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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家成     媚公卿txt下载     媚公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6章 奔行千里去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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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容回到院落里时,平妪和尚叟等人一围而上,抱着她便是放声大哭。

    这时的陈容,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便不耐烦地甩开他们,吩咐准备热汤沐浴。

    热汤一会就好了,陈容躺在木桶中,在冉冉上升的蒸气中,极力放松自己。

    她睁大双眼,瞪着屋顶。

    以前,她知道陈元一家人不喜欢她,也被陈元再三算计要送人,可那时的她,只有恼,并没有强烈的怨恨。

    可现在,她刚刚接到那么一封送她入黄泉路的请贴,回来又遇到这种事——看来,陈元一家,自己已得罪狠了,已没有妥协缓和的可能啊!

    对陈容来说,那请贴肯定是陈元一家中的某人伪造的。不然的话,为什么她前脚去赴约,后脚,阮氏和李氏便接二连三的派人来问她行止?再说,她得罪的也只有这么一家子。

    想到这里,她眼睛一眯,一股狠煞之气流露于外。

    转眼,她又想到了陈元与陈三郎那异常的举动。

    不过这事,不需要她寻思,他们今天示了好,过不了几天,应该就会向她摊牌。

    在辗转反侧中,一夜过去了。

    第二天,又是一个大太阳天,望着外面的天空,陈容与整个南阳街人一样,心中都是压抑的——不知道胡人,会在什么时候前来进攻?

    她已叫过尚叟,令他去打探一下王弘和王氏众人地举动。可尚叟打听来打听去,依然是一头雾水。

    吃过早餐,望着渐渐升到中天的太阳,一直睡着,好不容易精神好些的陈容,便叫平妪过来,为她准备外出的衣裳。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不一会,一个婢女的声音叫道:“郎主有请阿容。”

    是陈元?

    陈容站了起来,她抿着唇,冷冷一笑,忖道:这么快就摊牌了?

    她应了一声,换上衣裳,跟在那婢女身后,向陈元的院落走去。

    院落中经过的,不管是仆人还是士族,都是低着头,一脸紧张焦虑之色。

    那走在陈容前面的婢女,是她没有见过的。这婢女低着头,只是闷不吭声地引路。

    陈容来到陈元的院落时,一个秀丽高挑的婢女正在台阶上迎着,她见到阿容,福了福,低头说道:“郎主在里面。”

    陈容应了一声,提步入内。

    宽敞的堂房中,只坐有两个人,主塌上的自然是陈元,而坐在陈元下首的,则是陈三郎。

    陈容一进来,陈元便放下酒杯,朝着她细细打量。不一会,他吁出一口气,微笑道:“阿容休息得不错,精神多了。”

    陈容低眉敛目,她走到陈元下首,朝他福了福,低声应道:“劳伯父询问,昨晚阿容休息得挺好。”

    陈元点了点头,朝右侧下首一指,慈祥地说道:“阿容坐吧。”

    “谢伯父。”

    陈容坐下后,又是一阵沉默。反正陈容是对方不开口,她便坚决不开口。

    好一会,陈三郎的声音打破了平静,他朝着陈容叹道:“昨天三哥来得太迟了,累得阿容受了几天惊吓。”他愧疚地望着陈容,不安地问道:“阿容不会怪三哥吧?”

    陈容连忙摇头,轻声说道:“怎么会呢。”

    依然是应完话后,便安静地垂首于侧,也不吭声。

    陈元咳嗽一声,他抚着长须,说道:“你伯母她们也是听了那些贱婢的挑拔,才累得阿容受累。”他说到这里,命令道:“这事已经过去了,阿容不得记恨于心。”

    陈容连忙站起,肃手应道:“是。”又说道:“不敢。”

    陈元点了点头,挥手令她坐下。

    再一次,他咳嗽两声后,对陈容温声说道:“阿容,冉将军对你,似是印象不错啊?”

    冉闵?

    陈容抬起头来。

    这时的陈元,正抚着颏下长须,似是在寻思着怎么措词。

    不一会,他再次咳了咳,望向重新低下头的陈容,最后向陈三郎使了一个眼色。

    陈三郎明白过来,他呵呵一笑,转向陈容,盯着她,叹道:“阿容可知,家族出事了?”

    陈容一怔,迅速地抬起头来,瞪大眼睛望着陈三哥,问道:“出事了?”声音有点急。

    见她关心家族,陈三郎笑了笑,转眼他皱起眉头,苦着脸说道:“是啊,出事了。”

    他站了起来,一边走动,一边向陈容说道:“阿容是个女郎,自是不知道,这年头日子难过啊。我们这么一大帮人来到南阳城,住的不说,便是那喂马的饲料,一天花销出去的,都可以养活百十上千个流民。”

    他说到这里,朝一脸迷糊的陈容看来,呵呵一笑,道:“我倒是忘记了,阿容只是一个女郎,只需要享受家族的供养,天天想着穿好一些,吃的花样有没有跟上潮流,怎么会知道这些?”

    陈容依然一脸迷糊,她的心里却在冷笑:说得好象我受了你们多大恩惠似的。我那院落里,所有的开支都是我自己承担的,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些?

    陈三郎顿了顿,又说道:“阿容也知道,知道胡人就要围城了。哎,这一围城,运气好的话,支撑个半年还能打退胡人,运气不好的话,被围上一年二年的,最后还是被胡人破城而入那是常事。”

    陈容轻轻应了一声‘恩。’

    陈三郎长叹一声,喃喃说道:“阿容不知道啊,前阵子,家族拿出大量钱帛,购置了一些粮草,哪里知道,前几天传来信息,说是家族的车队,在经过西明城时遇到了胡人,所有的粮草都被胡人抢走了。”

    陈容一怔,胡人抢走他们的粮草?这种事,跟她一个小姑子说有什么用?

    陈三郎显然也知道她的疑惑,他向陈元看了一眼后,想了想,继续说道:“我们的人,刚好知道冉将军也在附近。以冉将军的神勇,他若是愿意拿回那批粮,简直是举手之劳。”

    顿了顿,他有点难以启齿,“可我们的人找冉将军时,连他本人都没有看到便被拦了。一连几波都是如此。。。。。。阿容,听说那冉将军对你不错,这事看来只能由你出马了。”

    这话,确实是难以启齿,她一个未婚的小姑子,居然被要求千里迢迢地去见过某个男人!

    明白了始末的陈容,心中冷笑一声。她慢慢抬头看向陈三郎,眨了眨眼,嚅嚅地说道:“可是,阿微也与冉将军相熟啊,家族何不派她前往?”顿了顿,她声如蚊蚋地说道:“也正好成就一场大好姻缘。”

    她的声音刚刚落下,陈三郎已脱口说道:“她要是有用,怎么会找你阿容?”

    这话一出,陈元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陈三郎也知道自己失言,立马陪着笑。他向陈容走出一步,叹了一口气,道:“阿容,三哥也知道,这事由你出马,于你名声不好。可是现在是非常之时啊,胡人转眼便要攻打南阳城了,如果家族中没了粮食,最先被断炊的,便是你们这些小姑子。”

    顿了顿,他低低的,似是无意地说道:“听说有的城池实在没粮了,连女人孩子也杀了煮着吃。。。。。。”

    这声音极低,极无意,可刚够陈容听清。

    这时,陈元不耐烦地对陈三郎说道:“可以了。”他又转向陈容,直接说道:“阿容快去收拾一下,最好今天晚上便动身。”

    声音果断,几乎是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陈容从陈元为了此事,而对李氏阮氏大发脾气的态度,便知道,这件事对陈元来说,有多么重要。

    也早知道,他们是不会容许自己拒绝的。

    因此,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站了起来,朝着两人福了福,低着头,向外走去。

    望着陈容远去的背影,陈元朝着陈三郎一瞪眼,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安排人手护送阿容前去!”

    “是,父亲。”

    陈容回到院落里,把事情一说后,转身便向房中走去。

    在她的身后,是喜得眼泪都要出来的平妪,她颤声说道:“女郎女郎,这是家族松口了啊,看来他们已决定把阿容许给冉将军啊。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不止是平妪,便是尚叟和那些男仆们,也是一个个双眼放光,兴奋地望着陈容。

    要知道,前几天,陈容还在城外过了一夜,直到天明才回来,那琅琊王氏的仆人送她回来时,甚至都没有说一下,他们是怎么遇到她的,更没有说明,陈氏阿容还清白着。

    他们不说,便是由得人猜测啊。现在的府中都谈论开了,有的说,阿容遇到了流民,被奸污时遇到了王家人,便顺手救了。也有人说,她是与情郎私会,早已珠胎暗结。

    说什么的都有。

    听着听着,众仆只觉得,现在自家女郎,最好是求着王七郎收她当个小妾。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家族会在这个当眼松口。要知道,冉将军可是向她提过亲的。他们只希望,能在这些流言传到冉闵耳中之前,把亲事确定下来,造成既成事实。

    陈容一边忙碌,一边望着喜得转来转去的平妪等人,垂下头,一脸若有所思。

    陈容刚刚把行装准备好,陈三郎便找来了。

    陈三郎带着陈容来到广场处。广场上,停着几辆马车,还有五六十个护卫。陈三郎伸出手,招来那个最为高大的护卫,指着陈容命令道:“李成,你们记住,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首要就是护着女郎。她平安了,你们就回来吧,如果她出事了,你们也不用再回南阳城。”

    那李成凛然应道:“是。”

    他转过头,朝着那几十号护卫叫道:“兄弟们,郎君的话,可以听明白?”

    众人哄堂叫道:“听明白了。”

    陈三郎点了点头。

    他转头看向陈容。

    对着低着头,脸上波澜的陈容,陈三郎目光闪了闪,不由想道:被关了几天,如果是别的女郎,只怕早就闹疯了,惊晕了,她倒好,转眼又如以前一样。便是现在,得到这样的命令,也像一个丈夫那样镇定自若,这阿容,还真不可小视。

    真说起来,就算是被关押时,束手无策的陈容,那份镇定平静,便比眼前这个陈三郎还要表现得好。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士族,都以娇弱为要,以不识人间烟火为美。推崇羊的温雅,拒绝狼的野性。比起绝大多数的士族子弟,陈容已是很不一样了。

    陈三郎望着陈容,轻声说道:“阿容,这些人都会听你的使唤,而且一个个都身手不凡,你放心,他们一定可以把你平凡地送到冉将军那里。”

    陈容低眉敛目,向他福了福,“是,三哥。”

    陈三郎长叹一声,又说道:“本来三哥是想送你的,奈何百事繁忙,一时抽不开身。”

    是知道路上不太平,害怕出事吧?陈容冷笑一声,嘴里依然说道:“无妨的。”

    陈三郎交待了几句后,望着陈容,想了想,还是凑近说道:“阿容,如果那冉将军还想要你,你就应了吧。家族这里,三哥会解释的。”

    陈容一惊,抬头看向他。她眨了眨眼,喃喃说道:“可是阿微?”

    陈三郎眉头一皱,挥了挥手,道:“阿微是女郎,你也是女郎。这种婚姻大事,你不必向她谦让。”说是这样说,他看向陈容的眼神中,有一抹不容掩盖的鄙视:这个阿容,她当真以为人家冉将军还愿意娶她啊?最多也就是收起来当个房中人。

    陈容垂下目光,片刻后向他福了福。

    陈三郎又交待了几句,右手一挥,命令道:“走吧,速去速归。”

    “是。”

    车队启动了。陈容带着平妪,坐到了马车上。

    她刚把车帘掀开,便看到光秃秃的柳树下,站着陈微。她正仰着头,呆呆地望着陈容的方向。那小脸,已瘦得皮包骨了,一双眼睛更是泫然欲泣着。

    在对上陈容的目光时,陈微嘴唇一咬,一股恨意毫不掩饰地流露而出。

    陈容见状,连忙收回目光,拉上了车帘。

    马车驶出了陈府。

    南阳城中,依然有一种压抑沉闷的气氛。因为琅琊王氏的事,现在的南阳城,是许进不许出。

    不过,陈容的车队在出城时,她看到那李成举着一样什么东西晃了晃,朗声说了句,“替王爷办事的。”一话吐出,众戟齐收,士卒们退后让道。

    陈容收回目光,暗暗冷笑道:怪不得陈元这么慌乱了,原来那批货,南阳王也有份。

    马车驶出了城外。

    那李成看到陈容在四下张望,便策马靠近她,恭敬地说道:“女郎无需担心,我们这次走的是小道,不会遇上流民,便是胡人,小心一点也不会遇上。”

    陈容点了点头,就在马车中福了福,轻声说道:“安危系于君之一人,万望小心行事。”

    李成被她这么一捧,当下搔了搔头,傻笑道:“女郎别担心,便是为了我们自己,我也会小心行事的。”

    他转过头,吆喝道:“走快一点。”

    正如李成所说的那样,车队出了南阳城三十里,便上了一条小路。小路崎岖难行,荒无人烟,却很安静。走了一天,只有格支格支的车轮滚动声,和众护卫的谈笑声响起。

    转眼,三天过去了。

    这三天中,车队白天赶路,晚上李成便挑一个安全所在扎营。又因为是冬天,野兽不多,这一路还真是出奇的顺利。

    中午时,车队重新驶上了官道。

    李成策马走在陈容的马车前,他朝着前方,道:“我还以为要走五天呢,现在看来,明晨便可以赶到西明城了。”

    陈容掀开车帘,望着空茫的前方,问道:“冉将军在西明城?”

    “便是那附近吧。”

    李成应了一声。

    他转向陈容,望着面纱下,她那模糊的五官,赞道:“女郎真是好样的,这么辛苦都没有吱声。”顿一顿,他喃喃说道:“别个郎君和女郎,便是用个餐也讲究甚多,让我们这些人又辛苦又浪费时间。”

    陈容笑了笑,没有回话。

    众人想到西明城便在前方,又见这一路上流民时有,三五个出现的小股胡人,也遇到二起,心下不安,便快马加鞭地向前赶去。

    到得傍晚时,众人与陈容也只是用过干粮便再次起程。

    这一晚,圆月当空,天空澄澈。

    与陈容商量过后,李成当下决定趁夜赶路,待赶到西明城外再扎营。于是,在他一声令下后,众护卫扎起火把,开始策马狂奔。

    那李成,显然是个知晓军事的,他命令每个护卫都举着二个火把,如几辆马车上,更是每辆都绑了十来个火把,顿时,几十人马上变成了几百人的。声势大振后,众人赶起夜路来,更是蹄声隆隆,不再小心翼翼。

    如此奔行了二个时辰,将近子夜时,西明城高大的城墙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至此,众护卫齐刷刷地大叫起来。欢呼声和尖啸声,随着夜风远远传出。

    李成望着那西明城,也是喜笑颜开,他右手一挥,喝道:“扎营扎营。”

    “是。”

    众护卫经常在外,选扯扎营的事都是做惯了,不过一刻钟,一切已经妥当。陈容和平妪的营帐,被他们安排在最中间。

    营帐一好,陈容便弯身进去。坐在营帐中,她望着忙里忙外,又是焚香又是铺被的平妪,望着那一轮明月铺泄而入的营帐门口处,低声说道:“妪。”

    “恩?”

    平妪过了一阵,也不见陈容回话,便转头看向她。

    她对上的,是低眉敛目,若有所思的陈容。平妪唤了一声,“女郎,什么事啊?”

    好一会,陈容才回道:“妪,你说,冉将军如果还愿意娶我,我是不是应该嫁给他?”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跟平妪说起这个。

    当下,平妪大喜过望,她把手头的事一丢,连忙跑到陈容旁边,喜颠颠地说道:“当然答应,当然答应。”

    “是吗?”

    “当然是真的,这么好的事,女郎再推拒了,那可是会被天遣的!”

    陈容慢慢转头,她望着那片银光铺泄的出口处,久久久久,都一动不动。正当平妪有点等不及,想要再说些什么时,只听得陈容低低的,沙哑地说道:“我现在想到他,不再那么恨,也不怨了。甚至,有时刻意想起,他的面目已经模糊。。。。。。这样真好,我终于放下了。。。。。。他那人,那么高贵不凡,便是公主配他都配不上的,哪里能轮到我?我知道我的性格,一旦认了真,眼里便容不下一粒砂,别说当他的妾,便是当一个贵妾,也会不甘心,如果看到他与他的妻子在一起,我一定会妒忌得发狂的。。。。。。妪,我在想啊,既然我忘记了对他的恨,是不是便可以嫁他了?只有这种不圆满,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平静吧?”

    陈容说到这里,慢慢转头,看向平妪。

    她看到的,是眨巴着小眼睛,一脸迷糊的平妪。

    平妪见陈容看向自己,埋怨道:“女郎在说什么呀?左一个‘他’,右又一个‘他’,我一点也听不懂呢。”

    说到这里,平妪抬头看着陈容,讨好地说道:“女郎,你跟妪再说说?”

    陈容淡淡地说道:“听不懂就算了。”

    她再次转过头去,又盯着地上的那一片银白发起呆来。

    平妪望着呆呆出神的陈容,只觉得这时的她,看起来那般落寞,那是一种亘古的孤寂,是一生一世,永生永世,不管酸甜苦辣,只能说与自己听的孤寂。

    平妪看着看着,心下一酸,她连忙挤出一个笑容,便要开口。

    就在这时,外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那马蹄声,隆隆而来,极沉极闷,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

    听着那越来越近的马蹄声,营帐四周,刚刚还四下飘扬的笑语声便是一止。不一会,李成断然喝道:“拿上兵器,全部上马。”

    “是,是。”“是。”一阵有点慌乱的应答声和马嘶声同时响起。

    陈容站起,走出营帐时,众护卫也整理完毕,正策马组成队列。

    而这时,前方的黑暗中,十几个骑士已冲到了离他们只有二百步处。

第107章 陈容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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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望着这些面目都被挡住的重甲骑士,李成大步走出,双手一拱,便要开口。

    不等他的招呼声说出,那十几个骑士中,传来一个高昂的晋人口语,“你们是南阳陈氏的队伍?”

    他们认得自己。

    李成和众护卫同时欢呼一声。要知道,只有汉族人才能认得出他们这种名目繁复的家族标志的。

    李成连忙应道:“是。”他双手一拱,恭敬地问道:“敢问阁下是?”

    那重甲骑士回道:“我们是冉将军的部下。”一边说,他一边示意众部下取下面具,露出脸孔。

    听着他们的回答,望着他们的面容,李成等人已是疯狂地笑闹起来,有的护卫甚至一边哈哈大笑,一边策着马,在原地胡乱转着圈子。

    李成也是笑得合不拢嘴,他连忙说道:“阁下勿怪,大伙一听你们是冉将军的人,都喜疯了。”

    一片狂笑中,那十几个重甲骑士眼也不抬一下。直到李成的话音落地,那晋人口声才再次响起,“时间不早了,把你们的女郎叫上,一道去见过冉将军吧。”

    那李成,也没有注意到对方怎么会知道他们的队伍中有一个女郎,当下只是欢喜地应道:“好,好,好。”应过后,他右手一挥,高喝道:“大伙不要闹了,快去准备,我们连夜见过冉将军。”

    “是。”众护卫一边笑应着,一边忙碌起来。

    不过一会功夫,护卫们便收拾妥当,他们筹拥着陈容的马车,跟在那十几个骑士身后向前方走去。

    马车中的陈容,悄悄掀开车帘,朝着四下张望着,想要靠近重甲骑士们的李成挥了挥手,示意他靠近。

    李成策马上前,朗声笑道:“女郎有何吩咐?”

    他的声音响亮,引得那些重甲骑士都回头看来。

    陈容羞怯地低下头,直等那些骑士们不耐烦地回过头去,她才再次示意李成靠近,小小声地说道:“李成,这些人,当真是冉将军的部下?”

    李成见状,呵呵一笑,转眼他见陈容脸色不好,连忙压低声音回道:“女郎尽管放心,这些人都是冉将军的亲卫,我们都见过的。”

    陈容至此才放下心来。

    李成又是呵呵一笑,策马向骑士们靠近。

    一行人举着火把,走了近一个时辰后,月光下,一处营帐林立的山坳,出现在陈容的视野中。

    陈容伸头望去,远远的,她便可以看到那营地上,到处飘摇着书写着‘闵’字的旗帜。

    整个营地,帐蓬连绵看不到边,除了那些在风中飘扬的旗帜,便是一片安静。

    进入这种肃穆所在,李成等人也停止了喧哗,跟在那些重甲骑士身后,老老实实地位于中间的主帅营帐走去。

    来到营帐外时,陈容的马车停了下来,李成和几个护卫,随着骑士们进入营帐。

    望着那些人,陈容身侧的平妪喃喃说道:“这么半夜三更的,冉将军不会召见女郎吧?”她的声音中有着不安。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

    陈容抬头看去。

    只是一眼,她的目光便是一凝。

    出现在前方的,是那个俊美冷酷的黑衣青年。他显然刚刚沐浴过,墨发发梢上,水珠滴哒滴哒着。有一些水珠还沿着他立体的,轮廓分明的五官滚下,滑落在被黑色内衣紧紧绷住的结实胸膛上。

    他正是冉闵。

    冉闵一出,四下的护卫也罢,骑士也罢,都是低头肃立,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陈容也是,只是一见,便被他那黑得像墨一样的眼睛,逼得低下了头。

    冉闵大步走到陈容的马车前。

    他停了下来。

    盯着陈容,突然的,他低哑笑道:“小姑子,我们又见面了?”

    就在马车中,陈容向他福了福,轻言细语的,恭敬地回道:“正是,阿容见过冉将军。”

    声音平和从容。

    冉闵望着她,几乎是突然的,他命令道:“抬起头来。”

    陈容微微一呆,便从善如流地抬起头来。

    月光下,四目相对。

    冉闵细细地盯了她一眼,慢慢的,浓眉微皱。

    片刻后,他薄唇一扯,挥了挥手,喝道:“好好安置陈家小姑子!”

    “是。”几个士卒走出。筹拥着陈容的马车,向另一个方向驶去。

    至此,平妪松了一口气,她希翼地说道:“女郎,这冉将军如此身份,居然亲自来见你啊。看来,他对女郎也尊敬着呢。”

    陈容轻轻的‘恩’了一声。她也知道,冉闵这人,最是不喜欢士族的繁文缛节。他刚才走出来,分明是为了看自己一眼。他是考虑到这半夜三更的,不能把自己召到营帐相见。这行为对他来说,确实难能。

    士卒们在西侧空出一个营帐,让给陈容和平妪居住。

    在平妪地扶持下,陈容向里面走去,她刚走了一步,便停下身子,向一个士卒问道:“我陈家的那些护卫呢?”

