子受了欺负也急忙冲上前来,菁菁旋身一个横扫,就踹翻了两人。双手分错,一把架住一名男子的双臂,扣紧,然后转身一个过肩摔,手臂脱臼的那一刻,杀猪般的惨叫声随之响起。

    平安一脚踢在一名男子的腰眼上,散步登山步飞跃而起,两脚锁住一名男子的下巴,咔嚓一声,就见那人整个人飞起来,像条死狗一样的倒在地上。

    人越来越多,菁菁毕竟是第一次和人真正动手,渐渐有些捉襟见肘,好在平安身手矫健,所向披靡,连撞带踢。一会的功夫,就已经倒下了五六人,全部失去了战斗力。

    就在这时,有人注意到站在一旁观战的楚乔和多吉两人,抱着捡便宜心理的偷偷摸摸摸过来。然而还没等他们靠近,只见一道残影突然在眼前晃过!

    出手!扣住!拿腕!

    多吉衣衫翩翩,静静地站在原地,甚至连站姿都没有改变,就听错骨之声顿时响起。手腕一拽一推,那名壮丁顿时委顿在地,手骨诡异的弯折,撕心裂肺的哀声大叫了起来。

    “呀!”

    一声娇姹响起,菁菁一个标准的腾空侧踢,一名正在攻击平安的男人被踢了个正着,顿时踉跄的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随着最后一人的倒下,只见不大的街面上,十几个人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没一个能完好无损的爬起来。

    菁菁得意的拍了拍手,哼哼道:“活该!给你长长教训,看你们以后还不敢不敢做坏事。”

    围观的百姓顿时发出赞誉的欢呼声,平安得意极了,然而转眼却见楚乔已经在多吉的陪伴下转身离去了,连忙拉着菁菁也追了上去。

    人们向几人离去的身影望去,无不留下一片惊叹之声。

    湖岸杨柳树下,一名二十六七岁的年轻公子一身月白长衫,静静地望着几人离去的方向,目光深远,久久没有离去。

    回到家之后,只见梅香正站在门口,着急的左右观望着,见了他们几人,连忙碎碎念着跑上来,又是一连串长长的唠叨。

    多吉手舞足蹈的跟她汇报着几人今天的战绩,吓得梅香俏脸白一阵红一阵,直嚷着平安和菁菁就是惹祸精。

    晚饭四菜一汤,有荤有素,几人围坐在一起。吴妈妈不在,梅香难得下厨,楚乔被逼多吃了一碗饭才做数。

    傍晚的时候几人坐在树下纳凉,楚乔今日有些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也不搭腔。

    梅香一边做着刺绣一边说道:“今天倒是有一桩奇事,东街的花婆婆跑来找我说媒,说是要为南城私塾宋先生的独子保媒,我一口给回绝了。”

    菁菁闻言顿时笑道:“哈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们家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打姐姐的主意。”

    梅香抬头奇怪的看着她,说道:“我什么时候说他们是来求娶小姐了?”

    “啊?难道他们看上了梅姐姐?”

    梅香伸手拍了一下菁菁的头,说道:“小傻蛋,人家是看上了你,来给你做媒的。”

    话音刚落,菁菁的脸蛋顿时红了起来,连忙啐道:“混蛋混蛋!看我下次遇见宋老头的儿子,不打断他的腿!”

    “人家能看上你就不错了,还在那矫情。”

    平安正在吃苹果,嘟嘟囔囔的说。

    梅香却摇头道:“其实那宋先生的儿子也是不错的,也是有功名的人,平日里文质彬彬,听说今年秋天就要参加大考了。不过想娶菁菁却是不行的,多吉今年也十八了,等菁菁明年及笄了,也该办喜事了。”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一愣,菁菁的脸这时更红了,只是一味的低着头,却没有像刚才一样的反驳。

    多吉却微微皱起眉来,有些不自在的说道:“梅姐,谁说过我和菁菁要成婚的?”

    梅香眉梢一蹙,说道:“这还用说吗?谁不知道?”

    多吉站起身来,面色不快的说道:“我就不知道。”

    说罢,转身就回了房。

    几人全都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连平安都傻傻的张大了嘴。

    菁菁眼眶通红,突然站起身来跑进自己的房间。

    “我、我这是说错了什么呀?”

    梅香目瞪口呆,连忙站起身来去了菁菁的房间。

    “姐姐,怎么回事啊?”

    楚乔睁开眼睛,淡淡的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也没有说话。

    夜风暖暖的,知了的叫声响起来,叫的人那么心烦。

    傍晚的时候,突然有人轻轻的敲楚乔的门,楚乔本就没睡,披好衣服打开房门,却是满脸泪痕的菁菁站在门口。

    见了楚乔,小丫头突然哭起来扑进楚乔的怀里,好不伤心。

    楚乔拉着她进了房间,好一通安慰,菁菁却一直不停的哭,也不说话。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抽抽搭搭的停了下来。

    “好了,别哭了,多吉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的。”

    菁菁站起身来,抹着眼泪摇头道:“不是玩笑话的。”

    楚乔自然明白,只是却不忍心伤她的心,仍旧安慰她道:“别想太多了。”

    “我其实知道的。”

    菁菁低着头喃喃说道:“多吉不喜欢我,多吉喜欢的人是姐姐。”

    楚乔闻言顿时一愣,皱眉道:“你胡说什么?”

第323章

    “我没胡说。”菁菁扬起头来,小小的脸巴掌大的一块,看起来十分可怜,她执拗的说道:“我看到多吉偷偷画姐姐的画像,就藏在枕头底下。”

    楚乔的眉头越皱越深,久久没有说话。

    “可是我也知道姐姐是不喜欢多吉的,姐姐喜欢的人,是送姐姐玉佩的人。”

    小丫头说完抹了一把眼泪就走出房门,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圆,透过窗子照进来,白灿灿的一片。

    一只通体雪白的玉佩静静地放在枕旁,光华璀璨,温润如玉。

    一夜无眠,第二日,有人敲响了小院的房门,青衣书童恭敬有礼的站在门口,很有礼貌的说道:“请问有人在家吗?我家公子有事求见。”

    帐篷被掀起一角,骤然涌进的除了炫目的阳光还有烤腊肉的香气,菁菁皱着眉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显然还没有完全醒来。清晨的微风中带着一丝清爽的香甜,顿时驱散了帐篷里浓浓的药气。

    楚乔没有抬头,单手支着额头,另一手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只黑色的玛瑙棋子,不断的敲击在白玉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频繁且单调,隐隐有一些闷烦。但是她却恍若未觉,棋盘上经纬纵横,满盘错落,她却迟疑着,久久不能落子。

    “小姐,大家都准备好了。”

    多吉站在门口,沉声说道。

    楚乔眉心微微蹙成一个川字,多吉的声音静静的回荡在空气里,她却迟迟没有反应。就在多吉以为她没听到要再说一遍的时候,她却突然将满盘棋推散,转过头来沉声说道:“跟大家说,从今天开始,我们要日夜兼程的赶路,做好准备吧。”

    楚乔等人是在昨天离开学府城的,现在的他们,正在赶往唐京的路上。

    半个月前,卞唐大儒沈默白的独子沈浚突然登门造访,点明要见楚回。

    楚林是多吉的东陆名字,是他自己取的,姓了楚乔的姓,名为回回山的回。

    沈浚来见多吉并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多吉在学府城这一年来博学之名早已远播,然而随后发生的事,却让楚乔警惕了起来。

    据多吉说,当沈浚看到了他最近正在誊写的济世之道之后十分重视,竟然连夜写信给他的父亲,而远在眉山任职的沈默白在第三天就回到了学府城,并将多吉一连三日强留在府中,口气中,隐隐有想要招纳他之意。

    原本这一切并没什么,一个爱才的老人喜欢一个有才华的后辈想要对之提携一二也不算什么奇闻。然而就在半月之后,沈默白为多吉引见了一人,楚乔才终于认识到了危机的所在。

    年纪轻轻,气度雍容,身份神秘,连沈默白这样的学者也对之恭敬有礼,再加上多吉为她形容的形貌谈吐,她不得不隐约想起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来。回想起近期听到的一些风闻,楚乔越发感到了一丝山雨欲来的紧张,三天过后,她决定北上,务必要见李策一面,方能解心中担忧。

    队伍在第二日来到了琇岭,一路上高涧溪流,草木繁盛,青松茫茫,若不是心境不适,定是一路休憩好游。

    然而第三天傍晚的一场暴雨,却阻断了楚乔等人的行程。

    山路难行,淤泥凹陷,第四天下午,好不容易走到了晴衡河,却发现暴雨之后大水将唯一的桥梁冲断了,一只似乎也要过河队伍正在抢修,不过人数毕竟只有三十多人,到底进度缓慢。

    如今摆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回头绕道,取道怀宋,这样最起码要耽误十多天的时间。要么,就是等桥修好之后再过河了。

    楚乔给雇来的马夫护卫每人加了十株银子,这些老实巴交的人顿时欢天喜地的加入到了前方修筑桥梁的队伍之中。

    不一会,多吉走到马车旁说道:“小姐,对方派人来谢我们。”

    楚乔见对方也没有亲自前来说话的意思,也乐得清闲,淡淡点头道:“你去回,就说大家同路而行,都要过河,不必道谢。”

    天色很快就暗下来了,天边雷声隆隆,天气异常闷热,楚乔微微撩起车窗的帘子,只见西方乌云密布,恐怕再不多时,又会是一场大雨。

    梅香带着几名下人煮好了肉粥,楚乔见渡口那一边的队伍一片安静,所有的下人都在修桥,只有一辆简朴的青布马车静静的停在一株苍松之下。傍晚的红光之下,马车好似被染上一层红晕,微风过处,帘卷微翻,一只皓白的刺金长靴露出一角锦绣,沉静淡漠,俨然是大贵之人。

    梅香叫上自家护卫,招呼大家吃粥。楚乔见了,就吩咐她将多余的粥送去给对面的那些人。不想梅香回来的时候,手里却抱着一大包油纸包,打开之后,全是上好的糕点酥饼,还有两大块干牛肉。

    “还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梅香笑眯眯的拿起一块糕点,凑到鼻间闻一闻,说道:“好像是白水关鱼福记的千层酥,小姐,你闻闻,和我们店里从白水进的货像不像?”

