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媚公卿TXT下载媚公卿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媚公卿全文阅读

作者:林家成     媚公卿txt下载     媚公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6章 风头

    望着那紧闭的门户,王弘暗叹一声,甩了甩衣袖,转身离去。

    他一走,众婢女仆人络绎出现。陈容闷了一阵,听到外面的低语声,不由大步走向房门。

    就在她的手放在门柄上,把房门拉开时,陈容苦笑起来:我为什么还要恼?她知道,自己虽说是这个院落的主人之一,可在众人的心中,她的身份便末必高过那些仆人婢女的。

    寻思了一阵后,陈容还是拉开房门,走了出来。

    她静静地盯向那几个婢女仆人,盯着盯着,陈容轻蔑一笑,广袖一甩,折身回返。

    望着紧闭的房门,几婢相互看了一眼,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陈容虽然什么话也没有说,可她那眼神中的轻蔑,还是让她们有点羞愧。

    这一天,建康城热闹非凡。

    陈公攘等人进城了。

    当然,来的并不止是陈公攘,而是一支浩浩荡荡的,多达数万人的大队伍。做为这几个月中,规模最大的南迁世族,他们地到来,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陈容坐在马车中。

    马车外,带着众建康陈氏去迎接族人的,依然是四叔陈子方。在她马车的前后左右,都是密密麻麻,挤挤攘攘的建康城的百姓。

    平妪朝外面瞅了一眼,笑道:“陈公攘归来后,女郎面圣的日子便指日可待了。”她向往地看向宫城方向,一脸羡慕,“奴还不知那公子皇子,都长得什么样呢。想来,定是个个俊美不凡,宛若神仙中人。”

    陈容只是一笑。

    就在这时,平妪突然捅了捅陈容,低声说道:“女郎快看,那是郎君和你大嫂啊。他们正在盯着这里看呢。”

    陈容闻言,头也不抬,只是轻声吩咐,“把车帘拉下一些。”

    把车帘拉下一些?这种事当面做来,可是大伤人心的。平妪怔了怔,见到陈容抿着唇,一脸倔强,轻应一声,伸手把车帘向下扯了扯。

    这时的陈家大嫂,正昂着头极力向陈容的马车看来。她一边看,一边推着自家男人,尖声说道:“快看快看,那就是你的妹子,你叫她,你叫她啊!”

    陈家大兄犹豫着皱眉说道:“不妥。真要见她,我向陈府求见便是。”

    这话一出,陈家大嫂恼了,她狠狠在他的足背上踩了一脚,尖声低叫,“你疯了还是傻了?只有当着众人叫她,她才不敢不应,也不敢不认!”说到这里,她脚尖又朝着那足背重重一践,恨铁不成钢的低吼道:“叫啊!”她又说道:“看,那老奴看到我们了。”

    陈家大兄的唇蠕了蠕,犹豫地张开了口。

    就在这时,那车帘却是一拉,隔绝了他们看向陈容的视线。

    这?

    那老奴明明都看到了陈家大兄,还这般拉下车帘,这分明是不想认他啊!

    一时之间,陈家大兄呆住了,陈家大嫂也呆住了。

    好一会,陈家大嫂气了,她脸上的肥肉狠狠跳动几下。

    右手一伸,她掐住了陈家大兄的耳朵,尖叫道:“你这个杀千刀,没用的废物!你看吧你看吧,你天天把这个妹子挂在口中,可人家呢?人家连见你也不愿意!”

    她的音线有点高了,直是超越了这满城的喧嚣,传到了道路中间行走的贵人耳中。

    瞬时,好几个护卫转过头向她看来。

    陈家大嫂一见,吓得肥脸大白,再对上左右众人投来的鄙夷厌恶的目光,她更是心虚得很,当下连忙挤出一个笑容,扯着陈家大兄的手退向另一边。

    转眼,陈容的车队已来到了城门处。

    车队停了下来,喧嚣声渐止,众人开始排在两侧,专心等着前方那扬起的烟尘越逼越近。

    这时,婢女的声音传来,“女郎。”

    陈容应了一声。

    那婢女低声说道:“陈公攘到后,你且伴他身侧,与他一道入城。”顿了顿,那婢女轻轻的解释了句,“刚才来了几位贵人。”

    陈容一凛,应道:“可。”

    那婢女一退,陈容便看向铜镜中的自己,镜中的她,着一袭浅蓝色偏黄的衣裳,折褶飘飞的裳服上,绣着朵朵浪花,这样的衣裳,再配上她素淡的,不施胭指的脸,显得格外清爽精致,这种清爽精致,冲淡了她的艳丽妩媚,多加了一分纯粹清彻。

    不错,这样的自己,可以面见贵人了。

    陈容满意地收回目光时,平妪在她身后说道:“女郎,要不要重新梳过头发?”为了方便,她的头发只是梳了一个最简单的发髻,上面只别了一支金钗,同时,她雪嫩的足上,也与时下流行的那般,着了一双木履。这样的打扮,清是清彻,只是显得不够慎重。

    陈容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不必,不用太过刻意。”

    她的声音一落,外面响起了一阵喧哗声,嘻笑声。

    陈容转头看去。

    这一看,她对上了十几辆缓缓驶来的马车。一对上那标有琅琊王氏,陈郡谢氏等记号的马车,陈容便不感兴趣地收回了目光。

    这时,那高扬的烟尘,已越来越淡,烟尘下那浩浩荡荡的人群,已清楚可见。

    望着看见不到边的队伍,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从人群中传来,“这次来的人太多了,纵是分别从四个城门进入,那数量也是惊人。”

    另一个声音传来,“错了,这人有贵贱高低,怎会是所有人一起入城?听说是分四批。”

    吵嚷声中,议论声中,城门外的车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陈容伸头一瞅,赫然发现,走在最前面的,便是南阳陈氏!

    是了,琅琊王氏和瘐志,桓九郎等人是一道先走的,剩下的世家中,以陈氏地位最为尊荣,自然是他们出头了。

    随着南阳陈氏的旗帜和马车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众人的笑闹声更大了。

    就在这时,十来辆马车一冲而出,在这些马车毫无顾及地越过人群和车队,横冲而来时,平妪惊声叫道:“女郎,这里有公主车驾呢。”

    冲在最前面的,确实是公主车驾,紧随着公主车驾后面的,是一些外戚和太后和陛下所信任重用的新起士族的女郎们。

    这些少女们大呼小叫着一冲而出。一边冲,她们一边嘻笑着,怪叫着,看那挥舞的长鞭,还有胡乱唱着的歌,很明显,这些女郎们是来出风头耍花招的。

    就在这时,那婢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女郎,你也上去。”

    陈容一怔,马上明白过来,当下对着尚叟吩咐了一下。

    尚叟的马车也冲了出去。

    当这些尊贵的女郎们冲出时,她们随身带着的高大俊美的随从们,也只得驱着马急急跟去保护。在这种情况下,陈容的马车冲出时,没有任何人注意。

    转眼间,她的马车冲到了南阳陈氏的队伍前。

    马车突地停下,外面伸出一只手掀开了车帘,望向她的,正是陈公攘身边的一个随从。那随从恭敬地说道:“女郎请下车。”

    陈容应了一声,跳下马车。

    她跟着那随从来到陈公攘的马车旁。

    车帘后,陈公攘正慈祥地望着她,在朝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陈公攘笑道:“甚好,上车吧。”

    “是。”

    陈容一上车,便双手置于膝前,低声禀道:“说有贵人在,要阿容与公一道入城。”

    陈公攘抚了抚长须,呵呵一笑,道:“也可。”

    他的声音一落,

    马车里的两个婢女们膝行上前,她们帮陈容摆好塌几,在让她与陈公攘一左一右地坐在马车正中后,她们掀开车帘,退缩到角落里。

    前方的喧嚣声越来越响了。

    慢慢的,行进的队伍开始拉开了距离,两侧的护卫策马微退,马车与马车之间也隔得远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陈公攘的马车。

    转眼,他的马车入了城门。

    一入城门,马车便停了下来,随着他的马车停下,紧随而来的车队,也跟着停下。

    陈公攘掀开车帘走了下来,他朝着陈子方拱了拱手,叫道:“子方,劳驾了。”

    转眼,他对上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等马车,团团一揖。

    而在他的身后,陈容亦步亦趋,她嘴角含笑,微仰着头,盈盈福着。

    她这一亮相,几乎是一瞬间,上千双目光都盯向了她。

    “此女与陈公攘同车,何人也?”

    “举止落落,笑靥雍容,想是南阳陈氏的大才女吧。”

    “才女?长相如此媚人的才女,也不知哪家郎君有福了。哈哈。”

    此起彼落的笑声中,喧嚣声中,“哈哈哈——”一阵大笑声传来。

    这笑声,尖而响亮,声线中透着轻浮。

    几乎是那笑声一起,所有的喧嚣声便是一止。接着,人群一分而开,一辆马车冲了出来。

    冲出来的,是一辆极为普通,没有任何家族标识的马车。那马车直直地冲向队伍前列,冲过陈府众人。

    转眼,那马车冲到了城门前,在离陈容还有十步不到时,马车减速。

    也不等那马车停稳,车帘便掀了开来,接着,一个皮肤苍白,五官秀丽的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从马车中跳下。

    那青年跳下时,周边的护卫齐齐一惊,同时上前一扶。

    青年向前冲出二步,也不等站稳,他便急急挥退众人。然后他胡乱伸手一撑,这一撑,他直直地摸上了一个三十来岁大嫂的胸乳。这个大嫂一脸横肉,双眼浑浊,与陈容的大嫂,长得颇为相似。

    却说那青年感觉到手心一软,连忙转过头来,一见这妇人,他张一嘴,便是一阵干呕。

    ##

    “太欺负人了,奴才也是人,反攻,反攻!”

    鱼孽新作《御主》mmweb/1970207.aspx坑品有保证,跳!!

第137章 陛下,请封我为女冠

    青年一边干呕,一边忙不迭地缩回手,他掏出手帕,用力地擦着手心,厌恶地说道:“丑胖如此,生来何用?来人,把她拖去喂狗。”

    一令吐出,几个护卫马上上前,他们显然训练有素,那妇人刚瞪大黄眼,骇得就要尖叫时,嘴里便被一物塞上,同时,双手也被剪住。

    转眼,她便被众护卫提下,消失在人群中。

    甩出命令后的青年,终于把手心拭干净了,他把手帕一扔,大步向陈容和陈公攘走来。

    便这般站在两人面前,青年歪着头瞬也不瞬地盯着陈容。几乎是突然的,他伸手指着陈容,叫道:“我喜欢她。”四字一出,闭目养神的王弘双眼睁了开来。

    这时,那青年转向陈公攘,他睁着一双明澈的眼,张嘴便要说话。

    不等他开口,马车中的王弘,微微点了点头。

    就在这个青年对着陈公攘说道:“这妇人不错,你让她。。。。。。”

    他堪堪说到这里,一阵整齐响亮的叫声传来,“我等见过陛下!陛下万寿!”

    十来个响亮整齐的嗓音这么一吼,瞬时,众人一惊。紧接着,无数个‘见过陛下’‘见过陛下’的声音乱七八糟地响起,伴随着这些叫声的,还有‘扑通’‘扑通’声地跪地声,却是围观的众人不断地见礼。如贵族们还只是长揖不起,那些散在四周的庶民们,此刻已是跪拜在地。

    这些声音响亮之极,吵杂之极,盖住了所有的声音,便连青年自己后面的话,也给压了下去。

    陛下?

    陈容微惊,她瞪大双眼看了青年一眼,向后退出半步,盈盈一福。

    青年皱起了眉头,等嘈杂声消失后,他扁起嘴,不满地回头瞪向左右,叫道:“搞什么鬼?不是说过不许认朕的吗?”

    见到众人都低着头,一众庶民还畏畏缩缩的后退着,青年显得大为失望,他嘟囔几声,转头看向陈容。

    对上陈容脸蛋垂到胸口的模样,青年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他目光盯着陈容,口里却说道:“都起来吧。”

    “谢陛下。”

    青年皱了皱眉,又命令道:“都散去吧。”

    “是。”

    领命散去的,只有一部份庶民,便是他自己带来的护卫,也只是后退了三步。至于四周济济一地的权贵,那是没有退后半个。

    对这个情形,青年显然早就习惯了,他也没有理会,只是上前一步,凑近了陈容。

    青年皇帝堪堪凑近陈容,紧跟着他的近臣便接收到了一缕目光。当下,那近臣上前一步,他凑近青年,低声说道:“陛下,这里人太多了。”

    这几字一出,青年皇帝秀丽的脸上便是意兴索然。

    他又扁了扁嘴,不过扁着嘴的同时,青年皇帝的目光还是锁在陈容身上。

    好一会,青年皇帝突然压低声音,轻轻地说道:“我叫司马彰,你呢?你叫什么?”

    陈容万万没有想到,堂堂皇帝会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她呆了呆,刚刚抬起头来。一侧的陈公攘已是双手一拱,表情严肃认真地回道:“禀陛下,她便是陈氏阿容。”

    青年怒了,他不满地说道:“我在问这个美貌女郎呢,要你回答什么?”

    堂堂皇帝的怒火,一点也没有引起陈公攘的不安,甚至四周听到这些对话的贵族和护卫,那表情也是毫无异常。

    在青年的怒火中,陈公攘淡淡一笑,他长揖不起,声音一提,认真地说道:“陛下可曾听过?有一妇人,在慕容恪围攻莫阳城时,为了恩义只身赴难?有一妇人,在南阳城被围时,一袭血衣冲杀而出?”

    他大声说到这里,站直身躯,朝着陈容一指,朗声叫道:“陛下,那妇人便是她!便是这个陈氏阿容!”

    叫声朗朗,四周回音不绝!

    围在四周的数千建康人,先是一惊,转眼嗡嗡声大作。

    嗖嗖嗖投来的目光中,一声又一声的议论声中,陈容在陈公攘的暗示下,向前走出二步。

    她站在了陈公攘的身前。

    陈容微微抬头,让自己的面容清楚地呈现在众人眼前后,她再次朝着青年皇帝福了福,清脆的,朗朗地唤道:“妾,陈氏阿容见过陛下。”

    青年皇帝显然还处于震惊中,他瞪着陈容,几乎是突然的,他讶异地问道:“啊?你为什么要赴死呢?活着不是很好玩吗?”

    陈容呆了呆,转眼,她浅浅一笑,敛着眉眼回道:“家国不存,此身安在?阿容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罢了。”

    “是吗?”皇帝对她这样的回答,却似有点失望。

    他还在打量着陈容,看着看着,他扁起嘴,闷闷地说道:“朕不喜欢这么严肃威武的妇人。”

    这话一出,青年皇帝身后的大臣们,都皱起了眉头:本朝出了这样的节义之妇,陛下本应大加赞赏。哪里知道他却迸出一句不喜欢?哎,罢了罢了,陛下从来如此!

    至于陈容,却是有点好笑也有点诧异。纵使她为了今日的相见,想过无数对策,也没有料到,陛下是这样一个陛下。

    青年皇帝意兴索然地长叹一声,挥了挥广袖,对陈容说道:“说罢,你要什么封赏?”

    陈容福了福,她还没有开口,一个近臣走上前来,他对着皇帝轻声说道:“陛下,这等节义之妇,当为楷模。”

    皇帝闻言,皱眉想了想,点了点头。

    他转向陈容,刚要开口时,陈容却是极为突然地后退半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陈容这个动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青年皇帝双眼一亮,兴奋地问道:“噫,你为什么要跪朕?”

    陈容抬起头来,她双眸明澈地望着青年皇帝,清脆地说道:“妾有一事相求,请陛下允准。”

    她一开口便是求事,那青年皇帝的嘴不由扁了扁,陈容见状,歪了歪头,调皮地朝他眨了眨眼。

    这动作甚是可爱,青年皇帝大为欢喜,他乐了,“说说,你要求什么事?”

    陈容的心,猛地扬得高高的。她仰望着皇帝,按捺着紧张,浅笑盈盈地说道:“妾啊,妾想皇上封妾当一个女冠,终身不必嫁人!”

    妾想皇上封妾当一个女冠,终身不必嫁人!

    妾想皇上封妾当一个女冠,终身不必嫁人!

    。。。。。

    王弘腾地一声坐了个笔直,他抿紧唇,双手十指紧扣车辕,一瞬不瞬地盯着陈容,盯着她!

    不止是王弘,便是陈公攘,便是陈子方,便是四周的所有权贵,便是围在不远处的陈家大兄和陈家大嫂,这时刻都张大了嘴,傻了眼。

    没有任何人想得到,陈容一个女郎,凭着以命博出的功迹,好不容易得到了众名士的认可,又面见了陛下,提出的,却是这么一个要求!

    青年皇帝眨了眨眼,他傻呼呼地问道:“你想当女冠?”

    当他这么问出时,陈公攘上前一步,深深一揖,可不等陈公攘开口,陈容的声音蓦地微提。她以一种天真的笑容望着皇帝,调皮地说道:“妾这个要求一出,所有人都给吓傻了,陛下不觉得好玩吗?嘻嘻,便是为了这个好玩,陛下你也应了妾吧,陛下,你应了妾吧。”

    最后二句,声音软软,已是撒娇。

    青年皇帝一听,乐呵起来,他用广袖对着陈公攘一挥,喝道:“你不许开口。”

    这命令,陈公攘却是不敢违背的,当下他闭紧嘴。

    “退后去,别挡在朕与阿容之间。”

    陈公攘无可奈何,朝着皇帝揖了揖,退后二步。

    话说皇帝在教训陈公攘时,目光也不曾闲暇,他津津有味地看着四周众人,欣赏着他们的表情。看着看着,他回头朝陈容挤了挤眼,悄悄说道:“你说得对,是很好玩。”

    说到这里,他清咳一声,收起脸上的笑容。一见他这模样,王弘又朝着那近臣使了一个眼色。

    那近臣连忙走上前来。

    可不等那近臣开口,青年皇帝已是严肃地下巴一抬,朗朗喝道:“允!”

    那近臣哪里料到皇帝便这么简单的应了?当下他脚步一僵,几乎是突然的,他觉得后背在嗖嗖发寒。

    陈容大喜,她再次伏倒在地,清亮地叫道:“谢陛下大恩。”她朝着皇帝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对于美人的感谢,四周权贵们的怔愕,青年皇帝显得十分开怀,他越发提高了声音,“这样吧,西山那道观不错,你就住那里去。”

    西山道观?

    陈容大喜,那道观可是建康城中出了名的风影秀美,最重要的是,附属于那道观的,还有近千亩田地!近千亩啊,这对她来说,真是莫大的赏赐。

    当下,陈容已是喜笑颜开地唤道:“谢过陛下!陛下英明!”

    青年皇帝还处于快乐中,他再次瞟向四周的权贵们,见到他们一个个似是不高兴,双眼都亮得发绿了。

    又是清咳一声,青年皇帝对上四周的权贵们,严肃地说道:“这陈氏阿容不畏生死,实可敬也。朕跟你们说啊,你们不可看到人家长得美丽诱人,便想动她。她可是得到朕亲封的女冠!”

