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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祈祷君     木兰无长兄txt下载     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1章 见山是山

    贺穆兰全是黏糊糊的极为难受,可即使是如此,让她在素和君面前洗澡?

    若是给这大魏第一八卦王看到自己的女儿身,那全大魏的人都会知道她是个女子了。

    所以贺穆兰只能不停的指挥素和君去拿着个,拿那个。

    后者虽然跑的飞快,但是脸上的哀怨明显越来越重。

    大概是怕贺穆兰身上的血渍和污渍太吓人,亦或者是担心弄脏了副帐,拓跋提把自己的私账赏给她用了。这时候没有什么好的沐浴用品,南朝的贵族还可以用“澡豆”这种粉末擦洗身上,北方的士族则是制作出了“猪胰”这种东西,以供贵族享用。

    贺穆兰得的胰子是库莫提赐的,但看样子,好像是用过的……

    难不成他觉得拿自己用过的东西赏人是信任对方?

    她找了个桶,把自己的双手先浸在热水里,将指甲里的污垢泡化,搓洗间她余光一扫,发现那个从柔然军中救回来的奴隶还在,忍不住问他:“你为何要认我为主?”

    “他们说我指引有功,所以没有打骂我。可是黑山口不是我说的……”这孩子有种出奇的敏锐。“他们优待我是因为你的话,我阿母说,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能拿,你让我从柔然人那边离开了,又穿了新衣,吃上了饭,我要报恩。”

    “可是跟着我,很难不做奴隶啊……”贺穆兰叹了口气。“我还没有收亲兵的能力,你可能要做好一阵子的军奴,你想好了吗?”

    “我……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已经不像是奴隶了。”他从来都没有接受过任何知识,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与其说是“不想当奴隶”,不如说是“不愿过奴隶一般的生活”。

    贺穆兰听了他的话就懂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心头上的压力更重了。

    不像是奴隶的生活啊……

    可真难办呢。

    “你叫什么名字?”贺穆兰发现他的眼眸淡的很,“是哪一族的?”

    “我没名字。”这孩子的眼神黯了下去,“我阿母是鲜卑人,我阿爷不知道是谁。我阿母唤我‘小儿’,其他人喊我‘恶鬼’。”

    贺穆兰抠着指甲盖的手顿了顿。

    若是这种情况,按照她曾经看过的穿越小说什么的,女主角应该就会兴奋地说“那以后你就叫什么什么了吧”,对方也会与有荣焉谢过主人赐名,然后从此用上这个名字。

    但贺穆兰两片嘴唇张张合合,最后还是丢下一句:

    “姓名大都是父母起的,不过也有例外。我有个朋友,和你一般是奴隶出身,他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杀鬼’。你想要叫什么名字,你想好了,自己改了便是。”

    她将那脏水移到一边。

    “你有了名字以后,我们便拿那名字唤你。”

    “我……自己起名字?”小儿呆住了。“可以吗?”

    “可以,你自己起吧。”

    她将手中的桶往小儿手中一递。

    “等素和君来了,你把这桶给他,让他把水倒掉换桶热水,然后守住门口,谁来也不准进来,能做到吗?”

    还在到呆愣中的孩子接过了桶后,默默点了点头,移到帐门口尽忠职守去了。

    贺穆兰也没法子,她实在是太脏了,这种脏污的程度,若是没人帮忙,肯定是洗不干净的,远的不说,换水就一定需要随从来回提水。

    可是她的身份又决定了她没办法让别人,尤其是素和君看到自己的身份,所以她只能让这个奴隶守住门口,她速战速决。

    贺穆兰先把头在外面干净的盆里打湿,把有血块的部分揉碎,然后脱光了衣服,用布巾随意将身上一裹,进了浴桶里开始揉搓。

    猪胰和现代的肥皂并不相同,是没有泡泡的,好在虽然是猪的油脂做的,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气味。

    由于去污成分是蛋白酶,作用原理大约是“加酶洗涤剂”这样的东西,对油渍应该有奇效,但是去掉血污和泥巴却没什么好用的地方,只能用手搓。

    贺穆兰洗澡的布巾长不过一米多,只能堪堪护住重点部位,她弓着身子在澡桶里忙活,越洗越急,门外则传来素和君和小儿的说话声。

    “主人叫你把这个水倒掉,然后换桶热水。”小儿的声音硬邦邦的。

    “你不过是个军奴,居然敢指使我?”素和君恼羞成怒地说道:“你去倒水,我在这呆着!”

    贺穆兰关心地竖起耳朵。

    “主人说你去倒,我守门。”小儿只认死理,摇了摇头。“主人不让人进去。”

    “你这话说的,不进去怎么给大人送水!”

    “我不知道。主人直说不准人进,叫你换水。”

    “真是气煞我也!”素和君一声大骂,拎起水桶,朝另一头跑了。

    贺穆兰松了口气,继续和身上的泥垢战斗。

    没过一会儿,贺穆兰就感觉有点不好了。冬日寒冷,这又不是现代那种循环的热水一直放,大木桶里的水马上就变得冰冷起来。

    她原本想着前世花木兰都是忍着冷水洗澡的,不如坚持一把,无奈她在后世从来没有过洗冷水澡的经历,只是呆了一会儿就忍不住直打哆嗦,待到水没了温度,立刻跳了出来,拿布巾裹住身体,期盼着素和君早点回来。

    素和君是个情报官,又不是真的来当下人,找个好主子谋前程的。对他来说,真要有个主人,那也是拓跋焘那样的英主,断不会是一个小小的军户亲兵。被一个奴隶所挡,又不许进入营帐,素和君心中升起了几分怒气,去换水的时候故意拖拖拉拉,等到了帐子前,时间都过去许久了。

    那奴隶还傻乎乎地站着,帐子里花木兰不停地在问:“去取热水的素和君回来了没有?”

    “没有……”

    “回来了回来了!”素和君一声大喊,提着水桶径直上前。

    哈哈哈,知道我的好了吧?

    知道我的作用不可忽视了吗?

    小儿还遇再挡,贺穆兰在帐子里喊了声“让他进来”,素和君顿时精神抖擞地斜瞟了小儿一眼,眼神里是说不出的得意和挑衅,双手提着水桶就一下子窜进了私账里。

    右军新兵第一勇士,力能扛鼎的花木兰啊!

    也不知道身上是肌肉虬结呢,还是筋骨结实!

    他马上就可以一探究……

    ……竟?

    谁告诉他,花木兰洗澡为什么还穿衣服?

    贺穆兰一边哆嗦着一边上前迎接他,随手从他手中抄过木桶,将水倒入旁边的大盆里:“你来的太慢了,我,嘶,真冷,我还没洗一会儿水就冷了,不得已只能爬起身擦干了穿好衣服,否则一定要得风寒。”

    她裹着几层衣服,将手放入水中:“不行,还是冷,这次你一定要跑快点!”

    这些凡人,一次居然只能提一桶水!

    想花木兰以前帮素和君他们洗澡的时候,那都是一手一桶,跑的飞快!

    ‘要想得知答案,原来需要跑快点吗?’

    素和君一咬牙,拿回桶,飞一样的跑了。

    帐子门口的小儿看着他来来去去,轻声问里面:“主人,我能做点什么吗?”

    “啊……”贺穆兰冷的边打寒颤边说:“你守着就行了。”

    她拿起大盆里的热水,兑着旁边的冷水开始继续洗头,没有一会儿,盆里的水就黑了。

    这样的结果让她心中一慌。

    不会吧?洗个头而已都这么脏,那桶里的水岂不是?

    贺穆兰之前光顾着沐浴了,没注意浴桶里的情况,待伸头看一眼后,整个人被打击的不行,再也不想看第二眼了。

    她还嫌弃库莫提“泥垢”脏的要命,这桶水再洗一会儿,不得妇科病才是怪事!

    天天骑马,清洗只能随便擦,她都怀疑日后自己这身子以后会不会生什么病。

    想到这里,贺穆兰再也不敢“泡浴”了,打定主意等下素和君来了,干脆就站在盆里,像是其他人洗澡那边,随便冲冲就算了。

    虽然是洗不干净,可总比泡脏水好吧?

    可怜素和君累的气喘吁吁回来,将那水桶送入帐内,却见贺穆兰对着木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满头头发全湿。

    “大人,我帮您擦头发,您赶紧进水里洗一洗吧。”他殷勤的看着贺穆兰,就等着他解衣。

    “不用,你去把我脏衣给洗了吧。”贺穆兰穿着的是干净的衣服,将脏衣递给素和君:“若是洗不出来,干脆就不要了。”

    太脏了,洗不出来也是正常事。

    “哦……”

    素和君又看了眼贺穆兰:“真不要擦头发吗?擦背也行啊!”

    “真不要,你去吧。”

    素和君抱着衣服,有些纳闷地看着贺穆兰:“大人,你不会哪里受了伤吧?受伤了要找医帐比较好哟……”

    这小子,到现在还在拐弯抹角地刺探消息!

    贺穆兰忍不住三两步上前,将他领子一提,直接扔了出去。

    “快去快去!我也没几件衣服!”

    贺穆兰的外衣和夹袄已经准备烧掉了,丢给素和君的是中衣。即使是冬天,血污这样多的冬衣也会有细菌滋生、产生疫病的可能。杂役营清早去焚烧了关隘的尸首,她一身血污回来,若没有库莫提赐下沐浴之地和沐浴之物,还不知道她要洗多久才能洗干净身上的脏污。

    这时代,若一旦真的染上时疫,和躺在床上等死也没多大的区别了。

    正是鉴于这点,贺穆兰情愿冒着被素和君知道身份的危险清洗自己。因为她更承担不起小命不保的结果。

    贺穆兰想着素和君应该走远了,走到盆边脱下衣服,开始忍着寒意用盆盛着热水冲洗。

    几次三番后,贺穆兰看了看自己,觉得已经算是像个样子了,正准备擦干身子穿衣,门口的奴隶“小儿”听到里面没有了动静,有些担忧地掀开帐子,向着里面问道:

    “主人,你是不是不小心睡过去了?在水里睡着会死的……”

    真的,他就曾听过一个奴隶去河水里提水,不小心跌倒在水中,因为太累而晕过去了,然后就死在水里的事情。

    水里睡着,真的会死!

    心中这么担心着的小儿,就和洗完了拿着布巾正准备擦身的贺穆兰打了个照面……

    贺穆兰心里一惊,立刻捂住重点部位(下面的),皱着眉头大声叫道:

    “出去看好门!”

    完蛋,他一定是看到了!

    贺穆兰心中七上八下。

    那种情况下,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得出她的身材和男人不同!

    事实上,小儿受到惊吓不比贺穆兰小。

    他捂着心口,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人世间最大的惨剧。

    他以前是听说过,南边……南边有那种人……

    可是没想到,自家新任的主人,竟然是这种人……

    贺穆兰心如乱麻的穿好衣服,将私帐随便收拾了一下,便迈步出帐。

    “你……刚才看到了?”

    她脸色苍白地问这个奴隶。

    说实话,她干不出杀人灭口的事情,所以发生这种事,贺穆兰心中一团乱。她根本没想到,几乎什么都没做的自己居然能让这个奴隶关心到她的生死问题……

    这根本不合理啊?她又不是人见人爱的玛丽苏!

    “……我,我看见了。”

    小儿跪了下去,几乎将头埋进土里。“我看见大人您……您……下面……”

    贺穆兰惊得倒退三步,她心情慌乱的像是已经被发现了罪证的罪犯,又像是看见了这个奴隶说出她女人身份后被军中以“动摇军心”为由斩掉的可怜人。

    他是奴隶又有什么,除非她现在拔出刀将他杀了,否则他永远握着这个把柄,就算她是主人也要受到要挟。

    如今他自然还顺从于她,可以后呢?若是以后有一点点不愉快……

    贺穆兰脸色又青又白,这让小儿更加害怕了。

    他直觉中觉得自己看到了不好的事情,会有很可怕的结果,所以他只能苍白无力地保证:“小人不会把大人下面受伤的事情说出去的。虽然大人没有了□□,可是依然还是一位勇士……”

    咦?

    下面受伤?

    这辈子除了母亲没有接触过女人、更没有见过女人脱光了是什么样子的小儿颤抖着说道:“小的真的不会说。不会说……”

    他不停地低喃着这句话,但心中已经隐隐有了某种预感,自己应该是不可能活下来了。

    贺穆兰脸上的面色渐渐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她突然升起一个奇怪的想法。

    这种想法让她的神色十分怪异,她顿了顿,又问他:“你和我说说,你刚才到底看见什么了?”

    聪明人,这时候应该说“我什么都没看见”,但小儿甚至连这点聪明都缺乏,他只敢实事求是地说着自己的所见:“小的看见您下面没有了……”

    贺穆兰又羞又气,又气又松了口气。

    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想来古人性/知识这般匮乏,这奴隶认为自己是个阉人也有可能。

    “……此事不要再提,谁也不能说,做梦都把嘴巴闭紧。”

    花木兰在的那一世,被传成了“巨物木兰”,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差点要变成了“阉人木兰”了?

    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贺穆兰看着这叫“小儿”的奴隶,将他扶了起来,声音也放的温和了点:“我没有太把这件事当回事,但如果传出去也不好,有碍名声。你能明白就好,我不会因为这个为难你。”

    他是不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杀了?

    可是他是奴,他是主,想杀随时可以杀,没有人会过问的。

    那他说的就是真的?

    下面那么重的伤,几乎已经被连根切除了,他居然还能说“没有太把这件事当回事”?

    这世上真有这么坚强豁达之人吗?

    小儿半信半疑地站起身,被贺穆兰眼神里的啼笑皆非和温和刺的心头一热,心中已经有八成信了他是真的无所谓,于是连忙低下头,不停地保证:“小人即使是睡觉,也会堵住自己的嘴巴,不会乱说的。”

    难怪新主人洗澡不许任何人进去。他以后会好好守住主人洗澡的地方的!

    “哪里要做的这么明显,那你不是告诉所有人你知道什么秘密了吗?”贺穆兰笑着摇了摇头。“你不说就行了。”

    说了也没什么。

    不过是“阉人”花木兰,总比“女人”花木兰好。

    呃……

    就是说不定被素和君知道了,就不会去陛下身边做宿卫,而是立刻就能封官。

    宦官。

    “小人遵命。”

    小儿跪地长拜,谢过不杀之恩。

    “什么遵命?”

    提着洗完了的衣服、挤眉弄眼着回来的素和君笑着和贺穆兰说道:“大人,您的衣服我已经洗好啦……”

    其实是让军奴营的军奴洗的,他只在一边看。

    “大人不愧是好神力,连裤子都和别人与众不同!”

    他发现了一个秘密,八卦心得到满足后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

    贺穆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素和君指的是花母特制的那种裆部加厚的裤子。这时代的汉人,最里面的亵裤是开档的,只有胡族骑马,胡服缝裆。贺穆兰的母亲考虑到女人那里娇嫩,骑马难受,就把裆部缝了一层又一层。

    前世陈节就是因为这个……

    不会吧?素和君脑补功力也这么强?

    “……你想的太多了。”

    贺穆兰一天受了两次刺激,心累。

    “大人真是谦虚,若是一般男人,一定是到处炫耀了。我知道,大人已经够出色了,若是那里也把别人比下去,怕是有不少人要来阴损的。”素和君一副“我懂”的表情。

    “大人您放心,标下绝对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下次大人沐浴,就让小的帐内伺候吧!”

    ‘他究竟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

    小儿楞乎乎地看着一旁喜笑颜开的素和君。

    ‘什么裤子?什么神力?’

    “真不需要,我也不过是个亲兵……”

    “哪里话,大人这种天赋异禀之人,怎么会一直是个亲兵呢。大人……”

    贺穆兰被素和君的脱线引得心中又慌又乱,连忙抱头窜逃。

    “将军让我整理完毕就去见他,我现在就去!”

    “大人,您莫走啊,我还想问问你平日里喜欢吃什么才……喂,大人!”

    素和君看着贺穆兰跑走了,而一旁那个让人不爽的军奴直勾勾看着他,心中顿时不爽极了。

    “你看我做什么?”

    此人眸淡,直勾勾看人时让人心中有些瘆的慌。

    “小人不知道您说些什么。”

    “哼,你是不可能懂的。大人的随僧物,怎么可能给你处理。”素和君将头仰的高高地。

    不过得知秘密后特别想和人分享的心情把素和君撩拨的实在不行,所以他傲娇了没多久,就神神秘秘地低下头,小声和他说起:“看在你也是随身伺候大人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一点。我们大人那儿啊……”

    他对着小儿的下面努了努嘴。

    “是巨物!”

    “……”

    怎么可能。

    他亲眼看到什么都没有的!

    “你那是什么表情?怎么?我说了你不信?我告诉你,将军那亵裤,下面是缝了一层又一层啊!为什么要缝一层又一层呢?”

    素和君看着小儿怪异的神情,得意地笑了起来:“只有我这种善于推断的聪明人才能从这种情况联想到蛛丝马迹。我们男儿裤子什么地方最容易破?当然是裆部啦!越大越硬的就越容易破!要缝那么多层,你想想看……”

    “咦?你去哪儿?别跑啊……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别走啊!”

    主人真可怜,当初受了那么重的伤,又不愿启齿,应该很痛苦吧?

    用那么多层,是防止血渗出来?

    能在受了那种伤后还继续征战之人,才是真正的猛士啊。和他比起来,自己这种只知道拿同伴尸身当盾牌的贱/奴,真的只能苟且而活。

    谁也不知道小儿在想的是这么惨烈的东西。

    当他听到素和君问他“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时,他顿了顿脚步,突然回过头,问了一句。

    “这位大人,您叫什么名字呢?”

    主人说他可以自己取名字,可名字到底该怎么取呢?

    他们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

    “我姓素和,名君。”素和君有些矜持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那为什么叫君呢?”

    他点了点头。

    “君,尊也……”他的名字是太常大人崔浩所起,意思是“德行好的尊贵之人”。哈哈哈,一个军奴怎能理解他名字的含义!

    “你问这个做什么?”

    白鹭官立刻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其中必定有所缘由,出于好奇心的缘故,他立刻凑了上去。

    “告诉我吧……大胆,你居然不告诉我?该死!你这个小儿!你别跑!”

    “兀那小子,你腿脚怎么这么快!”

第152章 无责任番外花木兰

    颜思明被花木兰救了以后,颜思明的小组成员都对花木兰“惊若天人”。有人能以一敌十掀翻这么多人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若是那人是赤手空拳呢?是女人呢?是来了大姨妈的女人呢?

    听说这个法医小姐家中亲戚朋友几乎都在公检法部门工作,不愧是虎父无犬女,就连法医都战力斗爆表啊!

    呃……就是谁能说说,那车门怎么下来的?

    颜思明进了医院,花木兰也进了医院。花木兰进医院是因为痛经厉害,颜思明进医院则是失血过度。

    两人虽然同病相怜,血流的却不是一处。花木兰进去做了个检查没什么大碍就跟着同事去做笔录了,留下倒霉被“美人”救了的颜思明,在一片鄙夷和嘲笑声中继续养伤。

    花木兰出事的时候贺爸爸和贺穆君都在外面出差,虽然花木兰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局里还是打了电话给贺爸爸,而后贺穆君连忙抽身赶了回来。

    “你没什么事吧?怎么还械斗了?你一个法医,天天就做做鉴定,怎么会械斗?谁和你械斗了?”贺穆君一回来就嚷嚷。

    “哪个混蛋连女人都打?”

    “……已经都被抓起来了。和我一路的那个颜警官住了医院。”花木兰淡然道:“他伤的比较重。”

    “那真要谢谢人家,拼着一韶伤救了你。”

    贺穆君顿时对这颜警官感激极了。

    ……

    “感激他什么?把我反锁在车子里吗?”

    花木兰诧异地抬了抬眼。

    明明是她忍着“剧痛”救了他好吗?

    “啊,他还做出了这么英雄的举动?把你保护在车子里单枪匹马勇斗歹徒?真不愧是b市来的警界精英!吾辈楷模!”

    贺穆君露出一口大白牙,伸出大拇指点了个“赞”。

    “我看你是太累了。”花木兰叹了口气,起身回屋。

    颜思明还没有出院,n市警界又多出了一个“神秘人物”。

    颜思明为了能留下犯罪证据,当初把车开进了一处有监控的地方。所以花木兰在停车场“大展神威”的监控录像立刻就被迅速调了出来,然后被震惊的蛋都碎了的当地警方,私下里偷偷把它当做“真人格斗教育片”给众人传阅。

    花木兰那天来了大姨妈,所以是穿着单位的工作白大褂出门的。加之监控离得较远,花木兰动作又快,很多人看不清她的长相,可是一身白大褂自然是立刻让人联想到她的职业——医生。

    几乎没几个人想到是法医,大部分都当成外出出诊的医生什么的,并且对她的这种身手啧啧称奇。

    “你看着啊……”一个偷偷得到录像的刑警将录像放给新入队的菜鸟看。

    只见屏幕上,颜思明一个漂亮的翻滚动作跳出车子,先是鸣枪示警,然后开始反击。

    “看看看看,这才叫老刑警的风范。这个翻滚出来是战术规避动作,防止对方携带枪械进行射击。这种紧急情况下还不忘开枪前要鸣枪先示警的规矩,显然是知道这个角度会被派下来,不能留下话柄给警务督察队,这就是老练!”

    他拍了拍那菜鸟。

    “啊……动作确实挺漂亮。”那菜鸟承认地点了点头,“就是太弱了点,被人当沙包打……”

    那菜鸟指了指枪弹射完后被一群人围攻的颜思明,此时他正抱紧自己的头部和腹部,开始抵抗敌人的殴打。

    啪!

    老刑警一巴掌拍下去。

    “你真当拍电视剧啊,被这么多人围着,手无寸铁,你以为人人都是阿诺施瓦辛格,空手入白刃?”

    “……阿诺施瓦辛格什么时候空手入白刃了?”

    “咦?那个金刚狼什么的不是吗?”

    “金刚狼是施瓦辛格演的吗?”

    “不是吗?哎呀,别说那么多了,乖乖看,下面可精彩了。”

    菜鸟基本不抱什么希望的将目光移回屏幕。这位带他的队长不会就想让他看如何“战术翻滚”和如何在被殴打时“标准的进行防卫动作”吧?光荣的人民警察就剩“滚地”和“被打”的份儿,这算是什么教材式的录像啊?

    他有些提不起精神地出神,猛然间,颜思明车子的车门突然嘭地一声飞出去了!

    毫不夸张,真是就这么飞出去了!

    刚刚还昏昏欲睡的菜鸟立刻打起精神,一下子坐起身来,将录像倒回去再看了一回。

    只见那车门位置先是有些动静,然后只是一瞬间,车门就和车体分开了!

    哦no!

    这是在演电影吗?

    还是科幻片?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盘发女医生下了车,随手捡起地上的车门,将手抓住把手位置当盾牌柄,就这么朝着小混混们走了过去。

    拿着棍棒的小混混们都是吓傻了,有几个还没冲上前两下,就被斜拍过来的车门撞得头破血流,摔倒在地。

    “这……这是……”

    菜鸟瞪大了眼睛。

    “中国队长?”

    “你小子脑子是怎么长的,能不能不要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老刑警又一巴掌拍了过去,好笑地说道:“美国队长可是古人,这穿着白大褂,能是古代人到现代吗?”

    “你见美国队长拿车门当盾牌的?”

    “是是是,美国队长哪能跟这个女壮士比啊!这才是真汉子!”

    菜鸟一边随口应和,一边继续看着录像。

    “哇哇哇,上西瓜刀了!天啊,她一定是学过武术,这刀花舞的,简直化掉了!”菜鸟张大了口看着屏幕中的花木兰以一个漂亮的动作,用脚尖挑起了西瓜刀,手腕做了一个动作后刀刃向下,开始还击。

    快,准,狠,一丝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周围围攻的人不是被她的盾牌拍到后倒地不起,就是被她右手的西瓜刀砍的哀嚎而逃,这个女人简直就像是怪物,硬生生杀出一条路来,吓得众人惊慌而逃,终于救下了颜思明。

    “……这哪里像是医生,简直就是杀人狂……”菜鸟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谁把她放出来报复社会的?下手毫不留情,一点迟疑都没啊。”

    他想起刚才那几步路的功夫倒了一地的混混,心中大约能想象出现场那些可怜蛋的惊慌失措。

    现代人经受的残酷太少,一旦看到这种“血流成河”的情况,很难不生出骇怕来。

    “听说是颜警官的朋友,大概也是军中出身吧。”那刑警随口答了一句,“这明显是军队的风格,干净、利落、无情、高效。”

    “哎,这等人才,当什么医生啊。”菜鸟电影兴致勃勃地说:“我们是不是有个什么中国龙组啊,这种武林高手就该去……”

    “叫你值班不要看乱七八糟的小说!”

    老刑警又一巴掌拍下去。

    “什么中国龙组!要这东西还要我们警察干吗?要重案组干吗?天天就让超能力者去拯救中国,打击犯罪好了!”

    “头儿你还说我看乱七八糟的,你要不看怎么知道中国龙组是什么……”

    “还顶嘴,有这么和师傅说话的吗?”

    两个嬉闹了一阵,老刑警把录像拷贝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呐,给你长见识了,晚上请我吃饭吧?”

    “头儿,你可知道录像里的女人是谁啊?”

    “怎么,想拜师学艺?”

    菜鸟使劲摇头。

    “我想追求她!”

    “你脑子坏掉了!嫌死的不够快是吧?人家调/情是花拳绣腿,这**是惊心动魄哇!”

    “师傅,你不觉得,有这种女朋友在身边……”菜鸟警官露出一个憧憬的表情:“……分外的有安全感吗?”

    “果然是看傻了!”

    ***

    “你跟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爸爸脸色铁青的瞪着面前的花木兰。

    “你什么时候去学的武?还拿刀砍人!你是法医,不是法场的刽子手!”

    花木兰被吼的耳膜一疼,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脑袋。

    贺爸爸是n市经侦大队的负责人,也是一位做了三十年警察工作的老刑警,只不过现在处理的都是经济犯罪的事情。

    但他以前是从刑侦队里出去的,刑侦队里的警官几乎都是他的老同事老部下,所以花木兰去做了笔录,并且调出这录像的时候,贺爸爸的同事人人都知道这人是老贺家的女儿贺穆兰,自然把此事稍微按了按,叫了老贺回来看看。

    老贺也真不地道,家里有这么朵霸王花,还送去当什么法医?

    真是暴殄天物,浪费人才!

    不符合他一贯的风格嘛!

    “什么怎么回事……”一头雾水的贺爸爸看了同事拿给他的录像后,表情已经从(⊙_⊙)?变成了°△°|||,最后彻底说不出话来。

    “我说老贺啊,以前只知道你女儿专业技能好,工作态度认真,又能吃苦,想不到还深藏不露。说说,你是在哪里觅得的名师把女儿教的这么强的?女儿这么强儿子应该也不弱吧……”

    刑警队最近缺人缺死了,略有深意地对贺爸爸说:“我说你儿子不在刑警队混,跑去什么公安队伍,不会是因为你舍不得一双儿女吧?老贺,我知道令夫人去世你十分疼惜两个孩子,但是我们刑警队也不是一定有危险是不是?你家孩子这般好本事……”

    “我家儿子女儿都普通的很!”贺爸爸一听到亡妻就炸了毛,一拍桌子:“你们是搞错了!肯定是搞错了!”

    “这还普通?那我们队里那一群棒小伙岂不都成了烂脓?”

    “我不跟你扯,这事我不知道,等我回头问问再说!”

    贺爸爸气急地吼了一嗓子,连忙出门赶紧回家。

    贺爸爸回家,正遇到了在局里被人神神秘秘带着看了一段录像的贺穆君。

    别人看不出那是贺穆兰,那是因为他们不熟悉她,可贺穆君是谁啊?他可是和这个妹妹一块儿长大的“兄长大人”,莫说她穿白大褂,她就是穿忍者装他也有信心看出来。

    一见自家妹妹差点被人砍死,还要“强忍着害怕”从突然坏掉的车子里跳出来,捡着车门一路砍过去,贺哥哥的心都要碎了。

    他家妹妹他知道,越是害怕越是面无表情,那般冷酷无情都是假象(惊!),肯定是已经吓到不行了!

    亏他还以为颜思明是什么好人!结果还要靠她妹妹去救!

    难怪她妹妹老说车门车门什么的,车门坏了居然还敢让他妹妹坐!万一被烧死在车子里怎么办啊!

    听到自家爸爸对妹妹“咄咄逼人”,贺穆君连忙上前阻拦。

    “好了好了,爸你就别再凶了,一个女孩子家遇见这种事已经够倒霉的了,不想法子自保的话难道躲在车子里发抖吗?”

    他拍了拍花木兰的肩膀。“我们家妹妹是好样的,好歹自救了!”

    “我问的是她哪里学来的这些本事!”