    那士卒低着头,响亮地应道:“回女郎,小人不知。”

    陈容抿了抿唇,猫腰钻入营帐中。

    这一边,李成等护卫,转眼也被士卒们带离。

    望着李成等人离去的身影,一个中年文士走到冉闵身后,笑道:“陈元那个小人执迷不悟,居然还在派人前来。”

    月光下,冉闵慢慢一笑。他这一笑有点悠然,也有点讽嘲。

    那中年文士又说道:“不过话说回来,那些粮食着实有点多,不要说是陈元,便是陈公攘丢了这粮也吃不消。”

    冉闵薄唇一扯,淡淡地说道:“那粮是南阳王交给陈元运作的。”

    一个个子瘦削的文士走到两人身后,呵呵一笑,向冉闵说道:“将军这次假扮胡人劫了他的粮草,可笑那陈元,竟还指望将军伸手,还前后派出两个小姑子前来。”

    他说到这里,周围的五六人都哄笑起来。

    冉闵没有笑,他望着陈容离去的方向,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个小姑子,我却是想她来的。”

    他说到这里,莞尔一笑,转身走回营帐,剩下几个幕僚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

    这般睡在军营中,四周马嘶声声,呼吸沉沉,虫鸣不响,连风都带着肃杀。一晚上,平妪翻来覆去的,好几次都向陈容的床塌看来,想与她说一说话。可她看来看去,看到的都是睡得安稳如山的陈容。

    第二天一大早,平妪挂着两个黑眼圈,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给陈容梳发,道:“女郎还真是会睡,昨晚上老奴心惊肉乱的,你连身都没有翻一个。”

    陈容嘴角扯了扯,没有回答。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响亮的喝问声,“小姑子可准备好了?我家将军有召。”

    平妪被那响亮之极的喝声给吓了一跳,手一抖,梳子都差点掉到地上。她连忙捡起,哎哟两声,叫道:“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她三下两下把陈容的妆上好,侧头瞅了瞅,满意地点了点头,向陈容催促道:“女郎,走吧。”

    陈容应了一声,提步出营。

    紧跟着她的平妪,走了几步后,心下不安,凑近她吩咐道:“女郎,呆会在冉将军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这一次他再有意迎娶女郎你,万万不可拒绝。”说到这里,她盯着陈容认真地说道:“这个可是女郎答应的,你别到时又反悔了!”

    陈容没有理会她,她只是低着头,双手放在腹前,步履缓慢地向前走去。

    这时刻,所有的士卒都已出营。走不了几步,如山般轰鸣的脚步声,便从另外一侧山坳中传来。伴随着那脚步声的,还有那隆隆响的马踏声,冲天而起的烟尘。

    陈容来到最中间的营帐外时,一字排开的甲士,正手持长戟面无表情地瞪着她。

    看到这些人,平妪双腿一软。

    陈容连忙伸手扶住她,依然低着头,一步一步向营帐中走去。

    不一坐,主仆两人便越过森严的士卒林,走入了营帐中。

    营帐里面,冉闵跪坐在塌几上,正用一块红布擦拭着手中的长戟。听到脚步声,他慢慢抬起头来。

    他墨黑墨黑的双眸,好整以暇地盯着陈容,然后,朝被她扶着的平妪瞟了一眼,再转向陈容时,薄唇一弯,已是带笑。

    右手一挥,冉闵低沉雄厚的声音响起,“坐吧。”

    “谢将军。”

    陈容应了一声,放开平妪,碎步走到他所指的塌几处坐下。

    冉闵手一提,给她斟了一杯酒。然后,他右手一指,命令道:“喝。”

    陈容轻应一声,伸手拿过,仰头一口饮尽。

    冉闵哈哈一笑,道:“倒是痛快。”

    他放下酒壶,转头灼灼地盯着陈容。

    慢慢的,他薄唇一扬,笑道:“这次见到小姑子,似是从容了些?”

    陈容低眉敛目,轻轻一笑,“将军又不吃人。”

    冉闵的浓眉慢慢皱起。

    他慢慢把头凑到了陈容面前。随着他那浓浊的呼吸扑入脸上,陈容不由一僵。

    冉闵伸出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细细地盯着她,冉闵眉头一挑,奇道:“你怎地不恼我了?”

    下巴被他强行定住的陈容,闻言也是眉头一挑,回道:“将军很想我怕你?”

    冉闵没有回答。

    他只是紧紧地锁着她的下巴,沉沉地盯着她的双眸,惯常闪动着阴烈火焰的双眸中,流露出一抹怅然若失。。。。。。这神色极淡极淡,转眼便逝,若不是陈容对他太过了解,一定会漏过。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转眼便到了营帐入口,可冉闵锁着陈容下巴的大手,依然没有放开。

    冉闵不放,陈容也没有着急。她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用一种了然的,平静的眼神。

    果然,在那脚步出现在营帐口时,冉闵慢慢地松开了手。

    几个幕僚走了进来。他们朝陈容瞟了一眼,便毫不在意地转向冉闵。

    陈容见状,也不用任何人提醒,从塌上站起,悄无声息地退到冉闵身后的角落处,自行搬了一个塌几坐下。

    冉闵瞟到她的动作,刚刚要笑,不知想到什么,那笑容还没有铺展开来,便给收起。

    几个幕僚在冉闵身前站定,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双手一拱,道:“禀将军,莫阳城方向,出现了鲜卑胡人的哨探。”

    他说完后,另一个幕僚走上前来,拱手说道:“将军,陛下一个月前,又烹了尚书一家,他还给每个大臣分了一块人肉,强迫他们吃完。”

    几个幕僚一一禀告后,开始退出。

    他们一退,陈容便悄无声息地走上前来,依然坐在刚才的塌几上。

    冉闵慢慢转头,他盯着她。

    陈容朝他看去,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赞赏。这抹赞赏,让她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依稀记得前世时,她每次看到他对别人露出这缕目光,便怅然若失,便恨不得以身代之。那段岁月中,她每日每刻都在收集与他有关的一切,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更深的了解他。她渴望着,能在某个时刻,他与她单独相处,然后,他对她瞟来赞赏的一眼。。。。。。便是这么简单的愿望,也是奢侈。

    现在,她得到了,可笑的是,偏偏这时,她已经没有感觉了。

    陈容轻声应道:“冉将军过奖了。”

    冉闵又皱了皱眉,他再次盯着陈容打量了一番,突然问道:“小姑一个未嫁之女,千里迢迢求见于我,不知为了何事?”

    声音带笑,已是明知故问。

    陈容抬头看向他。

    她的双眼,有着异常的亮光。

    这抹亮光,令得冉闵向后微微仰了仰,饶有兴趣地等候起来。

    果然,陈容慢慢垂眸,措了措词后,她静静说道:“我是奉陈元之令,前来求将军从胡人手中拿回一批粮草的。”

    不等冉闵回话,她鼓起勇气抬头盯向他,说道:“然而,我一得到这个命令,便知道陈元糊涂了。”

    冉闵浓眉一挑,向她靠近,“哦?说来听听?”

    陈容望着他,淡淡地说道:“阿容以为,有将军在的地方,贼寇心胆尽丧,哪里还敢抢什么粮,张什么声势?那粮,只怕是给将军自己拿走了。”她用了一个极文雅的‘拿’字。

    冉闵放声大笑起来。

    他笑得前俯后仰的,那大手,还拍得几面啪啪作响。随着他的笑声传出,嗖嗖嗖,好几颗脑袋凑了过来。

    冉闵朝着一个中年文士挥了挥手,笑道:“张公张公,你知道这个小姑刚才说了什么吗?她居然说,有我在的地方,贼寇心胆尽丧,绝不敢近,还说,那粮是给我拿走了。”

    这话一出,那几个幕僚都瞪大了眼,错愕地看向陈容。那中年文士更是大步踏入,连连叹道:“佩服佩服,想我自命高才,竟是连一个小姑也不如啊!”

    冉闵还在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他声音一止,喘着粗气挥手喝道:“退下吧退下吧,我还要与小姑子说说话呢。”

    众幕僚呵呵一笑,退了下去。

    冉闵转向陈容,挑着浓眉,笑吟吟地说道:“阿容既然知道陈元糊涂,为什么还要奉命前来?”他凑近她,沉厚磁性的声音低低吹入她的耳中,“莫非,阿容思我念我,想借这个机会与我私会?”

    陈容望着他,然后,她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阳光下,这个男人轮廓分明,俊美立体的五官,仿佛是刀斧刻画出来。陈容望着他,声音中,有着生平第一次的平和和沉冷,“不,我这次前来,是想求将军一件事。”

    冉闵大感兴趣,他双手抱胸,笑道:“求我一事?说来听听?”

    陈容嘴角微抿,垂下双眸,好一会,她才果断地抬头看向他,说道:“阿容知道,将军常年征战在外,粮草对将军来说,等于生命。”

    广袖下,她双手相互绞动着,看向冉闵的眼神中,却有着一抹阴狠,“恰好,阿容知道一条线路,那是阮氏和陈元到各地买卖粮草,运输财帛的秘密要道。”

    前一世时,陈容嫁给冉闵后,便随他离开了南阳城。那阮氏不知道她并不受宠,在一次粮草被胡人劫走后,派人找到她,要她找到冉闵,派兵看管那条线路。因此陈容才知道这些。

    她这话一出,冉闵脸上的笑容收起来了。

    他紧紧地盯着陈容。

    被一双这般墨黑如夜空,灸烈如暗夜火焰的眼神盯上,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哆嗦不已,都会汗出如浆。

    陈容没有。前一世时,她见过这样的他太多次,再说,在准备说出这段话时,她已想到了所有可能发生的后果。

    陈容的目光十分坦然。

    冉闵挑了挑眉,说道:“那条道既然是秘密要道,在胡人随时都会围城之时,阮氏和陈元必定会加大运输力道。小姑子,你可知道你这话的份量?”

    陈容望着他。

    她的双眼依然明亮而坦然,这是不见一丝惭愧,不见一毫不安的明亮坦然。

    她点了点头,冷冷一笑,小嘴一抿,杀机毕露,“我便是要他损失惨重!”

    冉闵向后仰了仰,静静地盯着陈容,又问道:“小姑子就不怕胡人围城时,你们陈氏因粮草不足而面临覆灭之局?”

    他的声音一落,陈容已果断地回道:“不会。”

    她淡淡地说道:“陈元这人自私透顶,他的东西,也许给支援阮氏,也许会用来讨好南阳王,但是,不管出现什么事,他都不会拿出来给家族。”

    她知道冉闵在疑惑什么,当下惨然一笑,垂下双眸,眨着湿润的眼睛,低声说道:“若不是被欺凌得走投无路,阿容一个士族女郎,又怎么想着要对付自家长辈?”

    她樱唇颤抖着,喃喃说道:“在陈元和他的夫人们的眼中,阿容是可以随意践踏,凌辱的。”她想到那晚关在小木屋中时,那四个护卫的对话,小脸上嗖地变得雪白,雪白。。。。。。她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那张清艳的脸,因为痛苦,因为痛恨,因为无力,甚至苦得有点扭曲。

    就在这时,冉闵低沉有力的声音传来,“好!”

    陈容嗖地抬头看向他。

    冉闵还在盯着她,他的目光中,没有丝毫厌恶,隐隐的,甚至有着温柔,有着赞许,他点了点头,哈哈一笑,道:“阿容所料不差,我现在,非常需要粮草。”

    陈容一喜,起身离塌,朝着他盈盈一福,哑声说道:“谢将军成全。”

    她明知道,这事对冉闵好处太大,他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拒绝这个诱惑。但她还是楚楚可怜的,宛如雨打残荷般,用一种苦涩和茫然的语气,向他道着谢。

    陈容保持着蹲福的姿势,她垂着双眸,好一会又说道:“阿容还有一事相求。”

    “说罢。”

    陈容的声音轻细而明了,“这一次将军劫了陈元的粮草,那粮草,也有南阳王的一份。”

    她这话一出,坐得相当随意的冉闵,不由自主地欠身向她,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陈容苍白着小脸笑了笑,道:“自是听来的。”

    见冉闵似是信了,她继续说道:“阿容想求将军向外宣称,便说那粮路,是被南阳王府中,一个叫李木,一个叫许潜的幕僚所泄露。”缓了缓,她向冉闵娓娓解释,“这李木,是陈元的如夫人李氏的亲兄,他是李氏最大的倚仗。至于那许潜,形容丑恶,色欲横流,委实可杀!”

    她说完后,一直低着头,一直蹲福着,没有站起,也不敢抬头看向冉闵。

    安静,无比的安静。

    许久许久,冉闵都没有回答。

    在等候中,陈容那婀娜的身姿,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那长长的睫毛,渐渐有两滴泪珠垂挂其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是听不到冉闵回答,也没有胆量抬头看他的陈容,苍白着脸,苦涩一笑,嘴里说出的话,却是狠煞和阴沉,“将军见谅,他们不仁,便不能怪我不义!阿容只是一个心胸狭窄,有仇必报的狠辣妇人。对我来说,若有人想把我践踏一番,那他就要仔细他的脚!”

    声音虽然颤抖,却如她刚才的眼神那样坦然。

    保持着蹲福之姿,低眉敛目的陈容,在沉闷的空气中,心中暗暗发狠:如果他不答应,我就向他提一提,那一次我冒着生命之险,出城示警,助他除了内奸,替他挽回了重大损失的事,对了,我曾经还捐了十车粮给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得陈容失去了信心,久得她的小嘴张了张,就要开口讨要那人情债时,几乎是突然的,一阵狂笑声轰然响起!

第108章 这一次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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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闵右手拍打着几面,放声狂笑。

    他这一笑,直是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才慢慢停止。

    侧过头,任由墨发如丝,披散在他俊美立体的脸上,任由一缕调皮的碎发,挡在他的眼睛前。

    冉闵笑吟吟地打量着陈容,说道:“小姑子好大的胆子,”缓了缓,他又补了一句,“好狠的心肠!”

    陈容没有回话,她只是低着头,小嘴抿成一线,泪盈于睫。

    冉闵望着这样的她,又是一阵大笑,“哟,如此狠辣的算计他人,还一副委屈可怜模样,小姑子真是让冉闵刮目相看啊。”

    陈容依然没有抬头,只是脸色更苍白了。

    冉闵端起酒杯,仰头一口饮尽,把酒杯朝几上重重一放,说道:“好。”

    直到这时,陈容才把头一抬,眼巴巴向他看来。那眼神中有着控议和委屈,似乎是怪他刚才不该说她‘好狠的心肠’。

    转眼,她重新低下头,朝着冉闵又福了福后,她提步走回塌几,慢慢坐下。

    这时,冉闵双掌一合,喝道:“进来一人。”

    “是。”

    一个幕僚应声入内。

    冉闵转向陈容,命令道:“把那条线路说出来吧。”

    “是。”

    陈容站起,再次向他福了福,在那幕僚沙沙的行书当中,她把那线路细细地说了一遍。

    那线路,虽是前世的记忆,可她这一路来,想了又想,记了又记,已在心中反复刻画印证了无数遍。因此这时刻说出,那是条理分明,非常清楚。

    不一会,那幕僚收起帛书,向冉闵说道:“可以了。”

    冉闵点了点头,挥手令他退下。

    这时,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

    不一会,一个士卒在外面叫道:“将军,时辰到了。”

    房中的陈容听了,当下福了福,告退而出。

    当陈容离去时,一个幕僚入内,他望着冉闵,笑了起来,“大好机会,将军怎么都不与人家小姑子温存一番?”

    冉闵站了起来,在士卒们地服侍下穿戴盔甲,这时的他,俊脸微冷,沉吟了一会,才说道:“这小姑子此次见我,举止太正常。”这话一出,帐中几人都笑了起来。冉闵没笑,他若有所思地转过头,看着陈容离开的方向,说道:“这个小姑子,性情果然类我。”

    那幕僚哈哈笑道:“性情像将军你?这可难能,难能。”现在的士族子弟中,都是性子温吞的,那幕僚望着威武多智,杀气沉沉的冉闵,想到他说一个士族小姑子像他,心下越想越是好笑。

    陈容走出营帐时,平妪在外面侯着。本来,她一直是跟在陈容旁边的,不过在陈容与冉闵交谈之际,便被冉闵挥手使出,而陈容,因为那加害家族长辈的事不可见光,便没有阻止。

    她几个箭步迎上陈容,细细地瞅着她,忍不住问道:“女郎,事情如何?”目光中充满着希翼。

    陈容望着她,抿唇一笑,道:“甚好。”

    平妪大喜,压低声音急急说道:“那,他可有提到婚事?”

    婚事?

    陈容摇了摇头,她望着前方连绵的营帐,有点失神。刚才,她在说出那些话时,心中还在以为,冉闵会这么狠辣自私的她失望,会再也不喜——便是再也不喜,她也顾不得了,她也一定要报复回去!

    可她没有想到,冉闵竟是同意了,他还那么放声大笑。前世时,她努力地在他面前表现得出最好的一面,却总是被他唾弃,为什么这一次她不在乎了,她把真正的她呈现出来,反而得到了他的欣赏?

    这问题,陈容想不通,不过她现在也不在乎了。甩了甩头,陈容大步向前走去。

    平妪紧跟其后,走出几步,她又忍不住问道:“女郎,那将军他,他可有说起别的事?如郎主交待的事情,还有,女郎有没有告诉他,现在家族中,并不反对你嫁给他了?”

    陈容头也不回,淡淡说道:“以冉闵的为人,他会在乎家族的想法吗?”

    平妪一怔。

    而陈容已走到了自己的营帐处,她腰一猫,便闪了进去。

    转眼,四天过去了。

    这一天中午,平妪看到陈容出来,连忙上前一步迎上,唤道:“女郎。”她朝她身后的营帐望了一眼,小声问道:“冉将军说什么了?”

    便在刚才,冉闵再次把陈容唤到营帐,还把平妪使出。

    再一次,陈容摇了摇头,她轻声说道:“他没有与我说话。”

    “啊?却是为何?”

    陈容恍惚地一笑,说道:“他太忙了。”这一点,平妪也看到了,她诧异地问道:“那将军叫女郎前来,想做什么?”

    陈容又摇了摇头。

    刚才,她只是坐在他的身侧,看着他与幕僚们交谈,看着他下达命令。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时间理会她。

    真是奇怪,冉闵把自己叫到他的营帐,难道就是让自己看他怎么决事的?

    在陈容的百思不解时,傍晚,她再次被叫到了冉闵的营帐。

    老老实实地坐在角落处,陈容望着飘荡在自己前面的帏帘,她记得不错的话,中午时,可是还没有这个东西的。

    陈容瞪了它一阵,见到最后一个幕僚也退出,营中只有冉闵一人,不由低声说道:“将军。”

    冉闵正在翻看帛书,他头也不抬,“说重点。”

    知道他性格的陈容,马上清声说道:“阿容不知,将军因何事召我前来,还在阿容的前面,垂下这帘帐?”

    冉闵依然头也不抬,他以一种理所当然地语气说道:“我这营中总是有人进进出出,挂上营帐是不想他们分神。”

    陈容咬上了唇,直过了好一会,她才吞吞吐吐地问道:“那将军,召我而来,可是有事?”

    冉闵把毛笔掷在一旁,向后一靠,伸手揉向眉心,疲惫地说道:“没事便不能召你吗?”

    啊?

    陈容张着小嘴,呆呆地想道:没事,当然是不能召我啊。可是她了解冉闵,知道他疲惫时会很烦躁,便不再询问。

    就在这时,在两个士卒的迎接下,一个三四十来岁,瘦小文弱的士人走了进来。

    这士人满头大汗,脸上还有灰尘,那嘴唇也是干巴着。

    他一坐下,便双手安份的置于腹前,眼望着冉闵,静等着他开口。

    冉闵抬起头来。

    他朝那士人前面的酒杯望了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在帛书上沙沙地写着什么。

    那士人见他不开口,有点害怕,额头上的汗流得更凶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唇,依然是一动不敢动。

    伏案疾书的冉闵,这时已忙了一个段落,他把毛笔放下,抬起头来。

    只是一眼,他浓眉便是一皱,俊脸阴沉。

    那士人见状,冷汗如油,颤成一团,急急推开几,便想跪下。

    就在这时,陈容清亮的声音在营中响起,“这位君子,既然口干了,何不喝一口酒水?既然满脸是汗,何不拿起几旁挂着的毛巾,拭去脸上的汗水?”

    那士人一怔,转眼他明白了,原来冉闵是在恼自己这个。当下他慌乱地端起酒杯,一仰而尽,喝完后,他再用毛巾拭去汗水,然后,又巴巴地坐回塌上。

    陈容摇了摇头,再次清声说道:“君子有话就直说吧,将军事务繁忙,不可能事事都先你而询问。”

    “是,是,是。”

    那士人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每次来,将军都会发火。

    当下他站了起来,向冉闵双手一拱,大声说道:“禀将军,这次我们售给南阳王二十车粮栗,得上等帛布一百车。帐单在此。”说罢,他从怀中掏出帐单。

    冉闵没接,朝后一挥,“给她。”

    那士人连忙应是,提步便向陈容走来。

    而陈容,这时已呆怔得说不出话来了。好一会,她才苦笑一下,伸手接过那士人递来的帐本,照着上面念了一遍。

    念完之后,冉闵挥手令那士人退下。

    转眼间,营帐中又只有冉闵和陈容两人了。

    沙沙的笔尖移动声中,几乎是突然的,冉闵问道:“小姑子,现在知道我为何召你了?”

    陈容瞪大眼睛望着他。

    好一会,她喃喃说道:“知道了。”

    冉闵显然心情甚好,他朗声一笑,温柔地说道:“我生平所遇之人中,从没有一个,如小姑子这样知我心思。”

    陈容听到这里,心砰砰地跳了起来,不知不觉中,广袖下,她的双手绞成一团:他突然说起这个,会不会重提婚事?如果他提了,我是不是应该同意?

    就在她一颗芳心,七下八下乱成一团时,久久久久,冉闵都没有下文出来。

    他还在伏案疾书。

    写了一阵后,冉闵头也不抬地命令道:“若是闲着无事,便整理整理帛书和军令。”

    “啊?”

    陈容惊叫出声。

    她朝左右看了看,苦笑起来,这营中,只有他与她,这话不是对她,又是对哪个说的?

    罢了,也许她这一生,还得与他凑合下去,多多讨好讨好他吧。

    想到这里,陈容终于站了起来,向冉闵走去。她弯下腰,把那些帛书和军令搬到自己的塌几上,又另拿一副文房四宝,也埋头疾书起来。

    不一会,一个幕僚大步跨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帛书,说道:“将军,事情很顺利,我们成功拦下了一支往南阳城的粮队。”他啧啧两声,得意地说道:“那粮草还真是不少,足有四十车!经审问,那粮队确实是南阳阮氏一族与陈元私下转输的货物。嘿嘿,那条张路,便是他们运输财帛的要道。现在那些队伍,已被我们的人全部活捉。至于南阳城中的那些人,会在十天以后才知道失了粮。根椐我们的布置,他们会以为是因为在离阳城遇到胡人所致。至于那条线路嘛,他们不会知道已经暴露,一定还会继续转输货物的。”

    那幕僚说到这里,放声大笑,“将军,这次我们发大财了。”

    在幕僚的大笑声中,冉闵淡淡一笑,他似乎知道陈容坐立不安着,当下挥了挥手,令那正是兴奋中的幕僚闭嘴退出。

    于是,这一次,陈容出来时,已是明月当空。

    平妪迎上几步,她见到陈容不停地揉搓着手臂,一副疲惫的模样,不由小小声地问道:“女郎,你怎么啦?”

    陈容瞟了她一眼,疲惫地说道:“没有想到他的事情那么多,整理了一个时辰,才完成了十之一二。”

    平妪张大嘴,她怔怔地说道:“女郎说什么?”

    陈容不耐烦地回道:“没什么,就是帮他整理了一个时辰的文书。要是他有幕僚将领前来禀事,顺便提醒提醒那些人,免得他们太过磨蹭,令得冉闵性急上火。”

    啊?这下平妪彻底傻眼了。

    她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直过了一会才清醒过来。见到陈容已经走远,她连忙三步并两步追到她身后,急急说道:“女郎,你有没有向将军催问那批粮草的事?郎主还等着答案呢。”

    在平妪期待的眼神中,陈容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

    这一下,平妪都要哭了。她哽咽着,喃喃说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这一日一日的耽搁下去,女郎还有什么名节啊?”