    他说到这里,哈哈一笑,甩着手,得意洋洋地走上了自己的马车。

    青年皇帝一走,慢慢的,好一些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了王弘,那些目光朝着王弘望上一眼,便转向陈容看来。

    ##

    大伙看得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都不要忘记投上一张粉红票哦。

第138章 想说就说了(求粉红票)

    各位各位,这几章不管是看得爽了,还是看得紧张不安了,你们都要记得把粉红票扔出来哦。泪,便为了这种不一样的感觉,也可以拿出你们宝贵的票票啊。

    要知道,现在能够让我们的心大起大落的,也只有书中的情和人了。

    ##

    众目睽睽之下,伏地不起的陈容站了起来。

    她的嘴角含着笑。

    不管是王弘,还是周边的每一个人,都看得出来,这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它放松,它灿烂,它有着抛开了一切枷锁和负累的愉悦,甚至,是一种燃烧着生命的,含着激情的愉悦。

    慢慢收起笑容,陈容转过身来,她对上陈公攘,对上陈子方,缓缓的,一跪不起。

    再次伏在地上,陈容朗声说道:“阿容令得两位族伯失望了。然,战场上虽然得生,可阿容在杀了几个胡奴,染了一身鲜血后,对世间诸事突觉无趣,早便有了出家之想。”

    她重重地磕了几个头,“阿容也知,两位长辈为了阿容,心意拳拳。然,阿容于这一生,已是心灰意冷,只想安静度日。阿容不孝——”

    这几个头,磕得砰砰作响,转眼,她的额头已是铁青一片。可是,青着沾了泥土的额头的陈容,那笑容却是放松的,灿烂的。

    她抬起头望着陈公攘,望着陈子方,颤抖的,大声地求道:“阿容罪重,望能宽恕。”

    说罢,她以额抵地。

    这时,所有人都看着这里,这时,隐于山野,弃去红尘,本是名士们推崇的。看破名利,优游世外,本是贵族们所向往的。因此,陈容的所作所为,虽然大大出乎了陈家人的预料,大大地打破了他们的算盘。可是,他们不能有任何不满。

    当下,陈公攘上前一步,他扶起陈容,伸袖拭去她额头上的泥土,苦笑道:“你这孩子,怎么磕得这么重?哎。”

    他摇着头,只是长叹。

    陈子方也上前一步,他温和地望着陈容,低声说道:“你这孩子啊,你如果想出家,可以提前跟族人说啊。哎,算了,算了。”

    陈容盈盈一福,低着头,好一会才轻声说道:“是,阿容思虑不周。”

    陈子方摇了摇头。他转向后面的马车,广袖一挥,命令道:“走吧走吧。”

    一声令下,所有的马车都开始滚动。

    陈公攘上了马车,陈子方也是,他们一个一个地上了马车,在与陈容随便说了二句后,便开始启程。

    陈容也上了马车。

    马车中的平妪,这时傻得说不出话来了。她望着陈容,望着陈容,突然的,泪如雨下。

    陈容瞟了平妪一眼,笑了笑,也不劝解。

    人群中,陈家大兄呆若木鸡地站的那里,他的唇颤抖着,喃喃说道:“我的阿容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的阿容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在这里喃喃自语时,一侧,他那肥胖的婆娘先是瞪大眼啧啧连声,突然的,她欣喜叫道:“那西山道观下,不是有很多良田吗?良田啊!”她腾地转过身来,扣着陈家大兄的双臂,叫道:“她都出了家了,再也不会有丈夫孩子,那些良田,不就是我们的吗?”

    陈家大嫂的声音堪堪一落,几乎是突然的,陈家大兄蓦地转过头来。

    他瞪着这个脸上肥肉抖动,表情欢喜的婆娘,右手一挥,极狠极重的给了她一个耳光!

    这个耳光太突然,太沉重。

    陈家大嫂哪里想得到,平素唯唯诺诺,连手指也不敢动她一下的丈夫会这般对自己?当下捂着脸傻眼了。

    陈家大兄重重甩出一个耳光后,瞪着她,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时候,你还在掂记这个?当真是狼心狗肺也!”

    骂到这里,也不等自家婆娘发火,陈家大兄已大力推开人群,朝着陈容的马车追去。

    陈容的马车在向前方驶去。

    有意无意间,所有的马车都与她隔了一段距离,所有的人都在回头向她看来。

    一直到陈容的马车去得远了,一个护卫才凑近来,低低唤道:“郎君?”他的声音格外小心。

    马车中的人没有回答他。

    透过车帘,那张俊美清华的脸,那双清澈如水的双眸,正定定地望着那滚滚烟尘逝去。

    慢慢的,慢慢的,白衣美少年垂下双眸。

    他那温柔的,抚着麈尾的白净的手,突然一用力。

    绷地一声,那雪白的尾线一绷两断。

    慢慢的,那唇抿了抿,一个低低的,暗哑的声音轻轻传来,“宁可终身不嫁么?”说着说着,他低低一笑。

    笑声轻轻飘开,转眼便消失在空气中,那护卫定神看去时,瞅到的是自家郎君那微微前倾,宛如捕食的野兽一样强劲的背梁,还有那沉静得没有丝毫表情的俊美面孔。

    陈容的马车还在向前驶去。

    她前进的方向,是自己买下的院落。对陈容来说,她已独立特行,惊世骇俗了一回,不妨继续下去。反正,现在就她算回到本家,也不会挽回什么。

    陈容的马车驶回了自家院落。

    她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突然的,一个人横冲而出,嘶哑地叫道:“阿容,我可怜的阿容。”

    一边叫,他一边把陈容抱在了怀中。

    陈容听出了声音,这是一直疼爱她的大兄的。

    她伏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闭紧双眼。

    她的头顶,陈家大兄的声音沙哑悲伤,他抱紧陈容,一遍又一遍地哽咽着说道:“阿容,我可怜的阿容,我可怜的阿容啊!”

    说着说着,他松开陈容,伏地痛哭。

    陈容走上一步,

    她轻轻跪下,伸手放在大兄的肩膀上,陈容微笑着,轻轻地说道:“大兄,不要为阿容难过了。现在的阿容很快活了。是真的很快活。”

    她歪着头,轻笑了两声,在陈家大兄讶异地抬起头时,陈容愉快地朝他眨了眨眼,吐了吐舌头,朝着自个儿的脸一指,调皮地说道:“大兄你看看,你看看,阿容哪有半点不快活?”

    陈家大兄认真地瞅着她。

    就在这时,一个尖利的妇人声音传来,“就是,小姑子有什么不快活的?她应该快活。”叫声中,一个肥胖的妇人旋风一般冲来,她冲到陈容面前,伸着胖手便去抓她,在陈容避开后,她停下脚步,端着笑脸格外可亲地叫道:“阿容阿容,没有想到你都可以见到陛下,还得了陛下的厚赏。太好了,阿容,嫂嫂在这里恭喜你了。”

    说到这里,她朝着还跪在地上的陈家大兄横了一眼,刚刚横出,她马上笑容绽放,望着陈容,她指着自己脸上的巴掌印,委屈地说道:“小姑子你瞅瞅,你瞅瞅,这是你大兄打的!我不过说了一句你没有委屈,他就打了我!”

    最后几个字,声音提高,一脸控诉和委屈。

    陈容见到是她,已是连连退后两步了。

    当陈家大嫂说完,又巴巴地靠上前,伸手扯向她的袖子时。几乎是突然的,陈容的广袖重重一甩。

    这一甩甚猛,陈家大嫂一个措手不及,被她给甩得退后一步。

    在陈家大嫂瞪着一双黄浊眼,不知是要发火还是继续讨好时,陈容低头看向自家大兄。

    望着大兄削瘦的,慈爱的脸,陈容垂下双眸,慢条斯理地说道:“大兄可知,当日阿容为何要与你断绝兄妹关系?”

    以前,她前途末卜,有话也不可说,不敢说。不过现在她可以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当街请求陛下封赏自己为女冠的事都能做出,再做任何事,也不会显得惊世骇俗,更不会造成什么后果!

    现在的陈容,已是一个女冠了,一个不需要顾及家族看法,不需要顾及夫家想法的女冠了!从此后,天与地之间,纵与横之间,她只是她,她都是独身一人,无依无靠,无家无室的一个出家人。

    她想,现在的她,就算令得陛下不满了,也不过是把那些赐给她的田产收回。

    陈家大兄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个,当下愣愣地摇着头,狐疑地望着她。

    陈家大嫂也瞪大了眼,她在专注地看着陈容。

    在两人的目光中,陈容静静地望着自家大兄,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是因为,阿容无法容忍这样的大嫂!”

    铿锵有力地吐出这一句话,陈容广袖一甩,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对着自家大兄说道:“这般庸俗低贱丑陋恶毒之妇,阿容不屑唤她嫂嫂!”

    说到这里,她转身就走。

    这时刻,门口的左右,还有不少人在探头探脑。

    这时刻,所有人都张着耳朵,倾听着陈容所说的每一句话。

    在这种情况下,陈容这毫不客气的一番话,令得众人同时一惊,同时呆怔了。

    呆怔后,便是一阵交头接耳。

    说实在的,这个时代的人,对于外表实在太过看重。陈容的大嫂,无论长相还是气质,都极不符合时人的审美观。应该说,在这个以清高优雅为美的时代,她这种长相一摆出,甚至不需要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便会被社会主流所排斥。

    因此,陈容的话一吐出,四周交头接耳的低语声中,都是对陈家大嫂的厌恶和鄙夷,还有赞同的哧笑声。

    好一会,陈家大嫂才尖叫一声,朝着陈容纵身一扑,双手扯向她的头发,咆哮道:“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贱货!长嫂如母,天下间哪有这般嫌弃嫂嫂的?我撕了你这个小泼妇的嘴!”

    她冲得又猛,叫声又大,转眼间便扑到了陈容身后。

    就在这时,一个暴喝声传来,“闭嘴!”

    急冲而出的,正是陈家大兄,他蓦地伸手,紧紧扣住了自家婆娘的手臂。奈何他体型单薄力气不大,这一扣,不但没有扯住,反而被肥胖的陈家大嫂拖得向前冲出了两步。

    这时,平妪上前一步,她拦在陈家大嫂面前,朝着咆哮愤怒气恼的陈家大嫂扯着嗓子喝道:“闭嘴!我家女郎的长嫂早就南迁路上死了!你这个不曾给过她一碗水,一顿饭的市井泼妇,怎配得上长嫂如母这四字?呸!没的丢了我百年公卿世家陈府的颜面!”

    平妪朝着地上重重吐了一口痰,筹拥着陈容回到了自己的院落。她们前脚踏入,后脚那院门便是重重一关,把陈家大嫂和陈家大兄关在了门外。

    这时刻,陈家大兄还是呆若木鸡着。

    他的旁边,那胖婆娘还在咆哮,还有涨红着脸大骂大嚷。

    几乎突然的,陈家大兄扯着嗓子嘶吼出声,“闭嘴,你给我闭嘴!”他跳了起来,在四周的哧笑声中,鄙夷目光中涨红了脸。陈家大兄厌恶地瞪着这个一脸横肉的妇人,恨声叫道:“她说得不错,你这样的妇人,是丢了百年公卿世家陈家的颜面!”

    一声吼出,陈家大兄急急向回冲去,转眼间,便把脸孔涨得青紫,慌了神魂的陈家大嫂丢在一片哧笑声中。

    这时,走在院落里的陈容,突然说道:“叟,你带几个人看着郎君。那恶妇的兄弟都是浪荡子,别让他们伤了他。”

    尚叟一怔,马上拱手应道:“是。”

    在平妪等仆人的目光中,陈容垂下双眸,轻轻说道:“我是想助大兄衣食无忧的。。。。。。可这个大嫂若在,我们兄妹,只能就此绝路了。”说到这里,她笑了笑,喃喃自语着,“我一向是任性的,妪,你说是不是?”

    平妪没有回答。

    她在瞪着陈容,瞪着陈容。

    瞪着瞪着,平妪突然向前一扑,抱着陈容放声大哭起来。

    一边嚎啕大哭,平妪一边泣不成声地控诉道:“女郎,好好的日子不过,你怎么能出家?你怎么能出家?”

    她越说越是伤心。当陈公攘和本家看重陈容,准备把她引荐给陛下时,平妪是怀着无比的期待的,更是愉悦的。

    她万万不能接受,女郎出生入死那么一博,得到的只是一个女冠的名号!

    这天下间的女人,哪有不嫁人的道理?哪有不需要子嗣丈夫相伴的道理?

    还有,七郎明明是看重她的,以七郎的身份,他愿意纳女郎为贵妾,那是何等福气?可她家的这个女郎,偏生这般执拗,偏生要这么倔强地把自己的终身,奉给一卷道经,一袖清风!

    再过个数年,她和尚叟要是死了,女郎可怎么办?她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间,无依无靠,无家无室的,可怎么办?

    越是想,平妪真是伤心欲绝。当下,她抱着陈容,不住的啕啕大哭,哭声中,哽咽声中,她不住叫道:“好好的日子不过,你怎么能出家,怎么能出家?”

    ###

    有读者对我说,魏晋时代不会出现陈容这种性格的人。

    这话是错的。

    魏晋时代,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思想解放,个性解放的时代。那时代,上层世族的女儿,有很多独立特行,极有个性的。不说别的,魏晋史上最有名的两位丞相,王导和谢安,他们的妻子便大大方方的展现她们的妒忌,她们便理所当然的不许丈夫纳妾。

    可以说,陈容有独占丈夫的念头,在那个时代并不稀奇。稀奇的只是,她爱上的是那么一个琅琊王氏的天之骄子。

    知道祝英台和梁山伯的故事,是怎么家喻户晓,流传至今的吗?那是当时的丞相谢安一手推广的,他还以朝庭的名义,封祝英台这么一个女扮男装去读书,这么一个违背父母之命去殉情的女子,为“节义之妇”!所以后人经常说,在当时的大众偶象谢安心中,他最渴望和最喜欢的女人,便是祝英台这种敢用生命去爱的,敢不在乎一切传统和礼教的。

第139章 王弘与道号

    陈容知道,与平妪这些人,是没有办法解释自己的想法的,她也不想解释。

    她慢慢推开平妪,缓步朝里面走去。

    院落里,仆人们都站一排,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陈容,眼神中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放松。

    不管如何,陈容成为女冠,对他们这些依附于陈容的人来说,是没有坏处的,不但没有坏处,陛下亲封的女冠,一生衣食无忧,那是可以肯定的。他们总算不用再尝受颠覆流离之苦,饥寒不定之劳。

    陈容走到他们面前,轻轻一笑,说道:“诸位,我们安定了。”

    她目光瞟过悲伤的尚叟和平妪二人,又笑道:“只等陛下的圣旨一到,我们就搬到西山去。恩,有什么要准备的,你们可以着手了。”

    想了想,她转向平妪说道:“妪,马上准备一套道袍,我得酬谢这尘世间的亲人,以及帮助过我的朋友们了。”

    好一会,平妪才泣不成声地点了点头。

    这一套道袍,是平妪哽咽着做出来的,只用了一天。

    一大早,陈容便把头发梳起,扎成道姑发髻,然后套上这件浅黄色道袍。

    道袍松松大大,穿在她的身上,掩不去那婀娜美好的身段。平妪仰着脸,望着陈容那掩不住的艳美,望着这遮不尽的风流体态,悲从中来,又是一阵啕啕大哭。

    陈容没有理她。

    她转过头来,对着铜镜中的自己瞅了瞅,慢慢的,她皱着眉头,喃喃说道:“依然艳俗。”

    确实是,她本来便适合这种艳俗的鲜艳之色,一袭浅黄道袍的她,在铜镜中看来,依然还是那么艳丽,依然带着让男人移不开眼睛的风流。特别是这道袍宽大飘然,更衬得她身姿如柳。

    不过陈容也没有太在意,这建康美女多着呢,她算不了什么。

    陈容收回目光,对着平妪轻声说道:“事已至此,哭有什么用?不要哭了。”一边说,她一边朝外走去。

    门外,尚叟已把马车备好。

    陈容坐上马车,轻声吩咐道:“去本家吧。”

    “是。”

    马车缓缓驶去。

    当陈容的马车驶出府门时,巷道两旁的侧门,伸出了十几颗头颅,这些中小家族的仆人主人们,一个个伸着头,好奇地议论不休着。

    马车驶过巷子,入了街道。

    立春了,植在道路上的柳树,细细看时,可以看到那小小的绿色芽苞,路过的行人们,那衣裳已有转薄。

    渐渐的,陈容的马车,驶入了颍川陈氏所在的巷子。人以群分,这巷子里住的,都是世间一流门第。每一个朱门院落,占地便是数百上千亩,从围墙看去,里面的房屋层层叠叠,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分外沧桑。

    是的,是沧桑,现在陈容看到这些富贵之所,繁华之地,不知怎么的,总是会想着,也不知这高门华第里,埋了多少血泪。

    本家到了。

    尚叟停了下来,他刚要对门卫开口,侧门已经打开,那门卫朝着尚叟点了点头,道:“是阿容小姑子吧?进吧进吧。”一边说,他一边昂起头朝着马车里望来。

    尚叟连声道谢,驱着马车向院落中驶去。

    不过这一次,陈容明显白来了,陈公攘不在,陈子方等人也不在,问来问去,竟是一个可以拜访的人也没有。

    尚叟策着马车出来后,问道:“女郎,下面到哪一家去?”

    沉吟了好一会,马车中,传来陈容的轻言细语,“去琅琊王氏吧。不管是从平城迁南阳,还是从南阳迁建康,我都承了他们恩惠。”

    尚叟呆了呆,惊叹道:“琅琊王氏?女郎,那样的门第,我们怎么有资格进去?肯定不会放行的。”

    陈容一笑,慢悠悠地说道:“他们不放行,我们不进去就是。今日前来,也只是尽一尽礼数。”

    “女郎言之有理。”

    马车向前驶去。

    这一次马车前进的方向,是天下间扬名已久的乌衣巷。那可是百年风流地,出入尽公卿,往来无白丁的所在。

    因此,越是靠近,尚叟驱车的动作便越是缓慢,陈容从车帘看去,只看到他后颈处汗流渍渍。

    看来,光是前去拜访一下,他都感觉到莫大的压力。

    乌衣巷,从来是风景如画的胜地,左右两侧,分别流过两条河流,而一座蜿蜒的青山,便座落在朱门华第之后。

    离乌衣巷还有一里路程时,尚叟的眼前,出现了一条碧波泛绿,波光浅浅的河流,巍巍青山倒映在河流中,岸边马车林立,人还没有靠近,便可以闻到沉香扑鼻,琴瑟传音。

    陈容透过车帘,只是望了一眼,便轻声说道:“上前吧,王弘王七郎在那里。便在这里向他致谢也是一样。”

    尚叟一怔,他昂起头张了张,睁大眼诧异地说道:“看不清啊,这么多华服子弟,女郎是怎么认出琅琊王七的?”

    这还用看吗?不管隔了多少人,不管隔了多远,她只要一眼,便可以清楚地知道那个人在不在。。。。。。纵使这世间有千千万万人,他却是只有一个的!

    经过两世,她知道,这就是孽缘,是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才能挣脱的孽缘。

    尚叟也只是随便说了一句,便策着马车靠近。

    不一会,一个响亮沉冷的声音传来,“哪一家的?”