    楚乔皱着眉接过,看了一会,静静说道:“不是一样的,我们买的是中档的糕点,没有这么酥脆。这样的糕点是经不起长途跋涉的运送的,没法做生意,想必对方也只是买来路上吃的。”

    梅香听了微微乍舌,虽然这些年衣食无忧,但是毕竟是苦出身,她喃喃道:“这么贵的点心都送人,真是财大气粗。”

    菁菁这几日生了场小病,总是病恹恹的睡着,这会闻到香味睁开眼睛,也没看清楚是什么,就对梅香叫道:“梅姐姐,我要吃。”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伙人来历不明,还是小心些。梅香,把这些东西找个地方扔了吧,都别吃。”

    梅香微微一愣,可是随即马上点头道:“小姐说的是。”

    打了半晌的雷,大风也呼号了许久,可是入夜时分却又销声匿迹了。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木桥终于修筑好了。

    那伙人似乎也急着赶路,过来一个人和多吉打了声招呼,就当先离去。

    楚乔也不愿再耽误时间,那伙人过河之后,也带着人马过河。

    然而走到渡口的时候,却见之前梅香送过来装肉粥的瓷盆被放在一方篙草之中,里面肉粥完好,竟是一口没动。几只野鼠蹲在盆边,正在大快朵颐。

    楚乔放下车窗的帘子,静静靠在软垫上,眉心缓缓的皱了起来。

    午夜时分,总算出了山区来到一片平坦的草原,向导说此地是悠悠垣,出了这里,就是夕照山,翻过此山,前面就是西南方的第一大城秋风城了。由秋风城中转,往东是唐京,往北是白水关,过了白水关,就是大夏的土地了。

    几日以来一直在山涧野地里跋涉,此刻看到平原,众人心里豁然开朗。

    平原上历来如此,远远的看着一棵树,看起来不远,可是真要走过去,却要跑马跑上一整天。

    在悠悠垣上整整走了两天,总算到了所谓的夕照山。

    此山名字极美,景色也绝佳。只见几座连绵的山峰耸立对持,松柏青翠,繁花穿插,一条白色的瀑布由山顶倾泻而下,形成一条白练,水雾升腾,犹如仙境。

    因为比邻秋风城,此地的山路极为开阔,可并行两辆马车仍不嫌挤。

    夕阳西下,落日火红,洒下一片艳色,松柏雨林一片红晕,繁花似锦,鸟语花香,绝佳之景美不胜收,果然不愧夕照二字。

    当天晚上,楚乔下令在一处山谷安营扎寨。下人们听了集体欢呼一声,几日来不眠不休的赶路,果然已让众人神色俱疲了。

    然而还未睡着,野狼的嚎叫声却忽远忽近的传来,声音凄厉,叫的人毛骨悚然。

    菁菁害怕的小脸苍白,缩在帐篷里,靠在梅香的怀里死死的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楚乔也不免有些担心,西南一代饿狼凶狠早有耳闻,如今他们人数稀少,还大多都是些雇来的寻常护卫和车夫,队伍中又有女子孩子,一旦遭遇狼群,后果不堪设想。她叫来多吉和平安,吩咐了几句,交代大家做好准备,这才稍微放下点心来。

    然而到了后半夜,狼声更盛,间中还有男人的呼喝声。

    楚乔出了门,披好风衣,吩咐平安带着几人看守营地,带着多吉和十多名护卫就往声音的发源处而去。

    不过是转过一个坡,一股腥臭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众人小心一看,只见一处低洼的山谷之中,大约有上百只野狼正在攻击一队人马,那伙人人数虽不足,但是身手矫健,劈砍挪腾间威势凛凛,行动彪悍,一看就不是好相与之辈。狼群凶悍,白牙森森,仗着成群结队,也丝毫不惧。

    鲜血飞溅,恶臭扑鼻,惨叫声不绝于耳,令人脊背发寒。

    “小姐?”

    多吉皱起眉来,沉声说道:“狼群众多,若是这伙人不敌,我们也独木难支。”

第324章

    楚乔点了点头,说道:“大家准备。”

    一众护卫车夫也是常年在外行走的江湖人,虽然不敌正规军队,但是胆子却是极大。拉开弓箭,摆好架势,多吉面色冷酷,沉声说道:“放!”

    一排排燃着松油的火箭齐刷刷****而出,霎时间,狼群背后遭袭,十多头野狼顿时惨叫倒地。

    狼群大怒,掉转头来向他们冲来,势如电闪,迅速惊人,几个起落就已到了身前。

    多吉手疾眼快,提起一桶桐油,哗的一声泼在前面,火把一扔,一道火墙顿时在山前燃起,火舌高达三丈。几只饿狼停不下猛冲之势,一头撞在火中,顿时发出刺耳的惨叫声来。

    狼群畏火,登时阵脚大乱,那伙人马见有人帮忙,气势更盛,为首的几人大喝一声冲上来,刀劈厉砍,乘胜追击。

    那群饿狼果然凶悍,如此恶战了一个多时辰,才仓皇退去。临行前几声示威怒吼,隐隐有报仇之意。

    遍地狼尸,一地腥臭。

    山谷下一人高声呼道:“上面是哪位朋友相助,我家主人多谢诸位仗义出手!”

    多吉闻言微微一愣,探头看去,却因树木阻隔、夜黑如墨而看不清楚,只是高声叫道:“可是曹大哥吗?我们是在晴衡河边遇见过。”

    对方沉默片刻,突然大笑道:“原来是吉小哥,我现在有些不便,稍后定来拜谢吉小哥大恩。”

    多吉忙说道:“曹大哥不必多礼,不知可是受伤了吗?有没有金疮药?”

    “小小伤势,不足挂齿,小哥费心了。”

    楚乔听出对方语气里已经带出一丝警惕来,轻轻拉了拉多吉的衣袖,朝着自己的营地示意一下。

    多吉会意,忙说道:“那小弟先走了,曹大哥保重。”

    回到营地的时候,平安正急得上蹿下跳,见了楚乔连忙跑上来问道:“姐姐,可受伤了吗?”

    “没事。”楚乔摇了摇头,对多吉等人说道:“今晚大家睡觉多留点神,火把整晚燃着,准备好火箭和硫磺桐油。狼群瑕疵必报,小心它们来寻仇。”

    众人点了点头,楚乔回了帐篷,见菁菁已经睡下了。

    梅香为她脱下披风,轻声说道:“让多吉去就行了,小姐干嘛要亲自去呢?”

    楚乔摇了摇头,眉心紧锁,轻声说道:“我这几天总是心绪不宁,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小姐是为唐皇陛下担心了吧,你放心吧,唐皇那么精明一个人,哪里会让宵小之辈轻易得逞。”

    楚乔柔柔的叹了口气,双手捧住梅香递过来的一杯参茶,热气袅袅,却怎么也暖不了她冰凉的双手。

    “但愿如此吧。”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刚刚山谷下的那队人马,一颗心不知为何竟有一些担忧。不由自主的说道:“梅香,上次从杏林堂买回的金疮药还有吗?”

    梅香顿时一愣,着急的问道:“谁受伤了?小姐你受伤了吗?”

    “没,”楚乔连忙摇头,说道:“谁也没受伤。”

    她有些懊恼的躺在毡子上,梅香心有余悸的上下看着她,似乎怀疑她在骗自己一样。

    这是怎么了?

    楚乔微微皱起眉来。

    第二天一早,楚乔等人刚刚走了没多远,就见前方一队人马正静静的停在那里,显然就是昨晚的那群人。

    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走过来,和多吉说了几句话,客气一番,就走到楚乔的马车前,行礼道:“我家主人多谢小姐的援手之恩,本不该无礼唐突,但是受人恩惠需当铭记在心,是以大胆请问小姐名讳,还请小姐见谅。”

    楚乔微微皱起眉来,沉声说道:“路见不平,本该援手相助,不必多礼。”

    那人闻言微微一愣,又再说道:“还不知道小姐芳名。”

    “你这人好生奇怪,你家主人只派了你前来,明显是不想自表身份,为何要强问我的出身?大家萍水相逢,互相警惕防备也很正常,既然互不信任并且各有要事在身,何不马上赶路,在此多言,不觉得无聊吗?”

    那人顿时目瞪口呆,没想到会被楚乔这般抢白,愣愣的退下去之后。

    不一会,前方的队伍就疾行离去。

    菁菁乍舌道:“姐姐真厉害!”

    楚乔叹了口气靠在软垫上。

    什么厉害,只是不愿意和他们浪费时间罢了,越拖一日她的心情越是焦虑,而对面的这伙人也给她一种压抑的危机感,她明显感觉到对方绝不是普通人,在这种时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要小心谨慎的好。

    然而,走了不到半日,又一突发事件中止了他们的脚步,这时候,就连迟钝如平安,也察觉到一丝不妥了。

    一处稍显狭窄的山路上,几棵大树和一堆淤泥乱石横在路面,足足有半人多高,阻断了道路的前行。一切都很明显,很可能是几日前的那场大雨造成的山体滑坡和泥石流,然而,多次的巧合之后,却没人愿意相信这个简单的理由了。

    那队人马站在前面,虎视眈眈的看着姗姗来迟的楚乔等人,毫不掩饰眼底的敌意。

    而多吉和平安等人也疑惑的皱起眉来,手自然的垂在一侧,可是指腹却缓缓摩挲着剑柄刀把。

    天蓝云白,飞鸟鸣啼,太阳暖暖的照着下方,在这样晴朗的天气下,气氛诡异,剑拔弩张,没有人去清理路上的乱石淤泥,反而虎视眈眈的对视着,久久没有人上前一步。

    “真是巧啊。”

    姓曹的男人冷笑一声,缓缓说道。

    平安眉梢一挑,却被多吉一把拉住。年轻人剑眉微蹙,淡淡笑道:“果然很巧,几日来屡次和曹大哥患难与共,连我这个不信天命的人,都不得不说一句天意难测。”

    “依我看,不是什么天意,怕是有的人存心弄鬼吧。”

    平安顿时怒道:“你说谁?”