    陈容没有回头,只是大步向前走去。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名节了。再说,现在回南阳城,她真担心陈元和阮氏没有见到粮食,一气之下把她给杀了,或不管不顾地把她送了人。

    现在的陈容,已看不清自己前方的路,已不知道如何才能走下去。

    哎,等等吧,再等等吧,也许过了几天,又有转机了。。。。。。

    第二天一大早,陈容是在一阵吵杂声中惊醒的。

    她翻身起塌,倾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马嘶声,人语声,还在搬弄东西的砰砰声。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了整个营地。

    这时,平妪带着睡意的声音传来,“出什么事了,这么吵?”

    陈容没有回答,她只是翻身下塌,就在营中对外面问道:“出什么事了?”

    马上,一个士卒在外面响亮地回道:“开拔了。”

    什么?开拔了?

    陈容蹭地上前一步,刚到营帐口,又想到自己还没有洗漱,便对平妪叫道:“快快,帮我洗漱。”

    “是,是。”平妪这时也慌了神,连忙上前。

    忙乱了一会,洗漱一清的陈容,匆匆戴上纱帽,便向冉闵所在的营帐走去。

    她赶到时,冉闵营帐外,站了三四十个将领,这些将领一动不动地排成两列,正在听着他训话。

    见到这个情形,陈容只能老老实实地停下脚步,等着。

    不一会,众将领命上马,一一离去。

    陈容见到冉闵转身入内,连忙跟上。

    她冲入时,冉闵正在士卒们的帮忙下穿着盔甲。黑色的重甲一件一件披在他的身上,金铁交鸣声中,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陈容紧走几步,来到冉闵前面。只是一眼,她便低下头。这个时候,冉闵已经戴上了头盔,他本来便威严不凡,气势逼人,这头盔一戴,那种血杀之气直冲而来,实是令人胆寒。

    陈容咬着唇,转眼,她抬起头,瞪大双眼向冉闵怒道:“冉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军开拔,怎么不知会我一声?”为了让他看到自己的愤怒,她还顺手摘下了纱帽。

    冉闵抬起下巴,让士卒在他的下颌处绑上绳结,听到陈容地指控,他瞟了陈容一眼,懒洋洋地回道:“知会你做甚?”

    陈容本来被他的气势逼得有点害怕,一听他这话,那无名火又腾腾地直冲,她咬着牙,深呼吸了一下,还是怒吼道:“将军,你莫要忘记了,军中除了你的士卒,

    还有我这么一个做客的小姑子!”

    她的叫声一出,冉闵却是弯着薄唇,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清亮悦耳。

    笑声中,他静静地盯着陈容,眼见她的小脸越来越红,双眼中怒火高涨,才收起笑容,道:“那南阳城是是非之地,你又得罪了家族,还回去干嘛?”

    他不说还好,一说,陈容更火了,她叫道:“这是我的事!”

    冉闵又是哈哈一笑,他背转身,张开双臂,任由士卒们开始为他穿上背甲,披上披风。

    直过了好一会,陈容也没有等到他再开口。

    她嗖地一声转了一个圈,再次冲到他前面,怒视着冉闵,陈容低吼道:“冉将军,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冉闵懒洋洋地瞟了她一眼,见到她盯着自己不放,哑然失笑。

    不一会,穿戴完毕的他,转身便向外面走去。

    他还是没有说话。

    陈容急急地跟了上去。

    眼见一个亲卫牵来火龙马,冉闵提步跨上,陈容大急,她一个箭步冲出,叫道:“姓冉的!”才叫出三个字,突然间,冉闵腰一弯,右手一伸,提起她的胳膊肘儿,把她轻轻巧巧地放在自己的马前!

    他以闪电般的速度,把呆若木鸡的陈容提起放置好后,左手一伸,搂住了她的细腰。

    然后,他低笑着说道:“这次小姑子不顾世人非议,千里迢迢前来求见,想的,不就是与我在一起么?既然如此,还回南阳做甚?”

    他一踢马腹,纵马疾驰起来。

    随着马一起步,他身上坚硬的盔甲,摩擦得她细嫩的肌肤一阵阵刺痛。

    冉闵毫无所觉,他左臂收紧,把陈容按在胸口处,他低下头,凑近她的耳朵,吐出的气息,骚着她的耳膜,“至于名节之事,你便不用担忧了,时候到了,我会正式迎娶你入门的。呵呵,昔日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私奔,世人传为美谈,便是前阵子,你阿容不是为了‘恩义’,也私奔过吗?你就当现在我们在私奔。”

    冉闵到这里,见陈容僵硬着,一动不动的,当下哈哈一笑,脚尖一踢,瞬时,跨下的火龙马飞腾而起,向前狂冲,激得两边寒风呼呼而来,震荡得耳膜生痛!

    冉闵那坚硬的胸甲,还在摩擦着陈容的后背,每一下摩擦,都是一阵疼痛。

    可陈容,一直低着头。

    她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容哑声说道:“冉将军,阿容虽然父兄不在身边,可也是士族女郎。请你把我放下,让我坐在马车中伴随左右吧。”最后那‘伴随左右’几个字,当真艰涩无比。

    冉闵一怔。

    转眼,他低沉笑道:“小姑子同意嫁我了?”

    才笑到这里,他以一种自言自语的语气笑道:“是了,现在的你,也只能嫁我了。那些规矩繁琐的士族,已经不会娶你了。”

    陈容闻言,僵硬地一笑,喃喃回道:“便是以前,也没有士族愿意娶我的。”。。。。。。至于那个神仙般的王七郎啊,他永远都不会娶她。

    用力闭上眼,眨去眼角的那滴泪珠,陈容咬着唇,认真的,严肃地说道:“冉将军,请放下我,请容许阿容坐马车跟随!”

    她的语气中,有着无比的坚持。

    听着她异乎寻常的认真,冉闵哈哈一笑,缰绳一勒,奔行的速度减缓。然后,他提着陈容,把她放下了马背。

    放下她后,冉闵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突然问道:“陈氏阿容,你真的喜欢上那个王七郎了?”

    嗖地一下,陈容抬头看向他。

    看着他时,她明媚的大眼中,有犹豫,有挣扎,有迟疑。。。。。。最后最后,她对着他的眼睛,却是认真地说道:“是”

    说出这个字时,她没有眨眼,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盯着他的表情。

    几乎是迅速的,冉闵俊美的,飞扬的笑容僵住了。

    他一声长喝,停得火龙马人立起来。

    然后,他纵身下马。

    低下头,一瞬不瞬地盯着陈容,他突然伸出右手,重重地锢制着陈容的下巴。那墨黑的,阴烈如暗夜火焰的双眸,流淌着愤怒的火焰。

    他双唇抿得紧紧,吐出来的声音,也是沉冷,“什么时候的事?”

    一抹杀气在他俊美无畴的脸上流转而过,冉闵沉沉地低喝道:“告诉我,什么时候的事!”

    本来,陈容在说出那个‘是’字时,心下好不悔恨,她恨自己怎么这么愚蠢,怎么会给他一个这样的答案?她恨自己怎么会自绝前程,她既然都准备嫁他了,关于王弘的一切,便应该埋起来,一直埋到老死,直到进了棺材!

    可是,她隐隐也知道,前一世的恨太深太浓,它一直潜藏着,所以,在见到如此嚣张不可一世,自以为掌控了一切的他时,她会在突然间,有了想把一切都打碎的渴望!她便冲动到,宁愿毁了一生的幸福,也想看看他这一刻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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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太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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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刻,她见到了。

    她见到了他的愤怒,他的气恨!

    陈容抬着头,直直地望着他,望着他。。。。。。一瞬间的欢喜无尽和自嘲自苦,让她的眼眶,以最快的速度变得湿润,变得泪水满眶。

    愤怒中的冉闵,断断没有想到,面对自己的质问,陈容居然会流泪?

    他锢制着她下巴的动作松了松,看向她的眼神中,怒焰少去,狐疑生出,“为什么要哭?”

    陈容垂下双眸,眨了眨眼,声音暗哑地笑了起来,“没什么,只是没有想到,将军会如此恼怒。”

    她抬起头,斜睨于他,“将军能否告诉我,你又为什么如此愤怒?”

    她的眼眶中,是满满的,就要溢出的泪水,可她这眼波流转,这红晕艳美的小脸上,似喜似苦,却是媚态天成,诱人之极!

    冉闵怔了怔,不知不觉中,他握着她下巴的大手上移,轻轻地,用生了茧的拇指摩挲着着她红润的下唇,冉闵的声音,低沉中隐有温柔,“回答我,你为什么要哭?”

    虽是温柔,却是语气坚决,分明是命令!

    陈容眨了眨润湿的长睫毛,慢慢地,低下了头。

    她没有回答。

    下意识中,她是想继续气他一气的,可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做。想了想,陈容便保持着沉默。

    冉闵见她沉默,薄唇抿得更紧,他的浓眉,恼怒地皱起。

    就在这时,一个响亮地叫声传来,“将来?怎么不走了?”

    几乎是那个叫声一出,冉闵便迅速地回过头去,暴然喝道:“闭嘴!你们自己先行!”

    他这么一怒,众人齐齐一缩,那人连忙应道:“是,是,是。”说罢,策着马向前奔去。

    冉闵再次转头盯向陈容。

    他沉着俊脸,语气阴沉地低喝道:“陈氏阿容,你知道的,我这人从来便没有什么耐心!”

    他这是警告!

    陈容抿紧唇,抬起头来。

    她看着他,轻而清脆地说道:“是,我现在喜欢上王七郎了。是,我以前最喜欢的人是将军你——非常喜欢。”

    她一字一句地说到这里,慢慢一笑,这一笑,似是自嘲,又似是解脱,“便是现在,我对于将军,也不是完全忘情,然而,我最喜欢的人,已经是他了。”

    她双眸静静地看着冉闵,也透过他,看向他后面的茫茫青山,喃喃说道:“人这一生,草木一秋,不知哪一阵风吹来,便飘入污泥中,尸骨都无法保全了。将军,你知道吗?不知为什么,我发现我不再那么喜欢你后,心中很快活。便是现在,我说这些话时,心情也是快活的。”

    就算这种快活,只是昙花一现,转眼她便要接受那种种不堪忍受的后果,她也认了,认了。。。。。。毕竟这种快活,她期待太久太久!

    冉闵沉着俊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突然的,他再次问道:“我是哪里得罪了你?”缓一缓,他又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陈容摇了摇头,她收回目光,一笑,木然的,飘渺地说道:“我不能说的。”

    冉闵哈哈干笑起来。

    他笑了两声后,转过身,负着双手便向前面大步走去。

    他走动时,那火龙马,自动地跟在他的身后。

    陈容也跟在他的身后。

    冉闵没有回头,他只是冷笑道:“小姑子那么有志气,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他身形高大伟岸,一身黄金般的盔甲,衬得整个人更似是天神下凡,威严神武中,有着凛凛之概。

    陈容望着他俊美沉凝的侧面,轻声回道:“除了跟着将军,我已无处可去。”

    冉闵似是怒了,几乎是突然的,他低吼出声!

    那吼声,如雷,如鼓,如虎啸,如无边的郁怒冲击着天地,沉沉闷闷,久久不绝!

    好一会,吼声止息。冉闵嗖地一声跳上马背,纵马便向前面直冲而去。

    他那马是何等神骏?他那骑术是何等不凡?转眼间,一人一骑便绝尘而去,空留下漫天烟尘,还有那个火红与黄金丁配的高傲身影,越去越远。。。。。。

    陈容低下了头。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向前走去。在她的身前身后,是络绎不绝的烟尘和士卒们,他们经过她时,激起漫天烟尘,从她眼前消失时,马蹄声隆隆间还在响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容突然发现,自己的身周没有人了。

    没有人,没有马,没有烟尘,没有声音。

    整个天地间,只有她一人在独自而行。

    陈容慢慢地停下脚步。

    她侧过头,望着那西方落下的夕阳,满天残照中,她依稀看得到,那如蝗虫一般的密密麻麻的黑影,他们在远去。

    她回过头,身后,是一片山坳,山坳处,坑坑洼洼的,废弃的锅碗到处都有,在不久前,这里还是一片繁华,还是人马嘶鸣。

    天地间空空荡荡的,连平妪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陈容望着望着,抱紧自己的双臂,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西方日落之处,向大军开拔的方向,走去。

    渐渐的,残阳西落。

    渐渐的,地平线上,天地交际处,最后一线光明也在淡去。

    渐渐的,繁星满天,明月如钩。

    天地之间,如此寥阔,如此苍茫。

    陈容还在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时间还在流逝。

    渐渐的,天地间只有星光和月辉还在。

    渐渐的,很远很远处传来的马嘶声和人语声。那声音太遥远太遥远,陈容都不知道,那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她的幻觉。

    这时,脚底下一阵疼痛,陈容蹲下来,伸手脱下鞋履。看了一眼满是水泡和血泡的脚底,她重新把鞋履穿上,慢慢一笑:不知不觉中,她竟然这样走了一天了。。。。。。

    一阵夜风吹来,饶是白日时阳光高照,这夜风已是寒气侵骨。

    陈容再次抱紧双臂,缩了缩颈。

    就在这时,她慢慢地抬起了头,一动不能动了。

    在她的视野中,在官道的尽头,一匹高大的骏马,驮着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正在向她的方向奔驰而来。

    星光如水,月光如水,那一人一马,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奔来,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奔来。

    不知不觉中,陈容伸出手,揉搓着自己的眼睛。

    慢慢的,那一人一骑,来到了她面前。

    星光下,那双如电一样,冷冽墨黑的双眸,沉沉地锁着她。半晌后,马上人微微弯腰,向她伸出手,命令道:“上来!”

    见到陈容还在揉搓着双眼,平素那张艳丽动人的小脸,此刻因灰尘和泪水交融,显得脏兮兮的,他的声音不觉放低了些,“要我再说一遍吗?上来!”

    陈容终于清醒过来了,她连忙伸出手,握上了他的大手。

    大手一用力,把她整个人拉了起来,放到了马前。

    他右臂一伸,搂着她的细腰,脚尖一踢马腹,便向前急冲而去。

    ‘的的的’的马蹄声中,那坚硬的胸甲与她的衣袍在风中的合唱声,还在身后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占据了陈容的双耳。

    几乎是突然的,两行清泪一涌而出。

    那泪水涌得太猛太快,陈容刚刚反应过来,刚想把它掩去时,它却如同喷泉一样,涌得更猛了。

    转眼间,陈容只能以袖掩脸,啕啕大哭起来。

    她的呜咽声,合在风中,合在马蹄声中,无休无止。。。。。。

    “够了!”

    冉闵不耐烦地一喝。只是一喝,他便令得陈容一噎,惊得连忙止住了哭啼。

    背后,传来冉闵极不耐烦地声音,“如此舍不得王七郎,为何不向他自请为妾,随他左右?”

    他以为,她哭得这般伤心,是因为舍不得王弘。

    陈容咬着唇,她没有回头,只是恨声叫道:“我一个小姑子,你把我一丢便是一天,还,还直到现在才来。。。。。你这样对我,都不许我哭?”

    冉闵万万没有想到,她是因为这个而哭个不停,当下一愣,转眼又有点好笑。

    这时刻,信口把委屈说出来的陈容,却想到了前一世,前一世,她葬身火海中时,这个男人也是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为什么这一次,他只是把她丢下半天一天的,她就感觉到委屈了?这个无情的男人啊,她怎么还会因为他的无情,而委屈?

    想到这里,陈容心肺处一阵绞痛,这痛太剧烈,它绞着肺,刺着骨,刮着心。。。。。。陈容连忙以袖掩脸,一动不动的。

    身后的冉闵见她这样,忍不住一晒,哼哼道:“小姑子不晓事。你说出那番话时,便应该料到,会绝了你我之间的情谊。”才说到这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低叹一声,搂着陈容的手臂也是一紧。

    。。。。。

    星光下,一切都安静如许。

    也不知过了多久,冉闵低声说道:“陈氏阿容,”

    过了一会,陈容才低哑地应道:“恩。”

    “忘记王七郎吧。”

    他一句话吐出,陈容僵住了。

    他说,忘记王七郎吧!他居然说,忘记王七郎吧!

    难道说,她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了,这么一点情面也不给他了,他还是准备要她?

第110章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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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错愕中,陈容怔怔地抬起头,就着星光,看向那张俊美沉凝的脸。

    在她的目光看来时,冉闵墨黑的双眸,直直地盯着遥远的天边,没有理会她。

    陈容收回目光,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嘴角,慢慢扬起了一抹笑容,这笑容,似是讥嘲,似是得意,似是苦涩,似是无力。。。。。。

    她张了张嘴,终于应道:“是。”

    一声应下,冉闵右脚一踢,胯下的火龙马开始加速。

    这火龙马,实是天地间少有的极品骏马,它全速奔行时,如奔雷,如闪电,迅捷之极!

    陈容窝在他的怀中,咬着唇,努力地让自己不想去被坚硬胸甲摩擦的肌肤。

    好一会,她低声问道:“这次是去哪里?”

    “洛阳。”

    洛阳?

    陈容一怔。洛阳啊?这一去,岂不是要很久很久?岂不是说,她再次回来,或再次听到南阳城的消息时,已经物是人非?便是那个从来不需要她参与的白衣翩翩的谪仙,也有了属于他的结局?

    很久很久后,陈容低声回道:“是。”

    就在这时,冉闵冷笑起来,“阿容便不担心,你回来时,王七郎已被慕容恪所杀?”

    几乎是这句话一出口,他便悔了,于是他紧紧闭着薄唇,生起自己的闷气来。

    陈容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她垂下双眸,轻轻的,果断地回道:“琅琊王七,并不是无能之人。将军,这世上,慕容恪惧怕的不止是你一个!”

    这一次,她的声音一落,冉闵已是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他声音一收,浓眉一轩,喝道:“以后,不许再想他!”

    陈容垂眸,好一会才应道:“是。”熟悉他的性格,知道这个男人的心胸,并不是那种可以撑船的陈容,又喃喃说道:“陈容虽是女人,也是敢作敢为的。。。。。。我不会再想他。”便如,不会再恋着你一样。就算呆在你的身边,就算与你朝夕与共,我也不会再恋着你,不会!

    听到她这个答案,冉闵才哼了一声。

    两人一骑,还在向前奔去。

    渐渐的,月上中天。

    就在这时,火龙马突然间,于急速奔行中人立而起,仰天长嘶!

    冉闵沉喝一声,“有埋伏!”

    喝声中,他俊脸沉寒,眼中杀气毕露,那握着缰绳的手,也五指成勾。

    陈容在听到他这句话时,脸孔则是一白,她朝马侧看了一眼,那里,没有他的兵器。

    有了火龙马,有了兵器在手的冉闵,是威杀无敌的天王。可是,如果没有武器在手呢?

    。。。。。如果不是为了寻她,他那兵器,是片刻不会离手的!

    就在陈容沉思时,沉着一张俊脸的冉闵,回头瞟了她一眼。

    就在他回头时,陈容抬着头,她对上星光下,他那沉寒如冰的双眸,低声说道:“你的马神骏,必能冲过去,将军,你把我放下马,轻装简骑地,必能冲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在冉闵惊愕的目光中,她轻声说道:“你不用担心我。”

    这一刻,她的眼神,十分十分明亮,十分十分温柔。。。。。。

    冉闵明显被感动了,他盯着陈容,低低地说道:“你这个小姑子。”叹息中,他在她的脸上轻轻抚了一把。

    转眼,他背对着陈容,策马向前缓缓而行。

    这时的陈容,低着头,嘴角,慢慢浮起了一抹冷笑。

    她就知道,在这种时候,只有这样的一句话,才能让他动容,才能让他最大限度地保护她!才能让这个心如坚铁,不管最后对她是留还是弃,都铭记于心。。。。。这种铭记,有可能会是一生!

    星光如水,银月如勾,两人一骑,缓步而行。

    走了一百步不到,冉闵突然暴喝一声,“驾——”喝声中,他脚尖一点马腹。

    随他多年,最是明白他心意的火龙马,顿时纵跃而起,腾空而行!

    这一瞬间,马作闪电,其行如风!

    他地发作十分突然,两侧的草丛中,传来一连串的吆喝声,“拦下他,拦下他!”

    这口音,是胡人的,还是鲜卑胡人那一族的。

    吆喝声中,嗖嗖嗖,上百人于草丛中,同时举起长弓,箭发于弦!

    嗖嗖嗖嗖。。。。。。

    风声中,箭下如雨!向着冉闵和陈容铺天盖地地袭来。

    几乎在那胡人的哟喝声出口的刹那,陈容想起一事,突然挣开冉闵的搂抱,以最快的速度解下了自己的浅蓝偏紫色外袍。

    然后,她把衣袍扔给冉闵,叫道:“将军,这个可用!”

    一句话吐出,冉闵哈哈大笑。

    而就在这时,箭雨已至。

    只见冉闵左手策缰,右手抓着陈容那外袍,便是一阵急甩。

    外袍如帐蓬般张开,被风吹得鼓起,呼呼作响的风声中,箭雨还没有射到,便被外袍挡开。

    冉闵的功夫何等了得?到了他这种地步,已是落叶摘花,皆可伤人。只甩了两下,他便把那衣袍甩得流转之极。

    于是,不管两侧的箭雨如何密集,如何凌利,他手腕一抖,鼓声帐蓬的女式外袍,便把那些箭,稳稳地拦截下来。

    而这时,他跨下的火龙马,正在如风,如电般的急冲。

    只是二息不到,火龙马已冲到了箭雨之前,渐渐冲出了埋伏圈。

    胡人的伏兵显然急了,一个嘶喝声传来,“废物!这么多人,都对付不了一个抱着女人的石闵!射!再射~!”

    饶是那嘶喝声不绝,那箭雨如林,可那鼓了风的衣袍,已是稳稳地护着二人一马,向前急冲。

    转眼,火龙马冲出了包围圈。见到他冲出,一个唿哨声响,百来个胡人从草丛中一冲而出,向着冉闵扑来。

    冉闵却是仰天大笑着。

    笑着笑着,他回头瞪向那些胡人,暴喝道:“有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慕容律,回去告诉慕容恪,叫他洗干净脖子在南阳城外等着我!”

    说到这里,他再次仰天长笑起来。

    笑声中,二人一骑,已一冲而出,卷起漫天烟尘,消失在茫茫黑暗中。]

    胡人们追了一阵,发现根本追不上后,便停下脚步面面相觑。几乎是突然的,那个慕容律怒喝道:“都是你这个奴才,说什么带多了人突然被发现,反而打草惊蛇。狗才,要是刚才来个千箭齐发,怎么会跑了他石闵?”一边骂,他一边长鞭一挥,朝着一个汉人长相的文弱士人没头没脑地打去。

    火龙马一阵急驰,冲出了几十里后,冉闵吆喝几声,令它慢慢停下脚步。

    他翻身下马,伸手对上陈容,“下来。”

    陈容知道,他这是想让火龙马休息一下,连忙应声跳下。

    就在她移了移,想跳到一个空阔所在时,冉闵眼睛眯着,也移了一步。

    呼地一声,陈容纵身跳下,却稳稳的,跳入了一个坚硬的怀抱。

    砰地一声,陈容的小鼻子,扎扎实实地撞在那坚硬的胸甲上,痛得眼泪都出来了。

    冉闵可没有发现这一点,他伸臂搂着她,右手抚着她的长发,低低地说道:“陈氏阿容。”

    “恩。”

    “你方才,为何令我一人逃命?难不成,你不怕死?”

    。。。。。

    他问到这里,却许久都没有听到陈容的回答,不由低着头,不耐烦地看向她。

    星光下,陈容的笑容有点苍白,也点奇怪。

    多么熟悉的一切啊。陈容恍惚地想道:前世时,阿微便是这样让他喜欢上她的。想来,他当初也问了她这句话吧?