    尚叟呵呵一笑,正要回话,那声音突然转缓,笑道:“原来是陈府那个请封女冠的小姑啊?过去吧过去吧。”

    “多谢多谢。”

    在尚叟的道谢声中,马车继续向里面驶去。

    又过了一会,马车一停,尚叟的声音传来,“到了。啊,还真是有七郎呢,女郎,不但七郎在,桓氏九郎等人也在呢,呵呵。”

    陈容闻言,掀开了车帘。

    早在她这辆马车到来时,四周嘻游的,把素缎铺在地上,纵酒高歌的少年子弟们,便静了静。也只是一静,转眼众人便移开了眼。

    瘐志无意中一瞟,双眼不由一亮,他朝着身边静静饮着酒的白衣少年一捅,低声说道:“你看谁来了?”

    白衣少年慢慢抬起头来。

    只是一眼,他的双眼便慢慢眯起。

    慢慢的,他挺直腰背,一瞬不瞬地望着那越来越近的马车。

    一旁的瘐志看到他这模样,嘎嘎笑了起来,当下,瘐志长叹一声,仰头望天,摇头晃脑地说道:“美人兮美人,不知为暮雨兮为朝云。。。。。。哎哎哎,是美人如梅花啊,冬日传香,这一宿缠绵,芳香尤在,美妙人儿却被春姑神给收了去。。。。。。哎哎哎,美人儿薄情啊,美人儿薄情啊。”

    他自顾自地摇头晃脑的吟唱着,可越是说,声音便越是慢,按照惯例,身边这个家伙可不会任由自己这么长篇大论啊。怎地今日这般安静了?

    瘐志转过头去。

    他一转头,便对上腾地站起,大步向前的白衣少年。看他这样子,怎么刚才的冷嘲热讽,他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

    王弘缓步向陈容的马车走来。

    他的动作轻缓,优雅,表情沉静如水。

    陈容慢慢掀开了车帘。

    她转过双眸,看着河边望去,咦,刚才还在的人呢?

    就在这时,她的眼角瞟到了,原来那人就站在她的左近,离她不过十步远!

    陈容转过头去。

    白衣胜雪的美少年,正负着双手,静静地望着她。他的双眸依然明澈高远,他的面容依然容光照人。

    只是,他锁在她脸上的双眸,太过沉静。

    四目相对时,陈容灿烂一笑。

    一笑宛如春花开。

    笑靥如花中,陈容就在马车中,朝着王弘盈盈一福,她垂着眉眼,轻声细语地说道:“故人安好?阿容就要脱离这红尘了,离去之际,特意前来见过郎君,为以往种种,说一声谢。”

    她笑得温柔,说得轻巧。

    王弘缓步向她走来。

    他走得很慢,很慢,那无比优雅的步伐,宛如一只正在觅食中的豹子,于优雅中,透着十足的张力。

    转眼间,他走到了陈容的马车外。

    他离她,只有一步远时,他停下了。

    双眸静静地盯着她,盯着她,慢慢的,慢慢的,王弘轻轻一笑。

    这一笑,分外不同,陈容不由诧异地看向他。

    白衣胜雪的美少年,温柔微笑地望着她,慢慢的,他伸出修长白晰的手,漫不经心地放在车窗上,她的小手旁。

    他望着那雪白粉嫩的小手,再抬起头来,扫过她艳丽动人的小脸,再看向她那道袍掩不住的高耸胸脯。

    慢慢的,他嘴角一扬。

    几乎是极为突然的,他俊脸一昂,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陈容的同时,提着声音说道:“阿容已是方外之人了,可有了道号?唤做陈韵子可好?”

    他虽是问着陈容的,可他的声音不小,那含着笑盯着陈容的表情,也有点冷。

    陈容眨着眼,还有点不明白时,几个少年已然笑道:“陈韵子?既已出家,何必再姓陈?我看姓弘也可。”

    这话一出,王弘一晒。他这一笑分外灿烂,那雪白的牙齿明晃晃的,直让陈容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转眼,王弘的笑容便是一收,脸上的表情也转回了他一惯的温柔自在,他慢条斯理笑道:“弘韵子?这道号不错。阿其,你把它呈给陛下吧。陛下有点糊涂,你记得多说两遍。”

    ??#########################################################################################

    媚公卿在粉红票榜上现在是第三了,谢谢大家,呵呵。

    另外,推荐白金作者禾早的新书《顾盼生欢》

    洞房花烛夜,新娘上吊时。

    郎君病怏怏,小妾虎耽耽。

    穿越重生的舒欢,遇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烂摊子……

    呵呵,直通车在媚的书页下有哦,大伙去看看吧,禾早的文恬淡随意,飘转自如,你们还记得当初的红杏泄春光吧?这本新书,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第140章 成女冠了

    一个士子模样的年青人站了起来,拱手应道:“是。”他转身离去。

    陈容连忙抬头,叫道:“且慢。”

    她的叫声清亮,可不管是那阿其,还是周围的人,都自动忽略了她的声音。

    无奈何,陈容只能转向王弘。

    她面对的,是王弘微笑的俊脸,他正微笑的,温柔地看着她,看着看着,他轻轻伸手,温柔地在她的下巴上抚了一下,说出的话中带着叹息,“傻孩子,这是建康啊。”

    说到这里,也不等陈容开口,他广袖一甩,转身离去。

    望着王弘白衣翩然的背影,几乎是突然的,陈容嫣然一笑。

    她从马车中缓步走下,一袭浅黄道袍,却显得妩媚风流的陈容一走下,便引得众少年同时驻目。

    在众目睽睽之中,陈容朝着背对着她的王弘盈盈一福,她含着笑,声音温柔愉悦,“弘韵子?这道号着实不错。多谢七郎成全。”

    她曼步向桓九郎,瘐志等人走去。

    转眼,她那曼妙的身影,便越过了王弘。在经过他时,她凝睇回眸,笑靥如花地说道:“阿容知道自己长相不好,便是当了道姑,出了红尘,也末必能得安宁。幸好,今日得了七郎你给出的封号。想来,在琅琊王七和陛下的双重庇护下,阿容这一生,是能平安终老了。”

    说罢,她再次朝着王弘福了福,嫣然一笑,提步转身。

    望着她渐渐远去,曼妙自在的背影,王弘停下了脚步。

    他脸上的笑容在慢慢收去。

    不远处的瘐志和桓九郎,这时同时摇了摇头。瘐志长叹一声,嘀咕道:“七郎啊七郎,这是何必呢?不过一妇人!哎,人家都不要你了,都要出家了,你怎么还舍不得放手呢?”

    桓九郎则是喝了一口酒,说出的话是嗟叹连连,“可怜琅琊王氏子,却生生入了这等情苦迷障中。哎,可怜可怜,太可怜了。”

    瘐志接口道:“不错,确实太可怜了!九郎,为了可怜的琅琊王七,我们干一杯吧!”

    桓九郎连忙仰头把酒饮尽,他把空酒杯朝着瘐志晃了晃,嘎嘎笑道:“如此可怜人可怜事,当真值得大醉一场。再满上再满上。”

    这时,陈容走到了两人身前,她朝着两人施了一礼,清声说道:“往岁承蒙两位照顾,阿容多谢了。”

    瘐志连连摇手,笑道:“不用谢不用谢。”

    他向陈容凑近来,一边靠近她,他一边鬼鬼崇崇地瞟向远处的王弘,压低声音说道:“这你可不懂了,现在是我们对你感谢得很。小阿容,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哦。特别是某些无耻人氏非要接近你时,你一定要向我们求助哦。”说到这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双手朝着自个儿大腿一拍,‘啪啪’作响中哈哈大笑。

    事实上,现在乐呵着的不止是他两人,一侧坐着七八个少年,都是衣履雍容,长相清秀文雅出众的。此刻,这些少年了一眼王弘,便朝陈容望上一眼,然后又望向王弘,然后便以袖掩脸,双肩颤动。

    在所有人的笑容和注视下,陈容向熟人们一一见礼,细腰一折,向自己的马车折回。

    自始至终,她的腰背挺得笔直,她脸上的笑容,愉悦轻松,直到上了马车。

    马车启动了。

    渐渐的,笑声远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容才动了动挺得太直太久,已有点僵硬的背,慢慢地收起脸上的笑容。

    这时,尚叟在外面叹道:“女郎便是做了女冠,七郎他也是有心的。”

    他说到这里,心中大闷,当下长嗟短叹起来。

    陈容闭上双眼,好半晌,她才轻声说道:“他是有心。。。。。。”尚叟一听,又是一阵叹息。

    又过了一会,尚叟问道:“女郎,郎君那里要不要也去见一见?”

    出家之前辞亲别友的传统,由来已久。一般来说,既是出家,便代表以往恩怨一笔勾销,有些地方,辞别的不但是亲友,甚至连仇家,也会去见一见,叙一叙,毕竟,红尘俗世需要割断的,便是恩怨情仇四个字。

    何况,陈容与陈家大兄的关系实是匪浅。

    陈容沉吟了一会,低声说道:“不必了。”

    尚叟一怔,问道:“为什么不必?”

    陈容没有回答。

    这时,陈容的马车已驶入巷道。

    巷道两侧,行人纷纷,每个人向她的马车瞟来一眼,便会专注地打量着。

    “这便是那个向陛下请求出家的陈氏阿容。”

    “听说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可惜了,可惜了。”

    “有甚可惜的?啧啧啧,道家不是有房中七十二术流传在世吗?可见是个不禁情爱的。”这个声音,便有了几分淫意。

    “驾——驾——”

    尚叟连连挥动长鞭,驱着马车向陈容的院落驶去。

    陈容刚刚走下马车,一个人影飞一般地向她冲来。

    尚叟一惊,立马上前一步拦住。

    那人冲到陈容面前,便刹住了脚步,他一边推着尚叟一边跳着双脚叫道:“阿容阿容,你大兄被浪荡子拿住了,你快快去救他。”

    这人脸孔瘦长,体形也削瘦,苍白的脸上还敷着粉,可不正是陈家大嫂的那个三弟?

    此时此刻,他一脸的焦虑,只是说着说着,那盯在陈容的双眼便有点失神。

    陈容盯了他一眼,便有点厌恶地转过头去。

    她竟是理也不理便跨入了自家院落。

    那瘦削文弱的三弟呆了呆后,冲着陈容的背影叫道:“陈氏阿容,你还有没有良心啊?我说,你的大兄被浪荡子给拿住了。他们还要砍去你家大兄的手!”

    这时,陈容和尚叟已先后入了院落。听到那人的叫嚣,陈容停下脚步,冷冷说道:“我如今,已是陛下亲封的女冠!”她回过头来,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眼神盯着那三弟,“你去告诉那些浪荡子,如果不想连累家人,不想尸骨无存,别说是砍下他一只手,便是把他手脚都砍了,都是可以的!”

    她的声音一落,大门砰地一声被关上。

    那三弟呆呆地站在门外,盯着那大门望了好一阵,他还是一脸不敢置信。

    陈容一入院落,便对守在家里的平妪问道:“守着我大兄的人,可有回来禀报什么?”

    平妪摇了摇头,道:“没有啊。女郎不是说过吗?如果一切平安,就不用回来禀报的。”

    陈容点了点头,对尚叟说道:“叟,你把马车停好后,便出去一趟,找到我们的人,便说是我说的,天黑夜深时,不妨把脸蒙起来,捉住我那大嫂的两个兄弟,狠狠地揍一顿!记住,打重一些,让他们躺个十天一月的。”

    这一次尚叟没有犹豫,平城处于北方,本地人颇有些逞勇斗狠的,再加上这一路南迁,他也是见识了不少世面了。可以说,他对陈容的这个命令,不但不排斥反而大为赞同。领了命令后跑得飞快。

    转眼,又是二天过去了。

    这一天傍晚,平妪走到陈容身后,轻声禀道:“女郎,郎君白天来过。”

    陈容转过头来,轻声问道:“什么事?”

    平妪低声说道:“郎君他唠叨了许久,说什么他那婆娘虽然粗鄙不堪,连同她的兄弟也不是个成事的,可是,当初郎君刚来建康时,不但染了重病,还贫困不堪。若不是被岳父收留,被那婆娘照顾,他也不会活到今日。他说,以后他会管教好他们的。女郎万众瞩目,不管是做人还是行事,当谨慎守拙为要,千万不要被人拿了把柄什么的。”

    平妪说到这里,压低声音迟疑道:“女郎,郎君定是猜到了那事。他还说那两兄弟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请了大夫来,说是一个打折了肋骨,一个腿骨也不行了,还说要躺个数月的。”

    陈容听到这里,漫不经心地一笑,她解下发髻,慢慢说道:“我那大兄自小便心慈手软的。。。。。。他却不知,今日那三弟敢用他的人身安全来诳我出去,明日他们便敢砍下我大兄的人头来要安葬费!有些人,我断断不会姑息。”

    陈容说着说着,摇了摇头,晒道:“好了,不跟你说这个了。”

    平妪见她意兴索然的,连忙专心地给她梳理起长头来。

    皇帝的圣旨,足足又过了四天才下达。领了圣旨,接过皇家赏赐的道姑袍,当着众人的面,重新把头发挽成道姑髻的陈容,在皇家侍卫地筹拥下,坐着马车,带着行李,浩浩荡荡地驶向西山道观。

    这一日,正是春日阳光烂漫,柳枝细叶新发。

    马车浩浩荡荡地驶过时,两侧游人如流。

    不一会,车队来到了西山处。

    西山道观,位于半山腰中,透过疏淡的树林,可以看到道观的飞檐。纵使还是初春,这里已是浅绿浓绿交织,琴声歌声不绝。

    走下马车的陈容,在皇家护卫们地筹拥下,慢慢向道观走去。

    山路蜿蜒,石板路上草苔处处。转过一道山坡,十几个携妓优游山林的贵族子弟齐刷刷向陈容看来。

    望着道袍宽大,却掩不去风流艳色的陈容,一个脸上敷着白粉的秀丽少年尖声笑道:“好!好一个美人儿!弘韵子,弘韵子!一个韵字,倒是说尽了这美人儿的引人留连处。”

    他的声音一落,另一个高挑修洁的二十来岁的青年笑道:“我倒觉得,韵字用在她身上,太雅太高洁了,不如用一个媚字。不对,媚字过于艳俗,这女另有风流处,啧啧,我都不知如何形容她了。”

    在两人的交谈声中,一个歌伎娇声笑道:“妾真是不明白了,那琅琊王七既然把人家小姑当成了心肝宝贝,怎地还放着她成了女冠?莫非,这又是他们名士的一种风流手段?”说罢,她以袖掩嘴,格格欢笑。

    ¥¥

    奉上更新,期待粉红票。。。。。。嘿嘿,期待好多好多的粉红票。

第141章 守株待群兔

    入驻道观,把道号记录于册,用了陈容整整一天时间。

    原本,陈容以为,这一天会十分热闹,可不知为什么,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整个西山道观,也不见一个旁观的客人。

    夕阳西下了。

    陈容站在这半山腰中,俯视着下面的层峦叠嶂,不知为什么,她竟有一种恍惚感。

    明明是皇上亲封的道姑,可这偌大的道观,也不见安排什么人来。听来听去,进入耳中的,依然是她的仆人们的声音。

    似乎,这出家修道,只是换了一个居处而已。

    陈容寻思了一会,哑然失笑:这样不是很好么?反正,我也只是想要一份安宁而已。

    想到这里,她转身返回。

    西山道观很大,房屋林立,少说也有百五六十个房间,陈容选了选,挑了一处最为安全的东侧院落住下。

    这一次回到建康,她只带了十个仆人,刚买的居处放着二个仆人看守,现在跟在她身边的,只有八人。八个仆人加上她,也只有九个,九人住在这可容一百五六十人的道观中,听着鸟啼虫鸣,太阳刚刚沉下地平线,从身后的山林中传来声声虎啸,当真是寂寞得紧。

    这一晚,陈容是在猿悲狼嚎声中度过的。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这半个月中,西山道观仿佛成了荒无人烟的所在,一直没有半个外人踏足。有时听到落叶的沙沙声,仆人们转眼望去时,往往对上的,是一双双幽绿幽绿的狼眼!每每这时,便是一阵惊叫声和仓促地关门声传来。

    而且,一直到现在,属于西山道观的那千亩良田,不知是陛下忘记了还是怎么的,一直没有人提过,更没有人把那田契什么的送到陈容手中。

    仿佛,她和她的仆人们,被一股力量彻底地隔绝于红尘之外。

    春渐渐深了。

    四周的树枝上,那浅浅的芽苞渐渐绽放开来,一点点浅绿新绿抹在天地间,山林中。

    吃过早餐后,陈容慢步走出。

    走到道观前的青石台阶处,陈容望着远方层峦叠嶂的山林,吁了一口气,伸了一个懒腰。

    “女郎。”她实是习惯了,到了现在,还是叫陈容做女郎。陈容交待过几次,平妪都是当时应了,转眼便忘,没奈何,在无人之时,陈容便由着她这样唤着。

    平妪叫了一声,快步跑来,她来到陈容身后,见到她满脸笑容,不由说道:“女郎,观里的粮食布帛,柴米油盐都已不足。”

    顿了顿,她轻声说道:“我们手头的珠宝财帛,那日观礼时都打赏出去了。现在,是不是得悄悄地再取点出来零用?”

    陈容一怔,回头向平妪看来。

    平妪皱着眉嘀咕着,“奴也没有想到,道观中会干净成这样,竟是什么也没有。女郎,若不是你来时藏了一手,我们现在吃穿都成问题。”

    听到这里,陈容也蹙起眉头。

    半晌,她轻声问道:“妪,道观中的记事帛简,你可找到了?”

    平妪连连点头,说道:“找到了找到了。”

    “走,看看去。”

    “是。”

    这一看,便一直看到中午。平妪望着把这些陈旧破烂的帛简扔到一旁的陈容,连声问道:“女郎,怎么啦?”

    “怎么啦?”

    陈容慢慢一笑,淡淡说道:“有人动了手脚。。。。。。居然给我一个空壳子。”

    平妪眨巴着眼,却是一笑,“那有什么打紧?反正我们还可以养活自己。”

    陈容回过头来。

    她对上平妪,盯了半晌后,平妪不安地问道:“女郎?你,你望我做甚么?”

    陈容眨了眨眼,收回心神,轻声说道:“我是在想,这种事,要不要计较。”以她的意思,真是不想计较这些了。可是,这西山道观,在建康也是出了名的所在。不说别的,光是每年接待皇室和贵族,每年供奉道祖所需要的香火等等,便是一笔巨大的开销。没有了千亩良田打底,却要支付这种种开销,她是万万吃不消的。

    。。。。。她一直以为,出家做道姑,也只是得一个安静居处,至于这些凡尘俗物,便如她所知道的那样,会有专人打理。现在才发现,世间的事,从来不会如此简单。

    想到这里,陈容苦笑了一下,喃喃说道:“且计较这一回,实在不行,就向陛下请旨回家清修吧。”

    说到这里,她清声唤道:“尚叟。”

    尚叟小跑了过来,应道:“女郎?”

    陈容垂眸,轻声说道:“我写一道折子,呆会你且去皇宫求见陛下。。。。。。”刚说到这里,她嘴角一扬,慢慢笑道:“我怎地糊涂了,做这些无用功有什么用?”

