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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家成     媚公卿txt下载     媚公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雪上加霜王七郎

    这一晚上,陈容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睡梦中,她先是梦见自己被一辆马车给迎进了一个极豪华极气派的府第,王弘一袭新郎打扮,正含情脉脉地望着她。不知为什么,在对上他那双眼睛,在对上满座宾客,和这慎而重之的迎娶之礼时,她的眼泪,不可自抑地流了满枕,直到从梦中醒来,她睁开双眼后,那泪水还在奔涌着,转眼便沁湿了被塌/

    折腾了好一会,陈容再次入睡。

    这一次,她见到了冉闵,她见到她站在大火中,穿着新郎装的冉闵向她疯狂地直冲而来,他抱着她冲出了火海。当他低头,对着奄奄一息的她时,竟是放声大哭,那泪水,溅在她慢慢闭上的双眼中。

    这两个梦,不管哪一个,都令她惊醒后久久无法入睡。

    天边还没有亮,陈容便从床上坐起,她慢慢走到纱窗处,望着东方天空上,那一颗冉冉升起的启明星出神。

    这时的天空,是如此的清新,如此的明媚,那是一种不管大地是多么满目苍荑,不管众生是多么痴苦的明媚。

    也不知过了多久,平妪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女郎,起塌了?”

    陈容低低地应了一声,“恩。”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平妪端着洗漱之物走了进来。她关切地望着陈容,轻声说道:“昨晚上,女郎数度惊醒,每每大叫大嚷,可是又做恶梦了?”

    她记得上一次,陈容连做一阵子恶梦后,无论行事还是性格,都变得仿佛是另外一个人。因此,她的语气中,有着掩不住的不安。

    陈容摇了摇头,望着那爬上了屋顶的太阳,低声说道:“没事的。”

    平妪走到她身边,解下她的长发梳理着,望着这黑缎一样浓密的齐腰长发,平妪突然叹了一口气,嘟囔道:“女郎若不是长得这般妖媚,婚事定然容易些。”

    她抬起头,望着朝阳中,陈容那白腻中,透着晕红的艳美小脸,望着那双便是怒着,也眼波如秋水般流转,媚意天生的大眼,望着她微撅的,似在期待男人亲吻的红唇,不由长叹一声,暗暗忖道:女郎这种样相,最是招那些中年权贵的喜爱,哎。

    她给陈容梳妆打扮时,一直都注意着,尽量掩盖她这种天生的媚态,尽量显得清雅些。

    就在平妪给陈容忙活着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嗡嗡声。

    听着那些说话声,陈容突然蹙了蹙,轻声说道:“妪,今日不管谁来求见,便说我病了。”

    “是。”

    平妪这时也听到了,自家院落里来了不少客人,她连忙放下梳子,走了出去。

    不一会,陈茜高昂的声音传来,“不行,我便非要见过你家女郎。哼,这消息传得太离谱了,我要问她一问。”

    接着传来的,是陈三郎的声音,他的声音温和有力,“去告诉你家女郎,装病没用的,我做哥哥的亲自前来,她怎能不亲自迎接?”

    听着那一声一声咄咄逼人的问话,陈容对着走到门外,正准备向她禀告的平妪轻声说道:“妪,那你把他们请进来,我在屏风后回答他们。”

    “是。”

    平妪连忙搬来一个二丈长的屏风,把它挡在陈容的床塌前。

    脚步声中,陈茜嘻嘻笑道:“噫,莫非真是病了?”

    这时,另一个温柔的女声传来,“姐姐勿恼,想阿容死里逃生,便是体质最好,也禁不住的。”

    这话有理,众人便不再在陈容有没有生病上纠缠。

    众人坐下后的,陈三郎的声音率先传来,“阿容,你伯母令三哥来问你,你可真去了莫阳城?”

    陈容沉默了会,低低应道:“是。”

    “如此说来,前一阵,你并不是随你那贱仆去找什么亲人了?”

    陈容咬着唇,再次低声回道:“是。”

    这话一出,陈三郎沉默了。过了好半晌,他长叹一声,道:“这,三哥会如实告知你伯母的。”

    他转身离去后,陈茜嘻嘻笑道:“阿容,你当真去了莫阳城?”

    陈容的声音有点疲惫,“是。”

    “当真?没有骗我?我却是不信!”

    陈容听到这里,只能苦笑。

    见她不答,陈茜突然说道:“阿容,你真是不畏死,这一点,我不如你。”

    回答她的,依然是一阵沉默。

    安静中,陈琪问道:“阿容,听说,那冉将军不想娶阿微,想娶你?”

    陈容想了想,疲惫地回道:“婚姻之事,自有长者安排,这个阿容不想说。”

    陈茜格格一笑,乐道:“你少来了,这种瞎话,谁都会说。阿容,你挺行啊,谪仙般的王七郎,俊美无双的冉将军,居然都与你扯上了关系。说真的,我都羡慕起你来了。”

    陈茜这话一出,众女都嘻笑起来。

    正当寝房中热闹喧天时,一个高昂的叫声传来,“虞氏阿姿,求见陈容小姑。”

    虞姿?

    陈茜叫道:“噫,这虞姿不是一直自命清高,以才女自诩吗?她来见阿容干嘛?”

    她的声音刚落,又是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刘氏阿茹,求见陈容小姑。”

    紧接着,又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吴氏阿苏,求见陈容小姑。”

    “杨氏阿沁,求见陈容小姑。”

    。。。。。

    此起彼伏地叫声传来,唱响了整个院落,也成功地令得屋中众人,都停止了说话。

    热闹中,平妪急急走出,她朝着众人一福,恭敬地应道:“承蒙各位女郎看重,亲自前来,可我家女郎昨晚偶感风寒,不能起塌相迎,奈何?”

    略略停顿片刻后,一个清高中带着优雅的声音传来,“阿容既然身有不适,自当好生休息。请妪转告于她,便说我等改日再来求见。”

    那声音传来后,马车滚动的声音传来,众女郎络续离去。

    不一会,院落中再次恢复了清净。

    陈茜陈琪等女,齐刷刷地收回目光,盯向屏风后的陈容。

    沉默了会,陈茜妒忌的声音传来,“阿容,你名声大了。”

    陈容低弱的声音传来,“阿容羞愧。”

    陈琪站了起来,她姿容秀逸,皮肤白净,眼神灵透,这样的长相,是时下士人们最喜欢的。

    她望着屏风后的陈容,声音罕见的温柔起来,这温柔,已与她平素与男人们相见时一般了,“敢去莫阳城赴死,不管原因如何,阿容,你不畏死的名声,却是响遍南阳城了。便是那些士人丈夫,也会感慨你的风骨吧?”

    她对陈容用上了‘风骨’两字。

    屏风后,陈容的双手,绞成了一团,她清艳的脸上,露出一抹不知是欢喜,还是苦涩的笑容来。

    重生后,她时时刻刻,都想为自己赢来一个‘风骨’的点评,可不管她做出多少,因为她的身份,因为她的长相,世人都对她的出色视而不见。当然,这很正常,便如冉闵,不管他救了多少晋人,不管他为南阳人挡了多少风雨,世人在背后,总因为他的姓氏,而存轻薄之意。

    现在,她终于得到这个评价了,纵使只是陈琪这个不起眼的女郎所给出的评价。可是,伴随这评价而来的,却是她的进退两难啊!

    众女郎在叽叽喳喳了一个时辰后,开始告辞离去。

    听着她们远去的脚步声,陈容躺回床塌上,摊开手脚一动不动,半晌,她突然大吼一声,“平妪!”

    平妪惊了,她急急跑来,连声问道:“女郎,女郎,怎么啦怎么啦?”

    回答她的,是陈容突然变得有气无力的声音,“无事无事,退去吧退去吧。”

    接下来,陈容的院落,彻底变得车水马龙,越来越多的女郎们前来探望。

    一一托病辞退后,临近傍晚时,床塌上的陈容,突然发现自己的院落,竟是一下子安静得不像话了。

    要知道,平素就算安静,可婢仆们的私语声,远处传来的笑声,还是不断飘来的。可这一刻,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陈容先还不在意,慢慢的,她感觉到了不对劲,便从床塌上翻身坐起,张嘴便想把平妪叫来。

    她刚刚坐直,那声音刚涌到咽喉处,只听得平妪颤抖的,欢喜得无以复加的声音响起,“您,你竟亲自前来探望我家女郎?请,请,请。”

    一连迭地请字中,是平妪那语不声调的喜意。

    陈容闻言,连忙闭嘴,把声音压了下去。

    这时,一个熟悉的,清润动听的,宛如流泉般的音线,温柔的,缓缓地传来,“都起来吧。”

    只是四个字,只有四个字。

    可那声音一落,原本还安静得压抑的院落里,突然暴发出一阵欢呼声和人语声。

    夹在喧嚣中的,是一个悠然而来的脚步声。

    听着那径直向自己寝房走来的脚步声,陈容嗖地跳了下来,她右手一伸,按向了挂在墙壁上的马鞭。

    小手刚刚碰到鞭柄,一个低笑声从门口传来。

    这笑声,很温柔,很清润,很,有种令陈容动作僵直的戏谑。

    陈容只是顿了顿,便嗖地一下摘下马鞭,眯着双眼,回头看向那人。

    那个倚着门框,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白衣胜雪,令得满室生辉的美人,可不正是王弘?

    陈容朝王弘身后望了一眼,低喝出声,“把门关上!”

    语气很沉,已是命令。

    王弘闻言,嘴角不自禁地向上扬了扬,他广袖一挥,当真施施然的,从善如流地把房门给带上。

    就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陈容一个箭步冲到他的面前。

    她右手一伸,倒提着马鞭,把鞭柄抵向了王弘的咽喉。

    恨恨地瞪着他,她明媚的大眼睛中有着湿意,“谁叫你来的?”

    低吼出这一句话,陈容都要哭了,她眨巴眨巴着眼,那泪水还是止不住后,她伸袖重重拭了一把,把自己的小脸擦得通红。然后她瞪着他,气苦地说道:“现在满城人都在盯着我,姓王的,你这个时候来,是什么意思?你,你,你就是想让我嫁不出去!”

    王弘长叹一声。

    他伸出手,姿态高雅而雍容,这种雍容,直把陈容给镇住了。

    于是,他的食指,轻轻抹在陈容的脸上,把她的泪水温柔拭去时,她还一动不动着。

    他拭着她的泪,低叹道:“阿容既然知道这一点,为何我一入寝室,你便要我把房门关上?”

    他好不温柔地望着她,明澈高远的眼神中,这一刻全是怜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关上了门。。。。。。这可如何是好?”

    嗖地一下,陈容的小脸,已闪电般的速度涨得紫红。

    她举着马鞭的小手,颤抖啊颤抖,不停的颤抖着。

    好一会,她把鞭柄向前一送,重重地抵着他的咽喉,恶狠狠地喝道:“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提醒我?”她气得泪如雨下,胡乱拭了一把后,她压抑着怒火,低低咆哮,“你还那么顺从地把房门给关了?”

    王弘好不无辜地望着她,轻轻的,极纯洁地说道:“可是,是阿容你要我关的啊!”

    声音要有多真诚便有多真诚。

    陈容气得一口血倒涌,她的手颤抖了好一会,终于支撑不住了,猛然向后退出一步,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双手捂脸,广袖遮头,呜咽道:“你这混蛋,你这混蛋!”

    她实在太生气,语无伦次的骂来骂去,却只是这句话。

    温热的体息传来,接着,一双温柔的手臂,搂上了她。

    他把她搂在怀中,右手温柔的,轻轻地抚着她的秀发,说出来的话,也温柔得醉人,“卿卿,关上房门,呜咽声声,你侬我侬。。。。。。世人传了,必说我便是那个令你为之赴死的郎君啊。”

    顿了顿,他低着头,对着浑身僵直,一动不动的陈容温柔如水地说道:“看,我这次提醒你了。”

    清润如水的声线中,有着向她邀功讨好的语气。

    陈容僵直着,一动不动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嗖地站了起来。在站起时,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是用小脑袋把王弘重重地一撞。

    这一撞甚猛,直撞得王弘向后踉跄退出几步,砰地一声撞到了门板上。

    随着这砰地一声撞击传来,外面仅存的私语声也停止了。

    而这时,陈容已一个箭步冲到房门旁,她一边胡乱拭着泪水,一边伸手握上门柄,想把房门打开。

第九十二章 贵妾?

    就在这时,王弘的声音悠悠传来,“卿卿,你一见我,便哭得这般伤心,若让他人瞅见。。。。。。”

    话还没有说完,陈容开门的动作便僵住了。

    她慢慢地收回了手。这一点她刚才也思量到了,只是后来被王弘气糊涂了,忘记了

    陈容转过身,盯向王弘。

    对上他可恶的笑容,陈容嗖地上前一步,把马鞭鞭柄再次抵上他的咽喉。

    这一次,她抵得有点紧,令得他不得不抬起头。

    陈容狠狠地瞪着他,压低声音命令道:“王弘,我命令你想个说辞,把你我的关系掰清!”

    见他脸上的笑容依然可恶,陈容再次把鞭柄向上顶了顶。转眼,那粗糙的金丝,便把他白净修美的喉结处划出一个小小的血点。

    随着一滴血珠沁了出来,陈容的心一软,手中的鞭柄,便向后移了移。

    王弘正瞅着她。

    正静静地瞅着她。

    那目光,有点奇异,陈容一对上,莫名的心虚起来。她垂下双眸,避开他的视线,嘟囔一句,“反正你又不可能娶我。”

    王弘悠悠一声长叹。

    长叹声中,他广袖一甩,缓步向外走去。

    转眼,他那白净的手,握上了门柄。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愣愣地望着他的陈容,四目相对,他那清澈之极,高远之极的眼眸中,露出一抹伤感。

    这伤感,很轻微,似有似无,可不知为什么,对上这样的眼神,陈容心中的愧疚达到了极点。她张了张红艳艳的小嘴,本能地想要安慰他,可话到了嘴边,却想着与他这般厮缠下去,自己就真没有退路了。便嗖地一声转过身,背对着他。

    叹息声幽幽响起。

    寝殿中,一缕极温柔,极绵软,极伤感的音线响起,“原来,阿容并不爱我啊。。。。。。”

    这声音中,带着一种穿越了亘古的寂寞和失落,似乎陈容并不爱他这个事实,令得他极痛心,极失落,极感伤。

    陈容明明知道身后这个男人聪明绝顶,也知道他早就对自己的意图心思洞察分明。可这一刻,却还是低低地回道:“不,我动心了。。。。。。可对你王七郎动心,会使我万劫不复!”

    ‘吱呀’一声房门轻轻打开的声音传来,转眼,那道颀长的,白衣胜雪的身影,便离陈容越来越远了。

    不知为什么,听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陈容嗖地一声转过头去,眼睁睁地望着他,望着他,望着望着,她的小嘴已抿成了一线!

    王弘一出门,挤了一院落的人,便同时转头,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一袭白袍的他,宛如风中玉树,笑得极高远,极清淡。

    他便这般含着笑,广袖一甩,施施然离去。

    转眼间,他坐上了马车,转眼间,他带着众仆离开了陈容的院落。

    陈容望着那筹拥着他马车离去的众人,总觉得有一点不对劲。

    当平妪向她急急走近时,突然听到陈容惊叫一声,咒骂道:“该死!他什么都没有说!我明明要他把关系掰清的!”

    平妪呆了呆,见到陈容小脸上泪迹俨然,连忙把房门关上,冲上前来。

    她扶着陈容的双臂,小心地问道:“女郎,怎么啦?”

    陈容呆呆地转过头来,见到是平妪,她的小嘴越来越扁,突然的,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一边哭泣,陈容一边扑入平妪的怀中。她无助地抓着平妪的衣袖,喃喃说道:“妪,我不要喜欢他,我不要喜欢这个男人!“

    平妪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惊,连忙拍着她的背,问道:“女郎是指王七?”

    陈容胡乱点着头,哽咽道:“是他是他,这个男人我一点也不懂,他又有那么高贵的身份,妪,我不要喜欢上他。”

    哽咽到这里,陈容啜泣声一止,她慢慢地离开平妪的怀抱,低着头,以衣袖拭去泪水,陈容喃喃说道:“妪,刚才我听到他说,‘原来,阿容并不爱我’,听到他那么叹息,胸口好生难受。”

    她伸手压在胸口上,瞪着大眼望着前方,低低说道:“孙衍说得对,我这样的人,爱不起,也输不起。。。。。。我已输过一次了,这一次,我绝不能再沉沦!”

    她的声音很低,含糊其辞的,平妪不由好奇地问道:“女郎说什么呀,我没有听清。”

    陈容自是不会解释,她低头走出几步,把马鞭挂上墙壁,坐在床塌上,愣愣地发起呆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砰砰砰”地撞门声传来,转眼间,一群人冲了进来。

    她们看到愣神的陈容,同时叽叽喳喳地说着,“阿容,王七郎为什么会来看你?”

    “阿容,你便是为了他而去莫阳城赴死的吗?”

    “阿容,我虽然也爱慕七郎,然而我不如你,我万万不愿为他赴死的。”

    。。。。。

    此起彼伏,吵吵闹闹的声音,差点把屋顶也掀翻了。

    陈容抬头盯着这些女郎们,慢慢地低下头,伸手撑着额头。她闭上双眼,头痛地想道:他不但没有把我与他的关系掰清,我,我还把真话都说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在众女地追问,好奇的目光中,陈容站了起来。

    她望向她们,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说道:“不,我不是为情赴死,我只是为了恩义。”

    她的声音堪堪一落,陈茜已哧声笑道:“少来了,你的脸上还有泪水呢。王七郎这么来一下,你都喜得失魂落魄的,还好意思说不是为了情。”

    另一个性格温柔的陈氏女郎轻声说道:“阿容此举,只怕连琅琊王氏也会惊动。也许王家人思来想去后,会愿意以娶妻之礼,迎娶陈容为贵妾呢。”

    这是陈容的身份,能享受到的最大的礼遇!

    因此,那女郎此言一出,众女都静了静。

    半晌,陈琪喃喃说道:“以娶妻之礼迎之?”她望向陈容,目光中第一次流露出一抹妒羡。

    毕竟,她自己虽是南阳陈氏的嫡女,可如果是她配王七,也只能为妾,也就最多是个贵妾。

    陈容对上了众女变得羡慕的眼神。

    她勉强一笑,低声说道:“我说了,我不是为他,我是为了恩义。”

    自然,这一句话,没有半个人听得进去。

    陈容暗叹一声,又说道:“琅琊王氏何等门第?我万万高攀不上的。”

    说到这里,她广袖一挥,喃喃说道:“姐姐们请出吧,阿容实是累了,想休息了。”

    她也不等众女反应过来,便这般和衣连鞋地倒在床塌上,侧身背对着她们。

    众女郎没有理会她的逐客,径自叽叽喳喳地议论着。直过了大半个时辰,才络续离去。

    她们一走,外面马车已是川流不息,这一次,是各府女郎纷纷送上请贴,邀请她参加她们的冬日宴,诗会还有什么琴赛。

    陈容一律推拒。

    第二天清晨,她刚刚梳洗完,一个仆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阿容可在?郎主有召。”

    陈元要见?

    陈容嗖地站了起来,她反射性地按了按胸口,轻声回道:“稍后。”

    她转过身,冲到寝房中伸手便去摘马鞭。

    可手一按上鞭柄,她便是轻叹一声。慢慢地收回手,陈容从抽屉中掏出一把金钗出了门。

    一个从平城跟来的婢女见状,上前一福,“女郎?”

    她望着陈容,用眼神询问是不是要跟去。一大早,平妪便与尚叟一道,去处理那些店铺的事了。现在陈容的旁边,只有这个婢女。

    陈容摇了摇头,抿着唇,提步跟上了那仆人。

    现在冬寒渐深,太阳挂在天上,也透着一种湿寒。陈容望着四周落得光秃秃的树丛,暗暗忖道:再过两个月,又要进入春天了。

    在她四下张望时,那仆人朗声说道:“女郎,请进吧,郎主在里面呢。”

    陈容回过神来。

    她来的这地方,是阮氏的院落。

    陈容缓步踏入。

    李氏正站在台阶上,她见到陈容入内,睁大眼盯了她一阵后,转头低低地说了一句。

    不一会,陈容走到了台阶下,她福了福,低头轻声说道:“阿容见过伯父,伯母。”

    回答她的是李氏,“阿容啊?进去吧。”

    “是。”

    陈容抬起头,吸了一口气,踏上了台阶。

    堂房中,陈元正坐在主塌上,他的旁边坐着阮氏。

    陈容瞟了瞟,见四周除了仆人外,并没有陈微的身影。

    她收回目光,朝着陈元和阮氏福了福,低低地问了一声好。

    主塌上的陈元,一直盯着她在打量,见她施完礼,点了点头,朝右边的一个塌几指了指,温和地说道:“阿容啊,坐吧。”

    “谢伯父。”

    陈容温驯乖巧地再次一福,低头碎步走出,轻轻地坐在那塌上。

    陈元收回打量的目光,轻咳一声,问道:“阿容,你去了莫阳城?”

    陈容轻声应道:“是。”

    “把经过详细说来。”

    “是。”

    陈容低着头,把跟陈公攘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她的声音刚刚落下,陈元便是冷笑一声。

    他没有开口,一旁的李氏已是尖声笑道:“真真可笑,你一个女郎,会为了什么恩义去赴死?你别把我们都当成傻子!”

    她瞪着陈容,声音高昂,命令道:“这其中必有隐情,你马上给我说出来!”

    陈容离开塌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低着头,声音坚定地说道:“并无隐情。”

    李氏尖笑起来。

    在她的笑声中,阮氏摇了摇头,她轻声说道:“阿容,我们都是女人,你有什么事,何必对长辈都瞒着?”

    陈容一怔,她抬头看向阮氏,诧异地问道:“瞒着?什么事我要瞒着?”

    阮氏笑了笑,不等她开口,站在一侧的李氏已经尖笑道:“还有什么事?定是你已有了某个男人的孩子,左右都没有退路,索性与那人一道赴死。”

    她说到这里,声音一提,尖声问道:“是也不是?”

    陈容一呆,转眼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没有看向李氏,而是转眸望着阮氏,轻轻说道:“阿容还是不是女儿家,很容易弄清啊。伯母若是不信,大可一查。”

    她一个女郎,竟然主动要求别人验身。

    阮氏怔忡间,李氏尖声说道:“真真不知羞耻!”

    这话一出,陈容差点失笑出声:她们可以肆意冤枉自己,却说自己用事实证明的想法是不知羞耻。这思路,还真是怪异。

    陈容没有理她,她依然用那种明澈的,理直气壮的眼神望着阮氏。

    阮氏转头看向了陈元。

    这时,陈元轻咳一声,他长叹道:“阿容,你一个女郎,竟有为情赴死的勇气,了不得啊。只是,”他声音一转,颇为语重声长地说道:“此事你不但瞒着长者,还用假话来瞒骗我们。哎,要不是水露石出,伯父当真不知。陈容你说起谎言来,那是炉火纯青啊。”

    陈容垂下目光,等他说完后,她低低应道:“阿容惭愧。”

    嘴里说着惭愧,可那表情,哪里有什么惭愧的样子?陈元失望地摇了摇头。

    他再次长叹一声,倾身向前,盯着陈容,徐徐说道:“阿容,你痴慕于王七郎,还愿意为他赴死。这等情意,真是感天动地。”

    他咳了一声,抚着下颌长须,笑得好不慈爱,“伯父这一次叫阿容来,是想告诉你,我已派人向王府提亲了。”

    嗖地一下,陈容抬起头来。

    在她的盯视中,陈元笑得满脸春风,“幸好琅琊王氏的王仪也在南阳,伯父已请人把你的事情告知于他,令他们王家,便在南阳城中,以娶妻之礼迎你为贵妾。”

    他说到这里,看向陈容的眼神中,已是施恩般的得意,“阿容,以你的出身,能攀上琅琊王氏,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份。你跟了王弘后,定会与他们一道回到建康。到了那时,你可要恪守妇道,温驯行事,不可惹恼了王府中人。不过你大可放心,到得那时,伯父我,还有你三哥,都是你的臂助。不管出了什么事,我们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他说到这里,突然长叹一声,喃喃说道:“王弘身边,尚无妻妾,你若是已经怀上了他的儿子,那可多好?那可是琅琊王七的长子啊!”