    陈容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她低下头。

    不知不觉中,她推开他,低声说道:“将军为了阿容,才孤身回返的。阿容虽是一个女人,却也不能让将军因我而受损!”

    想了又想,她给了他这个最真实,最没有情意的答案。

    冉闵盯向陈容。

    片刻后,他问道:“小姑子,你又恼我了?”

    陈容连忙摇头,低声道:“无。”又恼他?当然没有,她恼的,只会是自己。刚刚重生时,她想过要报复他的,她想过,要让他爱上她,然后,让他尝尽她前世经受过的苦楚。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现在,几乎是突然间,有点意兴索然了。

    陈容推开冉闵,向前走去。

    眼望着前方茫茫的星空,陈容第一次发现,一切,是真的变了,完全变了。。。。。。因为,她突然觉得,这样的报复,已没有了什么意义,因为,她突然在想着,一直以来,她从来都不担心王弘,是因为她知道,她帮不上他。而且,她才知道,她竟是在想着,如果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就随他去吧。活着也挺辛苦的,便这样,在他和他的族人,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角落,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随他而去!

    这个想法,如此理所当然,如此的,让她解脱。。。。。。

    终于,在她看着前世深爱的这个男人痛苦后,在她利用她对他的了解,慢慢让他喜欢上她后,在她离她的报复,只有一线之隔时,所以的阴霾散去,她终于发现,原来,她是真的放下了,她是真的,爱上了那个叫王弘的男人!

    上苍的安排,当真可笑之极!费尽心力,用尽手段,却落了个自焚而死,而一直犹豫着,还没有下定决心真正报复时,却得到了她曾经企盼的一切。原来,所有的痴迷不悟,刻骨铭心,随着时移世易,都是会改变的。。。。。。这世上,便没有海枯石烂而不变的东西!

    这时,她的手臂一紧。

    却是冉闵嗖地伸手,握紧了她的手腕。

    他把她强行扯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朝着陈容细细地瞅了一眼后,冉闵不耐烦地皱起浓眉。不过,他没有喝骂,只是牵着她跨上马背,喝道:“时间不早了,走吧。”

    马蹄翻飞,转眼,两人一骑,在弯月的牵引下,越去越远。

    月上中天时,两人追上了大部队。

    冉闵把陈容扔给一个士卒后,大步向灯火通明的主帅营帐走去。

    陈容望了他一眼,转过头,在那士卒地带领下,向着自己的营帐走去。

    她还没有走近,火把光中,平妪便急急地扑了过来,她牵着陈容的衣角,小小声地问道:“女郎,你怎么才回来?”她的声音颤抖着。

    陈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不一会,主仆两人便进了营帐。

    平妪一掌上灯火,便向陈容张望而来。

    望着陈容,平妪惊异地说道:“女郎,发生了什么好事?”她发现,陈容的脸上带着一抹笑,这是一种不应该出现在这种情况下的,轻松的笑。

    陈容抬眸看了她一眼,唇一弯,说道:“没有,只是想开了一些事。”

    平妪好奇地跟在她的身后,和她一样坐在塌上,连声问道:“女郎想开了什么事?”

    陈容提起几上的酒杯,慢慢抿了一口,以一种随意的语气回道:“想通了,不管是死是活,这般有个人值得念想,便是够了。”她把酒水一饮而尽,自嘲道:“我终于可以与他好好相处了。”

    平妪更糊涂了。

    陈容也不耐烦再说什么,当下挥了挥手,命令道:“去看看,能不能打点水来,我要沐浴。”

    “是,是。”

    这一晚,陈容睡得很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

    第二天,陈容明显感觉到,冉闵的计划真是变化了,士卒们行进的速度减缓,哨探四路派出,幕僚们频频出入营帐,便是他那张脸上,也出现了一种悠然自在,仿佛,有一件有趣的事,正在他的期待下上演。

    难道,他真的就因为那件被埋伏的事,便改变主意,不去洛阳,而去参与慕容恪与王弘之间的争斗了?

    陈容暗暗诧异。

    下午时,平妪从营外走来,她捧着一个托盘,朝着陈容叫道:“女郎,女郎。”

    “什么事?”

    平妪走到她面前,把托盘放在几上,她掀开盖在上面的缎,苦笑道:“真是怪了,将军居然送给你两套男子袍服呢。”

    陈容诧异地走下塌,她把托盘上的衣服翻了翻,“噫,真是男子袍服。”转眼,她明白了,“这是军营,我出出入入的,扮成少年,自是更合适。”

    平妪闻言,点了点头,道:“那倒也是。”

    陈容知道冉闵的意思,当下,她便换上其中一套淡蓝色的袍服,想了想,还是戴上纱帽,才向冉闵的营帐走去。

    不一会功夫,陈容出现在营帐处。一个幕僚大步走出,他一眼看到陈容,先是一愣,马上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朝着陈容拱了拱手,才大步走开。

    陈容一怔。

    她目送着那幕僚走开后,又一个幕僚走过,这幕僚见到她,也是拱了拱手,才大步走开。

    陈容低下了头。

    她明白了,定是冉闵向他们透露什么了,这些人对她行礼,是把她当成他的夫人了。

    。。。。。此生虽得不到圆满,也算是有个归宿了。

    陈容大步向营帐中走去。

    营帐中,只有冉闵一人。陈容看着跪坐在塌几上,正伏案疾书的他,忙放轻脚步。

    可饶是如此,她才走出二步,冉闵头也不抬地开了口,“阿容。”

    “是。”

    陈容福了福。

    冉闵命令道:“从现在起,你跟我身侧,不离左右。”

    他一句话吐出,久久都没有听到陈容的回答。

    于是,他抬起头来。

    朝着沉默中的陈容盯上一眼,他双手扶着膝盖,向前微倾,认真地说道:“军旅生涯,转眼生死,想那么多干嘛?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名份的。”

    他知道,陈容也知道,冉闵他处起事来,经常没日没夜,陈容真要不离他左右,那么与他共上一夜,或者说,孤男寡女老这样处着,睡到一块,那是情理当中的事。

    陈容一个小姑子,又还没有正式嫁给他,自是放不开。冉闵这话,便是给她吃一个定心丸。

    他说出这话后,见到陈容还在沉默,浓眉一皱,喝道:“你还犹豫甚么?”

    陈容知道,他这人,很重言诺,他既然说出,就一定会做到。可知道是知道,真要她还没有嫁人,便与一个男人没日没夜地呆在一起,她实在做不到。

    红着脸,陈容咬着唇,正不知如何处理这事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不一会,一个幕僚出现在营帐口。

    见那人进来,陈容连忙福了福,退到一角。

    那幕僚朝她看了一眼,心下洞明,也不理会,转向冉闵拱手说道:“禀将军,慕容恪出现了。”

    冉闵一听,双手扶膝,倾身向前,问道:“那王弘呢?”

    一听到王弘,陈容便嗖地一声抬起头来。

    那幕僚摇了摇头,皱着眉头,说道:“很是奇怪,琅琊王氏那一块,竟是没有半点动静。”

    他疑惑地说道:“要不是那个王七郎还留在南阳城中,我几乎以为他已临阵脱逃了。”

    冉闵笑了笑,道:“王弘这人,年纪虽小,却不易看透。”

    他向后一仰,喃喃说道:“这一场争斗,我也期待着。”说到这里,他断然下令,“通知下去,我们的人,无论何时,都不要出现在双方视线中,不要让他们发现我们的存在。”

    “是。”

    “南阳城中情况如何?”

    那幕僚冷笑道:“还是那样,人心惶惶,兵荒马乱!”说到这里,他哧声道:“听说那南阳王,只是这么些天,便瘦了一大圈,头发也白了一半。”他说到这里,心情大好,竟是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冉闵点了点头。

    他低头翻开一卷帛书,看了看,又问道:“其它各族呢?可有异动?”

    那幕僚禀道:“西方和北方来了两波胡族,东方也有胡人的影子。”

    冉闵听到这里,冷冷一笑,下令道:“下令,通通拦住,执意前来的绞杀!哼,姓慕容的便没有一个男人,既然当着天下人的面,向王七郎下了宣战书,便应该与他一对一,真刀实枪的拼个雌雄!”

    那幕僚哈哈一笑,他佩服地看着冉闵,道:“将军是不想他人来搅局吧?哈哈哈,好,属下这就去办。”

    他也是个爽快人,转身便走。

    走了几步,那幕僚突然停下脚步,看向陈容。

    望着一袭男袍,安静地呆在角落中的陈容,他点了点头,向冉闵说道:“士族的小姑子,愣是没有一个像样的,将军运气还不错啊。哈哈。”

    也不等冉闵回答,他已经扬长而出。

    冉闵只是晒,便埋头疾书。

    陈容走到他身侧,慢慢蹲下,一边整理着乱成一堆的帛书,一边瞟向上面的字眼。

    这上面,都是关于南阳城中这一战的。

    冉闵这人,不仅是勇猛闻于天下,他还很有计智,于征战之途,可以说是无师自通的天才人物。不然,也成不了天下第一名将。

    陈容一边整理着帛书,一边一一瞟过,忙碌中,竟不知时光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冉闵低沉的声音传来,“阿容,可想回南阳城?”

    回南阳城?

    陈容一怔,嗖地抬起头来。

    冉闵没有看她,他正忙着写些什么。

    好一会,陈容轻声问道:“这个时候,南阳城城门还可以进出?”

    冉闵闻言一晒,他放下毛笔,抬头看着陈容,神秘地一笑。

    他右手一伸,抓上了陈容的手臂。

    然后,他把她重重一带,扯入了怀抱中。

    搂着她,他轻笑道:“何必从城门进出?”

    陈容不解地瞪大眼,看着他。

    冉闵向后一靠,五指成梳,梳理着她黑亮如缎的秀发,道:“南阳城,有一条地道可通。”

    陈容‘啊’的惊叫出声,她瞪着他,张着小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时的她,心口砰砰地跳得飞快:南阳城,有一条地道,有一条地道。。。。。。那是不是说,就算出现万一,也可以救下他?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陈容一眼瞟到,冉闵那微眯的,狐疑的目光。

    当下,她收起心神,垂下双眸,喃喃说道:“这么说,我可以自由出入南阳城了?”她眯起双眼,眼神中尽是期待,“我也可以看看现在的陈元,还有他的两位夫人,女儿和儿子了?”

    眼神中,有一股狠毒流露。

    冉闵见状,收起狐疑,放声大笑起来。他拍着几,道:“好你个阿容,果然得罪不得。好,我便带你去看看那一家子!”

第111章 陈府消息

    今天只有这一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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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闵行事,向来果断,第二天一大早,他布置一番后,便带着陈容,向南阳城驶去。

    这时的他,换上了普通士人的长袍广袖,便是陈容,也做少年打扮,一袭淡青色的长袍,头上还戴着斗笠,要不是那身材实在婀娜得掩不住,浑然已是普通少年模样。

    地道入口,是在南阳西城后的一个山坳处,冉闵把坐骑和兵器交给亲兵后,牵着陈容的手,便走入了地道中。

    地道既小且窄,只可容一人弯腰前行,冉闵走在前面开道,陈容看着他,低声问道:“将军也不带一个亲兵,会不会不妥?”

    冉闵低沉的声音在地道中闷闷的回荡,“不妥?只要不让南阳王看到,便不会不妥。”

    他笑了笑,以一种嘲讽的语气说道:“我们晋庭的士人,风雅温文,没有几个会用强的,小姑子放心,他们看到了我,也只会苦苦相求。”陈容听得出,这语气,如其说是嘲讽,不如说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群狼环伺之下,整个晋庭,贵族们竟相奢华,士人们在比着谁更文弱优雅,有时候,便是陈容,也会痛心。当然,前世她还没有嫁给冉闵前,是不会有这些多余的感慨的。

    地道黑暗,冉闵举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在他走在前面,陈容也不觉得这路途是如何阴森。不知不觉中,长达四百步的地道,便走到了尽头。

    冉闵把火把塞到陈容手中,伸手扶着前方的石头,把它缓缓推开。

    转眼,一道光亮射入陈容的眼前。

    冉闵一跳而出,俯视着她,伸出大手,“上来吧。”

    陈容应了一声,把火把弄没,仔细放好,牵着他的手跳了上去。

    她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废弃的大宅院的马厩处。而地道的出口处,位于一口古井的侧壁,那古井只有一人深。马厩四周空空落落,灰尘和落叶堆积,分明许久没有人出入过。

    陈容回头望着那地道,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有机关呢,原来是一块笨重石头挡了门。”这样的石头,换个文弱点的,还真搬不开。

    陈容在四下张望时,冉闵已戴上斗笠,负手走远。

    陈容连忙碎步跟上。

    从这马厩走出,不出三百步,便是一个破败的围墙,围墙外,便是一个巷子,二百步不到的巷子外面,是南阳城的南街。

    走在南街中,陈容望着身周脸色惶惶的行人,望着那一家家紧闭的门面,突然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两人混在人流中,大半个时辰后,陈府的大门,已出现在眼前。

    这时,冉闵脚步一转,向着一家大开的酒家走去。

    这个酒家,原本也是个繁华的,不过这个时候,那可容百人用餐的大堂中空空落落的。看到冉闵两人入内,那店家苦着脸瞟了他们一眼,有气无力地叫道:“君子,小店无酒无肉,只有栗粥,可还要用?”

    冉闵点了点头,沉声道:“自是要用。”他随手扔出一片金叶子。

    那店家瞟了一眼那金叶子,竟是长叹一声,道:“也不知这阿堵物,此生还用不用得上。”他有气无力地收起金叶子,转向后堂张罗起来。

    不一会,两大碗可以看到碗底的栗米浆出现在陈容和冉闵面前。店家显然是个嘴多的,他一边摆着筷子,一边长吁短叹,“只有这些东西了。哎,要是以往,君子给的那金叶子,只怕可以买来一车的栗,现在这时节嘛,也就值两碗稀浆了。哎,我老婆子已在骂了,说不得,明天我这开了二十年的小店也得关门了。说来说去,胡人围了城,这些金啊铜的,都是废物,只有这稀浆,还可以活人性命。”

    冉闵本不是来吃饭的,对店家的唠叨是一点也没有在意。

    看到他只是低头慢喝,陈容朝对面的陈府侧门望了一眼,哑着嗓子问道:“阿伯,这陈府,怎么如此冷清,浑不似以往?”

    店家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摇头说道:“冷清?胡兵就要围城,南阳王重兵把守城门,只许进不许出,如今所有的氏族府第,都很冷清。”

    陈容朝默不吭声的冉闵望了一眼,有心想问王弘的事,想了想,还是改变了主意,“那阿伯可有听过陈元?”

    陈容笑道:“前不久见到这位陈公,他甚是风光,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陈元?南迁回的那个?”在陈容的期待中,那店家摇了摇头,道:“昨日见他,行色匆匆,瘦了甚多。哎,这时月,便是南阳王也得白头。

    陈容见到还是问不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事,皱起了眉头。

    刚才路过南街时,她看到自家的店面都已经关闭,看来,想了解一下陈府的情况,还真不容易。

    就在这时,冉闵从袖间扔出一片金叶子,低笑道:“兀那店家,你且从这侧门进去,找到一个唤尚叟的下人,说是故人相见。想来现在的陈府,也没有人防着你这外人进出了。”

    那店家望着那金叶子,想了想,伸手拿过,道:“那某就去试一试。”

    那店家刚刚走出,只见对面驶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在陈府的侧门停下后,一个青年从马车中摇摇晃晃地爬下,他一边爬,一边朝着驱着马车,再次驶向外面的驭夫骂道:“贱奴贱奴,都到了家门口了,还舍不得这一程?”

    骂骂咧咧中,他又向站在远处的门卫喝道:“你这贱奴,见到郎君,不上迎,不扶持,莫非活得不耐烦了?”

    声音暴戾,带着浓重的酒气。

    陈容望着那青年,双眼一亮,低叫道:“是陈三郎。”

    她嗖地回头看向冉闵,眼巴巴地尽是期待。见到冉闵理也不理,陈容朝着那店家唤道:“店家,也不需要你去陈府唤人了,你把那个醉酒的郎君叫来便行。”

    那店家应道:“好嘞。”小碎步地向陈三郎跑去。

    店家刚刚跑到陈三郎面前,还没有开口,跌跌撞撞着的陈三郎,已是重重一挥,把那店家推出老远。

    那店家连忙站稳,又凑上前,巴着笑脸说了一句什么话,他的声音一落,陈三郎便是哈哈一笑,道:“行,便是见他一见。”

    说罢,他摇摇晃晃地向店中走来。

    陈容又向冉闵看来,见他好整以暇地品着那浆,一点也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陈容只得站起,迎上前去,哑着声音笑道:“郎君便是陈三郎吧?小人早就听说过陈三郎才华不凡,风姿出众,若是也生在琅琊王家,必不输于他琅琊王七。”

    陈容在这里滔滔不绝地吹捧时,冉闵抬起头来,他侧过脸,斗笠下的墨眼带着笑,望着与以往完全不同的陈容。

    陈三郎这人,自负才名,对那些高高在上的名士,一直是妒忌的。听到陈容这么一捧,他哈哈大笑,醉眼斜睨向她,道:“对对对,你这小子说的这话,很对,很中听。”

    一边笑,他一边伸手扶向陈容的肩膀。

    陈容微微一侧,让了开来。

    她朝塌几一指,笑嘻嘻说道:“郎君请上塌。”

    陈三郎却没有动。他歪着头,尽是血丝的双眸迷糊地瞪着陈容,道:“你这人,怎么这般面熟?”

    陈容闻言,呵呵一笑,她似是随意地压了压斗笠,道:“世人有相似,郎君定是眼花了。”

    陈三郎还在狐疑地望着她,他吸了吸鼻子,嘀咕道:“还是不对。”一边说,他一边摇摇晃晃地走到塌上倒下,仰脸向天,这般仰躺一会,几乎是突然的,“啊——”地一声,陈三郎嘶吼起来。在惊得那店家和陈容打了一个哆嗦后,他猛然叫道:“拿,拿酒来。”

    不等店家开口,陈容已胡乱倒了一口浆过去,一边把那碗塞到他手中,陈容一边关切地问道:“郎君怎么喝了这么多酒?难道是哪个混帐不开眼的,给郎君添了堵?”

    她这市井俚语一出口,冉闵再次侧头,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这些天,陈三郎日日以酒消愁,早就苦闷难当,听到陈容地问话,他竟是以袖掩脸,放声啕啕大哭。

    一边哭,他一边说道:“添堵?这贼杀的老天都在给我添堵啊。”

    “是,是,这老天实是差劲,它怎能给郎君添堵?”陈容可不敢唾骂苍天,自重生后,她便对鬼神之道,敬之惧之。

    陈三郎听到她这么一附合,端起那一点浆便倒在嘴里,喝叫一句,“好酒”后,在陈容的诱哄下,他哽咽道:“完了,完了,都完了,都完了。。。。。。”

    陈容压抑住欢喜,连忙问道:“郎君为什么说完了?”

    陈三郎没有听到她的问话,他还在一个径地低叫,“完了,都完了。父亲完了,我也完了。呜呜呜。。。。。。”

    陈容连忙再倒一点浆过去,又问道:“郎君的父亲,为什么完了?”

    “为什么完了?”陈三郎嘶哑的笑出声来,他呜咽道:“丢了为南阳王筹集的粮,又丢了与母亲家族合伙弄来的粮。呜呜。。。。。。胡人就要围城了,我却摊上这么个愚蠢的父亲,弄得家中空空如也,不被族人待见,还有那南阳王,还把老东,把我父亲抓起,”在这个把孝道看得高于一切的时代,便是醉中,他也心有畏惧,不敢唾骂父亲。

    在陈容掩不住的笑容中,陈三郎继续呜咽着说道:“还说什么他与姓李姓许的内贼勾结,在关键时候插了他的刀。要不是伯父出面,我父亲人头都落地了。呜呜,完了,什么都完了。”

第112章 郎君如故

    今天又没办法还欠更。哎,这几天老是停电,实在麻烦。我现在继续赶稿去。不过大伙不要等了,便是赶出来了,也会在明天送上。

    ??

    陈三郎说到伤心处,伏几大哭,醉语连篇。

    陈容问了几句,见再问不出什么,又看到几个仆人急匆匆地向这里走来。她知道,传承几百年的贵族们,禀承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便是天塌下了,在外人面前,那面子无论如何是要维护住的。那几个仆人,定是怕陈三郎酒醉之下胡言乱语才赶来的。

    她站了起来,对着酒家低声说道:“老伯,劳烦把这位郎君扶出,交给他的仆人。”

    那酒家得了金叶子,自是愿意,扶着陈三郎朝外走去。

    他们来到店门口时,几个仆人已经赶来。几人接住陈三郎,转头朝陈容看来。可这时的陈容,已站在角落处,面目模糊,身影隐约,几人根本看不清。

    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突然的,冉闵低笑道:“小姑子,可如愿了?”

    陈容回过头来,她朝他福了福,快乐地说道:“是,如愿了。”那陈元,既得罪了琅琊王氏,又得罪了南阳王,可以说,不管是建康,还是这个南阳城,他都没有立足之地了。

    而陈元一倒,不管是陈三郎,还是陈微,那身价也是急转直下。便是那阮氏,想来在贵族圈中,都是抬不起头做人的。

    这时的陈容,盈盈浅笑,毫不掩饰她的快意。

    阴暗中,冉闵沉沉地凝视着她,再次莞尔一笑。

    就在这时,一阵喧嚣声传来。

    这喧嚣声中,夹着欢呼和女子的叫嚷声,在满城不安时,这种充满欢快的声音实在是罕见。

    冉闵抬头看去,陈容更是几个碎步,跑到了店门口。

    前方的街道处,出现了一辆马车。

    只是望上一眼,陈容便是一僵。

    慢慢的,她眨了眨眼,轻轻一笑。

    那马车的前后左右,都围满了少年男女。嘻笑声中,陈容听到陈琪高声叫道:“七郎七郎,我知道胡人围城之事与你无关,你千万不要介怀。”

    另一个女郎则娇声唤道:“有七郎在,南阳城定然无忧。”

    一个少年也在大叫道:“琅琊王氏精兵无数,区区慕容恪,何足道哉。”

    此起彼伏中,都是安慰,都是欢乐地叫喊,望着这些少年男女脸上的笑容,陈容知道,他们打心眼里,便觉得王弘一定能解决这场危机。

    这时,陈容的身后,传来冉闵低沉的声音,“老伯对这琅琊王七,也无怨言?”

    那店家嚅嚅地回道:“所有的士人都说,王七郎可靠,想来是可靠的。”

    店家的声音一落,冉闵便是低叹一声,那叹息中,充满着郁闷和苦涩,“只因为他是琅琊王七?果然是负天下盛名!”

    陈容还在张望着。

    她透过重重叠叠的黑色头颅,重重叠叠的华服广袖,看向马车中的那个人。

    马车摇晃中,偶尔一眼间,她可以看到那一双清澈高远的眸子。便是此刻,那眸子也是带笑的,温柔的,宁静的。。。。。。那么的自在,那么的从容,仿佛那就要迫近的强敌,那遮蔽天地间的风雨,只不过是这盛世人间的一场宴席。不过如此,不足道哉!