    自言自语到这里,她转向尚叟,声音一提,认真地说道:“叟,呆会你就与平妪一道回宅子,趁没人注意时取五箱珠宝出来,然后,把这五箱珠宝全部换成柴火粮油衣物等日常用度所需,记着,要换取足够我们用上半年一年的。”

    陈容的笑容,慢慢地变得灿烂,她轻缓地说道:“换了后,你们的声势可以大一些,多逛两条街道。恩,今天晚上时,你就领着大伙一道,在前来道观的几条要道上,择几根大树,全部削去树皮,刻上几个字。恩,就刻着:闭关,谢绝尘世客。然后,把各条要道的观门全部关闭。”

    她转过身,广袖一甩,细腰一扭,转身回返,传来的声音袅远温柔,“我倒想看看,那些人坐不坐得住!”

    平妪和尚叟相互看了一眼,半天,尚叟问道:“女郎这是什么意思?”

    平妪摇了摇头。

    尚叟领了命令后,当下便与平妪急急离去。

    他们回来时,天色已黑。十个人足足忙了二三天,才按照陈容所要求的那样,在各处要道的大树上留了言。

    第四天.

    这一日,艳阳高照,山林中,坡野上,那点点浅绿,变成了一线线,一条条。

    陈容领着众仆来到道观前,她先是装模作样的祈告过三清祖师。然后,她转向众仆高声说道:“记着,时辰一到,便把所有观门都关上。这一次,你们也随着我一道闭关吧。”

    众仆齐齐叫道:“是。”

    这山林中,回音甚响,这一应,顿时四面八方,都是他们的叫声。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转眼,一个极为傲慢的高喝声响起,“且慢!”

    陈容等人一怔,同时转头看去。

    只见通往道观的主要石阶上,转出十个高大的护卫。

    这些护卫大步走出,分站石阶两侧后,扯着嗓子,响亮地叫道:“九公主驾到——”

    九公主驾到?

    陈容慢慢地蹙起了眉头。

    突然的,她的心一跳,一句话从她的记忆中弹了出来,‘“上一次九公主来府,七郎安置她,也不曾如待女郎这般慎重。”’

    慢慢的,陈容一笑。

    她领着众仆走下几步,朝着那几个护卫抬手行礼,清声说道:“弘韵子恭迎九公主。”

    一阵鼓乐声传来。

    转眼间,一个宫装美人,在十几个宫婢和护卫地筹拥下,缓缓走来。在他们的身后,是二十个歌伎,这些歌伎或拿鼓,或持笛。

    饶是隔得这么远,那美人也直直地昂着头,朝着陈容望来。

    陈容却是低眉敛目,嘴角含笑着,一副似是在回看于她,也似是不曾看她的超然姿态。

    转眼,宫装美人已走到了离陈容只有十步远的所在。

    她站定后,直直地盯着陈容,好半晌,九公主朝着陈容福了福,“见过弘韵子仙姑。”

    长相秀雅,颇具书卷气的九公主说出这句话后,轻轻一笑,以袖掩嘴,“久闻仙姑大名,今日得见,方知仙姑实是世间难得的美人,便是我父皇最宠爱的妃子,怕也没有仙姑这般动人。”

    她声音清雅,笑容可掬,可她这样称赞一个出了家的人生得美,那意思便耐人寻味了。

    陈容只是装作不知,她笑了笑,正要还礼时,前方的山道间,“砰砰砰砰——”竟又是一阵鼓乐声传来。

    这鼓乐声,比起九公主刚才,实是大了太多。听那架式,竟似是百数乐伎同时演奏而出。

    转眼,一支浩大的队伍出现在陈容眼前。

    队伍之前,是一辆八扛舆,八个长相清秀的少年,抬着一个肌肤白净,五官秀丽,眼尾上挑媚如秋水的美少年缓步。走来

    再靠近一看,少年是五官秀丽,可那脸孔这么白净,分明是敷了粉所致。

    在他们的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婢女和护卫队伍,再后面,则是五六十个正全力演奏着的歌伎了。

    远远的还没有靠近,那美少年便抬眼看来,他一眼便看到了九公主。当下,他白晰的手指轻搓着垂在胸前的发缕,尖声笑道:“九妹也在啊?哟?这位身着道袍的美人儿,是不是就是弘韵子仙姑?”

    一边说,他一边朝着陈容左右打量,目光轻佻,啧啧连声,“好美,好美。这么一个美人儿,不管是哪家丈夫得了,也会当成珍宝,当女冠实在太可惜了。”

    听到这样的调笑,陈容笑容微冷,在九公主的目光中,她眉目微敛,没有回应。

    可是,在这么个时候,只听得东侧山林中,又有一阵鼓乐声传来。

    竟是又有人来了!

    这一下,不管是九公主,还是那美少年,都怔了怔,众人与陈容一样,同时朝那方向看去。

    而在陈容的身后,一个仆人嘀嘀咕咕着,“今儿个怎么了,贵人们一个接一个的来,还都奏着鼓乐。真是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般喧嚣的。”

第142章 谁为她射来这一箭?

    平妪向陈容走出一步,轻声问道:“女郎,要不要派人前去迎接?”

    陈容一笑,她看向九公主,看向那美少年,声音一提,清脆地说道:“方外之人,可顾不得这些俗套!”说到这里,她广袖一甩,转身向观中返回。

    见她这么自顾自地离去,众人一怔,一个宫女轻笑道:“真真是得陛下看重,王七郎厚爱的,你看,这不说走便走了?”

    笑声清楚地传入陈容的耳中。

    陈容回过头来,她盯着那站在九公主身侧的宫女,然后转向九公主,声音微提,淡淡说道:“此处本是清净之地,方外之境,弘韵子亦不再是红尘中人,自当不理会这红尘俗事,公主以为然否?”

    她的声音有点清冽,九公主呆了呆,不由应道:“自然。”

    陈容嘴角扬了扬,她看向那走在九公主身后的美少年,清声问道:“这位贵人以为然否?”

    那美少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闻言笑道:“不错。”

    至此,陈容一笑,“既然两位贵人都觉得弘韵子此言有理,那我告退了。”

    说罢,她作了一礼,转身离去。

    而这时,另一条山道,又传来了一阵鼓乐声。

    一阵又一阵的鼓乐声中,九公主和那美少年怔怔地望着陈容大步离去,望着她自顾自地步入道观。

    慢慢的,九公主冷笑一声。

    然后,她朝着身侧的那宫女使了一个眼色。

    这眼色一使,那宫女马上明白了。当下,她大步走出,来到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的陈家众仆面前。右手一扬,极为突然地甩了平妪一个耳光。

    “啪——”,重重的耳光声中,那宫女厉声喝道:“你这个没上没下的贱奴!竟敢直视公主尊贵之躯?该打——”

    厉喝声远远传出。

    响亮的耳光声中,厉喝声中,陈容的脚步僵住了。

    她慢慢的,慢慢地回转过来。这时刻,她突然想到了王弘那日所说的一句话,“傻孩子,这是建康啊。”

    是啊,这是建康!她怎么会以为,只要自己出了家,便可以逍遥红尘之外呢?这世间,强权和门第,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啊。

    陈容瞟了一眼呆若木鸡,脸上爪印俨然的平妪,缓步返回。

    望着她走来的身影,九公主盈盈笑道:“仙姑因何回返?莫非,仍是割不断这红尘俗事?”

    面对笑靥如花的尊贵公主,陈容施了一礼,她轻声叹道:“公主前来鄙观,弘韵子不胜荣幸,请!”

    这是标准的迎客礼仪。

    至此,那刚刚甩了平妪耳光的宫女嫣然一笑,她格格笑道:“这才像样嘛。呸!竟敢对我家公主那样说话,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四周的婢女护卫们,同时露出笑容,轻蔑地瞅着陈容。

    陈容的表情十分沉静。

    站在陈容身后的众仆,同时露出了担忧之色。这里,不管是陈容还是平妪,心下都明白,陈容这一认输,以后再想超然,只怕难了。

    就在这时!

    山林中,一阵寒风嗖嗖而来,寒风中,伴着弓弦拉动,长箭破空的呼呼风声!

    众人齐刷刷回头。

    可是,他们的头才转到一半,只见一道寒光闪过,紧接着,一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电般地射来,那讽刺着陈容的宫女还在格格笑着,胸口便是一阵剧痛。

    于是,宫女的笑声变成了惨叫声。

    于是,所有的人连忙回过头来,这一看,个个呆若木鸡。

    只见一支羽箭,深深地射入了那宫女的胸口上。它射得如此之深,只有箭柄露在外面。

    那宫女口中的惨叫声,已转成咕咕的血沫涌出声。她瞪大眼,颤抖地伸出手,想要拔出那长箭。

    而这时,站在宫女身周的众人,齐齐尖叫起来。九公主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她向后胡乱退出几步,因为退得太急,脚下一软摔倒在台阶上,竟是在台阶上滚了七八步才撞到一物停下。

    与她一样慌乱的,还有那个美少年,此刻,那美少年正双手掩着脸,啕啕大哭。

    两位尊贵的主子给吓成这样,左右的婢女和护卫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尖叫着,嘶喊着,胡乱冲撞了良久,才反应过来,才围上他们的主子。

    兵荒马乱中,没有人注意到,那中了箭的宫女已不支倒毙于地。

    终于,那美少年回过神来,他哭叫道:“回去回去!快回去,快回去!”

    命令一下,众护卫清醒过来,他们连忙抬起那舆车,掉头就跑,转眼间已冲出老远。

    而九公主的护卫,这时也围上了她。他们把瘫倒在地,一脸泥土狼狈不堪的九公主扶着站起。

    最先镇静的,是九公主身后的一个中年太监。那太监上前一步,朝着陈容一指,瞪眼嘶叫道:“弘韵子!你,你好大的胆子!”

    嘶喝到这里,他朝着左右护卫一指,叫道:“拿下她!拿下她!”

    “是!”几个护卫刚刚应声站出,一个少年太监靠上前去,他凑近那中年太监,轻轻的,却以不管是九公主,还是几个护卫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杨公公,这样不妥啊。”

    顿了顿,他说道:“这个弘韵子,背后可是有人的。”

    声音一落,中年太监马上明白过来,他连声叫道:“回来,回来,回来。”

    叫完后,他转向九公主,迟疑地问道:“公主,你看?”

    九公主此刻,正抿着唇盯着陈容,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过了半晌,才喃喃回道:“不会是他!他这般超然高洁之人,怎会这般嗜杀?定是我皇兄做的,对,定是我皇兄!”

    说到这里,她清醒了少许,当下,她恨恨地瞪了陈容一眼,叫道:“回宫。”

    喝声一出,众人连忙扶着她,急急向山下跑去。

    这些人,来的时候气势昂昂,去的时候狼狈不堪,陈容望着歪歪斜斜匆匆忙忙的一行人,呆了呆,目光转向那倒在地上的宫女的尸体。

    她走上前来。

    陈容慢慢弯腰,望着那宫女胸口上的箭支,她低声说道:“没有字。”刚说到这里,陈容便是苦笑起来:真是废话,谁会在杀人的利器上留下字?

    她直起腰,朝着刚才射出冷箭的山林中望去。这一望,树木森森,哪里有半个人在?

    尚叟凑上前来,颤声说道:“女郎,这,这,要不要报官?”

    陈容蹙眉想了想,好一会,她摇了摇头,“这箭是在警告那些想动我的人。既然如此,便留久一些。我们不用理会的。”

    尚叟等人连忙应道:“是。”

    陈容又朝着那瞪大双眼,至死也不瞑目的宫女盯了一眼,转身向观中返回。

    她的脚步有点缓慢,整个人显得心不在焉。

    在她的身后,惊魂刚定的仆人们,正在低声议论着,“一定是陛下派来的人。”

    “依我看,一定是本家派了人在保护女郎。”“说不定是哪位游侠路过此地。”

    乱七八糟地议论声中,平妪向陈容靠近几步,此刻,脸上的巴掌印还一清二楚的平妪,笑得格外开怀,她朝着陈容嘀咕道:“女郎,我知道,那是七郎的人。只有他才会这般护着女郎。”

    陈容没有回答。

    平妪是了解她的,她瞅了瞅陈容的脸色,马上明白过来,“女郎也怀疑是七郎在保护你吧?”刚笑到这里,平妪瞟到陈容的道姑发髻,于是,那笑容给僵在了脸上,良久,一声叹息从咽中溢出。

    陈容一行人来到道观大门前时,从另外二条山道上来的贵人们,已经上得山来。

    这二路贵人,居然都是皇室中人。其中一个三十来岁,脸瘦而长,颇为白净的王公贵族远远看到陈容,便呵呵一笑,朝着她施上一礼,唤道:“司马言见过弘韵子仙姑。”

    陈容连忙还礼时,另一个二十八九岁,与皇帝长得有点相似的贵人,也亲热地施上一礼,唤道:“司马敬见过弘韵子仙姑。”

    “不敢不敢。两位王爷多礼了。”

    陈容垂下双眸,避开两人不断打量着,盯着的目光。此刻,在这两人的身后,还有私语声传来,“不过是打了下仆一个耳光,便被射杀当场!”

    “你听听这道号便知道原由了,弘韵子,弘韵子。”

    “那一箭,当场可悚!”

    “诸君错矣,王家七郎是何等风流人物?那般超然世外,神仙也似的一个美少年,怎会让自己沾上血腥?我觉得啊,他只怕是看到血也会晕倒的人吧?”

    “呵呵,此言也有道理。”“谬矣谬矣,你们忘了莫阳城和南阳城那二场战役了?”

    乱七八糟的低语声,不断地传入陈容的耳中。

    那司马言回过头去,朝着众幕僚随众瞪了一眼,瞬时,私语声少了一半。

    他回过头来,紧走几步,来到陈容的身后,他咳了咳,声音极为温和亲切地说道:“不知仙姑明儿有空么?我母亲素来礼道,在西山道观啊,她可是常客。这一次陛下封仙姑为道观之主,我母亲听了可欢喜呢。她一直说啊,陛下这次可做对了。她还说怎么着也要见你一见。”

    一边说,他一边观察着陈容的脸色,见她含着浅笑,看不出同意还是不同意,不由嘴一嘟,朝着她便是深深一揖,颇为赖皮地说道:“仙姑便应了罢。你要不给我一个答复,小王我连家也不敢归啊。”

    陈容闻言,慢慢一笑,她垂下双眸,轻轻说道:“王爷见谅,弘韵子刚才才向三清道祖请示过,说要闭关的。”说到这里,她苦笑起来,虽是两世为人,可对这些交际应酬,她一直都没有长进。现在面对这王爷的要求,她还真不知要如何应对才是。

    ##

    想振作,想多更。。。。。。

    对了,忘记求粉红票了!

第143章 及时出现的王弘

    几乎是陈容的话一落,她便敏感地发现,司马言身后的众人看向她的眼神变了,变得有点不耐烦,那瞅向她的眼神中,似乎在责怪她不知进退轻重。

    这时,站在后面的,名叫司马敬的王爷阴阳怪气地说道:“仙姑可是为了礼敬三清师祖才闭关的,这红尘俗世事,可与她无关。十二哥,姑母这情可表错地方了。”

    说到这里,司马敬尖着嗓子放声一笑。

    在他笑着时,司马言身边的人,脸色都有点难看。

    司马言还是微笑着,他径自温和地望着陈容,笑道:“仙姑当真无情啊,看来,小王这次是归不了家了。”

    陈容咬了咬唇,暗暗想道:再要拒绝,未免太不通情理了。

    想到这里,她朝着司马言还了一礼,轻声说道:“王爷盛情,弘韵子不敢辞也。”

    她这却是应了。

    应承之后,陈容转向司马敬,朝着他也是一礼,笑道:“两位王爷驾临鄙观,弘韵子不曾远迎,实是失礼。请入内。”

    “仙姑请!”

    陈容刚迎着两位王爷入了道观,山下又是一阵鼓乐喧嚣声传来。

    过不了小半个时辰,第六批人涌入山中。

    于是,这一日陈容过得热闹无比,短短数个时辰内,观中来了八批贵人。原来,她是想知道谁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是谁不想轻易放过她。可现在,来的人一批接一批的,而且这八批人各走各道,彼此之间暗潮涌动的,陈容哪里分得清谁敌谁友?

    日暮西山了。

    道观中,飞鸟翔集,人声渐无。

    望着最后一批远去的车马,平妪走到陈容身后,喃喃说道:“女郎,这一日太热闹了。”

    是啊,这一日太热闹了。

    在陈容的苦笑中,平妪望着她关切地问道:“女郎,明日真的要去应王府中吧?”

    应王府,也就是今天代母前来邀请于她的司马言的府第。

    陈容点了点头,蹙着眉头喃喃说道:“只能去了。”她踱出两步,突然转头看向平妪,“妪,你说我要是向陛下请求回家修行,可好?”

    平妪眨了眨眼,还有点迷糊时,陈容蹙起眉头,摇着头自言自语道:“不妥,不妥。便是回了家,这些人要在我的身上做文章,也是没法拒绝的啊。”

    她仰着头,望着前方烂漫的天际,怔怔出神的时候,西侧的山林中,传来了一阵高歌声,“论贵贱,说是非,任他王侯将相,逃不过土馒台。今日繁华,明朝烟灭,便是王谢芳兰,当今之世,仅免刑灾。”

    那高歌声飘渺而来,混在风声呜咽,群鸟鸣叫中,衬着这西山落日,生生地染上了一份沦凉风霜之意。

    陈容听着听着,喃喃念道:“便是王谢芳兰,当今之世,仅免刑灾?”念到这里,她腾地回过头来看向平妪,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平妪,当平妪忍不住想要询问她几句时,陈容哑然一笑,低低说道:“难道说,我一直想要索求的那份平安富足,本来便遥不可及?”

    这时,那歌声已是越行越远。

    陈容昂着头,朝着唱歌的人眺了眺,突然蹙眉说道:“这种歌体甚是奇怪呢,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

    听是听过的,这种长短句混杂的歌体,首次从她自己的口中吐出后,只被王弘演绎过一次。她是没有想到,会在建康这样的地方,会在这个时候,又听到这种歌体。

    在陈容寻思时,一侧的平妪,只是呆呆地望着她,几次想要回答陈容的问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转眼,一天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应王府的仆人们便出现在道观外。

    陈容带着五个仆人,在他们地筹拥下,下了道观,坐上了马车。

    马车很宽敞,上面铺着厚厚的虎皮,陈容坐上时,见到马车左右各点了一个香炉,暗香隐隐的极为好闻。不由问道:“这是什么香?”

    在她的身后,两婢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掩嘴笑道:“它啊,名暗香。”

    对香,陈容是没有研究的,她点了点头,也没有在意。

    马车驶入了建康城。

    建康城依然是那么繁华,鲜衣怒马的华服子弟从身边疾驰而过时,留下一缕缕幽香。

    陈容透过车帘,静静地打量着四周的景色,想着自己的心思。也许是这般坐着不动,渐渐的,陈容觉得头脑恍惚,于是,她把车帘更拉开一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传来,“到了。请仙姑下车。”

    陈容应了一声。

    车帘被掀开,两个婢女走上前来,她们一左一右地扶持着陈容下了马车。

    这里,已经是应王府内。层层叠叠的房屋座落在树木当中,假山林立,溪水潺潺,柳枝新发,歌声不绝。

    陈容四下张望着,暗暗忖道:这地方可真是大,如果没有人带路,只怕走一天也寻不到大门。

    见到陈容一落地便打量着四周的景致,一个三十来岁的少妇凑近前来,亲密地笑道:“仙姑,请走这边。”

    “是。”

    一行人顺着北边的石子路,慢慢走去。

    越是向前走,四周的房屋树木,便越是显得繁华茂盛。陈容四下打量着,不由问道:“不知见到你家老夫人,该当如何称呼?”