    他的眼神中尽是惋惜,似乎,陈容未婚先孕,被世人指责,在王府中再难抬起头来做人的事不值一提,似乎,她只要有了这个孩子,他便会有了更多的,可以与琅琊王氏提要求摆条件的筹码。

第九十三章 发誓

    从明天起,便是双倍月票啦,呵呵,我想了想,从明天开始,每涨四十张粉红票,也就是原本的二十张票票,便加更一章三千字的。多涨多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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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容一直没有抬头。

    广袖底下,她的双手相互绞动着,一颗心也七上八下的,尽是苦涩。

    她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难不成,两世为人,苦苦挣扎,便还是换来这样一个结果?

    也是因为两世为人,陈容更明白,若是父兄可靠,上辈子,她也不会落个那样的结局!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一辈子,便是走到绝路,逼到尽头,陈容也没有想过脱离家族。一来,她与时人一样,家族观念已是根深蒂固,深入血脉,二来,这样的乱世,没有了家族的庇护,不管她拥有多少财产,转眼便是被抢一空,连人也被贩卖的下场。

    想当初,王室南迁时,不知多少王公贵族被杀被毁,便是贵为皇妃,也曾在逃亡期间被人贩子拐卖,至今生死末仆的。

    想着想着,陈容苦涩一笑,暗暗想道:罢了罢了,不挣扎了,陈容,不要挣扎了!

    陈元望着沉默的陈容,呵呵一笑,抚着胡须说道:“阿容休要太过欢喜,琅琊王七,那可是公主们也争先献媚的对象,你就算是个贵妾,上面还是有妻的。你年纪轻,还不知道啊,人活这世上,只有家族才是唯一的倚仗。”

    他语气中,在说到‘唯一’两字时,特别加重了些。

    陈容依然低着头。

    陈元以为她是羞涩,又是呵呵笑了起来。笑了两声后,他慈祥地说道:“阿容,以前是南阳王苦苦相逼,伯父才不得不把你送去的。你会不会因那件事,对伯父一直记恨?”

    说到这里,他倾身向前,认真地盯着陈容。

    陈容依然低着头,好半晌,她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无力的话,“阿容不敢。”

    陈元没有察觉到异常便继续呵呵直笑。倒是李氏,警惕性地回过头来,朝着低头不语的陈容认真地打量着。

    陈元抬头,看了看外面的日光,朝陈容挥了挥手,道:“退下吧,你也得做做准备了。”

    陈容闻言,慢慢站起。

    她刚刚站起,一阵脚步声传来。

    不一会,一个有点气喘,有点呼吸不稳的声音传来,“郎主,我们回来了。”

    陈元一听那声音,便站起来,迎出门去,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你们没有见到王仪?”

    这时的陈容,刚对阮氏和李氏福了福,准备退下,突然听到‘王仪’两字,不由脚步一僵。

    不止是她,便是阮氏和李氏,这时也是紧张起来。她们急急起塌,来到台阶上。

    台阶下,是十几个壮仆。站在最前面的,三十来岁,皮肤白净,五官清秀,一看就是个能言善说的。

    这仆人这个时候,却低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元见状,急了,他怒道:“到底怎么回事?快点说。”

    那仆人嚅了嚅,轻声说道:“奴不敢。”

    陈元心下一沉,他瞪着那仆人,缓了缓气,狐疑地说道:“是不是王仪那家伙说了难听的话?”

    见那仆人摇头,他松了一口气,不耐烦地说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照实说出便是。”

    “是。”

    那仆人朝着他行了一礼,低着头,讷讷地说道:“我们按照郎主地指示,带着礼物,从王家正门而入,持请贴求见王仪王公。”

    他说到这里,悄悄抬头看了一下陈元,喃喃说道:“门房刚刚接过请贴,王弘王七郎的马车便过来了。他见到我们,便上前询问情况。”

    那仆人的声音更细了,他吞吞吐吐地说道:“我们见到是他,便照实说了。结果,王弘他,他要我们原路返回,还说,有一句话可说给郎主你听。”

    这时刻,陈元的心已完全沉了下来。

    他回过头,朝着陈容瞪了一眼,暗中怒道:莫非,那王弘压根就不喜欢阿容这小姑子?真是个没用的废物,生得这么妖媚风骚的,连个男人都抓不住!

    他回头之际,那个仆人便不再说话。

    陈元狠狠瞪了低头不语的陈容一眼后,回头暴喝道:“什么话?愣着做甚?怎么不说出来?”

    那仆人见他恼了,吓得缩了缩头,连声应是。

    等陈元的咆哮声一停下,他结结巴巴地背诵道:“王弘,他,他的话是这样的:尔是嫁女?还是卖女索官?节义之妇,生死之友,岂容如此轻辱?”

    。。。。。

    仆人声音一落,四野静了。

    陈元哑住了。

    他瞪着那仆人,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那张端方的脸孔,有点发白,“你,你说什么?”

    那仆人望着这样的他,哪里还说得话来。当下双膝一软,伏地不起。

    只是片刻功夫,陈元的脸孔已是越来越白。

    他兀自瞪着那仆人,声音压低,不敢置信的,喃喃地说道:“不可能!王弘这人,世人都说温文尔雅,清逸超俗。他可是从不恶语伤人。。。。。。”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完全的哑住了。

    这个时候,哑住的还有陈容。

    只是她虽然哑着,心情却是放松的,愉快着的。她见陈元那张端正的脸孔越来越白,渐渐的,白里还透着青,连忙脚步轻移,极敏捷极快速地从院落中消失了。

    一出院门,陈容便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才笑两句,她便以袖掩嘴,低着头,向自家院落里急冲。

    转眼间,陈容冲入了院落里。

    已经赶回来了的平妪见她回来,急急迎上时,突然脚步一顿。

    只见这时的陈容,广袖一放,放声大笑起来。

    她这是真正的大笑,清亮,舒畅,愉快!

    这笑容,平妪已是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了。

    她先是一惊,转眼跟着她笑了起来。

    陈容以袖掩嘴,狂笑了一阵后,捂着肚子哎哟起来。平妪连忙上前,帮她揉着肚子。

    陈容靠着平妪,还在格格直笑。

    好不容易她的笑声稍止,平妪笑道:“这是怎么啦?女郎今儿这么高兴?”

    陈容享受地微眯双眼,她望着阮氏院落所在的方向,压低声音,向着靠拢的众仆忍笑说道:“刚才,陈元被王七郎怒斥了!”

    她眨着眼,一脸认真地向他们说道:“那是真正的怒斥哦。嘿嘿,王七郎的怒斥,也不知陈元经不经受得起!”

    她说到这里,见众仆还是一脸迷糊,也不想说了,便推开平妪,蹦跳着向房中走去。

    一边蹦着,她还一边哼着歌。

    上一次,陈三郎随她赶赴名士之会时,被其中一人羞辱了,结果,直到现在,他还龟缩在家中,愣是不敢去与他的狐朋狗友们游玩了。

    甚至,陈元已经着手,准备为他在建康广置良田和店面,让他就这样脱离士林,要么混个小官,要么如一个商人一样过日。

    没办法,这是个一言之贬,可以毁人一生的时代!

    现在,轮到陈元了。

    也不知道王七郎的贬损,可以造成一个什么样的后果?陈容抬起头来,一脸向往。

    第二天,陈容便知道了,当天晚上,陈元便被陈公攘关在祠堂,并正式撤消了他的家长继任权。现在,如果陈公攘不在,继任南阳家主之位的,将是商人出身的陈术。

    遗撼的是,陈元地损失也就这么大,他这种人,汲汲营营于官途,是人尽皆知的‘俗物’,本来就没有多少学识,在士林中也是名声不好。

    人家本来便不是在士林混的,从来便没有过清名,本来求的便是世俗之极的小官之位,所以,王弘的斥喝,也就是让他承受的指点和白眼更多一些。

    转眼几天过去了,冬更深了。

    这一天凌晨,陈容侧过头看向外面明亮的天容,奇道:“天这么亮了?”

    回答她的是平妪,她端着一盆热腾腾的,冒着蒸气的热水,一边拧着毛巾,一边笑道:“是下雪了,女郎,下雪了!”

    陈容闻言,欢喜叫道:“真下雪了?”

    平妪眯着小眼睛,慈祥的脸上尽是笑容,“是啊是啊,下雪了,还是大雪呢。女郎,这下可好了。”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有点颤。

    陈容也是。

    没有办法,这种大雪,整个南阳城的人,都期待太久了。

    下了雪,便代表着,胡人不会南下!真希望这雪能一直下下去,一直一直下下去。

    陈容侧过头,让平妪更方便抹拭自己的脸,她听着外面传来的一阵阵欢呼声,喃喃说道:“下雪了,真下雪了。”

    她明明知道,这个时候是会下雪的,可被南阳城紧张地气氛所感染,心中竟也慌乱起来。直到这场雪准时降下,她才松了一口气。

    平妪显得很开心,她一边给陈容准备着洗漱用的青盐,一边朝陈微所在的院落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女郎,昨晚我又听到哭声了。那阿微哭了近一个时辰呢。”

    陈容笑了笑,眼中闪过一抹快意。

    等陈容漱完口,平妪再次把热毛巾递过来,叹道:“要是陈公攘下令,撤去陈元郎主对你的管制之权就好了。哎,这一下子,女郎可把他们一家子得罪狠了,那天我还听说,那陈微在背地里说,恨不得杀了女郎呢。”

    陈容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

    她垂下双眸,冷笑道:“这是没法子的事!”

    平妪没有吱声。

    洗漱完毕的陈容,走到房门处,吱呀一声推开了大门。

    随着大门一开,一股彻骨的寒意一冲而入,同时入眼的,还有那雪白雪白的,一望无垠的纯洁。

    望着直把天地都染成了白色的雪,陈容笑道:“这一场雪,可下得真大啊。”

    平妪一听到她说起这雪,心情又好了,便跟着呵呵笑了起来。

    陈容则仰着小脸,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寒意,以及呼吸之间,可以冻僵鼻孔的冷森。

    她望着前方白中夹着褐色的土丘,还有那积了厚厚一层雪花的树干,暗暗想道:是啊,这下可把他们一家是彻底给得罪了。不过,陈公攘想来会护着我,他是顾全大局的人,明知道冉闵和王弘都对我感兴趣,断断不会允许陈元他们来伤害我。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松。

    这场大雪一下,整个南阳城都沸腾了。

    一时之间,处处都是欢呼声,尖叫声,处处都是笙乐声,便是少年男女,这时也如野马一样放了出去,满城的纵马行欢。

    与闭门不出的陈微相反,陈容的院落里,每天都有持着请贴求见,请她参加宴会的各府仆人。

    不过,不管什么人来请,陈容一律推拒。她知道自己没有多少交际能力,赴这种宴会如其说是扬名,不如说是出丑。

    两世为人,对陈容来说,她所得最多的,是有了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并不聪明,也知道自己有着很多毛病。这日子再过一遍,她能想到的,便是找一个不会嫌弃自己,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内宅争斗的家庭,富足地过一生。

    可便是这么简单的事,也离她越来越远了。。。。。。

    想到这里,陈容朝着结满了冰花的纱窗呵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叫道:“平妪。”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平妪出现在她身后,她呵呵笑道:“什么事?”

    陈容盯着那渐渐晕开的冰花,透过那片剔透,她仿佛看到了那张俊美高远的脸,还有那天他离去时,那受伤的表情。

    不知不觉中,她伸手按在了胸口上。

    陈容咬着唇,低低说道:“妪,你给我准备一份请贴,我想去见见他。”

    “他?”平妪诧异地问道:“谁呀?”

    陈容讷讷地说道:“是王七郎。上一次,他对陈元说我是‘节义之妇,生死之友’,我也是时候上门求见,表示感谢了。”

    平妪沉默了会,嘀咕道:“老奴宁愿他同意收女郎为贵妾。”她看向陈容,伤心地说道:“女郎,成为王七郎的贵妾,那是多少人想都想不到的事!现在人家看不上,你还要感谢他啊?”

    陈容垂下双眸,冷冷说道:“便是贵为公卿,便是身为名士,妾永远就只是妾。妪,我曾发过誓的,这一生,我一定要过得像个人一样!身为女子,决定命运的,只有这一次婚嫁。我无论如何,也要嫁个值得的男人,过上堂正的日子。妪,我不能再输了!”

    平妪沉默了一会,长叹一声,转眼,她好奇地问道:“女郎为什么说‘不能再输了?’”

    陈容一僵,半晌才低声回道:“你听错了。”语气沉沉,平妪立马不敢再问。

第九十四章 冉闵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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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请贴一会就准备好了,陈容坐上马车,向府外走去。

    一出府门,陈容便把车帘掀开,向陈微的院落张望。那院落大门是开着的,可里面却十分安静。陈容瞟了一眼,见那院落里忙活着的仆人,都是低头行走,大气也不吭一声。

    望着这一幕,陈容的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来。转眼,她的眼前一阵恍惚,这样的景象,前世时她也是经历过的,当时,陈微也是这般失落着,她也是这般冷笑着。可到头来,笑到最后的人,并不是她。

    想到这里,陈容马上收起了心神。

    院落内外,到处都是一片雪白,这几天,那雪便没有停过,一直飘啊飘,大地早被染得一片银白。

    道路一阵泥泞,一片狼藉,处处都是车印。两侧的树木,光秃秃地挂满积雪,有时马车行驶的声音大了些,便有一层厚厚的积雪掉下来,重重地砸在马车顶上。

    太冷了。

    陈容把车帘拉起,还是冷得直搓双手。她连忙猫着腰靠近火炉,伸手取着暖。搓了两把手后,她想起外面驾车的尚叟,便从两个小炭炉中选一个,顺手递了出去,唤道:“叟,暖暖手。”

    外面,传来尚叟呵呵的笑声,“不用不用,女郎,老奴要驾车,可腾不出手来呢。”他笑得特别开心,满脸的皱纹都绽放开来。与平妪一样,他总觉得女郎自从南迁后,真是懂事太多太多了,实令他老怀大慰。

    马车中,陈容应了一声,把火炉拿回。

    这时,马车出了陈府,驶入了南阳街道中。

    出人意料的是,街道中很热闹,除了衣衫褴褛的庶民更多了些外,贵族们的马车,也穿梭着来去。

    尚叟望着这一幕,笑呵呵地说道:“女郎,大伙都在享受太平呢。”

    陈容应了一声。

    街道泥泞,积雪时深时浅,马车走不动。时不时的颠覆中,马车几次都向一边偏去,差点撞到了旁边的车辆。

    陈容伸出头去,唤道:“叟,慢点行。”

    “好嘞!”

    尚叟欢快地应答声中,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传入了陈容的耳中,“听说冉闵将军回南阳城了?”

    另一个男音回道:“是啊,昨晚回来的。呵呵,这雪一下,我心中就安了,现在冉将军也回来了,我这心啊,可真放到肚子里了。”

    听着这闲适放松的言论,陈容笑了笑,缩回了头。

    她的马车继续向前走去。

    不一会,马车来到了南街。

    自从在这里买了一些店面后,陈容每每上街,都会到这里来转一转。望着那些紧闭的门户,她的心中,都会有一种富足感。

    陈容掀开车帘,盯着一家又一家的店面,过了一会,她轻快地唤道:“叟,停一下。”

    尚叟应了一声,马车一缓。

    陈容低头,正准备跳下,突然的,一个熟悉的,低沉雄厚的声音传来,“陈氏阿容?”

    几乎是这声音一出,陈容便给僵住了。

    她慢慢的,慢慢地抬起头来。

    在抬起头,看向来人那一瞬,她那清艳的小脸上,已挂上了一抹矜持的,疏离的微笑。

    望着来人,陈容微微福了福,低眉唤道:“见过冉将军。”真是的,才听到有人在谈论他,这么快便遇上了。

    出现在她面前的,正是冉闵。与以往不同,这一次他也坐着马车。

    他目光灼灼地盯了陈容一眼,转头盯向马车夫。

    那马车夫,生得五大三粗,铜铃大眼,一看就是个悍将。冉闵的眼神一甩,他马上明白了意思。当下嘿嘿一笑,驱着马车,向陈容的马车靠来。

    陈容这车,本来是停在路侧,靠向店面的。那马车转眼便靠了过来,紧紧地挤着它。

    冉闵这时又看向了陈容。

    他朝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又望着她不知不觉中抿紧的小嘴,还有那红艳艳的,含着戒备的小脸。

    望着望着,他低笑出声,“小姑子,你我都肌肤相亲过,好不容易再遇,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刷地一下,陈容脸孔涨得通红,她抬起头来瞪向冉闵。

    在对上这张俊美无畴,不怒而威的面容时,她的目光游移了,陈容咬紧唇,沉声说道:“将军请慎言!”

    语声倔强。

    冉闵还在盯着她。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盯着她,半晌,他轻叹一声,问道:“小姑子,你说说罢,我是怎么得罪你的?”

    他说到这里,苦笑起来,低沉磁性的声音中充满了好笑,“每一次见到你,你都这样怒不可遏,一脸怨气地望着我,我每次也都要问你一遍,可总是得不到答案。”

    他显然心情很好,那双黑不见底,闪动着阴烈的火焰的双眸中,少见的温柔着,清澈着。

    他那俊美的,轮廓分明的脸孔上,也带着淡淡的笑容,这笑容与往不同,它有着放松。

    这样的冉闵,并不常有。

    陈容只是望了一眼,便迅速地移开目光。

    冉闵还在望着她。

    陈容尽量把面容放得温和些,她低眉敛目,轻声回道:“你没有得罪我。”

    冉闵哈哈一笑,他伸手朝着马车车梁重重一拍后,几乎是突然的,右手朝她一伸,笑眯眯地说道:“既然不曾得罪,那阿容可愿意与我一游?”

    他的大手伸到了陈容的面前。

    那粗糙修长的大手,带着属于他的体温,便这样摆在了陈容的眼前。

    他望着陈容,目光中,有着她从来不曾见到过的专注。。。。。。隐隐的,似乎还有执着?

    见陈容迟疑,冉闵低沉有力的声音轻轻传来,“小姑子,你不是恼我吗?既然恼了怨了,为什么不靠近来,揍上一顿,”他目光瞟过挂在马车内壁的马鞭,继续诱惑,“便是甩上几鞭,也可以痛快些。”

    这话,真的很诱惑很诱惑。

    这话,真地真地说到了陈容的心坎上。

    她嗖地抬起头来。

    这一次,她瞪大了眼。媚眼恶狠狠地瞪着,用眼神杀着这个男人,陈容问道:“当真?我可以揍你一顿,打你几鞭?”

    几乎是她的声音一落,两个大笑声同时响起。

    放声大笑的,除了冉闵,还有那个车夫。

    那车夫笑得乐不可支,他一边用力地拍打着车辕,一边朝着冉闵叫道:“将军将军,看来这女郎恨你入骨啊!”

    冉闵也是笑得甚欢,他眯着阴烈的双眸,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陈容,说道:“小姑子刚刚都说过我不曾得罪你的,怎么一转眼就忘了?”

    陈容没有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使得这两个大男人不顾体面的放声大笑,惊得四周行人不停驻目。她咬着唇,转头便想要尚叟驱车离开。

    就在这时,冉闵右手一探。

    他手这一探,直是迅如闪电。准确的,力道十足地锁住她的左臂后,他手轻轻一提,竟把陈容这么举了起来。

    身子猛然腾空,陈容大惊,不由叫了起来。

    这时的冉闵,还在放声大笑。

    他一边笑着,一边提着陈容,轻轻巧巧地把她拿出了马车——这动作难度很大,可他愣是轻轻巧巧地做到了。

    转眼,身材窈窕修长的陈容,便被他举婴儿一般给提到了自己的马车中。

    他阴烈的,如暗夜火焰的双眸,瞅了一眼脸色苍白,瞪着自己说不出话来的陈容后,眯了起来,笑容满溢。

    只是笑了一声,他便转向尚叟,俊脸一沉,命令道:“你自行回府!”

    一个久经沙场,杀人无数的将军,这么沉着脸说话,便是饱学儒士也会胆寒,何况尚叟只是一个平凡的老仆?当下他脸色一白,不由自主地连声应道:“是,是是。”

    一边说,他一边驱着马车,急急离去。

    一直冲出了十几步,尚叟才从惊魂中苏醒过来,他心下担忧陈容,连忙回头望去。

    可他望到的,却是那辆绝尘而去的马车。望着那马车,听着那马车中不时传来的男子大笑声,女子低语声,尚叟彻底傻眼了。

    冉闵举着陈容,把她放在身边,把尚叟吓走后,便对还在大笑着的车夫喝道:“走吧。”

    那车夫响亮地呼啸一声,应道:“是,将军大人!”

    马车驶动。

    冉闵回头看向陈容。

    这时的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她呆呆地望着冉闵。

    冉闵含笑望着她。

    四目相对,陈容咬着唇,压着怒火叫道:“姓冉的,我还是一个小姑子呢。你,你怎么能这么不管不顾,便把我从马车中给掳了过来?你,你这叫无耻!”

    她的声音堪堪落下,外面又是一道洪亮的笑声传来。那车夫呼哨一声,怪叫道:“对对对,骂得好,冉将军确实有点无耻!”

    车夫叫到这里,似乎说上了瘾,又怪叫一声,嘎声笑道:“奶奶的,我家将军马上掳人无数,可掳女郎,这还是第一次,无耻啊!太无耻了!”话一说完,他右手使劲地拍着车辕,放声大笑。

    被那车夫这么一掺合,陈容义正词严地指责,顿时变成了打情骂俏。陈容大怒,她回头朝那车夫的宽背狠狠瞪了一眼,转头看到冉闵还在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不由向他也瞪了一眼,低声吼道:“放我下车!”

第九十五章 喝他一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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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闵笑吟吟地望着陈容,大手一伸,也不顾她躲闪着,生生地摸上了她艳丽的小脸。

    他粗糙的手指,有种特意的放轻,抚过陈容的小脸时,那种粗糙中夹着温柔的感觉,如冬日的轻风,以一种刺的温柔拂过心脏。

    冉闵回道:“不放。”

    声音果断之极。

    陈容气得噎了一口气,她瞪着他,低声咆哮道:“姓冉的,你离我远一些!”虽是咆哮,也是苦求!

    她不愿意的,可不知为什么,那话出口时,咽中便有点哽塞。

    冉闵却是不理,他的大手还抚在陈容的脸上,见她把头避开,忙着躲闪,他五指一收,定住她的下巴,笑道:“不行!”