    这是一双可以让人平和,可以让看到的人,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微笑的眸子。陈容只是望了一眼,心下便是大静,不知不觉中,她已含着笑,轻轻吟道:“君子可知,岁月静好。”

    极简单极简单的一句话,极随意极随意的吟咏出声,陈容含笑的眸中,却有了湿意。

    就在这时,马车中,那个高远悠然的人,突然转过眸子,向她的方向瞟来。

    就在他瞟来之时,陈容一凛,反射性地便想缩回头去。

    她缩回头了。

    马车中的那人,也只是随意地瞟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不再向她看来。

    陈容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在松出这气的同时,她突然觉得,口里有点苦。

    咬了咬牙,陈容挤出一个笑容,果断转头,向店中返回。

    店中的角落处,那个高大伟岸的身影,正仰着头看着屋梁,那俊美的,轮廓分明的脸上,有着落寞,寂寥,还有亘古的沧桑。

    陈容望了一眼,便低下头,碎步走近,在他的旁边慢慢坐下。

    她垂下双眸,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双手,眼神木然,心思飘远。

    此时此刻,店中安静如许。

    外面的喧嚣声,笑闹声还在继续。

    马车中的王弘,这时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瞬时,马车加速。

    这马车一加速,那些围拥着的人便自动散开。少年少女们,静静地退下,静静地望着王弘向前冲去的马车,不再哄闹。他们知道,此时的七郎,必定有着太多的事需要处理,他们不能让他乱了心。

    马车冲到了店面前。

    车帘后,那个俊美高远的少年转过头,漫不经心地朝着店中瞟了一眼,然后,含笑唤道:“木子。”

    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护卫策马靠近,“郎君有事吩咐?”

    王弘的嘴角扬了扬,音线带笑,“派人去查查那店,记得要快,走慢了,有人可是会躲起来的。”

    青年护卫连忙应道:“是。”策马返回。

    王弘的马车一离开,冉闵便站了起来,他压了压斗笠,命令道:“走罢。”

    “是。”

    陈容连忙也压了压斗笠,跟在他的身后,向外走去。

    刚刚走出几步,还没有出店面,陈容突然停下脚步,惊喜地唤道:“是尚叟。”

    一辆马车驶过来,那驾车的老头,可不正是尚叟?

    冉闵瞟了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陈容一眼,脚步不停。

    陈容见状,张了张嘴,还是跟了上去。只是她一边走,一边频频回头,朝着尚叟的马车张望。

    两人来到了一个路口处。

    这时,冉闵停了下来,陈容向他看去,看到的,只是他负着双手的,静静站立的背影。

    而这时,尚叟的马车已经驶近。

    突然的,陈容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几个箭步冲了出去,清声叫道:“尚叟!”

    她的叫声一出,尚叟便急急抬头。

    转眼,他看到了陈容。虽然她穿着少年袍服,虽然她戴着斗笠,可是尚叟只是一眼,便知道这是他家女郎。

    当下,尚叟红了眼眶,他干巴的唇颤抖了一阵后,急急吆喝一声,张嘴便要叫唤。

    这时,陈容又说道:“不要声张。”

    此处街道行人稀少。饶是如此,陈容说这话时也压低了声音。

    尚叟闻言,马上醒悟过来。他伸袖擦去不知不觉中涌出的泪水。

    就在尚叟策着马走近来时,一个身影出现在陈容身边,却是冉闵大步走来,也不需要尚叟停下马车,他把车帘一掀,便跳了上去。

    陈容还没有反应过来,马车中的冉闵右手一伸,已扯着她的手臂,把她也提了上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冉闵做来是行云流水,快如闪电。尚叟都没有反应过来,马车里,已传来陈容惊喜的,压低的声音,“叟,快快说说,现在的陈府怎么样了?你们怎么样了。”

    尚叟回过神来,他应道:“是。府中现在有点乱。”

    “怎么说?”

    “还不是那陈元。听说他误了南阳王和南阳阮氏的什么大事,引是两家大发脾气,那南阳王一怒之下,砍了他那如夫人李氏的哥哥,还要砍了陈元。陈元慌乱之下,连忙休了那李氏,跪在陈公攘面前大哭,这才免了死罪。”

    尚叟朝左右看了一眼,见到有人,闭上了嘴。好一会,来到安静处,他才继续说道:“这些时日,那阿微天天以泪洗面,夫人阮氏的娘家放言,说阮氏从此后,与他们再无干系。陈元和阮氏更是闭门不出,女郎不知,现在啊,仆人们都知道你这族伯已经失势,明里不说,暗里可没有好脸色呢。哎,听说南阳陈氏开了几次会,说要驱了他们这一家。”

    说到这里,尚叟的声音有点苦,他低叹道:“陈元一出事,连累得我们也不好过。幸好女郎不在。”

    陈容沉默了。

    她自是知道,肯定会连累她。不管怎么说,她现在也是归于陈元名下,如果南阳陈氏真要驱逐陈元,必定也会把她一并驱逐了。

    不过这种损失,她一点也不在意。此时此刻,涌出她心田的,只有报复的快感。

    忍着欢喜,陈容看向冉闵。

    这时刻,这个男人正在闭目沉思,他的浓眉锁得很紧,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望着他,陈容暗暗想道:也不知他具体放出了什么风声?竟弄得陈元和阮氏这么的狼狈?

    尚叟的声音还在传来,“前几日,阮氏又来下令,说我们这一院的下人,只留一个看院就可以了。剩下的全部赶出去。幸好陈公攘派人来了,那人说,女郎是个有情有义的,怎么也不能主人生死末仆,便散了家奴。”说到这里,尚叟的声音中充满了快意,“那人还说啊,有些人自己做错了事,还迁怒于他人。实在是小人。呵呵。”

    陈容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怪不得这次尚叟谈到陈元,语气中没有一点恭敬,原来后来又来了这么一曲。

    就在这时,尚叟忍不住停下马车,回头向她看来,说道:“女郎,家族中人都以为你出事了。”顿了顿,他压低声音,吞吞吐吐地说道:“与女郎前去的那些人,一个也没有回来,大伙说什么的都有。便是老奴,也哭了几场。。。。。。”一边说,他一边悄悄地瞟向冉闵所在的角落。

第113章 妒忌了

    粉红票864和例行更新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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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容低声安慰,“有将军在,我怎么会有事?”

    尚叟应了一声是,只是应着时,他还在拿眼看向冉闵,满脸疑问。

    陈容知道,尚叟对于她的情况,定有太多疑问,太多想询问的,不过她现在不想说。

    马车还在格支格支地滚动着。

    不一会,冉闵的声音传来,“可以了。”

    尚叟一凛,应道:“是。”

    马车刚停下,冉闵便牵着陈容的手一跳而下,然后转身,朝着前方一条小街道走去。尚叟刚要跟上,陈容已回眸朝他摇了摇头。

    尚叟张着嘴,看着冉闵紧握着的,陈容的手,看着两人相依相偎的身影,无数的疑问哽在咽中,没有机会问出来。

    两人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不一会,两人走入那巷道,进入那破败院落。

    冉闵率先跳下,他推开石头,朝陈容招了招手。也不等她,便猫腰入内。

    陈容跳了下去。

    不一会,石头滋滋地合上,古井再次恢复了平静。

    陈容跟在冉闵身后,安安静静地出了南阳城。

    站在地道外面,冉闵抬着头,望着南阳城中,薄唇紧闭,好一会,他沉沉一笑,道:“不过是个姓氏。”

    说罢,他转过头,大步离去。

    陈容连忙碎步跟上。

    两人走了不出三百步,上百个亲卫牵着火龙马一围而上。冉闵跨上马背,也不理会陈容,长喝一声,狂奔而出。

    陈容瞪着他扬尘而去的身影,呆了呆,这时,一个亲卫唤道:“女郎,可会骑马?”

    陈容连忙转头,回道:“会,会的。”她爬上马背,在亲卫们地筹拥下,向着荒野中,天尽头的冉闵追去。

    新月初上时,亲卫们追上了冉闵。

    一人一骑,便这般伫立在月光下,荒野中,荒野无边无际,那一人一马神骏而高大。望着夜色中,那显得模糊而遥远的身影,陈容低低地叹息一声。

    她策马来到他身后。

    “哒哒哒”的马蹄声中,陈容轻缓而温柔的声音传来,“有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将军勇武无双,智谋无双,已是天下第一名将,那丹青史册上,千千万万载,都会有将军的名字。光此一点,便可以让所有的士族,所有的士大夫仰望了,阿容不知,将军因何郁郁寡欢?”

    这番话,她前世时,在心中念过千千万万遍,总想着在某一个合适的时机向他说来。她那时坚信,如果说这话的时机够好,她一定能博得他的另眼相看。

    因此,此刻她说出这些话时,无比顺溜,也无比温柔,甚至这温柔中,还有着她自己不曾发现的怅然若失。。。。。。

    新月中,冉闵回过头来。

    夜色中,他双眼如狼般幽亮,朝着陈容直直地盯了一阵,冉闵绽颜一笑,道:“好个小姑子。这番话甚是中听。”

    他策马向她靠近。

    来到她身边时,他朝她伸出右手,命令道:“过来。”

    陈容广袖下的小手,不为外人所知的颤抖了一下。

    她顺从地伸出手去,搭上了他的大手。

    哗地一声,冉闵把她扯上了马背,脚尖一踢,朝着荒原深处纵马急驰。夜风呼啸而来,男人沉浊的呼吸中,突然说道:“我倒要看看,琅琊王七怎么对阵慕容恪,怎么个‘负天下盛名’法!”

    陈容知道,他妒忌了。

    她没有回答。这个时候,也不需要她回答什么。

    夜风还在呼呼而来,火龙马全速奔行时,快如闪电,令得本来温缓的夜风,直是刮得人面生痛。

    陈容忍着不适,一直没有出声。

    好一会,冉闵吆喝一声,拉着火龙马人立而起。

    他右手扳转陈容的小脸,令得她抬头看向自己。

    墨黑阴烈的眼中,目光如狼,他直直地望着她,突然说道:“刚才见到王七郎,可还有不舍?”

    眼神中,有着隐藏的暴烈。

    陈容哪敢在这个时候激怒他?当下她垂下双眸,轻声应道:“没有了。”

    “看着我回话!”

    冉闵突然喝道。

    陈容一凛,慌乱地抬头看向他。夜色中,她明媚的大眼眨啊眨的,清艳嫣红的小脸上,染着不安。

    冉闵见状,语气放缓,温柔了些,“说吧。”

    知道他性格的陈容,忍着垂眸地冲动,回望着他,轻轻说道:“没有了。”

    冉闵薄唇一扯。

    他松开锢制着陈容下巴的大手,眼望着远方,低哑地说道:“阿容。”

    “恩。”

    “你是我好不容易才看中的女人,这一生,都不许想他了。”声音沉沉,无比认真。

    陈容连忙温驯地应道:“是。”见他浓眉微皱,她连忙补充道:“不会想了。”

    冉闵轻哼一声,他踢了踢马腹,向前缓缓而行。

    左手扣着她的细腰,他俊美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苦笑,“我妒忌了。”声音中有着自嘲。

    陈容垂下双眸,语气轻浅地回道:“令得天下胡人闻风而逃的石闵天王,何必妒忌他人?”

    语气中有着不满。

    她知道,这个时候的他,定会喜欢这种不满。

    果然,她的声音一落,冉闵已是哈哈大笑起来。

    他仰着头,脚尖一踢,再次策马狂奔。迎面扑来的呼呼狂风中,他的笑声洪亮,爽朗,得意。

    陈容听着他这个笑声,慢慢一笑。

    就在这时,他搂着她腰的大手一紧,他把她重重按入怀中。

    于是,陈容偎着他,他一边策马狂奔,一边放声大笑。

    望着冉闵如飞箭般直冲而出的身影,亲卫们再次吆喝着策马追去。跑着跑着,一个亲卫突然说道:“将军有伴侣了。”

    另一个亲卫生得文弱,气质也像个士人,他望着那远远而去的身影,脸上带着欣慰地笑容,嘿嘿笑着叫道:“将军总是说,此生有了火龙马为伴,便足矣。他定然没有想到,有一天他如楚霸王一样怀拥美人。听听听听,那笑声多得意?”

    这话一出,亲卫们同时哄笑起来。

    笑闹声,马蹄声,给这安静的荒原,添上了一份安详。

    转眼间,几天过去了。

    帏帐后的陈容,这时已放下笔墨,一眨不眨地盯着前面。

    她的前面,是扶几而起的冉闵,他瞪着那哨探,沉声道:“慕容恪来了?”

    “是!”

    “离此多远?”

    “五十里不到,按脚程,明天他会围上南阳城。”顿了顿,那哨探又说道:“如今南阳城四周,处处都有胡人哨探。将军,那慕容恪小心得很哪。”

    一个幕僚在旁冷笑道:“他是在防着我家将军。哼,这一战,只要我家将军插手,他是毫无胜算。”

    冉闵听到这里,哈哈一笑,笑着笑着,他腾地站直,喝道:“给我着袍!”

    “是,是”

    一阵脚步声中,三个士卒跑了进来,他们围上了冉闵。

    就在这里,冉闵大手一挥,把他们扇开,“谁让你们来的?”

    士卒们一怔。

    陈容苦笑了下,连忙掀开帏帐,走到他的身后。她从一侧拿起他的藏青色外袍,一边给他穿戴,一边像个小妻子一样,温柔舒缓地问道:“将军这是要往哪里去?”

    果然,听到她温柔地询问,冉闵享受地眯起了双眼。他感受着陈容温软滑嫩的小手,在他下巴上系起绳结时的触感,声音不知不觉中,已少了坚硬,多了绵软,“去南阳城。”

    啊?

    陈容一惊,系着绳结的动作一僵!

    呼地一声,冉闵右手伸出,扣起了她的下巴。

    他眯着墨眼,俊脸沉寒地盯着她,低喝道:“你在想什么?”语气不善。

    陈容向他抛了一个白眼,用一种疑惑惊愕地语气说道:“胡人就要来了,将军在这个时候进入南阳城,难道不值得惊愕么?”

    冉闵还有狐疑地盯着她。

    他俊美的脸上,慢慢地涌出一缕黑气。

    他扣着陈容下巴的手,收紧了些。在令得陈容吃痛出声时,他低沉地说道:“你还没有忘记他?!”语气中带着肯定。

    陈容还在痛哼,她只感觉到,锁在她下巴的手,掐得她疼痛不已,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那里定然青紫一片。

    痛哼中,涌出陈容心头的,还有着诧异。前世时,他不喜欢她,这个男人,对于不喜欢的人,是弃如鄙履的。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男人,对自己上了心的人,会如此着紧,会如此地小心眼。

    疼痛中,陈容白着小脸,长长的睫毛扇了扇,在心里回道:喜欢上一个人,哪有这么快便忘记了的?再说,我为什么要忘记他?

    她扭曲着小脸,双手向外扯着他的大手,叫道:“痛!”

    眼眶通红,泪盈于睫。

    冉闵没有松手。

    他兀自盯着她,沉沉地低喝道:“你还在想着他?”声音中,隐有杀气。

    陈容听出了这杀气,这一下,她回过神了。当下她白着脸,打了一个哆嗦后,气苦着,抽噎着,“这人又不是草木,说忘就可以忘得精光的。平素里是一点也不想的,只是听到将军提到南阳城,便不免想了一下。”

    说着说着,两行清泪流下,划过脸颊,沁入樱红的小嘴里。

    望着梨花带雨,海棠垂露一般的陈容,冉闵铁硬的心不由一软,他慢慢地松开了手。

    一得到自由,陈容便以袖掩脸,哽咽起来。一边哽咽,她一边埋怨,“将军弄痛我了。呜呜。。。。。。”

    哭泣中,冉闵暴然低喝,“闭嘴!”

    喝声一出,陈容打了一个寒颤,连忙闭嘴。她不敢再出声,只是双肩耸动,窈窕的身影颤成一团。

    冉闵瞪着她,瞪着她,不知不觉中,脸上的暴戾越减越少。

    好一会,他断然命令道:“不许再想他!”说到这里,他暴喝道:“听懂没有?”

    陈容哆嗦着,结结巴巴地应道:“是,是,是。”

    在她惊惶地回答声中,冉闵已是大袖一甩,急步冲出。

    听着他急冲而出的脚步,陈容慢慢放下掩在脸上的广袖,眼泪模糊的小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笑容。笑容刚出,她便懊恼起来,暗暗恨道:我激怒他干嘛?明明想好了的,只要无情,便会无恨。为什么还是忍不住要激怒他,要让他尝尝意不平,心不甘的苦?

    一个时辰后,沉重有力的脚步声再次传来。

    安静地伏在几上的陈容,一听到那脚步声,便知道是冉闵回来了。当下,她抬起头,白着小脸,嘟着嫣红的小嘴,泪盈于睫地望着门口。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了。

    一双墨黑幽寒的眸子,扫向了她。

    只是一眼,冉闵便皱起了眉。几乎是他刚刚摆出脸色,两行清泪便顺着陈容的双眸,流下玉白的脸颊。

    冉闵呆了呆。

    他大步向她走近。

    来到她面前,他右手一抓,锢住了陈容的手臂,把她提起搂入怀中,他大手胡乱地拭着她的泪水,冷冷地低喝道:“还有脸哭?”

    喝声中,陈容哆嗦了一下,低下头去,只是泪流得更凶了。

    冉闵浓眉大皱,便要暴喝。

    只是他朝着哭得安静无声,艳美的小脸如刚刚洗过般,楚楚可人的陈容望了一眼,那喝声,便怎么也出不了口。

    他低叹一声。

    他双手环着她的细腰,低声说道:“好了,别哭了,恁地让人看得心烦。”声音中,有着不自觉的温柔,语气似是不耐烦,那胡乱拭着泪的动作,却透着温柔。

    陈容连忙伸手捂着小嘴,慢慢停止哽咽。

    冉闵搂了她一阵后,说道:“走吧。”说罢,他拿起兵器,转身大步离去。

    陈容紧走几步,连忙跟上。

    营帐外,亲卫如林,一动不动地骑在马上侯着。陈容哭得小脸都花了,不敢抬头,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冉闵。

    冉闵骑上了火龙马,他把兵器交给亲卫,左手一伸,提着陈容放在身前。把她一搂,“多备一匹马!”

    这是在给陈容备马,如有什么意外,他也可以腾出手来厮杀。

    一个亲卫大声应道:“是。”策马奔出,不一会,便牵着一匹上等骏马跑了过来。

    冉闵瞟了那亲卫一眼,断然喝道:“走!”

    众亲卫哄然应道:“是——”

    马蹄的的,烟尘高举,众人踩着夜色,向着南阳城的方向前进。

    马背上,陈容安安静静地伏在冉闵的怀中,此时此刻,她其实挺纳闷的:冉闵这个时候进南阳城,却是为了什么?他不是说过要看戏的吗?还说过要看王弘与慕容恪之间的争斗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南阳城?

    想着想着,她也想不通冉闵此行是想干什么。

    这个晚上,明月成环。

    众马奔出不远,冉闵便跳下马背。陈容还在迷糊时,便看到他下令众亲卫用布把马蹄全部包上。

    准备妥当后,众人再次翻身上马。

    这一次,群马落地无声,安静之极。

    悄无声息中,众人再次来到那地道前。

    冉闵翻身下马,他盯着亲卫们,沉声说道:“守卫此处!”

    “是。”

    “分一列随我前去。”

    “是。”

    命令中,冉闵把兵器和坐骑丢给亲卫,拿过火把,弯腰低头,朝着地道里面走去。

    地道实在太窄小了,冉闵身材高大,行走颇为不易。便是那些亲卫,也走得跌跌撞撞的。腾腾的火把光中,只有窈窕的陈容走得最为容易。

    不一会,一行人便走到了尽头。

    一个亲卫上前,伸手把那石头推开。

    瞬时,满天清光入眼。

    那亲卫侧耳听了听,伸头探了探,回头做了一个手势,然后率先跳出。

    众亲卫跟着跳出。

    冉闵托着陈容的胳膊,也是一跳而上。

    院落里,依然荒凉,四野也是安静之极。只有远处的灯火伴着笙乐,在这夜空中唱响着荒淫。

    冉闵走出几步,见到众亲卫都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他低喝道:“走,去西城。”

    转身朝外走去。

    夜色中的南阳中,街道中依然安静,贵族宅第里,依然繁华热闹。

    冉闵搂着陈容的手,一边缓步而行,一边轻笑道:“晋人不总是说什么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么?这一次我也学学那些士大夫。”

    声音一落,众亲卫低声笑了起来。他们的笑声,引得偶尔路过的南阳人向这里看来。

    只是一眼,他们便收回了视线,并不在意。

    直到这时,陈容才注意到,不管是冉闵,还是亲卫们,他们的打扮都很随意,便如处处可看的富家子带着一群护卫夜游一般。特别是冉闵还搂着一个她,那闲适之意,更是不言而喻了。

    这时,一个亲卫低声笑道:“将军也不需学那些士大夫,此时此刻,这满城的士人,只怕没有一个如将军这般自在了。”

    这话一出,又是一阵哄笑声传来。陈容也笑了笑,只是在笑着时,她心中暗暗想道:王弘是没法子出去的,可是尚叟等人,我怎么也要把他们弄出这南阳城才成。看看吧,等会回去时就跟冉闵提。

    陈容知道,冉闵这人,平生杀人如麻,那人命在他的眼中,是一文不值。她的仆人,她虽看得重,可在他眼中,便未必有一匹马值钱。他是断断不会因为一些仆人而影响自己的计划的。要他答应带走那些仆人们,得在他心情极好,事情办得差不多,只是顺手而为时提起来才有效。

    在陈容的寻思中,亲卫们的笑声中,众人脚步一停。

    陈容抬起头来。

    一个院落出现在她眼前。这是一个极普通的庄子,不高的围墙,与别的庄子一样,进口是一个巷子,一切一切,都普通之极。

    而他们所站的地方,是一道只可容一人进出的侧门。

    冉闵放开她,淡淡命令道:“翻过去,把门打开。”

    “是。”

    一个亲卫应声走出,他退出几步,然后向前一冲,踩在一块石头上,轻轻巧巧地翻过了人家的围墙。

    “吱呀”一声,侧门从里面打了开来,那亲卫站在门内,朝着冉闵轻叫道:“将军。”

    冉闵点了点头,提步上前,缓步踏入。

    陈容紧走两步,在他身后进入了院落。

    一入内,她便发现,眼前这外观极为普通的庄子,里面树木修理得极为清澈,一条小溪弯弯绕绕穿行其中。月光下,溪水清澈,树木于整齐中尽显精致之美。

    这是一处经过精心整理的庄子。

    在陈容打理之际,冉闵已提步上前。

    一路走来,陈容发现,这庄子里的房屋,都是一些竹子做成,假山流水,竹屋楼阁,竟是极具匠心。

    不过,陈容并不是一个风雅之人,虽是两世为人,可前世跟着的冉闵,也不是一个风雅之人。她看了又看,只觉得这庄子花了不少心力,显得十分精美,处处都可以看到匠心独具,可真要说她个一二三来,又说不出了。

    负着双手,施施然走在她前面的冉闵,这时低沉地笑道:“王七郎果然好雅兴,这么一普通的庄子,他一住,便立马风雅起来。”

    一言吐出,陈容已是嗖地抬头。

    王弘?

    这里住着的是王弘?

    这一路上,她一直在猜测,冉闵前来,也许是会见王弘。可直到他亲口说出,她才敢肯定。

    这个男人,不是说过要看戏的吗?他不是妒忌着王弘么?

    他此刻前来,却是为了什么?

    就在陈容苦苦寻思时,冉闵再次低笑道:“灯火寂寂,鼓乐不闻,看来,胡人之事,还是让这位负天下盛名的王七郎头痛啊。”

    几乎是他的笑声一落,蓦然的,前方传来一个清朗的叫声,“掌火!”