    曹大哥冷然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画下道来吧!”

    “我看你才不像好人!”

    平安怒喝一声,唰的一声抽出刀来,寒光闪烁,他上前一步,就要动手。

    对方一看,顿时出刀,就在这时,只见一道银光骤然亮起,叮的一声打在平安的剑柄上。宝剑龙吟,咣的一声落在地上,一个清厉的女声淡淡说道:“平安,不得鲁莽。”

    好似一池冷水骤然注入沸腾的热水之中一样,气氛霎时平息下来。

    全场一片安静,连人的呼吸都几乎清晰可闻。

    微风簌簌,扫过众人的眉眼,远处青松摇曳,碧浪万顷,鸟儿在半空中盘旋飞舞,叽叽喳喳的鸣叫。

    “噗。”

    一个细微的声音突然传来,似乎是靴子踩在石子上的沙沙声,风吹起青布车帘,曹姓男子等人顿时惊讶叫道:“主人?”

    那人一言不发,径直向着楚乔的马车走来。

    多吉眉梢一挑,顿时喝道:“站住!”

    那人却毫不理会,多吉手握剑柄,剑眉竖起,顿时就要拔剑。

    然而剑刚拔到一半,只听一声钝响突然响起,那人身手快的诡异,转眼间就卸下了多吉的剑,随手一抛,就扔在地上。

    多吉面色顿红,怒哼一声就要冲上前来,那人却凌然不惧,快步走到楚乔马车前,伸手就来掀她的车帘。

    “呼”的一声,清新的风顿时吹了进来,正午的阳光明晃晃的刺眼,楚乔手握小型弩箭,箭端对着车门,却在阳光刺入瞳孔的那一刻愣了下来。

    多吉从后面冲上前来,五指成爪,就往那人的脖颈抓来。以他三年多来师承楚乔的身手,此一刻,绝对能制敌人于死地。

    然而那个人却不闪不避,身穿一身月白色的云纹长衫,剑眉星目,清俊如斯,坦然站在原地,双眼清淡的望着她,一时间,竟然难辨喜怒,恍若深潭,寒湖幽寂。

    “嗖!”

    弩箭离弦,从男子的耳畔穿过,紧擦着多吉的手臂射了出去,快如巅峰,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气,瞬时间冻结了所有人的动作。

    “多吉,退下。”

    楚乔静静的说道,并没有气愤,可是却有着不容怀疑的威慑力。

    多吉眉梢一挑,叫道:“小姐?”

    楚乔眼梢微挑,也不说话,只是转过头去淡淡的看着他。

    多吉顿时神智一凌,缓缓退后,只是眼神仍旧不服气的看着马车前的男人。

    熏风如醉,天气好的让人心慌,一排毛色鲜艳的黄鹂落在不远的树枝上,啼叫出婉转的声音。树木舒展,像是新描的黛眉,一旁的密林郁郁葱葱,间中开着各色惹人喜爱的花朵,奇秀瑰美,如在画中。

    风过处,男子的衣角轻轻被吹起,没有寻常富贵人家年轻公子的熏香,而是一股清淡独有的芝兰气,气质清俊,恍若一捧清澈的雪。

    “呀!”

    坐在楚乔身后的菁菁突然伸着手,指着男人的腰部叫道:“他的玉佩和姐姐的是一样的!”

    莹白光洁,圆润剔透,男子被风而立,一方佩玉挂在他的腰间,闪烁着幽幽的光华。

    楚乔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在所有人静静默立哑然无声的时候,她突然伸手搭在男子的肩膀上,纵身自马车上跳下来,温和的笑着对平安多吉等人吩咐道:“别愣着了,赶快把前面的道路疏通开。”

第325章

    “啊?”平安瞪大了眼睛,看看楚乔,又看看那名男子,最后傻乎乎的问道:“姐姐,你们认识啊?”

    “恩。”

    楚乔神色轻松的点了点头,看样子似乎还有一丝欣喜。

    平安很想问问这人是谁,谁知话还没开口,就见那男人的眼神淡淡的飘过来,不是如何严厉,可是却有如冰雪一般的冷漠,似乎很不愿意听到这个傻头傻脑的小伙子喋喋不休一般。

    曹大哥等人见了,顿时低着头退了下去,拿出工具就开始疏通道路。

    楚乔转头对男子说道:“你随我来。”

    说罢,就往后面走去。

    “小姐!”

    多吉连忙走上前来,拦在楚乔身前,沉声说道:“你干什么去?”

    楚乔说道:“多吉,别担心,这是我的朋友。”

    多吉疑惑的看向那人,却见那人微微皱起眉来,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眼神犹若镜湖封冻,冷漠异常。

    那绝不是一般的淡漠和冷酷,而是屡经世事并且身居上位方能练就而出的骨子里的清高。多吉顿时感觉好似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脊背不由得一寒,恍惚间,楚乔和那人已经走得远了。

    这天的天色极好,明澈如一湖碧水,日光若金,两人一前一后,不一会的功夫,就走进一处僻静的小山坳,一行瀑布由山巅处飞泻而下,落入寒潭之中,溅起大片水花,粒粒澄清,映衬着璀璨的日光,五彩炫目。

    楚乔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年多没见,他似乎也并没有如何改变,仍旧是这般模样,她开口想说什么,千言万语凝在唇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终究化作一丝浅笑,溢出唇角,也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他人。

    “笑什么?”

    诸葛玥仍旧是那副样子,眉心微微蹙起,似乎很不耐烦和她站在这里一样。

    “没什么。”楚乔摇了摇头,仍旧是笑着说道:“似乎每次见你的方式都很奇怪。”

    诸葛玥转过头去,眼睛看着别处,还是那股熟悉的别扭劲。

    “你来这干什么?”

    诸葛玥给了她一个无比准确却有无比含糊的答案:“办事。”

    “哦。”楚乔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就要回去了?”

    “恩。”

    然后,两人就站在原地,谁也不再说话。

    一转眼,又快两年了,这两年来,他在朝堂上呼风唤雨,转手乾坤,已成为大陆上最有势力的人之一。楚乔在偏远之地,偶尔听闻他的消息,都会有一种奇异的恍惚感。她有时候甚至会怀疑,自己所认识的那个人,和那些传言中杀伐决断凌厉果敢的男人是不是一个?

    她也陆续听到一些来自于青海的传闻。

    传闻那里虽然名义上隶属大夏,但是实行自选官吏,不从氏族中推举,而是经由科考选拔,即便是平民也有机会参考。传闻那里制定了新的律法,鼓励农耕兴修水利,保护工商,内地的商人们中有胆子大的已经前往青海做买卖了。传闻那里废除了奴隶制,氏族富家可以购买家奴,但是只要家奴愿意出钱赎身,是可以脱离奴籍的。而且即便是家奴,也不可以随意杀害,否则就要受到律法的严惩。传闻那里并不是如传说中的荒凉败落,而是地域广阔,另有乾坤,人口繁盛,如今,已有众多富饶繁华的城镇了……

    还有传闻说青海王如今已经臭名远播,被称为强盗司马。在朝堂上每年抢钱抢粮,以各种名目争夺各种物资,源源不断的运往青海。每个月青海都要上报大灾大旱洪水冰川,那里的百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极力要求朝廷出钱出粮解救难民。

    偏偏那些物资一出真煌就会流入市场,换取大量的真金白银,然后明目张胆的运向青海本部。如今燕北的大半兵力都被青海牵制,大夏根本就不敢同他翻脸,只好任由他为非作歹。

    传闻这个男人被青海的百姓称为君父,被西蒙的百姓称为强盗,被大夏的官员们称为吸血鬼,就连他的好朋友兼好盟友赵彻七皇子也很委婉的劝他:差不多就行了,你吃肉,总得让他们有口汤喝。

    传闻西蒙的百姓纵然恨他入骨,但是如今胆子大的已经悄悄的准备搬家了,每天翠微关都人满为患,充满了想要偷偷混进去的拖家带口的老百姓。

    大夏长老会怒斥他有意纵容翠微关守军懈怠渎职,放西蒙内地的百姓流入青海。

    他却很无辜的一摊手,燕北军威太甚,我们没有多余兵力,若是想有效的限制此等事件,急需户部立刻向青海拨黄金十万株,以扩充青海军备……

    传闻那么多,可是楚乔此刻看到他,那些传闻突然就如烟云般从脑海里消失了。

    他还是他,不是什么青海王大司马,不是惊才艳绝的青海君父,不是狡猾无耻的大夏吸血鬼,他仍旧是那个冷漠孤傲还略略带着几丝别扭和任性的男人,是那个和她屡经生死,几次救她于危难的诸葛少爷。

    几丝感慨突然在心间升起,渐渐将那份初见时的激动和喜悦压了下去,她看着他,虽然仍旧英俊,仍旧冷漠的像块冰,可是眼角已然带了一丝纹路,仔细看去,眼神也有一些疲倦的辛苦了。

    她静静抿了抿唇角,轻声说道:“才一年多没见,你就老了。”

    诸葛玥闻言突然一愣,眼神中的那丝风霜卸去,他低头看向她,只见她容颜依旧,只是更加瘦弱了几分。

    他今年才二十六岁,无论如何,也称不上这个老字。然而这些年的辛苦劳累,那些坎坷岁月里的博弈征伐,那些溅在眉梢眼角的血腥杀戮,都随着这个老字,如同滚滚潮水般,流过他沧桑的双眼。

    掩映在种种风光之后的,是无眠不休的彻夜灯火,是西窗冷月的孤影剪烛,是寒窗辗转的夜不能寐,是迎风独立的萧萧孤独。

    仍面依旧,心却疲了。

    如何能不老,又怎么能不老。

    他看着她,这一年多来的火气突然就没了,连那丝孩子气的任性,都在这句简单的话里老去了。

    “这一年多来,你还好吧。”

    “没什么好不好,总还活着。”

    诸葛玥淡淡的说,话虽然不好听,可是却没有以往那种冷淡的语气。楚乔却知道,他并非是与自己斗嘴,而是真实的感慨。也谢有他们这样的人才能体会的到,没什么好不好,活着,就很好了。

    “我也挺好的。”

    诸葛玥没问,楚乔却自己说道:“我,开了一家客栈,日子很舒服。”

    “我知道。”

    男人淡淡的回答,楚乔却一愣,抬起头来看着他:“你知道?”