    这人,竟跟她耍起无赖来了。

    陈容实是气到了极点。

    她涨红着脸,恶狠狠地瞪着他,瞪着他,如果眼神能够杀人,此刻冉闵已被她万箭穿心。

    可惜,眼神不能杀人。不但不能杀人,因为先天所限,陈容的一双老天所赐的媚眼,既使怒到了极点,那眼波也是媚意隐含的。

    在陈容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时,锁住她下巴,朝她定定望着的冉闵,皱着浓眉,嘀咕道:“实实在恼我。”

    自言自语后,他扣着她下巴的手,向前一扯。

    这一扯,一股强劲的力道袭来,瞬时,陈容被巨力一带,竟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冲,扑向他的怀中。

    感觉到他温热的,男性浓烈的气息传来,陈容不顾下巴上传来的痛楚,双手齐伸,抵着他坚硬的胸膛。

    这一抵,用力极大,从那涨红的小脸,颈项上跳动的动脉可以看出,陈容是用尽吃奶的力气,在抗拒着他,在避免自己落入他的怀抱。

    若是常人,看到这一幕,也许会就此放手,会不再勉强。可惜,冉闵不是常人。

    他浓眉一挑,眼中精光一闪。右手松开了她的下巴。

    陈容得到这自由,刚要跳离,他右手闪电般地锁上了她的腰,然后,把她搂向自己的怀抱!

    冉闵那是什么力道?那是力拔千斤,所向披靡的!他只是轻轻一锁一搂,陈容已不由已地向前一仆,结结实实地跌入他的怀中,鼻尖与他结实的胸膛,碰了个正着!

    瞬时,一股温热的,曾经的十几年,午夜梦回,春闺痴望,魂牵梦萦的气息,扑入她的鼻端!

    陈容呆住了。

    她瞪大双眼,一动不动着。

    感觉到她的僵硬,冉闵低沉的笑声从她的耳边传来,丝丝润入。

    轻轻的,他温热有力的大掌,在她没有一丝赘肉,完美之极的腰线上游移。

    在还是处女之身的她,无法自抑的颤抖中,冉闵低下头,薄唇凑到她的耳边,低低地说道:“春闺痴望,岂能无恨?阿容,你每次见到我,都这般失态。你可知道原因所在?”

    呆若木鸡的陈容,愣愣地摇着头,她依然瞪大着双眼,抗拒着那从灵魂深处涌出的湿润。

    冉闵的右手,从她的细腰,抚到了她的背上,他五指成梳,梳理着她乌黑浓密的秀发,在不知不觉中,弄得她珠钗散落,发髻凌乱时,低低的,哑哑地说道:“那是因为,你爱我。”

    在陈容的僵硬中,他低低笑道:“陈氏阿容,你爱我多时了。”

    就在他的声音落地的那一瞬间,陈容疯狂了。

    她突然扑上前去,紧紧搂着他的颈,头一低,恶狠狠地咬上了他的颈侧动脉!

    这是可以致人于死地的。

    沙场惯将冉闵哈哈一笑,闪电般地避了开来,然后,他把肩膀朝着陈容嘴上一送,低哑笑道:“咬这吧。”

    话音没落,陈容已重重地咬了下去。

    真是重重地咬了下去。

    转眼间,一股鲜血沁出,转眼间,她的小嘴已是鲜血淋漓。

    他的肩膀处,鲜血如泉喷涌而出,陈容张开嘴,狠狠吞了一口那鲜血。在汩汩吞咽的声音入耳时,冉闵先是一怔,转眼又是一阵放声大笑。

    就在这时,就在他大笑着时,陈容以一种极为突然,极为疯狂地力道,她把他重重一推。

    冉闵断断没有想到,她一个女郎,会在突然间拥有这么强劲的力道,顿时闷哼一声,雄壮的身躯向后一撞,撞得车壁发出一声沉响。

    就在他手臂不由自主一松时,陈容如兔子一般,极迅速极敏捷地一窜而出,掀开车帘,便这般跳下了行进中的马车。

    那车夫一惊,叫出声来,转眼,他便哟喝一声,赞赏地叫道:“好身手!”

    却是从马车上纵身跳下的陈容,一个优美的筋斗,稳稳地落在雪地上。

    车夫的叫声才落,陈容便像受了惊一样,提起裙角,闪电般地冲向城中心——不知不觉中,冉闵的马车,已把她载到了城郊靠近城门处。

    望着陈容那箭步如飞的身影,那车夫再次赞叹一声,回过头来。

    这一回头,他顿时瞪大牛眼,怪叫道:“哇哇哇,好狠的小姑子,竟把我们神勇无双的冉将军咬出血来了!”

    冉闵瞪了那车夫一眼,也没有在意左肩处,那还在奔涌的血流,径自望着陈容远处的方向,嘀咕道:“也不知哪里得罪她了,竟这么狠。”

    车夫大乐,他哈哈笑道:“好啊好啊,难得遇上一个敢对将军这么狠的小姑子!”

    听到他幸灾乐祸的笑声,冉闵再次瞪了他一眼,转眼他也失笑出声,伸手撒下一块衣帛,漫不经心地把被陈容咬伤的肩膀缠了缠,他瞪着那车夫,喝道:“还不过来帮手?”

    那车夫不乐意了,他迟迟疑疑地跳下马车,走近前来,一边绑,一边嘀咕道:“绑了多可惜?留着这,也让大伙知道将军你轻薄了人家小姑子。”

    冉闵没有理他絮絮叨叨的车夫,径自望着陈容离去的方向,嘟囔道:“竟是恨死我了?”声音中有着笑意。

    陈容疯狂地向前冲着,冲着。

    不知不觉中,她已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也不知跑了多久,一个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噫,这状若疯颠的小姑子,有点面熟呢。”

    声音随着冷风,吹入她怒火焚烧的心口,令得她一凛。

    一个急刹,陈容停下了脚步。

    这时刻,她已冲入了北街中,过了这条街,便正式进入繁华热闹的南阳几条正街处。

    陈容望着前方越来越多的行人,见到有不少人诧异地向自己张望,还有个孩子在叫着,“啊,她流血了,好可怕。”

    对上那些人的目光,听到那孩子的声音,陈容晕沉的大脑清醒了些,她以最快地速度低下头来,悄悄的伸袖拭了拭嘴,然后把头发全部解下,用五指胡乱梳了下,挨着街边向前走去。

    急急走出几十步,见到不再有人关注自己后,陈容放下紧绷的心。

    这一放松,她的心神便回到了刚才那一幕。一想到那一幕,她便抬袖朝着嘴角重重一抹,恨恨说道:“咬死你!”

    三个字一出,她便呆了呆。

    慢慢的,她眨了眨眼,强行收回眼中的泪意,加快了步伐。

    从北门到陈府,陈容足足在雪地里走了近一个时辰。

    听着单调的‘滋滋’雪声,吹着刺骨的寒风,陈容慢慢的恢复了平静。

    她来到陈府外时,一眼便看到,尚叟的马车停在巷道中,他正站在一旁朝外张望着。

    一见到陈容,尚叟大喜。

    陈容也是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她掀开车帘爬上马车后,一动不动地软在塌上。

    这时,尚叟不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女郎,你哭了?”

    陈容没有回答。

    马车启动了。

    好一会,尚叟又问道:“女郎,还要去王府吗?”

    陈容有气无力地回道:“还去做什么?回家吧。”

    “是。”

    车轮滚动的格支格支声中,尚叟小心地询问声再次传来,“女郎,冉将军轻薄你了?”

    陈容依然没有回答。

    尚叟吆喝两声后,继续嘀咕,“老奴已经听说了,冉将军向陈公攘提亲,说不想娶阿微,想娶女郎你。女郎,你是不是顾及王七郎,才不愿意嫁给冉将军?”

    说到这里,他低叹一声,愁眉苦脸地说道:“女郎,老奴真是不明白了,你为什么就不答应呢?不管是给王七郎为贵妾,还是嫁给冉将军,都早早选好,早早应了,那可多好?这样拖下去,老奴真担心。。。。。。”他担心的,自然还是陈容的名节。

    马车中,陈容依然没有回答。

    这时的她,只是软手软脚地倒在塌上,整个人一动不动,只是瞪着失神地双眼,傻傻的望着车厢顶。

    马车慢慢地驶向侧门。

    一个门卫伸出头来,对尚叟叫道:“叟,外面雪这么深,又这么冷,阿容这是往哪里去啊?”

    他望向陈容的马车的目光中,闪耀着兴趣。

    尚叟呵呵一笑,道:“无事,无事,我家女郎闷坏了,在街上走了走。驾——驾——”

    哟喝声中,马车驶过了林荫道。

    慢慢的,马车驶入了陈容自己的院落。

    随着‘吱呀’一声院门打开,几乎是突然的,尚叟的声音从外面轻轻地传入陈容的耳中,“女郎,阿微来了。”

    马车中,依然没有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容才问道:“阿微?”

    “是啊。”

    尚叟一边把马车停下,一边靠近车厢,陪着笑脸,小小声地说道:“她带了很多人呢,正坐在台阶上,望着我们这。”

    陈容腾地一声坐直了腰,尚叟才说完,她便把车帘一掀,转头望去。

第九十六章 谁欺负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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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台阶上,陈微坐在塌上,任由寒风把她的脸吹得红通通的,正望向陈容。在陈微的身后,是一字排开的婢女和仆人。

    好些日子没有看到陈微了,陈容发现,她的下巴更尖了,脸色也苍白着,憔悴着。

    四目相对。

    陈容呆了呆,她发现,陈微看向她的眼神有点空洞,有点茫然,看这样子,莫非她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一边寻思,陈容一边下了马车。

    她低着头向前走去。

    这时的陈容,头发凌乱,嘴边还有干涸的血迹。来到陈微身前时,她福了福,轻声道:“姐姐稍侯,阿容沐浴后再来见过姐姐。”

    说罢,陈容越过陈微,径自朝房中走去。

    “站住!”

    陈微的喝声低哑无力。

    陈容站住了,她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道:“刚才阿容不慎摔了一跤,仪态全无,请姐姐允许我沐浴更衣。”

    她这番解释,是精心思量过后说出来的。

    可陈微没有心情听这些,她只是瞪着陈容,坚决地说道:“不必了,我不想等。”

    说到这里,她站起身来,来到陈容的身后。

    陈容见她站在自己身后,却不动作,也不说话的,只这般瞪着自己,不由有点发寒,她强笑回头,唤道:“姐姐?”

    陈微苍白着脸,瞪着她说道:“到屋里说吧。”见陈容怔住,她又说道:“为什么站着不动?”

    陈容朝四周担忧地望着自己的仆人看了一眼,想了想,转身朝房中走去。

    陈微紧跟在她身后,她一跨入房中,长袖一带,便把房门重重关上。

    听着那关门声,闻着陈微有点急乱的呼吸,陈容不安地想道:刚才那一幕,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到她耳中了吧?

    就在陈容胡思乱想之时,突然间,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响。

    陈容回过头去。

    这一回头,她瞬时呆了傻了,愕愕地望着跪在地上,苍白着脸,倔强地抿着唇,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陈微,陈容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陈微直通通地跪在地上,抬头盯着陈容,在对上陈容清艳妩媚的小脸时,她咬了咬唇。

    这一咬甚重,转眼间,她的嘴上血丝沁出。

    陈微盯了陈容一阵后,突然重重磕了一个头,嘶声说道:“阿容,你放过我吧。”

    这话一出,陈容的惊愕也罢,呆怔也罢,都消失了,她冷冷一笑,低喝道:“阿微,我不曾招惹过你!”

    前一世,她或许谋过她的幸福,可这一世,她没有主动做过任何事!没有!

    她的话,陈微一点也听不进,她又朝着陈容重重磕了一个头,径自嘶声说道:“阿容,我爱慕冉将军啊。自从第一次见到他,不,从听到他的名字,看到他的画像起,我就爱慕他。我每天晚上做梦都梦见他,每天吃饭都想着他。阿容,我这一生,只求与他相守了,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引起他的注意?为什么?”

    最后一声,已是嘶吼。

    外面传来一阵小小的混乱。

    陈容朝门口望了望,转向陈微,抿着唇,压低声音说道:“阿微,这些话你跟我说了没用,你爱慕冉将军,就去找他,去告诉他啊!”

    依然的,陈容的话,陈微一句也没有听进,她继续嘶哑的,自顾自地说道:“阿容,你已经有了王七郎了,求求你了,你就放过冉将军吧。你去告诉他,你一点也不喜欢他,你便说,你跟王七郎有过肌肤之亲了,已失身于他了,你去这样说,他一定不会再喜欢你的。”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加重了,声音也凝滞了。直到这时,陈容才知道,她说这么多,为的便是最后一句!

    这时的陈微,一边说,一边继续磕着头,转眼间,额头便是一片铁青。

    滔滔不绝地把话说完后,陈微终于抬头看向陈容。

    这一看,她对上了坐在塌上,自顾自地斟着酒,喝着酒的陈容。

    自己都跪下了,都磕头了,她竟然还这样!

    一时之间,无名怒火熊熊而起,无边的愤怒伴随着杀机,袭卷而来。

    就在陈微气得浑身颤抖时,陈容瞟了她一眼,冷冷地说道:“阿微,你凭什么以为我应该为了你的幸福,去自毁名节?你以为你跪下来,向我磕两个头,我就应该把自己的未来,幸福,人生都毁了,去成全你?”

    陈容的脸色铁青,看向陈微的眼神中,也尽是愤怒和厌恶,她放下酒杯,腾地站起,右手朝外面一指,低喝道:“滚出去!听到没有,你给我滚出去!”

    陈微没有想到,陈容会比自己还在愤怒,她呆住了。

    就在她呆呆愣愣的时候,陈容嗖地冲上前来,她把跪在地上的陈微手臂一扯,把她提了起来。

    然后,她把陈微向外推去。

    这些动作,陈容做来迅速而果断,让陈微猝手不及,再说,陈容毕竟是习过武的,那力道大着呢。只是转眼,陈微便被她重重地推到了门口旁。

    呼地一声,陈容把房门打开,把陈微重重一推。

    陈微一个踉跄跌出了房门,在婢女们惊呼着扶住时,房门‘砰’地一声大响,陈容愤怒的咆哮声从门里面传来,“陈氏阿微,杀人不过头点地,欺人不可太过甚!你给我滚——”

    听着里面传来的咆哮声,望着陈微那铁青的额头,两个女郎的仆人,面面相觑起来。她们都给搞糊涂了,这情况,到底是谁欺负了谁啊?

    在仆人们的目光中,一直精神恍惚的陈微,却安静下来,她静静地望着陈容紧闭的大门,双唇抿成一线,转身朝外走去。

    她们一走,平妪立马上前两步,凑到房门处,低声说道:“女郎,阿微走了。”

    半晌,门内才传来陈容疲惫的声音,“走了就好。”

    平妪见她愿意回话,接着问道:“女郎,刚才怎么回事?我们怎么听到叩叩叩磕头的声音?”

    陈容没有回答。

    平妪等了一会,见始终没有声音再响,摇了摇头,走了开来。

    一天时间转眼便过去了。

    第二天,天空放睛,积雪开始溶化。

    这个时候,气侯是最冷的,陈容缩在房中,床前摆着几个炭盘,被子也盖了两床,可她还是冷。

    从昨晚起,她便一直这般冷着。

    前世时,她就知道,冉闵一直是个有着激情的人。可当有一天,他的激情是面对着她时,她就无法平静了。

    昨晚在梦中,一时是王弘那眯着眼睛,无比温柔的声音,一时是冉闵哈哈大笑,任由她咬着他的画面。

    拥被呆坐了良久,陈容垂下双眸,冷冷一笑,声音沙哑地对自己说道:“想这么多干嘛?这两个,你都不应该想的。陈容,时不我待,你要抓紧时间找个合适的了。”

    以前,她还不曾这么急迫过,可这次不知怎么的,她想起冉闵的态度时,突然的,为自己的清白担忧起来。。。。。。她真怕有一天,那两人哪个心血来潮,戏耍之下,让外人看到她衣裳不整的样子,让她回头无路。

    想到这里,陈容红着脸,胡乱甩了甩头,然后纵身下塌,唤道:“妪,妪,给我洗漱吧。”

    “好嘞!”平妪见陈容的声音,终于恢复了清朗,显得很高兴,回答她时,那语气也是明快而清亮的。

    平妪给她梳发时,尚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女郎,今天还要不要到王府去,持贴求见王七郎?”

    陈容蹙起了眉头。

    好半晌,她抿紧唇,忖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明知那个男人自己配不上,为什么还要放任自己?要是真沉下去了,岂不是如上世一样,陷入无边苦海?

    想到这里,她果断说道:“不用了。”三个字一出,她的眼前一涩,那张俊美高远的脸,那受伤失落的表情再次浮现。

    陈容恨恨地甩了甩头,站起身来。

    这时她已洗漱一新,在平妪的帮助下披上狐袍,陈容向外走去。

    院落中,纵使阳光照着,那积雪还是很厚,踩在上面滋滋地作响。

    陈容一步一个脚步,慢慢顺着院落走了出来。

    不知不觉中,她走上了昔日的林荫道。不过这时刻,两旁光秃秃的树干上,挂满了积雪,上面也是一片狼藉,脚印处处。

    陈容一路走来,遇到的仆人婢女,全都好奇在向她张望着。

    不过,拐过这条林荫道,拐入花园中的小路时,便安静了些。

    风一吹来,越发冷得刺骨,陈容走了这么小半个时辰,已冷得受不了了,她犹豫一阵后,转身返回。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平和的声音从树林中传来,“子润这话说得过火了,我虽然没有见过你家族妹,可她一弱质女流,敢于胡人围城时入城赴死,实是可倾可佩。再说,也许正是她自己所说的,是为了恩义,而不是为了私情。”

    顿了顿,他长叹一声,感慨地说道:“不管是为了恩义还是私情,这样的女郎,太罕见了,若是她愿意,我就想娶她为妻!”

    陈容听到这里,脚步一僵,不知不觉地放轻步伐,躲到了一棵高大的榕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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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得申明一下,不管这本书的背景如何,噱头如何,它就是一篇狗血的言情剧,此是其一。

    其二,我不擅长写宅斗,再加上这本书的字数也就是个七十来万字,写到女主结婚时就会结束。这样一说,大伙应该明白了,这本书的主题,就是重生女主的寻嫁之路。

第九十七章 又遇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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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林中的人安静了会。

    转眼,陈三郎的哧笑声传来,“张项,你的胆子不小啊,这样的女人也想娶,难道你不担心,她嫁了你后,因为思念情郎而日日以泪洗脸?”

    他说到这里,嘿嘿一笑,晒道:“不过真说起来,你的身份与她的身份,倒是匹配。”

    这句话一入耳,陈容便嗖地转过头去。

    她睁大双眼,想透过那重重树木看到那人,可又哪里看得清?

    张项的声音平平和和地传来,“我相信,她那样的女郎,如果对他人有情,定不会同意嫁我,如果她愿意嫁我,尽是已经想明白想透彻了。”

    声音一落,陈三郎已哈哈一笑,道:“你倒是会自宽自解。”

    ‘滋滋’的脚步踩在雪堆上的声音传来,两人离陈容越来越近了。

    慢慢的,陈三郎的声音,在离她只有十五步不到的地方传来,“好了好了,不说女人了。张项,自被羞辱后,我那些昔日交游甚游的同伴,连影子也没有看到。只有你还来一下。哎,古人说,患难见真情,昔日我们老是说不到一块处,没有想到,真有了什么事,还是你这人靠得住。”

    张项笑了笑。

    他们所走的地方,是离陈容十五步远的一条湖边小路。此时小路上积雪深达小腿,两人走得很慢。

    陈容悄悄伸出头去。

    站在左侧的,正是陈三郎。伴着陈三郎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这青年一张长方脸型,五官端正,肤色棕黑,一双大眼相当有神。

    他长得也很高,站在陈三郎旁边,虽然没有他白净俊朗,可那挺直的腰背和健康的肤色,却把显得酒色过度的陈三郎比了下去。

    陈容的目光转向他的衣着,这么冷的天,他也穿着狐裘,可仔细看的话,能够看到裘衣的袖口处和衣领处,有磨损的痕迹。

    他应该就是张项了。这样的长相,身家,还有气质,正是她一直想要寻找的寒微士子啊!

    陈容睁大双眼,望着他和陈三郎越去越远。直到他们消失不见了,她才开始返回。

    不过放睛了半天,傍晚时,天空又开始飘雪。

    对南阳城人来说,下雪实是苍天的庇护他们,一时之间,本来有点不安的众人,重新欢笑起来。便是陈府中,也是笙乐喧天,陈公攘和他的朋友们,大白天的便带着歌伎,开始踏雪长歌。

    这些与陈容无关。

    这半天时间,她想了又想,都找不到与那个叫张顶的士子接触的机会——这点很无力,父兄不在,她一个女郎,真是连与异性相识的机会都没有。

    嗟叹了一会,陈容决定找点事来打发时间。于是她唤来尚叟,坐上马车,准备去看她的那几个店面。

    就在她掀开车帘,踏上马车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转眼间,一个婢女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阿容在么?”

    陈容一怔,应道:“在。”

    四个婢女踏入院门。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一直跟随在阮氏左右的那个。

    没有想到来到找她的,会是阮氏的人,一瞬间,陈容紧惕起来,她跳下马车,道:“可是夫人有事吩咐?”

    为首的那婢女轻蔑地盯了一眼动作轻浮的她,漫不经心地福了福,说道:“今天晚上,南阳王府有宴。如今女郎已是南阳城的知名之人,夫人要我来说一声,请女郎早做准备,及时赴宴。”

    话一说完,她转身便走。

    望着四女浩浩荡荡离去的背影,陈容若有所思。

    平妪走到她身后,不安地问道:“女郎,可是南阳王他?”

    陈容摇了摇头,低低说道:“她们对我这么不客气,应该不会有诈。”

    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既然有宴,她得抓紧时间沐浴更衣了。

    二个时辰后,天空暗了下来。只是积雪处处,映得那夜色都明亮了几分。

    陈府里外,灯笼处处,火把飘摇。

    陈容的马车,开始缓缓地驶出府第。本来,她是应该跟随在陈元身后的,可等了又等,都不见有人前来。陈容只好坐上马车,自行出发了。

    天空中,还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透过雪花,前方的灯火飘摇而闪炼。

    尚叟一边吆喝着,一边对马车中的陈容问道:“女郎,这没有请贴,若是被拒之门外,那就太扫颜面了。”

    陈容掀开车帘,一边打量着四周的景象,和来往的车辆,一边回道:“真被拒之门外,陈元也会大丢颜面,叟无需担忧。”

    她张望了一会,便发现来来往往的马车极多,竟似是南阳城中的权贵和出名的人物,都在赶向南阳王府。

    这让陈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这一放松,陈容便拉下车帘,靠着车壁休息起来。

    就在这时,马车晃了晃,停了下来。

    陈容睁开眼,直起腰问道:“怎么啦?”

    尚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前方的路被女郎们挡住了。”不等陈容再问,一阵女子的欢呼声,尖叫声传来。扑天盖地的喧闹中,一个女子如痴如醉地叫道:“七郎,七郎,既已出行,何不露出面容,让我等一醉?”

    她这个‘醉’字,用得极妙,一时之间,十几个女子同时嘻笑着叫道:“对呀对呀,快快露出你的面容,让我们醉醉。”

    “七郎,日日思君不可见,今日得见不谋面,太无情了吧?”