    贺爸爸喘着粗气。

    “连我都没她那种用刀的本事!你是不是偷偷学了什么不该学的?”

    “我本来就是用刀的啊。”

    花木兰咬了咬唇。

    她用了那么多年刀,后来才被赐了磐石剑。

    “手术刀和西瓜刀能比吗?!”

    “爸,小声点,整个楼的人都听着呢!”

    这是警察宿舍,楼上楼下都是熟人。

    花木兰心中也有些烦躁。她一身武艺,原本就不欲遮遮掩掩,更何况她这般大的力气也跟她来了这里,瞒是一定瞒不住的。

    像上次换了两次茶几,贺穆兰的哥哥就已经纳闷老好一阵子了。如果这种事频繁发生,总会露出蛛丝马迹的。

    花木兰突然想到顾卿教她的法子,又想起顾卿的话……

    “你就按我说的做准没事,贺叔叔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贺大哥又天生会脑补……什么,你不知道脑补?就是在脑子里自己凭空想象啦!你只要说出一个理由,他们都是家人,会为你考虑的!”

    都是家人,所以会彼此考虑吗?

    花木兰想着顾卿的话,默然了一阵子后开口:“其实……”

    她咬了咬牙。

    “其实我从上次被电了以后,力气就变得特别大,而且反射神经也变得特别灵敏……”

    “哈哈哈,妹妹你开什么玩笑,要是这样的话,人人都不想着去触电了?”贺穆君拍着妹妹的背。“我知道你想……呃?”

    花木兰抓着哥哥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

    贺穆君的脖子被领口勒的发红,剧烈的咳嗽。

    “妹妹,咳咳咳咳……放我下来……我信了……”

    花木兰放下贺穆君,觉得这样对贺穆兰的兄长确实有些恣越,所以她想了想,拿起茶几上的不锈钢烟灰缸,伸出手来一捏……

    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传来,不锈钢烟灰缸被花木兰捏成了一个小团,丢回到茶几上。

    贺爸爸已经惊得呆滞了。

    而贺穆君则是一把抓起烟灰缸,自言自语地叫道:“我擦!我就知道赠品没有好货!一捏就坏!”

    花木兰以为哥哥不信,开始四处扫视,哪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证明的。这样的结果让贺穆君吓得半死,连忙跑过去一把按住她的肩膀,面容严肃地说:“要证明拿别人东西证明去,千万别再拿咱家的,知道吗?我们工资都不高,还要给你攒嫁妆……”

    花木兰被贺穆君抓个正着,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哦,我知道了……”

    事实胜于雄辩,花木兰这种情况根本就无法用科学来解释。贺爸爸是部队出身,和花木兰伸手过了几招,发现根本不是女儿的对手,人都说“拳怕少壮”,其实拳手最怕的是行家的反应速度。花木兰力气极大,身手又灵活,已经五十多的贺爸爸就算再强,也总不会比这个冷兵器时代杀出来的女将军更猛。

    这样的结果让一老一小又惊又怕又担忧。惊的是自家女儿一个好生生的法医,居然有了这样的本事;怕的是现在这么多人知道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把她抓到研究所去解剖了(此脑补来自贺哥哥);担忧则是一旦这个本事被发现,身在警察队伍的贺穆兰几乎就没有什么安宁日子过了。

    先别说其他可能,就算他人窥探的眼光,都能把人逼的神经紧绷。

    花木兰哪里知道两个亲人在想什么,她把自己的本事说出去了,顿时浑身轻松,再见贺家父子已经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花木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了,更是心中快慰。

    不愧是未来人,果然大度开明!

    顾卿说的不错,贺穆君果然是爱“脑补”,他现在已经和贺爸爸讨论到——“论电流刺激了细胞的快速增长以及强韧程度”这种花木兰听的头都痛的理论上去了。

    一个“公安法制”专业毕业的学生,居然开始说起生物学的臆测,他不爱脑补,谁爱脑补?

    贺家父子满脸愁容的坐在沙发上议论不停,花木兰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纯粹是摆设,摇了摇头,去厨房里洗碗。

    话说贺哥哥回来就是好,有人做饭了。

    说实话,现代的父母果然和古代的父母不一样,她解甲归田回家以后,母亲每天对她的终身絮絮叨叨,而到了这里,虽然他们有时候也会问问有没有见到什么好小伙子之类,但却没有家中那般对她的终身担忧。

    不过原来十六岁成婚都是正常,而这里二十多岁才算合法,也算是个原因吧?不管怎么样,还真是……

    “好,就这么说了,之前停滞的事情,重新开始动了!”

    贺爸爸一拍大腿,叫了起来。

    “趁别人还没发现穆兰是个女汉子,赶紧跟她介绍个对象!”

    ……

    咦?

    “穆君啊,你身边有什么好小伙子没有?咱尽量不要在警界找了,现在你妹妹的录像都流出去了,总有一天‘霸王花’名声要传出去。什么?你没几个不是警察的朋友?小学同学呢?高中同学呢……”

    喂喂喂!

    花木兰捏碎了一个盘子。

    说好的开明呢!

第153章 全体打工

    贺穆兰去鹰扬军帐中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亲兵们对她前后的差异。

    若说之前库莫提的亲兵们对她抱有的是一种温和与接纳的态度,那现在看她的眼神就像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起先贺穆兰以为是自己刚刚沐浴完毕,头发披散潮湿,衣衫又不整,没让他们发现自己是花木兰,但直到走到他们面前了,这些人的态度也没有什么改变。

    只不过是短短一天的时间,前后的差异这么大,贺穆兰就算是个木头人,也感觉出来了。

    说实话,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大部分人都希望自己能够得到别人友善的对待,而自己也能友善的对待别人。

    这样无缘无故的冷落……

    她想了想,要么问题出在自己对右军太过在意上,要么就是她擅自离队,去帮右军寻找遗体。

    无论是哪种,她都觉得自己被这样对待并不算是委屈。毕竟,她现在是属于“鹰扬军”的人。

    她低下头,进了帐子。

    “卑职花木兰,参见将军。”

    库莫提此时正在查看京中送来的批阅,见贺穆兰进来了,将手中的绢帛往岸上一放,点了点头。

    “你的速度比我想象的快。天气冷,头发湿成这样容易得风寒,凑近火盆旁说话吧。”

    贺穆兰露出一个感激的神色,她确实冷的觉得头顶都要冻成大冰砣了,当她移到火盆便跪坐等待训示的时候,库莫提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把她吓了一跳。

    “你说留下来试试的时候,我原本是想要令人把你拖下去砍了的。”

    若不是考虑到他可能是陛下身边另有要务的宿卫,他早就已经把他给砍了,毫不犹豫的。

    贺穆兰心中一紧,抬起头来看库莫提。

    库莫提是典型的鲜卑胡种,高鼻深目,不说笑时,有一种不怒自威的神情。他虽只有二十多岁,但边关催人老,他又久居将位,说一不二,就算是贺穆兰来自后世,对于这样的年轻人,也只有退避的份儿。

    看着并不像是喜怒无常之辈,怎么……

    “花木兰,我救你来鹰扬军中,是因为我答应了夏鸿将军会帮他。右军才人辈出,却乱的像一盘散沙,所以我才对众人如此维护的你期待不已。”

    他起先还赞叹此人不愧是陛下身边的人……

    “夏鸿将军请我保你的时候,本将军没怎么犹豫就应了,将你带回我帐下,做一个亲兵,让你看鹰扬军和中军平日里的努力,右军为何差距如此之大,并非只是因为待遇的原因……”

    他苦恼地揉了揉额角。

    “但是我并不想造一个神巫出来,右军也不需要神巫,你明白吗?”

    贺穆兰一听又是鬼神之事,只得跪伏着辩解道:“并非卑职能够通玄,只不过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罢了……”

    “怕的就是以讹传讹!”库莫提皱着眉头:“我鲜卑男儿拼杀疆场,靠的是自身锻炼出的好武艺和满腔的热血,只要死得其所,便是真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收殓之后若是可以缝合也没什么,但直接浪费时间去战场上反复查找同袍的遗体便是不对。”

    “战场上瞬息万变,什么情况都可以发生,若按之前我们鲜卑人的旧制,连那些遗体都不会管,狼神会处理的。如今有规矩必须焚烧,那我们杀敌完了以后交由杂役们烧葬也就是了!”

    库莫提语气越来越冷。“一旦有人开了个头,人人都如此去做,队伍很快就散了,若你这般满身污血回来,难道每个将军都会安排别人伺候他洗澡吗?怎能保证不生病?若是生病,将疫病传开,岂不是整营都要陪葬?”

    他每多说一句,贺穆兰的脸色就白上一分,等他斥责完后,贺穆兰低下头,握紧拳头,小声回答:“是卑职考虑不周,让将军失望了。”

    “我失望什么。你虽是一员猛将,但心不在我这,迟早是要回右军的。我只不过看在将才难得的份上,劝你一句……”

    他眼中精光一闪。

    “——装神弄鬼容易,领军作战却难。没有几个将军能忍受属下以这种方式集聚人气的。动摇军心者斩,你那脑袋,已经摇摇欲坠了!”

    是啊,如此神神叨叨,怎有花木兰上辈子英勇杀敌、带着一群残兵弱将闯出一条生路来的让人喜欢?

    如此脏污不堪,岂不是就是疫病的根源?

    他们是军人,国家的机器,作战的工具,只要打好仗,听好指挥,做上将们吩咐的事就行了。当国家需要时,他们散尽家财,购买军备,为国家而战;当战死沙场时,他们的武备传递给下一个需要的同军,为国家节约资源……

    可是人呢?

    人在哪里?

    人也好,感情也好,真的是不需要的东西吗?

    不,不是的。

    若感情不需要,有谁会为了这样的冷酷的国家奉献生命呢?如同王副将、夏将军,如果这些将军毫无感情,那花木兰不会活下来,她也不会活下来。

    只是,这种东西在军中,是类似于“软弱”的枷锁罢了。

    贺穆兰想到了这一点,分外的为自己感到悲凉。

    落到一个甚至不是汉人治下的时代,过着自己完全不想要的生活,坚守着仅剩的一点价值观,却还要不停的被人提醒这是“不合时宜”的。

    人心哪里有“不合时宜”这种事呢?倘若过去觉得温暖的,现在应该也觉得温暖。倘若过去觉得厌恶的,就算是后世也会觉得厌恶。

    她想,她永远做不了花木兰这样的人,因为她已经有“觉悟”和“忍耐”的天赋,而她,恰恰就是那个“坚守”之人。

    “即便如此,下次有人如此请求,卑职也还是会去的。”

    贺穆兰看着库莫提和周围几个亲兵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咬了咬唇,开口说道:“众位将军出身高贵,可能不知道这些普通士卒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我曾去过上党郡的某个乡间……”

    贺穆兰开始说起丘林莫震家乡的故事。

    她并没有说丘林豹突的事情,若是“逃脱兵役”在十几年后天下承平时期都尚且是死罪的话,在这个每天征战不休的情况下,说出丘林莫震这种没发生的事情就是在给人家添麻烦。

    所以她改名化姓,说了在那一个乡间见到各个军户家的事情。

    拓跋焘虽然才登基没多少年,但确实仗打了不少。北方鲜卑军户聚族而居,使得征兵人数变少,朝着拆户南迁的事情库莫提自然不会不知道,所以贺穆兰刚刚开始讲起那个故事的时候,库莫提就已经意识到了她说的是南边的新军户们。

    贺穆兰说到某个妇人第一次送走孩子时,还有皮甲铁矛可用;第二个孩子的时,旧皮甲和长枪;第三个孩子,只能将布缝的厚厚的,当做布甲。枪也只是打了一个枪头,寻人找了根腊杆。

    第四个孩子不得不出征时,家中已经连吃饭的余地都没了,自然不能准备什么东西,那孩子只能带着几身破旧单衣,就这么赤手空拳的走到军营里去。

    诚然,此时地广人稀,国家分配给军户的功勋田面积广大,可是这里是北方,种的粮食一年才能收割一次,朝中不停征战,军户家根本没有什么壮丁种田。汉人得了分配的“均田”还能好好种田,交税纳粮,可军户之家坐拥面积广大的田地,却面临无人可种的窘境。

    军户是不用交税,也不用服徭役,可是依然还是要纳粮的,再加上男丁一个个被送上战场,回来的不过小半,家中老弱妇孺守着这些粮食,堪堪够上交国家那份,哪里还有盈余?

    “军中儿郎拼命,无非是想保护好家中的妻儿老小,不让他们口中无食,身上无衣。可军中功曹或以军功要挟克扣物资,或肆意劫掠战死者的遗物与战利品,若是不从,军功也会被一笔勾销。朝中原本就没有俸禄,一点抚恤全靠军功定论,若寻找不到尸身,连根针线都留不下来……”

    “将士们奋勇杀敌,他们的老幼却在他们死后孤苦无依。将军,我知道军中需要人悍勇杀敌,无谓生死,可是若是不顾民心,时间久了,军中儿郎的心都已经寒了,谁还愿意真的拿命来拼?”

    “你放肆!妄议军政,胆大包天!功曹皆是鲜卑大人,是你能够置喙的吗!”乙浑少连脸色难看,连忙出身呵斥。

    他倒不是真对此事愤怒,而是花木兰如今已经是将军的亲兵,若在外说出这样的观点,就是给将军惹祸,是以不得不训诫一番。

    库莫提听了贺穆兰的话,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一声。

    他还真能置喙,这花木兰,搞不好就是来看、来听这些东西的。

    军中弊病并非一天两天形成,总而言之,都是没有正规收入来源的原因。将士们还能通过击杀柔然人获得一点战利品养家糊口,这些功曹、粮曹,虽在位置显要之职,但若不是平日里搜刮,还真没有多少油水。

    这不像参军帐中的汉人,参军帐中的汉人大多是北方将门出身,或是宗主高门之后,论富裕,许多人都能称得上一方豪强,根本不需要军中这点“油水”,纯粹是来混资历学经验攒人望的。

    “花木兰,我知道你有大抱负大志向,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如今是我的亲兵,以后也许会当上个将军,但在你当上军中大将军之前,这种事都是你管不到的。军中有军中的规矩,朝中有朝中的规矩,这些将士确实可怜可叹,但规矩便是如此,不可轻易更改。除非……”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花木兰。

    “你能上达天听。”

    贺穆兰听到库莫提的话,便知道此事到此为止了。而她原本就没有通过库莫提来改变军中弊病的想法,说出上党郡那些军户的事情,无非也只是想告诉库莫提:

    ——她只是个普通军户,知道那些遗物和战利品对于普通人家意味着什么,所以即使知道可能下场不好,当这种事再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良心也会促使着她这么去做。

    与其带着满心的悔恨而活,不如尽力做自己能做到的。

    库莫提把花木兰当做了拓跋焘的人,自然对她的想法和意见都不会多言,好心提醒花木兰的言行不当,也是担心她惹祸上身,对自己、对他都没有好处。

    可这花木兰也不知道是陛下从哪里找来的,个性倔强不说,还有些婆婆妈妈的样子,只是人确实是个好人。

    对好人,总是要宽容点的。

    库莫提有些怒其不争地提醒她:“还有,花木兰,你那四百多死营的奴隶,最好送去军帐换军功吧。如今到处都缺人,多出这四百多人来,好歹能给军中减轻点压力。四百多奴隶的军功也不少了,如有实缺,够你升官了。”

    他是提醒贺穆兰,三军大比已经不远了,即使能一鸣惊人,要得好一点的官职,军功也必不可少。亲兵的军功是很难计算的,大多都记入主将名下,贺穆兰在库莫提帐下效劳半月,杀敌也有不少,但十分之一的军功都没得到。

    无奈这就是军中的规矩,贺穆兰感激库莫提借她上好的甲胄武器使用,又让她不至于落入杂役营,这些军功便权当是谢礼了。

    用奴隶来换取军功?

    “……将军,若是卑职想留下这些奴隶,真的要自己提供粮食吗?不能让他们去黑山城做工,换取工酬吗?”

    “他们大半连鲜卑话都不会说,就算是军中都懒使唤,更别说去黑山城了。工匠乃是实缺,黑山城只要熟练的匠人,不需要工徒,你也莫异想天开了。”

    这些奴隶大多素质低下,活下来的都是死营之人,莫说做工,便是当苦力都担心太过桀骜不驯,闹出什么事来。

    往常这种人都是砍了脑袋换军功,库莫提既答应了要把这些奴隶赏赐给花木兰,那就赏了,却没想过还替他养着。

    “你今日把你那群奴隶处置一下,自己好生想好,不要鲁莽。”

    库莫提挥挥手,让她走了。

    贺穆兰回帐中听命,却被库莫提连敲带打,好好警告了一番。她又没得到解决那四百个人的办法,等回了副帐时,不但头顶发凉,连心都感觉凉透了。

    副帐中其他亲兵都不在,只有没鹿回大约是值夜了,正在休息。见贺穆兰回来,他睁开眼皮看了眼,懒洋洋的继续又合上了,再没有搭话的意思。

    贺穆兰一夜没睡,原本也应该钻进床褥好好睡一觉的。可她现在的心情却实在不怎么好,所以想了想,从行李中抽出某块大布巾往半干的头发上一包裹,悄悄出了副帐。

    鹰扬军中依然是有条不紊,贺穆兰没走几步,被眼尖的素和君和“小儿”看到了,连忙跟上前来。素和君怀里揣着几个早上的胡饼,递于贺穆兰吃,后者腹中正饿,刚吃几口,突然想到三天后就该没饭吃的奴隶,顿时没了胃口,食不下咽起来。

    妈的,背着四百条人命的感觉也太差了点!

    谁也没告诉他给四个百多个人当主子是这么糟糕的好不好?

    连吃口饭都有负罪感!

    “大人有心事?”

    素和君见她吃了几口就没了动静,心中料定贺穆兰有心事。

    贺穆兰收起胡饼,突然想起素和君后来可是白鹭官之首,手底下养着几千白鹭官的牛人,在这个没有俸禄的年代,他应该很懂生财之道才对,所以试探着问他:“素和君,将军把那四百多奴隶赐给了我,可是军中却不管他们的衣食,我正愁如何处置他们……“

    “交上去便是了,好歹不至于都饿死。”素和君无所谓地说道:“都是当军奴,我们军中可比蠕蠕那边好多了。”

    贺穆兰看了一眼小儿。在她的想法里,他应该对此决定很反感才对,结果小儿只是皱了皱眉,一言不发。

    “没有什么可能,我把他们都留下来吗?”贺穆兰语气放缓了点:“我知你素来机灵,你替我想想……”

    “咦,大人是想他们留下来训练成奴兵吗?不是我恣越,可奴兵也得挑身体好的,就跟这家伙一样,至少饭吃了能有力气打仗!”

    素和君拍了拍小儿的后背,示意他还算合格。

    “否则一上了战场,没两下就被人杀了,一来容易留下个‘主帅不仁’的过错,二来有那功夫,也不是不可以招募新的家奴了。”

    “蠕蠕人太过凶狠,这批死营的奴隶被压榨的各个病怏怏的,实力太弱,不值当的。”

    贺穆兰狼上知道素和君的话是对的,可是心里却总有些不甘心。她扭过头去,问了问小儿:“你觉得呢?”

    小儿一愣,没想过贺穆兰还会问他的意见。鉴于他自己就是奴隶,而他从小到大接触的都是奴隶,所以他想了想,回答道:“小的觉得,主人带回来的大部分奴隶,是愿意去当军奴的。”

    “咦?”

    “我们这些人,之前都是犯过错的死营之奴,日夜皆有镣铐相锁,干的是最低等的事情,吃的却还没有牛马好,如此艰难的活到现在,早就已经存了死志。如今能有地方栖身、不需要上战场拼命,靠着干活儿就能挣到饭吃,已经是大多数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了。”

    他说的诚恳,显然心中真的是这么想的。

    “……但是,如果让他们再上战场的话,恐怕十有□□心里是不愿意的。昨天那一次反抗,怕是这辈子他们唯一的一次了。”

    小儿没有说若不是他砸伤了执鞭的看守,又高声疾呼告诉他们没有多少蠕蠕了,就算他们被如何折磨,也不会反抗。大多数已经认命,而不认命的,又大多数都死了。

    贺穆兰听了他的话,沉默了片刻,对素和君和小儿颔了颔首。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走,带我去军奴营看看他们。”

    ***

    军奴营地比大多数的营帐都要占地广阔。若说黑山大营有十万人,其中只有六万左右是军中将士,剩下四万都是负责军中辎重、杂务等事务的军奴与杂役。

    这些军奴有些是将军的私奴,有些则是各地犯罪后被发往黑山的犯人。还有些是宗主或部落主贡献出来换取军功的家奴。

    这些人占据在黑山大营的一个角落,几十个人一个帐篷,听候参军帐和各军军帐的吩咐,做着每日安排的工作。

    北魏初年,拓跋鲜卑刚刚由奴隶社会转为封建社会不久,奴隶的大量残存和自由民的稀少,让很多工作都由奴隶担任。不说黑山大营的军奴,便是随意那个达官贵人家中,上千奴隶都是有的。

    可如贺穆兰这般出身,突然间就拥有了四百个私奴,显然也是极为少见。

    这四百多人分散居住在十来个营帐里,小儿跑了许久,才把所有人找齐。

    和他们来时相比,这些奴隶自然是已经干净了许多,衣衫也还算是齐整,只是因为他们大多是柔然人或者柔然附属之奴,语言不通,又是初到魏人的地方被严令禁止乱走,神色中不免有些惶恐。

    贺穆兰在穿来前,当得最大的官也不过就是个班长,一下子面对四百多个嗷嗷待哺的“人口”,心中的无措可想而知。

    这一瞬间,贺穆兰顿时觉得参军帐中那些人真的是很了不起,就算有国家供给粮草,能让所有人,包括军奴都能吃上东西,绝不是发发东西这么简单的。

    贺穆兰看着这些面色仓皇的奴隶,大致说了下自己的身份,告诉了他们自己的窘境。

    若她是若干人那样的出身也就罢了,相信家族情愿多养四百多人增强实力。可她就是一个吃了上顿不知道下顿在哪里的普通士卒,养这么多人也不现实。

    何况还有小儿说的那番话。

    “……若你们要跟着我,势必要和我一起上战场,甚至可能要送命。我只是个亲兵,养活你们所有人也不现实,若是战场上没有什么收益,我们就只能等着一块儿饿死。“

    “所以,你们可以自己选择。若是想要留在军中的,我便把你们交到营里去,大魏的军奴早上和晚上各有一顿,虽然不多也不好,但吃饱应该是没问题的……”

    小儿站在贺穆兰身边,将她的话翻译成匈奴话说给他们听。

    “若不愿意做军奴而跟着我的,我日后会尽量帮你们摆脱奴隶的身份,若是实在不行,至少让你们过得像是个自由民。”

    贺穆兰这话说的很没底气。

    大魏律法,奴隶受田则为民。可是贺穆兰是军户,田地是国家分给她父亲和她弟弟的,她自己并没有田,要想受田给奴隶,除非她得了个爵位,得到了朝中的赐田。

    花木兰后来升到五品的虎威将军,那也只是个实职,除了武勋外,并无授爵,可见爵位很难赐予普通军户出僧人。

    贺穆兰让他们自己选择,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胡言的样子,有大半奴隶只是思考了片刻,就站到了素和君那边,选择去做军奴。

    对他们而言,那一天的反抗只是跟随部分人的下意识动作,以及长久以来被欺压后心中释放出的恶火,并不是每个人都如小儿那样有着“自由”的意识的。

    他们世代都是奴隶,已经熟悉了奴隶的生活,能有一次机会从死营脱离出来作为军奴,已经是万幸,再想以蠕蠕之身变成一个“平民”,简直就是荒诞奇谭。

    与其跟着这没办法养活他们还想要骗他们卖力的年轻人送死,不如赌一把,选择做军奴,好歹有条活路。

    还有五分之一的人在观望一阵后,犹犹豫豫的选择了去当军奴。

    正如小儿所说,很多人在战场中已经吓破了胆子,情愿死也不愿意再去被人驱使着打仗了。小儿向他们重新询问了一遍,待各自都选择好了以后,贺穆兰一数,四百余人里愿意留下的,不到八十人。

    贺穆兰原想着应该留不下几个人,这样的结果,已经大大的出乎了她的意料。就连素和君都觉得以贺穆兰无权无势无官身的地位,能因为“平民”身份而被诱惑留下的,怕是也没有多少,毕竟这些人都是北方的蠕蠕,根本就不能理解大魏的“平民”是干什么的。

    既然都已经选择了自己的道路,贺穆兰也尊重他们的选择。

    她虽有仁心,但自诩也不是轻易偏袒所谓“弱者”之人,她救了他们的性命,给他们选择的机会,可若他们只是想找个长期饭票无需冒险的养着他们,她现在还没有这个能力。

    素和君喜欢收集情报,他很好奇有什么能使一个敌国的奴隶愿意跟着一个无名小子,在小儿的帮助下,他和剩下来的七十六人分别聊了聊。

    这些奴隶大多并非柔然人,不是来自和柔然人有深仇大恨的胡族,就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种族,被柔然人欺凌到只剩恨意的年轻人。

    真正想要“自由”的,不过三五人而已。

    这世界如此残酷,尽连“自由”这种人人向往的美好之事,都已经无法让人生出憧憬之心。

    接下来的时间,贺穆兰带着素和君和小儿等人去了参军帐,先去和各位参军事上报这三百多奴隶的事情。

    贺穆兰在参军帐中也是熟人,毕竟高车刚归附时她经常来,也被若干人拉着帮过许多次忙。山羊胡子的范参军见他又给军中送了三百多人手,见她更是喜笑颜开了,连声称他是个有“大前途”的人。

    “得了吧,又想哄人家小子为你办事……”卢参军笑着拆他的台。“不过我听说库莫提将军把那四百多奴隶都给了你啊,还有人呢?”

    贺穆兰没有多说,在心中衡量了片刻后,挑了个容易让人接受的说法:“那七十六人大多都是高车人、鲜卑人,还有一些杂胡,他们都与蠕蠕有血海深仇,我便留了下来,全了他们的心愿。”

    “想不到奴役之辈中亦有这般刚烈之人。听这话的意思,他们是愿意和花二郎你上阵杀敌啰?”

    贺穆兰在心中叹了口气,知道既然留了下来,此事必定是不可避免的,所以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

    “……你养得活他们吗?”

    不愧是喂养着全军的参军帐,随意一个参军,一眼就看出她目前的窘境。

    贺穆兰苦笑着摇了摇头。

    “说实话,在去库莫提将军身边之前,我几乎都没有吃饱过。”

    她这实话一说,众参军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李参军李参军,你看看,我说就这个分量,是个男人都吃不饱吧……”

    “滚!右军军功少士卒多,不这么分,将军能同意?上官能同意?”

    几个人吵闹着揭过了这个话题,那山羊胡子的参军又摸了摸胡子,替她出了个主意:

    “这样吧,我告诉你个法子。高车人最近要重开熔炉和匠作坊,那里颇缺人手,你那些私奴若是实在没法子养活,我便开个方便,将你的人引荐到高车人那里去。若是他们愿意收下,好歹有口饭吃,打打铁,卖卖力气,他们应该也是做得的。”

    “如此实在是太好了!”贺穆兰纳头便拜。“多谢卢参军的好意。”

    “你莫谢我,我可是‘奸诈的汉人’,哪里会这么便宜就行这个方便……”卢参军笑着扶起她。“以后你若休沐,或夜间无事,须得来我们参军帐下,帮忙整理案牍、抄录文书,你若愿意,我们便出这个面,为你引荐,如何?”

    “求之不得!”

    贺穆兰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果然知识就是力量!

    科技就是第一生产力!

    感谢祖国多年来培养出的心算能力和抄书能力!

    高车人如今炼铁之物、生活必须,都得靠参军帐调拨。京中虽已下令妥善安置高车人,等待专使前来,可这专使到来之前,到底怎么才算“妥善”,还是参军帐中说了算。

    狄主真如此聪明,自然会知道该如何用“妥善安置”之物资。

    这便是潜规则,参军帐中的汉人运用的炉火纯青,甚至完全不引人为恶,几乎人人都是双赢,本来高车人炼铁就需要力士打铁、吹鼓风箱,反正都要派奴隶去的,私奴军奴并无二致。

    而对贺穆兰来说,跟着高车人后面打铁、扒皮,好歹让这些奴隶学会了些维生的手段,若是有聪明点的,能将这些本事学个皮毛也不一定,以后修修兵器、做做箭镞,都可以不用去找外人了!

    这可不是一点点人情!