    “我在你那住了三次。”

    楚乔彻底呆住了,却听诸葛玥沉声说道:“一年了,你可想通了?”

    “想、想通什么?”

    男子缓缓皱起眉来,一副你实在很能装蒜的样子:“你真打算开一辈子客栈?”

    楚乔瞪着眼睛,哑口无言,其实,她真的是这样想的。

    “还是你打算在三十岁之前随便找个人嫁了?”

    楚乔大囧:“谁跟你说的?”

    “还能有谁?”诸葛玥说道:“自然是李策,你不知道吗?你对面那家春雨楼就是他开的,斜后方那家四海客栈就是我开的。”

    楚乔被惊得无语,她恍然间想起了那两家门庭冷落的客栈,在这之前,她还一直很得意的沾沾自喜,以为是自己的客栈将他们挤的没有生意,不想却是这两位高人的手笔。

    这么说来,学府城的事李策应该了如指掌了,对于那些人的动作,他也应该早有准备了。

    突然想起一事,抬头问道:“那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不知道。”诸葛玥说道,见楚乔不信,不耐烦的说道:“我虽然去过,但是没见过你们。”

    是的,这一年多她深居简出,的确是很少出门。

    “你这次出来干什么?”

    楚乔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是李策的国事,就含糊道:“我去唐京。”

    “哼——”

    诸葛玥冷哼一声,一旁的碧树上缠绕着淡淡的紫藤和杜若,香风细细,幽幽而来,像是一汪浮云。

    “少爷。”

    曹姓的男子远远的说道:“道路疏通开了,可以走了。”

    诸葛玥也没出声,静静的站了许久,似乎有些不耐这样压抑的气氛,他转身就想走。

    “诸葛玥!”

    楚乔突然叫道:“下次来学府,可以来见见我。”

    “我没空去。”诸葛玥冷冷的答道,缓缓的转过身来,沉着脸说道:“我就要回青海了,你跟不跟我去?”

    他就这样说出了这句话,像是熟人见面问你吃了吗一样自然,楚乔却傻傻的呆住了,她总是这样,任何事都可以从容应对,唯有面对他,就会睿智全失。她呆呆的看着他,似乎想从诸葛玥的脸上看到另一张嘴来证明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李策说你是一根筋,当时遭逢大变,一时想不通,劝我多给你点时间。”

第326章

    诸葛玥一脸淡定的说道:“你现在想通了没有?跟不跟我去?”

    “你,你是大夏的军部司马?还有家族在……”

    “那些都不用你管。”诸葛玥皱着眉沉声说道:“你只要说跟不跟我去就行了。”

    一群鸟飞过去了,两群鸟飞过去了,好多群鸟都从林子上面飞过去了,楚乔仍旧没有说话。

    诸葛玥突然大怒,厉声说道:“你到底去不去?”

    “我去我去我去!”

    楚乔大声回答道,两个人脸红脖子粗的对喊,回声回荡在周围,越发显得这里静的发毛。

    “在这里遇见你也好,省得我再跑一趟跟你说了。”男人故意装作很不在意的说道,好像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样,却不想自己平时到底是不是这样多话的性格。

    “别到处乱跑了,回你的院子呆着去,等我事一了,就派人来接你。”

    说罢,很帅气的转身就走。

    “反正去青海,也是可以开客栈的。”

    一个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诸葛玥猛的回过头来死死的瞪着她,一副心狠手辣的表情。

    天际白云飘飘,鸟儿从树叶后面探出头来,似乎也在奇怪,这世间的事,真是不能以常理来度之。

    回到马车上的时候,梅香正在笑眯眯的等着她,菁菁却更开心,乐的合不拢嘴。楚乔自然清楚她的小心思,可是却不愿意说出来,今日的一切简直太匪夷所思了,楚乔静静的坐下来,心脏还在怦怦的乱跳。

    她是不是太冲动了?

    “小姐。”

    梅香笑着为她加了一个软垫,说道:“这世上的一切不能全用狼来处理,奴婢觉得,小姐以前太冷静了,偶尔冲动一次,也不见得是坏事。”

    楚乔惊讶的转头看向她,惊讶于梅香这样尖锐的洞察力。

    梅香却哈哈笑道:“小姐不知道吗,现在的你,可是把什么事都写在脸上了。比起以前的小姐,梅香却觉得这样的你更招人喜欢。”

    马车开始走了,多吉皱着眉过来说道:“小姐,我们要和那些人一起走吗?”

    “一起走当然一起走!”菁菁撩开帘子叫道:“就要一起走,将来还会一起住呢,哼哼!”

    说罢,就气哼哼的放下车帘。

    梅香为楚乔倒了一杯参茶,柔声一叹,说道:“小姐,不是所有人都会一年又一年的等待另一个人的。有些事,你在当时不抓住,如果将来再发生什么变故,你会后悔的。”

    熏暖的风顺着微微飘起的车帘吹进来,像是母亲温柔的手指,天空一片澄碧,隐隐有高飞的鹰遥遥而去,穿越云层,远离尘埃。

    楚乔坐在石阶上,望着天边的云海,院子里的花开的无比鲜艳,丹红蕊黄,十分惹人喜爱。

    客栈的小二坐在小凳子上,正在很认真的煮茶。那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正是年轻跳脱的年纪,多吉和平安也坐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他闲聊。

    楚乔听他们说起川地蜀丘的风景,说起南疆丘陵的古栈道,说起大夏的藏剑阁,说起卞唐的乌鸦山,最后说起燕北的大雪回回,话题渐渐热闹起来,菁菁也从房间里走出来,一边吃着各色蜜饯,一边探着脑袋和几人闲聊。

    梅香坐在一旁的香樟树下,正在编制一个璎珞,手指如蝶触翻飞,灵活的令人目眩。

    天色渐渐暗下来,院子里掌起了灯火,暑气渐渐消散。菁菁向厨房要了几个冰碗,里面装着各色水果,凉沁沁的,看着就十分好看。

    到底还是之前的那场暴雨,将秋风城前的吊桥冲毁了,楚乔等人的行程被耽搁下来,需要在秋风城住上两日才能继续北上。

    如今,他们就住在一家依山傍水的小客栈里,整间客栈都建在半山腰上,高低起伏,错落有致,林木葱郁,远远望去,好似一片林子一样。

    楚乔的房间坐落在一处高高的石崖上,正对着西方,老板想来也是个雅人,因为此地比邻夕照山,便取名为夕照院,每逢傍晚,这里的夕阳都是极美的。

    诸葛玥就住在旁边的归藏楼里,昨天下午他就派出手下的侍卫一起帮助官府修建吊桥和渡口,想来真的是有急事在身,需要马上赶回去吧。

    白日的时候下了一场雨,下午才停,树叶油绿的一片,繁花零落,却更显娇媚。

    楚乔穿着一身米白色的麻裙,头上插着一支乌木簪子,乌黑的长发松松的绾了一个髻,看起来十分清爽舒服。

    今晚的月亮很圆,楚乔静静的看着月亮,突然想起就快要过中秋节了,只是这个地方是不过中秋的。

    此地管中秋叫白月节,来源于一首歌,楚乔曾在军中听到过这首歌。歌里唱的是一个男人骑着马出去打仗,打了很多年,从小兵变成伍长,从伍长变成将军,最后他终于打完仗回到家中,却发现家里的房子已经倒了,妻子也被别人抢走了,父母儿子都被饿死了,尸骨都化成了灰,连一座坟都没有。

    她还记得歌里的最后一句话:月儿照我魂,催你早还乡。

    从此以后,白月节就成了团圆节,奉劝人们珍惜家人,不要为了眼前的得失而忽视亲情,等到无法挽回的时候再去后悔。

    月儿照我魂,催你早还乡……

    “真好听。”

    梅香停下了手里的璎珞,转过头来看着楚乔,笑着说道:“还从来没听过小姐唱歌呢。”

    楚乔微微一愣,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哼唱出声了。

    “这真是首好歌,小姐现在能体会出这首歌里的意思了吗?”