    “七郎,请容我等一观。”

    “格格格格。。。。。。”

    笑声如潮中,尚叟笑道:“女郎,是王七郎来了,他的马车被众女拦在了中间呢。”

    陈容轻轻应了一声。

    她慢慢掀开车帘,朝前方望去。

    就在她抬眸时,王弘的马车车帘也掀了开来,在众女的尖叫声中,他那俊逸高远的面容,飘然若仙的白色身影,出现在陈容的眼前。

    天空中,雪花飘落,大地上,白茫茫一片,他一袭白袍,这般含笑望着众人,一时之间,陈容只觉得天空上那颗最为璀灿的星星,降落了凡间。

    他永远都是这样,不管出现在何时,何地,便会让人眼前一亮,眼前一清,便会让人觉得,这世界,真是如梦如幻般美丽。

    陈容望着他,望着他,垂下双眸,双手绞动着,低低说道:“这样如玉如月的郎君,我竟然还敢动心?”声音中,含着嘲讽。

    她果断地伸出手,拉下了车帘,对尚叟唤道:“走另一条道吧。”

    “是。”

    尚叟应了,驱着马车,转入了一个巷道中。

    二刻钟后,陈容的马车,来到了南阳王府外。

    南阳王府,建得十分的气派豪华,那大门有城墙那般高,巨大的大理石,在雪光是散发着威严和壁垒森严的光芒。

    陈容望了一眼站在大门两侧,持枪而立的护卫,对尚叟说道:“别犹豫了,上前吧。”

    “是。”

    陈容的前面,排着数十辆马车,当轮到她时,已过了一刻钟。

    一个护卫恭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何家女郎?请奉上名贴。”

    尚叟陪了一个笑脸,道:“我家女郎是随郎主来的,只是落在后面。。。。。。”不等他说完,那护卫已高声喝道:“名贴!”

    尚叟一噎时,陈容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叟,我们回吧。”

    尚叟犹豫了,他对着四周张望而来的目光,陪着笑脸嘿嘿笑了一遍后,转向那护卫说道:“那,我们走了?”

    这时,一个青年士人走到了护卫身后,朗声问道:“这位陈府来的女郎,可是陈氏阿容?”

    声音一落,四周便是一静。

    陈容也是一怔。她听出来了,这青年士人的声音有点熟悉,当下透过车帘缝一望,才发现,眼前这青年士人,可不正是那个与陈三郎交好的张项?噫,他怎么会在南阳王府中?

    陈容沉默时,尚叟在一旁应道:“是,我家女郎便是陈氏阿容。”

    那护卫一怔,向后退出一步,响亮地说道:“陈氏阿容啊?自是可以入内的。请。”

    尚叟应了一声,驱动马车时,陈容掀开了车帘。

    一袭蓝紫相间的衣裙,长相艳美动人的陈容,出现在众人眼前。

    就在众人都在向她打量时,陈容的目光,看向了那青年士人张项,她朝着他嫣然一笑,正准备开口,却见张项目光一转,瞬也不瞬地盯向了她的身后。

    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盯向陈容的身后。

    陈容愕愕回头,她还没有看清来人,一辆马车已驶到了她的旁边,同时,一个清润的,如流泉般动人的声音传来,“阿容也来了?一道走吧。”

    正是王弘的声音!

    一片鸦雀无声中,陈容慢慢抬头看向王弘。

    她对上的,是他浅笑着的俊美面容。此刻,那张项就站在王弘的后侧方,两张脸是同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的。

    目光瞟过正抬着头,仰慕地望着王弘的张项,这一刻,陈容不由自主地暗叹着:在这个男人的面前,只怕所有的男人,都如土鸡瓦狗般庸俗!

    暗叹了一番后,陈容收回了目光。

    她的目光刚刚收回,刚刚转向王弘,那清润动听的声音,便在耳边低低响起,“阿容在看谁?目灼灼似贼也!”声音似笑非笑。

第九十八章 有情无情王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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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竟然靠得如此之近!

    陈容反射性地一缩,一转眸。

    这一下,她对上了无数双灼亮灼亮的目光,以及女郎们瞪大的,恨恨的眼神。

    百忙中,陈容还不曾忘记瞟向那张项。

    此刻,张项正在看着她和王弘,他的眼神中,隐隐有着赞扬。这是一种看到才子佳人的赞扬。

    陈容的心中格登了一下:这天下间的士子千千万,以她寒微的身份,已经被玷污的名声,能不介意的,只怕只有眼前这个叫张项的陌生人了。虽然这人她一转眼,便忘记了长相,虽然人家也许只是说着玩笑一下,可她总得努力一回吧?

    想到这里,陈容转头瞪向王弘。

    王弘正浅笑着望着她,不知不觉中,他的马车与她的马车已经前排,她与他之间,隔不到一臂远。

    瞪了王弘一眼,陈容就在马车中福了福,清亮地,充满敬意地说道:“劳七郎询问,阿容身体康健,中午还吃了两碗饭呢。”

    她的声音一落,一个女郎已是迫不及等地笑道:“我就说嘛,七郎根本是有话问她,才不是亲近她呢。”

    与那女郎一样,四周灼亮紧张的眼神,这时都松懈下来。

    陈容见状,大为满意。她转头再次看向王弘。

    再一次,她对上他似笑非笑,似是温柔,又似是嘲弄的眼神。

    对上这眼神,陈容躲闪了。她低下头,就在马车中,向他匆匆福了福,转向尚叟唤道:“叟,走吧。”

    马车驶动。

    陈容的马车,顺利地进入了南阳王府。

    前面是漫长的车队,后面也有车队跟上。陈容打量着这青石板路,强迫自己不要回头。

    这条青石板路并不宽,只可容两辆马车并行。当陈容专注地盯着前方,耳朵却是竖起,听了又听,都没有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准备拉下车帘时,她的眼角,瞟到了那辆与自己并行的马车——可不正是王弘?天啊,他怎么这么快就甩开包围跟上来了。

    在陈容睁大了眼,愣愣地扫向王弘的马车时,这个俊美高远的男人,也含着笑再次向她靠近来。

    他望着她,笑得甚是温柔。

    这是一种可以把人溺毙的温柔。陈容心脏猛地一跳,不过才一下,她便果断地转过头,伸手拉向车帘。她刚刚做出这个动作,那清润如泉,动听之极的声音,悠悠而来,“掰得很清啊。。。。。。卿卿,见到如意少郎,目光灼灼,真类贼也。莫非,你又想说情深了?可我这旧人,便就此扔下么?”

    说到这里,他幽幽说道:“卿卿好狠的心!”

    陈容掀向车帘的动作一僵。

    她含笑的嘴角,也是一僵。

    她呆住了。

    好一会,陈容才动了动,她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向他,在对上他那幽幽的目光时,她清艳的脸上,闪过一抹愧疚和一抹狼狈。

    王弘便是这样,纵有恶语,也是温柔说出。可那份量,却一点也不轻。

    他这话,分明是指责她当日,说爱他的话太虚伪。。。。。。可他的声音太动听,目光太幽然,一时之间,涌出陈容心头的,只有无边的愧疚。

    可转眼,那愧色便一扫而空,只见陈容瞪着他雪白的衣襟处,盯着那繁复精美的衣襟,低声回道:“你,你又不能娶我!”

    静了静。

    不一会,王弘低而诱惑的声音传来,“卿卿不曾努力,怎知我便不能娶?”

    这话一出,陈容嗖地一声抬起头来。

    她呆呆地看着他,她不知道,此刻她的眼睛是如此明亮,直是灿若星辰。

    只是转眼,那目光黯淡下来,陈容低着头,任由碎发被寒风吹得拂过双眼,“努力有用么?”她的声音中,有着一缕魂碎过,梦销过,肠断过的惆怅和苦涩。她瞪大湿润的双眼,只是望着他那雪白的衣襟,苦涩地,徐徐地说道:“奢求太多,是会粉身碎骨的。。。。。。努力不会有用的。”

    王弘一僵。那一直云淡风轻的,悠然而笑的双眸,突然滞了滞。他专注地盯向陈容,锁着她的眼。

    陈容没有看她,她一句话说完,便吸了吸鼻子,头一缩回到马车中,顺手把车帘拉下。

    马车继续向前驶去。

    这一次,直过了许久许久,都没有听到王弘的声音。

    当她的马车,在广场上停下,陈容在尚叟地扶持下走下马车时,左右看了看,这才发现,王弘的马车并不在左右,至于他的人,更是看不到了。

    陈容进入大殿时,大殿内外,已是人流如潮,一个个衣履鲜华的身影,一阵阵醉人的幽香,一抹抹宽袍广袖。

    处处都是风流人影,陈容地到来,没有引起任何人地注意。

    她也低下头,顺着殿角,悄无声息地向前走去。

    殿中灯火通明,笙乐阵阵。陈容只是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第三排的陈氏众人。那里,除了陈公攘,还有陈元陈术等人,至于女郎,是一个也没有。

    陈容快走两步,在靠近角落处的,最后一个塌几上坐下。

    陈容刚刚坐下,一个仆人走了过来,对她说道:“阿容,过来一下。”

    陈容应声站起,跟在他身后走去。

    那仆人径直来到陈公攘的旁边,施了一礼。不等他开口,陈公攘已转向陈容,温和笑道:“阿容啊?坐我身侧吧。”

    “是。”

    陈容慢慢坐下。

    她一坐下,婢女们便走上前来,在她的四周搭上屏风。

    就在这时,众人一静,同时转头看向殿门处。

    陈容因为隔着屏风,影像模模糊糊。饶是如此,她只看一眼便认出来了,那个白衣胜雪的颀长身影,可不正是王弘,他正伴着王仪,大步走来。

    就在王弘和王仪入殿时,里侧内殿门,也是一阵喧嚣声,只见肥胖的南阳王,在幕僚和姬妾地筹拥下,慢腾腾地走来。

    众人朝南阳王望上一眼,便同时掉头,继续看向王弘和王仪。当然,殿中更多的,是连头也不曾转过来,瞟也不曾瞟向南阳王一眼的贵族。

    见状,南阳王哈哈一笑,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向王弘走近,嘎声说道:“七郎便如那倾国牡丹啊,所到之处,再无余色可入眼啊。”

    他这个比喻,颇为不伦不类。因此,一句话说出后,除了他身后的幕僚配合的大笑着,王弘只是嘴角扯了扯,权作一笑,至于王仪,那是连眼也没有抬一下,便越过南阳王,向自己的塌几走去。

    王弘王仪的塌几,就是陈府的前面一排。因为南阳王喜欢表示亲民,那第一排的塌几,是留给他自己的。

    王仪大大赖赖的在塌几上坐下,举起酒杯,便是一顿猛灌。

    而这时,陈容的眼前一暗。

    那个白色的身影,在她的正前方坐了下来。

    隔着屏风。陈容朝那身影悄悄地望上一眼,便又低下头来。她双手相互绞动着,王弘刚才所说的话,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响起。‘掰得很清啊。。。。。。卿卿,见到如意少郎,目光灼灼,真类贼也。莫非,你又想说情深了?可我这旧人,便就此扔下么?”“卿卿不曾努力,怎知我便不能娶?”

    十指翻绞来翻绞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容才吸了一口气,暗暗想道:阿容,你胡思乱想些什么?你可别忘记了,琅琊王七他是什么人!陈琪不是说过吗?便连王室的公主,也有两个为他犯了相思病。在没有把他的人完全弄清之前,你能陷下去吗?你输得起吗?

    这么一番自问,陈容心神大定。只是望着近在身前的白色身影,闻着属于他的清新体息,她那颗砰砰跳动的心,终还是处于绵软混乱中。

    这时,南阳王也坐到了主塌上。

    一坐到塌上,他便端起一个玉杯喝了一口酒,然后凑过嘴,从一个美人手中咬下一大块肥肉。

    咀嚼吞咽中,南阳王挥了挥手,含糊不清地说道:“都说要贺这一场雪,要用美人的歌舞来感谢老天。奶奶的,这一场宴,你们自顾自玩吧,要酒肉,我这里有的是,要美人,我后苑也多着。谁要看中了,自取了去,随便一间殿房,都可行欢。”

    说到这里,他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很有趣,当下咧着油光发亮的大嘴,咧着黄牙哈哈笑了起来。

    南阳王的笑声一起,引起殿中附合而来的笑声一片。

    就在这时,陈容听到前方的王仪,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道:“真是恶心。”

    王仪说到这里,转过头看向王弘,问道:“小七,南阳城实非善地,一开春,我就会离开,你也一并同行吧?”

    王弘要走了?

    一直低着头的陈容,嗖地抬起头来,透着屏风,她眼睁睁地望着那人,耳朵张得大大的,连呼吸都抑住了。

    在王仪地盯视下,王弘向后倚了倚,靠近了陈容。他双手交错于腹前,浅浅笑道:“离开南阳啊?也不是不可。”在陈容紧张得额头出汗时,他俊脸微侧,似是朝向她,也似是朝着过道,慢慢一笑,温柔无比地说道:“可有一人,我还得带着同行才是。”

第九十九章 有情无情王七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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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王弘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很轻浅很轻浅,王仪只听了个大约,他点了点头,道:“你愿意离开就行。”

    而把话听得一清二楚的陈容,小心脏已砰砰地跳得厉害,她不由自主地想道:他说的那一个人,会是我吗?看他的表情,像是在说我,可不对,他是看着过道说的。。。。。。难道,他是真心想带我离开?

    饶是陈容两世为人,饶是她一直警惕着,小心着,这时刻,也是芳心惴惴,神思混乱不能自已。

    这时刻,坐在主塌上的南阳王,张嘴吞下一个美人递上来的糕点后,目光朝陈容的方向转来。

    他的目光刚刚转来,那许姓幕僚便凑近来,盯着陈容和王弘,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

    南阳王轻轻颌首,目光依然锁在陈容身上。不过现在的陈容,被屏风挡住了面容,他看不清切。

    看不清切,南阳王便收回了目光。

    就在此时,坐在前方的王仪,突然对着陈公攘说道:“听说你们陈氏有个阿容的,与七郎共过生死。她可来了?”

    陈公攘呵呵一笑,抚向长须,朝陈容望来,道:“这位小姑便是。”

    王仪眉头一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陈容。

    望着屏风后的她,王仪瞟了一眼,便不再留意。他继续望向陈公攘,十分随意地说道:“这个小姑可许配了人?”

    这话一出,陈容一凛,她嗖地抬头,看向了王仪。

    陈公攘皱起了眉头,他徐徐说道:“许人倒是没有。”

    不等他说完,王仪便径自说道:“既然没有许人,便给了我家七郎吧,抬她做个贵妾什么的也行。”

    语气中,极为轻漫!

    陈容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这件事。她心神一凛,情不自禁地低呼出声。

    听着她的呼声,王仪眉头微皱,他再次瞟了陈容一眼,向沉吟的陈公攘问道:“如何?”

    陈公攘还在犹豫中。

    一旁的陈元,这时脸上又是懊恼,又是失落的。

    安静中,迟疑中,屏风后的陈容,轻软坚定的声音传来,“王公见谅,阿容虽然身卑,却发过誓,此生绝不做妾!”

    她这话一出,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王弘也转过头来看向她。

    透过屏风,陈容无法看清王弘脸上的表情,她只是盯着他隐约的面容,徐徐的,轻缓地说道:“生死与共,只为恩义,本与私情无关。王公不必在意!”

    她这话,比起刚才那一句,又多了几分坚定果敢!

    几乎是她的声音一落地,王弘便抬起头来,目光直直的,直直地盯着她。

    陈容也盯着他。

    可惜,她与他之间,隔着屏风,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

    不等陈公攘斥喝,王仪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道:“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罢。这样吧,我给你十车财帛,如果你愿意回到建康,我可以做主给你嫁一户好人家。”

    他这是回报了。

    这样地回报,对于王氏这样的家族而言,实是一件太简单的事。就在一侧的陈元有点不满时,陈容惊喜地声音传来,“阿容多谢。。。。。。”

    她刚刚说到这里,王弘那清润的,悠然的声音传来,“叔,这个小姑子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语气随意而不客气。

    王仪怔了怔,他转头看向王弘,朝着王弘认真地盯了一眼,点点头,道:“随你吧。”说罢,他转过头去,不再看向陈容。

    可怜的陈容,这时还张着嘴,一句话还刚刚吐出一半。。。。。。好半晌,她才合上小嘴,苦着一张脸瞪向王弘。

    透过屏风,王弘的表情模糊中含笑。陈容望了他一眼,便低下头来。

    她不知道,就在她低头后,王弘转过头来,静静地盯了她一眼。如果他没有看错,刚才他在说出要带她离开南阳里,她明显动心了,动情了。。。。。。真难以想象,一个年纪轻轻的女郎,转眼间便可把那躁动的心按捺下,转眼又可回到无情时!

    刚才陈容擅自插嘴,明显已引起陈府众人的不快。一个仆人走到她身前,面无表情地说道:“女郎,请回角落!”

    这是陈公攘式的贬抑了!

    陈容低低地应了一声,站了起来。

    几个婢女走了过来,她们把拦着陈容的屏风移开。

    屏风刚拿走,嗖嗖嗖,王氏众人,都回头向她打量而来。这一打量,那些上了年纪的顿时双眼放光,书生气重地文士,则是眉头暗皱。

    被旁边的仆人说了一声后,王仪也回头看向陈容。

    对上她,他明显怔了怔,朝着陈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王仪奇道:“眉梢带春,骨肉风骚,便是眼神中,也只有煞气和媚态,不见慷慨高洁。这样一个骚媚入骨的女郎,会为了恩义前赴莫阳城送死?奇了怪了,奇了怪了!”

    这时的人看人,喜欢看人的容止,也就是容貌举止,同时,也喜欢通过气质,风仪,骨骼,眉眼来评价一个人。那些阅人无数的长者,通常一眼便可以看穿一个人的本质。因此,识人之术,评人之言,在这个时代,是极流行的。

    此时,王仪对陈容,也是用了这种识人之术,可他看来看去,评来评去,却只得了一个‘奇了怪了’的评价!

    在王仪盯着陈容打量时,四周都安静下来,几十双目光,都锁到了陈容身上,几十副耳朵,都在倾听着王仪的评价。

    因此,他的声音一落,嗡嗡声四起。与王仪一样,众人也都好奇起来。

    这些目光,看得陈容很是难耐。她低着头,朝着陈公攘,王仪匆匆一福,转身便想离开。

    刚刚走出两步,她听到身后传来王仪的声音,“怪不得七郎对这个阿容感兴趣,便是我,也好奇了。行行行,这样的趣事让你遇上了,想玩就玩吧。”

    陈容只是怔了怔,便猛然提步,挪动着僵硬的躯体,来到了角落处。

    她刚坐下,几个婢女便走上来,把屏风重新围上。

    屏风一放,陈容便慢慢坐在塌上,缩成一团。

    很久很久以前,她便知道,自己没什么风骨,更没什么风仪,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脑的俗物,庸人,是个市侩的人,是个市井俚妇一样的小人。

    重生后,她一直刻意地武装着自己,一直想像个名士一样,做个风流的,高洁的人。

    看来,真正的眼力的人,还是一眼就看穿了自己。

    可那又怎样?陈容暗中冷笑一声。

    冷笑中,广袖底,她的双手却绞成了一团。

    恍惚中,时间地得奇慢无比。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中越来越热闹了,灯火通明中,歌舞一片,笑闹喧天。

    陈容见到陈公攘,王弘和王仪等人,都聚在大殿当中喝酒谈笑,没有人注意她这个小小的角落,便悄悄地移开屏风。

    她退到黑暗中,对着商人出身,不想出去受人白眼的陈术盈盈一福,低声说道:“叔叔,阿容先退了。”

    陈术回过头来。

    他望着陈容,慢慢放下酒杯,点了点头,了然地说道:“这一次宴会没有什么女郎参加,阿容觉得无聊,那也是正常的事。你要走就走吧,哎,可惜我还得熬着。”

    在陈术的牢骚声中,陈容再次福了福,顺着角落向外走去。

    不一会,她便走出了大殿。

    一出门,满目清光伴着雪光同时映入眼帘,陈容仰头望着天空中朗朗的明月,忖道:明天又是一个大睛天了!

    发了一会呆后,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转过头来,看向殿中。

    殿中歌舞升平,热闹一片,纵使隔着重重身影,陈容也知道,那个人数最多的角落,必是王弘的所在。

    她望着望着,哧地一笑,转身大步走开。

    陈容径直向着广场走去。

    她来到了马车旁,掀开车帘,陈容纵身入内,刚要命令尚叟驱车驶离,一个人大步向她走来。

    那人远远看到她,便放声叫道:“陈氏阿容?”

    陈容一怔,定神看去,这一看,她马上认出了,这人正是王弘身边的那个中年文士,在莫阳城中共过患难的。

    陈容见是他,连忙福了福,恭敬地说道:“阿容在此。君子有何吩咐?”

    那中年文士大步走到马车旁,就着月光,他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细细地盯了陈容一眼。

    然后,他把一样东西送到了陈容面前,道:“给你的。”

    “给我的?”陈容奇了,她伸手接过,却发现这是一个用最精贵的宫绸做成的香囊,香囊温温软软的,显然刚从身上取下。

    那中年文士呵呵一笑,道:“错了,这是我家七郎给你的。”

    砰砰砰,陈容的心,跳得又快了。

    她咬着唇,怔怔地望向那灯火通明处。那一颗刚刚冻冷的心,迅速地回暖了。慢慢的,她垂下双眸,轻轻问道:“他为何要给我这个?”

    “这个我也不知。”那中年文士抚须笑道:“我问七郎时,七郎回答说,女郎心中洞明。”

    他呵呵乐着,细细地瞅着陈容的眉眼,摇头晃脑地说道:“想我走南闯北的,也见识过不少事,可给小儿女传送体己之物,却还是第一次。哈哈,倒也有趣,倒也有趣。”

第一百章 起也他,救也他

    万字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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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年文士一边吟诵,一边呵呵乐着。

    陈容手捧着香囊,一颗心乱成了一团。这可是私相授受啊,以前,她还可以说,与王七郎亲近,她是为了保全自己,可上次接了他玉佩,这次又接下他香囊,那岂不是说,自己已认定了他那个郎君?

    她的两只手,都在颤抖,一只手要她把香囊收入怀中,他可是琅琊王七啊,便是当他的妾,这一生荣华富贵都跑不掉了。另一只手,却在推拒着。琅琊王氏又怎么样?她配得上么?配不下,徒惹相思,那后果,她前世不是尝受过吗?

    一想到前世,那种种绮丽的梦境,种种酥入心田的渴望,便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见到那中年文士转身离去,陈容腾地一声跳下马车,向他冲去。

    她冲到他身后,把那香囊送入他手中,匆匆福了福,颤声说道:“陈氏阿容,卑贱之人也,怎配消受七郎体己之物?君还是拿回吧。”

    说到这里,她头也不抬,转身便向马车冲回,明明是拒绝了人家,她却像是在落荒而逃。

    中年文士挑着眉,诧异地望着她的背影,半晌低头看向香囊,呵呵一笑,低低说道:“这世上,竟有对七郎的示好无动于衷的女郎?倒也有趣。”他又说了‘有趣’两字,转身哼着歌,向殿中返回。

    马车驶动了。

    车外,一直呆在外面,并不知道王仪曾向陈公攘提过亲的尚叟嘟囔起来,“这琅琊王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既不愿意纳我家女郎,又送什么香囊,难不成,便是想这样胡乱玩一玩?”