    叫声一出,“腾腾腾”,响声四起中,十来个火把和灯笼同时亮起,转眼间,刚才还是黑暗宁静的地方,变得灯火通明。

    火光中,一个长相俊朗的青年士人大步上前,他朝着冉闵的方向深深一揖,朗声道:“我家郎君方才便说,今晚会有贵人来访,令我等熄灯静声,在此相侯。果不其然,贵人还真的来了。”

    那青年士人的笑声,爽朗之极。他似是没有注意到,冉闵等人脚步一顿,露出一惊疑之色。他兀自长揖不起,又笑道:“郎君说得对啊。小人想,这个时候的南阳城,还真没有比将军更尊贵的客人了。明月当空,将军踏着夜色前来相助我南阳城人,小人感激涕零啊!”笑声中,欣喜不尽。

第114章 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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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那青年士人的爽朗笑声,陈容差点失笑出声。

    她当然没有笑,不但不能笑,她还安份地低下头,退后一步。

    冉闵沉着脸。

    慢慢的,他展颜一笑,道:“好个王七郎!佩服,冉某佩服!”

    他负着双手,抬头盯着那士人身后,喝道:“既然你家郎君什么都料到了,怎地还不出来一见?”

    那青年士人抬头看向他,张口便想解释,这时,一个清润的,温和的音线沁出夜空,“将军何不入内一述?”那音线轻笑着,“酒已温,肉已香。只待英雄踏月而来。”

    这声音,悠然自在,这语气,平和风雅,便是冉闵火气不小,这时刻也发作不出。

    冉闵回过头来。

    他朝着躲到后面的陈容瞟了一眼。

    一见他的眼色,陈容便明白,他这是与自己一同入内。。。。。。陈容咬了咬唇,终于碎步上前。

    冉闵大手一伸,扣住了她的手腕,脚步一提,向里面大步走去。

    竹屋外,两个长相清秀的童子侯在门旁,看到冉闵走来,他们弯腰一礼,摆出一个‘请’的手势。

    冉闵大步踏入。

    陈容被他紧紧牵着,身不由已地走了进去。

    竹屋中,檀香冉冉,这香味,混合着一种不知名的花香,在不知不觉中,让陈容紧绷的神经松驰下来。

    她慢慢抬起头来。

    竹屋的正中,坐着一个美少年。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个晚上,美少年打扮过。他披着一件淡紫色,绣着蓝色凤凰的外袍,墨发披散在肩膀上。他的几上,摆着一张琴,修长白净的手,正放在琴上。

    与任何时候见他一样,这个俊美的少年,总是一派悠然高洁。只是此时此刻,在身后五根蜡烛的映衬下,少年于高洁中,添了一份威严和华贵。

    他便这般静静地坐在那里,可那种气度,那种风华,便盖过世间所有人!陈容恍惚地想道:只怕司马氏的太子王孙,见到这样的王弘,也会自形惭秽吧?

    冉闵盯着王弘,大步走近,朗朗笑道:“王七郎好悠闲!”

    王弘一笑。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

    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陈容反射性地一缩,差点躲向冉闵的背后。

    王弘没有看她。

    他只是静静的,嘴角噙着浅笑,意态悠闲地望着冉闵。

    他这样的目光,宁静中透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冉闵浓眉一皱,徐徐说道:“七郎便是这般迎接贵客的么?”

    声音一落,王弘右手一拔,令得那琴发出一阵清悦的乐音后,他挑了挑眉,慢悠悠地说道:“将军惫夜而来,是想与王弘做一笔交易吧?既是交易,只怕不可言贵!”

    声音清润中,夹着铿锵之音。

    陈容嗖地一下抬起头,向王弘看来。

    烛光下,少年俊美高华的脸上,笑容浅浅,但是仔细看去,才发现他那原本清澈之极的眼眸底,隐有波澜。

    冉闵又是一怔。

    他盯着王弘。

    盯着盯着,冉闵放声大笑起来。

    一边笑,他一边大步走去。在王弘对面的塌几上懒懒坐下后,他朝陈容一瞟,低喝道:“斟酒!”

    正在失神中的陈容,听到这命令,顿时一凛。她低着头,碎步走到冉闵的塌前,盈盈跪下。

    早在冉闵坐下时,侯在旁边的婢女,便姿态曼妙地走了过来,准备持壶。现在见到冉闵使唤着本也是客人的陈容,她们呆了呆,相互看了一眼,最后向两人福了福,弯腰退后,在陈容的后方继续侯着。

    这个时候,王弘依然是浅笑隐隐,依然是眼眸也没有抬一下,更没有朝陈容望上哪怕一眼。似乎,在他的眼中,陈容只是冉闵随便带来的姬妾,似乎只是一个他从来不曾见过的,也不屑一顾的路人。。。。。。

    陈容稳住心神,左手托着衣袖,开始给冉闵斟酒。

    汩汩的酒水流动声,在安静的竹屋中响起。

    转眼,一杯酒已然斟满。

    冉闵盯了陈容一眼,端起酒杯,徐徐说道:“为七郎也满上一杯。”

    这是命令。

    陈容福了福,轻声应道:“是。”转过身,提着酒壶,朝着王弘走去。

    她低着头,碎步走到了王弘面前。

    朝着他福了福,陈容微微欠身,提起酒壶,给王弘斟起酒来。

    酒水汩汩入杯。

    王弘俊逸的脸上,依然是笑容浅浅。那眼神如此宁和,那笑容如此悠然,真真看不出半点异常。

    冉闵瞟了云淡风轻,高远自在的王弘一眼,几乎是突然间,他对自己的行为厌恶起来。当下,他沉声命令道:“退下!”

    “是。”

    陈容应了一声,低着头,缓缓退下。

    不一会,她便退到了冉闵的背后,窈窕优美的身段,渐渐的消失在阴暗中。

    冉闵把注意力从陈容的事上收回。他盯着王弘,突然一笑,道:“冉某真是不知,七郎怎么知道我今夜会来?又是怎么知道,我要与你做交易的?”

    在他的问话中,王弘伸出修长白净的手。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陈容刚斟的酒水,抿了一口后,极为随意地说道:“将军志向高远,所谋甚大,这么一个与琅琊王氏做交易的好机会,不会轻易放过。”

    在他说出‘志向高远,所谋甚大’时,冉闵双眼一阴,一股肃杀之气瞬时笼罩其中。

    冉闵可是天王,他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一旦有心施威,那气势甚是惊人。

    不知不觉中,站在两侧的婢女们已是瑟瑟发抖。

    王弘依然嘴角含笑,举止都雅之极。

    冉闵慢慢倾身,他那双如鹰一样的厉眼,瞬也不瞬地锁在王弘的脸上,说出的话,却带着笑,“七郎怎知,我志向高远,所谋甚大?”

    王弘抬起头来。

    他朝着冉闵望来,微微一笑间,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道:“请!”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后,他还把酒杯倒置,朝着冉闵又晃了晃,那意思很明了,是要他喝了酒再说。

    冉闵本来沉着脸,如捕猎的狼一样紧紧地锁着他。从来,在他这种气势下,没有不屈服的人。便是石家的几个主子,在他这个时候,也是缄口不言,唯唯诺诺的。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王弘也举止失措,他那还真是虚有其表了。

    冉闵盯了王弘一阵,慢慢坐直。

    随着他坐下,那股死气瞬时一清。众婢同时松了一口气,陈容则抬起头来,她望着果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的冉闵,知道这一回合,王弘小占先机。

    等冉闵喝下酒,几个婢女娉娉婷婷地走上前,再次为两人满上酒水。

    王弘没有拿酒杯,他右手虚放在琴弦上,随意按了两下,在发出两个悦耳轻快的音符,令得竹屋中沉凝的气氛一扫而空后。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冉闵,说道:“这一战,将军准备如何助我?”

    他居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居然在这个时候,以这种轻描淡写却笃定的语气,问出这样的问题!

    陈容嗖地抬起头来。

    冉闵也是把头一抬。他直直地盯着王弘,盯着王弘,突然的,他哑然笑道:“我为什么要助你王弘?”

    在他的质问中,王弘双手扶几,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在他这样的目光中,冉闵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啪”地一声,冉闵把手中的酒杯朝着几上一放,低喝道:“直娘贼!与你们这些人说话,还真是费神。好了,王七郎,我直说吧。这一次我助你赶走慕容恪,他日冉闵若有所求,你需在晋室中周旋一二。”

    他把自己的要求甩出后,墨眼如狼,沉沉地盯着王弘,等着他的回答。

    在他的目光中,王弘微微一笑。

    他缓缓站起。

    随着他站起,他身后的墙壁上,倒映出一个攘之博带的身影。

    王弘盯着冉闵,慢慢的,他露齿一笑,这一笑,那一口雪白的牙齿,在烛光下,散发着寒光。

    微笑中,王弘的音线,一如既往的斯文,温柔,淡然,“赶走慕容恪不过小事,相对于将军的所谋而言,这买卖不划算。”

    冉闵不耐烦了,他腾地站了起来。

    双手按几,他沉沉地盯着王弘,火气颇重地说道:“王七郎,你可别忘了,如果没有我,你性命难保!便是你琅琊王家,也会威望大扫。在这种情况下,你居然还敢说买卖不划算?!”

    他低声咆哮到这里,广袖一甩,掉头便走。

    陈容怔了怔,朝着王弘看了一眼,见他微笑的,平和地望着冉闵的背影,顿了顿,低着头跑出了竹屋。

    众亲卫正在侯着,看到冉闵出来,连忙迎上。

    他们正要出口询问,见他沉着一张脸,表情阴郁,便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一行人转身便向外面走去。

    在沉着脸的冉闵的带领下,众人一言不发,低头行走。

    刚刚上得街道,一个亲卫便叫道:“哪里着火了?”

    众人同时抬头。

    只见西边的天空中,火光冲天,黑烟直入云霄。伴随着那滚滚黑烟的,是南阳城人的吵嚷声,叫闹声。

    众人望着望着。几乎是突然的,一个亲卫尖声叫道:“将军,不好!你看那方向!”

    这声音充满惊惶。

第115章 算计

    哎,尽量明天多更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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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闵脸孔嗖地一沉,他右手一挥,喝道:“走快些。”

    也不用他吩咐,众亲卫已是箭步如飞。

    不一会功夫,他们来到了起火的地方。

    望着那个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的院落,望着四周进进出出,大呼小叫着忙着灭火的邻居。一个亲卫气急败坏地叫道:“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在他的叫声中,远处传来几个南阳城的叫声,“怪了,这荒废多年的院落,竟无端端地起了这般大火!”

    “哎,看这样子,只怕要烧个几天几夜。”

    叫嚷声中,冉闵脸沉如水。

    陈容也是,她呆呆地望着那火光冲天处,喃喃说道:“离不开了。”

    是的,离不开了。

    那起火的院落,便是地道的入口!而看这火势,这浓烟,没个三天五天,这废墟不经过大肆清理,那地道是用不上的。

    慢慢的,冉闵一张脸,已沉寒如冰,目光如刀般冷冽。

    一个亲卫走到他身后,低声问道:“将军?”

    冉闵头也不回,径自盯着那浓烟滚滚处,好一会,他冷笑一声,道:“好一个王弘!好一个王七郎!”

    虽然,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此事是王弘所为,可他就是相信,他被王弘算计了!

    呼地一声,冉闵大步向王弘的院落走回。

    亲卫们同时上前一步,紧跟左右。看他们一个一个手按刀鞘的模样,已是做了拼命地打算了。

    被这杀气沉沉的气氛所惊,陈容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冉闵,不敢抬头。

    沉沉的步履中,突然的,冉闵止了步。

    他抿着薄唇,盯着前方。

    陈容感觉到气氛有异,抬起了头。

    这一抬头,她才发现,一行人不知不觉中,已来到了王弘所有的那个庄子侧门处。只是这个时候,那侧门大开,一个火把光中,披着淡紫色外袍的王弘,正站在风中,负着双手,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的身后,没有仆人。

    那一根火把,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满天的繁星,淡淡的散在他的头上,身上。

    依然是满眼风华。

    王弘静静地站在门口处,看到一脸杀气的冉闵止了步,他双手一拱,“王弘恭迎将军大驾!”他抬起头,星光下,目光明润清澈,“将军勿怪,事关家国,阴谋事,不得不为。”

    冉闵如狼一样地盯着他,沉沉说道:“七郎凭什么以为,这小小的南阳城,锁得住我冉闵?”

    他浓眉一挑,恶狠狠地低吼道:“我冉闵不想做的事,任何阴谋阳谋,都逼迫不得!”

    王弘一笑。

    这一笑,竟是十分灿烂。

    他嘴角轻扬,静静地望着冉闵,徐徐说道:“将军此言差矣,慕容恪,是你我共同的敌人。”

    他嘴角微扬,“以将军的谋算,许是想等到南阳人与慕容恪拼到两败俱伤之时再出手。”他的声音刚刚落下,陈容便看到,冉闵如狼一样沉寒的瞳仁一收。这种表情,她是知道的,这说明王弘说中了他的心思。

    王弘负着双手,声线清润中,带着淡淡的沧凉,“将军志向高远,纵有慈悲之心,也会在必要时,视这万千生灵如刍狗。然而,王弘不行。”

    冉闵哧地一笑,冷冷说道:“你自是要博一博。”

    他说出这一句话后,似是怒火渐消。

    这时,王弘侧身,优雅地朝着院落里一指,道:“恭迎将军入内。”

    冉闵没有动。

    他盯着王弘,冷冷说道:“我不喜欢被人算计。”

    王弘没有看他,他嘴角含笑,淡淡回道:“弘也不想被人威胁。”冉闵在这个时候,惫夜而来,既是谈条件,也有利用局势威胁他,威胁琅琊王氏就范的意思。因此王弘有此一说。

    冉闵皱起了浓眉。

    这时,王弘广袖一甩,已是施施然朝里面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清声说道:“当年刘高祖斩白蛇起兵时,屡走屡输。这持棋对垒,实不必争一子高低。”

    他一开口,冉闵便悚然抬头:他居然把自己与刘高祖相比,这是什么意思?

    他直直地盯着王弘的背影,直直地盯着。过了好一会,冉闵突然一笑,“好一个王弘!”这一笑,极阴沉。

    冉闵提步入内。

    随着他这一走,众亲卫慢慢地收起兵器,跟在他身后,安静地向前走去。

    陈容也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

    陈容刚刚走到竹屋前,两个婢女便拦住她。她们朝着陈容一福,轻声说道:“热汤已备,罗帐已换上新纱,请女郎移步。”

    陈容停下脚步。

    她抬头看向冉闵。

    刚刚抬头,她便对上一双极清澈,极清澈的双眸。那双眼睛的主人,正是王弘。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回头的,居然这般静静地望着她。此时此刻,繁星满天,星光下,他的双眸,如水。。。。。。

    只是一眼,陈容突然羞愧得无以复加,她匆匆低头,不再向冉闵询问,跟在两婢身后走开。

    不过这时的冉闵,心思全在明日便要面临的大战上,根本没有心思注意她的去留。因此,直到陈容消失了,他是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陈容跟着两婢,来到一个竹子筑成的楼阁处。仰着头,望着这建得极为精致的竹屋,望着竹屋旁随风摇荡的苍劲翠柏,疏疏竹林,陈容低低说道:“是个极风雅的所在。”

    一个婢女笑着应道:“女郎不知,这地方的一草一木,都是经过我家七郎之手的。”另一外婢女掩嘴笑道:“是啊是啊。要是南阳城的女郎们知道我王家有这么一个所在,只怕围墙都翻破了。”

    这两个婢女在对上陈容时,笑容可掬,极为可亲。

    陈容心头一松,也是一笑,她打量着四周,喃喃说道:“是啊,七郎风雅脱俗。”她呢,她光是说出这个形容词,还得绞尽脑汁想一想。

    这时,两婢已经提步,踩得楼梯‘格格’作响。

    不一会,她们推开了阁楼上的竹门。

    陈容跟在她们身后,进入楼上。

    一入楼,一阵香风便扑鼻而来。陈容没有想到,这竹楼外面看起来风是风雅,却显简陋,可万万没有料到,这里面,却是一派奢华。珠帘飘荡,帘帏飘香,便是地上,也铺着厚厚的锻。

    她碎步走到窗台处。从这里,可以看到郁郁葱葱的院落。是了,这个院落所植之树,都是到了冬天也不凋谢的松竹之类。虽是冬天,却青翠得宛如春华正好。

    她眺目望去,透过一根高大的松树,她看到一个竹屋的屋檐,那便是王七郎所在的竹屋,也不知此时此刻,他与冉闵在说些什么?

    在陈容四下张望时,两个婢女已忙活起来。不一会,一婢笑道:“女郎,热汤已备,请沐浴。”

    陈容应了一声,转过头来。

    透着一帘帏帐,白色的蒸气,正腾腾直上。

    在陈容跨入浴桶时,她目光转向一侧,呆了呆,她伸手拿过一件冰纨丝袍,轻轻抚摸着。

    一个婢女打散她的墨发,一边梳理,一边朝陈容手中的丝袍瞟了一眼,她笑道:“这丝袍,可是七郎亲手送来的。女郎呆会看看合不合身。”

    他送来的?

    陈容呆住了。

    她垂下双眸,声音有点颤抖,“这是白色的。”

    另一个婢女一边在木桶中洒着梅花瓣,一边笑嘻嘻回道:“是啊,七郎最喜欢白色了。他曾经说过,这天地间,处处都是脏黑朽臭,只有这衣袍,还白得干净。”

    陈容喃喃说道:“还白得干净。。。。。。”她轻轻摩挲着这雪白的轻袍,喃喃说道:“是啊,只有这衣袍,才白得干净啊。”

    一婢说道:“好了,女郎入桶吧。”

    陈容应了一声,解去内衣,跨入桶中。

    这热水,调适得恰恰好。陈容这些日子里,与冉闵等人辗转于军营,哪里洗过一个干净澡?

    她把身子朝下沉了沉,只留一张脸在外面。满足地呻吟一声,陈容笑道:“这感觉很好。”

    两婢见她满意,开心地笑了起来。

    不一会,陈容便换上那丝袍。

    这时,夜色已深。两婢一一退去后,她脱去鞋履,钻入了被塌中。

    这被子,绵软舒服,暗香隐隐,连枕头,也是上等的羊脂玉做成的,只是时值冬日,便在上面蒙了一层白狐皮。陈容把脸贴着这毛茸茸的,温暖的狐皮,打量了一阵,想道:对了,阮氏的那件狐裘,好象也是这个质地这个毛色的。

    不同的是,阮氏对那狐裘,珍之重之,都舍不得穿。便是穿上了,哪个婢女不小心碰了一下,便是一顿好打。而这里,却把这么珍贵的皮毛让人枕着。。。。。。

    陈容一想到这里,不由四下张望。这一张望,她才发现,目光所及之物,无一不高贵难得到了极点。寻常士族人家,这种东西有了一样,也会把它藏得紧紧的,当成宝贝。

    就在陈容张望时,竹门吱呀打开。一个婢女走了进来。

    她背对着陈容,在香炉中点着香,闻着这香味,陈容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香?恁地好闻?”这香,闻起来特高贵。

    那婢女笑道:“女郎,这是龙涎香。”

    龙涎香?果然是皇室用品。

    那婢女焚好香后,转身走出。当她把房门拉开时,回眸看了陈容一眼,掩嘴笑道:“上一次九公主来府,七郎安置她,也不曾如待女郎这般慎重。”

第116章 一夜

    泪,今天又只这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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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容垂眸不语。

    转眼,夜深了。

    陈容睡在飘荡着龙涎香的房间中,听着夜风吹过竹林的疏疏声,辗转反侧着。

    如此折腾了大半宿,她实在睡不着了。便披上外袍,慢慢向外走去。刚一动,一个睡在房间角落里的婢女便恭敬地应道:“女郎?”声音迷糊中带着睡意。

    陈容轻声说道:“你睡吧。”

    “是。”

    外面,依然繁星点点,弯月如勾。

    陈容扶着楼梯,小心地走了下去。

    踩着星光,行走在竹林中,走过竹林,数亩桃林隔着小河,与她遥遥相望。想来,如果春天来此,定是很美的。

    陈容转过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如此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后,她脚步一顿。

    只见前方的草地上,星光下,一个白衣胜雪的人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仰望着天空。

    只是一眼,陈容便认出了,他就是王弘。

    呆呆地朝他望了一眼,陈容咬了咬牙,悄无声息地掉头,准备离开。

    几乎是突然的,那清润的,优美的音线传来,“阿容?”

    陈容一怔。

    她慢慢回过身去。

    那个星光下的人,正在望着她。他的目光如此宁静,如此悠然,如此平和。

    陈容低下头,向他走近。

    来到他身前五步处时,她朝他福了福。

    “坐吧。”

    声音温柔之极。

    陈容应了一声,在他的对面,那备好的空塌上坐下。望着摆在面前几上的酒肉,陈容低声问道:“冉将军呢?”

    “休息去了。”

    王弘从自己的几上拿过一只酒杯,把那酒杯满上后,他把它放在陈容的几上。在回返时,他广袖一带,‘啪啪啪’几声碎响,却是那几只还残留着冉闵饮过的酒水的杯子,滚落于草丛中。

    陈容诧异地朝那酒杯望了一眼,转头看向王弘,见他白衣飘荡,墨发轻扬,分明风流高岸。

    她弄不清他这个动作是有意还是无意,便收回了目光。

    这时,她听到王弘清润的说道:“阿容,为我抚一曲吧。”

    陈容低低应道:“是。”

    她站起身来,从王弘的面前抱过那琴,放在几上,手指一按,一阵悠然的琴声飘转而来。

    本来,陈容的琴声,以华丽绚烂为要,只是这一刻,也许是因为心情太过复杂,那琴声中,凭添了一份沧桑之苦和自我嘲讽。

    月光下,星光下,两人据几对坐,一个弹琴,一个仰头望月。竟是恁地空寂。

    如此凉夜,如此人影!

    这时,陈容所住的阁楼上,纱窗格支一声打了开来。

    那个圆脸秀丽的婢女望着星光下飘远的两个人影,柳眉一蹙,捂着胸口喃喃说道:“阿织,我不舒服。”

    那阿织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婢女,她只是望着王弘和陈容,没有回话。

    那圆脸婢女的柳眉蹙得更紧了,她喃喃说道:“我家七郎何等风流,何等不凡?难道他恋上一个俗艳女郎,还得不到?”

    阿织闻言,笑了笑,在一旁毫不在意地说道:“家主说了,我家七郎必是王氏中流砥柱。我等侍奉在侧,有些事,他不可为,不愿为的,我等需从旁助之。”

    在那圆脸婢女眨巴眨巴着眼,期待地眼神中,阿织慢慢一笑,继续说道:“天竺佛经不是说了吗?众生数苦中,求不得的苦最是煎人。这种俗艳女子,怎配让我家七郎尝受这求不得的苦?说不得,还是助一助吧。”

    阿织说到这里,朝那圆脸婢女神秘一笑,转身离开。

    半晌,一典终了。

    陈容双手按在琴弦上,慢慢地慢慢地抬头看向王弘。

    王弘还在抬头看着天空。

    好一会,他广袖挥了挥,低声道:“你走罢。”

    “是。”

    陈容向他福了福,转身退去。

    不一会,她的身影便消失在竹林中,松树后。

    她回到阁楼时,角落城,两婢正跪坐在那里,见到她入内,她们福了福,低声说道:“女郎可有吩咐?”