    楚乔微微侧头:“梅香最近好喜欢给别人讲道理啊。”

    “我又没读过书,知道的都是最简单的道理,哪里比得上小姐的学富五车呢?”梅香呵呵一笑,转而说道:“可是有些时候啊,知道的越多,脑子就越乱,反而会忽略了一些很浅显的道理呢。”

    “一日复一日,年年上房梁,眺望村头路,仍不见夫郎。夫郎保边疆,外人踹门墙,儿女无衣衫,爹娘饿肚肠。天高皇帝远,将士不在乡,村中恶村长,便是土大王。风雨一丝丝,冷雪堆破房,月儿照我魂,催你早还乡。”

    梅香脸上的笑容十分恬静,靠在树上静静的哼唱,有花瓣落下来打在她手上的璎珞上,月亮的白光落在她的手指上,像是弯弯的蝶翼。

    这时,远处突然隐隐传来一阵笛声。隔得太远,那笛声微微飘渺,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缠绵,偶尔在高昂之处,却也不失清俊,三回九转,袅袅如烟,清空悠长,别有一番坦荡情怀。

    平安等人原本还在闲聊,听到这笛声突然都停住了话头,多吉坐直身子,眼神带着几丝叹服神往,就连菁菁这样不通音律的人,也支着耳朵听着,很是安静的样子。

    梅香站起身来,转头就回了房间,再出来的时候手拿着一件米白色的披风,轻轻披在楚乔肩上,笑着说道:“小姐奔波了这几日,一直提心吊胆,如今也该歇歇了。这客栈后院景色极好,今晚月光正好,小姐不妨出去走走。”

    楚乔转过头去,却见梅香笑容淡淡的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丝怂恿和鼓励。

    “梅香……”

    楚乔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梅香说道:“小姐,梅香什么都不懂,什么天下大义信念信仰我都不明白,我只希望小姐能过的开心一点,你是个好人,那首歌不应该是唱给你听的。”

    月光照在楚乔的脸上,她微微有些愣,不由得想起了那首歌的下半段:

    青山几寒暑,白雪飘荡荡,君归不知路,天地苍茫茫。孩儿死瘟疫,爹娘无米汤,妾唯卖自身,换取活命粮。夫郎胸有志,不甘贫贱乡,十载盼君归,鬓发早染霜。世事多羁绊,岁月水殇殇,不求大富贵,贫贱一张床。

    “梅香,去拿那件浅绿色的来。”

    梅香微微一愣,迟疑的看着她。

    她却突然笑了,站起身来说道:“整天不是白的就是黑的,像是出殡一样。”

    月色一路照着,她静静的走,所有的岁月过往在脑海中一一滑过,像是一行偏飞的白鹭,蜿蜒的飞过水墨书画的天地间。那些或激烈或斑白或色彩浓郁或苍茫惨淡的一切,渐渐在心底沉淀下去,变成一汪水,渐渐的冻结成冰。

    恩怨、羁绊、痛恨、纠缠、相助、携手、生死、重逢、挣扎、欣喜、别离、惘然……

    每走出一步,她的眼前都会浮现出一幅画面、一处风景,每一幅画上都承载了太多沉重的东西。有国家仇恨,有私人恩怨,有亏欠愧对,有执著思念,有多年来的压抑和隐忍,有几欲冲破桎梏的激烈和盘旋。

    那么多的情感充溢在心底,终于被那首平铺直叙的歌词,一一挑破,激烈的顺着指尖蔓延而出。

    她就是一汪碧湖,用狼和冷静为自己结上一层薄冰,将所有她觉得不对的情感都压抑下去。

第327章

    一年、两年、好多年。

    后山的一处幽潭之上有一座小亭,木质的亭子已经有几分败落,老板却很有心的在亭下种了几棵杜若和紫藤,细小的花盘顺着藤蔓蜿蜒的爬上去,将柱子一圈圈的缠绕,别添了几分素雅的幽静。

    月光淡淡的照在前面青碧色的深潭之中,一弯圆月洒在水波中央,雪白的一轮。

    诸葛玥一身淡紫色长衫,随意的坐在亭子下的台阶上,一条腿曲着,一条伸直,背靠着脱漆的柱子,有几丝墨发从鬓角滑脱,落在脸色。他的模样仍旧是极清俊的,手拿一只青绿色的竹笛,吹着极动听的调子。没有幽怨的痴缠,没有凌云的壮志,就像是普通少年吹奏的乡间谣曲,时而轻快,时而舒缓,有调皮的杜若芳香游荡在他的身边,像是顽劣的孩子。

    楚乔静静的站在那,无声无息,风吹过她淡绿色的披风,薄纱浮浮,像是早春的柳枝。

    她似乎从来没有这般仔细的看过他,岁月坎坷,一晃很多年,她曾经自怨自艾的觉得自己何其不幸,可是如今想来,最起码要比那歌中所唱的将军幸运许多。房子没倒,亲人未死,而爱着的人,还好好的站在原地,只要她肯回头,就能够到他的手。

    纵然相隔万水,世所不容,他仍旧一步步坚定的走到今日,用他那份难得的任性和固执,一次次的冲破禁锢,为她撑起一方躲避的晴空。

    心底的坚冰笑容,她似乎听到了狼的大厦巍然倾倒,她跟自己说:或许,我也可以任性一次。

    毕竟,她已经很多年没有任性过了。

    笛声骤停,男人斜斜的侧过头来,看到静静默立在桂树之下的绿衣女子,微微有些失神。

    “你怎么来了?”

    “就许你来,就不许我来吗?”

    楚乔一笑,就走过去,伸足踢了一下诸葛玥的腿,说道:“让开。”

    男人缩回了腿,她顺势就坐了下来。深潭白亮的波光映在她的脸上,像是破碎的珠玉,悠然盈盈。

    “诸葛玥,明天吊桥修好了,你就要回大夏了是吗?”

    诸葛玥点了点头,有些诧异的看着她,说道:“怎么了?”

    “那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呢?”

    一丝惊讶闪过男人的眼睛,他反而有些奇怪了,上下的打量着她,似乎她有什么阴谋一样。

    “是要等夏皇死了吗?还是要等赵彻登上皇位?到时候,你能全身而归吗?”

    楚乔屈膝坐在石阶上,披风后的帽子耷拉在背上,微微隆起,簇拥着她雪白的脖颈。她的下巴抵在膝盖上,眼睛望着前面的水潭,突然转过头来说道:“诸葛玥,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女子的眼神是极清亮的,不是曾经那份洞悉世事的忧伤,她静静的望着他,静静的笑着,就像梦里的很多次一样,眼睛里没有其他杂质,没有其他人的影子,只有他一个人。

    他忘了自己是如何点头的,只见她开心的用双手托着腮,月光在她的脸上画下优美的弧度。她的声音很柔软,像是绵绵的海浪细沙,一点点的穿透了夜的宁静,悠悠然的,走进了他的心底。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会在这里衷心的祝福你。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天空中虽然飘着雨,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我还在这里耐心的等着你。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天空中虽然飘着雨,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歌声顺着夜里的风,静悄悄的回荡在充满杜若香气的庭院里,楚乔转过头来,目光那样清澈。她伸出手,很小心很小心的缓缓靠近诸葛玥的手,不像是以往的任何一次,就像是初初恋爱的女孩子一样,紧张的指尖都有些颤抖,一点点的,一点点的,轻触男人的手背,然后,轻轻的用手指捏住他的手指,只见那么凉,像是幽潭的水。

    诸葛玥转头看着她,神色一直是愣住的。夜风吹过他们之间,亭子里的花骨朵香气袭人,他们像是小孩子一样坐在台阶上,拉着手,谁也没最先开口说话。

    从来都是对立的,一旦战成一条直线,他们似乎有些摆不明自己的立场了。

    诸葛玥有点想笑,可是他又觉得自己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笑,他很严肃的皱着眉,脸上的表情十分耐人寻味。

    放下了心结,楚乔变得很自然,她拉着他的手,瞪大眼睛问:“诸葛玥,青海好吗?”

    “恩?”男人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说:“还行吧。”

    “那漂亮吗?”

    某人很没有浪漫细胞的回道:“有几个地方还不错。”

    “那青海冷吗?”

    “夏天不冷,冬天冷。”

    楚乔充满希望的说:“那里的百姓一定很朴实。”

    “你傻吧,哪还没几个坏人?天下乌鸦一般黑,谁没有私心?”

    “啊?”楚乔终于皱起眉来:“那青海也不是很好嘛。”

    “我什么时候说那地方好了?”

    楚乔无语了,这是一个男人要带女人私奔之前说的话吗?

    “不过那地方也有一件事挺好。”

    楚乔问道:“什么事?”

    诸葛玥很得意的一笑:“那地方是我说了算。”

    诸葛玥自己笑了两声,发现没人捧他的场,有些抑郁的住了声。

    “星儿,是从什么时候?”

    楚乔微微一愣,转过头来,问道:“你说什么?”

    诸葛玥沉默片刻,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眉心缓缓的皱了起来,好久才说:“从什么时候起,你不恨我了?”

    “谁说不恨了?”

    楚乔气哼哼用拳头比划着自己的头说:“我都记在这呢。”

    诸葛玥不屑的扫了她一眼:“口是心非。”

    月亮清淡的照着下面的一切,其实很多时候,有些东西只需要几句话,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动作,可是走到这一步,却要那么多年。

    桂树摇曳,男人的手指很自然的反握过来,将女子冰冷的手指握在掌心。

    那么多年的辛苦,那么多年的执着,似乎只为等待这一个动作。

    他转过头去,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开心的咧开了嘴角。

    第二日,吊桥终于修好,他们出了秋风城,走水路渡过了穆凌江,然后上岸到了邱砂郡,就要了分道扬镳了。

    两队马车停在原地,诸葛玥和楚乔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天气晴朗,澄清碧蓝。

    诸葛玥很酷的看着北方,说道:“我要走了。”

    “哦,”楚乔点头:“走吧。”

    “少跟李策鬼混,闲着没事就回你的客栈去。”

    “谁鬼混了?”楚乔皱眉道。

    “哼——”

    “诸葛玥,我们就要分开了,都收敛点,给对方留点好印象。”

    诸葛玥别扭的哼哼:“我对你向来没什么好印象。”

    楚乔气的上去掐他:“你还是人吗?你还有人性吗?当初是谁哭着喊着求我了?”

    楚乔掐的很疼,诸葛玥也怒了:“姓楚的,我什么时候哭着喊着求你啦?”

    没有吗?

    楚乔想了想,好像是没有的。

    不过行动做的也差不多啊,为什么要在得手之后搞出这么无所谓的态度?况且,现在也不算是得手了吧?

    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就装吧。”

    冷战进行了一小会,他们互相气哼哼的瞅着,原本的那份离愁别绪竟然渐渐的就淡下去了。

    毕竟,总算是更近了一步,不是吗?