    他的嘟囔声,并没有传入陈容的耳中。

    此时的陈容,呆呆地倚在塌上,双手绞成一团,清艳的小脸上,一时明亮异常,一时又露出沮丧之色,分明是被搅碎了一池春水。。。。。。

    马车向外面驶去。

    格支格支,车轮在积雪上滚动的声音传来,银白的雪光,映照着天上的明月,透过车帘缝,照在陈容的脸上,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哗地一声把车帘拉开,让那刻骨的冷风,吹去那乱如丝麻的心,吹去脸上的红晕。

    渐渐的,她的双眼恢复了平静。

    马车驶向了侧门。

    望着那大门的拱门,阿容突然说道:“叟,走前门吧。”

    “是。”

    尚叟应了一声,驱着马车绕了一个弯,改向正门而去。

    他一边驱着车,一边好奇地回头望向陈容的方向。见到月光下,雪光中,她那美丽的小脸上,嘴唇抿成一线,显得格外倔强,便按下心底的好奇,没有开口询问。

    从侧门驶向正门,可足足用了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一过,陈容的脸上,羞喜之色尽去,眼神中清明一片。

    马车靠近正门处时,陈容伸出脑袋,朝着那门房所在的方向瞅了又瞅。

    不一会,她便从几个高壮的护卫旁,看到了一袭青衫,端正温和的张项。

    马车慢慢地驶近了。

    众人听到马车滚动声,同时回头看来。见到是陈容,有几人双眼都亮了。

    这几人中,包括张项,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陈容,嘴角含笑,眼神中带着赞赏。

    陈容也回望着他。

    就在张项有点诧异地看向她的眼睛时,陈容慢慢的,朝他嫣然一笑。

    这一笑,甚是妩媚和明艳,前世时,陈容对着铜镜练过无数次,一心只想凭着这笑容,改变冉闵对她的恶感。

    这是女人诱惑男人的笑容。

    张项明显一呆,他定定地看向陈容。就在陈容的马车靠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时,他突然低下头来,向后退出半步。

    只是半步,他便躲在了一个高大的护卫身后,隔绝了陈容看向他的视线。

    陈容一怔,慢慢垂眸,收回了头。

    马车驶出了正门。

    走出大门十几步远后,陈容回头望去,她看到的,依然是一群高大的护卫,和属于张项的一片衣角。

    望着那衣角,陈容苦笑起来,无力地想道:我操之过急了。只怕我那一笑,不但没有让他心生绮思,反而还会对我这个人,存了几分疑惑和不屑。

    想着想着,陈容长叹一声,突然意兴索然。

    尚叟听到她在叹息,不由侧过头,问道:“女郎,可有不适?”

    陈容也不管他看不看得到,摇了摇头。

    马车格支格支地滚动声,在暗夜中,唱出寂寞的乐音。

    这时,尚叟低声说道:“女郎,既然七郎有意,你还是嫁他吧,相信他会护着你,不会让他以后的妻子欺负你的。”

    说是这样说,尚叟的声音中,却有着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茫然。

    本来,他以为陈容不会回答的,不料过了一会,陈容低哑地声音传来,“做他的妾,不如嫁冉将军为妻。”

    尚叟马上应道:“女郎三思啊,冉将军是家族给阿微准备的,你抢了来,会激怒家族,以后有个什么事,便没有了庇护。”

    再一次,他以为陈容不会回答时,陈容沙哑的声音传来,“我不会,叟,我不会的。”声音沙哑中有苦涩。

    马车回到了陈府。

    第二天果然是一个大睛天。天空中那轮白日,照得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融化。

    接下来的四五天,一直是大睛天。

    这几天,陈容一直呆在自己的院落里,寸步不出的。

    这一天,一个婢女跑了过来,对陈容行了一礼,笑道:“女郎,外面有人送来请贴呢。”

    请贴?

    陈容天天都接到请贴,她伸手拿过,随意一瞟。

    这一瞟,她给怔住了。

    上面有一行极俊逸的行书,“午未之交,阳水之滨,湖山之侧,与卿曾约,盼卿再至!”

    是王七郎!一定是王七郎!

    陈容并没有见过王七郎的笔迹,不过与她曾经相约过阳水之滨的,只有他一人。

    陈容的心,又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这几天,她虽然闭门不出,可一静下来,便会想到那张俊美高远的脸,那双浅浅而笑的双眸。

    陈容压下心底涌出的轻快,那自拒绝了他的香囊,以为再也不会相见的惆怅更是一扫而空。

    她腾地站起来,小脸晕红的大声叫道:“叟,备车!”

    她刚刚叫出,平妪便伸头过来,问道:“女郎要出门了?”

    陈容犹豫了一下,她垂眸看向塌上的请贴,伸出小手,把那一行字抚了又抚,抚了又抚,这时的她,脸色时白时红,显然挣扎得厉害。

    好半晌,她慢慢抬头,应道:“是,我要出门。”说出这句话,她便用手按在胸口,喃喃说道:“老是思前顾后的,活着也没有什么趣味啊。”

    平妪诧异地望着自宽自解的陈容,好奇起来,她朝着塌上的贴子一瞟。虽是奴仆,平妪因是专门侍侯陈容的,这种贴身之仆,也是贵族们的颜面,因此,在陈容父亲地要求下,她也络续识了一些字。

    陈容见到平妪朝那请贴看了又看,脸一红,心一乱,伸手便把它拿起,拢入袖中。

    她急急向外走去。

    现在就是正午时了,马上便到午末之交。

    陈容走出时,尚叟正应声过来。陈容一看到他,便叫道:“叟,备马车吧。”

    “是。”

    天气睛好。

    南阳街中,积雪尽化,泥泞处处,只有那些沟壑深处,还有一些白色的残痕。

    陈容伸手抚着袖中的请贴,饶是一再拒绝,那红晕还是爬上了双颊。

    慢慢的,马车驶出了城门。

    马车继续向阳水的所在驶去。

    随着时间流逝,四周转为安静,人声渐去渐远。

    也不知过了多久,尚叟叫道:“女郎,到了!”

    陈容从马车中伸出头来。

    这一看,她蹙起了眉头,这里没有人啊。奇怪,上次明明是在这里与王弘,桓九郎他们相见的。

    陈容四下张望了一眼,朝着前方人影绰绰处说道:“叟,往那里走走吧。”

    尚叟应了一声是,驱着马车,向前方驶去。

    一靠近,陈容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她望着那些人,道:“也不是。”

    尚叟也皱起了眉头,他喃喃说道:“下了大雪刚刚融化,湖中寒风刻骨啊,我就说,王弘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游湖。”

    这话一出,陈容一凛,她马上应道:“叟,掉头,我们回去。”

    她这话刚刚出口,一个粗哑的大笑声便从林后的山坡下传来,“美人儿很性急啊,这么早就赶来了。奶奶的,你爷爷差点慢了一步!”

    陈容大惊,她急叫道:“叟,掉头。”

    一边说,她一边向前一仆,把一出门便习惯带着的马鞭拿到手。

    “来不急了。”

    这次笑着的,是一个瘦小的汉子,这人苍黄着一张脸,正睁着一双老鼠眼打量着陈容,戛戛笑道:“那人说得不错,果然是个尤物。”

    他双眼粘在陈容高耸的胸脯上,流着口水嘿嘿笑道:“奶奶的,老子长得这么大,都没有玩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在他说话之时,山坡下迅速地跑出六个汉子,而早就站在不远处的那二三人,也向这边急急跑来。

    尚叟大惊,他连连挥动马鞭,吆喝道:“驾——驾——”

    喝声连连中,马蹄翻飞,向前冲去。

    可这地面不同于城中,那可是黄土地,刚刚融了雪,地上泥泞甚厚,马车一冲便是一歪,哪里跑得动?

    车轮陷在泥中,怎么也拔不动时,那六个汉子,已呈四面包围之势,挡住了马车去路。

    尚叟急得汗出如浆,他颤声叫道:“驾,驾——”右手长鞭连甩,已是死命地抽向马腹。

    可他越是抽得急,那马车越是颠得厉害,好几次都向一侧歪处,差点把陈容甩下。

    这时,那些汉子已把马车扎扎实实围住,他们也不动,只是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那最先开口的,四十来岁消瘦如柴的汉子,一眨不眨地粘着陈容,欢喜地说道:“美人儿何必害怕?想你们这些女郎,一生只能尝一个男人的味道。这一次你可以享受个饱,那是美事啊,怕什么?”

    这话一出,哄笑声,嘎嘎尖笑声,淫笑声四起。

    陈容收起乱成一团的心,绝望地想道:看来,这是上天要收我啊,他知道我是不应该存于世间的,所以要收了我。

    这样一想,她的心静了静。

    自从上次从莫阳城脱围后,陈容发现自己的心,变得真正坚硬起来。如此刻,想明白没有退路后,涌出心头的思绪中,居然没有了害怕。

    她抿着唇,低低喝道:“叟,算了。”

    这话一出,尚叟竟是放声大哭,他嘶哑的叫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陈容没有理他。

    在众汉子的尖笑声中,她右手一探,从头上取下了那金钗。

    把金钗收入袖中,陈容举起马鞭,冷冷说道:“便是要死,也要拖几个人同行才是。”顿了顿,她咬牙切齿的恨道:“只可惜,那个陷害我的背后之人,没有办法对付了。”

    眼神煞气毕露,声音既狠且厉。她瞪着那些人,厉声叫道:“是谁让你们过来害我的?何不出说来,让我做个明白鬼?”

    一话吐出,那腊黄脸汉子大笑道:“这么美的人儿,当鬼当可惜?当我们的压寨夫人大好啊。”

    陈容嗖地转头看向那首领样的瘦子,尖叫道:“是谁要害我?反正我都跑不掉了,何不说出来?”

    那瘦子双眼盯向她高翘的玉臀,露着黄牙流着口水,道:“我们见到的,也只是一个操着北方口音的大胡子,那人可没有说,是谁要他来的。”

    陈容听到这里,恨声说道:“居然连仇人也不知道?”声音中尽是失望。

    在陈容与他们对答时,尚叟还在放声大哭,他握着马鞭的手,已颤抖得不成样。

    望着这样的尚叟,望着愤愤的陈容,汉子们继续放声大笑,这时刻,另外的几人也已经围上,一共九个汉子,把陈容的马车,和陈容两人,堵了个结结实实。一共九双目光,都淫秽地锁在陈容的脸上,身上,那嘻笑而来的秽语,更是越来越不堪。

    这时,陈容嗖地回过头去,厉声喝道:“哭什么?不过一死而已!”

    这喝声一出,尚叟便是一噎。

    陈容还在瞪着他,她尖声叫道:“手抖什么抖?我都不怕死,你人都老了,怕什么死?”

    尚叟望向她,老泪纵横着。他之所以这么痛苦,其中的大部份,是为了陈容。不忍心她因此坠落。现在见她一个小小女郎都不慌乱,心下稍安。

    伸袖拭去眼泪鼻涕,尚叟和她一样,也举起长鞭,颤声说道:“女郎所言甚是,大不了一死。”

    陈容见他终于平静下来,放松了些。

    她转头看向那些贼汉。

    那走在最前面的那贼汉,目光转向了陈容手中的长鞭,他咧着黄牙,嘻嘻笑道:“小姑子,这鞭子可不容易甩啊,我看你还是放下吧,仔细伤了手。”

    这话一出,又是哄笑声四起。

    陈容冷笑一声,忖道:不错,鞭子是很难甩。可真正甩得好的,便会有与人一博的武力!

    汉子们望着艳丽动人的陈容,见到她马鞭握得稳稳的,那笑声是越来越大。

    一个黑瘦汉子越众而出,一边大步向陈容走来,一边怪叫道:“奶奶的,我可等不及与美人儿亲近了。”

    说话之际,他与陈容越离越近,渐渐的,五步,四步,三步,两步!

    黑瘦汉子右手一伸,扯向陈容的马鞭,嘎嘎笑道:“美人儿还是把它给我吧,嘎嘎。”

    说话之际,他毛手毛脚地拿向了陈容白嫩的手腕。

    就在这时!“啪——”地一声,长鞭击过空气发出的呜咽声响过,转眼间,一道鞭影如蛇,闪电般地击向那汉子!

    这一鞭,且准且沉,这哪里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郎所能挥出?

    黑瘦汉子一惊,他本能地向侧一避,想让开来。

    就在这时,长鞭已至!

    “啪”长鞭入肉的沉闷声,突兀地响起。伴随着这响声的,是那汉子尖利的惨叫声。

    他的惨叫声刚刚响起,只听得‘啪啪啪——’,鞭声挥过长空的响声不断传来。每一次鞭影闪过,响起一起,便是一声惨叫声传来。

    “哗——”地一声,一抹红色冲天而起,血如喷泉中,一声人临死时才能发出的惨叫,蓦地破空而来,震荡着所有人的耳膜/。

    紧接着,只听得‘砰——’地一声重物倒地声传来。

    所有人都惊住了。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每个人都瞪大双眼,傻呼呼地望着地上那具还有抽搐的躯体。那躯体的颈管已被抽断,颈间鲜血还在外涌,而地上,泥泞与血泊相混,分外触目惊心!

    嗖嗖嗖,所有人都抬头看向陈容。

    他们看到的,是一个面不改色,冷漠异常的美丽面孔。这个贵族出身的小姑子,在如此处境中,不但不慌不乱,竟还用如此雷霆万钧的手段,生生抽死了一个人!

    她见到血,便不会晕么?

    迷乱中,已有一些汉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就在这时,陈容的厉喝令得尚叟清醒过来,“还愣着干嘛?冲出去!”

    声音沉沉,杀气森森。

    尚叟一凛,不由自主地应道:“是。”他马鞭一挥,一声急喝。

    也许是因为这时的尚叟,比刚才冷静些,也许是运气还不错。那马跃蹄一冲,竟拖着马车冲出了泥泞坑洞,冲向了前方比较坚实的石子路。这地方毕竟是贵族们喜欢游玩的所在,多数路上,都被铺上了碎石。

    陈容的马车一冲出,那最前面的汉子怒不可遏,嘶喝一声,“逮上她!奶奶的,逮上她——”

    最后一句,已是吼叫。

    众汉子清醒过来。

    他们同时发出一声嚎叫,扑向陈容,扑向了马车。

    驭座上的尚叟,此时已汗流如洗。也顾不得擦上一擦,他一边用力地抽着马,一边连声吆喝。

    而陈容,这时则转头对上众汉子。每有人冲上来,她便是一鞭狠狠甩去。

    她的马鞭上,兀自鲜血淋漓,于阳光下,散着夺目的死光。因此,她这又狠又重地一鞭甩去,便是那个匪首给会急急躲开。

    这一躲,他们的速度便是一缓。

    如此缓了两三下后,陈容的马车,已冲出五步远了。

    就在这时,汉子中,一人厉吼道:“不能让这姑子逃了去。追,一定要追到她!”

    声音一落,那首领清醒过来,他大声叫道:“去骑马,奶奶的,我们还有马啊。”

    一话吐出,众汉子同时惊醒,同时转身,向他们刚才藏身的地方跑去。

    不过半刻钟,六匹马便同时出现在陈容的视野中。

    陈容一边望着,一边对尚叟叫道:“叟,注意脚下,万万不可翻车。”

    她想,只要不翻车,他们便还有一线生路。

    尚叟大叫道:“是。”陈容的镇定感染了他,他这刻的回答,响亮而平稳。

    于是,马车向前没命地直冲,在马车的后面,六匹马狂奔而来。

    那汉子的首领一边策马追赶,一边嘶叫道:“冲啊——奶奶的,连个小姑子也对付不了,还给死了一人,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得吐出!”

    另外五人同时乱七八糟地应合着。

    他们的叫嚷声,喊杀声,混着寒风,嗖嗖地刮入陈容的耳朵。

    陈容抿着唇,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几个人。寒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吹迷了她的双眼。

    她的心一直抽紧着,双眼眨也不曾眨一下。

    这时的陈容,隐隐中竟在想着:幸好有过莫阳城那一曲,不然,我今天不会这么冷静。

    马车还在狂奔。

    六匹马还在疯追。

    本来,按道理那些奔马因为负重较轻,应该早就可以追上马车了。可是他们的速度,一直隔着那么二三十步远,一直赶不上。

    没办法,他们的马,瘦得骨头都看得见。而陈容的马,却是精选出来的强壮之马。

    半个时辰过去了。

    双方的距离,现在已拉到五十步远了。

    陈容的马,本是上等的好马,只是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一时速度提不上。可论耐力,却是远胜过那六匹连栗米也吃不上,只能吃点草,品性低劣的马匹。

    看着陈容的马车越去越远,那个匪首哇哇直叫,他大吼道:“追!一定要追上,这么大奶大屁股的小姑,追上了就可以玩个痛快!”

    这话一出,那五个渐渐生出退意的汉子激动了,他们大叫一声,马鞭连甩,脚尖连踢,策马加速。

    那匪首还在大叫,“大伙想想那剥成白羊式的美人儿,力道是不是足了些?啊?追!”

    吼声中,一个汉子迎着风叫道:“头儿,我们的力道是足了,可马儿不懂这些啊,它们跑不动啊!”

    另一个汉子也叫道:“奶奶的,回去非抽死这玩意不可。连马车都追不上,养它做甚?”

    叫声顺着风吹来,尚叟精神大振,他欢喜地说道:“女郎听到没有?听到没有?他们跑不动了,他们跑不动了。”

    陈容一直回过头,一直盯着那些人,那随风吹来的对话,自然也入了耳,她颤着声音,连声应道:“是,是,叟,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平安了。”

    尚叟笑了起来。

    他再次长鞭一甩。

    马车又加快了两分。

    渐渐的,身后的众人越隔越远,越隔越远,饶是他们的大叫声不住顺风入耳,马鞭抽得啪啪作响,可那马力,还是越来越弱,速度也越来越慢。

    渐渐的,马车与他们的距离,已有一百步远了。

    渐渐的,他们的面目,已开始模糊了,叫出的声音,已听不清了。

    陈容大喜过望,回过头来。

    她叫道:“叟,我们平安了。”

    尚叟呵呵一笑,道:“平安了啊,平安了啊。”最后,声音中已有哭音。

    陈容也是红了眼睛。

    就在这时,她眼睛一瞟,脸色微变,急叫道:“叟,这是哪里?”

    尚叟一惊,张望起来。

    这一看,他一张老脸,也是苍白一片。前方是茫无边际的黄尘古道,左侧是一座座高山,右侧则是一处处荒芜的田地。这地方,哪里还是南阳城?

    陈容望着日头,沉声说道:“叟,我们错路了。”

    尚叟慌不迭地应道:“女郎,是老奴的错,是老奴的错。”不等他继续说下去,陈容已断然命令道:“事已至此,不要多说了。叟,那些人既然没有追上来,我们便缓一缓,等看清了方向再走。”

    尚叟应了一声,停下了奔马。

    两人跳下马,四下张望起来。这地方,前方看不到边,山上荒芜一片,也看不到人,田地里,更是空空阔阔。

    尚叟看了两眼,对陈容叫道:“女郎,我到那山头上去看看。顺便找找有没有人。”

    说完便向前跑去。

    陈容连忙叫住他,道:“马走得快些,叟,我们一起去。”

    尚叟一顿,马上反应过来,是不能把陈容一人留在这里。

    于是他应了一声,坐上驭驾,驱着马车继续前行。

    陈容掀开两边的车帘,张望了一阵后,看着日头,感慨地说道:“幸好我们出来的时候是中午。看这太阳,还有一个半时辰才会天黑。叟,我们得在天黑之前回到南阳城。”

    在这种胡兵随时南下的时机,南阳城天一黑准时关门。他们如果天黑之前赶不回去,就得在城外过夜,而城外,处处都是流民聚集。

    尚叟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一甩马鞭,驱车加速。

    马车向前急驰而去。

    足足走了二刻钟,他们才来到一个比土丘还要高点的山峰前。没办法,这山势绵绵的,看起来明明很近,可一走才知道极远极远。

    马车一到,尚叟便跳了下来,急急向那山峰跑去。

    陈容没动,她使着那马来到一片青草萋萋处,一边让马吃着草,一边焦急地看着尚叟。

    一刻钟后,尚叟下来了。

    他的脸色很不好。望着陈容,他讷讷地说道:“山矮了,望上去都是山头,看不到南阳城。”

    他的声音中,带着哭声。

    陈容抿紧唇。

    她沉声说道:“叟,不要怕,我们想想,我们要好好想想。”

    她纵身跳上马车,朝四下张望。

    这时,尚叟叫道:“女郎,马上便到晚餐时了,我们可以看看四周哪有炊烟冒起。”

    陈容寻思了一会,低哑地说道:“如今的南阳城外,流民太多。”她的意思是说,便有炊烟,只怕也是流民燃起的。

    尚叟急了,他慌乱地叫道:“女郎,女郎,这可怎么办?”

    陈容也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被他这么一叫,火冒三丈,她尖声叫道:“问我做甚么?我哪会知道怎么办?”

    尚叟一愣,慢慢的,他低下了头。

    这时,陈容命令道:“上马车吧,要是有流民来了,我们可以甩开他们。”

    “是。”

    尚叟应了一声。

    不一会,陈容命令道:“对了,南阳城不是南方吗,我们顺着南方再走一点。”她想,不管如何,越往南越没有胡人,那是肯定的。至于流民,只怕是越往南就越多。。。

    尚叟应了一声,挥动马鞭,向着南方驶去。

    走着走着,太阳渐渐西斜。

    走着走着,两人已是慌乱起来。

    左侧,永远都是连绵不尽的群山,右侧,永远都是荒芜的田野。前方的官道,空无一人,永远走不到边。

    转眼,太阳渐渐西下。

    就在这时,陈容低声说道:“叟,不必走了。”

    尚叟回过头来。

    陈容侧过头,看向一个山坳处,伸手一指,道:“我们走了这么久,都没有看到人,说明这里安全。叟,那地方不错,我们就在这里过一晚吧。到了明日再想办法。”

    尚叟急道:“可是女郎,如此深山,若有野兽怎么办?”

    陈容涨红着脸怒吼向他,“那你说怎么办?天都要黑了,南阳城都要关门了。现在就算知道方向,我们也进不去了!”

    尚叟呆了呆,他又低下头,甩着马鞭,驱着马车,向陈容所说的山坳中走去。

    转过一个小山坡,便进入了山坳。这山坳很浅很小,前方是两人高的山坡挡着,后面是高山。里面只有容下五辆马车的空间。

    陈容跳下来,她朝左右望了望,喃喃说道:“都冬天了,应该没有什么野兽了。”说是这样说,她对野兽的生恬习性,是一无所知,这话不过是自我宽慰罢了。

    望着南方方向的唯一出口,陈容低声说道:“叟,我们要不要把这里用石头挡起来?”

    尚叟看向她,问道:“挡风吗?”

    当然不是。陈容正准备发火,突然想道:如果被人发现了这里,石头挡住又有什么用?照样可以搬开的啊。再说,如果有人和野兽从山坡上下来,他们还可以驱车逃命,挡住了,只会阻住他们自己的马车。

    这样一想,她便闭紧了嘴。

    天,很快便黑了。

    陈容缩在马车中,尚叟坐在驭驾上,两人一边倾听着外面的风吹草动,一边低低地说着什么话。

    这般安静的时候,山上不断传来野兽的嘶吼,虫声唧唧不断的,一阵阵寒风吹来,会带有一种似是人呼吸才能发出的响动。

    越是听,陈容越是害怕。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尚叟的声音,“女郎,你怕吗?”

    他的声音有点颤抖。

    尚叟虽然年纪不小了,可他是家生奴,从小便在陈府,也是个没有经过风浪的。

    当下,陈容低声回道:“我没事。”

    顿了顿,她吩咐道:“别说话,听,那是不是马蹄声?”