    陈容摇了摇头,道:“都睡吧。”

    “是。”

    西西索索声中,陈容躺上了床塌。

    许久许久,她才闭上双眼。

    再次醒来时,东方已亮。陈容突然记起,今天是决定南阳城的命运的时刻。当下翻身起塌,正要唤平妪,记起这里不是自己的家。便改口叫道:“来人。”

    一个婢女应声出现。

    望着这些出自琅琊王氏,不管是仪容还是气质,都像一个饱学才女的婢子,陈容的声音不自觉的变得客气,“请把我的衣袍拿来。”

    那婢女笑道:“女郎不喜欢这白袍子?”

    陈容摇了摇头,伸手把凌乱的长发拂向后面,“不用了,我就穿我自己的。”

    “是。”

    在两个婢女的服侍下,陈容把衣袍穿好。

    刚刚提步准备离开,陈容转头看向那放在几上的白袍,喃喃问道:“这些,可送给我?”

    两婢不解地望了她一眼,那阿织笑道:“这本是七郎赠给女郎之物。女郎如果不要,它会被付之一炷。”

    付之一炷?

    陈容伸手拿过,低声说道:“如此至纯之物,烧了多可惜。”

    陈容走出了阁楼。

    她步履匆匆地朝前走去。这时她才发现,庄子变得空荡荡的,走了一刻钟,竟是没有看到一个外人。

    就在陈容有点不安时,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女郎?”

    陈容连忙回头。

    叫她的,是冉闵身边的一个亲卫。他急急向陈容大步走来,道:“你在这?走吧。”

    说罢,转身便走。

    陈容没有动,她叫道:“请侯我一刻钟,容我更衣。”

    那亲卫皱起了眉头,他瞪了陈容一眼,想到冉闵对她的看重,便按下火气,沉声说道:“事关生死,还更什么衣?”

    陈容却没有理他,径自朝着一个竹屋飞奔而去。

    竹屋空空,她一伸手房门便打了开来。陈容连忙蹿进去,快手快脚地换起衣物来。

    不一会,一个身着青色的不起眼的衣袍,胸被紧紧束住,腰也被绑过几圈的陈容,戴着斗笠跑了出来。

    那亲卫没有想到,她竟把自己扮起了一个不起眼的少年。他瞪大眼,朝着陈容上下打量几眼,皱眉道:“有将军在,谁能伤害女郎你?”

    陈容双手一拱,哑声回道:“小心无大错。”

    那亲卫摇了摇头,不再与她争持,“走吧。”

    陈容跟在他身后,不一会,两人便出了庄子的大门。那亲卫纵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说道:“快上马。”

    陈容应了一声,也翻身上马。

    马蹄的的,朝着北城门方向走去。

    这时的南阳城,已是兵荒马乱。每个庶民和士人,都来到了街道上,都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转悠着。

    叫嚷声,议论声,惶惶声,充满了整个南阳城。

    因为街道上人实在太多,马车一出现便被卡住,只有骑马还勉强可行。

    策着马,穿过人海,两人来到北城门处。

    一入北城门的范围,四下便安静了。陈容望着那悄然无声的城门内外,不由问道:“将军在这里?”

    那亲卫回道:“因为不知道胡人从哪条路出现,那南阳王分了工,此处是王七郎所管,西城门归南阳王的人把守。”

    陈容点了点头,她见那亲卫提到王弘时,语气没有怨怼,不由问道:“将军不怪王七郎了?”

    亲卫瞟了她一眼,浑不在意地说道:“大丈夫处于世间,总会遇到种种不可预料的情况,哪会真个耿耿于怀?将军真要恼火,当场便砍了他娘的!现在交易一成,更是心情大好。”

    陈容听到这里,恩了一声,应道:“果然如此。”她见过王弘几次处事,每一次,都是温温和和的收场,绝对不会对对方难堪,令得对方下不了台。。。。。。这一次对冉闵,定然也是后来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把他的怨气抚平了。

    这时,那亲卫拿出令牌,朝着守城的士卒晃了晃,便被允许通行。

    他带着陈容上了北城门的城墙。

    刚刚靠近城墙,她便听到上面喧嚣声不绝于耳,令得陈容诧异的是,这种种声音中,还夹杂着笑声。

    她跟着那亲卫快步上前。

    不一会,陈容出现在城墙上。

    原来,城墙处早就人山人山。那些个与王弘交好的名士友人,这时都出现在这里。瘐志,桓九郎,还有陈公攘等人。

    数十个南阳城中的俊彦一齐出现,长袍广袖,长发披散。风一吹来,一个个都衣冠袂飘然,颇有临风欲去的美感。

    而站在城墙正中间,白衣胜雪的正是王弘。

    他正含着笑,静静地望着城墙下,时不时地回答瘐志两句。

    这时,那亲卫在一侧说道:“将军不在此处。”

    他穿过人群,带着陈容,向位于城墙西侧走去。

    陈容跟在他身后,低下头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几乎是突然的,一个包袱塞到她眼前。

    陈容一呆,抬起头来。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与她共赴过莫阳城之难的王家家仆。那仆人把手中包袱朝她一塞,轻声道:“我家郎君给你的,速速穿上。”

    陈容迷糊接过,她还没有开口,王家仆人已插入人群中。这时,那亲卫不耐烦地回头叫道:“怎么不走了?”

    陈容连忙应是,提步跟上。

第117章 慕容恪

    冉闵就在城楼里。陈容进去时,他正对着几个将士沉声下令。这时,不管是冉闵还是众将,都是一袭便装。看这情形,他们进入南阳城的事,还不曾传得满城都是。

    见到冉闵忙碌,陈容忙躲到侧房中,她把包袱打开,伸手拿出一卷轻飘飘的金丝软甲。这种软甲极轻薄,却坚硬异常,护着心胸要害。这事物,前世时她在冉闵身边时听过,举世之间,不会超过十副,极为罕有。

    望着这软甲,陈容垂下双眸,她低下头,把脸贴着它,喃喃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高贵得连王孙见了也自形惭秽。。。。。。这样的绝世人物,为什么要对我这般好?明知我低俗不堪,还对我这般好,你这不是要让我念你一生么?”

    说到这里,她低低地笑出声来。

    才笑了两声,她的眼眶已然湿润,陈容连忙用袖角拭了拭,脱下外袍,把那金丝软甲穿上。

    刚刚把外袍套上,陈容听到旁边的正房中,传来冉闵低沉的喝问道:“阿容在哪?”

    陈容连忙一笑,大声应道:“在这里。”她急急转身,推门而入。

    冉闵锁着双眉,一瞬不瞬地盯着几面上的地图,听到她进来的声音时,头也不抬,沉声问道:“昨晚你在哪里?”

    陈容一怔,转眼,她低头应道:“将军忘了?一入府,王家婢女便做了安置。”这事是常识啊,一般女眷入了他人府第,都有婢女专门安置的。

    冉闵抬起头来。

    他盯着她,不耐烦地说道:“我问的是,你睡的地方离我多远?怎地起得这般迟?”

    陈容低下头来。今晨,她确实起得太晚,在这种时候,她还高卧不起,当真是糊涂。

    冉闵见她不答,也无意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他挥了挥手,喝道:“罢了。阿容。”

    陈容一福,应道:“是。”

    冉闵右手一挥,张嘴欲言,可就在这里,外面鼓声大作,喧嚣震天,伴随着那些声音的,还有令得地震山摇的马蹄声,城墙上一众慌乱的嘶叫声。这些声音,把冉闵的声音完全盖住了。

    ‘砰’地一声,房门打开,一个士卒一冲而入,响亮地叫道:“禀将军,慕容恪到了。”

    那士卒声音一落,冉闵便瞪他一眼,喝道:“慕容恪到了就到了,有什么吃惊的?这么大小声!”

    喝叫完,一个将领在旁笑道:“将军,看来慕容恪来得很急啊。如此之时,将军要不要迎上一迎?”

    另一个将领说道:“不行不行,那慕容恪是个识时务的。他见我家将军在此,必然拔脚就走。”

    那将领说到这里,转向冉闵笑道:“将军,末将看你还是戴上斗笠,便呆在旁边看看热闹吧。”

    冉闵笑了笑,点头道:“也好。”他这时已忘记了要对陈容说什么话。

    他的声音一落,陈容已走近前去。她从一侧拿起衣袍和斗笠给冉闵穿戴上。

    外面的鼓躁声更响亮了。

    打扮妥当的冉闵,脚步一提朝外走去。陈容连忙跟上。

    一走出城楼,陈容才发现,原本站满城墙的士族们,正在慌乱地退下。头一伸,可以看到远方的街道中,是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乱窜,胡乱嘶喊着的城民。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随着那声音一出,众士卒纷纷后撤。

    只是转眼间,城墙上已只有寥寥数十人。

    站在城墙正中,白衣翩遍的,依然是王弘。在王弘的旁边站着的,是南阳城的名士和各家家长。这些人在看到冉闵走出时,齐刷刷转过头来向他张望。

    冉闵只走出几步,便停了下来。他双手抱胸,朝着后面的城墙一倚,侧过头打量着城下。

    城下,是潮水一般涌来的烟尘。冲天而起的烟尘完全掩盖了大地,一眼望去,铺天盖地,黄尘翻涌,马蹄隆隆,旗帜时现,却无人影。

    慢慢的,那烟尘开始向下沉,慢慢的,一个个青甲骑士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铺天盖地,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骑士,每个人都戴着头盔,一手持弓,一手持戟。

    马蹄声开始转缓,鼓声也变得越来越轻。

    慢慢的,鼓声顿住了。

    慢慢的,骑士们停下了脚步。

    几乎是转眼间,四野一静,只有那高举的烟尘,在渐渐变得稀淡。

    这时,旗贴一转。

    轰隆隆,位于正中间的青骑,如水浪一般同时向两侧移去。

    他们的中间,出现了一条通道。

    看到这里,陈容听到旁边的冉闵哑然笑道:“这个慕容恪,明明是个胡人,却处处模仿晋人。你看这派头,可够风骚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冉闵身后传来,“那是。这鲜卑慕容氏也是有趣的,他们的王室行事,与晋庭一样,以品貌论人。长得好的居高位,长得不好的再也才也没有人用。都是大丈夫,偏偏喜欢敷粉。”这声音,却是那个车夫。他曾经跟着冉闵取笑过陈容,陈容可是对他记忆很深。刚才都没有看到他,也不知何时到来的。

    另一个将军哧笑道:“我看这慕容恪老戴着面具,就是不想太阳晒黑了他的小白脸。”

    这话一出,哄笑声四起。这一角落哄笑阵阵,瞬时,位于城墙中间的那些名士和家长,纷纷侧目而视,满脸狐疑。

    陈容看到,有人凑近王弘,朝这边指了指,似在询问什么,不过王弘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城下,青骑散开的通道中,一个高大的骑士策着马,缓缓走出。

    这个骑士,脸上戴着狰狞的青铜面具,面具下,双眼如电,正瞬也不瞬地盯着王弘。

    这便是慕容恪,在流亡途中,众人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关于这个鲜卑族的名将,陈容前世便耳熟能详。据说他生得极为俊美,每每出征,他那样貌都不能令人心服,慕容恪不耐烦了,便戴上这狰狞的,杀气沉沉的面具以震慑众将。

    慕容恪还在策马上前。

    他身后的烟尘,已飘落大地。遍山遍野的青骑,都是安静无声。

    不一会,他策着马来到了城墙下,然后缓缓停下。

    几乎是他一停下,冉闵便眯起双眼盯了盯。那车夫朝冉闵望了一眼,压低声音笑道:“要是慕容匹夫知道将军在此,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会在离城墙不到二百步的地方停下脚步。”

    另一个将领也歪着头打量着慕容恪,他突然转向冉闵说道:“将军,强弩已备,要不,你射这小子一箭?奶奶的,一箭结果了他,大伙也可散了去吃午饭。”

    冉闵还在眯着眼睛盯着慕容恪,他一边盯着,一边慢慢摇头。

    他一摇头,众将便不再吭声。

    这时,城下的慕容恪已经开口了。

    他抬起头,面具下的双眼,如电一般直直地盯着冉闵,喝叫的声音,清朗磁沉,极是动听,“王弘,好久不见了。”

    叫到这里,慕容恪清声一笑,朝后猛地把手一挥。

    一辆马车上得前来。

    那马车在慕容恪的身边停下,几个士卒纵身跳下马背,跑到马车旁,他们把车帘一掀,从中间抬出了一具闪着金光的棺材来。

    士卒们把棺材放在慕容恪的身边,向他行了一礼,缓缓退下。马车也退下了。

    慕容恪朝着那棺材看上一眼,笑道:“前岁与君别后,恪一下念念不忘。每每想到七郎的风姿神采。便悔不当初。”

    他仰起头,哈哈一笑,声音震天,“前番在莫阳城中,恪被冉闵那厮耽误了行程,没能送得七郎一程,深为遗撼。这一次,恪千里而来,万望七郎不要负了这番拳拳之心才是。”

    声音一落,又是一阵大笑。

    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看到了城墙上,白衣胜雪的王七郎。

    陈容也看向他。

    在众人地注视中,王弘依然笑得平和,自在,脱尘。

    他侧了侧头,这一侧头,一缕碎发调皮的垂落额前,挡住他的左眼。

    碎发随风摇摆间,王弘清润温柔的音线,在战场上徐徐响起,“弘到莫阳,君便追到莫阳,弘到了南阳,君又追到南阳。。。。。。哎,近日来,每遇故旧,便有人询问,前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慕容恪怎地这般输不起?”

    王弘一笑,语气温柔得暖昧,他说道:“不过恪小郎尽管放心,不能说的事,兄会替你保密的。”

    一言吐出,慕容恪已厉声吼道:“王弘!你他娘的用这种语气瞎扯什么?”

    吼声一出,四音阵阵,一时之间,城里城外,都是‘扯什么’‘扯什么’的叫声。

    王弘望着暴跳如雷的慕容恪,浅浅一笑,目光明润而关切,“嘘,小郎稍安勿躁,大伙都在看着呢。”这音线,依然温柔如水。

    这时,冉闵不满地说道:“这晋人的士大夫,行事说话讲究个什么从容不迫,温缓自在,奶奶的,在战场上与这种人说话,还真是憋得他妈的心慌!”

    他这话一出,众将深有同感,频频点头。

    这时,城下的慕容恪,已很快便控制了自己的情绪。

第118章 旧事重演?

    只见慕容恪冷笑一声,面具下的双眼如刀锋般盯着王弘,“王七郎,我今日率大军前来,可不是为了与你做口舌之争。”他朝身后的棺材一指,喝道:“来人,抬上前去。”

    “是。”

    应答声中,走出四个士卒,他们抬起那黄金棺,大步向城墙下走来。

    望着越来越近的这些人,望着他们大摇大摆的把黄金棺放在城墙下,王弘摇了摇头,清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为恪小郎备好的礼物,你们也送下吧。”

    “是。”

    几个响亮的应答中,十个王家仆人,抬着五个箱子,朝着城墙下便是一扔。

    城墙这么高,那些箱子向下一摔,顿时摔个粉碎,‘啪——’‘啪——’声中,木屑横飞,露出了里面装得满满的衣物。

    还真是整整五箱子的衣物。只是这衣物,粉红黛绿,极薄极艳,分明是吴娃楚馆里的艳伎们喜欢穿的。

    众人万万没有想到,风雅高洁的王弘,扔出的竟是这种物事,瞬时,满山遍野的议论声私语声一止,只有王弘清润动听的声音,还在优哉游哉地传出,“与君别后,思忆至今。这些衣物,弦已备制多年,今天终于有机会当面送到小郎面前。”

    他含着笑,语声中,比对上陈容时还要温柔,“两年了,衣裳已旧,小郎也长大了,穿上多半不好看了。今日把它摔碎,也算是个了断。”

    这话,要多暧昧便多暧昧,这语气,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几乎是突然间,城墙上的士大夫们,放声大笑起来。这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笑声远远传出,越来越响。一时之间,大军压城带来的恐惧,晋人积弱太久后,对战争本能的畏缩,在这笑声中一扫而空。

    冉闵皱起眉头,轻哼一声,站在他身后的那车夫,见状嘻嘻笑道:“用这种方法激励士气,倒是闻所末闻。”

    这时节,不管是晋人,还是处处效仿晋人的鲜卑王庭中,男人与男人之间,有那么些暧昧床第事,实在是寻常之极。不但寻常,而且是引为时尚。。。。。。

    换作任何一个人,在这种社会风气下,可能会一笑置之,可慕容恪不同,他骨子里有着慕容家族人的疯狂,他极端厌恶被他人视作娈童。

    因为嫌恶他人对自己的长相指手划脚,他甚至长年戴着面具。更何况,此时此刻,他是统帅,他身后有着无数誓死追随他,对他尊重有加的士卒!

    一时之间,城下的鲜卑士卒暴怒如雷,慕容恪更是狂吼一声,策着马便想向前直冲。

    这时,两个紧紧跟随的将领同时伸手,拉住了慕容恪。

    也不知他们对着慕容恪说了什么,暴怒中的慕容恪喘了几口粗气,慢慢平静下来。

    而这时,站在城墙上的桓九郎,向王弘说道:“儿郎们总算放松了。”

    王弘点了点头,他盯着怒视着自己,喘息不已的慕容恪,嘴角一扬,广袖一甩,道:“走罢。”

    “怎地就走?”

    这句话,是几人同时问出。

    王弘笑了笑,他的声音有点淡,“慕容恪这人,谨慎多疑。他抬出那黄金棺,是想探探我们底气足不足。现在怒火一平,便会生出不安之心。”

    几乎是王弘的声音一落,一阵鼓躁声传来。众人回头,却见慕容恪帅旗一卷,瞬时,前队变后队,众青骑开始缓缓后退。

    这些骑士训练有素,如臂指一,转眼间,他们便退得离南阳城数百步远了。望着那还不断向远方推移的烟尘,一个笑声传来,“七郎如此了解这慕容恪,看来此战还有几分胜算。”

    “几分么?”

    王弘淡淡一笑,提步向前走去。

    最终,慕容恪的士卒,在离南阳城三里远的荒原上扎了营。

    望着那遮天蔽地的营帐,回到城楼中的冉闵开始穿戴盔甲。不一会功夫,他带着全副武装的众将,开始浩浩荡荡地向外走去。

    陈容想了想,提步跟上。

    她才走出几步,冉闵一眼瞟到了她,当下他浓眉一皱,喝道:“我们现在是出城,你一妇人,用不着跟上。”

    这个陈容也知道的,她只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现在听到冉闵这么一说,她福了福,轻声道:“是。”

    再抬头时,冉闵和众将已然去远。

    陈容走出城楼时,天边晚霞满天,绯红一片,灿烂得紧。

    陈容想了想,提步朝陈府所有的方向走去。

    这时的她,依然是出来时的打扮,一袭男子袍服,里面用布条紧紧包住,完全掩盖了她窈窕的身姿。头上又戴着斗笠,走在街道中,便如一个普通的瘦弱少年。

    此时的南阳城中,依然是一派慌乱。只是这慌乱,比之白天所见时又要好上太多。

    每走几步,陈容便可以看到一个士人,正口沫横飞地讲着白天的见闻。只是越到后面,众人话中的慕容恪已越是不堪,都说他被王弘气得吐血三升,倒地不起了。

    。。。。因此,每每那讲话的声音一落下,人群中便暴发出一阵欢呼。

    陈容悄无声息地穿过人流,来到了陈府府门外。

    陈府外挤挤攘攘的,平素不得外出的仆人们,这时都挤在府门外,三五成群的交谈着,说来说去,还是有关慕容恪与王弘的一切。

    看到仆人们出来了,陈容大喜,她连忙掂起脚尖,朝着人群中张望。

    不一会,她终于看到了尚叟的身影。

    当下,陈容身子一转,朝尚叟走去。

    刚刚挤出五步不到,一个熟悉的暗哑的女子声音叫道:“你踩疼我了。”

    陈容一怔,连忙提步后退,哑声说道:“失礼。”见那女子抬头,陈容连忙低下头来。

    那女子瞪了低头不语的陈容一眼,轻哼一声,向前走去。

    直到她走出三四步远,陈容才抬起头来。

    这女子正是陈微,只是她一张脸,苍白消瘦,整个人仿佛大病了一场一样。陈容刚刚一见,几乎没有认出来。

    在陈容的注视中,一袭华服,依然清丽的陈琪等女从府中走了出来。陈容只是望了一眼,便继续向尚叟走去。

    她刚刚走到尚叟后面,陈茜清亮的笑声传来,“阿微,你怎么还是想不开?都有了夫家的人了,还这么瘦得不成人样,可怎么行?”

    陈茜的笑声一停,另一个陈氏女郎在一侧捂着嘴笑着附合,“是啊是啊,阿微你不是对冉将军相思入骨吗?现在他答应要你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她的夫主是冉闵?

    陈容几乎不敢相信,她嗖地一声抬起头来,眼睁睁盯着几女时,她的双耳更是竖起,生怕漏掉了只字片语。

    陈茜还在格格笑着,她眯起双眼,盯着陈微苍白的脸不放,“阿微当然高兴不起来了。想当初,她是可以嫁冉将军为妻的,可现在只能做妾了。而且啊,这做妾,还是人家将军知道她爱自己入骨,不忍之下才顺便答应的。”

    陈茜还在这里笑得欢,那边的陈微,已是脸色越来越白,越来越白。几乎是突然的,她“呜呜——”地哭泣出声。哭声一起,她便急急以袖掩脸,冲回府中。

    陈容望着陈微低着头猛冲的身影,好半晌,才低下头来。她嘴角一扯,暗暗冷笑:苍天之意真是不可违背。前一世,我与阿微和冉闵纠缠了一生,这一世绕来绕去,却还是走上了当年的轨迹。

    在陈容怔怔出神时,她的身后,传来一个士大夫的长叹声,“城破在即了,这些小姑还困于儿女之情。哎,哎。”

    长嗟短叹中,突然的,陈容的衣袖被人扯了一下,身后传来一个压低的女声,“陈氏阿容?”

    是个陌生的声音!她认出我了?

    陈容一僵。

    身后的陌生人问出一声后,见她不答,又问道:“陈氏阿容?”声音提高了些许。

    陈容一惊,她朝四周的陈府众人望了一眼,连忙压低声音回道:“你是谁?”一边问,她一边回过头来。

    出现在她身后的,是个衣着修洁朴素,却自有一份文雅之气的中年妇人。她见陈容回头,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七郎令我们找你回去。”

    七郎?

    陈容呆了呆,她刚要再问,一眼瞟到站在不远处的一个熟悉的王家家仆,当下低下头来,轻轻说道:“七郎可是有事吩咐?”