    最起码,已经可以很自然的开玩笑了。

    “我是认真的。”诸葛玥突然很严肃的说道:“少在李策那混,卞唐的国事也别插手,我发现你这个女人简直太爱多管闲事了。”

    多管闲事?

    楚乔瞪着他,很不高兴的说道:“我之前不过是想去给他提个醒。”

    “那现在呢?还去干什么?”

    楚乔怒道:“不是要走了吗?我去跟他道别。”

    要走了?走去哪?

    诸葛玥的心情突然就好了很多,他有些不自然的清了下嗓子,然后说道:“反正你注意点,李策那混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楚乔摇了摇头,很感慨的说:“所谓过了河就拆桥,说的恐怕就是你这种人吧。”

    “你说什么?”

    诸葛玥真的要恼羞成怒了,楚乔举起手来,一副不愿意跟他一样的的表情:“你还不走啊,一会天都要黑了,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诸葛玥磨蹭了半天,突然从怀里拿出一只白色的玉石铃铛,看起来平平无奇,举到她的嘴边说道:“昨天晚上你唱的那首歌,再给我唱一遍。”

    楚乔一愣,问道:“为什么?”

    诸葛玥的脸突然一红,竟然十分可爱,他皱眉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叫你唱你就唱。”

第328章

    “唱歌也是需要心情的,我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不想唱。”

    诸葛玥以多年来练就的杀人的眼神瞪着她,久久也没有挪开视线。

    楚乔被他看的有些心虚,轻声说道:“那么多人看着呢,我一唱,他们全听着了,我还做不做人了。”

    勉强接受了她的解释,诸葛玥说道:“那你对着它说句话。”

    “说什么?”

    男人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随便!”

    楚乔立马对着那铃铛大喊道:“诸葛玥是混蛋!”

    声音之响亮,连下面的众多随从为为之侧目。

    诸葛玥暴怒,掉头就走。楚乔见玩笑开大了,连忙追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他的手,对那小铃铛说道:“记住,我在等着你呢。”

    只是一句话,就把男人的火气降了下来,其实他真是一个特别好哄的人。

    “这是什么东西啊?”

    楚乔纳闷的摸了两下,只觉得似石非石,似玉非玉,做工及精细,以铃铛为外形,里面却是九曲十折,像是人的耳朵一样。

    诸葛玥也不搭理她,只是说道:“快走吧,磨磨蹭蹭的。”

    他还有理了?

    两人走到队伍里,终于马上就要走了,楚乔忍不住很正经的叮嘱一句:“万事小心。”

    诸葛玥状似很沉着的略略一摆手,十分淡定的上了马,看起来孤高清傲,淡漠如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记住我说的话。”

    说罢,就很大牌的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人影渐渐远去了,楚乔还站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菁菁靠上前来,很痴迷的模样,喃喃说道:“姐姐,姐夫好冷酷啊。”

    多吉皱着眉,很不爱听的样子,沉声说道:“菁菁,不要乱说话。”

    “就说就说!”

    菁菁回头瞪着他,一边做鬼脸一边叫道:“气死你气死你!”

    “多吉,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楚乔皱着眉问道,将诸葛玥的那只小铃铛的形貌形容了一遍。

    多吉微微皱起眉来,默想了半晌,才说道:“小姐,如果你没看错的话,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相知铃。古书上记载,那是西南风语族的三大至宝之一,风语族族人手工艺精巧,精通机械秘术,这相知铃,就是风语族第八代族长亲手制成的。听说只要对着铃口大声说话,声音就会被铃铛保存下来,一旦被风吹到,声音就会重复发出,连语气音调都不会发生改变。只是风语族向来行踪诡秘,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听说过他们的消息了,那相知铃也早就失落了,小姐是在哪看到的这铃铛,可听到铃铛说话吗?”

    楚乔微微愣住了,远处的马蹄早已消失,只剩下一行尘土飞扬在栈道之上。

    “相知铃?”

    诸葛玥弃车骑马,如今已经靠近大夏边境,接应的人就在前方,他们也不再小心的隐蔽行藏了。

    天气很暖和,没有一丝风,可是马儿奔跑起来,还是有细细微风吹了过来,扫过他脖颈上带着的那只铃铛。

    “记住,我在等着你呢。”

    女子的低喃声温柔缠绵,轻轻的响在耳边,像是一汪清澈的湖水,静静的陇住如烟的尘埃。他的嘴角不由得轻轻勾起,然而笑容还没滑至眼底,另一个声音突然刺耳的响起:

    诸葛玥是混蛋!

    声音那般大,所有正在策马狂奔的侍卫全都吓了一跳,惊悚的停下马来齐齐疑惑的看向他。

    诸葛玥的脸色,霎时间要多么难看,就有多么难看。

    向东的驿道上,青布马车之中,楚乔还在努力的沉思着:

    “那岂不是像录音机一样?”

    “姐姐,什么事录音机啊?”

    菁菁凑上前来,眨巴着眼睛问道。自从见了诸葛玥,小丫头心情好的不得了,跟楚乔的关系,也立刻恢复到曾经的亲密状态。

    楚乔闻言,很是热心肠的为她解释道:“这个录音机啊……”

    梅香坐在马车的另一端,看着正在给菁菁讲解录音机原理的楚乔,不由得微微一笑。

    其实人生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很多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复杂,只是因为心中的一些执念,而固执的坚守着,浪费着大好的时光,就算何等聪慧的人,只要事情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一样会彷徨无措。

    有时候,只要踏出去一步,以后的一切,就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了。

    “路还没走到底,也许还会有别的变故,你怕吗?”

    风吹过幽潭的碧水,划起一道浅浅的涟漪。

    她的头轻轻的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有杜若的清香缓缓飘来,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冲破了心底所有迟疑的魔障,渐渐凝结成三个短促的字眼:“我不怕。”

    他轻轻的笑了,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就那么坐着,一直到天明。

    ****来的毫无预兆,像是一锅冰冷的水,被骤然加热到滚烫的地步,水里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烹煮其中。

    行到邯水的时候,战争已经扩大,几路铁骑踏过之后,城池被摧毁,家园被焚烧,昔日的沃野良田化作腐朽的黑灰,绫罗锦绣飘荡于淤泥黄汤之中,道路两旁随处可见于战乱流离中死去的黎民百姓,繁华一朝尽毁,血肉于夏夜发出刺鼻的腐臭。

    洛王在眉山起兵,不想成为乱臣贼子的百姓们拖家带口的向东而来,然而赶到邯水的时候才发现统领邯水关的竟是洛王偏妃的族兄徐素,向东的水路渡口被牢牢封锁,邯水关以西的卞唐军士首尾不能相顾,于洪城一役中大败于洛王,卞唐江山半壁飘摇。

    楚乔等人的行程就这样被耽搁了下来,大战在即,即便以她之力,也难以同这样的局势相抗衡。

    邯水一代,百姓聚集,时逢盛夏,疾病流行,不出半月,城中就开始流行瘟疫。豪门大户全都紧闭房门,派出大批护院家丁看守巡逻,客栈酒肆更是关门歇业,想买一粒米都办不到。楚乔等人不得不前往郊外,好在之前做好了远行的准备,粮食帐篷都已备齐。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各种流言蜚语相继传来,就是多吉平安等人冒险进城打探,也探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

    流言各异,有的说李策已经在东方整顿了八十万铁骑精甲,正向着邯水杀将而来。也有人说洛王前几天在君山将南怀军打的落花流水,姜浙、费城、南旺、安息郡、夕照山一代相继沦陷,帝**队死伤大半,其余全部投降,再有不出五日,洛王的大军就要进驻邯水了。还有人说,西南大户齐齐捐钱捐粮,响应洛王起义,打出昏君无道的旗号,派出家族亲兵并入眉山军,洛王军队数量直逼百万。更有荒谬的说法说,李策被此刻已经不在唐京,而是带着后宫妃嫔躲入了大夏境内,而东海怀宋正帮着他建造海船,他就要逃到海上去了。

    邯水一代人心惶惶,尽管传言并不完全属实,但是洛王的军队还是一日日的靠近邯水。

    因为近日来的难民越来越少,这就说明洛王的包围圈越来越近,就要与邯水的军队会师了。

    又过了七日,洛王大军终于开到了距离邯水不过八十多里的棋柏坡,然而却出乎意料的停了下来,并没有做出要与邯水守将徐素将军会面的举动,而邯水,也并没有旗帜鲜明的表示要效忠洛王。

    战事,顿时胶着了起来。

    就在这时,帝国西硕军察觉到事件的不寻常,徐素将军是帝国的大将,早年曾经追随过慕容老将军,如果他肯坚守大义站在李策一方,那么卞唐正统胜算大涨。

    就这样,又观望了四天之后,西硕军首领陆炳宽带着部下三万兵马赶至棋柏坡,和洛王大军发生了激战。战事虽然惨烈,西硕军伤亡惨重,但是他们却悍勇的冲开了洛王的防线,向着邯水的徐素将军大营投奔而来,其意不言自明,是要与邯水军队一起保卫卞唐皇都。

    然而,就在这时,震惊整个西蒙大陆的邯水大屠杀却毫无任何预兆的开始了。

    徐素在一夜之间,杀光了陆炳宽部下的一万三千名将士,鲜血染红了邯水河,即便是三十里外的下游,仍旧能看到赤红的河水,尸首堆积,几乎形成了一大片高高的堤坝。

    邯水一代终日鹰鸩盘旋,一到夜里,就是惨烈的嘶鸣和尖啸声,凶禽猛兽撕咬着渐渐腐臭的尸体,像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三日过后,终于相信了徐素投诚诚意的洛王带着十五万大军进入邯水大营。并在第二天,在军人们的拥护上,黄袍加身,叩拜先祖,即位登基,徽号景衡。

    两日后,眉山军二十万赶至邯水,加上邯水徐素的十八万守军,洛王的兵力已经直逼六十万之众。

    就此,卞唐出现了两皇并列分江而治的滑稽局面。

    十日后,似乎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样奇耻大辱的大唐皇帝李策终于下达了征讨文书,言辞激烈,并亲自御驾亲征,率领中央军九万,东南军十一万,还有狼兵二十万,以泰山之势,赶往邯水。