    安静中,尚叟过了一会回道:“没有声音啊。”

    “哦。”陈容回答的声音中,充满一股不知道是失落,还是放松的意味。

    这时的陈容并不知道,南阳城中,二百来个护卫夹着一辆马车,驶向了城门处。

    马车外,一个仆人凑近来,他向着马车中的人低声说道:“郎君,不过是一个老仆妇的猜测之语,因为这样的小事用尽南阳王的一块令牌,不值得啊。”因为胡兵既日将南下,天一黑,四方城门一律紧闭,任何人不得出入。只有极少数的家族,如王氏,可以得到三块令牌,拥有三次夜间出入南阳城的机会。这还是因为琅琊王氏也有人在此的缘故。如陈府,便只有一块这样的令牌。

    片刻后,一个清润动听的声音淡淡回道:“不是猜测之语。我没有给过她请贴。”说话的人,正是王弘。

    嗖地一声,他掀开车帘。

    望着外面的人流,和西边的最后一丝残阳,他俊美飘逸的脸上,依然是笑容淡淡,“以我的名义约她出见?这种事,我可不喜欢。”

    那仆人点了点头。

    这时,车队已来到了城门处。

    城门早已关闭,那仆人策马上前,举起令牌,叫道:“我家郎君是琅琊王弘,有急事要出城。”

    一个守门小官策马上前,正要拒绝,那仆人举起了另外一块令牌,‘啪’地一声丢在他脚下,道:“这是南阳王给我家郎君的。”

    那小官把那令牌捡起来一看,马上双手一拱,朗声应道:“是,郎君请行!”

    马车驱动。

    数十辆骏马,的的的地消失在黑暗中。

    那城门小官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喃喃说道:“琅琊王弘?难不成又有战事了,竟逼得这样的人物不管不顾地夜间出城?”

    二百来个人马,整齐划一的步伐,神骏的马匹,还在擦得光亮的刀枪,一出现,那些缩在道路两边的流民,不管是听到了马蹄声的,还是望到人影的,纷纷向后退去。避在角落里,目送着他们远去。

    不一会,他们便来到了阳水之滨。

    王弘朝着那占地五十亩的湖水望了一眼,淡淡下令,“分出五十人,沿湖走一圈,看看哪里有不同寻常的脚印,马蹄印,和车轮印。还有,若看到有人,拿上问一问。”

    “是。”

    五十匹马领命离去。

    一刻钟后,有五匹马向他奔来。一个青年护卫刚跳下马,便拱手说道:“郎君,离此二百步处,有一辆马车,和九个人的脚印,还有一些人血和尸体倒地的印痕。”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就着火把光看向王弘。

    火光飘摇中,王弘俊美飘然的脸孔,容光照人,却如隔着烟雾,他哪里看得出什么?

    他青年护卫继续说道:“那马车印曾陷在泥沼中,后来由此向西方向奔去。紧随那马车印痕的,先是八个人的脚步印,接着是六匹马的马蹄印痕。这马蹄印痕自坡下而来。”

    他说到这里便闭上嘴,看向王弘。

    飘摇的火把光中,王弘点了点头,道:“必是她无疑,吩咐下去,顺着印痕追踪。”

    “是。”

    马蹄翻飞,车轮滚动。

    那个青年护卫,显然是个跟踪的老手,他策马走在最前面,每跟上几十步,便跳下来观察一番。

    不一会,他策马靠近马车,向王弘说道:“郎君,那六匹马马力不胜,已没有追了。只有那辆马车向那个方向而去。”

    他朝着前方一指。

    王弘拉下车帘,淡淡说道:“知道了,走吧。”

    “是。”

    众马再次奔飞。

    那青年护卫依然走在前面,他走出百来步,便跳下去看一看,然后又纵马带路。

    如此走了一个时辰后,那青年护卫指着一个马车印,道:“他们在这里停了一会,便向那山峰方向而去。”

    “继续。”

    “是。

    又过了一会,那青年护卫停了下来,他转向王弘,拱手说道:“郎君,马车就在这附近了。”

    顿了顿,他认真问道:“要不要叫唤他们的名字?”这般处于群山当中,只要一叫,便是回音阵阵,很快便可以找到人的。

    火光飘摇中,王弘笑了笑。

    这一笑,有点神秘,有点狡猾,有点惫懒。

    只见他掀开车帘,纵身跳下,一边向那青年护卫走去,一边轻笑道:“叫名字干什么?想她也吓得够惨了。”

    那青年护卫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了。

    王弘纵身跳上另一个护卫的马匹,朝那青年护卫说道:“走罢,寻她去。”

    “是。”

    青年护卫一边应着,一边狐疑地看向王弘。

    好一会,他才应了一声,策马向前。

    这一次,每走出几十步,他便观察一番。而王弘而策着马,紧跟在他身后。

    不一会,他来到一处地方,朝里面一指,低声说道:“郎君,可能就在这里面。”

    王弘应了一声,他侧耳听了听,慢慢的,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眯着眼睛笑了一阵后,他轻声说道:“你上前吧,脚步加重些,见到有人出来,也不用招呼,随便挑一个方向去耍耍。”

    这一下,那青年护卫听懂了,他吃笑出声,压低声音向王弘挤了挤眼,道:“郎君可是想要美人感激之下以身相许?”

    回答他的,是背负双手,身影无比高远飘渺,无比纯洁的王弘,只见他浅浅笑道:“以身相许?以她的性格怕是不容易,不过让佳人感动一番,倾心相许,倒是可能。”

    那青年护卫听到这里,忍着笑,放重脚步,朝着那山坳处走去。

第101章 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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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坳中,陈容缩成一团,和尚叟一样,一动不动的。他们虽然对战场之事一无所知,可这个时候,也能感觉到气氛的不同。特别是数百马蹄同时踏动,引得虫声止息,野兽止啸,令他们感觉到一种肃杀。

    不敢说话,不敢动弹,每一息,都过得极慢无比。

    陈容紧紧地睁大双眼,一动不动地瞪着前方黑暗处。

    这时的他们,在马嘴上都塞上了布条,只有这样,他们藏身的所在,才有可能不被人发现。

    就在这时。

    突然的,一阵脚步声响起!

    这脚步声,在暗夜中沉重如山,肃杀而来!

    陈容的脸色苍白一片,不由想道:莫非,那些盗匪找到我们了?本来,这是不太可能的事,可她的心乱成一团,实没有办法清醒思考。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它竟是正对山坳而来。

    陈容额头大汗淋漓之际,尚叟向后靠了靠,凑近她,压低声音颤抖地说道:“女,女郎,是冲我们来的。”

    他的声音中充满着绝望。

    陈容想要否认,可就在这时,她清楚地听到,那脚步声,竟然快靠近山坳了。

    真的被发现了!

    陈容脸白如纸!

    就在这时,尚叟沙哑着说道:“女郎,我看看能不能引开!”他想,他不过是一个半截入土的人,迟早要死的。女郎可不同,她还绮貌年华,最重要的是,她是一个美貌小姑。不管落到任何人手中,她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

    这样想着,他勇气倍增,一时之间,觉得自己都高大起来了。

    也不等陈容回答,尚叟跳下了马车,朝着外面冲去。

    转眼间,他来到了山坳处。

    刚伸头一瞅,他便看到了百步开外,那个虽然身影模糊,却高大健壮的汉子。那汉子的身后,插着一根火把,飘摇的火光,把那汉子的身影,映得高大而可怖!

    而这人,正朝着山坳入口走来。在离那汉子很远的地方,黑暗模糊一片,竟似有无数人马埋伏其中。

    那人挡在出口必经地那条路上,如果驾车,那将是直直地掉入人家早就布好的陷阱中。

    想到这里,尚叟一咬牙,回头朝着陈容低低说道:“女郎,保重!”声音一落,他已一个箭步冲出。

    尚叟的脚步是沉重的,他在向着与山坳相反的方向跑去。

    就在他一边奔跑,一边频频回望时,果然,那高壮的汉子被他的奔跑声惊动了。那人嗖地头一抬盯向他,低喝一声,“谁?”语气沉沉,带着军卒们才有的警惕。

    尚叟故意向山上跑出两步,奔跑时,带动的山石滚落声,引彻了夜空。

    果然,那人停止喝叫,脚步一提,向他大步追来。

    他追来了,他的身后并没有同伴!女郎暂时安全了。

    想到这里,尚叟心头一松,他开始没命地向前逃奔。在他的身后,那汉子因为太过高大而有点笨拙,追了几十步,离他却是越来越远。

    尚叟一冲出,陈容的心便沉到了谷底。

    嗖地一声,她右手拿着马鞭,左手拿着金钗,瞪大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黑暗的前方。

    前方,一片寂静。只有一阵奔跑声越去越远。

    难道,尚叟把人成功引开了?

    想到这里,陈容屏着呼吸,她慢慢地爬下马车,向外试探地走去。

    头顶上星星点点,那极淡极淡的星光,使得天地间并不是绝对的黑暗。

    她一步一步,挪向山坳出口处。

    天空太暗了,地上太黑了,她走出几步,脚上也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差点摔倒在地。幸好她鞭柄朝地上一撑,才稳住身形。

    陈容撑着鞭柄,急急起身。

    她堪堪起身,整个人便僵住了。

    山坳入口处,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如此的星光下,如此的肃杀中,这人穿着白衣,不,不会是鬼吧?

    一声尖叫差点脱口而出。

    就在她惊惶到了极点时,那白色的身影开口了,他的声音清润动听,最重要的是,无比熟悉,“阿容?”

    是王弘!

    天啊,竟是王弘!

    陈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从绝望中看到希望,一个人从大悲转为大喜,会是如此滋味。

    她双腿一软,坐在地上,颤声道:“王弘?”

    “是我。”

    王弘的声音,依然优雅清浅,不用看,陈容也知道,此刻的他,一定是嘴角含笑,悠然而来。

    瞬时,陈容的眼眶红了,她哽咽两声,低叫着向他奔去。

    她奔得甚急,转眼便冲到他面前。无边的惊喜和感动,令得她什么也想不了,她只是纵身一扑,投入了他的怀抱中。同时,她的双手一伸,搂着了他的腰。

    紧紧地搂着他,陈容哭了。她颤声说道:“你怎么才来?”顿了顿,她呜咽声声,不由伸出小拳头,一下又一下,轻轻捶打着他的胸口,哑声叫道:“你怎么才来,你怎么能才来?”

    无边的喜悦,无边的放松,无边的感动,在这一刻全部化成泪水,化成了这一句,“你怎么才来。”

    脱口而出的陈容,一直在重复着,一直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如此地期待着他来相救自己。。。。。。

    这时,王弘双臂一伸,轻轻搂住了她。

    他的手臂,是如此温暖,如此有力。他那并不宽阔的怀抱,是如此的宽大,如此的沉稳,便如一座山,一座她渴望了两辈子,魂牵梦萦,春闺遥望,却从来不敢奢求自己也有福拥有的山!

    陈容像抓着救命的稻草,便搂着自己追寻了太久的温暖一样地搂着他,她把脸埋在他的颈侧,感觉着他清新的体息带来的温暖,泪如雨下,呜咽声声,“王弘,王弘,王弘。。。。。。”

    一声又一声,绵绵不绝。

    星光下,王弘似是被她这含了太多感情的呼唤怔住了,好一会,他双臂加了一分力道,他更紧地搂着她。

    陈容把脸上的泪水,在他的颈间拭了拭,香软的唇,在呜咽中不时擦过他的颈动脉,她感觉到他的脉动,感觉着他的体温,继续唤着,“王弘,王弘,王弘。。。。。。”叫到后面,呜咽略减,渐转安静。

    这时,王弘双臂一伸。

    他把她拦腰抱起。

    这个人,看不出来还有一把力道,抱着她竟是轻轻松松的。

    他抱着陈容,向前走出两步,把她轻轻地放在马车上。

    刚把陈容放下,陈容便嗖地伸出手,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袖,黑暗中,她泪眼朦胧,喃喃说道:“别走,别走。。。。。。求你。”

    “我不走,”黑暗中,他的声音非常温柔,他的双眸,灿若星辰,含着浅笑,他伸出手,轻轻拭去陈容眼角的泪痕。

    修长的手向下移,有意无意的,指尖成勾,划过她的唇角,引得她一阵颤动后,他微笑道:“卿卿在此,我怎么会走?”

    陈容地心定了下来,她慢慢地松开了紧揪着他衣角的手。

    西西索索地响动中,王弘也上了马车。

    他一上车,陈容再次一扑而来,她紧抱着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口,她的双臂锁得那么紧,分明还是怕他离去。

    王弘把她搂起,轻轻放在腿上,然后,他懒懒向后一倚,靠上塌几。

    以一种舒适的姿势搂着陈容,王弘手指如春风,绵绵地拂着她颊侧,鼻旁的泪水,低低说道:“休怕。”

    “恩。”陈容应了一声,她把脸埋在他的怀中,喃喃说道:“你来了,我就不怕了。”

    她搂着他的腰,躺在他的怀中,一动不动地感觉着他温暖地体温,低低地说道:“方才,我以为我完了。”

    王弘轻轻嗯了一声。

    这时的陈容,似被打开了话匣子。她继续娓娓而谈,“贼匪有九个,他们拦着我的马车,当时马车又陷到了泥中,怎么也走不动。我以为我完了,”她的声音中充满惊惶。

    王弘伸手轻抚着她的秀发,低低安慰,“休怕。”

    只是极简单的动作,只是极简单的语言,陈容语气中的惊惶便减少大半,整个了也沉稳了些。

    她把自己埋在他怀中,喃喃说道:“我还杀了一人!王弘,我亲手杀了一人,一鞭抽下去,他的颈管便断了,血流如注,有很多还溅到了我身上。”

    她沙哑的,详细地描绘着自己杀人的过程。

    王弘五指成梳,轻轻梳理着她的秀发,低低的,极温柔极温柔地说道:“别想了,他们该死。”

    同样,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再次令得激动的陈容安静下来。

    她紧紧抱着他,喃喃说道:“你来了,真好。七郎,我曾经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人真地看重我,喜欢我,珍惜我的。。。。。。七郎,你来了,真好啊。”

    声音绵绵,情意也绵绵。

    星光下,王弘低下头来。他明澈异常,星辰般的双眸,静静地望着闭上双眼,显得筋疲力尽,心力交瘁后,陡然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的陈容。

    他望着她,静静地望着她。。。。。。

    就在这时,双眼已睁不开了的陈容,突然惊叫一声,急急说道:“尚叟,七郎,快去救尚叟!”

    王弘伸手抚着她的秀发,低而轻浅地说道:“睡吧,他不会有事的。”

    他的语气,他的声音,奇异地令得陈容安静下来。

    她闭上双眼,慢慢的,轻细的鼾声响起。

    她放松地睡着了。

    星光下,寒风吹过车帘,发出呜呜地响声,四周,虫鸣唧唧,山顶上,又传来了野兽的嘶吼。

    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马车中的两人,仿佛置于春光明媚中。他搂着她,她躺在他怀中,相依相偎,呼吸交融。。。。。。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天空上的群星更明亮了些,更璀璨了些。缩在王弘怀中的陈容,突然惊得抽动了一下,她呼地坐下,瞪大仓惶的双眼惊叫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尚叟!尚叟!”

    她四下张望着。

    才张望了几眼,她扫到了静静望向她的王弘。

    对上黑暗中,他那明澈的双眸,陈容放松了,她把脸偎进他怀中,重新闭上双眼,转眼间,细细的鼾声再度响起。

    星光下,王弘伸手抚向她的长发。

    五指成梳,一下又一下地梳着她的长发,顺手把她插在头发上的金步摇等饰物取下。

    转眼间,陈容已长发凌乱,春睡于怀。

    他低下头,望着发丝铺满自己胸口的陈容,轻轻伸手,抚向她长长的睫毛。

    他的手指,宛如春风,他的眼波,宛如春谭。

    。。。。。

    陈容是在一阵鸟鸣声中苏醒的。

    迷糊中,她慢慢地睁开双眼,那明媚的眼波中,此刻是一片迷茫,一片空洞。

    一下,两下。

    她眨着眨着,眼波清澈了些。

    慢慢的,她感觉到自己身下有点异常。

    陈容缓缓侧头,看向身上。

    她对上的,是一张俊美异常的脸。这张脸离她只有数寸,吐出的呼吸之气还喷在她的脸上。

    嗖地一下,陈容的小脸瞬时通红。

    她急急一撑,想要直起身来。

    可刚一动,便牵动着麻刺不堪的双臂和双腿。原来,整整一个晚上,她都不曾变过体位。

    陈容咬了咬牙,放松手脚,只敢移开脸蛋。

    她再度看向被自己压在身上的俊美男人。

    这个男人,双眼紧闭,呼吸细细,睡得正香。朝阳中,他那乌黑如缎的发梢上,还串着几滴露珠,欲坠不坠的。

    对了,便是他形状优美的薄唇上,那微翘的嘴角上,也沾着细碎的,如极小珍珠般的露珠,它们在他新生的胡渣上闪烁着。

    便是这样睡着,他也有一种容光。这是一种珍珠般,明月般的容光。它染在他俊逸无伦的脸上,染在眉目之间,使得任何人一眼看去,便被这光华所慑,便移不开眼,甚至,都来不及细细欣赏他的五官轮廓。

    这样的美少年啊,风华盖世,无与伦比。

    琅琊王家的七郎啊,举止雍容,名士无双。

    而这个男人,会在半夜前来,只为了救她。。。。。。

    陈容闭上双眼,再次偎进他的怀中。

    不知不觉中,她的唇角已勾起一朵灿烂的笑容。

    直到这个时候,陈容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就喜欢上他了,倾慕着,痴恋着他了。。。。。。因此,她才在发现他前来时,顾不得询问她视为亲人的尚叟,也想都没有想到过,他是不是一个人孤身前来的,他怎么知道她躲到了这个地方?是谁向他传信的,甚至,问一问那封请贴的事。

    见到他,她竟没有一丝理智,一丝清醒。她只是惊喜于他的相救,只是欢喜于他的相救,只是彻底的放松了,感动了,欢喜了,也,倾心了。。。。。。

    陈容想着这些时,无边的喜悦,那满满的幸福,都令得从来没有体会过两情相悦滋味的陈容,第一次感觉到,这世界,竟是如此美好。。。。。。真希望,时间就此打住,她就此死去!

    胡思乱想了一阵后,陈容突然想道,自己的手脚都麻木了,那被自己压了一个晚上的王弘呢?

    想到这里,她心疼起来。连忙伸了手,忍着那钻心的麻刺,慢慢挪开身躯。

    才一动,她手上无力,整个人便是向马车下一栽。转眼间,她的肩膀重重地撞到车辕上,发出一声沉响。

    忍着痛,陈容支起上半身,反射性地看向王弘。见到他双眼依然闭紧,睡得香甜,心下便是一松:总算没有吵醒他。

    她咬着牙,用另一只手臂撑着车辕,慢慢地走下马车。因疼得厉害,她白嫩的后颈和前额,都渗出了冷汗。

    她一步一步向前艰难地挪去。

    陈容的身影,刚刚离开山坳,安睡不动的王弘,便睁开了双眼。他微微侧头,看向陈容慢慢挪移的身影,然后,转向她受伤的右肩膀。

    陈容回来时,一眼便看到那个白衣胜雪的身影,他正端坐在车帘掀开的马车上。

    听到陈容前来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来,浅浅一笑。

    瞬时,晨光大亮,花香四溢!

    陈容对上他的笑容,不知不觉中也展开了一朵灿烂的笑。她羞怯的,痴痴地望了他一眼后,几乎是反射性的,把拿着一串山果的左手藏到背后。

    在背后换了一下手,她艰难地用受伤的右手举起那山果,笑道:“看,我摘了一串山果呢,这个可以吃的,很香呢,要不要尝尝?”

    王弘浅浅一笑,他的目光,瞟过其中一粒葡萄状的山果,那山果上面溅了几滴新鲜的血珠。

    这些山果,显然刚刚清洗过,一粒一粒的,在晨光下散发着晶莹干净的光芒。

    王弘看向陈容,慢慢的,他伸出右手。

    他伸手的动作,缓慢而优雅,可心神全放在他身上的陈容,已发现他动作透着僵硬。

    当下她紧走几步,急急说道:“是不是手麻了?”她睡在他上面,手脚都麻了半天,那睡在上面的他肯定麻得更厉害啊。

    一边说,她一边伸出不曾疼痛的左手,想要抚向他,可左手刚伸出来,她便想到了什么,连忙换成右手伸出。

    就在这时,一直浅笑着的王弘,右手伸出,缓缓抚上她的脸颊。

    他手如春风,抚过她的眉眼。

    然后,他低敛眉眼,伸手探向他的左手。

    他把她的左手握在了掌心中。

    低下头,细细地端详着掌心这只白嫩滑腻的小手,这小手实在是美,粉嫩嫩的还有几个小小的肉涡涡。

    他目光转向她的食指处。

    那里,有一条寸长的口子,撕得皮肉翻开的伤口,鲜血已经止住了。

    他慢慢低头。

    他薄唇一低,轻轻含上了那根受伤的食指,温热的唇碰上那指头时,陈容颤抖起来。

    王弘抬头了。

    他便这般含着她的手指,抬头看着她。晨光中,他的眼眸明澈高远,却透着一种让陈容心慌意乱的妩媚。

    特别是,他那滴着露珠的发梢,正调皮的落在他挺直的鼻梁旁,有一滴露珠,还随着他的动作,滚落而下,沁入他的唇中。。。。。。

    嗖地一下,陈容的脸红透了。

    她垂下头,眼睛向上略略抬头,含羞带怯地瞅着他,低低的,弱弱地说道:“别这样。”

    声音绵软,双脚也绵软。

    心跳更是如鼓。

    王弘从善如流地移开了唇。

    随着他的唇一移开,一缕银丝顺着指尖,在阳光下,它连着她的指,他的唇,闪耀着七彩的光芒。

    陈容的腿这下完全软了。她软软地摔入他的怀中,喃喃地说道:“别,别这样。。。。。。”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只是知道,此刻的王弘特别诱人,特别地令她脸红耳赤,特别地令她骚动。那骚动甚至强烈得,令她的下腹处,涌出一股陌生的情热!

    两世为人,一直是处子身的陈容,只知道,这时刻的自己很陌生,她似是想他做些什么事,最好是把她揉入他的体内,最好是。。。。。。她不敢再想了。

    王弘伸臂扶住软到的她。

    他低下头,温柔地望着她,嘴角微扬,浅浅而笑,极关切极关切地问道:“阿容可是身体不适?怎地脸红得这般厉害,身体也是热着?”

    此刻,他的目光是那么纯洁,那么关切!

    陈容纵使一直是个闺阁女子,一直没有人告诉过她两性之事,这时也知道自己异常的原因。

    当下,她的小脸刷地一下,从耳尖一直红到了颈根。

    她急急地抽回身,向后撤去。然后,她嗖地转过去,背对着他,低着头,羞不自胜的,自责地说道:“是,是,是身体不适,可能病了。”

    她听到的,是汩汩的倒酒声。

    陈容怔怔回头。

    她看到的,是含着浅笑,容光混着露珠,晶莹剔透的王弘。他正低着头,优雅地在两个酒杯上满上酒。

    他的动作,是那么优雅,他的笑容,是那么雍容。这是一种含着金马玉堂的贵气的雍容,这是一种不识人间烟火,高高在上的优雅。

    陈容仰起脸,痴痴地望着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心,在慢慢地沉沦,沉沦。。。。。。突然间,她在想着:如果这个世间,有一种爱会让女人低到尘埃里,必是那女人,爱上了眼前这个男人。

    如果说,爱上冉闵,会让人觉得绝望,那爱上眼前这个男人,就会让人觉得彻底的卑微!