    那少妇一直在观察着她,见她问话,便笑着说道:“仙姑有所不知,这次你面见的,乃是我家王爷的生母。你只需称她老夫人便可。”

    王爷的生母?陈容暗暗忖道:看来是个没有封号,地位不高的妇人。

    一行人穿过石子路,前方便是一个偌大的湖泊,湖泊上回廊道道,穿过回廊走到湖泊对岸时,一个精致秀美的阁楼出现在陈容的面前。

    “仙姑,请。”

    陈容点了点头,踏步入内。

    阁楼是由木制而成,四周全被雕空,一扇又一扇的窗户掩映的纱幔之后,飘飞之际,幽香隐隐。

    这地方,恁地豪华,真不似一个信道的老妇人喜欢居住的。

    陈容想到这里,笑了笑,问道:“不知哪是老夫人的房间?”

    那三十来岁的少妇笑道:“前方三十步处便是。”

    陈容应了一声,她还在四下顾盼着。

    那少妇盯了她一眼,见她似是有点不安,不由笑了笑,她也不解释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

    穿过一个弄堂,一间精美的殿堂出现在陈容眼前。

    少妇朝着陈容福了福,“仙姑,请吧。”

    陈容没有走。

    她是突然明白,为什么她一直觉得不对劲了。按道理,这老夫人居住的地方,婢女仆人那是络绎不绝的,而女人通常嘴碎,有女人在的地方,不应该这般安静无声。而且这香,也浓郁一些,不应是一个喜道的老妇人喜欢的调调。

    这些,她本来应该早就发现的。可是陈容虽是两世为人,却一直没有在真正的大宅子里呆过。以前为冉闵之妻时,他那人不喜奢华,婢女老妈子的并不多。出出入入的,更多是一些护卫和男仆。

    更重要的是,她今日不知怎么的,头脑有点晕,不似寻常那么反应灵敏。

    陈容停下后,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问道:“老夫人身边,便无家生子么?怎地这般安静?”

    没有人回答她地问话。

    陈容腾地回过头来。

    她对上的,是低着头,慢慢向后退去的众婢,以及那被一扇扇关闭的门窗。

    就在陈容脸色微变时,一个清朗的大笑声从东侧角落处传来,“好一个美人儿。不错不错,挺聪慧的嘛。”

    大笑声中,‘哒哒哒’的木履拖地声传来,只见东侧那纱幔一阵飘荡,一个华服男子,出现在陈容眼前。

    这华服男子,约莫二十六七岁,他五官秀丽,鼻尖微钩,长相上,与皇帝和司马言司马敬这些人极为相似。

    一见到这男子,陈容不由后退一步,她盯着他,正待喝叫。

    可是,那男子只是朝她瞟了一眼后,便漫不在意地收回了目光。只见他大步走到东侧殿堂正中,刚刚站定,几个婢女便搬来塌几,焚上香炉。

    陈容有点捉摸不透他的举动时,那男子已自顾自地坐上了塌。

    然后,他双手一拍。

    “啪啪啪——”

    三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几乎是这掌声一落,整个安静之极的殿堂,便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只见四面帘动,十数个曼妙的身影踏着舞步悄然而来。与她们同时出现在的,还有那由远而近,越来越响亮的笙乐箫音。

    殿中的香味更是越来越浓。

    乐声中,那十几道身影穿花拂柳般娉婷而来,转眼间,她们拂开层层纱幔,出现在陈容眼前。

    一看到她们,陈容脸色微变。

    这十几个美人,一个个容如春花,眸如秋水,身材美丽动人。这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十几个美人儿,居然个个都只着一层薄薄的轻纱,那挺耸的玉乳,那微深的私处,在薄纱下若隐若现!

    陈容嗖地转过身去。

    这一转身,她才发现,平妪等人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了,而且,那些领她前来的婢女仆人们,也消失了。她对上的,是紧闭的门户和窗户,还有,殿中那越来越浓郁的香。

    陈容脸色大冷。

    她二话不说,大步冲向殿门。

    就在她向前冲去时,那男人的大笑声传来,“美人虽贞,怎敌暗香袭?看来这暗香也不怎么的,仙姑闻了这么久,还是有力得很啊。。。。。。啧啧,果然是敢孤身涉险的女豪杰。”

    在男人大笑着时,陈容已冲到了殿门口。她的手刚刚扯向那大门,她的身后便出现了四个面无表情的婢女。

    婢女们刚一出现,那男人便‘啪啪’的鼓着掌,慢慢说道:“不用紧张。。。。。。这般美妙所在,仙姑怎舍得离去呢?你说是吧,弘韵子仙姑!”说到最后五个字时,他是咬着字,一个一个吐出的,怎么听,怎么都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陈容已扯向大门门把。

    她伸手一扣,便是用力一扯。

    可是,哪里扯得开?不管她用上多大的力气,那大门也是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不知不觉中,两滴冷汗从陈容的颈后渗出。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响,然后,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了她的后颈,只听得那男人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低低传来,“仙姑好美的肌肤。”

    那男人吐出一口浊气,手指如蛇一样滑入她的后衣领内,他呼吸浓浊地低声说道:“好香,好滑!却不知还是不是处子?”

    在他说这些话时,殿中的香味,已是浓郁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那混在女人体香,衣履熏香的暗香味,也丝丝缕缕地渗入她的鼻端。

    陈容那重重扯向大门的手,不由软了软,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流失,自己的身体,在变得躁热。

    那男人,似乎正是兴浓时,他慢条斯理地伸出手,从后面摸上陈容的脸颊,一边用手背感受着她肌肤的温润,男人一边喘息着,以一种兴奋的,残忍的语气说道:“王弘,”他吐出这个名字时,陈容浑沌的大脑瞬时一清。

    身后,那男人还在低哑地继续说着话,“王弘的心肝啊,果然让人心动。真真不知,做为仙姑的‘弘韵子’,要是脱光了衣裳,爬到本王的胯下求欢的滋味如何?”

    他兴奋起来,那喘息声已是急促之极,吐出的气息更是浓浊得紧,“本王调教过无数美人儿,你这样的,还是第一次遇到。。。。。。真真想知道,若让王弘见到他求而不得的心肝,跪在本王的胯下为本王吹箫,他会不会疯了,傻了?”

    这一次,他的声音一落地,便听得怀中的美人冷冷说道:“王爷错了,他不会疯,也不会傻!”

    伴随着这声音传来的,还有咽侯传来的剧痛!

    却是一根寒森森的金钗抵在了他的喉结下面!

    那男人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明明已软得成了一团泥的美人,怎么还能反击?难道她与自己一样,也是在这种暗香中浸淫了数年?

    这男人却是不知,这世间,不管任何一种迷药,都会因人而异。从来,那些意志坚定的人,对迷药的抵抗力也是最强。

    此刻的陈容,正冷冷地盯着这男人,她手中的金钗,已紧紧地抵在男人的咽喉上。一缕鲜血,正顺着钗尖流下。

    这金钗,与寻常的金钗似有不同,它的钗尖分外尖利而长,任何人一见,都毫不怀疑,陈容手中的这金钗,是一可以致人于死地的利器!

    那男人被金钗顶得退后一步,他白着脸,却兀自尖声警告道:“仙姑胆子不小啊,你可知道我是谁?”

    陈容冷冷一笑,正要回答时,几乎是突然的,外面传来了一个极为熟悉,极为清润的声音,“琅琊王七,求见建康王。”

    这声音来得太突然,不管是陈容,还是那男人,都是一呆。

    见到里面没有声音传来,王弘清润如水的音线徐徐传来,“还请王爷见谅,我那妇人,是个性烈的。。。。。。放她出来吧。”

    ##

    今天多码了一些,大伙用粉红票奖励奖励我吧。

第144章 我的七郎

    建康王这时反应了过来,他脸色发白地瞪着手中金钗越抵越沉的陈容,扯着嗓子叫道:“好,本王这就放她出来。”

    他头一低瞪着陈容,急急说道:“听到没有?出去吧出去吧。”

    陈容没有动。

    她的手腕再次一沉。

    ‘卟’的一声小小的利器入肉声传来,转眼间,一缕鲜血从建康王的咽喉中溢出。金钗虽然插得不深,可对于建康王这种养尊处优的人来说,那死亡的危胁,却是实实在在的。

    不由自主的,他尖叫一声,慌乱地叫道:“你这妇人是不是疯了?我都让你出去了,你没有听到吗?”

    此刻,外面的王弘等人正在倾听着里面的动静,众护卫正准备破门而入时,倾听到这里的王弘挥了挥手,他浅浅一笑,有点温柔,也有点叹息地说道:“让她消消火吧,她知道分寸的。”

    众护卫闻言,转身退到他的身后。

    殿中,陈容在听到建康王的慌乱地急吼声后,虚弱地一笑,她用有点昏花的双眼瞪着他,手中的金钗又沉了沉,在刺得建康王鲜血迸流时,陈容冷冷地说道:“王爷应该感谢王七郎才是,若不是他来了,现在的你,已是一具尸体!”

    她的声音冷而响,说完这话,她厌恶地瞪了一眼建康王,也朝着殿中几个角落瞪了一眼,这才转过身去。

    几乎是她堪堪转身,大门便‘砰’地一声被撞开,白衣翩翩,俊美如玉的王弘,领着众护卫出现在她眼前。

    他与正慢步走出的陈容对了个正着。

    见到是她,陈容甩了甩恍惚的大脑,连甩了好几下,她的眼前还是一片昏花,于是,她拿起手中的金钗,再次在自己的左手腕背上重重一插。

    金钗一拔,血流如线,众人齐齐低头,却瞟见她那皓白如玉的手腕上,有着四个血口,其中一个伤口血流正鲜,另三个血已干涸。。。。。。原来,刚才她便是这般刺着自己来提神的。

    王弘的双眸,瞬也不瞬地望着那四个血口。他脚步稍快,走到了陈容面前。

    也不看她,他径自从怀中掏出手帕,轻轻地拿起她的手腕,他把那伤口一把包住。手帕不够,他从左袖上撕下一块布帛,加覆在伤口上。

    他地动作温柔而仔细,包扎后,他也没有放开她的手。

    实实地握着这手腕,王弘慢慢抬头。

    他明如秋水,清澈之极的双眸,定定地望着陈容,这时的陈容,也在望着他。在药力的作用下,她的双眸少了平素清醒时的冷绝,多了一分恍惚和迷离。她用一种清醒时,绝对不会出现的痴痴眼神,在望着他。

    对上她这样的目光,王弘突然伸出双臂,把她重重搂在怀中。

    紧紧地搂着她,王弘闭上双眼,轻轻的,有点沙哑地唤道:“阿容,阿容啊。。。。。。”

    被他搂在怀中的陈容挣了挣。

    她挣开他的搂抱,扯开他的手臂,依然歪着头,痴痴地望着他。。。。。。这眼神,太专注,这一切的她,似是抛弃了所有所有的执念,所有所有的苦涩,只是把那刻入魂魄的相思,刻入灵魂的渴望,刻入梦魂的爱意,这般傻傻的,定定地倾泄出来。

    这眼神,太痴迷,太情深,太苦涩,太相思,太绝望。。。。。。在这个凉薄的,荒唐任性的世道,已经不会有人这般痴迷不悟的去爱别人了。

    王弘突然觉得眼中有点酸涩,他仰着头。好一会,他再次展开双臂,把她搂到了怀中。

    他把陈容重重一抱,便松开了双手,转身朝着建康王走去。

    他才走出一步,右手手腕便是一紧,却是陈容抱着他的双臂,她还在仰着头望着他,这时的陈容,与以往完全不同,她似是一只脆弱的小鸟,附在他的肘腋间,有点傻,有点脆弱,有点认真。

    王弘温柔一笑,伸出手搂着她的腰,把她搂于怀中后,他朝着建康王大步走来。

    这时的建康王,颈项不大的伤口早就闭合了。他正怔怔地望着陈容出神。

    在王弘走近时,他突然仰天长叹一声,朝着王弘诚恳地说道:“我不如你远甚。”这暗香,既是迷药也是幻药,它能使人处于一种放松的,美好的梦境中,可以把人隐藏在心底的情和欲,扩大无数倍。

    正是因为如此,闻了暗香的人,她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线清明的。那时刻在驱动着她的,除了性的本能,还有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最强烈的那种执念。

    对贵族们来说,女人多的是,愿意被他们睡的女人也多的是,春药多的是,在春药的作用下,节妇变成荡妇也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暗香只所以被皇室贵族这般推崇,还因为,在它的作用下呈现出的美人,是被欲望支配的同时,还有着自己性情的。

    建康王的目光,不由自主又瞟向小鸟依人状的陈容,又说道:“这妇人,真真是个痴心人儿,倒是值得珍惜。”

    说到这里,建康王的目光有点迷离,他轻轻说道:“昔日,我母亲也是这般望着我父皇的。。。。。。可惜,她从来都不聪明,那么容易就被皇后派来的人给扔到了妓院给轮死了。可怜的她,就算死了也不曾博得我那父皇的半点怜惜。”

    梦呓般地说到这里,建康王突然头一仰,哈哈大笑起来。他这一疯狂大笑,那刚刚结好的伤口又破裂了,鲜血不断涌出。

    大笑声中,建康王突然放声高歌起来,“忽而在东,忽而在西,魂魄相萦,何时得息?何时得息。。。。。。”

    高歌声中,他也不理会身前的王弘,也不理会颈项上流得正猛的鲜血,广袖一甩,这般狂冲而出,直到冲出老远,那狂笑声和似歌似泣的高唱声还在传响。

    望着建康王冲出老远的身影,还有因为他的狂叫而引来的大批护卫,一个幕僚走到王弘身侧,轻声问道:“七郎,我们走吧。”

    另一个幕僚也走上前来,他朝着王弘拱了拱手,低低说道:“郎君,如此结果,实是最好不过。”

    王弘点了点头,望着那建康王冲出的方向,慢慢一笑。这一笑,有点沉冷。

    一行人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在他们走出时,应王府的护卫们自发地散开,放任他们离开。

    不一会,王弘便抱着陈容上了马车。

    马车稳稳地驶向外面。

    马车中,陈容偎在王弘的怀中,她还在仰着头,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似乎,下意识中,她就想这般看个够,直把以前的,以后的,今生今世的份,全在这一刻看个够。

    王弘转头对着众护卫吩咐几句后,便低头看向陈容。

    他对上陈容痴迷的眼神,双臂不由紧了紧。

    搂着她的细腰,把她温柔地置于怀中,王弘的脸贴着她的脸,低低唤道:“阿容?”

    陈容恍惚地应了一声,“恩。”

    听到她这般温柔的回应,王弘轻轻一笑,他侧头在她的眉心啄了啄,低低说道:“阿容爱我么?”

    恍惚中的陈容,还是紧紧揪着他的衣袖,听到他地问话,她喃喃说道:“爱。”

    一字吐出,王弘再次一笑,这一笑,灿烂如花。

    他的红唇,压在她的双眸上,轻轻问道:“那你随我回家,可好?”对上她迷糊的大眼,他温柔之极的解释道:“回王家,有我的王家。”

    陈容歪着头,却似是听不懂地望着他。好一会,她喃喃说道:“家?”摇了摇头,陈容笑得有点憨,有点傻,“七郎是不是傻了?我明明没有家的。”

    她一边傻笑,一边伸手抚着王弘光洁的下巴。

    青葱手儿如玉,如弹琴般游移在他的肌肤间。抚着抚着,陈容嘟囔道:“郎君好似我的七郎。”

    这‘我的七郎’四字一出,王弘呆了呆,他喃喃的,低低地重复道:“我的七郎?”

    恍惚迷离中的陈容,哪里会回答他?她径自傻傻地望着他,温热的白嫩小手,却在不知不觉中,贴着他的喉结伸入他的衣襟中。

    她一边胡乱的扯着他的衣裳,一边喃喃说道:“你不是别的男人,你是我的七郎。。。。。。”陈容似是在劝着自己放松,如此说了几遍后,她的身躯明显的变软,她一直强迫着自己挺直的颈项,也松驰下来。

    喃喃自语中,她把自己偎入他的怀中。

    她的右手,已从他衣襟处,摸入他的胸膛。热热的小手在触及到他冰凉的皮肤时,陈容欢喜地呻吟一声,她把脸向它靠近,口中还在嘟囔着,“他不是别的男人,他是七郎。。。。。。我是七郎的。”

    一句又一句的重复中,陈容的小脸越来越红,呼吸越来越乱。

    就在这时,她的下巴被紧紧锢制住。

    她那散发着红晕,双眼迷离,红唇半张,香舌暗吐的俏脸,被一只大手强行抬起。

    她对上了王弘的双眸。

    这时的王弘,如玉的俊脸已有点晕红,他右手刚刚抬起陈容的小脸,腰带却是一松,一支滑腻温热的小手如蛇一样伸入他的下腹。

    ##

    情之一字,自古最痴,大伙要是痴了,可别忘记投上你的粉红票。哇哈哈哈。。。。。。

第145章 个中滋味,最难消受

    王弘左手迅速地伸出,紧紧地搂着陈容伸入下腹的小手,可他刚刚把那手从衣裳中掏出。陈容的另一只小手,已把他的衣襟扯开,在他胸膛左侧的茱萸上,又扣又扯着。

    看她睁大双眼,睫毛扑闪扑闪的认真模样,似乎不把这玩意扣出来便不罢休。偏她又服了药,手脚无力,那用力抠扯的动作,便成了软绵绵的情挑。

    王弘扣着她脸的右手放下,扯向那在胸前玩弄的小手。

    他刚把那小手扣住,嘴唇却是一暖,却是陈容把自己的唇覆在他的唇上,香舌频吐,正吃吃笑着,开心地勾画着他的唇线。那香舌此刻越钻越深,越钻越深,转眼便挤破他的牙齿,探入他的口腔中追逐着他的舌头了。

    这一下,王弘的气息完全乱了,他俊脸左右躲闪着,可他越是躲闪,陈容越是开怀。她一边格格欢笑,一边用手肘撑向他的衣襟处。

    只是一会功夫,王弘的衣襟已被扯开大半。而且,随着时间推移,他的衣襟是越扯越开。

    渐渐的,左支右绌,手忙脚乱的王弘,那呼吸是越来越急促,脸孔也越来越晕红。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把她的双手重重一锁,王弘急促地命令道:“阿容,停下来!停下来!”

    喝声一出,陈容委屈地抬起头来,水汪汪的双眸不解地看着他,眼神中除了媚意,便是控诉。

    这样的陈容,便是神仙也难抵抗。王弘的呼吸乱了几拍。他银牙一咬,双手齐伸,紧紧地扣着她的双臂,锁在怀中。

    被他这般用力地锁住,陈容很不舒服,她扭动着身躯,发现双手动不了后,她的小脸便蹭着他的胸口,一边摩擦一边发出低低的呻吟声。

    一滴二滴汗水,从王弘的颈后渗出,慢慢地流入衣领下。

    他的喉结滚动着,就在他咬了咬牙,再次收紧双臂时,一个幕僚压低的笑声从车外传来,“郎君,美人情深最难拒,何必苦苦忍着?”