第329章

    战事一触即发。

    八月初九,洛王于朝阳台登高祭祖,焚香祭旗,随后,带着本部军队还有十五万眉山军过江,留下五万眉山军和徐素镇守邯水。然而李策的军队却迟迟龟缩在大营中不敢迎战,一连五日,只有几场上百人的战役,说是军队作战,还不如说是百姓群架,一时间,李策之名在卞唐大地沦为笑柄。唐皇惧怕洛王,龟缩营中不敢出战之事,传播的天下皆知。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李策就要丢了江山的时候,楚乔却突然吩咐梅香收拾行装,准备进京。

    梅香不解其意,直言询问。

    楚乔看着正东方的徐素大营,目光变得有几分迷离,她想起了当日西硕军被集体屠杀的那一晚,惨叫声响彻耳际,整夜不绝。

    “这场仗,就要结束了。”

    八月十七,大唐军队终于一扫之前的颓气,大军齐齐出动,于狐林垣和洛王大军展开激战。

    战士们奋勇厮杀,战争持续了一日一夜,没有一方有丝毫退让。他们都知道,这是一场皇权争夺战,胜的一方必定金玉加身,前程锦绣,而失败的一方则要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就在战役进行到关键的时刻,徐素将军却突然出现在战场之上。

    洛王大军欢声雷动,然而还没等他们的笑声消失,徐素大军却突然举着马刀向洛王军队的后方杀将而来!

    八月二十日,洛王兵败,死四万余人,余者降。

    洛王在两千铁血亲卫的护卫之下,一路逃到了邯水,却发现部下的五万将士已经全部身死。邯水汤汤,无船可渡。洛王走投无路之下,于邯水江畔长叹一声时不与我,随后拔剑自刎。

    至此,这个登基仅仅十一天的景衡帝黯然离开了卞唐的史书版图,一切消于无形,就好像他从来也没有出现过一样。

    八月二十一日,大皇军队追杀洛王余党,一路斩杀西南大族三百余家,女子充为官妓,男子凡长过马鞭者一律斩首。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整个西南氏族被连根拔净,蜀风过处,一片萧瑟狼藉。

    八月二十七日,唐皇班师回朝,于此次平叛当中立下大功的徐素将军继续带兵剿灭叛党,鲜血以西南眉山为中心,一路蜿蜒,横漫过整个卞唐国土。

    九月初四,大皇下达旨意,将此次从西南氏族中收缴而来的物资分出一半,平均分摊给在此次战乱中遭到迫害的各个省郡,并且减免西南五年赋税,予以西南之地休养生息。一时之间,李策的声望攀至顶点,这些在战乱中失去家园失去亲人的百姓们突然知道自己还能活下去,无不感激涕零,叩谢皇帝的天恩。

    九月初九,楚乔带着平安多吉等人再次上路,乘船渡过邯水,前往唐京。

    卞唐仍旧是卞唐,天蓝云白,熏风依旧,只是那些曾经死在战场上的战士,却再也看不到了。

    九月十五,窗外的月亮圆圆的一轮,像是一块成色上好的玉盘。殿外的梧桐之间,飞舞着无数流萤,闪烁着微蓝色的光,轻轻的来回盘旋。

    整个皇宫都是寒冷而清寂的,上上下下都挂起了纯白的帷幔,惨白的蜡烛代替了过往的宫灯,发出盈盈的光晕。

    她跟在侍卫的身后,缓缓的走着,金吾宫仍旧是这般大,可是失去了彻夜不息的伶歌软曲、粉腰玉臂,这座巍峨的宫殿,突然间就显得那么空旷了。

    袖口的箭纹擦过两侧的衣襟,发出秫秫的声响,夜太静,乌鸦飞过头顶,抬起头来,却只能看到蹲在高高房檐上的镇兽。苍茫的暮色如迷雾般散开,阴郁的松柏下焚香袅袅,楚乔沉目望去,隐隐听到僧侣们吟唱的经文,像是从天的另一边遥遥而来,让人心里发空。

    宓荷居并未有什么改变,梧桐连绵,荷塘夜色,蝉鸣声一声长过一声。淡淡的月色从白绵窗纸上透过来,西首的几扇窗子却是大畅着的,湿润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带着潮湿的水汽,满殿青白色的帷帐翻飞,一只已经破旧的风铃挂在窗前,不时的发出叮铃铃的声响,依旧清脆,像是破冰的歌声。

    李策就坐在那一片青白帐幕之间,一方乌木小几,两方蒲团小座,一只青青玉壶,两只莹白酒盏。

    青纱帷帐随风而舞,不时的扫过空荡寂静的大殿,李策乌发披散,一身暗紫色锦袍,上面绣着青碧色的云纹,盘旋交错,层层叠叠,以皇家特有的针脚细密的缝制,面如白玉,映着月光静静的坐在那里,像是一幅静止不动的画。

    楚乔站在门口,手扶着青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走上前去。

    夜风吹起纱帘,李策于月光下转过头来,面容疏朗,眼睛微微眯起,仍旧是那副淡笑的狐狸模样,对着她轻轻的笑道:“你来了。”

    这一声很平静,却叫的楚乔心里发酸,她看着他,只觉得他仍旧是自己离开的那副样子,嬉皮笑脸,顽劣胡闹,却又能凡事都看出透彻。

    岁月急促而去,那么多事相继发生,快到让她回不过神,她此刻看着他,隐隐觉得有几分陌生,却又有几分心疼。

    走上前去,蹲在李策的身边,抿紧嘴角,眼睛酸酸的发涩。

    李策却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仍像往常一样,有意的将她整齐的发髻弄得散乱,笑着说道:“干什么哭丧着脸?我还没死呢。”

    他越是这样笑着,楚乔越是觉得心里难过,她强自扯出一个笑容,点着头说道:“没事就好。”

    窗开半阖,隐见窗外盛放的最后一池清荷。

    李策低下头,静静的摸索着酒盏边繁复的花纹。

    “他是乱臣贼子,不能入殓皇陵,我将他葬在了罗浮山上。”

    一阵清风吹进来,窗上的风铃发出一连串的声响,抬头看去,只见那铃铛上雕着繁密精巧的花样,边角处还以镂空合欢花图案为饰,描着细细的金粉,即使多年风吹日晒,颜色依然鲜亮。

    李策浅浅的饮了一杯,他的目光很平静,语调平静的淡淡说道:“芙儿也葬在那。”

    他抬起头来,嘴角清淡,神色迷蒙,目光中却带着晨曦般轻微的亮色。

    “生不能同生,死得同穴,也不枉他最终这背水一战了。”

    大殿里终究安静了下来,楚乔坐在李策身边,静静的陪着他一杯一杯的饮酒。她没有坐到对面的那个位置,因为她知道,那不是留给她的。

    孤灯皓月,他在等待一个永不会再来的人。

    “我知道他会反。”

    李策自顾自的说话,楚乔没有做声,她知道,他现在并不需要有人回答,需要的只是有一个人肯静静的听罢了。

    “我等了他很多年,可是我也有一点希望,希望他心血来潮又不想反了。”

    李策自嘲一笑,仰头饮下一杯水酒,转过头来对楚乔笑道:“你知道吗,李洛他自小就没我聪明,军法武艺都不及我,唯独诗文比我好,他小时候说希望长大后可以遍招当世博学大儒,找一个风景秀丽之地开衙立府,编撰一部最详尽的西蒙史书。”

    他的眉心微微卷曲,月色从蒙了素纱的窗格间簌簌漏进,洒在他英俊的脸颊上,他静静的说:“其实他不知道,我在登基为太子的那一天起就已在安青为他建立史馆了,只可惜,芙儿死后,再也没有机会同他说。”

    他的眉头突然紧紧皱起,声音也带着几丝暗恨,那般用力的从牙缝里挤出那么几个字来:

    “你说他,为何一定要反呢?”

    酒盏唰的一声碎成两半,尖锐的玉器刺入他的虎口,鲜红的血喷溅而出,像是一朵朵绚烂的海棠。

    楚乔突然想起了多年之前,就在这座宫殿之下,秋夜梧桐之下,一袭青衫的男子静静的站在那里,眼神温软的对她说:“我是洛王。”

    依稀间,在被灰尘蒙盖的角落里,有风轻轻吹起岁月的水波,时间倒溯到很多很多年前,有三个年幼的孩子曾经在这座空寂的大殿上嬉闹奔跑,他们的笑声像是六月的熏风,吹破了这座冷寂幽宫的绵绵浓雾,吹破了这个叵测阴暗的帝王家宅。

    “芙儿,说好了今天给我当媳妇,昨天前天都是他,今天该轮到我啦。”

    “我不要!”

    “为什么?你说话不算数!”

    “就是不要!”

    “哼,我告诉父皇,现在就把你娶过门。”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啊!死丫头,你怎么咬人?”

    “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该去上书房上课了。”

    “洛哥哥,太子欺负我。”

    “什么哥哥?要叫皇叔!皇叔,芙儿得病了,乱咬人,我要去医馆找太医,今天不能上课了。”

    夜凉如水,昔日的浮华光影渐渐消散,只剩下一片浅浅的清辉,冷月如霜,平地乍起清冷的料峭,这样炎热的盛夏,肌肤却激起一片细细的酥麻,风顺着脊背爬上去,终究盘踞在脑海之中,播撒一片奢靡的颓意。

第330章

    李策喝多了酒,背影清瘦的一条,歪歪斜斜的走出了宓荷居的大门。

    他似乎是瘦了,一点点的消失在梧桐月色之中,楚乔站在窗前,看着渐渐离去的他,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像是一弯破碎的冰湖。

    皇权之争,历来是残酷而血腥的,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就如同燕北和大夏之间一样,无法调和。

    她突然想起了燕洵,想起了他当年杀死乌先生等人时自己的心情。

    也许境况稍有不同,但是终归都是一场权力的争夺罢了。如今的李策会为了洛王的死而伤心难过,那么此刻的燕洵,可会为当日的所为而感到后悔呢?