    慢慢的,陈容垂下了双眸,慢慢地,她伸手捂向了自己的胸口。

第102章 七郎,请从背后给我一剑!

    今天只有这一更了。。。

    ##

    碎发掉落在陈容的额前,她捂着胸口,深吸了一口气。

    这口气有点苦涩。

    慢慢的,陈容抬起头来。

    晨光中,她抬头看着他,明亮妩媚的大眼,认真地瞅着他。

    这眼神,特别特别认真,特别特别遥远。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令得王弘偏了偏头,任长发划过白净俊美的脸孔,“怎么啦?”

    陈容的小嘴张了张,半天,却重新闭上,她望着他,灿烂一笑,有点天真,也有点认真地说道:“苍天戏弄阿容啊,这一生,怕是不会圆满了。”

    王弘抬头,不知不觉中,他右手撑着塌几,极优雅地坐直身躯。

    他盯着陈容,慢慢扯唇一笑,双眼眯起,“阿容这是什么意思?”

    陈容仰着小脸,痴迷地望着他。这是真正地痴迷,是把一个人记在了心上后,光是看着他,便感觉到满足,光是靠近他,便再无他求的痴迷。

    她用这种痴迷的目光望着王弘,樱唇颤动,笑道:“没什么意思啊。”

    王弘依然眯着双眼注视着她。

    聪明如他,自是明白了陈容这话的意思。她分明是在告诉他,纵使她爱他入骨,纵使她恋他如痴。她的心里依然很清明,她清明地知道,她配不上他,她得不到他。。。。。。终她这一生,都不会与他在一起,所以,她的人生不会圆满了。

    这世上,怎么有这样的女郎?年纪轻轻,性情火热冲动中,却总是有着智者的从容和世故,甚至,沧桑!

    一个激情四溢的躯体中,怎么能有着这么冷静得近乎残酷的思量?

    王弘浅浅一笑。

    他垂下双眸,白衣胜雪的身影,向左侧的车辕靠去。就在他斜倚而下的那一瞬,青丝如瀑,披泄在白衣上。

    这时的他,沐浴在晨光中,清风里,明明身后只是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山壁,明明只是坐在马车中,却优雅高贵,如卧于华堂。

    他垂下双眸,修长白净的手,缓缓地抚着几上的酒斟,浅浅笑着,慢悠悠地说道:“阿容的意思,是不是想告诉我,一旦回到南阳城,你便还是你,我也还是我。此间之事,璧如春梦?”

    他说得很慢,声音清润动听之极,那双清澈高远之极的双眸,也似笑非笑的睨着她。

    不知为什么,望着这样的王弘,陈容的心抽了一下。

    她低下了头。

    这时,王弘伸出手,抚向她的手。

    在抚到她的小手时,他指甲如勾,在手心中轻轻一划。

    瞬时,一阵酥麻不期而来。陈容心头大颤。

    王弘却只是从她的手中拿过那山果。

    他低头抚弄着那山果,浅浅笑着,说道:“卿卿好生无情啊。”

    一种极随意的语气。

    陈容望着他,痴痴地盯了两眼,她低下头来,喃喃解释:“能够活在这世上,很不容易。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和感情,是会粉身碎骨的。”

    王弘淡淡一笑,他的声音有点淡,有点点冷,“既然如此,卿卿何必靠我如此之近?”他摘下一个山果,把红得剔透的葡萄样的果子在白净的掌心滚动着。一边滚动,他一边似笑非笑,“若是他人见到,岂不会以为你我已经有了苟且之事?”

    他用了‘苟且’这个词。这词,一般是民间用来形容狗男女的,既粗俗不堪,又是辱骂之句。

    这么高贵的,不沾尘埃的王七郎,居然对她用上了这个词!

    陈容脸孔一白,她低着头,喃喃说道:“在君身侧,那感觉极是美妙。。。。。。今日方知,什么叫情难自禁。”她这话,当然掺了假,前一世,她便知道这世上有一个词,叫情难自禁,便知道她这样的人,爱不起,输不起!

    陈容的声音一落,王弘便慢慢抬头望向她。

    他的眼神十分专注,分外地专注。

    盯着她美丽的脸,这脸孔,虽然经过了昨日的惊吓,昨晚的大起大落,虽然只是用清水洗过,可它透着一种惊人的艳美,晕生双颊,眉染情愫。

    王弘伸出手来,低低说道:“过来。”

    声音低沉,诱惑。

    陈容傻傻地抬起头,痴痴地望着他,向他走近。

    她把自己的小手,放到他的手掌中。

    王弘掌心一收。

    他的右手,包着她颤抖的左手,他伸出左手,搂向了她的腰。

    陈容没有抗拒,她甚至向他倚来,只是倚在他怀中的躯体,不住颤抖着,颤抖着。

    王弘搂着她。

    他伸手抚着她乌黑的秀发,低声问道:“昨晚,可怕了?”

    直到他这么问起,陈容才记起自己还有很多疑问呢。她伏在他怀中,闭上双眼,小脸晕红中带着醉意,喃喃说道:“怕,极怕,我以为这便是劫数。”

    “劫数吗?”

    王弘低低吟道。

    这时,陈容软软地说道:“它确实是劫数。”

    她与他,都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陈容伏在他的怀中,一动不动着。她的脸贴在他的锁骨处,吐出的芳香之气,暖暖地扑在他的身上。

    闻着他清新的体息,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的温度,突然的,陈容喃喃说道:“七郎。”

    “恩?”

    “你可有仆人跟随?叫一个过来,要他杀了我。”

    王弘低头看向她,目光专注。

    陈容依然闭着双眼,嘴角含笑,可她的声音,真的很冷静很冷静,非常非常的冷静,她轻声说道:“便这样,从我背后刺上一剑,记得要刺中心脏,这样才死得快。抽剑时,不要太急促,那血溅了你的白衣裳,就不好了。”

    她慢慢抬头,目光迷离而温柔地望着他,声音颤抖着,“真的,求你了。七郎,我怕再过一会,我又悔了。”

    王弘却是一笑,他极温柔极温柔地望着她,问道:“为何说这种胡话?”

    陈容一笑,她垂下双眸,再次伏入他的怀中,她还伸出双臂,主动搂上他的腰。便这般紧紧抱着他,她轻轻说道:“是不是胡话,以七郎的聪明,岂会不知?七郎,我是觉得,也许这一生,我都不会如此刻这般快活了,更不会如此刻这般圆满了。若能在真正快活圆满的时候死去,胜过世人多矣。”

    王弘没有回答。

    他任由她搂着他,偎着他。

    直过了许久许久,他轻轻笑道:“现在呢?可还想死?”

    他怀中的陈容摇了摇头,声音有点苦意,“不想了,死这个字,真是千古最最艰难之事。”

    她没有放开他。

    她依然紧紧地搂着他。

    偎在他怀中,闻着他的体息,她轻轻地说道:“真不想回南阳城。”说到这里,她吊上他的颈,痴望着他,顽皮笑道:“七郎,我们今天不回城可好?你要是饿了,我就去摘山果给我,渴了也有山泉,我们明天再回去可好?”

    王弘浅浅而笑,他一直在打量着陈容,目光明皎,“既然阿容如此不舍,为何执意推开我?”

    他这次,话说得格外透,“阿容若真有情,你我可以厮守。”

    陈容却是一笑,她艰难地从他的怀中起身,一边用手指梳理着枕乱的长发,又拭平衣裙。

    然后,她率先向外走去,走了一步,她朝他回眸一笑,灿若昙花,“阿容知道自己的,我这人,心太贪。总想得到更多。当了七郎的妾,便会千方百计地当上贵妾,说不定啊,还会用手段害了你的妻。一次害不成,便会害二次,二次害不成,便会害三次。只要阿容不死,七郎你的宠妾啊,妻啊,娶多少害多少,有多少死多少!”

    她笑得灿烂,秋波明媚,那话,却是实实在在地残酷森冷,而且,理所当然,“所以,除非七郎你一打开始,便想只娶阿容为妻,只宠阿容一人。否则。你这一生,我这一生,都不会安生了。”

    她转过头,提步向前走去,腰背挺得笔直,便如那青竹。

    阳光下,她的身影格外明媚,格外亭亭玉立。

    王弘侧过头,任由碎发遮住双眸,目送着她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不一会,陈容来到了山坳出口处,她朝外张望着,问道:“七郎,你的仆人呢?他们怎么还没有来找你?”

    王弘跳下马车,他优雅地走到她身后,也向外张望,然后悠悠一笑,道:“我会策马,上车吧,我们自行回南阳。”他没有向陈容解释那些仆人的事/

    陈容没有多想,她一听到他会驾车,还听到他愿意为自己驾车,顿时睁大了双眼。

    她嗖地回头,目光晶亮晶亮地望着他,欢喜地叫道:“你会驾车?”大眼眯起,她格格笑着扑向马车。

    三两下爬上车厢坐好,陈容欢叫道:“啊,王七郎为我驾车啦!王七郎当了我陈容的驭夫啦!”

    声音又脆又响,极是快活。

    王弘听到她这笑声,叫闹声,苦笑了一下,向马车走去。

    随着他长鞭一扬,那马便甩开蹄子,向外走去。

    马车出了山坳,马车向官道走去。

    一直走出老远,王弘都没有听到陈容地说话声,不由回过头来。

    他对上她痴痴望来的目光,不过这一次,她的痴迷中,夹着呆怔,夹着得意,夹着说不出道不尽的好奇。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他,喃喃的,一句又一句地重复道:“琅琊王七,居然为我驾车了?”

    声音中,尽是不敢置信!彻底的不敢置信。

    确实,这件事,不管放到哪里,不管说给谁听,只怕都不会相信。在这个时代,贵族的颜面,远胜过生命!有所谓‘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在这个时代,上下阶层之间,泾渭分明,那已是一条千百年来无人跨越过的银河。

    而现在,这个琅琊王家的天之骄子,居然愿意给她这个寒微卑贱的小庶女充当驭夫。就算是权宜,说出去,也是石破天惊之事。

第103章 谁人送来黄金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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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马车缓缓行驶着。

    不知为什么,陈容明显地感觉到,王弘驱车驱得很慢,难道,他知道自己的心思,想这一刻能留得久一些?

    想到这里,陈容苦笑了一声,她哗地一声拉下车帘。

    可刚刚拉下,她便悔了,便掀开车帘一角,看向他的背影。

    渐渐的,马车驶上了官道。

    官道漫长,黄尘扬天而起。过了一会,陈容发现,王弘只在官道上行驶了二刻钟,便把车驱入一个山间小道。

    这山间小道,两侧溪水潺潺,竹林时有,那些因为进入冬季,已经干枯的杂草都还有半人高,杂草和枯藤交织着,缠绕在树根上。

    小道的两侧,是连绵的山脉,看来看去,这里竟是极少有人行走的模样,仰着头看了又看,都看不到一户人烟。

    陈容诧异起来,她伸头问道:“七郎,此是何处?”

    王弘头也不回,他懒洋洋地坐在驭座上,纵使马车滚动激起的烟尘,已染黄了他的白衣,他那样子,也仿佛自己正华服盛装,参加王室的宴会一样的都雅。

    他含着笑,漫不经心地甩了一下鞭子,道:“是一条小路,彼处行人少,没有农田,流民不喜。”

    陈容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说,这条路很安全。

    她心头一松。

    就在她准备继续询问时,王弘清润动听,宛如流泉般的声音响起,“这附近的小道,我都熟悉。”他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率先说了出来。

    这话陈容都有点不相信了,她怔了怔,瞪向他的背影。

    不过,她没有开口质问。她知道,不管是冉闵,还是王弘,他们位高权重,说出的话一句便是一句,这类人,不喜欢自己的话被人质疑,更不喜欢解释。

    晨风悠悠而来,它拂起王弘的墨发,拂得车帘哗哗作响。

    走到小半个时辰后,王弘右手按着马鞭,左手轻拍辕木,放声清唱起来,“望洛阳,意沉沉。想西山落日,照昔日王都,今日荒冢落枯鸦。”他刚唱到这里,声音却是一哑。

    几乎是突然的,他仰起头,放声长啸起来。啸声如金石相击,既明且脆,远远传出。

    就在陈容傻呼呼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王弘时,他的长啸声,渐渐转为呜咽,转为呜咽。。。。。。

    呜咽声中,陈容的呆呆傻傻中,一个高歌声从远处的山腰上传来。那个歌声,却是沙哑苍老,唱得十分苍凉,“他年英雄今日冢,他日衣冠雍容,今朝白骨无坟。”

    那个声音,也就是唱到这里,唱声便止,啸声高起。

    陈容回头张望,只见远方三百步处,山腰间,枯树中,一个四十来岁,胡子拉杂的中年樵夫,正双手叉腰,仰天长啸。

    那樵夫的啸叫声,苍凉古朴,其章绵绵,远远传出。

    陈容望着那人,突然想道:这人是个隐士。

    就在她寻思之际,那个中年樵夫弯下拾起斧头,一边砍向前面的小树,一边粗着嗓子呐喊道:“山下歌咏者何人?好端端地唱什么歌?勾得老夫断了肠!”这樵夫显然精通音律,他一边呐喊,一边用力砍着那枯树,动作和说话配合极好,颇有节奏感。

    驭座上,王弘挥了挥马鞭,也没有抬头,便这般高声回道:“琅琊王七也。”

    “哈哈哈哈。”回答他的,是那中年樵夫的放声大笑,“琅琊王七?好大的名头啊。”

    这时,马车离他只有二百步了。

    中年樵夫低头一看,诧异地叫道:“噫,马车中坐着何人?竟劳得动琅琊王氏的王弘亲自驱车?”

    王弘笑了笑,朝陈容吩咐,“把车帘拉起,让长者一观。”

    陈容应了一声,把车帘掀开。

    只是在掀开时,由于自惭形秽,她的头,还是低了低。

    那樵夫一怔,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显然心情甚好,竟是哗地一下把斧子远远扔开,双手叉腰放声大乐。

    大笑一阵,引得回声不断后,那樵夫叫道:“好,好。堂堂琅琊王家的嫡子,竟愿意为一个妇人驭,好,不愧是我辈中人。”

    过一会,他转向王弘说道:“你刚才所吟,长短不一,是新诗体?”

    王弘淡淡一笑,朗声回道:“非也,只是听到我这妇人上次念过一遍,觉得这体裁长短不一,倒也轻爽上口。”

    那樵夫继续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他扛起斧头,转身朝山深处走去。渐渐的,那笑声变成了悲咽,悲声混合在风声中,仿佛苍天在哭。

    马车再次驶动了。

    马车继续向前驶去。

    王弘所挑的这条路,不但偏僻,还是条近道。不过二个时辰不到,陈容的视野中,便出现了南阳城的城墙。

    陈容望着那高大的城墙,望着远处隐约的人影。那人影黑压压一片,堆积在城外,难道是流民们聚集在一起,要闹事了?

    陈容想到这里,看向前方的王弘。

    王弘依然一派悠然,他甩着马鞭,变成灰色的白衫随风飘荡,墨发乱舞,便是这样,便是从背上看去,也是容光逼人,皎如玉树。

    只是陈容知道,王弘甩动马鞭的速度加快了些。

    不一会,马车便来到了城门外。

    这里的南阳城外,已是人山人海。上千人挤在那里,中间是吵闹着的贵族们,而四周,却是全副武装,盔甲如林的士卒!

    这些士卒人人身着散着金光的黄铜甲,手持长戟。里三圈外三圈地围着那些贵族,至少也有五千!

    这五千悍卒,是南阳王的亲卫!

    陈容忍不住低叫出声,“出了什么事?”

    前方吵吵嚷嚷,哪会有人回答她的疑惑?

    就在这时,贵族中,传来一个青年士人的朗叫声,“南阳王这是何意?前一次,我们想要离开南阳城被他拦住了。这一次,他竟是连琅琊王氏的车队也敢拦住,莫非,他真以为这天下间,无人可以制得他一个地方郡王?”

    声音沉沉,已是怒喝。

    琅琊王氏有人要出城?

    陈容嗖地一下,转头看向王弘。

    她看到的,依然是一派悠然,好不自在的背影。

    那青年士人的叫声一止,众卒中,一个将军冷笑起来,“琅琊王氏确实了得。可是他琅琊王七既然如此招惹了慕容恪,就别想这么不声不响地把祸水推到我南阳城,自己离开!”

    他说到这里,向后退出一步,右手一挥,喝道:“拦住了,一个也不许走!”

    贵族中的那青年士人气得都要笑出来了,他高声喝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里面有没有琅琊王七!”

    那将军自是早就发现人群中没有王弘了,他却是不理,只是昂着头,手中令牌一举,沉声喝道:“王令在此!我可不管有没有王七,反正属于琅琊王氏的车队人马,一个也不许出城!”

    听到这里,王弘显然有点糊涂了,他挥了挥手,令一个仆人打扮的少年走近。

    那少年杂在十几个流民中,衣裳最是整齐。他正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一转头便看到王弘在招手,人没有认出,却被他的容光所慑,双眼眨也不眨地,好奇而仰慕地望着王弘,大步跑来。

    王弘朝着前方三百步处的人群一指,浅笑道:“小哥可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知道知道,我自是知道。”少年的声音清脆响亮,他大声说道:“昨天晚上,二百个胡人,抬着一副黄金棺,突然出现在城外。他们对着城中喊话,说什么:他家将军仰幕琅琊王七的风采,一直想亲近亲近。上一次在莫阳城中,王郎不告而别,他很是伤心。现在听说他在南阳城中,特奉上黄金棺,愿与王郎相定再见之期。”

    少年牙齿伶俐,声音清脆,记忆又好,他一口气背到这里,喘息了一下,继续说道:“胡人还说,他家慕容将军已为王郎备好了金缕玉衣,玉衣华贵,制造不易,万望王郎不要推拒。说完这些话后,胡人放下棺材,扬长而去。”

    这一下,陈容和王弘完全明白了。

    王弘笑了笑。

    他这一笑,容华动人,那少年眼前一晃,看呆了去。

    王弘轻笑着,眯起双眼,淡淡说道:“于是,今晨里,南阳王发现我琅琊王氏有车队想离开了?”

    “正是正是。”那少年青涩的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不过转眼,他的双眼又亮了,又信心满满,“刚才那人都说了,他们琅琊王氏,才不会做出这种临阵脱逃之事。他们走的这些人,是去建康搬救兵的。至于王七郎,还有大半的王家精兵,自会留在南阳城中。还有一个人说,既然慕容恪要的是他家七郎,如果他家七郎离开了南阳城,慕容恪便不会再对南阳城感兴趣。不肯给他们放行的南阳王,才是目光短浅之人呢。”

    王弘一笑,他道了声谢,让那少年离开后,抬起头,悠然地望着那群人。

    这时,他向后倚了倚,靠近陈容,浅笑道:“阿容。”

    陈容一怔,连忙应道:“是。”

    王弘的声音,极温柔极温柔的,“你如想离开南阳城,那就在这两天走吧。一切我都会安排。”

    陈容万万没有想到,他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想的,便是让自己平安离开南阳城

    她望着他,她晕生双颊,一抹感激和爱恋,又浮上眉梢。

第104章 守株待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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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后,她轻声问道:“你呢?你在哪里?”

    王弘轻笑道:“我啊,当然是在南阳城。若是一个胡人匹夫哧了哧,琅琊王七便见风而逃,那可多没趣?”

    陈容想了想,低声说道:“那我也留在南阳城。”

    背对着她的王弘,身躯一直,半晌,他柔柔问道:“卿卿不畏死?”

    死?当然是会畏的。

    陈容说道:“郎君都不畏死,阿容怎敢畏死?”

    说完之后,她很久都没有得到王弘的回答,不由转头看来。

    四目相对,那一瞬间,她在他怔怔望着她出神的眼眸中,看到了迷离。。。。。。不过眨眼功夫,他又是悠然一笑,那个高华超然,不染尘埃的王七郎,重新回到世间。

    这时,身后出现了一阵冲天烟尘。站在路旁的十数流民,齐刷刷把看向城门口的目光移向身后。

    只是一眼,他们便开始退去,不一会,流民们已经退去,便是那个少年,也退得远远的,好奇地向这边张望着。

    出现在陈容眼中的,却是二百个盔甲着身,身形高大悍勇异常的壮汉。这些壮汉,应该都是北方人,任何一个的体形,都比得上两三个流民。

    他们整齐划一地策马而上,围上了马车。

    陈容嗖地转头看向王弘,见他若无其事,便放下了心。

    其中一个壮汉策马而出,他朝着王弘双手一拱,唤道:“郎君?”

    居然是王弘的护卫?陈容忖道:原来他们都在后面啊。直到这时,陈容才想到,自己都没有问过王弘,昨天晚上,怎么会是他孤身前来寻找自己,按道理,他的仆人不应该离开他左右啊。

    王弘施施然地走下马车,他朝陈容瞟了瞟,命令道:“王生,你把女郎送回城吧。”

    “是。”

    一个二十七八岁,一张国字脸的护卫策马上前,朝着陈容拱了拱手,然后跳下马背,跨上了驭座。

    马车驶动。

    驶出几步,陈容还在瞬也不瞬地盯着王弘,她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几次想跟他说些什么。可看到正被护卫们筹拥着,脸上虽然带着笑,却有了两分疏离和严肃的王弘,又闭上了嘴。

    马车渐渐远去。

    不一会,陈容的马车便出现在城门口。

    堵在城门处的南阳王的私兵,只是防止着贵族们出城,至于有人进城,却是不管不顾的。

    陈容顺利地进了南阳城,回到了院落。

    她一下地,朝着那转身离去的护卫匆忙谢了一声,便急急地对着院落里面唤道:“尚叟!尚叟!”

    连叫了两声,都没有人回应,她的声音带上了慌乱。

    这时,房中传来平妪惊喜地声音,“是女郎回来了?是女郎回来了?”她冲了出来,跌跌撞撞跑到陈容面前,扶着她的手臂,朝着她上下打量。

    陈容挥开她的手,问道:“尚叟呢。”

    平妪道:“在塌上躺着呢。”

    一句话说出,陈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绽颜一笑,道:“回来了就好。对了,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平妪回道:“今天一大早,”平妪朝外面望了一眼,凑近陈容的耳边,低声说道:“天刚刚放亮,城门一开,尚叟便出现在南街店面中了。”她的声音中有着忧色,“当时尚叟一见到人,便晕了过去。后来醒来后,便哭着叫着女郎你的名字。”

    陈容抿着唇,低声说道:“他是在南街店铺里的塌上?”

    “是。”

    平妪抬头望着陈容,讷讷半晌,吞吐着问道:“女郎,昨天晚上,你。。。。。。”

    陈容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安,当下双眼一瞪,喝道:“我清白着呢。”

    “是,是是,女郎清白着,清白着。”话是这样说,平妪的声音中,依然有着忧色。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躁动声。

    喧闹纷纷中,李氏尖利的声音传来,“阿容可在?”

    陈容还没有反应过来,平妪已是白着脸,喃喃说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们昨天晚上就来问过女郎两次,今晨天刚亮,又说夫人有召。现在女郎前脚回来,她们后脚就来了,我就知道她们不会放过女郎的!”

    陈容听到这里心一沉,她想到了那封害得自己险遇不测的请贴!