    那幕僚的声音刚刚落下,另一个幕僚说道:“哎,这世道当真变得飞快,这不一转眼,我那风流无拘的郎君,便向柳下惠看齐了。”

    这话一出,四下传来一阵压低的笑闹声。

    王弘正被怀中扭动的温香软玉折磨得汗流浃背,听到这些笑声不由低低一哼。

    哼声一出,笑声更响了些。

    这时,马车中的王弘在闷哼一声后,伸手扯开叨住自己右侧茱萸的小嘴。可他本来是紧抱着她的,这松开一只手,怀中的娇躯便蹭得更剧烈了。

    王弘无奈,他向前一倒,在抱着陈容跌倒在马车中后,他手脚齐上,把八爪鱼一样的陈容结结实实地压在身下,令她动弹不得。

    听到马车中的闷响声,外面众人怔了怔,转眼,一个护卫忍笑道:“郎君好生生猛。”

    另一人严肃地说道:“依我瞅来,生猛地只怕不是我家郎君。”

    这话一出,又是一阵强忍的低笑声传来。

    马车中,王弘已顾不得生气了,他结实地压在陈容的身上,发现她不再那么扭动后,他手臂曲起,微微支起上半身。

    低着头,王弘望着小脸通红,媚眼如丝,委屈无比地瞅着他的陈容。。。。。。她这样的眼神,着实让人难耐。王弘咬了咬牙,他低下头,在她的眼睛上轻轻啄了啄,低哑中有点狼狈地说道:“阿容,我真不是圣人。你再如此,我只怕又要忍不住了。”

    说到这个又字,他不由苦笑起来。低下头,任由额侧的碎发掉下一缕,飘在陈容的鼻尖的王弘,声音沙哑暗沉中透着落寞,“敦伦欢好,本是极美之事。。。。。。上次是我错了,我应该用别的法子的。”

    陈容哪里听得懂这些?她只是委屈地欢喜地瞅着他,瞅着他。。。。。。

    马车还在稳稳地向前驶去。

    这时,一个护卫在外面轻声说道:“郎君,有药了。”

    他说的那药,是一种让人放松,疲惫而产生睡意的药,虽不能解去暗香的药性,却能让人在疲惫中渐渐进入睡眠。

    那护卫说到这里,见到自家郎君没有回答,怔了怔后,又问道:“郎君?”

    王弘依然没有回答。

    他正压在陈容身上,低着头,静静地望着扭动着娇躯,双眸水汪汪中透着委屈地望着他的陈容。她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表情,妩媚之极,更重要的是,情深之至。。。。。。

    王弘垂眸良久,良久,才低低说道:“不用了。”

    那护卫呆了呆,正欲详问,身边一人朝他瞪了一眼后,凑过来低声说道:“郎君此刻欢喜着呢,你真是不晓事!”

    那护卫双眼一直,傻傻地看着马车中,嘟囔起来,“不过是一个妇人,以我家郎君的身份性情,自是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这般又不动她,又不解脱她,真是,一点也不似郎君平素行事。”

    那护卫的声音很低,只有左右两人听得到,当下,那两个同伴朝他抛来一个轻蔑的白眼,一个径地摇头。

    马车中,陈容被他压得实实的,实是动弹不得。她只能仰起小脸,布满春潮的小脸上晕透双颊。眼波如丝中,陈容呢喃般唤道:“七郎,我好热。”

    一语吐出,王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低下头,轻轻地含着她的鼻尖,低低地,温柔地说道:“没事,我陪着你。”

    他吐出的清香之气,直让陈容的小脸更红了。

    她双眼越发水汪汪了,这般渴望地瞅着王弘,她喃喃说道:“郎君,郎君。。。。。。我的郎君。”

    在她一声又一声地叫唤中,王弘闭上双眼,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小脸上。听着她那靡荡的呢喃声在耳边传荡,久久久久,他低叹一声。

    那叹息声刚刚出口,几乎是突然的,他嘴一移,薄唇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她的小嘴,把她所有的呻吟,呢喃,温柔和眷恋,全部吞入腹中。

    丁香暗吐,唇舌生芳,此间滋味无限。。。。。。

    王弘刚刚移开,陈容已急迫地抬起头,她嘟着小嘴再次覆在他的薄唇上,在勾住他的舌尖后,从她的咽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

    这时,一个护卫朗声问道:“郎君,是回府么?”

    没有人回答。

    马车停了下来,不一会,那护卫的声音提高少许,“郎君,回府么?”

    这声音,惊醒了马车中缠绵的两人。王弘喘息着抬起头来,他睁大不再明澈的双眸,在定定地望了陈容一会后。他闭上双眼。

    再次睁开双眼的他,又是一脸清明,他盯着她眼波流转底,自己的影子,徐徐说道:“回西山道观吧。”

    。。。。。“是。”

    顿了顿,王弘清润的声音再次传来,“去说一声,那些仆人,也一并转送回道观。”

    “是。”

    朗应声中,车队转向。

    车队走了不出百步,在晃荡了两下后停下。

    紧接着,一个娇柔的女声从外面传来,“可是七郎在此?”声音中,透着无比的惊喜。

    不等护卫们回答,一个男子的笑声传来,“竟是遇到了七郎?甚好甚好。”

    这话一出,外面便是一静,紧接着,一阵整齐肃然地叫唤声传来,“见过陛下!”

    陛下?

    王弘眉头微蹙。

    他盯着身下,穿着道袍,束着道姑髻的陈容,暗暗想道:我这里刚出门,便遇到了陛下,看来,琅琊王七是温和随性太久了!

    要知道,现在的陈容,可是陛下金口亲赐的道姑,而且这封赐,仅是几天前的事!

    就算建康城的顶级贵族们,不把这陛下当一回事,可君权神授,乃延绵了几千年的朝纲世律。

    这表面的功夫,无论如何是要做的。

    不仅是他,就算是建康王,也只是偷偷摸摸行事。。。。。。这当众打脸,在贵族圈中可是大忌。

    看来,他是被人算计了。

    就在王弘沉默间,外面传来另一个少年男子的笑声,“竟是七郎?上次一会,转眼已是一载,不知七郎还识得我否?”

    这声音,年青中透着稚嫩,正是与陛下关系最好的仁王所发。

    仁王的笑声中,另一个年青人朗郎笑道:“前几日便听人说,七郎回来了。哎,七郎这一回来,满城的女郎们,再也不会朝我们看一眼了。”

    这声音一落,哄笑四起。

    这时,那个娇柔的女声撒着娇,软软地唤道:“七郎七郎,怎地还不出见?”

    听着外面的笑语声,王弘一笑,他大袖一卷,覆在了陈容的脸上。大袖底,手掌虚按于陈容的唇上。

    就在他的手指按下时,指尖一暖,却是陈容含着他的手指,轻轻吮吸起来。。。。。。这动作,令得王弘又颤了颤。

    他收敛心神,慢慢坐直。

    伸出白净修长的左手,王弘慢条斯理地把车帘掀开一角。

    王弘的面容一露,那个娇柔的女声便是一惊,她关切地唤道:“七郎,七郎,你怎么了?脸红至此?衣裳也是凌乱不堪?”她目光一移,瞟到王弘半裸的胸膛,脸孔不由一红。

    可饶是脸有红晕,那面目娇憨的少女,却还在伸着头,双眼明亮地朝着王弘的胸膛,朝着马车中望来。

    ##

    求粉红票呢。

    我这书,真真是狗血的言情剧,不止是这一本,我所有的书都是如此,既不是种田,也不是历史正剧,只是言情小说。因为言情必须狗血,所以跟大伙说一声,你们不要被它的正剧包装,历史背景等噱头给骗了。

第146章 他说

    可是,王弘却是施施然地把车帘拉下。车帘晃荡间,他低哑的,带着春意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新收了个婢女,极是美貌,令人情难自禁。。。。。。还请陛下见谅。”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强忍的喘息。

    外面众人都是一怔。

    一时间,不管是陛下,还是仁王,都给一呆。而那个面目娇柔的少女,已是咬着唇,泫然欲泣。

    一直呆怔良久,几乎是突然的,暴笑声响亮而来。

    只见那年青皇帝双眼大亮,他伸手在马车上重重一拍,乐得前仰后俯,因为笑得太欢,竟是连眼泪都给笑出来了。

    那少年仁王此刻也在哈哈一笑,乐道:“好你个王七!好你个王七!竟在这马车中行这等快活事,哈哈。”

    司马氏的多数子弟,在私生活上都比较放荡,而且也以放荡为荣。王弘这话一出,不管是仁王还是另外几个青年,都是乐不可支,直有找到了知已的满足感。

    在他们哈哈大笑着时,王弘低哑的声音传来,“走吧。”

    众护卫一怔,马上应了一声是,策马向前。

    马车一动,众人便齐刷刷看向年青皇帝。正在大笑着的皇帝见状,双手一拍,叫道:“放行放行,朕早就知道,琅琊王七性子好洁,这个,快活之后,怕是要急着回府沐浴更衣吧?哈哈哈哈。”

    在他的大笑声中,马车远去。

    一人一直在盯着王弘的车队,他几次准备插口,无奈皇帝正笑得欢,二个王也谈兴正浓,使得他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

    直到皇帝的笑声止息了,他才找到机会凑上前来,轻声说道:“陛下,王七前去的,不是王府的方向啊。。。。。。陛下看,他这是往西山道观而去。”

    西山道观?皇帝双眼一睁,他眨了两下,突然压低声音,霍霍笑道:“莫非,王七这是想在那三清道祖的面前,行这快活之事?”

    那人没有想到皇帝会这般联想,不由眨了眨眼,愣在当地。

    仁王的马车靠近皇帝,此刻,他还在望着王弘远去的方向。望着望着,他突然啧啧一声,笑道:“没有想到啊,实是没有想到。。。。。。”

    在他身侧,与他长相相似的一个青年也在连连摇头,他冷笑道:“连琅琊王七也是如此,哼,看那些道貌岸然的腐儒们怎生指责我们。”

    青年皇帝一直在笑,因笑得太欢,那眼泪怎么也止不住。闻言他哈哈乐道:“王七好,王七甚好!奶奶的,这王七果然是我辈中人,行事放荡无拘,想快活时就快活。奶奶的,好,好,此子甚合朕意!”

    他一边大笑,一边叫好不绝。

    那挨在他身后的那臣子,这时嘴张了又张,张了又张,实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他万万没有想到,本来对王弘这种少负盛名的琅琊王氏的嫡子,很是不喜的陛下,会因为这种荒唐事而对他赞不绝口,还这般轻易地放了行。。。。。。不止是他,在场的二个实权王爷,竟也是一脸看到同道中人的欢喜表情。

    只有那面目娇柔的女子,此刻正嘟着嘴生着闷气,见到几个哥哥谈笑风生,她忍了又忍后,低声吼道:“别笑了!也别说了!”扁着唇,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她一边胡乱伸袖拭着泪水,哽咽道:“死王七,坏王七。。。。。。呜,我不喜欢这样的王七。”

    见到妹子伤心,几个男人一怔,转眼又是哈哈一笑。仁王心慈,驱车靠近妹子,叹道:“傻孩子,就算王七是柳下惠,我们也不会允你嫁给他的。你伤心又有什么用?”

    那少女呆了呆,转眼哭得更凶了。

    王弘的马车还在向前驶去。

    此刻,队伍有点安静,只有陈容的呢喃声和王弘的温柔低语声时不时地响起。

    几个幕僚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靠近过来,对着晃荡的车帘说道:“郎君,你这样做,族长会生气的。”声音有点严肃。

    另一个幕僚在一侧,颇为语重声长地说道:“郎君,应对陛下的方法无数,为何要用这一种?你这般行事,那些正直的臣子会对你失望的。”

    两人的长吁短叹中,第三个幕僚皱着眉头,不快地说道:“郎君寄家族厚望,便是几日前,也有数名公卿举荐你,想你出仕。就算郎君无意仕途,也没有必要如此行事。这一下,那些腐儒们又会有说辞了。便是家族的人,也会更不安份了。”

    三人的劝说也罢,叹息也罢,没有激起半点波澜,里面的人,依然是对着一个妇人温柔低语着,连搭理他们的心思也没有。

    三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后都是一声长叹。

    马车在街道中转了一个圈后,悄无声息地从一条小路上山,入了西山道观。

    陈容醒来时,日暮西山,归鸟的鸣叫声此起彼伏,七彩的夕阳光从纱窗透入,照亮了半个房间。

    她正躺在这夕阳光下,一缕缕夕光,正在她的眼前起舞。

    睁大眼转了几转后,陈容慢慢的,慢慢地转过头来。

    她对上了一张俊美之极的面容。此刻,这张面容就在头顶。而她,正蜷缩在他怀中。

    她地醒转,没有惊醒他,此刻他侧倚着塌几,正在酣睡。俊逸无双的面容上,长长的睫毛投射出一道弧形的阴影。金色的阳光散射在他白净如玉的肌肤上。就着阳光,可以看清他薄唇上那浅浅的茸毛。

    陈容眨了眨眼,慢慢地伸出手,试探地摸向他的脸。

    手指在温热的肌肤上滑过,滑着滑着,陈容像触电般收回了手。

    她低下了头,一动不动的,突然的,她双眼大睁。

    就在这时,她的腰上一暖。

    王弘醒了?

    陈容一僵。

    身后的人,没有察觉到她的僵硬。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搂着她细小滑腻的腰肢,他低低地开了口,“醒来了?”

    陈容垂着眉眼,好一会,才干涩地回道:“是。”

    低下头,对着僵直的陈容,他低哑的,温柔的声音在房中响起,“你中了迷香。”

    这是陈述句。

    在陈容更加低头,墨发如泄中,他那温柔的声音,如流泉般响起,“阿容没有在建康洛阳之地生活过,有些事不明白也是正常。这天下的大贵族啊,已享乐了数百年,数百年里,他们想尽花样来玩乐。对酒,药和女人,他们都是高手。有的玩厌了这些,还喜欢玩美少年。”

    他卷起陈容的一缕墨发,在指间缠了缠后,轻轻地说道:“那药和酒,他们浸淫了这么多年,自是花样百出,便是百般小心,也难免不中招。”他似是看到了陈容的自责和懊恼,这句话,要多温柔有多温柔,直如清风轻拂而过。

    陈容没有说话。

    而他的低语声,依然在夕阳光中,在小小的寝室里,娓娓飘荡,“那日我让人放歌,阿容可有听到?”

    说到这里,他自顾自地吟唱起来,“论贵贱,说是非,任他王侯将相,逃不过土馒台。今日繁华,明朝烟灭,便是王谢芳兰,当今之世,仅免刑灾。”

    。。。。。

    良久良久,陈容低低地问道:“你说王谢芳兰,仅免刑灾?”

    “事实上,应该是仅免刑哉。”

    仅免刑哉?也就是说,在这样的世道,如王谢这种大世家的优秀子弟,也只有免去当众行刑的权利?那是不是说,暗底下的刺杀,下药,病死,暴疾种种,均有可能?

    他五指如梳,穿过她的秀发,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各大家族对目前的局面很满意。”

    听到这里,陈容一凛。

    胡人侵袭,北方的族人成批被杀,洛阳那样的帝王之地,一次一次地被践踏。无数座如莫阳城那样的大城池,被胡人攻入,一把火烧了。无数的家庭,无数的晋人,在胡人的铁蹄下惨死,白骨直是堆成了山。而各大家族,还对这样的局面很满意?

    这么说来,有很多人都不会喜欢皇帝英明了?

    这么说来,便是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的子弟,如果有政治之才,行军之能,有定乾坤,有驱逐胡人的本事,也不是那些人愿意看到的?

    难怪了。

    陈容越想越是明白,也越是失望。好半晌,她喃喃说道:“那你?”

    饶是清醒了,可牵涉到他的安危,陈容也是不由自主在担忧着。身后的王弘,不由微微一笑。

    他垂下眉眼,轻声说道:“你这道观,我已派人过来打理。”

    这句话,出现得太突然。明明还扯着那些时事国事,他却突然抛出了这一句。

    陈容僵了僵,小嘴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她想推拒,可是处于这样的建康城里,她今天可以被迷香迷倒,明日,便会被更高级的手段害了去。

    慢慢的,闭着双眼的陈容一笑,她低哑地说道:“多谢。”

    “不用。”

    王弘地回答,清澈干净。

    这时,陈容已在不知不觉中挪离了他的怀抱,因此,他随意一撑,便站了起来。

    他走出两步。

    刚刚越过陈容,他侧过头看向她。

    此时,夕阳正好,那一缕缕金光铺陈在他身上,在他墨发上,眉眼间,在他的长袍广袖里,几乎是突然间,他整个人,都变得华美难言,却又飘渺之极。

    他这般侧着头望着她,墨发如泄地挡在他的左眼前。墨发如帘,那如玉的脸孔,那明澈高远的双眸,把他整个人,定格成一副永恒的,绝美的图景。

    此刻,美人如玉。

    而这如玉的美人,正温柔之极地望着她,望着她。

    ##

    嘿嘿,继续求粉红票。

第147章 故人来了?

    不知不觉中,陈容抬起头来,怔怔地迎着他的双眸。

    他望着她的眉,她的眼,她那倔强的,微抿的唇,许久许久,他悠然一笑,低低说道:“阿容。”

    陈容低低地应道:“恩。”

    他朝她微倾,俊脸在金光中灿然若仙,见到她眸光微闪,他嘴角一扬,轻轻的,温柔地说道:“我先走了。”

    他含笑瞅着陈容,慢慢直腰,好半晌才转过头去,广袖一甩,施施然踏出房门。直到人已去远,房门还在飘摇,而属于他的气息和清香,还在房中缠绕,久久不绝。

    陈容一直没有动。

    良久良久,房门轻启,平妪走了进来。

    她朝着外面瞟了几眼,来到陈容身侧,小小声地说道:“女郎,观里多了很多人,都是琅琊王氏的。”说到这里,平妪小心地观察着陈容的脸色,轻轻说道:“刚才,若不是七郎赶到,那后果不堪设想。”

    陈容依然低着头,只是轻应一声。

    平妪见状,低叹一声,喃喃说道:“若是女郎不是出家人,可有多好?依七郎对女郎的厚爱,末来的主母,必定会对女郎优待三分的。”

    陈容依然低头,在平妪的话音落地后,她只是摇着头。

    好一会,陈容站了起来,缓步朝外走去。

    望着她重新把腰背挺得笔直的身影,平妪连忙跟上。她一边跟着,一边说道:“女郎,那应王可真是过份,陛下说的话他都不当一回事。”

    顿一顿,平妪又恨恨地说道:“女郎,你把这事向陛下禀报吧,他一定会惩罚应王的。”

    在平妪不断的嘀咕声中,陈容一直没有回头,一直在朝前面走去。

    走了几步,一个道姑出现在陈容的视野中,见到这个与自己一般衣着的女子,陈容呆了呆。

    这时,那道姑转过头来。

    这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女,见到陈容,她连忙持手行礼,唤道:“见过观主。”

    陈容点了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她的身后。在她身后,又走来了四个道姑。

    在这四个道姑身后的不远处,是忙忙碌碌的仆从们。再向右边一看,同样一道淡黄色的衣裙飘荡在树丛中。

    陈容眨了眨眼,忍不住向面前这少女问道:“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那少女恭敬地答道:“回观主的话,一共二十五人。”在陈容瞪大的双眼中,她似是明白她在想什么,回道:“这二十五人中,有十三人是这西山道观原有的仙姑,如奴等十二人,是郎君派来侍奉观主的。请观主允许我等行弟子礼。”见陈容点头应允,她继续解说:“观中除了我们,还有杂役五十人,各房奴仆二十人,管事三人。郎君说了,这些杂役奴仆都可当护卫用。”

    说到这里,那少女道姑问道:“观主可要见过各位管事?”