    相比之下,司功帐的鲜卑功曹大发死人财、军功财,则是吃相难看,几乎引起众怒。这固然有出身不同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功曹大多原本就是鲜卑贵族出身,已经惯于将权位低下之人当做走狗工具,不似汉将在鲜卑军中人微力薄,一直在广结人脉,积攒资源,很少做出损人利己之事,结下仇怨。

    只可惜这世道便是如此,功曹这个位置能坐上的都不是普通之辈,后台硬到即使犯了众怒,众人也只能敢怒不敢言,甚至只能顺从。

    贺穆兰刚在参军帐中录好文书,卢参军就意味深长的说道:

    “你从我们这里办好交接倒是容易,可你拿着这文书到司功帐里录写军功就难了。且莫说你和功曹那些事连我们都有所耳闻,就算没有过节,你这奴隶一献上去,功劳不小,若想顺顺利利的录上,怕是要伤筋动骨一番……”

    他说的伤筋动骨,指的就是要大大破财。

    本来,一般士卒凭着首级参录功勋,功曹都不会贪墨什么,只是若有大功或“上获”、“中获”记录,军中得了军功之人通常都会给那功曹一些“辛苦钱”,类似后世的“我请你吃个饭”。

    贺穆兰献上三百多奴隶,当属“中获”,和杀敌两百几乎功劳相近,这已经到了“辛苦钱”的标准了,可卢参军觉得以贺穆兰的性格,对方若是公然索贿,怕是要踢个铁板,所以便想提点她一下,免得到时候两方难看,又生事端。

    卢参军真是小瞧了贺穆兰,作为一个了解各种“潜规则”的现代人,贺穆兰即使不愿意“同流合污”,忍下这次还是可以的。

    所以她看了眼身后的素和君:“素和君,明日你拿着这文书,我再给你些金银,你去帮我把这军功录了。”

    “咦?我?”

    素和君闻言一怔,而后想起贺穆兰被功曹告发,差点入了杂役营的事情,连忙点头:“标下一定办好。”

    并非人人都是亲自去录军功的,这也是寻常之事。按照这种情况,花木兰不出面才是自然,否则反倒该那些功曹不舒服了,

    卢参军见贺穆兰听懂了他的意思,心中松了一口气,更觉得此子日后必有大造化,笑的和蔼极了。

    “如此甚好,甚好!”

    贺穆兰进这参军帐前,虽不是愁眉苦脸,可也离愁眉苦脸差不多了。可此番从参军帐出来,顿时觉得心头一轻,就连天空都晴朗了不少。

    “总算是安置好了!”

    高车人日后是要去敕勒川的,就算她把这些人继续托付一阵,也不算离黑山大营太远。

    都是被蠕蠕压迫的苦人,在高车人中生活,说着一样的语言,怎么看也算是一个好去处。

    若是狄叶飞能建下功劳回来,带回更多的高车人,需要用人的地方就更多,这群从蠕蠕那抢回来的奴隶各个都会匈奴话,以后也能派上更多的用处,这么一想,就连那已经录入文书的三百多新任军奴都有了好的未来。

    贺穆兰看着天高云阔的世界,顿时希望自己生出双翅,追上已经北上的狄叶飞,帮他顺利到达金山下才好。

    素和君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摇了摇头,有些感慨:“若是知道能跟着高车人学些手艺,那些自愿做军奴的家伙们,应该连肠子都悔青了吧?”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若是高车人用不上他们的时候,还是要跟着我上战场杀敌的,否则还是没饭吃。”贺穆兰心情也是大好,笑着反驳素和君:“相比之下,在军中做做杂役,确实安全的多。再说了……”

    “等狄叶飞回来,高车人一多,这群人就更有用武之地了。”

    “您说那个百夫长?这才出发没多久,怕是还没进柔然呢。要想等他安全回来,至少也得半年。”

    素和君估算了一下。

    “这还算快的。”

    半年后,陛下大概要发动总攻了。

    京中为了彻底消灭柔然,已经准备了许久,只待夏国一破,大军立刻就要转战柔然。

    如今夏国只剩长安和统万城,只要城池一破,覆灭就在眼前,柔然蹦跶了这么多年,也该歇息了。

    若是那狄叶飞真在半年后把高车的消息传回来,那确实立了大功,在陛下面前也会得到重重的封赏。若说前途,说不定还在这花木兰之上。

    素和君看了眼身前的“大人”,心中有些为她担忧。

    这人这般天真直率,若不是死于阴谋诡计,便是死于暗箭伤人,真要能去陛下宿卫军中还好,可看她这样子,倒像是一门心思报答右军的。

    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贺穆兰看天色已经不晚了,抽空带着两人去了趟军奴营中,告诉他们明日参军帐中会来安置他们,而选择留下的七十六人要搬出军奴营居住,那被留下的人大都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而后来犹疑不定的人也都庆幸自己选对了。

    贺穆兰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是她自己无能,这群人又和她没有什么感情,大部分还被她的盾牌揍晕过,这样也是正常。

    好在那七十六人也没有多追问他们会去哪儿住,留下来的都已经做好了吃苦送命的准备,再差也不过如此了。

    贺穆兰三人步出军奴营,身旁的小儿眸中同情之色一闪而过,张口说道:“他们日后会后悔的。”

    “什么?”

    小儿看着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空,喃喃自语:“谁因为怕死、怕饿肚子而放弃比这些都要宝贵的自由,谁就只好永远做奴隶。我也许一辈子都得不到自由,但我至少选过一次,而他们,连选都不敢选……”

    贺穆兰没有听清他的话,所以拧着眉毛,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小人在说……”

    小儿跪了下来,以俯首之姿说道:

    “您曾告诉我,若自己想清楚了想叫什么名字,就告诉您……”

    “是,我曾许诺过你。”

    贺穆兰知道名字对一个人来说有时候是有着不同意义的大事,所以点了点头。

    “你现在想好了吗?”

    “是的。”

    他是因为“花木兰”而活下来的人啊。

    是他给了自己活下来的机会。

    一次是以奴隶之身忤逆,杀的血流成河,却因为他的劝解而得以不杀;

    一次是知晓了主人的秘密,却因为对方的豁达而得以不杀。

    他活了两次。

    如今,他还许诺若日后有了能力,一定让他们这些人有自由的身份。

    虽然很多人都觉得他只是空口说白话……

    但他信。

    “我是因您而生……”

    也愿意为您而死。

    “所以……”

    “恩。”

    贺穆兰期待的看着他,想知道他慎重考虑下后,会给自己起什么名字。

    “小人以后,就叫花生。”

    贺穆兰:……

    她再也不腹诽“花富贵”了。

第154章 天降福星

    “花生是什么时候传入中国的呢?明朝吧?花生好像是美洲大陆的产物,那就是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后,明末?清初?我的天……”

    贺穆兰已经被自己新收的小弟所取的名字雷的一夜都过不好了,偏偏她之前非常“仁厚”的告诉他,“名字就自己取吧,你取什么我叫什么……”

    摔,这是自取其辱的另类解释方法吗?

    还是她自己大惊小怪?

    应该是因为花生要传入中国还早,所以这里的人都不觉得“花生”这个名字很怪,素和君甚至夸奖小儿这个名字起的好,很有意境。

    这里的奴隶和主人姓非常正常,若不是主人信任的仆从,甚至都不能赐予同样的姓氏。

    就如同花家是贺赖氏家仆出身,可是为了避讳主家,只敢用“花”,虽然花和贺在鲜卑语中发音几乎一模一样,可是旗号一打出来,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花生起了这个名字,得了素和君的夸奖,心中自然非常高兴,看素和君的眼神都温柔了许多。素和君和花生如今是睡在一起的,两人感情好也有益于平日好好共事,这也算是唯一的乐事吧。

    第二天一早,新出炉的“花生”捧着水盆进了副帐,在其他随从或探究、或好奇的表情中伺候贺穆兰净面。

    无奈他们两个一个虽然是奴隶,还从来没有做过高级奴隶的活儿,伺候不了人,一个虽然是亲兵,但是新上任的,被伺候的也不习惯,更何况贺穆兰自理惯了,立刻接过水盆,自己三两下清理干净,又拿起一个水囊漱口后将水吐进盆里,就当是已经洗过脸刷过牙了。

    这里的冬日风比刀子还狠,贺穆兰在现代再不讲究也是爽肤水日霜晚霜都用的,到了这里,连搽脸的好脸油都没有。

    中年花木兰的时候倒是有,到了青年花木兰的时候,面脂是别想了,擦脸的油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擦了以后脸上更痒,根本就不能防止皲裂。

    “那个……”

    谁谁啊。

    咳。

    当外号还可以,当大名真叫不出口。

    “以后不用伺候我这个,水端来就行了。”贺穆兰看着花生僵硬的表情,解释道:“我习惯自己洗脸穿衣,真的,你问素和君,我都没有让他伺候过。”

    “主人……小人不应该犬花’姓吗?”小儿,阿不,花生低垂着眼眸。“若是引起主人不快,我就叫‘小生’好了。”

    “不!花生就很好,很好!”

    贺穆兰又被惊成了蛇精病,连忙摆手。

    “就叫花生了!”

    花生只不过是个吃的,叫小生是有多矫揉造作啊?

    万一以后她要让素和君帮他个忙,难不成要说“帮小生提桶水”,“小生好累,你去忙一下吧?”

    ……

    整个人都无法正常的眨眼了啊喂!

    这是刀马旦跑错了剧院的节奏啊!

    “我觉得叫小生也挺好的。”素和君笑着在一旁开口,“那以后大人喊你花生,我喊你小生好了。”

    他拍了拍花生的肩膀,以示亲昵。

    后者微微动了动嘴角,想做出一个笑的举动来,但大概是很少笑,所以做的倒是比哭还丑,引得贺穆兰心中一阵心怜。

    这孩子……怕是没有过朋友吧?

    素和君也是个好人啊,无论是对奴隶、家将、亲兵还是将军,几乎都是一视同仁。虽说不知道为了刺探什么,都潜伏到她身边做随从了,但也从另外一个方面说明他确实是能伸能屈之辈,也毫无什么面子(自尊心?)可言。

    即使到了后世,成了白鹭官之首,看他手下那些白鹭,也都是些值得信任的汉子。

    只是这种制度不是很好,大魏又没有俸禄,不知道他后来是靠什么维生……

    她居然还有闲心想他们到底怎么维生,两世花木兰,好像也没什么维生的本事,她更惨,还没功成名就多出七十多张嘴来……

    贺穆兰心中嘀咕了一会儿,这才想到正事,从衣箱里翻出一个小袋子,仔细数了数,大约有三两金子左右,这已经是她从军半年多次出生入死攒下的全部金子了。

    其他的她都托同乡送去了怀朔给花克虎转交,还有一部分在知道莫怀儿的事情后给了莫怀儿的家。

    贺穆兰刚刚穿成花木兰的时候,虽说没有挥金如土,可也算是出手阔绰,当初给张斌盘缠上京的时候,一出手就是一片金叶子,至少有三两。后来逛青楼,一片金叶子也只够和人家花魁喝杯茶,渡不了夜。

    可到了这里,数次出生入死,所有东西全部卖了,也不过就这三两而已。

    看起来三两,也有150克了,搁现代一克金子300块,这便是四万五千块人民币啊,她大半年的工资了……

    大魏朝廷什么的,真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我出生入死大半年,也就这么点积蓄,竟都要给那些军中蛀虫拿去了……”

    贺穆兰肉疼的拿出一两金子,将那二两的布袋连同文书一起递给了素和君。

    “你去的时候,先探探口风,看能不能杀杀价……”

    素和君露出一个“你开什么玩笑我这种人还会杀价”的表情,这让贺穆兰突然想起来素和家也是大族,心中照实难过了一会儿,将金子又放回布袋里,全部给他。

    “全给你吧,多于三两,我也没有。”

    素和君接布袋,不由得顿了顿。

    他从小也算是衣食无缺的长大,后来去太子身边做郎官,更是吃穿不愁,莫说三两金子,便是三斤金子他也见过。

    可如今这三两金子,拿在手中却有些烧手。

    大魏原本就没有俸禄,若不雁过拔毛,根本就无法生活。可被拔了毛的雁,也许原本就已经冷得要冻死了。

    他握紧布袋,缓缓点了点头:“大人放心,我一定将您这事办好。”

    素和君握着布袋出了帐,贺穆兰叹了口气,吩咐花生今日把剩下的那七十六个奴隶带去参军帐,帮着卢参军去高车人那,便也起身出了帐。

    她是将军身边的亲兵,也是需要贴身护卫的。今日正是她当班。

    ***

    素和君这是第一次来军功帐。

    他来到军中,自然不是只为了搜寻人才,更多的是因为陛下的担忧。

    黑山大营是他还在太子时期就积极完善的边关防线,可以说,陛下对它的重视甚至超过了如今还在征战中的夏国都城统万城。

    拓跋延虽然并没有杰出的征战之能,但也算是一位老成持重的将领,而且善于练兵,他妻儿子女都在宫中变相为质,皇帝对他也算放心。

    但有时候,能够让人放心不代表就有能力。

    无论是白鹭官、军中的眼线、还是性格刚直的军中将军,都曾向陛下奏过军中**太过、三军军心不齐、以及左军和中军联手打压右军等等弊端。可一直以来,大魏都在和夏国、宋国周旋不休,战事和各种摩擦接连不断,此时若大肆追究黑山之事,后院就要着火。

    眼看着讨伐夏国之事已经渐渐落入尾声,素和君和其他几位同僚便被派往黑山城和黑山大营,亲自探查军中的情形。

    他去见拓跋延,告诉他军中的情况已经到了皇帝无法装聋作哑的地步,这便是拓跋焘对拓跋延的“照顾”。

    素和君相信拓跋延肯定会敲打一番手下,让他们最近能收敛一点,可素和君笃定他还是能知道他想知道的。

    正如他所料,当他进了军功帐后,那群抄誊军功的功曹先是笑容可掬的迎上来,待知道他是花木兰的随从想要录入军功一事,就开始了各种刁难。

    花木兰有参军帐中给出的文书,按照大魏的律条,只要有文书,有证明,有交割,功曹便要录入军籍中,以作他日晋升之证,可是若是一直要拖着,或者漏了哪条,对于大部分不识字的士卒们来说,简直就是灾难。

    素和君伸手入怀去掏钱袋,他做出这个动作之时,旁边的功曹们看待他的表情,在素和君的眼里,就像是豺狼终于看到了强者口中落下的猎物而开始围攻一般。

    他知道这是错的,也知道自己无力改变,更知道最该做的就是把怀里的东西给他们,换取想要的结果才是。

    可不知为何,这个已经做了一段时日白鹭官、应该已经看清各种“顺理成章”而麻木之人,却莫名的又把钱囊收回了怀里。

    看见他的动作,众功曹齐齐变了脸色。

    “你这小子,居然敢看不起我们!”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随从……”

    “我看脑子不清楚的是你们吧!”素和君冷笑了起来,“真可惜各位还都是大好出身,否则也做不了功曹之位,一个个却蠢笨如猪,只知横征暴敛……”

    “真是疯了!”

    “以下犯上!来人,把他给拖出去!”

    素和君又把手伸进了怀里,众人以为他终于识时务了,却发现他掏出的绝非什么金银财宝,而是一面能让人吓到魂飞魄散的铜牌。

    这是白鹭官的白鹭令,上面用汉字阳刻着“不避强御,百僚肃然”几个字。白鹭令阴刻乃是普通的候官曹,阳刻乃是候官使,朱刻则是侯官令。来者正是候官使,再联想到大将军前段日子敲打他们的话,顿时人人都变了脸色。

    “大人,您……”

    他们惊骇莫名地准备为自己辩解,素和君摆了摆手,把铜牌收了回去。

    “我先前看你们在自寻死路,就想救你们一把,让拓跋大将军告诫你们一番。可这才多久,你们又故态复萌。军中等着做功曹参事的人有大把,也不是人人都似你们这般贪心的,希望各位能懂我这一番好意,不要太让我难做才是!”

    他把文书拍在案几上,扭头就走了。

    只要那群人不是傻子,就知道该怎么做。

    素和君离开了军功帐,军功帐里一干功曹各个都是满脸愁容。一个年轻的官员跺了跺脚,丢下一句“我要去和我阿兄商量商量”,掀开帐子就跑了。还有几个老成点的,虽没他那么慌张,大抵也就跟偷情被人当场抓住那么焦躁。

    “你莫慌,都说法不责众,我们一直以来就是这么做的,虽然是对花木兰是有些刁难……”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猛地一锤案几!

    “这厮,居然隐藏成这等身份!还维护花木兰至此!”

    “话说回来,你们不觉得这个花木兰身份很可疑吗?不但右军护着她,夏鸿将军这种老好人也不惜为他拔剑。鹰扬将军是何等身份,皇室宗亲,有王帐护军之人,居然也会为他出面,将他收归帐下以作庇护……”

    这些鲜卑功曹脸色苍白的看着说话的那人。只见他一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连鼻尖都在冒汗。

    “现在,连陛下身边的白鹭使都在做他的随从,你们想想……”

    一群人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而且每个人心目中对花木兰的身份猜测都有不同。有个功曹忍不住开始翻起花木兰的军籍,看他家在怀朔,父亲曾是百夫长,家中行二,替父从军云云,满脸纳闷地说:“这哪里有问题?就是个普通军户啊?”

    “你真蠢,素和君还是白鹭使呢,谁能想到他做了个随从?他难道也用真身份入营不成?各地军府又不听军中使唤,真伪造个身份持了哪个军户的帖子来,你能认出来?”一个功曹寒着脸:“不行,这已经不是小事了,我也要出去一下!”

    “我也……”

    “我……”

    一时间,有身份有背景的功曹跑了个干净,各自去找自己背后的“高人”。只有那些没权没势依附着帐内功曹参事的主簿们,面面相觑后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个主簿拿起案几上被人遗忘的文书,左右相望。

    “这个……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录呗。人家是‘中获’,参军帐里那么多汉人看着,刁难归刁难,事情难道就不办了?”一个主簿认命的抱出卷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们夹着尾巴好好办事吧……”

    其余众主簿唉声叹气,乖乖开始录入军功.

    话说素和君回了副帐,心中不免为自己刚才的鲁莽有些后悔。他确实是以候官使的身份入的军营,却没想过这么快就公开自己的身份。他生性好玩,也没有如何嫉恶如仇,陛下让他去做白鹭官,他就去做了白鹭官,并且做的如鱼得水,乐此不疲。

    可军中如今这般现状,是他之前闻所未闻的。

    功曹贪墨战死者的遗物、录入军功得给“辛苦钱”、即使升了将近,也不能免俗,还得和这些人打好关系。这种事要放在京中,由吏部做了,怕是也不会让人这般反感,毕竟吏部选士,选的大多都是高门士族,就算拿些辛苦钱,大家也都一笑而过。

    可军中之人的钱是怎么来的?那都是拿命拼出来的。

    花木兰拿着那布袋不停犹豫,又希望他“杀杀价”的情形就在眼前。花木兰的性子已经算是刚直的了,可也不得不在这种事上委曲求全,可见功曹势力之大已经到了何等地步!

    军中设立各部功曹,原本是为了论功行赏,让将士们过上更好的生活,打起仗来无后顾之忧,谁曾料到如今却变成了横征暴敛的罪魁祸首!

    若是穷到没有钱打点的士卒呢?是不是就此埋没在案拘,成了一文不值的“阵亡军户”,连句可以夸奖的话都没有?

    刚刚二十出头,胸中热血未凉的素和君只觉得一股愤怒油然而生,刚才的后悔也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站起身,在其他副将惊讶的眼神里站起身,径直出了帐子,直奔拓跋延的大帐而去。

    他是“不避强御,百僚肃然”的白鹭官,即使多爱看热闹,军中生活多么有意思,也不可忘了职责。

    如今该看的也看到了,该知道的也知道了,也该不负“白鹭”之名了。

    ***

    夏国。

    拓跋焘看着面前的众骑兵,忍不住心头剧震,脱口而出:

    “这怎么可能!”

    十月十一,他亲率大军出征夏国,魏军骑士在严寒的天气下加速行军,十一月初终于到了君子津(今内蒙古准格尔旗东北黄河岸边),只要过了此河,便可直扑统万城,活捉夏国的国王赫连昌。

    原本他准备绕河而行,因为骑兵渡河十分困难,战马不欲上船,临时搭建浮桥时间又来不及,只能绕河而过。

    岂料就在不久前,太常崔浩推荐随军的那个道士,叫做寇谦之的,居然自告奋勇和拓跋焘禀报,说他能使黄河结冰,让骑兵过河。

    就在不久前,崔浩因为极力在京中主张汉制治国,得罪了大量的鲜卑贵族和宗室,以至于拓跋焘不得已迫于众议,让他暂时去官回家,但大凡国事,依然也会召他询问。

    此次他亲征统万城,崔浩向他举荐了一个道士,因为有“占星”之才能,拓跋焘想要用他来判定天气情况,就抱着“多一个也没什么”的想法带出了京,一路上预报晴雨,从未出错,所以人人都敬称为“寇道长”。

    但即使能够预报天气,也不代表真的就通神。此人说他能使黄河结冰,岂不是妖言惑众?

    如今只是十一月初,又非寒冬腊月,若要让黄河之水冰冻到可以跑马的地步,按这天气必须骤降到极低才是。

    拓跋焘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这道人也是有意思,皇帝不相信,他也不多辩解,当夜带着两个小道童,当着几个将军的面到了黄河边,起了祭坛、做了法事,然后大大方方的回去睡了。

    当夜就突然冷的让人发抖,等一夜过去,河面上果然结了一层薄冰,待到第三日清早,拓跋焘再起来,这冰面上已经有将士开始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在上面纵起马来。

    这让他禁不住想起刚刚出征时,这位寇谦之曾指着天空,对他说道:“如今金木水火土五星同时出现在东方天空,这预示着胜在东边,陛下天命所归,人心所向,则可不胜?”

    当时他只当是一场阿谀奉承,如今一想,若这寇谦之真有几分本事,那样的星象就确实是大大的吉兆,这怎能让他不精神一震?

    拓跋焘震惊之下对这寇谦之顿时升起了好奇之心,命人召了这位天师道的天师寇谦之前来面圣。

    寇谦之此时已经六十多岁了,他原本就身材颀长,再加上多年修道,一身仙风飘然的气韵,见之便觉不俗。

    拓跋焘见他虽然脚步轻快,却面无得色,心中已经对他的气度稍微肯定了几分,再见众骑士难掩心中的喜悦在冰面上跑动了起来,便指着那冰面赞道:

    “老道长好仙术,竟能使河水冰封,让骑兵奔策。”

    寇谦之抚须一笑,缓缓地摇了摇头。

    “非也非也,并非老道真使了什么仙术,而是天象如此。北方的寒气沿着地气南下,此地承接地气,便结上了坚厚的封冰而已。”

    拓跋焘原先以为他会以黄河结冰之事邀功,却没想到寇谦之并未将一切归于道法,反倒说是天象如此,便扬起鞭子,指着河面问他:

    “那你求见我,说是能使河面上冻,又去河边起了祭坛,是为何故?”

    若说这不是法术,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虽然没管寇谦之做了什么,但他是大可汗,那晚他当了那么多将军的面去了河边,自然有人把寇谦之做了什么告诉他。

    “两军相抗,最重士气,我大魏骑兵沿途而下,势如破竹,到了河边,却被天险所拒,士气不免受挫。老道乃是个道人,不是会鼓舞士气的将军,帮不上什么大忙,不过起个祭坛为大魏祈福却是可以的。若说使河水冰封,老道虽忝为天师道的道首,也没那个本事……”

    寇谦之笑的慈祥。

    “可是老道祭坛一起,河面果真结冰,岂不是大大的鼓舞士气?”

    拓跋焘若有所思地看着寇谦之,就在刚刚这一刻,他才察觉到这个道士确实是个不可小看之人,难怪能以“寇”姓登上天师道的道首之位,改革道教,传授道法。

    这人要么就是真的不懂仙术,只懂天文星象之学,怕牛皮吹大了以后下不来台;要么就是腹中有玲珑心窍的奇人异事,知道如何投其所好,又不至于让人厌恶反感,他一定是从哪儿看出来自己虽然决定绕河而下了,却对不能穿河而过十分可惜,所以一察觉到天象有变,立刻便借着天时地利人和谋划了此事。

    “天相之事飘渺不可多言,若你起了祭坛,或我应了你施法请神,结果河面没有结冰,你就不怕我砍了你的脑袋吗?”

    拓跋焘轻笑一声,声音里却满是嘲樊意。

    “老道虽不是神仙,但在嵩山得仙师传授诸般道法三十余年,若是连天象都看不好,砍了便也砍了,正好向仙师谢罪。”

    寇谦之也跟着轻笑,话语中并无畏惧之意。

    “你是个聪明人。”拓跋焘不明所以地赞了一句,翻身上马,向左右传令。“天佑我大魏,赫连夏必败!命骑兵上马,一千人为一队,分批过河!”

    “天佑大魏!”

    “大可汗威武!”

    “倍当!倍当!(万岁)”

    拓跋焘骑着马,慢慢悠悠地过着君子津,身边跟着的,赫然就是那一身道袍的道首寇谦之。

    拓跋焘骑着自己的爱马“超光”,不停地询问着寇谦之关于天象中各种不同的含义。寇谦之不卑不亢,一一作答。

    待说到北方局势时,寇谦之神秘一笑,并不多言。拓跋焘见他如此作态,心中反倒不喜,也不追问,径直前行。

    “老道在两年前,其实曾经奉上过道书求见陛下……”

    拓跋焘听见他突然提起此事,回想了一会儿,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每年各地的僧俗道人托书相奉之事也太多了,各个都自称是有道之人,他对神佛之事并不热衷,有时候见到确实有名的,就找个地方,用衣食把人家供起来,大多是佛寺或者道观,既不热衷,也不冷落。

    他若说两年前的事情,那一定是记不得了。

    那时候他刚刚准备伐夏,正忙的焦头烂额。

    “陛下贵人事忙,应当是不记得了。”寇谦之见到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忘了此事,便揭了过去,又问了一句:“那敢问陛下,如今可记住老道了?”