    一个婢女的声音回道:“禀如夫人,女郎在呢。”

    “居然在啊?”李氏尖笑起来,她扭着腰,在四个婢女地筹拥下跨入院落。一入院,她便盯向陈容。

    望着衣衫尽是皱褶,长发披垂中有着凌乱的陈容,李氏笑了起来,她阴着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尖声说道:“哟,哟哟!果然是胆大包天,敢到莫阳城中与情郎赴死的阿容啊。”她走到陈容面前,围着她转来转去,嘴里啧啧有声,“胆子很不小啊,前一次,一消失便是数日,回来后还编造谎言戏耍长者。这一次呢,一大早的,衣裳没换,头发也乱了,啧啧啧,这身上,还有男人的味道啊,”她做了一个夸张的嗅鼻动作,“看来,小姑子对男人是食髓知味了,几天不去幽会一番,便情思难耐哟!”

    这话,已是十分刻薄,十足羞辱!

    陈容忍着气,张嘴便想回话。

    可是,李氏声音一落,右手便是一挥,向着那四个婢女命令道:“拿下来!”

    嗖嗖嗖嗖,四女同时跨出两步,围在陈容左右,伸手便向她按来。

    陈容盯向李氏,双手一甩,甩开了其中两个婢女后,她低声喝道:“如夫人,如今的阿容,也是个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的,请你让她们退下,阿容自己有脚!”

    陈容的声音刚落,李氏便是放声大笑。

    她笑得十分尖利,十分嚣张。

    笑着笑着,她声音一收,盯着陈容,讥嘲地说道:“莫非,你还以为你有琅琊王氏护着?啧啧啧,阿容啊,看来你是不知道啊,你的王七郎,已被胡人和南阳王同时盯上了。便是那个王仪,他今天早上,为了逃避围城,竟想带着私兵悄悄离开,也被南阳王控制了。就算他不曾被控制,那晚上你当众拒绝了他的好意,你以为,你在他面前,还会有什么颜面不成?”

    李氏一脸小人得意的讥讽,尖笑道:“想那琅琊王氏偌大的名头,却尽是出了一些贪生怕死之徒。哎,真是差我颍川陈氏太多了。”

    陈容听着听着,心沉了下来。她听得出来,这李氏的语气中,对南阳王极恭敬,对琅琊王氏,则有点轻辱。难道说,府中出事了?陈元彻底地倒向南阳王了?

    李氏心情甚好的冷嘲热讽到这里,手一挥,再次尖声喝道:“拿下了!”

    嗖嗖嗖,几婢同时扣上了陈容的双臂,锁住了她的肩膀。

    陈容心思电转。

    昨天的那封请贴,分明是要置她于死地。她虽然不知道是谁干的,可她这一世,得罪的人也只有这么一家子!

    现在这李氏,那动作那表情,太过嚣张!事情不对头啊!

    决定一下,陈容双肩一抖,便撞退两个婢女,向后退出一步。

    她这反抗地动作一做出,李氏便尖叫起来,“反了反了,真的反了天了。”尖叫声中,她大声命令道:“你们也上去。”

    她指的,是刚刚跨入院落的两个护卫。

    这两个护卫,陈容是识得的,他们是阮氏陪嫁过来的,一个个都有很不错的身手,上一次阮氏另路南迁,便是因为有他们护着才一路平安。

    望着那两个大步逼来的护卫,望着旁边缩成一团,尖的尖叫,哭的哭救的平妪等人,陈容停下了动作。

    她没有做徒劳无功的挣扎。

    两个护卫走到她面前,见她没有再跑,便停下脚步,而另外四婢再次围上陈容,她们锁住陈容,把她朝着前面重重一堆,喝道:“走吧。”

    于是,在李氏扭着腰,一路尖酸刻薄地辱骂中,她们押着陈容,向阮氏所在的院落走去。

    不一会,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入了阮氏的院落。一入堂房,一婢便在陈容背后重重一掌,击得她向前踉跄冲出几步,险些仆倒在地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喝道:“跪下!”

    陈容没有跪。

    她昂着头,盯着坐在主塌上的阮氏,双眼一阴,突然说道:“夫人,便是琅琊王氏舍弃了阿容,那冉将军,必然是还念着阿容的。想阿容与夫人之间,也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夫人无需这么大张旗鼓地押回我?”

    再一次,她声音刚落,李氏已尖笑出声,“难道你阿容现在还想要名节了?格格,都一夜没归了,也不知与几个男人睡了,居然还怪我们大张旗鼓地押了你。”

    嗖地一下,陈容的脸孔涨得紫红。她嗖地回头瞪向李氏。

    阮氏的轻喝声传来,“掌嘴!”

    李氏先是一怔,转眼她一张脸涨得通红,她慢慢伸出手,轻轻地在自己的脸上抽了一下,哭巴着脸叫道:“夫人!”

    阮氏看也不曾向她看向一眼,喝了一口奶子,慢悠悠地说道:“我陈氏,也是百年公卿世家,这种粗俗不堪的话,贱民们可以说,你却不能说。”

    李氏连忙低头,应道:“是,是。”一边应着,她一边又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抽了抽。

    阮氏转头看向陈容。

    盯着陈容,她那保养得圆润的脸上,带上了一抹笑容。

第105章 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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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着笑着,阮氏伸出涂了蔻兰的兰花指,一边抿着奶子,一边轻言细语地说道:“不错,是个会勾男人的。琅琊王七,冉将军,还有南阳王,那魂啊,都被你这小姑子给勾了去。”说到这里,阮氏不知道想到什么,带着厌恶阴阴一笑,“死了是怪可惜的。”

    她右手一挥,命令道:“押下去吧,记得看牢一些。还有,她那个院的人,也看牢些。”

    “是。”

    李氏走到陈容身后,把她重重一推,喝道:“走!”

    陈容回头瞪了她一眼,那眼中的煞气,直令得李氏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出几步,她才转身向外走去。

    走着走着,就在陈容跨到台阶上时,她突然脚步一慢,说道:“上次在莫阳城中,王氏众人问我可有所惧。夫人你可知道,我是如何回答的?”

    阮氏蹙起眉,不耐烦地把奶子放在几上,刚要喝令婢女们快些把她拖走,陈容已大声说道:“当时我便说,我最惧的,不是死,而是不得族伯陈元和他的夫人所喜。”

    她说到这里,盯了李氏和阮氏冷笑一声,掉头转身,大步离去。

    望着陈容的背影,阮氏伸手在几上一拍,气得脸孔通红,“这,她居然敢威胁我?她居然敢威胁我?”

    转眼,阮氏又坐了下来,她重新端起奶子抿了一口,冷笑道:“拿琅琊王氏来唬我?陈氏阿容,王弘尚且性命难保,便是保得住,他可是连个贵妾也不愿意给的,你又算得什么?哼,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什么长相,还想倚仗逢场作戏的男人!”

    陈容再次进入了上次的小木屋中。

    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站在李氏身侧,一个尖下巴,嘴边长着一颗美人痣的婢女盯着她,尖声笑道:“陈氏阿容,你那刀子不是耍得很好吗?今儿怎么不耍了?”笑到这里,这婢女讨好地朝着李氏望去。

    李氏则高傲地抬起下巴,盯着陈容。

    陈容转过身,没有理会她们。

    那婢女见状,叫道:“看你得意到什么时候!”这时,李氏已尖声说道:“看她一下都硌眼,把房门关上。”

    “是,是是。”

    关上后,陈容听到她在外面叫道:“看紧一些。”

    “是。”

    时间渐渐流逝。

    陈容抱着双膝坐在塌上,望着头顶的那片天窗,咬着唇不停地寻思着。

    可她这人,本就不是特别聪明,不然前一世,怎么也落不了那样一个结局。

    她坐在这里寻思来寻思去,却是什么脱身之策也想不出。现在她只能祈求,那封请贴并不是阮氏和李氏拿出的,不然,她这一次可真是在劫难逃了。

    陈容把脸埋在双膝间,恍惚中,王弘的面容再次出现在她眼前。昨晚那惊魂的一夜,也在她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放。

    转眼,天黑了。

    小木屋中,已黑得看不清五指,要不是外面不时传来人语声,嘻笑声,陈容几乎要被自己的心跳给弄疯掉。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窗中渐渐有星光漏入,人语声渐渐转少。

    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陈容听到那脚步声,连忙一个箭步冲出,凑到房门口,眼巴巴地望着。

    果然,那脚步声是往这里来了。

    砰砰砰砰,陈容的心跳,变得急促而慌乱。

    不一会,那脚步声出现在房门处。然后传来的,是锁被打开的声音。

    陈容快步回到塌几处重新坐下。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星光入眼。

    出现在房门处的,却是两个婢女和两个高大的护卫。那两婢女朝陈容盯了一眼后,转向那两护卫低声说道:“动作快些。”

    动作快些!

    陈容大慌。

    她连忙站起,不等她有什么动作,那四人已一拥而上,转眼间,一块白布蒙上了陈容的嘴,同时,她双手被剪,整个人身不由已地向前跌撞冲出。

    一辆马车停在门外。

    转眼,她便被那两个护卫扔到了马车上。一得到自由,陈容便想纵身跃下,可哪知道,这两个婢女,却是身怀武技的,她刚一动,两女便一左一右扑了上来,啪啪两下,她的双肩同时被制,那刚刚离口的白布,又蒙到了她的嘴上。

    在马车驶动时,两婢拿出一个绳子,把她反绑了起来。

    直到把陈容绑成了一个棕子,手脚全部一动不得动,两婢才把她朝马车中一扔,自顾自地坐在塌上。

    这时,马车正在向府门外驶去。

    既然动弹不得,陈容便没有再挣扎。她躺在车板上,睁大双眼,暗暗忖道:他们这是要把我带出陈府。也不知是想把我带到外面弄死,还是另找地方关押起来?

    也是奇怪,事到临头,陈容一想到那死字,心中并没有很恐慌。也许,是因为死过一回。也许,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前面的路,该怎么才能走下去。

    马车格支格支中,驶出了陈府,进入了南阳城中。

    夜深了,城中一片安静,只有位于巷道深处的朱门华第里,才有笙乐和笑声传来。。。。。。总是这样,就算明日胡人便攻下了南阳城,士人们也不会忘记纵情声乐。

    在陈容的胡思乱想中,马车颠覆声停了停。

    接着,它拐了一个向。

    这时,一阵寒风吹来,把车帘扇得大开。陈容连忙转头一瞅,她看到的,是一片高大的围墙,围墙里面,是一个庄子。

    那个庄子,两世为人的她却是识得的!这是阮氏在南阳城中置下的一个庄子!

    只是一眼,车帘再次掩上。

    陈容闭上双眼,开始从车轮声中,计算着路程。

    约二刻钟后,马车停了下来。

    两个婢女提着陈容走下马车,她们把她扔入了一个装饰简洁的房间。

    把绑着她的绳子解开后,两女把门一锁,掉头离开。

    陈容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双脚,慢慢站起。

    这个房间虽然简洁,却有一个塌,还有几,同时有门有窗,只是那窗户,被牛皮蒙住了,黑糊糊地让她看不到外面。塌后还有一个小门,小门内,只放着一个马桶。

    她听了听,从脚步声可以听出,外面至少有四个护卫。

    见到暂时是没有生命危险的,陈容松了一口气,她走到塌上,倒头便睡。

    她当然睡不着,睁着双眼,听着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听着哇鸣声,时间也过得很快。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低语声传来。陈容听到终于有人说话了,心下一动,连忙轻手轻脚地站起,摸到门边侧耳倾听起来。

    “应是睡了吧?”

    “都要天亮了,她一个小姑子折腾了大半宿,肯定睡了。”

    第一个声音诧异地问道:“听你这口气,还认得这小姑子?”

    第二个声音有点沙哑,他嘎嘎低笑起来,“当然认得。你不知道,这南阳城的小姑子虽多,可没有一个比得上房中这人。啧啧,那屁股那奶子,啧啧,一看就让人连骨头都酥了,要是能睡一睡,死了也值。”他淫笑起来。

    这时,第三个有点沉闷的声音传来,“别说了,主母交待过,不许说话的。”

    第一个声音嘿嘿一笑,低声说道:“她又跑不掉,说一说有什么打紧?”顿一顿,那人嘀咕道:“再说,她也睡着了。”

    见那沉闷的声音没有斥喝他,第二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是啊是啊,有什么打紧?说起来真是可惜了,听荭姐说,主母说了,先关个两天,如果没什么事,便给她一根白练。”

    听到这里,陈容打了一个哆嗦!那个阮氏,竟是想置她于死地?而且,她还要弄成她是自杀的样子?

    外面的声音还在传来,这一次开口的,是那沉闷的声音,他显然有了兴趣,语气有点点激动,“是啊。”他压低声音,砸巴着嘴说道:“你们不知道,荭姐说了,到那时我们可以尽情的玩,便是玩死了也不要紧。”

    这话一落,三个惊喜的低叫声同时传出。

    沉闷的声音立刻低喝道:“低声!”

    安静片刻后,他压低声音,砸巴砸巴地笑道:“当然,要是能逼得她自己自杀就更好了。我听荭姐跟菇娘说,一个小姑一晚不归,也不知遇到了什么。回家后想不开,说出去谁都会信。”

    再一次,四个淫笑声同时响起。

    陈容坐了起来。

    黑暗中,她只是冷冷一笑。

    转眼,东方亮了。

    转眼,远处的喧嚣声不绝于耳。

    转眼,光亮从西侧传来。

    时间流逝中,一直都没有人给陈容送饭来。

    终于,在房中光亮暗下时,房门吱呀一声,给打了开来。

    一个婢女提着竹篮,出现在房门外。她朝坐在塌上,双眼警惕地盯着自己的陈容望了一眼,把竹篮一放,二话不说便把房门重新归上。

    只是一眼,陈容便看到,外面站着四个壮年汉子,他们正淫笑地望着她,直到房门关上。

    天又黑了。

    青哇的叫声,此起彼伏,笙乐声随着风,从遥远的地方飘来。

    陈容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塌上,她的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她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着,这一次要是能出去,便是暴露她粗鄙狠辣的真面目,她都要请王弘,请孙衍他们帮忙,出手处置了那个阮氏和李氏。

    时间还在流逝。

    不知不觉中,陈容竟睡了过去。

    一身冷汗的惊醒后,房中还是黑漆漆的,外面已没有了什么脚步声。

    陈容侧耳听了听,见到外面确实是静悄悄的,连忙赤足跑到门旁,重重推了推。

    门被锁得很牢。

    她跑向窗户。

    刚刚准备推动,外面脚步声再响。

    这一响,便是大半个时辰。陈容只得坐回塌上,又晕晕沉沉地睡去。

    再次醒来,东方又亮。

    昨天那个婢女又来送饭时,太阳正炽热着。

    与昨天一样,那四个护卫一见门开了,便挤在一起,色眯眯地盯着陈容不放。一个个砸着嘴,只差流着口水。

    婢女锁上门便走了,留给陈容的,是越来越慌乱的心。

    她知道这个庄子的,它位于南阳城的北门,很偏远,是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而且这个庄子经常闲置。通过这两夜的倾听,她发现整个庄子中,只怕只有自己和这四个护卫在。

    现在,她只能祈祷着,希望着王弘快快脱困,快快记起她这个人。。。。。。除此之外,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了。

    如此晕晕沉沉,度日如年的过了三天后。

    第四天上午,一阵马车格支格支的滚动声传入耳中。

    一动不动地坐着的陈容,听到那滚动声越来越近,突然的,她从塌上一跳而下,跑到了门边。

    这时,那金钗已滚入她的手掌心。

    她的手,紧紧扣着金钗,目光则瞬也不瞬地盯着门口。

    不一会,马车在院落里停下了。接着,陈三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是不是在这里?”

    他的声音有点愤怒,很是高昂。

    那个经常跟在李氏身侧的,尖下巴,嘴边长着一颗美人痣的婢女哭道:“是,是。”

    她才叫了两个字,便发出一阵‘唔唔’的声音,显然嘴巴被堵住。

    陈容一怔,瞬时,一缕希望浮上心头。

    一阵脚步声响。

    不一会,陈三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温和而亲切,“阿容阿容?妹子,妹子,你在里面吗?三哥来接你了。”

    陈容盯着外面,嘴角向下一扯,口里却虚弱的,惊喜地应道:“三哥?是三哥?你来接我了?”

    她扑上房门,重重地捶打起来。

    陈三郎大喝的声音传来,“还不把房门快快打开?”

    “是,是,是。”

    一连串慌乱地应答中,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阳光一入眼,陈容便反射性地伸袖挡在脸前。

    这时,陈三郎向她大步走来,他一边走,一边心疼地叫道:“阿容,你瘦了啊,哎,看这小下巴,都尖得让人心痛了。”一边说,他一边抱向陈容。在陈三郎的身后,是几个高大的护卫和婢女,他们有意无意地挡着陈容的视线,似是不想让她看清这庄子。

    陈容听着他这关怀的声音,悲从中来,以袖掩脸,呜呜哭泣起来。

    陈三郎这时已走到她身边,他盯着她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身,盯着她那黑缎般,虽然关了几天,依然光洁之极的秀发,双手一伸,想把陈容搂入怀中。

    就在这时,陈容却是双脚一软,整个人向地上瘫去。

    陈三郎一怔,他连忙放下她,一把拂开陈容覆在脸上的长袖。望着她紧闭的双眼,刹白的脸,不由呆了呆。

    这时,一个仆人在他身后低声说道:“小姑子欢喜得晕了。”

    陈三郎恍然大悟,他连忙叫道:“快,快,把我妹子抱到我的马车上去。”

    两个婢女应了一声,上前抱起陈容。在抱着陈容时,她们有意无意,那长袖都放在陈容脸上,挡住了她的眼睛。

    她们走了两步,陈容便被颠醒了,她一醒过神,便是啕啕大哭。那哭声,要多响亮有多响亮,要多刺耳有多刺耳!

    陈三郎一惊,眉头一皱,不由叫道:“妹子不要哭了。”

    哪里知道,他这叫声一出,陈容的哭叫声更响了。

    这高昂的,尖利的哭嚎声,真真可以撕破人的耳膜。陈三郎大吼一声,见她压根就听不进,不由恼火了。当下广袖一挥,喝道:“抬上马车抬上马车。”

    两个婢女扯着陈容刚要塞入他的马车,陈三郎怒喝道:“瞎眼了?让她坐你们的马车!”

    “是,是,是。”

    两个婢女提着陈容,把她塞上了自己的小马车。

    而这个时候,被陈三郎丢到一边,嘴里被塞上布条的那生有美人痣的婢女,则被护卫们提起,扔入了最后一辆马车中。

    马车驶动,随着颠覆,那车帘,稳稳地罩着,便是寒风吹来,也不晃动一下。

    慢慢的,陈容那尖利的哭声渐渐小了些。

    再慢慢的,那哭声渐渐止息。

    而这时,马车已出了庄子,驶入街道中。

    见到耳朵终于清净了,陈三郎嘘了一口气,他向塌后一靠,吞了一口奶子,骂道:“娘的,女人一哭起来,连天都要崩塌!”

    骂到这里,他想到自己的事,便把车帘掀开,向另一辆马车温柔笑道:“妹子?妹子?现下可好些了?”

    好一会,马车中才传来陈容沙哑安静的声音,“好多了。”顿了顿,她喃喃说道:“多谢三哥。”

    陈三郎嘿嘿一笑,转眼,他却是皱着眉头,说道:“三哥来迟了啊,害得妹子被关了几天。”

    他说到这里,恨恨地骂道:“都是那贱婢!她在母亲面前胡乱说话,乱扯舌根。不过妹子放心,那贱婢三哥不会放过她。这次回去后,阿容想打想杀都随便!”

    这口气,十分诚挚十分动人。

    陈容冷笑一声。如果那天晚上她没有听到几个护卫的私语,也许她也会以为,阮氏只是想关她几天。

    冷笑中,陈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会放过她。”她声音有点尖利,有点恨苦,“居然是那个贱人害我的?三哥,我不要放过她!”

    “好好,你不用放过她。”

    陈三郎呵呵笑了两声。示意马车向陈容靠近。

    他伸着头,凑近陈容的马车,关切地说道:“阿容啊,这几天可真是苦了你了。回去出了口气后,你就好好休息几天。我已经吩咐厨子,会弄些鸡啊羊骨啊,给你补一补的。”

    马车里,传来陈容感激不尽的声音,“三哥,谢谢你。”

    陈三郎呵呵一笑。

    他把头缩回,目光瞟了马车后身影模糊的陈容一眼,暗暗忖道:不行,现在急不来。那件事,还是等她养了一天再开口吧。

    马车回到了陈府中。

    它没有进入陈容的院落,而是直接向陈元所在的院落驶去。

    不一会,马车便停了下来。

    陈容刚刚走下马车,一阵含糊的呜咽声便传来。只见那生了美人痣的婢女跪在陈元的面前,双手反剪,嘴巴补塞,披头散发的。

    她的前面,坐着陈元,而阮氏和李氏,都低着头,一脸愧色的站在下面,一动不动。

    陈三郎领着陈容走来时,陈元连忙站起,他迎上陈容,关切地望着她,沉声说道:“阿容,休怪伯父。”

    他的语气中,有着沉怒。

    这是真正的沉怒。

    陈容诧异地望向他,陈元脸色发黑,拉得老长,双眼也喷着火。那愤怒的样子,还真地不像是伪装呢。

    这时,陈元迎上她的目光,他直直地盯着她,再次说道:“阿容,休怪你伯父。”

    语气真有几分诚意。

    陈容低下头,虚弱地说道:“伯父言重了。”

    “没有言重。”陈元很愤怒,他在原地踱了几步,沉声说道:“不过出门几天,家里就翻了天了。这几个,这几天。。。。。。”他重重喘了一口气,大步冲到那婢女面前,伸脚便是用力一踢。

    这一踢,他用出了十分力道。当下那婢女惨叫一声,向后滚了几滚,便是站在旁边的李氏和阮氏,这时也同时打了一个哆嗦,头也更低了。

    踢了一脚还不解恨,陈元又冲上前,又朝着那婢女的胸口踢去。“砰”地一声,那婢女被踢个正着,当下身子一歪,一口鲜血喷出,令得那塞在嘴里的布条,全被染透。

    而这时,陈元还在死命地踢着,他一边用力地踢打,一边咆哮如雷,“一个个都长了眼啊。阿容也是你们可以动的吗?贱人,贱人!贱人!”

    陈元虽然不是个士大夫,可也是读过书的人,一直以来,他也努力地表现得温文尔雅的。可这一刻,他竟是凶态毕露。那愤恨之情,哪是伪装得出的。

    陈容看向一旁缩成一团的李氏和阮氏,特别是李氏,不由想道:莫非,这件事真没有经过陈元的允许?

    陈元死命踢了几脚后,整个人已是气喘吁吁,他停下动作,不住地喘着粗气。好一会,他才挥了挥手,对陈三郎说道:“阿容定是累了,带她回去,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是,父亲。”

    陈容刚刚转身,她的身后,陈元压抑着怒火的咆哮声再次传来,“你,给我好好的呆在屋子里,没有我的允许,哪里也不许去!”

    阮氏好一会才低声回道:“是。”

    接着,陈元骂道:“真是瞎了你他妈的狗眼!”骂到这里,他怒喝道:“把这女人关起来,关上三天,谁也不许给她送饭。”

    这一次,是李氏哭着回道:“夫主。”声音低低,却没有求饶。

    随着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陈容已是越来越好奇:难不成出了什么事?陈元竟然舍得为自己出头?还表现得这么勃然大怒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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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执意要嫁给他,最终自焚而死。
重生后,在这个讲究门第风骨的魏晋时代,她起于卑暗,胸怀机谋。。。。。。媚公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媚公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媚公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