    陈容点了点头。

    “是,弟子这就前去知会三位管事。”

    陈容叫住她,唤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道姑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奴在王家时,被唤做应姑。”

    “应姑?好,你去吧。”

    “是。”

    应姑刚刚提步,另一个道姑向着她们走来,远远看到陈容,那道姑便是一礼,清声说道:“禀观主,来了一些陈姓客人,他们要求见过观主。”

    陈容点了点头,跟在那道姑的身后向外走去。

    她刚刚来到道观中专门用于会客的堂房外,一眼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陈三郎!

    这时的陈三郎,脸上敷了一层白粉,正对着一个仆人叫嚷着。

    他一转眼看到陈容,双眼便是一亮,情不自禁的把目光在她高耸的胸脯和细腰上瞟了瞟,陈三郎挥着手叫道:“阿容,阿容。”

    他的叫声,惊动了堂房中的人,陈元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阿容来了?快快进来。”

    陈容没有回应陈元,她只是朝着陈三郎持手一礼,客板而木然地说道:“这位郎君客气了。如今世上已无阿容,只有出了家的弘韵子。”

    陈三郎闻言一呆。

    而这时,陈容已飘然入内。

    堂房中,陈元和他的妻子阮氏正坐在塌几上饮着什么。见到陈容入内,他们同时转眼看来。

    再见到陈元,陈容发现他明显变黑了,瘦了,那背也有点驼。他在对上陈容时,目光中也没有了往昔那种居高临下,故作姿态。

    陈元站起,亲热地唤道:“阿容,哦不,弘韵子仙姑来了?快快,请上座,请上座。”

    他一边迎着陈容坐上上塌,一边朝着低头不语的妻子瞪了几眼。

    陈容入了座,陈元才跟着坐下。

    陈容瞟过明显变得猥琐的陈元,轻声问道:“不知几位前来,有何见解?”

    她竟是称呼也不称呼一声,便这般开门见山的询问,语气生硬,表情更是漠然!

    不由的,阮氏脸色变了变,陈元脸上的笑容也有点僵硬。

    好一会,陈元才勉强笑道:“阿容,你虽已出家,在伯父的心中,依然是女儿一样。”

    这话一出,陈容笑了笑,没有接话。

    陈元见到她这笑容,不由咳了一声,说道:“上一次伯父让阿容受了委屈,被家长责罚留守南阳。”

    在陈容黑不见底的双眸中,陈元本来想说的致歉之话,便这般哽在了咽中。

    吞了一下口水,陈元讷讷说道:“这一次,阿微随她夫君来到建康,伯父便跟着来了。昨天才到,这不听到阿容你出家成了女冠,便赶紧前来见过。”

    他说到这里,见到陈容表情更冷了,不由讷讷一笑,闭住了嘴。

    而一旁的阮氏,那广袖下的双手,正紧紧地绞成一团。在陈容看不到的角落,她那牙齿也咬得格格作响。

    若不是知道这贱妇依然是琅琊王七的心肝,还攀附上了陛下这根高枝,他们才不会理会呢。呸,凭什么她一个无根无底的贱女人,出了家还得那么多权贵地看重,而她的丈夫儿子百分般经营,却是地位越来越低?

    在阮氏咬紧牙关时,陈容轻声问道:“阿微。。。。。与她夫君一道来了建康?”

    她的声音虽轻,可是陈元还是听出了她的在意。先是一怔,转眼陈元明白了。他点了点头,笑道:“是啊是啊,冉将军也来了建康了。想来便是这两天,他们夫妇便会到这道观中来见见阿容吧。”

    “是么?”

    陈容轻轻一笑。

    这时,站在门外的陈三郎大步走了进来,嚷道:“父亲,怎么与阿容说这么多有的没的?”

    他转向陈容,朝着她便是一揖,涂了太多白粉的脸因谄笑的表情,而皱纹隐隐,“阿容啊,你伯父和三哥这次前来,除了想看看你,还想请你去说说情。”

    说情?

    陈容抬起头来,她微笑道:“跟谁说情?”

    “还能跟谁?”陈三郎不理会父亲的瞪视,自顾自地说道:“当然是跟那王七郎。”

    陈容垂眸,淡淡说道:“三郎说笑了,我如今已是出了。。。。。。”不等她把话说完,陈三郎便没耐烦地打断她的话,“阿容不要扯这些没用的,整个建康的人都知道,你是他的心肝。再说了,我们也没有要你做什么,只要你跟王七郎说一声,不要怪罪我们在南阳时对他的无礼便够了。阿容,这样的事对你来说,是小事吧?”

    这陈三郎说起话来,直接而不顾礼仪,陈容朝他瞟了一眼,暗暗忖道:只是这么久不见,这个三哥,竟与那些市井浪荡子有点相似了。看来,他还真是混得不如意啊。

    一旁的陈元在旁边连瞪了好几眼,也没有阻止儿子的说话,见儿子把来意都说明了,只得咳嗽一声,朝着陈容慈和地笑道:“阿容啊,别理你三哥,他这阵子火大,说话冲。”

    顿了顿,陈元长叹一声,喃喃说道:“其实,这是家主的意思。家主以为,在南阳时,伯父想把你许给冉闵的事得罪了王七郎。”

    说到这里,陈元咳嗽一声,说道:“阿容你也知道,当时伯父也是好意来着。”

    刚刚说到这里,他便对上一脸冷笑的陈容。不由自主的,陈元的表情又僵了僵。

    咬了咬牙,陈元站了起来,他朝着陈容一揖,大声说道:“阿容,伯父在这里向你行礼了。”

    这时,阮氏忍不住尖声说道:“子术!区区小事,怎值得向晚辈施以大礼?”

    说罢,她气恼地瞪着陈容。

    陈容面无表情。

    她依然安稳地坐在塌几上,似乎没有注意到,陈元正在对她施着礼。

    就在气氛越来越僵硬,一家三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时,陈容缓缓站起。

    她举步向前,也不看向陈元,声音淡淡地说道:“弘韵子只是出家人,不理红尘俗事的,三位找错地方了。”

    说罢,她衣袖一甩,走出了堂房。

    堪堪走出,陈三郎便一个箭步冲出,伸手扯向陈容的衣袖。

    就在这时,一柄扫帚哗地扫到他的脚下。在陈三郎的怔忡间,一个扫地杂役出现在他与陈容之间。只见那杂役瞪了陈三郎一眼,粗声粗气地喝道:“提足!”

    声音浑厚,中气十足!而且那瞪来的眼神中,煞气沉沉,哪是一介贱仆会有的?陈三郎一惊,反射性地提足退后。

    “沙沙沙”的扫地声中,烟尘没头没脑地扑向陈三郎。而陈容,已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远处,平妪一看到陈容走出,连忙几个碎步跑近,她朝着里面的陈元一家瞟了一眼,问道:“女郎,三郎和郎主他们好象很急?”顿了顿,她加上一句,“他们是不是生气了?”语气中有着隐隐的不安和对陈容的责怪。

    陈容冷冷地说道:“他们?前脚来到建康,后脚便向我这么一个有仇的出家人套近乎。看来,这一家已被陈氏抛弃,走投无路了。”

    说到这里,她暗暗忖道:陈微和冉闵来了?怎么这么快?

    她来建康才这么一二个月,怎么冉闵也到了?他不是一向军务繁忙,很难抽出空闲的吗?

第148章 再见冉闵

    在陈容寻思时,平妪期期诶诶一阵,忍不住劝道:“女郎,他们毕竟是长辈,就算以往有种种不是,可这一次他们都亲自上门了,你就跟七郎说一说罢。”

    她嘀咕着说道:“俗话说,与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女郎不过开开口,又不辛苦。”

    陈容回头瞟向平妪,盯了她一眼,陈容收回目光,冷冷地说道:“妪从小看我长大,还不了解我么?”

    她这人,既记仇,又狠辣。别说现在有七郎和陛下护着她,便是无人庇护,陈元那一家子,只要有机会,她就一定会报复回去。

    平妪目瞪口呆地看向木着脸的陈容。半晌后,她苦着脸,讷讷说道:“可女郎长大了,懂事了啊。”

    在平妪嘀咕声中,陈容不耐烦地拂了拂衣袖,大步走远。

    这一天,陈容的心一直有点乱,那沙漏,也流逝得奇慢无比。

    转眼,一天过去了。

    转眼,第二天又到了黄昏时。

    挥退众人,陈容独自坐在后山峰头处的一块石头上。这里居高临下,可以看到云雾缠绕的山谷,可以听着四周的鸟鸣猿啸,可以听到观里众人的低语声。

    欣赏了一阵后,陈容向后一仰,躺在大石头上。

    碧空如洗,悠然来云的白云,被夕阳染得残红缕缕。望着那随风来云的残云,望着那浩瀚的天宇,几乎是突然的,陈容一笑。

    这一笑,如云破月来,瞬那时,这两日积压在心头,缠绕于梦中的种种思绪一扫而空。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陈容将要进入睡梦之乡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有点沉,有点重。

    听着那脚步声,陈容打了一个激淋清醒过来。她伸手揉了揉眼,带着睡意的声音迷糊传出,“拿一壶酒来。”

    那脚步声停顿了。

    陈容打了一个哈欠,又伸了伸懒腰,然后,她一跃而下,一边整理衣裳,一边又说道:“对了,把我的琴也搬来。”

    身后的人没有动静。

    陈容皱了皱眉,转过头去。

    这一转头,她对上了一双沾着泥土的靴子,那靴子的上方,是沾满了泥土和灰尘的黑色长袍。

    再往上,是与建康人的长袍广袖完全不同的束腰胡服。

    望着望着,陈容大凛,睡意烟消。

    她瞪大眼,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人,不知不觉中,她咽了咽口水,广袖底,她小手成拳,指甲深深地挣入掌心。。。。。。

    她望着那人的脚下,一双眼睛,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没能抬起来,迎面看去!

    长袍甩动间,那人向她走来。

    他脚步沉而实,在走到离陈容仅三步远时,他那低沉冷硬的声音传来,“不敢看我?”

    这话一吐,陈容呼地抬起头来。

    她对上了一张俊美冷酷的脸。此刻,这张脸上双眸阴沉之极,他冷冷的,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俊脸上薄唇抿成一线,眉宇深锁间,有股郁怒之气在燃烧。

    来的人,正是冉闵!

    不知为什么,陈容对上他一脸的郁怒时,却是不怕了,也有点想笑了。

    她没有笑。

    眉目微敛着,陈容淡淡问道:“陈微呢?将军前来,怎地不带上她?”

    冉闵眉头皱了皱,有点不解地说道:“陈微?”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突然感觉到不对:为什么刚一见面,她第一句话便是询问陈微?

    他的心太大,一直不会在乎这些细节。可这一次,他是有备而来,他一直在注意陈容的每一个举动。因此,他沉吟起来。

    沉吟中,冉闵声音放缓,沉声说道:“你不喜欢她?难道你不知道,在陈家中,她的地位虽然在你之上,可在我的府中,她只是一个妾室?”

    说到这里,他沉声命令道:“陈容,抬头回话!”

    低敛着眉眼的陈容,应声抬头。

    冉闵定定地看着她。

    她清艳妩媚的脸上,带着浅笑,一双波光波动的眸子,此刻也是清澈平静的。。。。。。这个妇人看到他,竟是没有半点愧意,也没有半点强装的坚硬?

    瞬时,冉闵阴沉的双眸慢慢一眯。

    恼怒刚生,冉闵便吸了一口气。他负着双手踱出两步,来到陈容背后时,他已恢复了平静。

    便这般负着手,俯视着夕光照耀下,云雾弥漫的山头,冉闵低沉沙哑的声音在陈容的身后徐徐传来,“你为什么会出家?”

    为什么出家?

    陈容嘴角微扬,转过头来。

    她对上了冉闵俊美的,轮廓分明而立体的侧面。

    这张脸,俊美,冷硬,这般侧看时,那高而挺的鼻梁,那紧抿成一线的薄唇,在夕阳照耀中,仿佛是雕刻出,染了色的石像。

    此刻的他,负着双手,额头上系着一根红色抹带,长长的墨发在身后飘扬。。。。。。看着看着,陈容有点恍惚了,在遥远遥远的时空中,她曾经把这个面孔铭刻于心。可那明明刻骨铭心的记忆,此刻想来,已是模糊,已是恍然。仿佛,那些令得她疯狂的往事,只是一场从不存在的幻境。

    她久久不答,冉闵转过头来。

    他沉沉地盯着陈容。

    只是一眼,便把陈容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在他这样的目光下,陈容有点窒闷,当下,她悄悄向后退出一步。

    堪堪退出一步,她便瞟到了冉闵嘴角浮出的冷笑,陈容连忙止步。

    “回答我!”

    冉闵的命令声再次传来。他昂起头,沉冷的,威严地瞪着陈容,以一种木然的语气说道:“我千里迢迢来到建康,便是想把事情弄清楚!”

    他用一种干涩的语气说完这句话后,俊脸上的肌肉,猛然跳动了几下。似乎,有一种痛苦,正如毒蛇一样潜伏在他心口,似乎,有一种执念,逼得他日夜不曾安宁。

    因此,他选择说出来。在他看来,只要说出来了,只要得到了答案,那毒蛇也罢,执念也罢,便会烟消云散去。

    他必须让这执念和毒蛇从他的心中消失!

    。。。。。

    如果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了解冉闵,那这个人,必是陈容无疑。

    现在,陈容听出了他的痛苦。

    她呆呆地抬起头来。

    怔怔地看着冉闵,看着他俊美的脸,看着他阴烈沉郁的双眸,看着他挺得笔直如松的身躯!

    直过了好久,陈容才垂下双眸。。。。。。几乎是突然的,她吃吃笑了起来。

    这笑声,惊动了冉闵,他朝她狠狠一瞪,低喝道:“你笑什么?”

    这喝声,如往常一样威严,煞气沉沉。

    可是,陈容却似是没有听到,她还在吃吃笑着,吃吃笑着。。。。。。

    只是笑着笑着,两行泪水沁出了眼眶。

    沉怒的冉闵,刚朝她走出一步,一眼瞟到了她的泪水,不由呆了呆。

    这时,陈容慢慢地收住了笑容。

    她伸袖胡乱地拭了拭泪水,嘴角微扬,自言自语道:“积了两世。。。。。。终于舒服了!”

    她擦拭眼泪的动作很粗鲁,直把小脸给擦红了,陈容才抬起头看向冉闵。

    这一刻,她的眸中没有嘲笑,也没有苦涩,有的,只是清亮如星的眸光。

    对上冉闵狐疑中透着郁怒的眼神,陈容嫣然一笑。这一笑,云淡风轻。

    冉闵的浓眉锁得更紧了,他忍不住低喝道:“你刚才笑什么?”

    他实是不明白,无法明白。

    陈容没有回答他,她只是走上两步。

    她来到他身侧,与他刚才一样,看着那夕阳染红的云山雾峰。就在冉闵伸手扣向她的手臂,准备问个明白时,陈容的声音传来,“我恨陈微。”

    只有四个字,却是咬牙切齿!显然这恨,已是入骨。冉闵一怔,伸出的手收了回来。

    陈容吐出这四个字后,却是自嘲的一笑,她低声说道:“在南阳陈府时,陈微的父亲陈元,几次想把我送人。不对,我已被他送出过一次,被他送给了南阳王!”冉闵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事,不由一怔。

    陈容说到这里,转头看向他,“那次他的粮食被扣,我奉令前来向将军求情,将军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便是那时候,他以为,他这一生将会圆满,因为,他找到了他的虞姬。。。。。。

    陈容却是不知道冉闵在想什么,她看向他的目光,明亮而坦然。

    “那次,陈元是从囚室中把我弄出的!我本已被他们秘密关押了,他的夫人因为我不听话,准备把我处死。”

    说到这里,她惨然一笑,“那晚,在那木屋里,我听着外面的护卫说着,怎么在处死我之前,把我玩个够。。。。。。”她说到这里,冉闵眉心剧烈地跳了跳。

    提起旧事,陈容的声音依然有点暗哑,她不想让冉闵看到自己的脆弱,笑了笑后,转头看向前方。

    睁大双眼,任由晚风吹干了湿润的眼眶后,陈容才接着说道:“因此,阿容才会一见将军,便求将军出手惩戒他们。”说到这里,她低哑的一笑,喃喃说道:“可惜,将军还是喜欢上了阿微。。。。。。我这人有仇报仇,没能让陈微走投无路,实是平生之撼!”

    她说得很坦然,很坦然。似乎,她一点也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便是陈微的丈夫,一点也不在乎,她想陷害的对象,是这个男人宠了两辈子的女人。

    安静,久久的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容再次看向冉闵。

    ##

    更新迟了,请见谅。

第149章 冉闵的情

    冉闵正皱着眉盯着她。

    见她眸光明澈,冉闵缓缓说道:“你与她。。。。。。”顿了顿,他的声音放低,放软,喃喃说道:“我却是不知的。”他长叹一声,解释起来,“那一日,本是暗地潜入南阳,不欲人知。可那陈微只是一眼,便从人群中认出了我。她扑到我面前,我见她哭得可怜,神色中爱我如痴,便顺口答应了纳她为妾,还派人护送她归家。”

    他说的,应该是他与她回到南阳城,暗中与王弘见面,决定了共同对付慕容恪的那次吧?

    是啊,那一次,他与她,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她都已经想明白了,既然这一世对他无爱,不会再因妒忌而致自己于万劫不复的地步,嫁给他也无妨了。。。。。。偏就是这时,她听到了陈微被冉闵纳为妾室的消息。便是那个消息,让她失落了,茫然了,不知去从了,她在浑浑噩噩中,随着王家仆人去了王弘的家里,并失身给王弘。

    原来,陈微只是一眼,只是流了泪,他便纳了她啊?哈哈,世事当真可笑,绕来绕去,转来转去,还是回到了原点。

    陈容回过头来,她樱唇动了动,终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好一会,她低声问道:“那日大战时,阿微出城找到你,可是走的密道?”她说是,是她失身后,狂冲入大军,染了一身血却不曾死去时,再遇到冉闵和陈微,那时,陈微是做妇人打扮的。

    如果她记得不错的话,当是的南阳城中防范森严,草木皆兵,陈微本在城中,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冉闵身侧,只能走的是密道!他连密道也肯泄露给陈微,明显已是对她上了心啊!

    看吧看吧,不管她做出多少努力,不管这一世她如何改变命运,命运也会顽固地走向同一个轨道!

    冉闵一怔,他望着陈容,随口说道:“不错,那妇人担心我的安危,不食不睡,成日跪在神明之前祈求我安康。我那亲卫感动了,便把她从密道带出,送到我身边。”

    冉闵说到这里,蹙了蹙眉,盯着陈容沉声说道:“陈元可恨,可陈微不过一弱质女流,没必要迁怒于她。再则,不管如何,她也只是一个妾,动不了你的地位。”

    他重提旧事,火气腾腾直上,声音一压,缓了一口气,好一会才说道:“我当时都已许你为妻了!陈氏阿容,我纳阿微不值一提,你休得以它为借口!”