    这话便问的有些放肆了。

    拓跋焘的坐骑“超光”突然不再走了,马背上的高大青年扭过头去,淡然地对着身边的寇谦之说道:

    “你虽鼓舞士气有功,却是假借鬼神之事,不够光明磊落。天要助我大魏,我恰逢其会,遇到黄河结冰,这便是天意,你虽夜观天象有功,但若是居功自傲,便是不智……”

    寇谦之连忙道“不敢”。

    “无论道教、佛教、还是汉人儒家那一套……”拓跋焘看着寇谦之,“我都无偏见。只要能为我所用,那都是好东西。若是以后你还能这般想法子‘鼓舞士气’,我便是稍稍抬一抬你们道门也没什么。”

    “所以,你也不必再出言试探了。”

    寇谦之没想到这个年轻的鲜卑君主说话这么直接,微微一愣后做出一副敬佩的样子,赞叹道:“大魏有您这样不拘一格的英主,乃是大魏的福气啊。”

    这种话拓跋焘听到不想再听了,也没当回事。待他的马被左右牵着离开了最难通过之处,已经过河的骑兵立刻在河边整军待发,静待全军集合。

    十一月初三,拓跋焘率两万轻骑兵越过黄河,直扑统万城。

    十一月初七,夏国国王赫连昌对魏军已达统万城下毫无察觉,直到兵临城下,方才率军亲自迎战魏军。

    两方一经交战,赫连昌得知是拓跋焘亲来,顿时惊慌失措,大败而逃,丢下几千人马,回统万城坚守。

    统万城城高坚固,骑兵不可硬攻,城门和宫门又紧闭,拓跋焘不愿浪费属下性命,便分兵掠夺统万城周边百姓,掳获了数万人,夺取马牛羊十余万头,将统万城变成了一座孤城。

    魏国人口稀少,最缺百姓,这数万人被立刻送回魏国境内,安排在平城四周居住,开垦田地、织布做衣。

    而拓跋焘率军继续南下,一路势如破竹,又得了不少人口和物资。

    眼见着就要到正月,拓跋焘虽然是鲜卑人,却重视朝中汉臣,所以命令部下大将继续驻守,率领宿卫军回到平城,准备过年。

    此番讨伐夏国可谓是连连获胜,统万城被攻下也就是时间的事,又带回了大量的战利品,拓跋焘心中高兴,便欲在新年之时封赏一番,以奖励朝中军中将士朝臣一年的辛苦。

    拓跋焘班师回朝,一进城,便收到了窦太后派人传讯,说是贺夫人要生了,他茹素已久,少做杀孽,连攻打统万城都没有多伤人命,正是为了这个孩子能够不像他的其他兄弟那般胎死腹中,或命中早夭,此时见果然奏效,孩子平安生产,连衣甲都没换,风尘仆仆就冲进了后宫。

    拓跋焘一直从半夜守到拂晓时分,贺夫人的孩子呱呱落地,哭声洪亮、头发茂密,一见便是个健壮的小子。拓跋焘大喜过望,亲自看着他擦洗换衣,待他睡熟后又去沐浴更衣,抱着自己这个儿子一直睡到下午,方才恋恋不舍地回去处理军政大事。

    到第二日上朝,正遇西征夏国的大军传来捷报,长安城已被攻下,又有凉国国王得知夏国大败的消息,畏惧魏国的强大,派出使节到了平城,向大魏表示臣服。

    皇子出生,太阳升起,这本就是吉兆。

    第二日,在汉人心目中有重要地位、甚至这地位还要高于统万城的长安城被拿下,朝中汉臣无不欣喜万分。

    一个长安,一个洛阳,几乎就是“正朔”的标志。他们没有南下,在北朝鲜卑人的朝廷中做官,最希望得到的就是“正统”的证明。为了重新夺回“洛阳”和“长安”两座王都,整个朝中的汉臣们几乎是不遗余力,魏国国力能够在几十年内强盛到这种地步,大半是他们的苦心经营、权衡各方势力之功。

    而凉国的臣服,则表示数年之内,黄河流域再无敌国可以撼动魏国的地位,这更是喜上加喜。

    继而连三的喜讯都在这个孩子生下来后送到平城,拓跋焘觉得这个新生下来的孩子是个有福之人,赐名为“晃”,意欲“阳光明亮”,是个极好的汉名。

    原本拓跋焘已经准备直接将拓跋晃立为太子了,不过得知消息进宫道喜的崔浩却劝谏说:

    “太子之位极为尊贵,待皇子再长大一点,身体强健到可承受这般福气,再立不迟。”

    拓跋焘此前死了三四个孩子,听了崔浩的话虽然将信将疑,但为了孩子的安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之下,便打消了这个主意,准备等他满周岁之后,若身体一直这般结实,再立其太子。

    可怜宫中刚刚诞下皇子的贺夫人,听到心腹说起拓跋焘没有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也不知道是该感激崔浩好,还是恨崔浩好,一会儿喜一会儿笑,状若疯癫,吓得左右侍从立刻去请贺夫人的母亲贺兰夫人进宫。

    崔浩如此谏言一出,倒是给他添了无数好处。

    如今夏国未灭,大魏后宫里还是鲜卑贵女们一支独大,贺夫人的儿子若是立了太子,也没有这些鲜卑贵族家什么事儿了,至少在太子死了之前,储君的位置是不要想了。

    这么多年后宫妃子不是无子、就是生子早夭活不到满月,后宫妃子们已经各个视怀孕为洪水猛兽,眼见着贺夫人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生下孩子,大部分鲜卑夫人都认为灾厄已经离开后宫,再有子嗣只是时间的问题,于是纷纷私下里祝祷一番,感谢老天的恩德。

    在这种情况下做出劝诫的崔浩一出宫回府,各家之前和他几乎要成仇敌的鲜卑贵族纷纷派出家人,送去“年礼”,祝贺新年。

    这让崔浩更是对寇谦之的料事如神敬佩万分。

    虽然他觉得拓跋晃看起来不像是会早夭的样子,但寇谦之此言也不是毫无道理,崔浩这一劝,自诩不是为了替自己谋利,而是替小皇子考虑,所以也就辣气壮,并无任何心虚之意。

    崔浩大大方方的接了礼物,也派了家人还礼,对方主动示好,崔浩表示感谢,可谓是两方和谐,虽然没有真的走动起来,但也算是冰释前嫌了。

    崔浩被众多鲜卑贵族逼到去官回家,自然已经知道此时鲜卑贵族们在朝堂中的厉害,汉臣均以清河崔氏、范阳卢氏为领袖,崔浩身为崔氏和卢氏之后都被打压,朝中汉臣很是沉寂了一阵。

    如今众汉臣知道了这些鲜卑人也不是都是脑子里长肌肉的傻子,改革汉制之事就只好徐徐图之,静待时机。

    崔浩毕竟是高门名士,博览经史,玄象阴阳,百家之言,无不涉及,精研经义,时人没有赶得上他的,虽然在政治上有歧义,但鲜卑人大多都愿意和他交好。

    如今夏国已经半入大魏之手,夏国被灭后,大片国土又要经营,加之夏国的人口大量涌入魏国,鲜卑的朝臣们都忙的是焦头烂额。

    鲜卑人并不擅长治国,要是按鲜卑贵族的想法,那么多人直接都化成奴隶,圈了去做工种田最好,可衣食住行样样都要考虑,这并非他们的长处,也只好跑去向汉臣们请教、寻求帮助。

    只是汉臣们去年欲兴复“魏晋汉制”,却被鲜卑贵族们逼得差点全体辞官,这件事让他们耿耿于怀,于是汉臣们有意消极怠工,拓跋焘也刻意放纵,最后只能逼得鲜卑人不得不退让一步,一找到这个机会,立刻迎上去对崔浩递上台阶,率先示好。

    如今汉臣得了面子,又有拓跋焘征夏而带来的大量新的职位给他们的子侄亲眷,这些汉臣都甚为满意。而鲜卑人得了里子,得了军功,两方皆欢喜,又好的蜜里调油起来,想来,来年崔浩重回朝堂,不过也是找个时机的事情。

    就在京中一片火热,政治上的严寒终于渐渐退去的时候,正月初七,京中又接到喜报。

    被柔然欺凌已久的高车部族千里迢迢率族人南下,投奔大魏,如今已经被颍川王拓跋提迎接到大魏境内,正在黑山大营驻扎。

    接二连三传出喜讯,就连京中都开始风传“拓跋晃”是上天眷顾之人。

    加之拓跋晃一生下来就乖巧无比,更得拓跋焘的喜爱,这个工作狂人竟是一天连去四五次后宫,就为了看看这个儿子。

    随着高车人归附的喜讯入宫的,还有白鹭官等人送军快马入京的信函。

    原本已经不准备去黑山大营观看三军大比的拓跋焘,在看完了素和君的信函后面如沉水,在和窦太后商议一夜后,点了崔浩和鸿胪寺等人入宫觐见。

    凉国刚附,高车又归,崔浩立刻知道他等待着的机会已经送到了面前。

    拓跋焘欲趁着三军大比之际,亲自率军去高车接见高车部族的族长,以示对降臣归族的重视。

    而崔浩精通鲜卑语、汉语、匈奴语、吐火罗语等各种胡族语言,端的是天生奇才,拓跋焘将他官复原职,以太常之身御点为“高车使”,率领着京中鸿胪寺诸官先行一步,前去黑山大营接受高车部族的附庸,寇谦之也随之前往。

    这一番拓跋焘刚刚班师回朝,又要带着宿卫军和羽林军出京,京中一个好好的年过的是兵荒马乱,许多知道夏国一灭下一步就是要征柔然的人家,立刻想尽办法把子侄送入羽林军或宿卫军中,想要借此在来年北征之中分得一杯羹去。

    在他们眼里,柔然比夏国要好打的多,不过是一群未开化且脑袋愚笨的蠕蠕,莫说皇帝一定会率精锐亲征,便是黑山大营六万人马,踩也把他们踩没了。

    可怜拓跋晃刚刚得了没多久的宠爱,连满月都没等到,拓跋焘就率着大军又出京去了。

    拓跋焘出京,下了恩旨让贺夫人亲自抚养皇子不可擅离,由窦太后暂时管着后宫。

    窦太后知道拓跋焘是为了拓跋晃的安全,于是干脆把贺夫人和小皇子都安排进了自己的宫中,羡煞后宫一干夫人。

    **

    黑山大营

    “咦?素和君走了?去哪儿了?”

    贺穆兰听到侍从官的话,心中诧异万分。

    “军帐亲自把他召回去的。你现在只有军奴没有随从,我本来要给你安排一个,不过将军说马上就要大比了,让我不必替你安排,所以我特地来和你招呼一声,并非我有意刁难。”

    红衣侍从官还是那副高岭之花的样子,传完话后,举步就走。

    只留下面面相觑的贺穆兰和花生。

第155章 无责任番外花X叶

    假如寇谦之做法成功:

    “陛下,末将是个女人,不可接受尚书郎的官职!”

    怎么可能!

    花木兰癔症了?

    满朝文武纷纷露出“见鬼”的表情,对朝下听封的花木兰投去异样的眼神。

    花木兰比他们还要诧异,别人不知道他是女人,陛下和寇道长却是知道的。寇道长甚至还为此做了法,起了祭坛,把自己的先天之气转给了陛下一半,好换取她活命的机会。

    如今寇道长元气大伤,几年内都不能出来见人,却确定她已经不会死了,以后身体也会渐渐恢复正常。

    如今仗也打完了,正是回家去的时候。

    拓跋焘头疼的揉了揉额角,看着殿中站着的花木兰,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原想着让她做太子的保母,只是如今她已经可以自己生子,好生生不要自己的孩子,让太子替她送终,确实残忍了点。

    若是她没有子嗣,他是一定想法子让太子奉她为母的。他的儿子他自己知道,像是花木兰那样的女人,他必定会把她当做亲生母亲来侍奉,这样即使无子,花木兰的晚年也可以过得像他的窦母那般安详了。

    拓跋焘自己是男人,自然知道男人通常喜欢的都不是花木兰这样的女人。花木兰如今三十岁了,若是勉强嫁个男人在后院中蹉跎,反倒是对她的侮辱,不如索性一辈子做个男人,接受了他的官职,帮他管理兵部。

    如今天下大定,四方都是沃土,军中儿郎正好可以返乡种田,有花木兰这样从军中一路拼杀出来的主官在,无论是对这些儿郎发放赈济还是论功行赏,她都不可能有失公允。

    虽说三十岁了都没有子女,不过,若觉得下半生寂寞,养上几个面首在后院,最多是个“断袖之癖”的名声不好听。真怀上了,就休个病假在家,把孩子生了,弄成义子来养,有白鹭官和他护着,谁敢说什么?

    名声这东西算个什么?

    只要自己日子过的好就行了。

    他盘算的很完美,料想花木兰也不会拒绝,谁料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花木兰她居然想回家!

    “花木兰,我知道你淡泊名利,但京中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大量将士正要卸甲归田,尚书郎的职位虽不高,但却是实职,你可考虑好了,不要胡言乱语!”

    拓跋焘意有所指地看着花木兰,希望她能说出他心中想要的答案。

    花木兰抬起头,和这位自己一心追随的君王对视了一眼,眼神中满是坚定。

    她原本就不是为了建功立业而从军的,也不是为了扬名立万而从军的。

    “木兰无长兄,从此替爷征”,正是这么简单的意愿,一直支撑着她走到今日。

    她的父母家人为她担惊受怕这么多年,她的堂兄们为了她几乎各个都成了锯嘴葫芦,谁也不敢擅自跑来和她见面,若她还要继续把这个男人当下去,花家倒是富贵了,可他们还要担惊受怕多久呢?

    谎言终归是谎言,总有被戳破的一天,又何苦让知情之人为难。

    “陛下,花木兰确实是个女人。”

    她当着满朝文武、一同受封的几位十二转军功的将军的面,开始说起了自己会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原因……

    “那一年,军府的军贴送到我家……”

    花木兰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她这一说,一直说到十二年后,如何等到军中不需要她了,她这才起了解甲归田之意为止。

    花木兰口才平平,性格平淡,原不是讲何等故事的好人选,不过她毕竟是当事人,又经历颇多,所以这十二年的经历被慢慢道来,许多文武大臣都若有所思的凝神静听,毫无一丝不悦可言。

    有些汉臣大概觉得女扮男装进入军营有些不妥,但从汉代以来,女子地位不低,太后临朝听政都是常事,而鲜卑一族女人几乎是和丈夫平起平坐的,女子的地位甚高,家中没了男人女子去当兵替国效劳,在他们看来虽然有些大胆,却算不得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惊世骇俗的是一瞒瞒了十二年都没有被人发现!

    几个曾经在花木兰手底下吃过亏的将军忍不住眼睛乱瞟,可是怎么看,都看不出她哪里像是个男人。

    宿卫军里几个和她同帐过的将士脸色古怪,他们都想起来自己在她面前洗过澡,还麻烦她去提水来着……

    花木兰一定是在讲故事,哈哈,哈哈哈。

    一定是怕功高盖主,急流勇退,哈哈,哈哈哈。

    肯定是这样……

    功高盖主个屁啊!人家颍川王都没怕功高盖主,一个小小的军户之子,怕毛的功高盖主啊!

    呜呜呜呜……

    我们的屁/股……

    花木兰立于堂上,将自己的故事一点点说完,等言简意赅的说完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刻钟,她跪伏于地,堂上议论纷纷,各种交头接耳之声不绝于耳。

    她身侧或身后跪着的听封之人已然惊呆,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们和一个女子在军中待了十二年!

    这女人比他们武艺还厉害,愣压了他们许多年!

    说出去也实在是太丢人了!

    拓跋焘见下面议论纷纷,声音嘈杂的如同菜市,立刻不悦地蹙起眉头。他身侧的黄门官见皇帝面色不好,立刻大叫着“肃静”,还了朝堂上一个安静。

    拓跋焘此时已经知道花木兰去意已决,他得了花木兰一半的神力,原本就亏欠于她,原本想着用官职和金银财宝做弥补,如今她既然无意做官,去意已决,他多说也是无益……

    “花木兰为国尽忠,虽女扮男装,却英勇杀敌,巾帼不让须眉,如今花木兰既然辞了尚书郎一职,朕便赐她黄金千两,赤铜十斤……”

    拓跋焘如今国库丰盈,赏赐起来也是颇有底气,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赏赐,足够一户普通人家过上三四辈子。

    花木兰虽不要官职,却没有迂腐到连赏赐都不要。她如今三十多岁了,也没什么谋生的手段,还有同袍家眷和军奴要赈济,这些钱财来的正是时候,又是她该得之物,于是她高高兴兴地接了赏,对着拓跋焘真诚的谢恩。

    军功十二转的军中栋梁们一一接收了封赏,接下来要赏赐的就是已经上表归顺的柔然可汗。

    虽说京中谁也没把柔然的归顺当成一回事,但毕竟态度还是要的。柔然从神鹿二年大败开始,这十二年间投降又叛了三次,越打越弱,如今柔然的势力已经小到忽略不计,再归顺,也不重视了。

    只是那吴提可汗的使臣果然是不要脸不要皮,待封赏完毕后,居然行了个重礼,想替他们的吴提可汗要求娶花木兰。

    人说儿子像母,女儿像父,这花木兰天生神力,又骁勇善战,若是吴提可汗有了和花木兰一般强大的继承人,何愁柔然不能重新一统各部?

    更何况花木兰精通魏国的战术,这世间再无女子能够了解魏国骑兵到她这般的程度,岂不是比什么公主都强……

    他知道此事应该没有什么机会,但是花木兰如今既然已经是白身,又没什么身份,两国交好,为了面子,也不可能一口回绝。

    “荒诞!就算花木兰要嫁,我大魏众多大好儿郎,为何要将她嫁到你们柔然苦寒之地去?”

    “就是!吴提妻妾成群,嫁过去到底是给花木兰封赏,还是重罚啊!”

    如今人人都不拿柔然当一回事,对这柔然使臣极尽嘲樊能。

    那使臣本就是个能忍之人,否则也不会愿意以一战败之国使臣的身份,来这里自取其辱接受封赏,他强忍着心中的愤怒,开始有理有据的说出花木兰嫁过去对两国交好能起的作用。

    只可惜京中上至百官,下至军中将士,都恨不得柔然不要和平,彻底打残才好,省的老是反复,遂都对他的提议不屑一顾,议论纷纷。

    花木兰见这样下去,柔然说不定真要恼羞成怒当场拂袖而去了,连忙出声解释道:“花木兰并非良配,根本也嫁不了人……”

    “你即是女人,有什么嫁不了人的?只有男人嫁不了人!”

    一个柔然使臣忍不住质问。

    “我……”

    花木兰正准备说自己没有天癸,无法留下后代,也就起不了柔然大魏世世代代交好的作用,可嘴刚刚张一半,却说不下去了。

    寇道长施法成功时,曾告诉她以后她身上的阳气会渐渐弱下去,等稳定之后,天癸就会到来,也可以如寻常女人一般结婚生子。

    她身体强健,虽然如今年已三十了,有孩子还是可以的。

    所以她的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竟是无法说谎。

    她连说谎接受官职都不愿意,哪里愿意说谎去骗使臣?

    这可事关两国的外交!

    拓跋焘见花木兰词穷,也为这位爱将的木讷叹了一口气。

    这种时候,只有老大来替小弟挡刀了。

    “花木兰已经有了心上人,朕不可以棒打鸳鸯。”

    拓跋焘咳嗽了一声,替花木兰解释。

    “女人家脸皮薄,你们就不要再追问了。”

    鬼信!

    她都在军中看遍男人遛鸟,哪里会脸皮薄!

    到底是谁?

    谁把这女英雄给征服了?

    军中几个将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摇头。

    当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怪异的样子。

    不会是花木兰霸王硬上弓,直接用武力得逞了吧?

    想起花木兰以前把那些找碴的新兵揍得满地爪牙的样子,还真有可能!

    花木兰的脸色比他们更要怪异。

    她什么时候多出个心上人?

    怎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拓跋焘也是急中生智,随意找了个借口,找完之后也忍不住为自己的机智大赞,这借口好的不要再好,好极了!

    那使臣看到花木兰奇怪的表情,心中料定拓跋焘所说之事有假,连忙向前一步,追问道:

    “不知花将军的心上人是哪位将军?待两位好事玉成,我柔然诸部一定送上重重的贺礼……”

    我怎么知道是哪个啊!

    花木兰脸色一僵。

    这时候陷害谁都不成啊!她的同袍几乎全部都成婚生子了!

    谁,谁还单身……

    没有啊!

    谁都不是单身!

    只有亲兵陈节还……

    总不能祸害人家小伙子吧?他就等着不打仗了不会让老婆当寡妇了才成婚的,都等了这么多年了……

    花木兰求助地看向拓跋焘。

    此时殿中大半精明之人都已经知道这花木兰没有什么心上人,只不过是拿来拒绝柔然人的借口罢了。

    无奈柔然再弱,也是属国,便是找个借口,也得找圆了。

    拓跋焘也有些着急,身旁的侯官令素和君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在旁边轻声提示道:“高车虎贲将军狄叶飞如今还是单身,他未婚妻早逝,这么多年来都未婚配。当年狄叶飞和花木兰两人确有情谊,只是花木兰碍于身份……”

    拓跋焘立刻想起当年为何要把狄叶飞调入宿卫军中来,顿时眼睛大亮,一拍龙椅,叫了起来:

    “莫再追问,待高车虎贲将军狄叶飞和花木兰成婚之日,你柔然诸部记得送贺礼来便是!”

    拓跋焘此言一出,巨大的哗然声差点掀破屋顶。

    这便是□□裸的打脸了!

    花木兰拒绝了柔然可汗的提亲,却要嫁高车虎贲将军!

    高车人是什么人?如今大魏境内的高车人,全是逃离蠕蠕归顺大魏的部族,柔然境内的柔然人提起高车,无不咬牙切齿,视为叛徒。

    那使者一听这个人名顿时脸色铁青,却不得不俯下身子,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是”字,引得众人心中大快。

    不知道狄叶飞的人还好,知道狄叶飞的人都使劲看了看花木兰,忍不住心头乱跳。

    我的个乖乖,还说自己是女人……

    这花木兰莫不是把狄叶飞的经历套在了自己头上吧?

    朝中谁不知狄叶飞长得浑若妇人,征战时都要佩戴高车人赠与的虎面全盔,否则上了战场反倒被敌人嗤笑,说大魏无人,派女人上战场。

    当年他蒙主将看重,以自己家的女儿下嫁,谁料对方家的女郎一来厌恶他杂胡的身份,二来长得还没有对方美,又恨又气之下,想要自尽吓唬家人来退亲,谁料弄假成真,一不小心真把自己弄死了。

    此事让狄叶飞几乎断绝了成亲的可能,多年未再婚娶,那家人的悲伤渐渐淡去后,对狄叶飞也是歉疚难当,一直在给他介绍好姑娘,结果狄叶飞后来一单身就单身了这么多年,对说媒之事也不怎么看重。

    京中对他其实是个女人的猜疑越来越重,无奈白鹭官和认识他的人都咬定他是个男人,渐渐久了,别人也就不拿他的真实性别说事了。

    花木兰莫名其妙得了个“心上人”,下朝后迷迷糊糊跟着素和君去了他家,她在京中向来借住素和君家,当天就闭门不出了。

    这一夜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窥探“花木兰和狄叶飞不可不说的一二事”,无奈素和君乃是白鹭官之首,家中是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的,更别说还要去见花木兰打探消息了。

    “到底怎么回事?”花木兰见素和君要溜,连忙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我和狄叶飞多年来不曾联系,他哪里会是我什么心上人?”

    “哎呀哎呀,这不当时情况紧急,你身边又没什么男人没有婚娶的,我只好抓了狄叶飞来凑数嘛,再说了……”

    ……你对狄叶飞无意,不代表他对你无情啊。

    不是对你有情,那次又何必求了陛下身边的太医去给你治伤,这么多年来时不时就给你写信,还美名其曰“熟练汉字”,这一看就是怎么回事。

    只不过他一直当你是男的,估计把自己也吓死了罢了!

    “再说什么?你这叫我以后如何面对狄叶飞?”花木兰神力去了一半,竟让素和君挣脱了出去,愣了一下后继续追赶。

    “哎呀……他还在西域征讨呢,短期内回不来的……先借着他当当挡箭牌,你若真无意,回头就说两人性格不合各奔东西了就是……”

    素和君抱头鼠窜,一溜烟跑了。

    “你给我站住!”

    ***

    花木兰是个女人的消息并没有传扬开来。

    当日在殿上的文臣都是老成持重之人,知道柔然求亲被拒一定会大失脸面,更何况求亲之人选择的居然还是区区一个五品的“高车虎贲将军”,为了让此事对诸国的影响降到最小,这件事只能当做笑谈,不可传扬出去。

    而军中在殿上的各位宿将、新贵,则是各有各的理由。

    ‘我才不说呢,曾经被她按倒在地上揍过,说出去岂不是丢人?’

    “我才不说呢,以前还吹嘘过自己的比她大,还说自己亲眼见过,这戳穿了,不要见人了!’

    ‘我才不说呢,以前和我家夫人说过我和花木兰好的穿一条裤子,这要被夫人知道了,以后别想穿裤子了!’

    ‘我才不说呢,在军中混了这么多年,军功还没一个女人高……’

    ‘狄叶飞这小子,瞒的好苦,奶奶个熊,老子要写信去骂他!’

    大约就是这样那样的原因,除了一些无利害关系、或对花木兰有好奇之人曾透露一二,花木兰的身份没有太多的传扬开,只是许多内宅的妇人倒是从家中男人那里知道了,纷纷发帖子想要邀请花木兰上门做客。

    开玩笑,京中女儿家心中仰慕的“魏国名将”竟然是个女儿家,谁不好奇?

    尤其是鲜卑武将家的女儿,就差没也提着枪女扮男装去从军了。

    花木兰自然是在闭门谢客,她现在的烦恼是,她的亲兵陈节已经有三天都没有理她了。

    花木兰知道陈节一直在等着自己授官之后开府立门,做个将军身边的副将,就算是尚书郎,也可以做个令史之类,谁料她是个女人,一切都化为泡影。

    她之前也曾放过陈节离开,无奈这人对她无比忠诚,怎么赶都不走,她心里过意不去,倒是也给他安排好了退路,在南方某个富庶之地负责练兵。

    花木兰曾和夏鸿将军研究过局势,如今天下太平,已经几乎无仗可打,就算真要打仗,也就是南边的刘宋也许会北伐。

    既然如此,陈节在南方练兵,既熟悉地理,又熟悉将士,一待战起,必有大用,建功立业指日可待。

    她心中委实愧疚,隔着陈节房间的门将自己的盘算说与他听,谁料话刚说到一半,房门猛然被打开,两眼通红的陈节站在门前,对着自家将军吼道:

    “将军就是这么看我的?可惜自己没有退路了?”

    “不……是我愧疚……”

    “我生气的,是将军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您是个女儿身啊!”

    妈的,我还帮你搓了那么多中衣!还得意洋洋到处说我们家将军是个巨物!

    这以后还怎么在军中立足?

    这简直要被人骂死了!

    “我的身份,本就不可暴露。”

    花木兰一愣,无奈地说道。

    “骗人,你都和狄叶飞将军两情相悦了!”

    “那都是骗柔然人的说辞。”花木兰无力地解释。“我和狄叶飞并无……”

    “花木兰,慎言!”

    在一旁听壁角听的正爽的素和君立刻从暗处跑了出来,连忙打断了花木兰的话。

    这乱七八糟的对话都是什么!

    浑似受宠的小妾在逼宫正房似的!

    “陈节,你家将军是为了你好才考虑这么为你打算,你不该让你家将军为难才是。你能去陈郡练兵,还是花木兰四下求人才得来的好差事,这又是肥差,你若再不知恩,就是……”

    嘭!

    “你居然敢摔门!”

    素和君瞪大了眼睛看着合上了的门页。

    “这是我家!花木兰,你管管你的亲兵!”

    “抱歉抱歉,我回头让陈节给你道歉……”

    花木兰无奈地继续陪着不是。

    ……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

    西域,鄯善。

    因为鄯善和柔然的金山接壤,以前是高车人经常游牧之地,所以有大半的高车人在天下初定后被派往西域的敦煌、鄯善、焉耆等地,负责防御西域的吐谷浑、北凉各国。

    吐谷浑的疆域和刘宋、北魏都交界,是西南地区最大的国家,是以一会儿帮着魏打压宋,一会儿帮着宋打压魏,不时还挑起边界诸族的矛盾,引得魏国刚刚打下的凉国三天两头造反。

    北凉虽被灭了,但北凉皇室后裔沮渠无讳在吐谷浑的帮助下,于高昌又建立起了高昌北凉,拓跋焘见北凉还在蹦跶,一下子火了,索性在鄯善设立了西戎校尉府,派了大军镇守,又令敦煌驻军配合新成立的西戎校尉府,务必要将高昌城拿下,给吐谷浑王和沮渠无讳一个教训。

    此时狄叶飞刚刚从羽林中郎将晋升高车将军不久,在敦煌统领着一万兵马,旨意下达之后,他便陈兵高昌边界,静候鄢善大军到来。

    谁料京中开拔至西域建立西戎校尉府的骑兵还没到,先到的却是京中的书函。

    “狄叶飞:

    老子敬你是兄弟,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花木兰是个女人,你居然瞒了这么多年!等你回了京城,看兄弟们如何教训你!”

    花木兰是个女人?

    开什么玩笑,他当年和他同帐那么久……

    咦,不对,当年他和他同帐,似乎从未见过他当众脱衣。

    就连三伏天,也都是只露出两个臂膀。

    又过几天,京中的信函如雪花般纷飞而至,多是京中宿卫军的伙伴,或是昔年在右军中的同火派出家人亲兵送至,其中不乏已经升官的人物。

    狄叶飞来西域不久,还未彻底立足,可一时间京中各种达官人物给他寄信,不由得传出许多传言,都说狄叶飞后台很硬,很京中诸多大人交好。

    之前有些阻力,在这段时间里竟然也都一一平复了。

    狄叶飞心中如同一团乱麻,这种大事,他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而且东西相隔,他就连回京问个明白都做不到。

    等右军的将军夏鸿都寄了信来,问他“花木兰何时心系于你,我身为你二人的主将,竟是不知”时,狄叶飞彻底失去了冷静。

    花木兰心系于你。

    花木兰心系于你。

    狄叶飞,花木兰曾爱慕过你,可你当年居然吓跑了!

    若是再多等一段时日,是不是花木兰就会坦然相告自己的身份……

    不,她个性那般坚毅,哪怕是心系于他,一定也是会默默忍到最后。

    那么,当年为他缝着里衣,送他远去的花木兰,究竟是什么心情?

    狄叶飞心中被压抑了无数年的野草,如同被人浇灌了甘露一般,疯狂的生长起来,直将他的心肝勒的死紧。当年那些绮思,那些春梦,随着一句“花木兰是个女人”,和另一句“花木兰心系于你”,又从脑海里被翻了出来。

    原来他没有病。

    原来他不是身心都像个女人。

    原来这世上真有男女会相互吸引,无论外表如何之事。

    没几日,大军开拔赶到,狄叶飞身先士卒,如有神助,轻骑连破三路敌军,直直打到了高昌城之下。

    他手段狠辣,行军急速,又熟悉风俗人情、地理地貌,西戎校尉府众人纷纷对他敬重无比,寄予厚望。

    “沮渠无讳……”

    狄叶飞跟着大军一路打到吐谷浑城所在的伏罗川,看着倚着高山而建的城堡,满脸都是势在必得的神情。

    等抓到沮渠无讳……

    他就能回京了。

    ***

    花木兰回了乡,家中远嫁的阿姊、已经成亲的小弟,还有家中年迈的父母,都纷纷过来迎接。

    她虽从军十二年,家中也搬离了怀朔,可当年她用的一切,家中都没有丢弃,而是原封不动的带来了梁郡。

    她看着自己的梳妆匣子,顿时心血来潮,朝弟妹借了胭脂水粉,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拿了一件自己昔年最喜欢的窄裙穿上,就这么“袅袅娜娜”的出去见那些昔日的火伴。

    谁料她一出房门,众火伴统统吓个半死。

    “花木兰,你是给妖怪附身了?”