    “想是有事。”

    陈容点了点头。

    那妇人转身便走,陈容跟了上去。

    走出几步,她回过头来,朝着正与一个仆人交谈甚欢的尚叟一眼,暗暗忖道:如今这南阳城有冉闵和王弘两人联手,定是安全的。以后再来找他们吧。

    陈容跟在两个王家家仆身后,坐上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王弘的庄子。

    不过,直到进了庄子,直到夜色已深,她也没有见到王弘。一问昨晚服侍她的两个婢女,压根就不知道王弘有找过她。

    夜深了。

    一个婢女走了进来,她朝着刚刚沐浴出来,还赤着双足的陈容福了福,从托盘中拿出一只青玉杯,把它放在陈容面前后,这婢女抿唇笑道:“女郎,这是我家七郎从建康带回的‘神仙饮’,你尝尝。”

    ¥¥

    这两天一直感到疲惫,写不动。

第119章 被下药

    这青玉杯做工极为精美,颈细而长,肚圆而满,肚腹处,还雕画着一只仙鹤。仙鹤嘴正是杯沿。

    玉杯中的浆水,清透呈碧玉色,轻轻一晃,水纹涟漪而起,十分美丽。

    陈容哪里见过这般华贵不凡之物,她伸手接过,轻轻晃了晃,笑道:“倒是要尝尝。”

    端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浆味,入口有点苦,苦过之后有点清冽,陈容笑道:“倒是好喝。”说罢,又抿了一口。

    那婢女见她品尝得有滋有味,福了福,缓缓退下。

    不一会,她便走下楼梯,走到织姐身边,掩嘴笑道:“喝了。”

    织姐点了点头,道:“无媒无娉地跟在石闵身后,也不知是被转过几次手的姬妾。想一想,倒是我家郎君亏了。”她轻描淡写地提着‘石闵’两字,不管是这个姓氏,还是这语气,都透着一种骨子里发出的轻鄙。

    年青的婢女闻言,点了点头。刚才,她给一个年轻的女郎端上了青楼楚馆中才有的极乐之饮,可不管是她,还是那织姐,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似乎,没有经过冉闵同意,便动他的身边人的事,不值一提。。。。。。。事实上,在建康,这样的事也确实是不值一提。士大夫以放荡不羁为美,如果有同伙不宣而告地动了自己姬妾,都会置之一笑,有旷达洒脱者,还会送上一副嫁妆,奉上一樽薄酒以示庆贺。两婢在琅琊王氏呆了多年,对她们来说,她们的郎君愿意动一动别人的姬妾,这实是大给面子的风流雅事。

    当然,也有不识时务的,当年的石崇,便舍不得一个绿珠,在别人索取时不但不成全,还严词拒绝。在那种社会风气之下,石崇的拒绝,无疑是打了人家重重一个耳光。因此,他被对方记恨于心,最终,这个晋室中最富有的人财富被抢,人也被杀,而心爱的姬妾绿珠,也落了个跳楼而亡。

    两婢交谈了一阵后,年青的婢女退下,向陈容所在的阁楼走去。而那年长的织姐,则手捧托盘,来到王弘所在的院落。

    不一会,她来到院落外。倾听着里面传来的悠然琴音,织姐向一护卫问道:“郎君可好?”

    那护卫应道:“正如桓九郎在一起。”

    织姐上前一步,低头捧上一个木托盘,恭敬地说道:“这是从建康带来的五石散,不知贵客尝否?”

    那护卫点了点头,向后退去,右手一伸,“进吧。”

    织姐应声入内。

    竹屋中,一袭白衣的王弘,正低着头抚琴,在他的身边,是趴在几上,眼睁睁地望着前方出神的桓九郎。

    织姐走近,她把手中的托盘放下,福了福,退后一步,轻声说道:“郎君,九郎,大敌当前,生死转眼之时,何不品品神仙虚无之乐?”

    她这话一落,那桓九郎转过头来。

    他朝着那织姐瞟了一眼,又看向摆在几上的五石散,道:“说得不错。”说罢,他拿过一份。

    王弘还在弹着琴。

    织姐慢慢退后,她来到了院落中。目光微侧,时不时地朝房中瞟上一眼。

    不一会,琴声止息。

    这时,那织姐喃喃说道:“郎君服了五石散了。”声音低而淡。

    声音一落,她轻喝道:“上好酒。”

    “是。”

    两个婢女端着酒樽走了进去。她们进去不久,一阵衣服摩擦的声音和亲嘴的声音传来。

    这种种声音中,夹着一人走向门口的脚步声。

    却是王弘走了出来。他一走出,便回头把房门掩上。这时的他,俊脸微红。织姐连忙上前一步,帮他把衣带敞开。

    王弘敞着衣裳,披散头发,大步向前走去。

    织姐上前,在他身后躬身说道:“郎君可要沐浴?”

    因为服过五石散后,会身体发热,这个时候如果洗一个冷水澡,会相当舒服。

    王弘点了点头,道:“也可。”他的声音透着嘶哑,目光明亮异于常时。

    在织姐地服侍下,王弘洗了一个冷水澡后,宽衣缓带。他缓步走到台阶上,伸手扶着竹栏杆,仰望着天空出神。

    这时刻,天色已晚,天空中,只有数星繁星,一轮明月。

    织姐走上前来,“郎君,可要走走?”

    王弘点了点头,缓步走下台阶。

    这一次,织姐走在前面。

    在外面转了一圈后,织姐带着王弘来到阁楼处,她朝着他盈盈一福,掩嘴笑道:“郎君,明月如水,楼上风光最好。”

    自服过五石散后,王弘便有点懒散,何况这织姐所言甚是有理,从这个阁楼上看风景,整个院落全收眼底,如此明月相照着,那风光自是独好——织姐是他身边的老人,对自家郎君的喜好,那是清楚得很,因此她的一言一行,甚是贴合王弘心意。

    王弘点了点头,提步便向阁楼上走去。

    不一会,‘吱呀’一声,他推开竹门。

    随着竹门一开,夜风卷入,几乎是突然的,王弘愣住了。

    他瞬也不瞬地望着房中,只见房中帘帏飘飞,纱幔乱舞。一片素雅中,一个美人显然刚刚沐浴过,她赤足站在浴桶处,一串调皮的水珠,还顺着她的鬓角流到玉颈深处。

    听到竹门打开的声音,美人呆了呆,她歪着头,诧异地看向王弦。只是这个时候,她双眸迷离,因此看向王弘的眸光,也是媚意横流。

    这个美人,身上只着一袭薄薄的,宽大的,黄底红纹的衣袍。她那么俏生生地站在那里,玉带松松,衣襟半敞,清艳绝伦的小脸上,红晕轻抹,樱唇微撅。

    王弘朝她望了一眼,目光不受控制地转向她雪白的颈项,还有那玉颈下雪白的坟起。。。。。。一串串晶莹的水珠,在墙角的烛光,从门外透入的月光映照下,慢慢地滑入玉白的颈项,滑过那雪白的双丘,滑入那双丘间深深的沟壑。。。。。。

    呆呆地看着看着,王弘咽了一下口水。

    这美人,正是陈容。

    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王弘,她呆住了。那不知何时起转为浑沌的大脑,竟是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自己春光外泄。

    那年青的婢女正站在角落里,她见此情景,笑了笑,悄悄地顺着墙角走出。事实上,她就算大摇大摆地向外走,站在房中和门口的两人,也不会注意她的存在。

    那婢女与王弘擦身而过,出了阁楼。

    她站在楼梯上,回头望着痴痴傻傻,呆若木鸡的王弘,不由抿唇一笑,暗暗忖道:平素还不觉得,现在看来,这小姑是个真真确确的尤物。只是沐浴,只是换一袭适合她肤色的衣袍,整个人便是焕然一变,竟变成了一个狐狸精般的妖物。那模样那骚媚,只怕建康第一美人的容妃站在一侧,也大有不如。这样的女人,怪不得男人都喜欢了。

    就在这时,王弘向里面踏出一步。

    看到他入内,那婢女悄声上前,把房门轻轻地掩上。

    陈容看到王弘入内,不知为什么,她被他的目光盯得有点羞涩,红着小脸向后退出一步,她媚眼流波地嗔了他一眼,喃喃抱怨道:“七郎,你怎么进来了?”

    明明声音是抱怨的,听起来却有几分娇嗔,明明只是喃喃轻问,一出口,才听到它于靡软着透着沙哑,仿佛呢喃私语。

    陈容被自己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可是,也只有吓了一跳,她浑浑噩噩的大脑,根本无法保持清醒,那来自体内的躁热,也让她对王弘的步入,感到一丝窃喜和一缕不知名的渴望。

    听到陈容的声音,王弘那明澈高远的眸子,瞬时幽深了。不知不觉中,他的俊脸更红了,同时,他的呼吸也有点粗重。

    他还在呆呆地望着陈容,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陈容又向后退出一步。

    这一退有点不稳,她向后一歪。嘤咛一声后,陈容委屈地瞟向他,嗔道:“别走了。”

    声音软绵,慵懒,刚刚说完,她觉得唇有点干,于是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

    随着那小舌划过微撅的丰润的唇,王弘不知不觉地咽了一下口水。

    他望着她,低低唤道:“阿容。”

    声音有点哑,气有点粗,浑然没有了往昔的清冷。

    陈容歪着头,大眼微眯,波光潋滟地望着他,红唇如期待亲吻般撅起,她应道:“恩。”

    这恩字,直如夜半呻吟,哪里还是说话,分明是从咽中吐出的渴望。

    王弘的喉结滚动了下,他露出一个似是苦涩的笑容,低低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陈容还在侧着头,她眼神迷离,艳美的脸上红晕隐隐地望着他,回道:“不是你要我回来的么?”

    声音如此靡荡,直如那勾人魂魄的魔曲。

    不知不觉中,王弘伸手抵在几上,他垂下了双眸。

    随着他这么一低头,一缕半干的发缕垂下额侧,烛光下,他的左眼被掩盖在黑暗中。

    就在这时,陈容突然唤道:“七郎。”声音有点大,可是尾音绵绵,情意无限。

    低着头撑着几的王弘,喉结再次滚动了下。他没有抬头,只是艰难地说道:“什么事?”

    陈容喘息了下,嘟囔着,绵软着说道:“你别过来,你不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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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欢愉

    因和谐严重,现将所有暧昧章节删去,章节内容暂以我的新书骄娇无双代替。

    一婢喃喃说道:“一县可卖一次,六个县卖了六次,这么说来,如果是二十个县,三十个县,她就可以凭着一张图纸,给卖上二十次三十次了?天邪,赚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了?”

    这婢却没有想到,如果不是与琅琊王氏的队伍同行,姬姒根本就不敢这样做。要不是有她们这块招牌在,姬姒的图纸只怕一拿出,就会被人直接抢了去。

    中年婢妇隐隐明白一点,却也不太明白,她道:“应该没那么容易,应该只能赚这一千二百金。”

    王璃呆了一阵,转眼她哧声笑道:“一千二百金而已,不过我几顿饭钱罢了,亏她还那么得意,那些仆人还把她捧到了天上去!”

    不过这一次,那中年婢妇沉默了,她没有与自家小姑和众婢一起嘻笑,而是等众人都散尽后,对着自家小姑轻声说道:“小姑,这姬氏女,是个赚钱的高手啊。”生怕自家小姑不信,中年婢妇轻声又道:“小姑,你生来富贵,不知贫贱人的事。不说别的,咱们府中的那些个管事和门客,就没有一人能在短短二月中,把成本翻六倍的高手!小姑,这姬氏女如此能干,如用得好了,不失为一臂助。反正她出身就在那里,不如小姑你与她交好点,将来若能嫁给谢十八,这姬氏女也可成为小姑你的忠仆和管家。”

    婢妇又道:“小姑,大郎君说过,咱家这样的门第,可以不读书,可以没有美貌,但是,咱们的子弟一定要会用人,要是手下有几条忠心耿耿又会做事的狗,那日子还不是想怎么过,就能怎么过?”

    她这话一出,王璃不由沉默起来,看到自家小姑在寻思,婢妇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

    姬姒历经二个半月后,再次回到了建康。

    离开时,还是四月时,回来已到了七月。

    姬姒带着三十几个部曲,押着自家剩下的二十六辆驴车,以及一千二百金,回到了庄园。

    原本,姬姒以为,郑吴等人看到自己终于回来了,定然是欣喜若狂的,可她没有想到的是,众仆在欢喜过后,却一个个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姬姒伸手拍了拍赖在自己怀里不肯离开的姬道的背,让他离开后,她转向郑吴,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郑吴向她行了一礼,抱着一叠请贴送到了她面前。

    这些请贴,张张制造精美,浓墨挥豪中,反面是一副骄傲雍容的美妇人图。

    所有请贴,都是一个人发出的。

    姬姒拿过一张看了看。

    见她双唇抿起,郑吴低声说道:“小姑,张贺之郎君还派人来了,他说,他替小姑画的那副图,如今轰动了整个建康,每天都有许多权贵询问于他,画中美人是谁。前天他还派人来说了,他说,他会在宓妃庄园恭侯小姑大贺,如果小姑回到建康后,三日不至,他将向所有询问美人图的权贵,公开小姑的名姓住址!”

    这是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瞬时间,姬姒柳眉倒竖,凤眼带煞!

    这时,郑吴苦涩地说道:“小姑,我们也与张家郎君说了,你与谢广乃是旧识好友,可那张贺之浑不在意,他只说,他要看到小姑!他还说,他画的图,随时可以公开,别说是谢广这等人,便是谢十八亲临,也挡不了他公开他的画!”

    话音一落,郑吴流下了泪,他哽咽地说道:“小姑,这下怎么办?张贺之那样的风流郎君,今日爱慕一个女子,转眼便忘得一干二净,要是被这样的人沾了身,小姑你这辈子就真毁了!”

    姬姒沉默了许久。

    在太阳下山时,她把郑吴孙浮等人叫进来,姬姒拿出几张纸,这些纸上,都写着一个地址和一个人名。

    将这些放在孙浮面前,姬姒说道:“这四人,你各带上五十金前去拜访。记着,这些人中,有一个是美貌女子,她顾及名声,你给的金可以加到一百五十,如是端正君子不为金所动,你可以把我被张贺之以图威胁,强请相约的事告知。你跟他们说,只有一场表演,完事之后,无论成与不成,这金都是他们的。还有,无论用什么办法,你们必须请到这四人!”

    孙浮和秦小木等人相互看了一眼后,低下头朗声说道:“我们办事,小姑尽管放心!”

    在几人领命离去时,一侧的郑吴诧异地说道:“小姑,从他们住处来看,这四人都是寒门中人,既是寒门中人,你这五十金的开价也太高了吧?”转眼他又好奇地问道:“小姑,你找他们来是想?”

    姬姒却是微微笑道:“这四人,虽处寒门,却都是才高之人,明明才高,却名声不显,那是因为他们并不看重金钱。我既想一举成功,自然只得重金相邀!”

    转眼,姬姒对着郑吴,悠然说道:“我写了一张请贴,还请叔派人把它送到张贺之郎君手中。”

    ……

    张贺之接到姬姒的请贴时,已经是傍晚。

    这二三个月,他一直在回想姬姒那一眼,而每次回想之后,再看到自己画出的那副姬姒长大后的图画时,他便感到了一种让他激动不已的心跳!

    姬姒约定的地方,就在清远寺后的湖心亭上,因现在时辰不早了,张贺之草草打扮一番,便急忙上了驴车。

    这种兴奋,他已多久没有尝受过了?张贺之想道,这世间,还真是唯美酒与美人不能错过。

    张贺之饶是赶得急,当他来到清远寺时,太阳也在开始沉入地平线,漫天的烟霞,正是红得最灿烂的时候。

    隔了老远,张贺之便看到了湖心亭和那九曲走廓,不过,上次来时还光秃秃的走廊,此刻红纱飘荡,竟被人装扮得如诗如画。他不由想道:真不愧是将来的倾城美人,随便露一手,便是胜景。

    当下,他挥退部曲,放轻脚步,缓缓朝着那走廓走去。

    就在张贺之来到湖边时,陡然的,前方的走廓中,传来了一阵琴声。

    这琴声刚刚一起,张贺之便不由自主的顿了足,略一倾听,他脸色已然微变。

    没有想到,这么一番偶遇,竟然能遇到一个琴道国手!

    他张贺之向来自负,一直以来,他自以为于琴技上,整个建康,除了谢琅之外,他再无余子可以入眼。

    可是,这一刻他听到的琴声,竟是技术高超到了极点,就算不能远胜过他,与他并肩,那是绝对可以的!

    这琴声,悠远,美丽,神秘,同时充满了一种华丽的明月轻纱般的清幽之美。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曲终了。

    几乎是那琴声散去的一瞬,张贺之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他清声叹道:“某尝以为自己琴技无双,直至今日,方知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说到这里,他迫不及待地跳上了走廓,在一片飘飞的轻纱中向前走去。

    走过第一个曲廊时,张贺之看到了一个清瘦俊秀,有遗世独立之姿的青年郎君,此刻,这郎君正坐在一面瑶琴后,含笑着看着他。

    这人,却甚是面生!

    也不知为什么,在发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做寒门子弟打扮的陌生人,也拥有与自己相差无几的琴技时,张贺之突然有点怅然了。

    就在这时,蓦然的,第二道走廊处,传来了一阵胡琵琶声。

    这胡琵琶,是北方流行的,也是张贺之的爱好。

    与琴声一样,这胡琵琶声一出,便让张贺之看到了那山林虎啸,旷野剑舞,极铿锵高绝之处,远远不是张贺之的本事能比!

    不过,对于胡琵琶,张贺之并没有那么自负,他如痴如醉地听了一会,忍不住拂开飘飞到了脸上的轻纱,提步入了第二曲走廓。

    然后,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一个同样风姿独立,气宇不凡的寒门郎君。

    张贺之静静地站在这寒门郎君之前,直到听完了这一曲,才再次提步。

    不知为什么,张贺之有点迫不及待了。

    当他穿过重重轻纱,来到第三处走廊时,他一眼看到的,是一个身着红色纱衣,脸上蒙着薄纱,正娉婷起舞的美人。

    这美人,身姿美到了极致,那细腰,那丰臀,那一舞一顾盼间的风情,还有那轻盈得仿佛随时会飞去的舞蹈,都令得张贺之生平第一次,因一支舞蹈而失了魂。

    他失魂落魄地看了一会后,突然惊愕地叫道:“飞燕舞?这是西汉时赵飞燕谱的飞燕舞?已经失传了几百年的飞燕舞?”他目不转睛看着,直过了许久许久,才轻轻呢喃道:“这怎么可能?”

    这美人跳的,正是飞燕舞,她身姿飘渺如梦,几乎是河风一吹来,张贺之便伸出手去,他总有一种感觉,这风再大一点,这个美人定然会随风飘去,再不复返。

    当最后一刻,那美人赤着足,在一只玉碗上婉转回旋时,张贺之彻底沉醉了,直到一舞终了,他才轻叹一声,继续提步向前。

    此时此刻,对张贺之来说,这美人虽美,飞燕舞虽神秘,可这红纱后的东西,更令他渴望。

    于是,他来到了第四曲走廊。

    这处走廓,却在薄纱之后,竖起了无数由空白纸糊成的屏风,而一个披头散发的郎君,正在挥墨疾画。

    他画的,是一副山水图,山势连绵,水泊起伏,湖中有美人无数,或聚于船中低语,或在湖中亭里下棋!

    一串连在一起的屏风,挡不住这人的画笔,他笔墨所到之处,一个个或美丽或旷远的人物,俨然立于纸上!

    这个的画技,竟完全不下于他!便光以画美人论,这个画的美人,也不在他之下!

    一时之下,张贺之呆若木鸡了!

    一直以来,他最自信的就是自己的美人图,他曾经以为,这一个百年,自己在绘画一道上,是无可取代的宗师,他曾经以为,他必然会因绘画而名传千古!

    可这一刻,他却轻易地看到了一个画技还在他之上,却无名无姓,不为世人所知的绝顶才子!

    张贺之呆若木鸡一会,他踉踉跄跄的继续向前。

    当他拂开第五曲走廓的轻纱时,他看到了一个高冠博带的中年人,这中年人面前,放着一本书,那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道家阴阳说”。

    道家阴阳说?

    在阴阳一说上,同样被称为宗师的张贺之脸色变了,他急走几步,拿起一个卷册看了起来。

    这卷册很薄,字数也不多,他才看了一刻钟不到,额头上便渗出汗来。他抬头看向那中年人,哑声说道:“这书是你著的?”张贺之失魂落魄地说道:“阁下于阴阳一道如此有见解,为何从不现于世人面前?”

    不过,这一次张贺之却错了,这书简,是姬姒默写的,她默写了二十年后才出世的一本阴阳道学著作,那著作字数不多,寥寥万字而已。可那一万字,却横扫当世阴阳家,在天下间造成巨大的反响。张贺之眼前这个饱学儒士,不过是她请人假扮的。

    因是假扮,那中年儒士自是不回答张贺之的问话,他高深莫测地一笑后,低下头奋笔疾书。

    张贺之这时已经被震振得失魂落魄了,他急走几步,来到了第六曲走廊。

    在第六,第七,第八,第九曲走廊上没有再看到人后,他松了一口气。

    这时,张贺之终于看到了湖心亭。

    却见这湖心亭,也是改装了一番。它以白缎铺地,四面竖有绝美屏风,一道他从来没有闻过的奇香袅袅而来,酒正被温得冒着白气。

    就在张贺之打量而去时,只见一个打扮得华美无比,极有风流富贵气的美少年,从红纱后缓步走了出来。

    这真是一个极美的少年,他双眉飞扬,凤眼生波,他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身后红纱飘飞,而他,就那么冷冷清清的朝着张贺之看来。

    一直以来,张贺之都以为,他的风姿,是绝无仅有的,因为无数的贵妇,无数的男男女女,都为他独特的富贵闲逸气质倾倒过,都因他的盛世才有的风流而迷醉过。

    追捧的人太多,他也一直以为,自己真是绝无仅有了。

    可现在,眼前这个美少年,他的美,他那溢于言表的风姿风仪,竟是与他相类的富贵闲逸气。不,眼前这个美少年还多了一些什么,似是看穿了,经惯了而有的旷达,也似乎是一切稳操胜劵的雍容。

    如此华美,如此绝无仅有的华美雍容!

    张贺之嘴张了张,他刚要问出:你是谁,为何建康出了你这样的美男子,竟无人知晓。转眼间,他从这人的骨相中认出来了。当下,张贺之惊叫道:“姬姒?姬氏女?”

    眼前这个绝世美少年,竟然是姬姒那个小姑扮成的,张贺之陡一认出,便木楞在地!

    这时,姬姒开口了。她轻裘缓带地走到张贺之面前,以一种似笑非笑,似是嘲讽,又似是不屑的眼神看了张贺之一会后,姬姒折扇轻叩手心,徐徐说道:“张贺之,张家郎君。你刚才也看到了,你为之骄傲的一切,其实不过如此!你以为自己绝无仅有,可这世间,胜过你的人却很多!你唯一胜过的,不过是你手中的权利,所以,张家贺之,你准备用权利辗压我们吗?”

    姬姒这话,说得十分刻薄。一时之间,令得张贺之脸都白了。

    想他张贺之,自负风流才子,便是对最微贱的寒门美人,他也以情动之,以心诱之,他从来都看不起那些仗着权势为所欲为的人,也从来都以为,自己才华高绝,品味独特,天下妇人,真正了解自己后,无人不会倾心于己。

    这还是平生第一次,有个人告诉他,他所拥有的,他所骄傲的,其实都不值一提,他除了用权利辗压,便再无所长!

    偏偏,说出这话的,还是这几个月迷得他神魂俱醉的美人,还是他一心想征服的尤物!

    在一阵失魂落魄后,张贺之深吸了一口气,他闭上双眼,徐徐说道:“你说得对,以权利胁迫你前来,是我犯了错!”他低下头,朝着姬姒深深一礼,又道:“你也做得很对,如你这般有才情有美貌,能轻轻松松就请来五个拥有惊世国手的才智高绝的女子,我不能让别人轻易毁了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副美人图,我以后会收起来,也不会让人知道是你姬小姑。”

    姬姒满意了,她负着手,自自然然地越过张贺之,朝着外面走去。也不知为什么,张贺之一直站在那里,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却一动没有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张贺之追出来时,他看到的,是满天的星河,以及空无一人的湖岸。而他的身畔,只有那湖那天,伴着轻纱围着他轻舞。

    也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张贺之却是笑了,他低笑了好一阵后,从薄唇里温柔地吐出了一个名字,“姬氏阿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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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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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公卿介绍:
她执意要嫁给他,最终自焚而死。
重生后,在这个讲究门第风骨的魏晋时代,她起于卑暗,胸怀机谋。。。。。。媚公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媚公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媚公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