    缳缳死前那声绝望的怒吼和邯水江畔西硕军最后的惨叫声一点点的融合在一起,像是一声声尖锐的咆哮,在脑海中翻江倒海的翻涌。

    权力的大厦一点点的耸立而起,终究只有一个人能踏上去,而在这之前,却要有千万万的人倒下去,累起前进的基石。

    乌木小几上有几滴淡淡的水渍,没有酒香,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色泽。

    “那里有一串风铃,被尘土掩住了,姑娘若是有时间,不妨让宫人打扫一下。秋风薄凉,铃声清脆,很是悦耳。”

    一个清淡的声音在脑海中悠悠的响起。

    楚乔缓步走过去,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串风铃。只听唰的一声,吊着风铃的丝线突然断裂,整串风铃顿时下落,一下就落入了下面的太清池之中,砸出一个白色的水花,和一圈圈滚动的涟漪。

    七八零年八月二十,眉山洛王李洛兵败亡于邯水,同年九月十一,李洛三子二女连罪亡于眉山梧桐台,座下二十一位得力大将惨遭腰斩之苦,上将军徐素亲自监斩,一纸命令抛下之后,就是几十条无主的幽魂。

    那天,梅香由殿外进来,身上落了几片雪白的花瓣,神色微微有些仲愣。秋穗叫了她几声,她才反应过来,失神的说:“刚刚听说洛王的侧妃徐氏找到了。”

    徐氏?徐素的妹妹徐姵宁?

    秋穗连忙拍着胸脯说道:“可算是找到了,听说徐素大将军少时丧父丧母,只有这么一个妹妹相依为命,对这妹妹十分疼爱,如今他为陛下立下了这么大的汗马功劳,若是徐小姐惨遭不测,那就太可惜了。”

    梅香微微皱着眉,神色间像是拢了一层淡淡的青烟,小臂般粗细的通背高烛发出明晃晃的光,照的她的脸色有一丝苍白,她压低了嗓子,像是大风天气的雏鸟,声音尖细且低沉:“听说,是在罗浮山上找到的,就吊在罗浮山的枯树上,两条腿都被野狼给叼去了。”

    秋穗听了“啊”的尖叫一声,脸色霎时就白了。

    楚乔的心突然一凉,一丝丝寒意从心底翻涌上来,像是香炉中乳白的香烟,细细盘旋,悠然辗转。

    月夜冰冷,遥遥的柔福殿里歌舞又起,丝竹鼎盛。子茗夫人如今已是柔妃,成为李策后妃之中最有权势品级最高的女子,前几天被太医院确诊怀了身孕,再过两日,就要前往宫外皇庄养胎了。

    这绵长的夜,喧嚣中却又透着死寂,这般长。

    就这样又过了半月,夏去秋来,淅淅沥沥几场凉雨之后,空气里就变得冰冷且潮湿。夏荷零落,太清池上一片乌黑的荷叶,如今的金吾宫,已经没有人会有引一池温泉留花期的心境了。

    西南经历大乱,学府城靠近眉山,楚乔悉心经营的学子客栈也毁于战火之中,徒留一片残垣断壁。梅香菁菁等人听了不免多了几分难过,李策说可以为她重新修建,楚乔却失了兴致,毕竟,这西蒙,她也不会长住了。

    楚乔就这样在金吾宫住了下来,一日一日,看着日光滑过朱红色的窗楞,静候又一日的来临。

    她很少见到李策,经过洛王一事,卞唐军力虽然亏损,但是西南氏族尽除,反而国库充盈,蒸蒸日上。李策仿佛转了性子,变得无比忙碌,就连后宫的歌舞,也是好久不闻了。

    秋意阑珊,光影浮动,又是两月悄然而去。楚乔清晨起来推开窗子,只见外面下了薄薄的清雪,窗外的几株梧桐积了一层白白的树挂,住在学府,已有很久不曾见过下雪,梅香等人见了都开心的很,菁菁则带着一群小宫女出去玩耍,披了红彤彤的缎面披风,看起来娇憨可爱。

    诸葛玥的信又到了,这几个月来,因为卞唐战事的影响,李策对大夏边关的压力大大减轻,给了赵飏一丝喘息之机。上个月,赵飏借口拉练,驱使南军悄悄进驻了真煌城外三十里处的西大营。当时北方胡地正好遇上了一场雪灾,赵彻前往北胡,不在京都,诸葛玥当机立断带了五千青海禁卫赶往西大营,和赵飏对持了三个多时辰,若不是魏舒烨及时赶到,很有可能会出大乱子。

    可是他来信的时候却丝毫没提,楚乔是从铁由侍卫的嘴里才得知了此事,想起以五千人马对持三万南军的凶险,她只觉得背脊冰凉的生出一丝细密的汗珠来。

    夏皇时日不多了,已有两个多月不曾上朝,大夏的皇权之争愈演愈烈,稍不小心,就有败亡之险。楚乔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前往佛堂,抄上两卷平安经兰芷经,一来可以消磨时光打发时间,二来,也图个内心安宁,三来,更是因为心里有了想要保佑的人。

    佛堂上檀香袅袅,透过缭绕的烟雾,看着宝相庄严的佛像,楚乔突然想起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大唐皇后。那日午后,她于睡梦中醒来,温和的妇人静静的看着她,很沉静的与她说要她去劝劝李策,不要拆了这处佛堂供奉欢喜佛。

    那时候,李策还是胡闹的大唐太子,如今,却已是生杀予夺谈笑点兵的大唐皇帝了。

    秋穗如今已是宓荷居的掌事姑姑,小丫头自小在宫中长大,耳精目明,落叶知秋,时不时的疑惑的看着楚乔,皱眉轻声道:“此次见了姑娘,感觉姑娘比上次又多了些什么。”

    楚乔微微挑眉,问道:“哦?多了些什么?”

    秋穗轻轻一笑,手拿牛角梳子由上到下通过楚乔乌黑的秀发,静静道:“上次姑娘由燕北归来,整个人如同夏末残荷,如今,却是过了冬了。”

    “是吗?”

    楚乔侧头,葱白的手指穿过浓密的秀发,镜子里的容颜一如渡过了寒冬的湖岸杨柳,眼底凌厉之色已然不在,好似曾经那十年戎马不过一场水月镜花。如今的她,安居在金吾宫里,惊心等候,岁月如水,终究给了她几缕安宁的时光。

    年底的时候,她见到了贺萧。

    冬风料峭,她披着一袭银尖毛裘斗篷,和梅香经过尚林园的百哲亭的时候,偏巧碰见了刚从仪心殿出来的贺萧。

    他如今已是卞唐南营的兵部掌使,官居三品,颇得李策的器重。便是这后宫,也是经常出入了。

    自从当初楚乔不告而别之后,他们是首次重逢,乍然见面之后,两人都不免有些尴尬。贺萧嘴唇蠕动片刻,似乎想叫大人,终究话语还是凝在唇边,声音低沉的叫道:“楚姑娘。”

    挥退下人,只带了梅香,上了百哲亭。

    贺萧穿着一身藏青色的朝服,沉稳英俊,脸上有着历经磨难而锻炼出来的气韵风度。

    梅香站在亭外,起了风,吹起楚乔的斗篷下摆,轻飘飘的,像是一缕青烟。她久久没有说话,只是迎着风站着,亭子很高,下面是太清池的出水道,也被修成了一条活水,清水流泻,发出哗哗的声响。贺萧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静静的,波澜不惊。

    “此处风大,姑娘体弱,还是早些回去吧。”

    “燕北的风,不是更大些吗?”

    楚乔回过头来,面色很平静,一双眼睛好似蒙上了一层波光,让人看不通透。

    “贺萧,你可是在怪我了?”

    贺萧垂首道:“属下不敢。”

    “你说不敢,就是在怪了。”楚乔苦涩一笑,笑纹滑过嘴角,转瞬消逝:“不管你相不相信,你我多年并肩作战,我始终将你当做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离开,并非是抛弃了你们。”

    “我明白。”

    贺萧突然抬起头来,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再不如当初叱咤战场上的威光,他静静的说道:“我从未怪过你,你只是为我们着想,为我们安排了最好的一条出路,这些,我全都懂。”

    这是贺萧第一次对着楚乔以你我相称,他的眼梢静静的看着她,缓缓说道:“这些年,我一直亲眼看着你一步步走过来,你心里的苦,我全都明白。我有时候在想,也许当初是我自私了,若是我早能想通,绝不会让局势将你逼迫到如此境地。即便是西南镇府使沦为匪盗、被人歼灭,也不该让你承担起这副责任,与燕王对抗,以致走到如今的田地。”

    楚乔摇了摇头,她想说,她和燕洵之间本身就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即便是没有西南镇府使,也会有其他的原因,问题早晚都会爆发,不过是一迟一缓的问题罢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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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处特工皇妃介绍:
楚乔——“你知道吗?这就是我的信仰。”诸葛玥——“当我转过身之后,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出了这扇门,一切都将陷入血肉白骨与烈火之中,骨肉离散,挚爱分离,家破人亡,霸业倾覆,但是我还要义无反顾的走下去。我要让这个天下苍生所有的鲜血来让你知道,我真正在乎的是什么。”燕洵——“我以为,这样的生活永远不会结束,就像是燕北高原上中年游弋的风,龙脊山上常年不化的雪,但是我错了,我的眼睛被黄金的枷锁蒙住了,我看不见歌舞升平之后隐藏着的吞并天下的野心、伏尸百万的杀戮、诡异莫测的权谋,现在,我就要走进黄金的牢笼里,带着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姐妹兄弟们的血,但是我要对燕北的天空发誓,我现在走了,我总有一天会回来。\r\n11处特工皇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11处特工皇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11处特工皇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