    “兀那女妖,给我从花将军身上出来!”

    “将军,衣服的肩膀要撑破了……”

    陈节惨不忍睹的看着花木兰上臂的肌肉将窄裙窄袖的鲜卑胡裙撑得许紧,为了自家将军的清誉,忍不住出声。

    “咦?我以前穿的正合适啊……”花木兰不自然地理了理裙子,“难不成我长胖了?”

    ……

    不是长胖了。

    是长壮了啊喂!

    他还是不要去南边当什么都尉了,留在将军身边改衣裙吧!

    “花木兰……同行十二年……”

    阿母的!

    “就算眼睛不瞎,也看不出你是个女郎啊……”

    花小弟新娶的媳妇抱着一盆瓜果进了屋,一见“小姑子”血盆大口、脸上白脖子黑,衣衫随时都会爆开的样子,顿时手中的小盆“哐当”一声落地,瓜果滚了满地。

    花木兰蹲下来欲要帮着房氏去捡,谁料刚刚蹲下,就听得裂帛之声乍响,花木兰满脸通红的抚着身后,尴尬说道:“好像真是长胖了,呵呵……”

    “你们慢坐,我去更个衣……”

    “将军,我去给你打水洗脸……”

    陈节一跃而起,立刻往外走。

    “咦?洗什么脸啊?我才刚刚抹的……”

    “洗洗好,洗洗好,你一更衣,那粉不就噗嗤噗嗤往下掉了?还是洗干净吧,洗干净我们看着也舒服……”

    几个将军忙不迭地劝说起来。

    “还有额头上那个花黄,颜色太亮了……”

    真是惊悚哇!

    花木兰莫名其妙地被火伴们推回了屋,看了看自己其他的女装,想来这件穿不得,其他的估计也穿不得了。

    还想怀旧一把,真是……

    哎。

    她只好认命的拿起男装,匆匆换上。

    陈节捧着水,见她出了里屋,立刻端了水上来。

    “将军,今日最后伺候你一次……”

    他声音哽咽。

    “以后……就再也伺候不到了。”

    “陈郡不远,你可随时来看我。”花木兰掬水扑脸。“升官是好事,何必作此小女儿态。”

    花木兰此言一出,旁边众人顿时想起花木兰刚才的“小女儿态”,纷纷迎合:“就是就是,小女儿态一点都不好!花将军还是穿男装最威武!”

    “陈节你莫难过,等你混的好了,送上三四个仆从给你家将军用就是了!”

    “花将军比你富裕多了,害怕以后过不好?”

    花家杀猪宰羊,款待贵客,众人说说笑笑,彻夜狂欢,直到第二天一早,方才东一个西一个的睡在厅堂和灶房里,胡乱歇了一早。

    几日后,花木兰送走了自己的同袍旧故,刚刚享受两天安宁的日子,院门前突然又传来纵庐声,还有小弟惊讶地叫声。

    花木兰出门一看,来她家中的不是他人,正是被皇帝抛出去做挡箭牌的狄美人。

    “这位女郎……咦?您是女郎还是……”

    “小弟,你先进屋。”

    花木兰看着单骑前来的狄叶飞,让小弟进了屋子。

    若说她现在最害怕见到的是谁,便是无缘无故被配着和自己成了一对的狄叶飞。

    她这辈子想嫁是不容易了,可狄叶飞长相好,前途又无量,若是想娶个娇妻却是容易的。

    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耽误了人家。

    “你跟我来……”花木兰示意马上的狄叶飞跟他去个无人的地方。

    “不必了。”狄叶飞滚鞍下马,站到花木兰身前。“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咦?”

    “我现在还在军中,沮渠无讳跑了,他的妻儿大将都被俘,我们要送去京中献俘。我是脱队而来,时间不多。”

    狄叶飞绿色的眸子里有种暗沉的神色。“在你家,还是我家?要不然去京中吧,我的好友故交都在京中,我这几年攒了一些积蓄,在京中也有私宅,只要把父母也接去就行了。”

    “等等,狄叶飞……”

    “等我京中事了,我们去敦煌定居也行。我正好缺个练兵的司马,如今也不用请了,省下一大笔……”

    “狄叶飞!”花木兰有些尴尬的瞪了一眼伸出头来的小弟,后者吓得又把门闭紧了。

    花木兰望着狄叶飞说道:“什么成亲?那心上人之说,是陛下……”

    “唔,我听说了,连陛下都知道了,我为什么不知道呢?”狄叶飞一脸羞恼:“你是不是觉得我武艺不及你,所以瞧不起我?”

    “狄叶飞,我不能和你成亲。柔然希望我能去和亲,陛下为了替我推阻,这才说我已经有了心上人。我的同袍好友大都成亲,年纪相仿,身份又能让柔然人死心的竟只有你一个,所以陛下才提了你的名字做挡箭牌。”

    此时花木兰也顾不得狄叶飞会不会受伤了。

    “你看,就连陛下都认为我们最为般配……”

    狄叶飞心中其实无比难过,可是还是强打起心思继续争辩。

    他这一生,怕是只有这一次敢鼓起勇气为自己说媒了。

    这世间之人大多看重皮相,或看重出身,他活了这么多年,只有在花木兰身边的那段时日最为自然,能够坦荡的做自己想做之事。

    便是这一点,已经让他对花木兰难以割舍。

    在花木兰眼里,狄叶飞虽然只算是个“熟悉又陌生的朋友”,可是毕竟还是有些不同的。

    这样漂亮的一个人,用这般隐忍的眼神望着自己,花木兰不得不承认她也喜欢看漂亮的东西,竟不忍心再开口刺激她。

    她叹了口气。

    “狄叶飞,你看我,长得不好看,浑身都是伤疤,又性格木讷,实非良配,我连站在你身边,都觉得自惭形秽,更别说……”

    “可是你已经把我浑身上下都看遍了,岂能不负责?”

    狄叶飞豁出去了,继续胡搅蛮缠。

    “你我甚至同枕而眠过!”

    “什么?”

    “木兰你!”

    躲在门后听墙角的花家人吓得出了声。

    “那又如何?军中那么多儿郎,我见过赤身露体的也未免太多了一点……”

    “阿母,你怎么了阿母?”花小弟吓得压低声音,“阿爷,阿母晕过去了!”

    “木托啊……”

    “什么?”

    “阿爷我也觉得一口气要提不上来了啊……”

    “如果都要我负责,我要娶,阿不,我要嫁多少个才够?”花木兰好笑地拍了拍狄叶飞的肩膀。

    “我知道你是好意,不过真不用你这般维护我,等柔然人回去……”

    “他们哪有我好看!”

    狄叶飞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了一下。

    ‘我一定是听错了吧?那个血腥美人狄叶飞,冷笑着踢爆人家蛋蛋的狄叶飞,会说出这种话……’

    花木兰更是呆若木鸡,

    柔然人回去,花木兰就要始乱终弃吗?

    现在大魏军中人人都知道花木兰心系于我,等柔然人走了,花木兰就要把我蹬了?

    那可不行!

    拼了!

    狄叶飞刚刚豁出脸面脱口而出那种话,其实已经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可是为了自己的“下半生”,他强忍着做出傲如冰霜的样子,冷声对花木兰说道:

    “花木兰,我不是挡箭牌,你要用就拿来用,说不喜欢了就不喜欢了。虽说是阴差阳错,但我未婚,你未嫁,又知根知底,结为夫妻最是合适。感情现在即使没有……”

    他咬了咬牙。

    “等成了亲,还可以慢慢培养。”

    花木兰被他的执拗惊得说不出话。

    他竟有多么执着,就凭着当年她把他看了个干净……

    可是,是他一天到晚在帐子遛鸟,又不是她……

    花木兰莫名其妙想起自己那个春梦来,突然也开不了口制止了。

    他的身体,确实是比旁人的好看一些……

    狄叶飞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句话让花木兰哑口无言,不过他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右军中的毛头小子,见花木兰微怔,他立刻见好就收,当下又翻身上马,望着马下的花木兰,柔声说道:

    “你放心,我不会让其他人说你的闲话的,你等我……”

    他一扬鞭子,竟就丢下这样一句话跑了。

    喂喂喂,什么不说闲话啊?

    她等什么啊!

    他阿母的,谁以前在她耳边说过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她一定要把他抓出来揍一顿!

    好生生的想什么春梦!

    当月,狄叶飞率领西戎校尉府众将士押解高昌北凉的王族入京,听候发落。狄叶飞出兵神速,所以这一战时间极短,损伤也小,无论是军中还是朝里都对他的领兵能力大为赞赏。

    此人之前只是皇帝身边的羽林郎,分出去为主将也不过几年时间,因为是高车人后裔,便让他领了高车虎贲将军一职,也有几分让他监视高车虎贲司马的意思。

    他原本就是拓跋焘的贴身宿卫,和素和君、独孤诺等人也是熟识,有他们上下打点,拓跋焘更是龙颜大悦,献俘之日,便想重重赏赐狄叶飞。

    “陛下……臣能否将这些赏赐,换陛下的一个恩典?”

    狄叶飞在众臣惊讶的眼神中,跪伏于地。

    “哦,你想要什么恩典?”

    拓跋焘有意思地看着狄叶飞。

    “臣请陛下,为臣和花木兰赐婚。”

    他不能给花木兰留下一个不好的名声。

    是他先要求赐婚的,是他真爱慕花木兰。

    拓跋焘心中也大概知道狄叶飞是想要求什么,他心中可惜花木兰辞官还乡,却没想过花木兰真会嫁给狄叶飞,在他心目中,这个女人已经无法用性别来区分男女,更像是单纯的一个“人”,总是让人忽视她的性别。

    可如今,狄叶飞居然说他想要娶他?

    可是怎么看,都像是花木兰要娶他才对吧!

    拓跋焘神色怪异地看了狄叶飞几眼,后者面色酡红更显艳丽,跪在殿中,竟是让他身后不少宿卫看红了脸。

    红红红!红什么!

    又不是请我给你们赐婚!

    拓跋焘就在一个多月前,刚在这殿上说出“花木兰和狄叶飞两情相悦”这样的话,如今狄叶飞要求赐婚,这便是逼着他承认自己所说的并非戏言。

    一向谨慎隐忍的狄叶飞,竟然在朝堂上将了他一军!

    狄叶飞跪在御座之下,满脸通红,并不是羞的,而是害怕和紧张。

    他在陛下身边做过很长时间的宿卫,自然知道这位皇帝虽然是位明君,却不一定是个好脾气的人。

    他其实这就有些像是要挟,想要皇帝给他一个“名分”了。

    他也是害怕,长久以来,皇帝对花木兰都表现出特别优待的恩宠,如今甚至为她拒绝了柔然的求亲,他怕拓跋焘若想将花木兰日后召进后宫。

    若是那样,不如先行求了赐婚,陛下性格骄傲,不会做出抢夺臣妻的事情。

    “花木兰军功十二转,又有赏赐百千强,怎么看,嫁你也是下嫁……”拓跋焘突然不想让狄叶飞就这么好生生娶了花木兰。

    “臣会努力杀敌,争取配得上花木兰。”

    “唔,不过你们两情相悦……”

    拓跋焘恶劣地说道:

    “这样吧,花木兰女扮男装这么多年,让她做个普通妇人委实是委屈了,你既然要朕给花木兰和你赐婚,那也不无不可。只是你家财甚少,地位又低,不如就入赘吧……”

    拓跋焘一句话说的狄叶飞瞠目结舌,朝中众臣大惊失色。

    “朕会下旨,让花木兰去你家下聘的。到时候就在京中成亲,朕会来观礼。”

    拓跋焘说完后心情大好,心中高兴之下,语气也微扬了起来。

    “虽说朕下了恩旨,但狄叶飞你献俘有功,朕依然还赐你‘镇西将军’之位,替朕镇守敦煌,开‘镇西将军府’。”

    唔,这样花木兰也可以去将军府里任职了。

    这可不是女武将,将军府里用什么人,那是将军自己的事情。

    西边有花木兰和狄叶飞,应该再无大战了。

    一举两得,拓跋焘高高兴兴地下朝了,留下满朝文武,看着刚刚升官的狄叶飞,不知该是安慰好,还是庆贺好。

    素和君看狄叶飞样子可怜,偷偷把他叫上,送出宫去。一路上,他絮絮叨叨,劝解对方:

    “你别觉得难过,我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知道陛下是把花木兰当兄弟手足一般看待的,你求娶花木兰,陛下怕是有着嫁兄弟的感觉,心中自然是不舒服。虽然说入赘是有些难以让人接受,不过你下面也有弟兄,也不算……”

    “素和兄不必劝我,我并没有难过。”狄叶飞听了素和君的话,挠了挠脸。“只是一想到花木兰要到我家下聘,我怕我阿父阿母会被吓到……”

    “还有……我这样的美人儿,花木兰到底会出多少聘礼?若出的多了,正如陛下说的,我可没有如今的花木兰富裕,若是家底空了都没她给的多……”

    自古女子嫁妆要和聘礼相衬,万一花木兰是个实心眼的,真抬了一堆过来……

    ……

    素和君没想到狄叶飞烦恼的是这些事情,当场气笑。

    “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女人?她抬多少过来,你添着一起再带过去就是!”

    “咦,还可以这样?”

    “老子当年娶媳妇,我媳妇家就是这么做的!”

    “素和君,走走走,我请你喝酒,你再和我好好合计合计……”

    梁郡。

    接了圣旨的花木兰傻乎乎地看着司礼官,不明白这里面的意思。

    是她汉话学的太差,看不懂这骈文?

    不只是他,众多接旨的花家人比花木兰还迷茫。

    “这位使君,小民听着,怎么像是我家女儿要去娶那什么镇西将军呢?”花老汉拄着拐杖半天才爬起来。

    从哪里冒出来个镇西将军,居然还要入赘?

    “是,陛下说,既是入赘,你要想跟去敦煌,就跟去。若不想跟去,就在家中呆着,或去京中走走朋友。狄将军开府,想来也是忙得很,他若冷落了你,你也别打发他,只管做你的事便是。”

    那天使面容扭曲的转述完了皇帝的话,把圣旨一交,又派人送了一箱东西上来。

    “这些是陛下赐你们的礼服。”

    那天使面容更是扭曲了,可他身负要任,只能强忍着捧腹大笑的念头继续说道:“陛下说……”

    “我带来的云骑尉和羽林将,会陪着花将军去狄将军家下聘。”

    说是陪,就是去撑场子的。

    花木兰眼皮直跳,总觉得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鲜卑人尚白,婚服都是白色。这一箱衣物是两件,袁氏颤颤巍巍地从衣箱里把衣冠拿出来,忍不住赞叹:

    “真是好东西啊,我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好的料子……”

    白绫袍、白绢衫、白玉带,结着漂亮的紫结璎,因为花木兰是军功十二转的武勋,这其中一件是上柱国将军品级的礼服样式,另一件却是比它低得多的护军将军品级的礼服。

    问题是,两件都是男装。

    “木兰啊,这镇西将军,是不是得罪过陛下啊……”花老爹抓了抓头。“我们家有儿子啊,怎么好生生的要人家入赘……”

    又不是无子的人家。

    “……我也不知道。”

    花木兰郁闷极了。

    这圣旨一下,就是君令,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开始,花木兰家里陆陆续续的来了许多人。

    有从怀朔前来的花克虎、还有花木兰以前的同火杀鬼、胡力浑等人。京中、军中的旧交好友等众人纷纷携带着礼物来贺,陈节更是抱着花木兰的胳膊痛哭流涕:

    “呜呜呜,我就知道将军是男人,是为了掩饰狄将军女儿家的身份是不是?为了让她继续留在军中,您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

    “老子当年就觉得那狄叶飞漂亮的不像是个男人,果然是这样……”

    胡力浑猥琐地笑着:“花木兰,你什么时候得的手?同帐的时候?比武的时候?喂喂喂,你别跑啊!”

    知道自家堂妹确实是个女人的花克虎最为镇定,一边安慰着家中的堂叔堂婶,一边吩咐花小弟准备下聘的六牲。

    可怜花木兰还未知道怎么回事,就莫名其妙被一群好友、羽林郎、家人簇拥着去了京城,在京中狄叶飞的私宅里下了聘,这算是有了婚约。

    花木兰下聘那天,有好事者将狄府围个水泄不通,街头巷尾的故事里也全都是“美人将军”如何替父从军的传闻。

    黑山大营中那些老将听闻花木兰和狄叶飞被赐了婚,纷纷露出“原来如此”,立刻把之前曾听到的“花木兰是女人”的传闻抛之脑后,明白了花木兰的一番苦心。

    怕是京中传错了,把狄叶飞传成了花木兰。

    啧啧,这以后夫妻两个开府立业,真是快哉。

    花木兰下聘的前一夜,曾翻墙去找过狄叶飞。后者毫无屈辱委屈之意,反倒很高兴花木兰连夜来访。

    花木兰对这件事十分愧疚,她总觉得狄叶飞是被无辜搅和进来的,如今连好生生娶妻的机会都没有了,可是狄叶飞却说:

    “花木兰,你长得不好看,身材如同男人,声音沙哑,手有粗茧,背有伤疤,性格也不娇柔,在军中,我从未胜过你,你连军功都强似我。到如今,我甚至还要入赘于你……”

    他每说一句,花木兰的愧疚之情便更深一分。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爱慕于你,你说我的爱慕,值不值得你试一次?”

    他苦笑道:

    “若是你后悔了,就把我休了吧。”

    鲜卑以前是母系氏族,地位高崇的鲜卑女子,常有“赘婚”之事,只是自从建立大魏以来,很少再有这样的例子。便是他当年被说了婚约,也只是“下嫁”,而无赘婚。

    如今陛下提出他入赘,而百官和文武都没有提出反对之意,那便是真的觉得自己配不上花木兰,有些高攀了。

    他这般受辱,原该心中万般不甘,可他从得到恩旨的那一刻起,心中只有喜悦,却毫无不甘愤怒之情。

    男女之间,最难的不是情爱的发生,也不是熊熊烈火的燃起,而是能将这烈火隐忍成清明的星光,照耀各自一生或繁华或寂寥的长夜。

    他原本已经准备忍了,可老天又让他见到了那火焰。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不甘的?

    花木兰一生之中,从未听过这样的情话,心头剧震之下,竟什么都说不出来,尴尬的跑了。

    等跑了以后才觉得这好像有些伤人,想要再回去,又觉得即使自己回去了,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她如今三十岁了,不是十八,也不是二十。只是回乡半月,就已经听到了许多闲言碎语,也曾在午夜里听到父母的那些长吁短叹。

    她既然已经早就做好了孤老的准备,为何不能试试和人携手一生?

    若是狄叶飞的话……

    她想起狄叶飞那漂亮的身体。

    ……

    这一定不是真的!

    为什么老是想到身体!

    她果然是在军中给那些猥琐的同火带坏了!

    七月初七,花木兰与狄叶飞在军中大婚。

    花木兰身着一身白色上柱国将军的婚服,与狄叶飞行了一场鲜卑人的婚礼。军中同袍好友、京中文武百官,纷纷前来祝贺。

    “陛下,您在笑什么?”

    素和君看着皇帝一脸笑容,忍不住好奇的出声。

    拓跋焘笑而不语。

    ‘朕曾说过,要让你人如其名,富贵一生,如今也算是做到了。’

    拓跋焘看着对天射箭的贺穆兰。

    ‘若不是如此,你又怎么能名正言顺的穿上这件上柱国将军的官府,接受众人的庆贺呢?’

    这是你该得的啊。

    “我的将军……”

第156章 疑兵之计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新年。汉人的习俗从各个角落无孔不入的渗入到每个魏国人的生活习惯里,无论是卢水胡人、鲜卑人、还是其他杂胡,都不排斥这个欢乐的节日。

    就如同后世的中国人非常容易的接受了圣诞节情人节一样,既然又多了个共欢乐的理由,谁会抗拒呢?

    只是可恶的蠕蠕却是不过新年的。草原上的民族最难熬的就是冬天,大的节日都在夏天,蠕蠕也不例外。但他们知道魏国人是过年的,于是就像是故意找茬一般,在正月之前不停的扰边,气的整个营中直骂娘。

    黑山大营一代散落着不少牧民和小的乡集,这些都是原本就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的居民,柔然人南下,最先倒霉的就是他们。考虑到至少也要让这些人过好年,从腊月开始,黑山大营就不停的派出队伍在黑山一线进行巡逻,人手是之前的三倍。

    也许是看见占不到便宜,也许是被拔掉游帐和主帐的柔然人也要想法子打猎补给,渐渐的,骚扰也越来越少,让人安心起来。

    马上要过年了,军营里除了开始洗澡的人越来越多外,其实看不到什么过年的气氛。

    军营里不准饮酒,是以用酒庆贺新年是不行的;军营在晚上不可四处亮灯,以免走水烧了军帐,是以也没有张灯结彩。大将军早就习惯了过这样的年,命令参军帐元日那天给每个营帐里加点菜,把瓜果多端出一点,也就算是过节了。

    军中还是有不少汉人的,或是家中有汉人的鲜卑人,到了过年旁边,越发想念父母,纷纷开始写信送回去。

    贺穆兰也不例外,除了自己写信,她的空余时间几乎都用来帮忙写信了。

    阿单志奇等人如今都已经升到百夫长,军功也积攒了不少,就等有空职可升。胡力浑家听说给他说了门亲事,他已经申请了“婚嫁”,只要来年没有大战,就可以回家去娶妻。

    这让众人羡慕的要死,胡力浑顶着众人羡慕的眼神得瑟了两月,然后偷偷摸摸跑来找贺穆兰,想让她给未见面的媳妇写封信,结果贺穆兰听他翻来覆去说过去都是“你好吗,我很好,你好吗,我很好”之类的话,忍不住白眼一翻,自行加工,写了一封符合未婚夫妻初次通信时的信函。

    素和君不声不响的离开了他自己的岗位,侍从官说他被军帐调走另有他用了,贺穆兰想着他原本就是有公务在身的,如今大约是去办公务去了,虽然心中有些可惜没有和这位有意思的朋友多相处一会儿,但她现在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亲兵,又不是后世的花木兰,没有那么多的情谊积累。

    快到新年时,贺穆兰收拾自己的东西,从箱子里又翻出那个布袋来,里面三两金子一点也没少,三个弹丸大的金块躺在里面,像是一个让人惊喜的新年礼物一般。

    她一直知道素和君很厉害,但却没想到厉害到能在雁过拔毛的功曹手里给她留下三两金子。

    她说的是你“杀杀价”,可不是“你别给他们”,他得有多么有本事……

    咦?

    他离开中军,不会是因为和功曹闹翻了吧?

    不会吧?

    贺穆兰身为鹰扬将军的亲兵,大多数时间都是侍卫在库莫提的身边。他的生活非常单调,每日早起,练武一个时辰,再吃完早饭,然后去练兵场,监督鹰扬军练兵,下午在帐中处理公务,或领军出去巡视。

    贺穆兰发现新年对库莫提的影响,就是收到的信函和礼物越来越多了。那些从京中或其他各地送来的信函像是雪花一般飞到鹰扬军的主帐内,她在一旁看着库莫提将这些信分拣出来,有的慎重的回信,有的丢在一边,更有些连拆都不拆,直接丢到火盆里烧了。

    在火盆里烧了的信应该是个女人写的,字体绢绣,函盒也是十分文雅。库莫提发现贺穆兰很喜欢那些信的函盒,有一日心情好,还让贺穆兰自己挑几个拿去玩,就当是赏赐了。

    这样的日子闲适的都不像是在军中一般,只可惜好景不长,安心日子还没过多久,柔然人就大军出击了。

    其实以黑山城来抵抗柔然南侵虽然方便,但柔然幅员辽阔,横跨东西,西边接着凉国,东边直通呼伦河,黑山只不过是魏国和柔然所交界之处最平坦、最中央的一块要地,若柔然人放弃这里而从其他地方进入大魏,也不是不行。

    “游帐都被拔了还执意南攻,牟汗纥升盖(柔然大汗名)应该是得到了夏国大败的消息,坐不住了。”

    参军帐里几位参军都纷纷猜测。

    “何止他坐不住,我看凉国、宋国和其他诸国都恨不得我们快点倒霉才是。”库莫提嗤笑这些敌国的君主。

    “正是如此。”

    参军帐中的军师将军李毅一边在行军图上画出两道曲线,“这支应该是从东边穿过库莫奚南下。库莫奚的阿会氏(酋长)并未送信而至,若不是库莫奚默许了蠕蠕人借道,就是没有攻破库莫奚,只是偷偷绕过。如果是后者,人数应该不多。”

    库莫奚是东边的异族,由五部组成,和高句丽接壤,有数万人口,数十万牛羊,四十年前曾被大魏打败过,一直作为藩地年年进贡。

    但他们是五部会盟制度,内部经常你不服我我不服你,若有哪一部故意借道,酋长也不能如何。

    李毅又指着另一边,“这一支西入的蠕蠕人数众多,应该是从凉国借道而入的……”

    他的话一说出口,就有好几个将军脱口而出“不可能”。

    如今魏国正将秦国压的连头都抬不起来,就连国主都躲在统万城不敢出来,夏和凉交界,此时应该更不愿得罪魏国,如何敢借道给柔然?

    “这就要问凉国的君主了。”李毅冷笑着用手指点着柔然的涿邪山位置,然后从涿邪山下划到某个代表河流的长线上。

    “冬季水枯,他们怕是从结了冰的弱水南下,踏过干涸的河谷直奔东边南下的。”

    黑山大营刚刚成立之时,拓跋焘那时还只是一位皇子,便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

    他派出了自己王帐中能写会画之人,耗时六载,将魏、凉和秦的山川河流画了清楚,至于柔然,因为太过苦寒,又多有柔然诸部游牧无法贸然深入,除了个别以前从柔然归顺的将领汗王,没人说得清柔然内部是什么样。

    即使如此,这张北方的地图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比较精准了。黑山大营也有几张,分别归三军主将和参军帐中所有。

    南下的寒流不但帮助了魏国人轻易跨过黄河,拿下了长安,也帮助了塞外的柔然,从东西两头跨过结冻的河流,直袭魏国边关的军镇……

    “东边的目标应是怀荒、御夷两镇,西边的目标则应该是沃野。”

    拓跋延看了看地图,脸色难看。“我们刚刚送回高车人归顺的喜报,这蠕蠕就来打我们黑山大营的脸。”

    若真让他们两路都绕下去,直奔拱卫京城平城的军镇,平城有多震惊显然易见。

    “沃野或怀荒、御夷要是失守,大家年都别过了,等着换主将吧!”

    拓跋延冷哼了一声,心中极为恼火。

    “李将军,消息从何而来?”库莫提看着李毅,他知道参军帐有许多秘密,黑山诸将早有怀疑,但是因为参军帐事关全军战局谋略之机要,很少有人自找没趣去刺探军情。

    “蠕蠕有早欲归顺之人,是他们派人送了消息。东边如今消息已经没有传来了,想来库莫奚地势险要,找不到人传讯。西边的消息是十天前就已经渡过了弱水,若是按照疾行的速度,再过五日,就要到达沃野西面。”

    李毅一收到线报就立刻向沃野镇和京中报了讯,然后召集黑山大营的各部主将前来商议应对之事。

    “多少人?多少马?”

    夏鸿一听是有柔然的人叛出,立刻问出他关心的问题。

    “西线两万三千人,一人三马。东边……不知具体数字,人数应该也在八千以上。”李毅脸色也不好看,想来东边消息已经断绝很久了。

    柔然人说两万三千人,又是长途奔袭,那必定是连奴隶和笨重的辎重都没带,轻骑南下,直袭沃野。

    沃野是六座军镇里最西端的一座,怀朔、柔玄、怀荒都是相距不远,沃野却是孤城在外,又有黄河绕城而过,冬季结冰,这黄河原本是天险,如今却成了可趁之机。

    “两万三千人,若是想要把他们全歼在沃野之外,就算是以逸待劳,至少要派出两万轻骑才能获胜。我们黑山大营共有六万士卒,除去守卫黑山城以及防卫东线可能出现的敌人的人马,能动用的不过三万。”

    在草原上迎击敌人,不像守城,除了要四处派出斥候寻找敌人的踪迹,保持机动性也很重要。若是两万人在外面漫无目的的寻找,很快就人困马乏了,只能派出先头部队先找到敌军方向,才能迎击。

    可这先头部队一旦被敌人围住,就会变得很危险。所以这先头部队必须机动快速,而且实力也得很强,足以甩脱敌方的人马,和友军顺利会和。

    李毅刚刚把部署说完,帐内的将军们就已经将眼光移向了库莫提。

    鹰扬军一人四马,兵甲齐全,若论机动性和精锐,整个黑山大营都没有哪一支部队及得上。

    库莫提心中也知道这一次必定是他要做这先头部队了,当下站起身,非常诚恳地对各位将军点头示意:

    “鹰扬军责无旁贷。”

    “将军辛苦了!”