    说到这里,他上前一步,双眼如狼一样狠狠地瞪着她,沉沉说道:“陈氏阿容,你说说罢,当日你我已然定了终身,你为何不自珍爱,失身于他人?”

    他这话,是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吐出的。因此,每一个字都很沉重,每一个字,都是潜伏在他心口的毒蛇。每一个字,都让他在无数个日夜中,突然变得暴怒,突然郁结于胸,突然气恨无比。

    他抛下一切军务,千里追来,只是想说出这一句话。

    他,一定要得到她地答案!

    陈容慢慢回头看向他。

    虽是看他,她的眼神却有点空洞。

    慢慢的,她哑然一笑:这个男人,还真是不明白啊。抛去与王弘的种种纠缠,只要他纳了陈微,她这一世,便不可能再与他在一起。。。。。。前世那场噩梦,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去重复!

    冉闵还在沉沉地盯着她,他眼神专注阴沉,不容得陈容退缩或沉默。

    陈容却不知道,除了笑,自己还给跟他说些什么?难道要说出前世他们三人经历的种种纠葛?

    暗叹一声,陈容迎上冉闵的目光。

    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陈容慢慢说道:“将军,你与我是同一类人。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与陈微,真是不共戴天吗?何况,你纳了她后,我们已不是共天,而是共夫!”

    嘴唇一咬,陈容冷笑起来,“你说得不错,你许我的是妻位,而她,仅是一个妾。我这个在家族中身份卑微之人,在你的府中,地位却在她之上。”

    她嗖地抬头,盯着他说道:“可将军你忘记了,陈微的背后,有父兄,有家族!我陈氏阿容,什么也没有。我就算是妻,也斗不过她!”

    陈容说到这里,便是哧地一笑,她嘲讽地瞪着冉闵,慢腾腾地说道:“再说,将军凭什么以为,我陈氏阿容会愿意与她共夫,会愿意与她斗上一辈子?”她的嘴角越扬越上,脸上的嘲讽之意越来越浓,“注定了痛苦和失败的人生,注定了不得安宁的生活,我为什么还要去争夺?我为什么要让自己陷入那种困境之中?这次的我可不是陈微,可没有爱你爱到看不清方向!”

    她一边串的热嘲冷讽,毫不留情地砸向冉闵。

    冉闵呆住了。

    他是阅历极广,见识不凡的男人,自是明白,陈容所说的话,每一个字都是发自心腹,每一个字,都是内心所出。

    他僵住了,被砸得晕头转向的冉闵,便没有注意到,陈容的那句‘这次的我可不是陈微’中,那个‘这次’用词不妥。

    一动不能动地望着她,慢慢的,冉闵低哑地说道:“我明白了。”

    他沉沉地盯着陈容,干涩地说道:“你是不爱我啊,所以,一见到势头不对,你马上抽身。”

    他喃喃说道:“原来,你说的是真的。你不爱我了,你中意的人,真的变成王弘了。”说到这里,他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几下,双颊的肌肉,也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时的他,还在喃喃说着话,“不过纳了一个妾而已,就算她不是你欢喜的,可为了这么一件小事,你就抛弃我给你的名份,你便不管不顾地跟王弘睡在一起。。。。。。”

    他嗖地瞪向陈容,狠狠的,恨恨地冷嘶道:“陈氏阿容,你,你当真贱得可以!”以一种极为厌恶,极为憎恨的语气说到这里,他右手一伸,重重扯向陈容的手臂,把她拖到了身边。

    就在他无法自制地掐向她的咽喉时,正准备用力收紧时,冉闵僵住了!

    他瞪着陈容艳美冷漠的面容,平静清亮的双眼,僵住了。

    他伸出的手力道转缓,轻轻扣在她的颈项上,冉闵哑声一笑,沧凉地说道:“差点又被你这妇人激怒了。”

    他手指抬向她的下巴,在逼着陈容抬起头来,他盯着她的双眸,声音放缓,一字一句地问道:“不对!都不对!你所说的都是借口!”

    他瞪着陈容,冷冷的,缓慢地说道:“如果王弘是你真心想攀附的,是比我更好的对象,是你真心爱着的,你为什么会在失身于他之后选择冲入战场?”

    他望着她,语气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得温柔,变得低哑,那扣着她下巴的手,也变得温柔。

    他温柔地抚着她的下唇,低低问道:“阿容,告诉我,是不是他用了强?你原本还是爱我,想嫁我的对不对?是他用了强得了你的身子对不对?”

    此时此刻,他那阴烈的双眸中,闪耀着温柔,闪耀着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期待,闪耀着一缕渴望。

    可这种种情绪中,陈容还是能看到他的不安,他的不自信。

    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被自己的行为弄糊涂了。他本能的相信自己刚才所说的每一个字,是发自内心的,可是,他又无法理解,既然陈容真心喜欢王弘,为什么在失身于他之后选择自绝?世上的妇人,不是都应该如陈微一样,为了所爱的人,甘心伏低做小的么?就算她陈容性子再刚烈,再眼中容不下砂子,她也应该妥协于王弘地安排,也应该在入了王弘的内宅后,再去争取什么。毕竟琅琊王七的贵妾之位,还是很有份量的。

    所以,他宁愿相信,陈容是因为爱他,是因为不能嫁给自己而绝望地想要自尽!是因为他而绝望地选择了出家。。。。。。

    冉闵低声说到这里,大手伸出,他轻轻地抚上她的道姑发髻,望着望着,他的眼中流出一抹悲伤。

    慢慢的,冉闵双唇抿紧,他嘶哑地说道:“阿容,我。。。。。。我已想明白,也不会再介意了。。。。。。待我安排一番,你就离开建康,随我离去。”

    他望着陈容,抚着她白嫩的小脸,认真地说道:“你仍然会是我的妻!”

    在吐出这一句话后,他如释重负。他望向陈容的眼神中,弥漫着温柔。他双臂一伸,把陈容重重地搂入怀中。

    他紧紧地抱着她,闭上双眼,低哑地说道:“阿容,与我在一起吧。”求你了!

    这一次,他吐出的话中,带了一丝请求,一丝隐藏的脆弱。甚至,他闭上双眼的俊脸,还流露出了一抹害怕。

    他在害怕陈容的拒绝,在害怕陈容会毫不留情地吐出让他心寒的残酷事实。

    陈容哪曾见过这样的冉闵?她哪里想得到,有一天,这个骄傲的,不可一世的,这个强悍的,杀人如麻的男人,会用这样温柔中带着请求的语气跟她说话?她哪里想得到,有一天,这个上一世看着她死去的男人,会求她嫁给他?

    陈容呆住了。

    她完完全全呆住了。

    纵是两世为人,纵使曾经梦呓过无数次,她也万万不曾想到,有一天,冉闵会真地爱上她。。。。。。在她带着记忆,带着刺,带着恶毒和痛苦来到他身边时,会真地中了她的毒!

    她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因此,直到被这个男人搂在怀中,她还是呆若木鸡着。

    陈容哪里知道,便是上一世,这个男人决绝地看着她死去后,开始时还没有感觉,可在他称了帝后,在那段风雨飘摇,高处不胜寒的岁月中,他曾无数次梦到了她,他曾无数次从那场大火中惊醒,他曾无数次看到她那双充满了爱意和渴望的眼神,在他身边的女人,如走马灯一样换了一个又一个后,他会不自由主地望着那些撒娇献媚的妇人,暗暗想着:这世上,怕是不会再有那么一个愚蠢的,毫无保留地去爱他的女人了。。。。。。在他走投无路,像条狗一样被鲜卑胡人拖着游街时,他曾闪过一抹那样的念头:这一世,他让天下的晋人和胡人都记住了他,他让史册丹青上书下了自己的名字,他也得到过那么一个妇人毫不保留地爱慕,也算是值了。

    这世上的事从来如此,年轻时,你漫不经心错过的人,漫不经心厌弃的人,却在年老时,在经历了世事沧桑后,一再地出现在你的记忆中。它时刻提醒着你的愚蠢,告诉你曾经错过什么。

    更何况,被一个人深深爱着,如痴如狂地爱着,是那么的可遇不可求。。。。。。也许年轻时,春风得意时会厌恶这种厮缠,可年老了,或失败了,经历太多了,有一天四下环顾,发现身边再也没有一个可以亲近,再也没有一个愿意爱你,为你牺牲奉献的人时,那种悔恨和记忆,会日日夜夜的吞噬你的心灵,会日日夜夜进入你的梦乡,让你重温那段记忆,让你在梦中或怒或笑,醒后泪流满面。

    正因为如此,千百年来,那些智者们总是告诉世人,老年人能做到不要悔就够了。

    冉闵抱着陈容,下意识中,他把她的脸压在自己的胸口上,他没有低头看她的脸,也不让她抬头看他的表情。

    明明来的时候,他只是想弄清当日发生的事,只是想把心头的那条毒蛇拔去后,再挥挥衣袖离开的。

    可是,他自己也想不到,明明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明明话也才说了那么几句,他便向这个妇人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他就什么也不想知道了,什么也不想再问了。他就只想让以前的事彻底过去,只想这么带着她离开。

    。。。。。他只是想与那次在军营时一样,他一个眼神,她就明白他的心思,他一个动作,她就已经跟上。她能在紧急时策着马,一步不落地跟在他身边,仿佛本是他身边的铁血亲卫。她更能在他疲惫时,为他软语解愁,在他豪情万千时,卧在他的怀中,与他放马遨游,纵啸风云。

    那样的相处,虽然短暂,可他第一次感觉到,有一个人不离不弃,生死相随地伴着,有一个人这么了解着自己,关爱着自己,会是这般踏实满足。

    她,是他的虞姬啊!

    ##

    奉上四千字。

    大伙快扔上几张粉红票,奖励一下变勤快的林大吧。说不定我受到激励后,会变得很可爱哦。哈哈哈。

第150章 冉闵的情(二)

    久久久久,被冉闵紧紧搂在怀中的陈容,摇了摇头。

    她是在对自己摇头。

    陈容摇着头,低低,轻轻地问道:“那陈微呢?”其实她不问也知道他的回答,可她还是想问一问。

    冉闵伸手扯下她的道姑髻,任她秀发披满肩膀。抚着这黑缎一般的乌发,他回答道:“陈微?”冉闵忍不住蹙了蹙眉,耐心地劝道:“她不过是一个妾室,妨碍不到你什么,再说,她一个弱质女子,依赖我信任我爱慕我,若是无端见弃,会活不下去的。”顿了顿,他终是为她让了些步,“如果你实在不喜,以后我只把你带在身边。”

    这便是这个男人最大的让步。

    陈容冷冷一笑,慢慢扯开了他抱着她的双臂。

    两世为人,她真的了解这个男人,他永远会屈服于弱女子的眼泪之下。就算他说他爱她,他也不会舍弃会眼泪汪汪地望着他,乞怜地爱着他的陈微。

    更何况,除了陈微,还会有越来越多的李微吴微出现。。。。。那些女人,有的真软弱,有的是伪装的软弱,她们前仆后继的来,前一世时,她们因为陈容的出身和不被宠爱而蔑视她,算计她。这一世,她已失身于他人,她们会牢牢抓住这一点,不厌其烦地在后院中制造烽火,制造流言,直到她忍不住出手。

    虽然陈容不会输,可她真是厌倦了那种生活。如果嫁过去,是一个人被扔在老屋旧巷里度日,那还可以忍受。可看他现在这样子,必定会把自己带在身边。

    。。。。。更重要的是,冉闵这人是枭雄,枭雄者,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而陈容,这一生先是失心于他人,再是失身于他人,这将会是他心头的一根毒刺。毒刺埋久了,身边告状的人多了,说不定哪天他忍无可忍,便亲手拔掉她这个毒瘤!

    她想,她这样的女人,是真的真的只适合孤单。。。。。。便这般与云和月相伴,便这般一个人守着落日,幸运的话,也许可以活着见到自己白头。

    冉闵感觉到了怀中女人的冷漠,感觉到了她动作中的排斥!

    他脸颊上的肌肉剧烈地跳动了几下。

    几乎是突然的,他把陈容一推,在推得她向后踉跄跌出几步后,他昂起头,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盯着盯着,他薄唇一扯,冷冷问道:“陈氏阿容,如果我休了陈微,你便会跟我走?”语气中,有被强迫,被迫着妥协的怒火。

    面对他的怒火,陈容却是摇了摇头。她轻轻一笑,垂着眉眼躲开他的眼,说道:“不,不管如何,我也不会跟你走。”

    说罢,她转过身去,振了振衣袖,她笑得很闲适,“我现在过得很好,将军,我不会跟你走。”

    她刚走出一步,颈部衣襟被扯,整个人被冉闵倒拖回来。

    冉闵低下头,一瞬不瞬的,阴沉地盯着她。

    几乎是突然的,冉闵说道:“既如此,我会在观中多留几日。”

    这不是情话!这绝对不是情话!

    陈容刚刚一怔,转眼瞳孔猛然扩大,她反射性地大叫道:“不要!”

    冉闵冷笑起来,他如狼一样的盯着她,问道:“为什么不要?”

    陈容白着脸,嘴唇微张,却说不出话来。

    她了解这个男人,他留在观中,不是在等自己回心转意,而是在等王弘。他对王弘动了杀心!

    在心脏急剧缩紧时,陈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对自己说道:这里是建康,整个观里的人,又都是王弘的人,冉闵武力再强,也是动不了王弘的。

    她又想道:冉闵虽然令得胡人闻风丧胆,可在晋人眼中,他却是个出身不高,连姓氏也给改了的粗汉。他来到这里,借不了势,也必定不能带太多的兵,实不足为惧。

    这样想,只能让她稍稍安静下来。她知道,冉闵神勇盖世,他如果真的豁出去要杀一个人,就算是皇帝他也杀得了!

    当下,陈容转过头看向前方。

    冉闵薄唇成线,一股说不出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望着她细嫩的脖子,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狠狠地掐下去,便这么把这个乱了自己的心,又不把自己放在眼中的无情妇人给杀了!

    可那个念头浮出的同时,还会涌出另一股冲动。他想把她搂在怀中,继续求着她,告诉她,自己愿意杀了陈微,只要她与他一道离去。

    这两种念头天人交战着,令得他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令得他脸孔上的肌肉,跳了又跳。

    这时,陈容已背对着他,望着下面云雾缠绕的山谷。她轻轻一笑,突然说道:“将军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出家么?阿容还不曾回答呢。”

    陈容垂下双眸,俯视着山谷中的云雾变幻,慢慢说道:“我选择出家,是因为我这人,身份太卑微,渴求却是太多。明明出身卑微,长相不好,明明父兄无靠,一无所有,却总是想独占男人的宠爱。”

    她回眸瞟向冉闵,笑容淡淡,“将军难道没有发现么?你与我,实是同一类人。我们都是那种如果拥有,便要拥有一个人的全部,否则,这颗心啊,纵使到了老,也会卡着一根刺,痛苦得紧。”

    冉闵听到这里,冷冷说道:“阿容对我,当真了解得紧。”

    陈容听到了他语气中的嘲讽,却是不在意地笑了笑。

    她转过头看向前方,喃喃说道:“我失身于王七郎,并不是被他所强。。。。。。而是那日见到将军纳了陈微,恍惚失落之时,冲动放纵下,我自荐枕席的结果。”

    一言吐出,冉闵脸色刷地变得铁青。他沉沉地盯着陈容,颊侧的肌肉不停跳动。他双手伸出,扣向陈容的颈项,可那手在靠近她时,又颤抖着,不受控制地来到她背心。

    他只要轻轻一掌,这个不知羞耻,不知好歹的妇人便会跌落山谷,尸骨不存!

    这时,陈容依然望着山谷中,她似乎不知道身后的冉闵,已沉冷的,杀气腾腾地伸出了手。

    望着那云雾聚散,陈容的声音还在轻轻飘来,“我失身于他,他许我贵妾之位。然而阿容知道,我这人太贪太毒。我既爱他,便无法容忍他还要娶妻,无法容忍有一天,会有个主母骑在我的头上指手划脚。。。。。。。在琅琊王氏那样的大家族中,我无法容忍的后果,必是自取灭亡。”

    说到这里,陈容笑一笑,低哑地续道:“将军你想,既然迟早是死,我为什么要让他对我恩义两绝后死去呢?不如趁他对我有愧,有情,有义时,我自绝而去。这样,我便是死了,他也会念我一生的。”

    说到这里,她吃吃笑了起来。

    笑了几声,陈容喃喃说道:“可惜,我没有死成。既然死不成,那就出家吧。因此,我一直盼着,一直渴望着,算计着。。。。。。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如何才能见到陛下,如何才能向陛下提出这个要求,又得到他的允可。”

    在陈容的身后,冉闵久久久久,都没有动作。

    他收回双手,木然的,僵硬地瞪着陈容,直到她把话说完了,直到四周人语声渐响,他才沉沉说道:“你便这么恋着他?”

    背对着他的陈容歪了歪头,漫不经心地轻笑道:“恋他?不是,我最恋的是自己。我只是想让这个风华无双的男人,因为一生都得不到我,便一生都记着我。”

    她说到这里,也不回头,懒洋洋地笑道:“将军不杀我了么?那我可要走了。”

    说罢,她衣袖一甩,便这般扭着腰肢,娉娉婷婷地走向左侧小路中。

    她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她的身后,没有脚步声传来。

    也不知走了多久,平妪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女郎,噫,怎地脸色这般苍白?”

    这声惊噫,令得陈容停止了僵硬的脚步。

    她抬头看向平妪。

    看了一眼,陈容慢慢回过头去。

    视野中,人影来去,但是那个高大轩昂的男人却不在。

    不知不觉中,陈容伸袖拭了拭额头上的冷汗。。。。。。只希望刚才这番话,使得冉闵觉得,为了自己这样的妇人,冒险行刺王弘实是一件不划算的事。

    其实陈容也知道,冉闵是枭雄,他在权衡利弊后,未必便会去杀王弘。只是她不愿冒这个险,她想做得更稳妥一些。至于她自己,这一生也就这样了,死和活,其实没多大的区别。

    山峰上,冉闵目送着陈容一步一步离去。

    他站得笔直,额头上的红色抹带,在夜风中飘荡着,风吹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夜风很大,也很寒冷。。。。。。一如他眸光那样的寒冷。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夜风中,宛如一座千年不化的雕像!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动了,他慢慢地弯下腰,慢慢地伸出右手,重重地按在胸口上!

    那里,有一种难以言状的绞闷在吞噬着他的心脏,在绞着他的胃,在令得他的咽中泛着酸水,在令得他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他重重地闭上了双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薄唇微动,喃喃说道:“应该杀了这个妇人的!”声音很轻,这是对自己的低语。

    可是,这低语声刚吹入夜风中,他便苦笑起来。

    苦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突然的,他放声大笑起来。

    ##

    求粉红票啊求粉红票。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2249/ 第一时间欣赏媚公卿最新章节! 作者:林家成所写的《媚公卿》为转载作品,媚公卿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媚公卿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媚公卿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媚公卿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媚公卿介绍:
她执意要嫁给他,最终自焚而死。
重生后,在这个讲究门第风骨的魏晋时代,她起于卑暗,胸怀机谋。。。。。。媚公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媚公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媚公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