    “我等一定会鼎力相助!”

    如今是正月,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出战过,又有高车人在黑山大营驻扎,拓跋延考虑到军心安定的原因,并没有大肆宣扬两只蠕蠕南下的事情,只是悄悄的调动兵马,将左军的骁骑营暂归中军将军尉迟夸吕调度,又拨了右军虎贲营出营,由夏鸿负责守卫黑山大营,随时准备出战。

    前往沃野以西的骁骑营、虎贲营加上鹰扬军的八千骑兵,已经有三万人马,三支部队皆是军中最精锐的前锋部队,行军速度极快,作战能力也强,若这支部队还不能拦下西边的蠕蠕人,再去三万也没有什么意义。

    贺穆兰并没有参加那次的会议,那时她正在和若干人在副帐里讨论半个多月后的三军大比。若干人在右军大比里连前十都没进,自然是不能参加三军大比的,只能笑嘻嘻的祝愿贺穆兰有个好名次,自己好混到贺穆兰帐下做个亲兵校尉什么的。

    正因为之前过的太安逸了,等贺穆兰和若干人各自回到主将身边,立刻做好出击准备的时候,都有些不太真实。

    蠕蠕南下了?

    跨河而过?

    蠕蠕什么时候也会兵法这种东西了?

    是了,蠕蠕一定是知道等夏国一灭,他们大魏就要腾出手来对付蠕蠕,既然如此,还不如趁着大军都已西征的时候打北方一个措手不及。

    库莫提整军极快,不过半日的功夫,麾下众将就已经安置全军准备好了十五日的军粮,一人三马轻骑出击。

    他们有沃野和武川作为后方,补给自然比蠕蠕容易,所以辎重和杂役也是一个没带。

    贺穆兰看着驮马上满是胡饼的粮食袋和水囊,感觉两颊又酸痛了起来,从食道到胃里都是冰冷。

    连续十五天就吃这个,这便是急行军时痛苦的地方。

    此外,更痛苦的,便是扎营安住、以及半路上小解大解。

    贺穆兰听若干人说过,鹰扬军疾行的时候,半路上没有时间小解,都是在马鞍上解决的。

    马鞍上解决……

    到底是拉开裤子用高超的骑术掏出那啥放水,还是直接就拉在裤子是,贺穆兰到现在也没有细问。

    她已经做好少喝水的准备了。

    “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是不是觉得马上就要大比了,却跟着我们出战,心中有些不快?”库莫提看着贺穆兰一直蹙着眉,突然出声询问。

    正跟在库莫提身侧护卫的贺穆兰听了以后茫然道:“卑职在想要啃半个月的胡饼……咦?将军您刚才说什么?”

    库莫提没想到贺穆兰烦恼的竟是这种事情,顿时失笑:“胡饼已经很好了,三四年前,连胡饼都没有呢,全是粗粝的杂饼。你若真难以下咽,我这里还有肉干和胡瓜,你拿去佐餐就是。”

    “卑职不敢。”

    “吃好点吧。吃好点才有力气拼杀。”

    库莫提叹了口气。

    “春夏是蠕蠕放牧的时候,他们惯于冬天征战,可就苦了你们了。”

    ***

    鹰扬军疾行了三天,才刚刚从黑山头到达沃野以东。黑山大营位于武川镇的北方,离沃野的距离大概和到平城差不多。

    到达沃野以后,离李毅所推算的五天时间只不过还有一天了。

    沃野原本就驻扎着上万镇朔卫,待他们一到,顿时唤醒鼓舞,迎出城去。

    沃野一城突然涌进两三万人,镇中的百姓和军户也就大都知道了要出什么事情,许多人家开始磨刀霍霍,整理箭镞,还有些人家把年纪较小的孩子往南方送走,沃野如今只许南下不许北上,这些人把孩子送走,镇朔卫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骁骑守在了沃野镇,虎贲军在城外驻扎,鹰扬军是作为先头部队寻找蠕蠕踪影的,所以带着大军开始了在沃野以西搜寻的工作。

    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沃野的位置大约在现在的内蒙古包头市以西,地域辽阔,搜寻多有不易。他们考虑到蠕蠕一路要寻找水源和水草让人马休息,便沿着水草的方向寻找,终于在沃野五十里处找到了那支蠕蠕的队伍。

    黑压压的人马就像是突然出现在地平线一般,老练的斥候们刺探完后飞马来报,说这里只有上万匹马,人数并不清楚,但见每匹马上都有人影,应该是有差不多的人数。

    每个人都骑着马,那替马去了哪儿?

    这么多人,是怎么解决补给问题的?

    光这两个问题,就足以让库莫提满心疑问。

    “阿兄,我又觉得不对……”若干人听到斥候飞马来报的消息,嘟嘟啷啷说:“这么多匹马,还带着骑士,怎么跑起来声音还没我们大?”

    对方应该是早就听到了他们的马蹄震动大地的声音,可是都肉眼可辨了,对方的马蹄声也只是“震动”的响度。

    上万匹马,疾跑起来的时候应该震天动地才是。

    谁家行军这么慢吞吞的?

    “还要你说!”若干虎头瞪了弟弟一眼。“傻子都知道不对。”

    库莫提接到的命令是搜寻这支西线蠕蠕的动静,在找到他们的行踪后和其他友军汇合,将他们全歼在沃野,以免蠕蠕南下造成损失。为此,三军的精锐尽出,沃野厉兵秣马,就等着一场大战。

    如今库莫提总觉得前方不对,可又怕贸然先行挑衅,这八千人马会交待在这里,损失惨重,只能小心翼翼地继续派出斥候查探,原地等候消息。

    “阿兄,我觉得他们的马好像是替马。”若干人听完战报后,和兄长小声嘀咕:“你看那些马走的那么慢,应该是换马骑乘时的疲马。正常的马哪里和斥候说的那样,连脚都抬不起来走路?”

    “你是说,这支军队是疲军,可以试着进攻?”独孤唯对若干虎头这个老是喜欢议论的弟弟产生了兴趣,伸过头去逗弄他。

    “对方可是几万人,我们才七千多而已……”

    几人都是库莫提的副将,库莫提正在和几位军中宿将一边讨论前方斥候报回来的动静,一边继续等候消息,他见后面几员副将讨论的激烈,立刻出声询问:

    “你们交头接耳,是在说些什么?”

    若干虎头和独孤唯一顿,停止了争论,恭恭敬敬地回答:“启禀将军,我等认为前方那支蠕蠕人也许不是我们要找的主力部队。”

    “哦?为何?”

    库莫提看了看若干虎头,后者正对着准备开口说话的若干人狂使眼色,令他不要胡乱开口。

    “虎头,你莫拦着你弟弟说话,我又不是严苛死板之人。”

    别人不知道,贺穆兰却是知道若干人的本事的。其人虽然武艺并不高强,可是对于战局之事却有一种天然的敏锐,也善于推演。

    只是大魏军中,哪怕你善于行军布阵,你也得先得武艺高强,否则按照鲜卑人将军首先得冲锋在前的尿性,还没下令,就先被敌将斩于马下了。

    若干人也是男人,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有了露脸的机会,哪里能忍得住,见库莫提让他说话,立刻说了出来:

    “标下怀疑前面那支大军并非主力部队,应该是疑兵。主力部队恐怕已经换乘健马,去了其他方向了!”

    “哦?何以见得?”

    “标下也不能确定,不过若要知道对方究竟有多少人,只要派出几百空马冲阵,若是对方人多势众,这几百匹马应该很快就被对方的弓手射毙,若是这些马能径直冲到阵前,则一定是对方故布疑阵,只是空马,并未有多少骑兵!”

    “将军,末将亲眼看到的,对方的马虽然跑的不快,但确实十之七八都坐着骑手,并非空马!”

    斥候见这小小亲兵居然出口怀疑他们冒死打探来的消息,顿时恼羞成怒,跪地反驳。

    “眼睛有时候也是会骗人的!”若干人忍不住又插嘴:“汉人就曾在马尾巴后系上枝叶荆条,跑动起来后造成喧天的声势,让敌人以为是大军来袭。如今谁知道是不是真人!”

    “将军,我觉得可以一试!”

    “将军,我觉得不妥,万一我们暴露了行踪……”

    “对方都是疲马,没听说跑都跑不快了吗?我们马力充足,就算暴露了行踪,难不成不能逃掉?”

    “万一对方是疲兵之计,实际上马力充足呢?对方人数几倍于我们,不可冒险!”

    几位库莫提父亲留下的老将商议了一会儿,争论不休,就如刚才独孤唯和若干虎头一般,谁也说服不了谁。

    刚刚若干虎头和独孤唯争论,反倒是亲兄弟的若干虎头不相信弟弟的说法,身为若干虎头好友的独孤唯反倒认同若干人的话。

    此时见他们又在争论,实力强大家境殷实的独孤唯突然出声:“不过是几百匹马,将军,我率军带着空马先去试探一次,若是对方真的有虚,击鼓相告便是。我们这人数少,真要有不对,跑起来也快。”

    库莫提知道独孤唯生性机警,不是愚笨好强之辈,加之他心中怀疑之心不比若干人少多少,当下令人拉出五百匹替马来,交给独孤唯的部曲前去试探。

    独孤唯一直带着人马到了可以离蠕蠕很近的位置,都见对方没有追击,心中便已经肯定若干人的猜测有八成是对的,但是他定睛一看,对方马上确实都有人形,不似斥候看错,心中也是纳闷,当即命令部下戳伤马臀,令其狂奔。

    一群马疯了一般的朝着上万匹马奔去,这种场景看起来犹如飞蛾扑火,又像是石投大海,独孤唯命令所有人做好撤离的准备。

    谁料对方马群里只稀稀拉拉射出一些箭支,北魏军中的马匹都是战马,久经战场知道躲避箭矢,如此稀松的箭矢,立刻避开了大半,竟有半数真的冲进了最前头的马群,引起一阵骚乱。

    马群是聚群而行,一支族群里最强壮的那批头马当先行驶,身后诸马都会跟随,否则在草原上放马,岂不是要一大堆人?

    可事实上,牧马人通常几人就能放上千只马,一个人带着数百匹马的马群毫不费力,而且马匹还能找到回途之路,连跑丢都很困难,便是因为如此特性,骑兵的阵势很容易保持整齐。

    独孤唯见马群的头马先乱,而后整个马群动乱起来,有蠕蠕人用鲜卑话不停呵斥,更有许多蠕蠕开始掉头就跑,立刻命令司鼓官敲起战鼓,求援追击。

    库莫提一听进攻的鼓声,知道这边的蠕蠕果然有诈,精神一震,率领几千骑兵开始冲锋,魏国的骑兵像是坠子一般□□了“上万人马”的队伍里,待两军交战,冲到进前,从士卒到将军统统吓了一跳。

    哪里有什么骑手,对方的疲庐上驮着的都是用枯草扎起来人形、然后穿着蠕蠕衣服的假人。只不过假人都用草绳等物绑在马鞍上,马速又慢,从远处看起来就像是骑士骑在马上慢慢悠悠往前走一般。

    库莫提见是这种情况脸色大变,立刻抓了几个没有被砍了的蠕蠕,用匈奴话大声发问。对方战战兢兢回答了几句,直把听得懂匈奴话的将军们气的脸色铁青。

    “若干部打扫战场,将这群蠕蠕俘虏回去,再带回这群疲马交往沃野!”库莫提虽得了上万战马,可是心情一点都好不起来。

    蠕蠕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马,这上万匹马,反正都已经跑残了,说丢就丢竟也是毫不可惜!

    “其他各部上马,疾援朔州!”

    贺穆兰之前根本不知道库莫提打探到什么,待听到朔州,脸色也是一变。

    朔州在黑山大营和平城之间,在沃野的东面,要想绕过沃野直通朔州,除非用飞的。

    可是今年却不同往年,今年特别的冷!

    沃野镇就在黄河“几”字型的最上头,而朔州则在“几”字的右上方,两者都临着黄河水源,就是为了建城方便。

    可是沃野的“几”字有两道支流,都在沃野的北方。今年天气极冷,北方大多河面都结了冰,水脉不宽的支流更是普遍都可以跑马。若是蠕蠕从北方的支流踩着冰面顺流直下,确实可以绕过沃野,直扑朔州!

    朔州有三镇拱卫,原本蠕蠕根本不可能攻击到,可是他们从西边渡河而来,竟是绕过了武川以北的黑山大营和沃野城,直奔朔州而去,朔州没有提防,此时突然有骑兵南下,必定要吃大亏!

    “为何是朔州!若是得不到便宜,岂不是要困在大魏腹地!”

    库莫提纵马如飞,心中不安至极。

    天气之事不可捉摸,冬季是冷,可是过了正月,往往大地回暖,黄河解封,这些蠕蠕难道要从黄河里游回老家不成?

    还是,他们根本就不准备回去了?

    开什么玩笑!

    他们疯了不成!就算破了朔州,三镇夹攻,他们也不可能再南下一步!

    贺穆兰比库莫提还要费解,她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这一战。前世花木兰是右军的一员,这一场布局即使真的存在,她此时也应该是守卫黑山大营没有离营,自然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蠕蠕为何要舍弃掉一万多匹马,甘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直奔朔州。

    朔州!

    朔州到底有什么!

    ***

    “报!御夷镇以北发现蠕蠕行踪,蠕蠕并无南下,直奔西北而去!”

    “人数呢?”

    参军帐中一直在派出各路斥候探查东线失去踪迹的蠕蠕人,如今终于有了结果,自然是欢欣鼓舞。

    “人数约有一万余众,皆是轻骑……”

    “比我们估计的要多。”李毅皱起眉头。“已经到了御夷,就算不打御夷,也应该劫掠周边,他们似乎是在赶时间,赶什么呢?”

    “军师,如今得请大将军增设兵马,火速前往东边拦截才是!”

    一位参军指着地图,“过了御夷,离武川就不远了!”

    “我这就去见大将军!”

    李参军手握军报,急急忙忙前往军帐。

    于此同时,京中鸿胪寺的队伍和羽林军、宿卫军共三万余人随驾前往黑山大营,京中特使出发前五天火速飞马通知各镇做好接驾之事。

    只不过拓跋焘出行很少铺张,向来轻车简从。他行军速度快,走的是大道,沿途并不耽搁,此时又有“突击检查”黑山大营的意图,所以等京报到了黑山大营的时候……

    皇帝已经离朔州不远了。

第157章 关它鸟事

    库莫提自然不知道皇帝已经出了京,他只是根据自己这么多年领兵以来的直觉,肯定蠕蠕们愿意抛弃一万多战马来故布疑阵的事情,绝对非同小可。

    但也难保那些蠕蠕的口径是假的,是为了将他们骗到朔州去的计中计,所以库莫提出于谨慎起见,让若干部带着蠕蠕的残兵和战马先回沃野,一方面细细拷问,一方面要求虎贲和骁骑营支援,在情况不对的时候立刻东进,支援朔州。

    库莫提的鹰扬军是速度最快的骑兵部队,出于“责无旁贷”,直奔朔州就成了定局。

    若贺穆兰觉得一开始鹰扬军驰援沃野就已经算是急行军的话,如今简直就是“飞奔”。之前她好奇的如何在马上解决个人问题的事情,很快她就看到了真实的案例。

    疾行中,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卒,根本就没时间下马,由于在不停的颠簸,和身体外的冷空气对抗,几乎没有什么尿意,偶尔有想要小解的,也就是直接把裤子拉开一半,抓着就往外面撒,如果碰到吹的是迎面风,就会吹回到马镫和裤子上,但是所有人都不以为意,因为急行军就是这样的。

    贺穆兰因为控制了喝水,所以没有太大问题。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若是真的内急,就直接尿裤子。她马鞍下有干净的裤子,原本是怕大腿磨破了皮而准备的,如果真尿湿了,晚上扎营的时候就可以更换。

    吃喝拉撒都在马上,三匹马轮换,直到三匹马都已经跑不动了,便下马休息,喂食战马水和草料,再小眯片刻。到了后来,很多骑士都在驰骋中睡着了,全靠身体的本能和战马的通人性,才能一直挂在马上。

    这样紧追急赶大约一天一夜之后,他们终于找到了那支真正的西线蠕蠕的踪迹。库莫提大喜过望,立刻吩咐斥候们去打探情况,又命伯鸭官火速去黑山大营、武川镇和朔州去报讯,而鹰扬军全部人马就地整休,养精蓄锐,以准备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所有情况。

    贺穆兰昨夜已经处理过自己的个人问题,几个亲兵里,就属她精神最好,所以库莫提让她和乙浑少连护卫自己,其他亲兵全部休息。

    库莫提也累得不轻。第一天疾行时,他还穿着那件拉风的明光铠,结果直到第二天上午继续行军时,他就已经把身上的甲胄脱掉了,穿着和所有人一样的软皮甲上路。

    穿着铁制铠甲赶路是不合适的,这一点花木兰已经用她的经验告诉了贺穆兰,所以贺穆兰第一天上马就把乌锤甲给卸了放在驮马上,穿的是皮甲。

    库莫提知道明光铠不适合赶路,但他是主帅,穿着明光铠就等于和所有人宣告他的身份,直到真正开始疾行无人管你是什么身份的时候,才敢把那身提高逼/格的装备脱下。

    当主帅真是可怜,贺穆兰看着库莫提强忍着疼痛骑马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是有哪个地方磨破了。

    很快斥候前来回报,前方的蠕蠕只有七八千人,应该是脚程不快落在后面的,因为和之前那些疲马一般,都是些疲军。

    若说疲兵,库莫提所率的鹰扬军和这支人马也没什么区别。如今离朔州已经不远,库莫提命令众人休整过后,立刻上马,准备迎击。

    “我们的目的不是杀敌,是尽可能多的留下对方打探消息,我们还要去朔州,不要有不必要的伤亡!”

    库莫提上马后看了看身后的亲兵,几乎都是精神饱满,满意地点了点头。

    “全军突击!”

    ***

    拓跋焘带着三万大军行军到快至朔州之时,突然遭遇了左右两翼的攻击。

    这在魏军看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莫说前方还有黑山大营守卫边关,就算是沃野、怀荒和御夷,哪一镇也不可能让蠕蠕直接南下,直接在路上伏击。

    这可不是荒郊野外,这是前往朔州治地盛乐的大道!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来的!

    “是赫连夏的人,还是蠕蠕?可打探清楚了?”

    拓跋焘虽然才二十一岁,可是从他少年时期起,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仗。

    无论是偷袭、夜袭、包围、夹攻,他都曾经历过。最危险的时候,里外围了五圈的敌人,全靠麾下誓死拼杀,才能冲出包围。

    更别说拓跋焘的身边还有文武官员,便是为了安定军心,他也不会表现出一丝慌乱。

    “左边来的人马打的是狼头旗,是蠕蠕的大将鬼方!”左路的探马开口回报:“人数约有上万!”

    他不敢靠近,数不清人数有多少,但看尘头和马群的数量,大约也能得到一个数字。

    这人数上万,是往少了说,而非多的。

    “右边并无旗号,人数也是约有上万。”

    听到人数并不是很多,拓跋焘总算是松了口气。

    “既然是蠕蠕,那约莫是偷偷潜入我大魏地界的。对方乃是疲兵,又远离故土,补给无力,我等哪怕以逸待劳,对方都要自乱阵脚。”

    拓跋焘对蠕蠕十分轻蔑,直接下令还击。

    “命令龙骧将军步堆与车骑将军拓跋仁率羽林左右军出阵迎战,宿卫军保护各位大臣。派出伯鸭官前往朔州和武川方向的州郡求援,速速勤王。”

    平城留下了五万大军镇守,武川也有三万人马,朔州虽然小,可是一万人马也是有的。无论是哪一支前往此地,都只需要一日的日程。羽林军大多是鲜卑各部贵族的子弟,原本就渴望军功,希望能建功立业,如今听从大可汗之言出阵迎战,立刻跟随两位大将领军出战,厮杀起来。

    唯有崔浩心中委实不安,他素来知道蠕蠕并不是会慷慨赴死、孤注一掷的民族,所以在一旁力谏道:

    “陛下,蠕蠕素来狡诈惜身,绝非英勇无畏之士,如今在我大魏的腹地出现两支蠕蠕的骑兵,绝非偶然。清晨臣见天上鸿雁西飞,这并非吉祥之兆,您如今还是撤回平城,方才安全!”

    崔浩素来喜好天文命喇说,拓跋焘也是知道。

    他建议自己此行带上寇谦之时,拓跋焘是把他当做一个观测天象之人上路的,并非让他随侍在身边。这几日崔浩日日和寇谦之在一起,拓跋焘冷眼旁观,见他们颇为相投,就担心崔浩陷入寇谦之的鬼神之道里。

    如今崔浩突然拿早上出现的鸿雁说此时是不吉之兆,拓跋焘心中就对自己的担忧更甚了,出口直接否定了他的劝谏:

    “冬日里鸿雁西飞虽然少见,但也不算是什么不祥之兆。如今只不过是几万蠕蠕,往日我几千骑兵对抗上万蠕蠕都有过,更何况如今还是对方的疲兵。你且等着,看我羽林儿郎如何让他们有来无回!”

    崔浩只好跟着拓跋焘听着前方的战报。如今拓跋仁和步堆已经率领两万羽林军左右迎战,如今箭矢如飞,蠕蠕一交兵就退,毫无斗志,羽林军乘胜追击,斩敌约有两千余人。

    宿卫军被留下来保护所有人的安全,是以看着羽林军飞快的收割着军功,无不又眼红又沮丧。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军功!可惜他们是宿卫军,负责保护陛下安全,不可擅离职守,否则这些军功,怎么的也有他们一半。

    拓跋焘见崔浩如此愁得连一点微须都要被自己摸完了,笑着安慰道:“崔太常不要担忧,你看这些蠕蠕如此不堪一击,便是再来几万,也就是片刻功夫就土崩瓦解。更何况前方不远就是盛乐,骑兵不过半日就可抵达,你又何苦折磨自己的胡子呢?”

    “但愿如此吧……”

    崔浩听探马说蠕蠕虽然战死两千余人,却一直不退,只好吩咐交好的宿将将领做好有伏兵的准备。

    果然不出崔浩所料,没过多久,西边又来了一支人马,待行军到了近前,猛然打出自己的旗号,让拓跋焘露出了“见鬼”的表情。

    赫连定,夏国平原公,和攻打长安的宋兵将军周几对峙,最后战败撤回统万的夏国大将,竟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朔州附近!

    这群人各个都会长翅膀飞了不成?

    怎么一个两个三个都到了大魏的腹地?

    难不成如今黄河冰封到连黄河以南都能轻松度过?

    拓跋焘看着那“赫连”的旗帜,脱口而出:

    “这哪里是鸿雁西飞,这些人是骑着鸿雁来的吧!”

    正在攻夏的周几和奚斤呢?

    居然让赫连定跑到魏国来了,看他回去不抽的他们满地找牙!

第158章 投降不死

    贺穆兰正在遭遇她人生中第一次逃跑。

    之前都是他们追别人、迎击别人,还没有被别人迎击的时候。

    他们原以为对方是疲兵,所以直接发动了冲锋,却没想到对方确实是疲兵没错,但并不是只有一支军队。

    当那支没有打着旗号的队伍出现在他们面前时,面对多达三四倍的敌人,库莫提只能下令全军撤退,快速离开这里。

    他们若死了,就再也没人能示警大魏腹地出现了两支骑兵了。

    库莫提率领着鹰扬军在合围之前且战且退,这支蠕蠕却是人人都带着弓箭,虽是纵马奔驰,却总有队伍坠在身后,一直射箭,没一会儿,就有鹰扬骑士跌落马下,或被踩成肉泥,或被乱刀分尸。

    库莫提的所有亲兵都贴身守护在他的身边,只是这样更加让他的目标明显起来。

    库莫提穿着一身明光铠原本就吸引人的注意,又有众多勇士包围着他让他撤退,这让蠕蠕和那支不明身份的军队更加确定自己抓到了一只大鱼,一直紧追不舍。

    长途奔袭之后,就算中间得到了休息,也不可能一直作战。鹰扬军原本是冲锋别人,临到近前发现又出现了一支敌军,明明已经冲锋到了敌人的身侧,却要硬生生调转马头,往其他方向撤退,若不是鹰扬军原本就是精锐,早就已经惊慌失措了。

    一支部队精锐不精锐,除了看作战能力强不强,还要看的是应变能力如何。库莫提虽然诧异这几万人马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但反应能力却是迅速,当机立断全军撤退,要去其他地方报讯。

    在自己国家的腹地莫名其妙出现一支军队,若搁在南朝宋国,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几城之间都有哨岗,就算没有哨岗,还有驿站,驿站都没有总还有乡野村民,怎会让大军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赶路?

    可如今的魏国北方半壁都是草原,人口稀少,西边全是沙漠,人迹罕至,只有南方平城周边地方聚集着大量的人口,是以这支部队若是熟悉路径,从草原或沙漠里穿行而过,居然也绕道魏国腹地来了。

    鹰扬军何曾被人如此追赶过?在黑山,蠕蠕见了鹰飞旗帜无不魂飞魄散,见之则避,现在就在大魏自己人的地方,鹰扬军却被人逼到要逃跑的地步。

    很快,鹰扬军就和最先冲锋到身前的蠕蠕们展开了白刃战,贺穆兰的武勇在混战中愈发的表现了出来。

    只见她一把长戟左挑右斩,顿时无数蠕蠕被她斩于马下。

    库莫提的亲兵和副将等人自然知道花木兰的武艺不弱,却没想到对方强到这种地步。便是库莫提自己,也隐隐觉得若是他们真要生死相搏,赢的不见得是他。

    别人看着贺穆兰似乎轻松自若,其实贺穆兰也已经又困又累了。只是她进入“入武”状态的时候就是这般面无表情的样子,再加上她的身体素质和战斗记忆都很强悍,所以和蠕蠕一交手,对方就先已经胆寒。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若是想活下去,大都有自己的经验,对于蠕蠕来说,柿子捡软的捏,便是他们的经验。打仗的时候,状态是越杀越强的,当你杀了五个人、十个人后,浑身上下的煞气能把人吓破胆,而那个杀红了眼的人也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把敌人撕成碎片。

    遇见这种状态正好的对手,蠕蠕们通常选择绕走,让他一个人去发疯。

    贺穆兰觉得自己面前对着的敌人越来越少,而她左右亲兵同伴的对手越来越多,当即一勒缰绳,朝着也正在拼杀的库莫提而去。

    敌人的目标是库莫提,自然是他的身边聚集的敌人越多。

    眼见着敌人靠的越来越近,库莫提的一个家将自动请缨带着部将断后,请库莫提先行,库莫提是个能决断之人,当下也不犹豫,带着部将立刻就先行撤退。

    贺穆兰看着那一个家将将骑兵们一字排开阻挡追兵,心中委实难受,可她身为亲兵,只能以保护库莫提的安危为己任,即使心中再怎么压抑无奈,除了加快速度离开这里,竟没有第二条路走。

    只有这个时候,贺穆兰才感觉到在大军的面前,一个人的武勇虽然厉害,但面对千军万马,除了让你死的好看点,壮烈点,也没有太大的用处。若此时她带着相同的部队,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那定然是大大的鼓舞士气,可如今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亲兵,想护着自己都要担心主帅战死的身份,哪里有什么“取上将首级”的机会!

    他们一路狂奔,没有人回头看上一眼。因为谁都知道家将所带的那支部曲大概是凶多吉少,不可能活着回来了。

    “该死!我居然都没问他可有什么心愿没了!”

    贺穆兰听到库莫提这样咒骂了一声。

    压抑的气氛就这么一直萦绕着他们,待他们跑出半天,却发现敌人没有追击而来,再派出斥候去查探,得到的消息确实是无人追来,众人纷纷都松了一口气,只有这些将军们露出更加糟糕的神色。

    “将军,他们不在我们身上浪费时间,应该是所图不小……”

    就算那支不明身份的军队不知道他们是鹰扬军,蠕蠕却知道的。活捉一个颍川王对打击大魏的作用不言而喻,可这些人居然没有追上来……

    “他们甚至不肯南追,是因为那边人迹罕至,不容易发现吗?”这一路都是草场,就算有牧民出没,看到这样的大军,也只敢远远地避让,哪里会去注意到底是那一支军队?

    正常人都不会想到自己国家的腹地出现了敌人的军队的,毕竟北方没有打起来,西边也快要被灭了。

    西边……

    西边……

    库莫提的脸上变了颜色:“是夏国的人!”

    “什么?”

    “将军,夏国不是已经连战连败,退守统万城了吗?”

    “这都不是重点。”

    独孤唯胳膊上中了一箭,命令部曲把箭□□,“有什么要比……嘶……王爷的身份……还要重要……嘶,你轻点!”

    他痛的满头大汗。

    “我怕是王驾出京了!”

    这正是库莫提担心的问题,因为他们的陛下确实是个想到就做的人。

    如今马上三军大比在即,又有高车归附,再加上左营曾经哗变军心不稳,拓跋焘若是选择此时北上,正是合适的时机。

    他心中担忧之下,便径直立在那里,苦苦思索接下来该如何去做的问题.

    另一边,贺穆兰看独孤唯的那个部曲连手都不洗就要直接拔箭,看的脸皮发紧,忍不住上前接手,表示自己可以帮忙。

    独孤唯听若干人说过贺穆兰懂些医术,这时候正在逃命,也没什么可以讲究的,便对贺穆兰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她找人要了一个水囊,把手大致的清洗了下,然后从腰间布袋里拿出一条干净的带子,直接绑在了独孤唯箭伤的上方,使劲扎紧。

    独孤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只好奇的记着她的每一部动作。

    蠕蠕的箭普遍质量不高,箭头只要在伤口里留的久了就会生锈,而且蠕蠕和鲜卑人都有打仗前把箭插在土里埋上一阵的习惯,这时代很多士卒都是死于感染。

    贺穆兰不知道独孤唯会不会感染,但这荒郊野外,她的绷带至少是煮过的,比这些满是灰尘的衣服强。

    她抓住箭尾,一只手按着伤口上方,迅速的拔了箭。因为她力气大,独孤唯几乎没感觉到太大的痛楚,箭头就已经离了伤口。

    “嘶……好!就凭这拔箭的本事,比我的部曲强!”

    贺穆兰笑笑,把那箭丢在地上。要多谢古代的生产力低下,蠕蠕更差,这些箭都是普通的箭,没什么三棱箭没骨箭之类的,否则独孤唯肯定要掉层肉了。

    贺穆兰熟练的把绷带立刻给独孤唯包扎上,此时没法缝线,众目睽睽下太过惊世骇俗,时间也不允许。而且接下来说不定都要继续行军,他要骑马,现在缝合线口会崩裂掉,与其造成二次伤害,不如就用绷带紧急包扎一下。

    贺穆兰手法纯熟,引得独孤唯侧目。

    “我的同火有几个老受伤的,已经习惯了。”贺穆兰笑了笑,“等安定下来,独孤将军再找郎中治伤吧。如今条件艰苦,只能先这样了。”

    独孤唯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旁的库莫提突然开了口:“花木兰,你来帮我卸下身上的明光铠。”

    贺穆兰一愣,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命令,但她还是上了前,乖乖的开始给库莫提卸甲。

    肩铠、胸凯、带扣、下披,库莫提在贺穆兰的帮助下,迅速的把身上的明光铠全部都卸了下来。

    “花木兰,你把我的铠甲穿上。”

    “咦?将军为何……”

    “如今情况紧急,前方又有几万人的部队阻拦,我们人数众多,已经不可能大摇大摆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急行军去救援朔州了。如今之计,只有化整为零,轻骑疾奔,用我的身份调集沿路的兵马,火速前往朔州救援。”

    库莫提拿出身上的印信,其中有鹰扬军的将符,也有颍川王的王印,还有鹰扬将军的手令,贺穆兰此时在发现这时候连印信这种东西居然都是没有统一规范的,就算一个鹰扬军,居然都能有中军的印信、鹰扬军的印信、将军的印信三种。

    难为库莫提把这些东西都揣在怀里打仗,居然还没有遗失过哪个。

    “花木兰,我的亲兵之中,你虽然跟在我身边时间最短,但你武艺高强,又精通汉话和鲜卑话,此时传令最为合适。”

    何况又是陛下身边出来的……

    库莫提想着花木兰的身份,料想他就是拼死也不会让陛下有失,所以将鹰扬军的将印给她。

    “我要你带五百人往东边疾行,若遇见敌方大军,直接遁走,提前绕到他们前面去搬救兵。本将和独孤将军会坠在那支人马的身后,伺机而动。其他家将与你一般,分散各地调集兵马。”

    “各州刺史、郡守、县令,皆以鲜卑使君为首。他们都知道我的身份,你持着我的将印,沿路逢城便入,若有阻拦直接硬闯,让主官直接调集兵马去朔州驰援,不得耽搁。”

    库莫提脱掉明光铠给她也是这个原因。

    “各地门官好盘剥,你不穿我的铠甲,怕是在城门口就要被拦下来。你到了各郡,穿着我的铠甲,打着我的旗号,直奔府衙,传令完毕后换马就走,不要多耽搁,也不要多解释,切记‘快’字!”

    他知道若只是一个家将去搬救兵,肯定没有自己亲自去那般让人不敢怠慢。但他如今不能浪费一点时间,若是敌人真的是冲陛下去的,他们这群人跟在后面,好歹还能从背后杀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贺穆兰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很干脆的接下了将印。

    “将军此行危险,还请多多保重。”

    她听说事情和拓跋焘有关的时候,就恨不得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了。只是迫于自己“亲兵”的身份,就算是战死,大概也离不开库莫提身边,只能暗自无奈。

    如今库莫提叫她去搬救兵,她立刻接了将印和五百人马,穿着库莫提的明光铠,带着库莫提的旗官和斥候,在斥候的指引下往最近的城池疾奔。

    “独孤将军……”凝望着自己的家将携带着印信四散而去,库莫提在马上对正在上马的独孤唯说道:“若是真是冲着陛下去的……”

    他露出苦笑。

    “那我们唯有死战这一条路了。”

    “没到最后,谁知道是什么结果。”

    独孤唯是家中长子,从小被寄予厚望,自然意气风发,不似少年老成的库莫提。

    “陛下并非常人,说不定不需要我们赶去救援,就已经先把敌人给击溃了!”

    ***

    “陛下,你怎可以身试险!”

    年过三十的崔浩就差没抱着拓跋焘的大腿反对了,可对方年轻力壮,又是练武之人,哪里是文士崔浩能阻止的了的,他还没劝谏一会儿,就见拓跋焘翻身上马,点了宿卫军出阵迎击了。

    夏国赫连定的旗帜一出,龙骧将军步堆立刻就知道他们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立刻率领众羽林儿郎往王旗的地方撤退。谁料刚刚还是一副疲态的蠕蠕人,突然像是猛然惊醒了过来一般拼死缠着他们,步堆等人杀到手软,撤退之地也不足百步,顿时心中懊恼,对着这些蠕蠕人唾骂不已。

    拓跋仁也是如此。他率领的羽林郎们太过冒进,已经离开王师有一段距离,如今想要再返回身去,身前的蠕蠕人却立刻死战了起来,只顾着拖住他们。

    羽林军的羽林郎大多来自贵族、高门,或是拓跋宗室及家臣,他们衣甲精美,身材挺拔,却并非人人都是黑山大营里那种宿将老兵,一旦蠕蠕人拼命反击,顿时也开始顾此失彼,散乱起来。

    拓跋焘在后方看到这种情况,心中暗急。他去黑山大营视察,带的三万宿卫和羽林军,原本是为了让他们和黑山大营的将士切磋切磋,一来磨练经验,二来打压打压他们平时的傲气,谁料黑山大营还没去,倒是蠕蠕先给了他们当头棒喝一通。

    只是自己人给他们当头棒喝是吸取教训,敌人给他们当头棒喝那就是要命了!

    所以拓跋焘当下穿上战甲,提着武器,径直到了阵前亲自掠阵。

    皇帝上阵,宿卫军只好人人拼命,拓跋焘也不莽撞出击,先带着宿卫军去把步堆的人马解救了出来,再命令步堆去解拓跋仁之危,自己带人守着主阵,与蠕蠕们厮杀。

    崔浩心急如焚,如今在这里的文官都以崔浩为首,立刻涌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怎么办,可怜崔浩心中焦急,面上却还要做出成竹在胸的样子,安慰他们道:

    “对方既然是奇兵,那走的就是险招,我们一旦从容不迫,对方就会急切,也就越容易出现差错。更何况我们的将士各个都是能征善战之士,只要撑得片刻,待援军一到,便可破敌!”

    “……谁问你这个!”鸿胪寺卿急红了脸,直接打断崔浩的话:“我是问你,连陛下都已经亲自上阵了,我们要不要也去杀敌!”

    崔浩面上一僵,“哦,袁寺卿原来问的是这个……”

    “崔使君,我们虽是文臣,但也都是堂堂七尺男儿,提得起剑,上得了马。哪有陛下在前面保护我们,我们在后面安心等着的道理!”

    说话的是此次负责接待高车人的典客郎,他虽管的是仪仗等物,但素来性格刚直,随手翻出一把仪仗用的长剑,就要也去前方杀敌。

    崔浩见前面乱战成一团,后方的文臣却在添乱,急忙又劝这个,又压服那个,口中不停劝解。

    只见众大臣被典客郎刺激了,也纷纷找剑的找剑,找枪的找枪,崔浩拉不了所有人,立刻大吼了起来:

    “就你们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上去倒是给陛下添乱!”

    众文臣露出受了打击的表情,纷纷扭头去见这位“美姿仪”的太常大人。

    他素来有雅涵,极少大声说话,更不会这般气急败坏。

    崔浩气的满脸通红。

    “我等乃是辅佐陛下处理政事的要臣,此时更应当冷静从容,给众官做好表率,让前方将士能安心杀敌。莫说我们的所长不是与人拼斗,就算是,现在情况也没糟糕到需要我们上前的道理!”

    “若是敌人看到连我们这些文臣都上了,他们会怎么想?‘魏帝已无兵将可用,连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都要派上前送死,我们须乘胜追击才是?’”

    崔浩一声斥责,训的众臣面红耳赤。

    “我们如今能做的,便是静观其变,找到对方的破绽,想法子解局。”崔浩看着三路包围过来的大军,叹了口气。

    “真若无力挽回,再以死殉国不迟。”

    如今看来,大概还能撑上片刻。

    崔浩安抚了诸多文臣,但这些文臣也不闲着,他们之中大多是此次为高车归附而去的鸿胪寺官员,鸿胪寺平日也负责祭祀和出征时的礼乐,这些鸣赞、司仪等人就在上官的命令下,从仪仗中翻出皮鼓来,就地击鼓,鼓舞士气,有的开始吹奏出征时的军乐,以振士气。

    鲜卑人喜好音乐,连祭奠死者都是击鼓而歌,如今王师从容不迫,又有鼓乐声大作,带着将士在前方拼杀的拓跋焘放声长啸,对着众儿郎笑道:

    “这才是我大魏君臣将士的气概,让那些藏头露尾的蠕蠕和胡夏狗看看,什么才叫做英雄!”

    四周众军士齐声呐喊:“倍当!倍当!倍当!”

    倍当乃是鲜卑语的“万岁”,夏国乃是匈奴种,蠕蠕也是,但即便如此,也知道鲜卑人只会对拓跋焘喊“万岁”,顿时拼杀的更厉害了。

    步堆带着羽林郎救出了拓跋仁,两支精骑合在一起,且战且退,安全退回到主阵之中。

    此时赫连定已经到了眼前,成千成万骑兵围住了拓跋焘一行人的空地,听得拓跋焘阵中鼓乐齐鸣,对方似乎也是不甘示弱,取出了号角,呜呜呜的吹了起来。

    拓跋焘见他们来的如此之快,心中寻思:‘今日之事,看来对方早有准备,绝非偶然。自己从素和君手中得到那封信,才放下麟儿,准备前往黑山大营处理军务,素和君绝对不会有问题,那问题就一定是出在送信的黑山大营或接信的中书省里。信是随着黑山大营的信函一起入的京,怕是有人提前看了,推测出我的行程,布置了一番。’

    ‘若非如此,就是对方能掐会算,知道我的王驾这时会来到朔州附近。十一月底夏国的长安才被攻陷,这才不过正月,救援长安的赫连定就调转人马来了我大魏,周几那人是个谨慎的良将,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若不是他受了伤,就是已经凶多吉少,控制不住局面了。’

    ‘朝中应该也有内应,否则我若离开的太早或太晚,对方都不会在此拦截到我。蠕蠕里没有这样的人才,不然我征西后方早就起火了。夏国不会有这等枭雄,敢拿国中最后一支精锐的部队如此去拼……’

    ‘到底是谁?谁做的部署?是京中哪位觊觎王位的宗室,还是凉国或刘宋的谋划?’

    拓跋焘登基四年有余,便是刚刚登基那年蠕蠕率二十万大军南下发难,也没有让他如此冷汗淋漓过。

    那时虽然对方是趁火打劫,但毕竟还是真刀真枪,他此生最恨的却是吃里扒外、冷刀暗箭之徒。

    此时崔浩已经和最早一批杀出重围报讯的回返者接上了话,得到消息后,立刻到前面去禀报拓跋焘:“陛下且宽圣虑,报讯的伯鸭官已突破重围,南北召集人马去了,此地离朔州不足百里,不出半日,必会引兵前来平乱。”

    “大魏是吾等的家国,有何好虑的!”拓跋焘扫视众将,众将士对拓跋焘都极为忠心,愿决一死战,绝不堕大魏的威风。

    “待消灭这群蠕蠕和夏狗之后,诸位军功都上升两转,再加重赏!”

    拓跋焘平日就极为慷慨,此时说再加重赏,又亲临阵前并不撤退,登时士气大振,誓死效忠。

    两万多羽林将分成前军、左军、右军、中军四部,兵甲锵锵,持弓提矛。又有小队游骑,散在两翼。

    拓跋焘心中安定,只要军心不乱,便可一战。他命令羽林右军上前阻拦,向着宿卫军下令:“结阵立寨!宿卫军下马以蓄马力!”

    传令官纵马出去,传下号令,登时宿卫军都转到了后方,将皮室大帐的支柱铁锤钉入地下,张开皮帐,四周竖起扎营时用的木栏,片刻间,就在这空旷之地结成了一个营寨。

    众大臣摆起仪仗,在营帐前竖起王旗,围于营寨之侧,充作护军。

    若是有援军前来,远远看去,就知道谁是王师,谁是贼寇,该往何处驰援。

    拓跋焘令人结阵,对方前锋已到,却在强弓硬弩射不到之处先行用鲜卑话乱骂了一通,大抵是鲜卑人卑鄙无耻,侵犯夏国,致使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人神共弃云云。后来见拓跋焘充耳不闻,又改骂起拓跋焘生母淫/荡,淫/乱后宫,生下拓跋焘这个野种。

    对方知道拓跋焘向来喜欢身先士卒,又是个年轻气盛之人,他们得知鲜卑“子贵母死”的规矩,便侮辱他的亡母,便是想用这个让拓跋焘激怒,引得他离阵出击。

    拓跋焘十二岁时就被立为太子,母亲乃是魏国的平阳威王兼太宰之妹,其性格最是刚烈,绝非“淫/乱”之人。母亲因自己被赐死原本就是痛楚,拓跋焘再听到对方的唾骂,顿时脸色大变,就要令人上前射死那些“骂者”。

    崔浩一见不好,立刻站于阵前,抢先一步用匈奴话叫起阵来。

    “我听说你们的君王是个暴虐之人,经常坐在统万城头上,身边放着武器,无论什么人,只要一不顺眼,就亲自动手杀了;他如果发现臣下有对自己不满,就令人挖出眼睛踩破;如果认为你在讥笑他,就令人用刀子割下嘴唇;而忠心谏言之人,往往被割掉了舌头。拥有这样的国君,国家覆灭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情,便是你们如今战死在他乡,也不会得到任何的荣誉。如今长安已失,仅剩统万,说不定此时统万城已经被破,你们都成了无国无君之人。不如现在乖乖降了,是王爷的依然是王爷,是将军的依然是将军,我们魏国的陛下是有雅量气度的明君,诸国皆有耳闻,效忠这样的君主,岂不是比你们那失道的国君更强?”

    崔浩少年出仕,因为精通各国语言,辩才又强,从出仕起,也不知道当过了多少次的使臣,对诸国情况都了解。此时站在阵前说出这一番话来,这些夏国将士之中不乏有见过、或者直接就有过被暴君折磨的惨痛经历之人,顿时露出游移之色来。

    拓跋焘是急脾气,气也就那一阵,见崔浩不惧敌人,舍身维护他的尊严,拓跋焘心中一暖,刚才那些愤怒也就抛之脑后,点头大声应道:

    “统万此时应该已经破了,赫连定,你若现在投降,你的平原公之位我依旧不变,还会封你夏国的封地,让你继续留在夏国为官。可你们若继续冥顽不灵,待我大魏攻破统万城之日,必将鸡犬不留!”

    他知道赫连定率大军出征,家人老小一定被留在宫中为质,便以统万城上万百姓和官员的性命相威胁。

    此言一出,赫连定军中许多将士担忧之色更甚了。

    赫连定乃是夏国宗室,一心为国,又是受人尊重的老帅,见这魏国年少的皇帝被大军围困依然能够侃侃而谈,底下众文臣将士各个誓死效忠,再想起夏国被魏国一攻之下到处溃败,各地城池纷纷失守,将官逃窜,忍不住心中唏嘘。

    若夏国有此国君、有此良将、有此名臣,又何惧魏国的进攻?

    又何须他们千里迢迢,和蠕蠕们联合,九死一生地冒险绑架敌国国君?

    赫连定家中老小族人上百人都被赫连昌留在了宫里,此时便是拓跋焘将夏国国君之位给他,他也不可能投降。

    他当场命令自己的亲卫们把露出犹豫之色的将士们拖出阵中,拉在阵前砍了,大声叫道:

    “吾等乃是夏人,岂可对魏人摇尾乞怜?若再有动摇者,如此下场!众儿郎听令,抓住拓跋焘者,我这平原公的位子拱手让之!”

    他这激励之言可算是重赏,可是大部分夏国将士都知道夏国都将不存了,一个平原公不过也就是个空头的公爵,士气并没有得到多少提升。

    赫连定苦笑,望了望左右的众将,诚恳道:“如今统万危在旦夕,统万在,则夏在,统万亡,则夏亡。拓跋焘没有子嗣,我等若能生擒拓跋焘,必能逼得魏军东退,还复山河,待那时,诸位都是救国英雄,永载史册!”

    这话倒更加让人振奋,众夏兵千里奔驰原本就已经疲惫不堪,好不容易围住了敌国皇帝,对方却丝毫不惧,又来个漂亮的像是个女人的汉臣把他们的君主骂了一遍,说是骂,还没一句话是污蔑,弄的他们士气顿泄。

    只是他们毕竟是夏人,亲戚朋友皆在夏地,在这场战争中多有死伤,无论自家的君主多残暴,家国之仇,却不是那么容易消散的,被赫连定一说,立刻打起精神,重新振作起来.

    “陛下……”

    崔浩听不到赫连定说了什么,只能从他的神色中推测:“对方似乎有所忌惮,不能投降。但将士们都有迟疑之色,想来确实有所动摇,只是碍于主将的威严和手段,不敢提出异议。”

    “无非就是家小都被控制,不敢反抗罢了。”

    拓跋焘曾听说他攻夏时,夏国许多防守城池的官员逃跑,后来赫连昌便去把许多官员将军的家小都带走了,所以到了后来,举城投降之事变得更少,到攻打统万城时,更是各路王将纷纷救援,想来便是如此。

    他脸上不屑之色更重。

    “这样的君主,就算统万不失,夏国尚存,以后哪里还会有臣将为他卖命?”

    拓跋焘和赫连定的大军在阵前互骂,蠕蠕此番来的几员大将和上万人马却是不耐烦至极。

    他们和夏国人做了盟约,两方合作生擒拓跋焘,夏国人要魏兵退出夏国,蠕蠕人却是想要趁机索要赎金,以牛羊马匹金银珠宝赎人。

    两方都要活的拓跋焘,否则拓跋焘和他的大军一死,他们身在腹地,岂不是要被来勤王的魏军活活乱刀砍死报仇?

    蠕蠕向来不懂什么士气、什么军心,君臣,他们是部落汗国,为了利益各大部族就联合在一起出去卖命,得了钱财分了顷刻就散,如今见拓跋焘就在阵前,犹如见到巨大的财宝堆立在那里,哪里耐烦赫连定又是骂战、又是劝降?立刻大声鼓噪,准备作战。

    拓跋焘见蠕蠕已经不耐烦了,赫连定也是存了死战之志,顿时胸中傲气万千——连蠕蠕都不怕死了,他乃大魏之君,岂能退后?

    敌阵中鼓声擂起,魏营中鼓乐也响,对方数万骑兵喊声震天动地冲杀过来,魏军中数万羽箭同时射了出去,敌军前锋纷纷倒地。但敌军人数众多,前赴后继蜂拥而至,拓跋焘拔出长刀,命令宿卫军上马,准备苦战!

    此时崔浩知道自己在前面也是多余,他心中知道敌人都明白自己此行若不成功九死一生,就抓住了这个弱点不放,找了一群会说匈奴话的人来,站在阵前弓矢不及的地方,放声开始高喊。

    此地有许多鸿胪寺官员,负责接待的便是外族使臣,会说蠕蠕和夏国所用匈奴话的人一抓一大把,这些人听了崔浩的指示,立刻鼓足力气,放声大喊了起来:

    “现在投降,赏赐夏国土地,家小也可免罪!”

    “蠕蠕们听了,杀一个夏人给一头牛!杀两个夏人给一斤金子!若是杀十个夏人,让你们在敕勒川放牧,赐你们牛羊成群!”

    “夏国已经败了,你们还是速速逃走,免得客死异乡!”

    “上将想要功劳,派小兵去送死,是何道理?不如放下武器投入我军阵中,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两军在这空旷的平原上征战,霎时间羽箭长矛在天空中飞来舞去,杀声震天,血肉横飞,有两支蠕蠕人被围住眼见就要被刺死当场,听到崔浩等文臣的呼唤,立刻丢下兵刃,下马投降。

    拓跋仁是员智将,并不趁此杀了这些蠕蠕,而是令人将他们的战马刺死,将他们赶到一边,准备叫人绑走,结果赫连定居然不顾那是盟友,派手下弓箭手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跑到阵前,一阵乱射把这些投降的蠕蠕给射死了。

    蠕蠕人和蠕蠕的将军们顿时对赫连定又气又骂,他们阵前反复投降已经成了常事,蠕蠕人均寿命短,塞外生存不易,每个人口都十分宝贵,即使叛了也不会被人羞耻。可是赫连定却知道这时候只要有蠕蠕再来这套,很快夏人也会照学,那就真的糟糕透顶了。

    崔浩之计原本已经奏效,无奈赫连定果然不负他“夏国柱石”的称号,不但看破了他的计策,还立刻冒着得罪蠕蠕人的危险,将隐患直接消灭,令得一些准备投降的伤兵和蠕蠕人都不敢再试。

    “只希望夏国能早日被灭,这赫连定若是为我所用,必是可以建功立业、镇守一方的大帅之才。”

    拓跋焘如今已经被重重围困,居然还能想些这样的东西,若是赫连定知道了,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拓跋焘提着长刀在阵前指挥作战,却发现没有蠕蠕和夏国人将弓箭射向他的方向,他是越到危机越是冷静的性格,只是略略一想,便知道了是何缘故。

    “想要活捉我?”拓跋焘冷哼一声,提刀对着三军将士大喊:“吾必死战到底,众将士不用在意我的性命!”

    众人正为了保卫拓跋焘的安全誓死拼杀,猛听得大可汗突然说起不用在意他的性命,顿时无论敌我,皆为大惊。

    拓跋焘知道对方要活捉他,反倒准备利用别人投鼠忌器之心,想要身先士卒,带着身边最精锐的武士冲杀。

    他横刀立马,振臂呼道:

    “若我战死此地,我的儿子拓跋晃登基,原辅弼大臣不变,窦太后升为太皇太后,照料新皇至十二岁亲政为止。若拓跋晃不幸早夭,我的王弟拓跋健继承王位。有幸存之人,务必传我口谕回京!”

    他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儿子来的正是时候。

    何止是福星,如果要是他死了,简直就是救了大魏之人!

    他的保母窦太后是女中枭雄,又有他临走给的兵符在手,必定能护庇他的儿子平安长大。

    赫连定听到拓跋焘说到“儿子”云云,顿时心口剧震,一口腥甜之气汹涌而上,险些跌下马去。

    他们这群冒死进入大魏之人,原本就存着有去无回之心,除了抓住拓跋焘和他身边的重臣大将们威胁大魏,再无求生之路。

    但鲜卑人性烈,视死如生,根本不惧这种威胁,夏人和柔然人会这么笃定魏国人不会轻易让拓跋焘去死,便是因为拓跋焘乃是鲜卑盼了许久的英主,而且并无子嗣的缘故。

    拓跋焘如今二十岁,他十二岁当太子,理政八年,乃是聪明雄断之主。他的弟弟们个个年幼,除了这位“大可汗”,其他宗室都不可能同时压服鲜卑贵族和北方汉人,为了平衡和社稷,魏人也会迎回这位君王。

    可是拓跋焘如今说他已经有了儿子!

    拓跋焘有了血脉,只要这位血脉不要太差,魏人们也会重新再造出一个“拓跋焘”来。

    “赫连定,你们当初不是这么说的!”

    有许多柔然的部落主听到拓跋焘的话,立刻变了脸色,出声质疑。

    柔然没有什么王将,柔然大汗下令,各部落主为了利益聚集在一起,就算有使臣去了柔然,部落主们愿意冒死前来,自然都是为了各自的好处,此时好处没看到,最危险的事情倒发生在了眼前,顿时破口大骂。

    赫连定哪里敢开口解释,他那一口鲜血要是喷出,顿时军心就要动摇了!

    拓跋焘目力虽好,乱军嘈杂,却听不到对方具体说什么,但见蠕蠕各个气愤,便知道对方真的是下了活捉的决心,顿时对崔浩喊道:

    “让他们喊,喊我有儿子了!天降麟儿,生来异象,是命定的英主!”

    崔浩何等人物,一听拓跋焘突然说出这话,立刻也就知道了为何原因。他一边想着能谋划此事之人果然非同常人,连绑架魏国君主的计策都能想出来,一边按照拓跋焘的吩咐,命令鸿胪寺众赞者改为呼喊拓跋焘有子一事。

    拓跋晃刚刚降生不久,他国不知,这些京中百官却是知道的,就连崔浩也是借此机会才和鲜卑贵族冰释前嫌,当下人人都觉得拓跋晃果然是福子,喊起来底气更足,夸得那拓跋晃恨不得生来会走,张口既言。

    蠕蠕人首先士气大跌,他们迷信天命,觉得这是上天给他们的警示,顿时气泄。夏国人已经和羽林军杀红了眼,听不到对方说什么,但却觉得羽林军们越战越强,打到后来连眼睛都亮的瘆人,吓得先胆寒三分。

    几万人马在此结阵立营大战,喊杀声自然传出极远,就算魏国地域辽阔北方人少,此时也有不少经过或住在附近的百姓牧民行人等知道此地不对,四散去寻找魏国官员。

    赫连定知道魏国的兵将向来能死战,羽林军装备又绝非一般的精兵能比,久战之下必定要被援军活活围死,只好一咬牙,命人挥起令旗,让出原本准备的三千精锐骑兵出阵。

    这三千精锐一直养精蓄锐不曾出战,战马也是养足了马力,此时出阵,正是时候。

    这三千人是他十多年来南征北战的宿将,人人都是难得的勇士,此番前来,他已告之这些人,他们的家□□小夏国国君一定好好对待,便是战死,也至少赡养三代,这些骑兵如今已经抱了必死之心,无不以一当十,大声冲杀,朝着拓跋焘的方向冲锋而去。

    宿卫军乃是保护皇帝的军队,宿卫军的车骑将军令旗招展,数千人马围了上去,刀矛齐施,这些宿卫要用人命去拦这群马力充足的敢死之士,只听得杀声动天,血肉横飞,拓跋焘虎目含泪,擎力在手,想要相救,却无计可施。

    赫连定心中比拓跋焘还要心痛,他一直死咬着自己的牙齿,就怕一个张口,心血上涌,咬到后来,连牙齿都痛到麻木。

    可他只能继续挥舞将旗,让其他人马跟在这三千骑兵之后进攻,以前方之人的血肉作为挡箭之盾,护卫之墙,朝着拓跋焘继续前进。

    就在通往拓跋焘的路上,塞满了蠕蠕人、夏国人和魏国人,蠕蠕的骑兵不能奔驰,为了活捉拓跋焘,只能下马,待杀出一条血路,却见拓跋焘已经命人准备好弓箭,齐射了一番。

    汉臣们的嗓子已经喊哑,对方投降之人寥寥无几,好在羽林军们越战越勇,彻底被磨练了出来。

    他们原就是贵族高门之后,或是军中战功卓绝的战死者后裔被抚恤,都是从小习武,武艺精湛,又有名师指点,其中不乏可以为将之才,欠缺的仅仅只是实战经验。

    如今为了保命、为了勤王、为了撑得更久一些,这些人往日里所学的一切都被百分之一千的发挥了出来,他们的兵甲武器远比敌人要精良的多,战到后来,敌人的刀口卷了、盔甲烂了,他们依然还可以继续再战,损耗极小,胆气越越生越大,更是令敌人胆丧心惊。

    拓跋焘已经开始和敌人交手,崔浩见此时已经不是添不添乱的事情了,立刻卷起袖子,拿起弓箭也开始射击。

    这时士族的君子六艺里,“射”是必学的,文臣们见崔浩已经开始还击,便也各自拿剑的拿剑,拿弓的拿弓,以保护皇帝的安危。

    一场恶战让双方都要力竭,就在此时,忽听得远处呜呜呜地传来一阵尖锐急促的号角之声。

    一众人等都在死战,一听到这号角之声,蓦然间轰的一声,同时朝着号角方向看去,脸上均有惊惶之色。

    那号角之声从西方传来,而西方是夏国的方向,谁也不知道,这一声号角是哪一方的援军。

    号角之声乍响后,初听还在十余里外,第二次响起已经近了数里,第三次响起又近了数里,便是天下再快的马,再强的骑兵,也绝无如此迅捷之理。

    拓跋焘惯用骑兵,听到号角声响起三声,顿时大喜过望。

    号角连响,说明已经有援军到了近前,只是骑兵不似步兵,马力有好有坏,援军也是有快有慢,来的快的在前面,来的慢的在后面。掉队在后面的部队用号角发出声音,前面的部队用号角声指引正确的方向,所以号角声才一声近似一声。

    最近的那一声已经就在眼前,说明有善于疾行的部队已经抵达了。

    随着西方的号角声起,北面也开始传出号角之声,听声不过十里左右,号角飞传,传到最近之处,便陡然收声。

    若说西边来的可能是夏国人,那北面来的,绝对不会是敌人了。

    羽林军和宿卫军欢呼震天,赫连定的部队本来已经拼杀到拓跋焘的近前,猛听得号角之声频传,突然间鸦雀无声。

    拓跋焘狂声大笑,指着赫连定大叫:

    “你如今投降,我定饶你麾下众将士不死。”

    他心中不屑蠕蠕,却十分看重赫连定,想要留下这个人才,是以只对赫连定招降,声音极为响亮。

    西边的大地已经开始颤抖,号令官将拓跋焘的号令传下去,但听得一句“投降不死”的号令变成十句,十句变成百句,百句变成前句,声音越来越大,满世界都是“投降不死”之声。

    声音如此传递,却依然严整有序,足见羽林军的素质之强。

    赫连定脸上又红又白,号角乍起的时候他就知道不对,因为夏国再无援兵可用。

    刹那间,他的那口血终于没有撑住,猛地喷了出去!

    随着胸口之血喷出去的,还有他硬生生咬碎的几颗牙齿。

第159章 恍若初见

    夏国是北方十六国里匈奴人建立的国家。赫连氏族野心勃勃,又具有胡族特有的野性,是以夏国是典型的以铁腕政策统治着治下的国家,虽不至于民不聊生,但百姓生活之艰苦,不足以外人道也。

    统万乃是蒸土筑城,只要民夫所筑之段能用锥子刺入一寸,便杀了那段的作者,捣成肉泥一起蒸在土里做墙,如此残暴血腥,这统万的城墙,也不知道埋葬了多少死去的亡灵。

    但即使如此,能在北方建立国家的胡族没有一个是平庸之辈,或是几代的厚积薄发,或是某一代英主的高瞻远瞩,十六国中没有哪个国家是可以小视之国。

    这些胡族建立起来的国家总是有着强烈的侵略意图,又好动刀兵,赫连定能征善战,虽然因为出身没有被立为储君,在国内的人望却不比赫连昌低。

    赫连定虽然是“国之柱石”,但在外族和其他诸国的名声却不是很好,因为他很少留下活口,对外战争时,无论对方是敌国的平民还是兵卒,只要是成年的男人,他都会将他们全部斩杀。

    据说他最崇拜的将军是战国时期秦国的大将“白起”,那么他为什么会如此做,大致也能推断的出来。

    夏国国势渐渐在走下坡路,而周边诸国和异族都在不停壮大自己,若不想尽一切办法削弱敌人的势力,先死的就会是夏国。

    赫连定知道夏国倾颓之势不可挽回,所以他来了,来赢一场豪赌。可是对方的实力和运气给他重重甩了一个巴掌,让他输的刻骨铭心。

    在号角响起的这一瞬间,赫连定已经知道魏国是不可战胜的。一场突袭,多少个月的筹划,四万多人马的长途跋涉,若此行去绑架的是夏国的君主、凉国的君主、燕国的君主,怕是都已经成了……

    可魏国的文臣不怕死,武将不惜命,而救援来的比任何一个国家的骑兵都要快速,这位君主自己,从头到尾都站在阵前,没有退后过一步……

    想起夏国救驾救到一半被魏兵吓得败退的各部将军们,赫连定只觉得胸口又在翻涌,快要跌于马下了。

    西方的号角一声快似一声,北方的号角已经就在近前,羽林军和宿卫军都和扶乩请神了一般瞬间战力超群,赫连定知道自己这方大势已去,一咬牙,将旗朝东,鸣金撤退。

    西边和北面都有大部救援,只有东面毫无声息,显然援军是从西边而来,又联合了北面的部队,东边却是没有防备,可以突围。

    虽然夏国是在西边,但他如此失败,绝对不能给拓跋焘抓到,他若投降,一百多家中老小就要尽数被族诛,如果他死了,拓跋焘就会利用他动摇夏国最后的士气。

    他只能逃,沿着蠕蠕东线进入大魏的路径,逃到库莫奚去,想法在再折返回到凉国,以图大业。

    赫连定鸣金撤退,这些夏国精兵接到鸣金的指令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开始了逃亡,他的部队比蠕蠕人严整有序的多,撤退时也是形若疾风。

    蠕蠕见赫连定要跑,顿觉不妙,骂骂咧咧间也开始奔逃,只是蠕蠕惯于草原中作战,以氏族为单位,一旦情况不妙都是东逃西散,作鸟兽状逃命,一时间乱作一团,蠕蠕各部的部落主有骂的,有杀的,都止不住这乱糟糟的态势,聪明的想起赫连定的厉害,立刻跟随着他的方向撤,一群人朝着东边而去。

    拓跋焘见赫连定等人要跑,立刻命令羽林郎出击追赶,务必要把赫连定活捉回来。羽林郎之前被几倍于自己的人数围攻,如今拓跋焘下令追杀残兵,顿时各个打起精神,纵马追赶。

    之前蠕蠕和夏国人千里奔袭,虽有数马相换,但毕竟是远道而来,马力已经消耗不少,而羽林军是在原地坚守,虽战马也有挪移跑动,但比起这些人的马来马力不知要充足多少,没有一会儿,跑在后面的就已经被冲杀了个干净,纷纷掉落马下。

    赫连定一边跑一边流泪,他哭的是自己的将士们,以及以后迷茫无定的命运。但凡溃军撤退,能成功逃离的至多不过三分之一而已,而如今他深入敌国境内,若想成功撤离,如何解决后勤补给、粮草水源,都是很大的问题。

    到最后,能活着回到故土的,不知道还有几人!

    可是故土啊故土,等他回到统万城,统万还是不是夏国的,都已经难以确定了啊!

    ***

    赫连定率着残兵撤退了,拓跋焘从来都不是相信什么“穷寇莫追”的主帅,在自家地盘上,打的就是赶来行狼子野心之辈。

    拓跋焘只留了五千的宿卫守护,其余众将士全部被派出去追杀夏国骑兵和蠕蠕人,除了要求夏国平原公赫连定一定要活捉以外,其他人的性命都是“以军功记”,这让羽林军里许多新兵蛋子嗷嗷嗷地就奔了出去。

    拓跋焘心中想着等下就有大军来救援,自然不会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而后方的汉臣们这时候居然还关心帝王的风骨和尊严,无论拓跋焘如何不耐烦地拒绝,崔浩和众多宦官、侍者,愣是捧来了清水,拿来了干净的衣甲,要求拓跋焘洗漱换上,“以安臣心”。

    拓跋焘对于崔浩的进言,哪怕是“请陛下脱光了衣服绕城三圈吧”这样无厘头的,也会再三考虑,在确认真的是开玩笑以后,才会提出反对,所以当崔浩坚持一定要整理好仪容,表现出从容不迫的样子时,拓跋焘也就认命的散开头发让周围的宦官侍从给他净面擦手更衣,然后还有闲情和旁边的大臣们开玩笑:

    “刚才那吼得特别大声的,是哪个?”

    鸿胪寺官员各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推出一个年轻的官员出来,脸皮生嫩,满脸通红,听了拓跋焘的话,立刻不好意思地说道:“下官是鸿胪寺赞者郑宗。”

    拓跋焘听他称赞自己的儿子恰逢其时,是天赐之祥瑞,心中高兴,随口就说道:“你声音洪亮,口齿清晰,胆量也过人,以后就留在朕身边,当个舍人,专门负责传话吧。”

    舍人便是贴身伺候皇帝,负责整理奏折、草拟文书和传令众臣的近身文官,品级很低,却是天子近臣。这人一把好嗓子居然得了这般圣宠,莫说他自己不相信,跪下磕头谢恩双眼噙泪,就连他的上官们都是一副悔恨自己没有把嗓门生的再大点的样子。

    拓跋焘这边有条不紊的整理着“面子工程”,从西边来的先头部队已经露出了旗号,如今正跟逃窜在西边的蠕蠕们战在了一起。

    只见蓝底黑鹰的鹰飞之旗迎风招展,当先穿着照夜明光铠的主将手提一把长戟,率先冲入敌军阵内,不过是一个马身的距离,就已经将当头的蠕蠕领袖跳于马下,周围几个蠕蠕想要飞马来救,之间那主将长戟轻扫,一个横拍,竟然把蠕蠕抽飞了出去……

    此时拓跋焘等人都在阵前观察战势,拓跋焘目力极好,见那主将只是三两招之间已经造成一死一伤,顿时抚掌大赞:

    “库莫提几年不见,武艺又见大长!”

    武将大多认识库莫提的将旗,其余文臣就算不认识旗帜,那一身照夜明光铠也只有宗室、主帅和皇帝身边的贴身宿卫有穿,再一提“库莫提”的名字,几个大臣立刻“啊”了出声,了然道:“原来是拓跋提将军到了,难怪如此之快,鹰扬军果然名不虚传!”

    拓跋焘与库莫提从五六岁起一起长大,他两人形容相仿,身高类似,连两个人的力气都是生来就大的惊人,库莫提和拓跋焘都能开一百五十步的弓,举四百斤的石锁,人人皆称他们为“天生勇士”,拓跋焘有兄弟六七个,却觉得只有这位堂伯家的兄弟才真像是他的亲生兄弟,感情自然是非同一般。

    他一遇险,居然是黑山大营里驻守的鹰扬将军千里来救,若是换了哪个多疑的君王,一定会怀疑他为什么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巧,但拓跋焘素知库莫提的品性,根本没有生疑,心中自然一片滚烫。

    拓跋焘欣喜于库莫提的武勇,于是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看着那边主将手持一把长戟,将败亡的蠕蠕们挑于马下,不停称赞:

    “你们看,我这位堂兄从小力大,刚才那蠕蠕举刀要劈,却被库莫提的长戟震的撒开了手,这便是他又在暗自发力的原因。当年我们一同习武,我在他这招上吃亏了许多次……”

    “壮哉!库莫提居然以一敌三不落下风!咦?他身边怎么没有亲卫?是了,急行军来的如此之快,亲兵掉队在后面也是寻常……”

    “哎呀呀,怎么让那个蠕蠕给跑了过去!他的青骢马……咦?怎么是匹红马?”拓跋焘眯了眯眼睛。

    崔浩在一旁接腔:“颍川王要真的是千里奔袭而来,也不知道要换多少匹马,换了一匹陛下不知道的,也是寻常。”

    “也对!”

    拓跋焘立刻释然。

    众文臣武将将拓跋焘对自家兄弟又是赞赏又是评价,纷纷投其所好,这个说库莫提是个有“其父骁烈之风”的人,那个夸他“忠心为主”,还有一群人说他“武艺高强”、“领兵有方”,拓跋焘

    拓跋焘继眼见着打着鹰飞旗的主将带着几千骑兵,在干净利落的剿灭了慌不择路逃到西边的蠕蠕们后,直直冲着王帐的方向而来。

    “库莫提在黑山大营,武艺进境越发了得,哎,蠕蠕人出战的究竟有多频繁,竟让他几年之内磨练成的如此的老练……”

    拓跋焘见披着照夜明光铠的“堂弟”已经奔到了近前,连忙奔出阵去,迎接自己的兄弟。

    众宿卫见拓跋焘连侍卫都不带就奔了出去,俱是一怔,这般相信对方,若对方心中有歹意,趁此机会行刺,那拓跋焘还有命在?

    所有宿卫立刻拔腿就追,好在对方的主将在离拓跋焘几十步远的地方就已经下了马,纷纷收起兵器,单膝下跪恭迎圣驾。

    众人这才发现拓跋焘的信任不是无缘无故的,这般千里奔袭而来,却没有上前先邀功,而是先行下马行礼,对这位大可汗的尊敬,可见一斑。

    崔浩等大臣微笑着也上前迎接,一时间,君臣相和,良臣名将,相得益彰。

    拓跋焘大步流星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将穿着明光铠低头行礼的主将一把拉起,大力拥抱后猛拍左肩。

    “我见鹰飞旗招展,便知道是你来了,兄弟,我……呃?”

    拓跋焘正准备贴面行鲜卑人迎接之礼,突然一下子僵住。比他更僵的,是那个被他强行拥抱在怀里的主将。

    站得远没发觉,骑着马没发觉,跪下行礼没发觉,这把人往怀里带的时候却不得不发觉了。

    库莫提身高八尺有余,这主将……

    只到自己下巴啊喂!

    “库莫提,你怎么缩了一圈,黑山大营吃不饱吗?”

    拓跋焘愣的回不过神来,看着满脸尘土的主将,有些迟疑地仔细看去。

    “咦?你这厮是谁?”

    可怜贺穆兰为了救人,几天不睡,一条命都快跑没了,两个眼里全是血丝,好不容易击退残兵到了近前,又怕自己不是鹰扬将军被人当做不明人士拿下,只敢站在远处行礼,等候礼官引见……

    谁料拓跋焘如此“热情”,亲自迎出来不说,还一把把她抱住,行了个鲜卑兄弟相见之礼。

    贺穆兰先是僵硬一阵,后来猛然反应过来:——不是拓跋焘要抱她,是拓跋焘以为自己是库莫提,抱错了人!

    贺穆兰哪敢再多僵着,连忙从拓跋焘怀里挣出来,又单膝下跪于地:“卑职乃是库莫提将军的亲兵,名唤花木兰。”

    花木兰?名字怎么这么熟?

    好似是右军那个在营啸中崭露头角的新人,有将军写信来荐,他还派了素和君去视察大营的时候看看是否名副其实的那个?

    拓跋焘上上下下的扫视着这位“右军第一强人”,怎么也看不出这看起来一点也不魁梧的花木兰到底从哪迸出这么大的力气。

    贺穆兰只觉得一股视线从她头顶心扫来扫去,心中更是不妙,将头压得更低了。

    “把头抬起来给我瞧瞧……”

    我了个擦!

    这个纨绔子弟调戏街边良家妇女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你说抬就抬啊!你说抬我就抬,我岂不就成了街边的良家妇女了?

    花木兰一世英雄,和另一位当事人杰这辈子的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狗血这么小言的开始?

    老娘就不抬!

    贺穆兰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不上了,愣是装作没听见,闭起眼睛装死。

    拓跋焘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穿着库莫提明光铠的“亲兵”居然拒绝抬头,看了看她后面的诸多骑兵:“你们这同袍怎么了?耳朵不大灵光?”

    好在拓跋焘没有做出上前捏住贺穆兰下巴再抬起来这么酷帅狂霸拽的事情,只是像是看神经病一样的看贺穆兰后面的人。

    拒绝大可汗的命令,和神经病也没什么区别了。

    一个鹰扬骑士大着胆子凑上前俯下身子看了看,抬起头来推测着说:“花亲卫眼睛闭上了,是不是赶路又杀敌,太过劳累,一不留神睡过去了?”

    他们疾行赶路,有时候下马就睡着了,或是说话说着就睡着了,根本不分场合和对象。拓跋焘也是曾经千里疾驰过的人,一听这话,脸上看癔症一般的表情立刻收了回去,神色复杂道:“确实是个忠心之人啊……”

    贺穆兰被这神转折惊得一后背冷汗,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该装睡好呢,还是装醒好呢?

    好在这位神队友见拓跋焘并无怒意,居然还大着胆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又不停唤着她的名字,贺穆兰这时候再不顺坡下驴就真是驴了,立刻晃了晃身子,然后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来。

    兄弟,好兄弟,等回去请你吃肉!

    真是机智的好少年啊!

    这时候,大臣和武将们已经也跟了上前,见“拓跋提”将军还跪着,拓跋焘一脸复杂的神态,都不知道是闹得哪一出,各个面面相觑后,齐齐看向崔浩。

    崔浩硬着头皮上前:“陛下,怎能让将军……”

    “花木兰,你救驾有功,无需再跪……”拓跋焘上前几步,虚虚扶起贺穆兰,亲热的挽着她的手道:

    “我大魏有汝等这般的勇士,何愁不能一统北方!”

    若是别的将士,此时一定感动的痛哭流涕大币心,可惜贺穆兰已经继承了花木兰的大半记忆,连后来那个英明神武声威最为显赫时候的拓跋焘都已经有印象,对方甚至还差点成功采阳补阳,阿不,采补先天真气,嘶好像也不对?

    总而言之,并不是对拓跋焘如何好奇。

    不过对方这时候即使只有二十岁,一身气度也已经十分不凡,贺穆兰略微一扫,见他身上干干净净,连头发都没散乱,在这种大军逼迫、都要贴身肉搏的时候,拓跋焘还能毫无狼狈的样子,贺穆兰不由得在心里赞了声“果然非同凡人”,拱手做出一副被感动的样子,谢过拓跋焘的夸奖。

    这时候文武官员才发现来的并非是颍川王兼鹰扬将军库莫提,而是一个完全不知道姓名身份的骑士,脸上也不由得露出和拓跋焘刚才差不多的神色。

    他们刚才可是附和着拓跋焘大夸特夸来人的英勇神武、忠心才干的,结果现在一看,只是个无名小卒?

    拍马屁拍在马腿上?

    这人哪里冒出来的啊?穿着库莫提的衣甲作甚?!

    还是崔浩老练,立刻捻着几根细细的长须赞叹道:“不过是鹰扬将军麾下的一员小将,都有如此的武艺和神力,想来鹰扬将军更非同一般,陛下,您该说我大魏有如此的精兵强将,必定能成就一番大业才是。”

    众臣正在尴尬,就连拓跋焘刚才愣住,也是想起自己夸“库莫提”阻截蠕蠕夸的是浑似对方武神在世,再一看坏了,就是个新人,从军都没一年的小兵而已!

    这么夸,库莫提脸往哪儿放?

    如今崔浩一给台阶,各位大臣立刻开始跟着夸奖起花木兰,直说的花木兰脸都红到了脚底,完全不知道自己只不过是跑得快一些,怎么就这么受欢迎了?还是说刚才真的是快要崩盘了,自己莫名其妙力挽狂澜?

    如今夸也夸完了,鹰扬军里花木兰虽然穿着明光铠走到最前面,却不是因为她官儿最大,而是因为她武艺最拔群,而且又是库莫提的亲兵,被库莫提委于重任,人人都服从于她而已。这一群骑兵中,官位最高的倒不是花木兰,而是沿途求援求来的一位镇戍将军,和鹰扬军中一位越骑校尉。

    按照鲜卑军中的惯例,两个地位最高的武将上来接受大可汗的询问,贺穆兰脱下头盔退了几步听着拓跋焘对他们问了几句,然后拓跋焘一指新立的营寨,对他们说道: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外面还在冲杀,我们去那里细谈。”

    这两个将军都是少帝的脑残粉,听了拓跋焘的话感激涕零两眼含泪犹如对方说了什么恩赐九族之言,连跟着拓跋焘走路的脚步都是飘着的。

    ‘还以为自己遇见拓跋焘以后就如寇谦之第一次见她那般,即使不是天雷引动地火画面陡变,至少也该是两人一见如故君臣相得然后顺理成章,谁料除了一开始认错人乌龙的一抱,也没啥了不起的了。’

    贺穆兰抱着头盔闷头在后面走。

    ‘我拼死赶路,一路借人,又拼杀了一番才到了拓跋焘面前,现在他居然夸我一句敷衍的话,就带着两个将军并肩而谈了……’

    说好的剧本根本不是这样的!

    拓跋焘走了几步,刚刚进入车阵之中,突然想到一件事:

    “刚才我听号角,三声之中相隔不过十几里,如今时间都过去了半个多时辰,怎么后面的援军还不见踪影?”

    贺穆兰抱着头盔的手一抖。

    鹰扬军的越骑校尉脚步也停了下来,见君王问的这么直接,也不敢隐瞒,立刻说道:“我们和花亲卫奉鹰扬将军的将令,沿路马不停蹄的去讨救兵发兵朔州,因为并不知道王驾现在到了朔州的哪个地方,所以大队人马分散四处寻找陛下的踪影。”

    越骑校尉的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愣。

    “队伍分的散了,人数就不够多,花亲卫怕人少震慑不住敌军,就让我们若是发现王驾踪影,就在十余里地外留下几个号手,再行几里再留下几个号手,等片刻后,号手吹号示警,做出大军分批开拔的样子,迷惑敌人……”

    这时候,无论是崔浩,还是拓跋焘,都颇感兴趣地朝贺穆兰看去:“看不出,你还是个胸怀妙计,智勇双全之人。你那三声号角,不但骗了蠕蠕和夏人,连我等都骗了过去,还以为大军到来,士气顿时高涨,痛打落水狗。”

    拓跋焘说到后来,自己大约也是觉得好笑,连着大笑几声,豪迈地说道:“你们看,连老天都是站在我这边的,这便是命也!”

    众人皆称“天意如此”,对贺穆兰极为赞赏。

    贺穆兰脸皮再厚这时候也不敢领功,连忙低头连称并非自己的计策,而是她有一个好友,名为若干人,平日里最喜这些兵法韬略,曾根据汉人“扬灰作势”之法,想出这个虚虚实实地震慑之计,她以前觉得挺有趣,如今正是可用的时候,便依样画葫芦用了出来。

    得了大功却不倨傲独占,拓跋焘立刻对花木兰多了几分好感,再一听若干人的名字,便看向自己的贴身宿卫,出声询问:“狼头,我记得姓若干的年轻人不多,这个若干人,可是你家的兄弟?”

    贺穆兰好奇地看了过去,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个笑容和煦的青年,长相不似鲜卑人,温厚的倒像是个汉人的文士,他点了点头,躬身说道:“正是我若干家这辈行三的三弟,名唤‘人’,家中叫他三郎。”

    “我记得你大哥也是在鹰扬军中做个副将,你一姓三兄弟皆是忠心耿耿之人,等我回京,重重有赏。”

    他又转头朝向贺穆兰,颔了颔首:“虽然不是你的计策,但为将之人,不看这计策是谁出的,而是看敢不敢用,如何去用。你有决断之才,也是个堪当大用之人,你和鹰扬军众人,也重重有赏。”

    这话便是重重的夸奖了,就算贺穆兰知道花木兰日后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将军,得到这般的夸奖,心中也不免有些激动。

    难怪拓跋焘在“脑残”之前一副英主的气象,就看他如此会招揽人心,便知道不是什么只会打仗的蠢货,至少在他手底下办事,挺有成就感的。

    别小看这成就感,多少人鞠躬尽瘁,就为了得一“以国士待之”的主公。

    拓跋焘心中欢喜,他自己便是弱冠之年,爱用年轻人,也喜欢看年轻英才出仕,意气风发之下,拓跋焘举目四顾,朗声长道:

    “我行到朔州边界,突遇大军来袭,多亏各位奋勇拼杀、以保国体。各位都是忠臣,今日在这里的人等,上至将军大臣,下至奴仆贱役,人人皆有封赏,待我灭了夏国,与众卿同乐!”

    一时间,“倍当”、“倍当”,“万岁”、“万岁”之声不断,贺穆兰挑了挑眉,这才知道那支不明身份的队伍竟是夏人。

    夏人怎么和蠕蠕搅和在一起了?她可肯定花木兰那一世没这个事情!

    难道因为她扇了几翅膀,这个世界的历史都完全不一样了?

    对了,是不一样了,连狄叶飞都已经去了高车啊!

    万岁之声刚刚停歇,北方大地又是震响,原本在十余里外吹响号角的这支部队,总算是整军赶到了。

    为首的又是鹰扬之旗,和贺穆兰这几千人马不同,北方来的部队甲胄齐整,人数约有两万,为首的打着王旗和鹰扬旗两旗,这次来的绝对是颍川王兼鹰扬将军拓跋提无误。

    可惜经过了一开始的乌龙事件,拓跋焘那股子激动和暖流也已经平复了许多,他居然还能安下心来让旗官给新来的部队打出旗示,让他们前往东边,继续追击敌军。

    库莫提远远的看到自己的鹰飞旗已经入了皮室大帐的营寨之中,王驾那边虽然地上尸横遍野,但士气却依然高涨,又有旗令要求追击敌寇,便知道王驾应该是无事,倒霉的是偷袭之人。

    库莫提接到命令也不多耽搁,几声号角,几次变换将旗之令,留下一半人在原地保护王驾,亲率着另一半人调转马头,朝着东边而去,帮着羽林将追人去了。

    拓跋焘见又去了上万人马,这朔州四边再也找不到比他们这里更多的军队了,心中也是安定,带着文武大臣和新来的鹰扬军、镇戍将军等人往皮室大帐的方向走,静待追击之将的好消息。

    贺穆兰跟在众人之后,偷偷打量众多面熟又眼生的人。

    皇帝身边那个穿着紫色官服的中年美大叔,应该就是崔琳的爷爷崔浩,刚刚贺穆兰和他打了个照面,两人五官非常相似,只不过这崔浩是个瓜子脸,眼睛又狭长,看起来文秀的似个女人,崔琳眼睛虽长,但却不是这般女相,所以比他要英气一些。

    另一个满脸坚毅之气的武将,想来就是后来羽林将的统军将军步堆。他和夏鸿将军乃是好友,花木兰也有些印象。

    这里许多文臣,七七八八,贺穆兰扫了一圈,竟没有一个认识的。

    花木兰那辈子是有多么不受文臣待见啊,居然没几个认识的!要知道她在黑山大营里行走,经常看到某个陌生的面孔,都会浮起“哎呀这个人后来要高升”,或者“这个人冒领军功后来被斩了”这样的印象,可这里的总算都是些要臣或者受信任的鲜卑大臣、汉人大臣了吧,居然找不到一个认识的!

    只有一个看起来文弱的小伙子,跟在皇帝身边的,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她印象里花木兰有印象的那个似乎是个宦官,而这个明显是个级别很低的小官,所以她也不敢确认。

    她抱个头盔,假装不经意地四处用余光乱扫,一个不小心,和一双含笑的眼睛对上了。

    贺穆兰眨了眨眼睛,只见对她露出微笑的,正是拓跋焘先前曾经唤上前来的那个叫若干狼头的宿卫。

    ——若干人的二哥。

    在若干人的描述里,自家大哥是个脸面手黑,喜欢训斥他,教训起人会死人,揍起他来满地找牙的凶残哥哥,而自家的二哥,是个心黑狡诈、惯于做戏和栽赃嫁祸的阴险之徒。

    可她和若干虎头接触几次,无论是送衣威胁也好,还是前世花木兰救若干人那次若干虎头跑来右营救弟也好,贺穆兰都觉得若干虎头就是一个冷面的弟控,还是中毒比较深的那种,面冷心热,其实很疼爱弟弟。

    再加上她后来见到中年的若干人,听他说,他那“太守”的位子,也是自家二哥通过“裙带关系”给他弟弟谋来的,顿时觉得能帮弟弟弄到一地太守的兄长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甭说什么关系来的,能为弟弟找“裙带”,一定不会是什么坏兄长。

    此时再看这若干狼头,体型倒是符合宿卫军招募的要求,高大壮,长相也符合宿卫军的要求,带的出去,笑起来的时候,更是有一颗虎牙冒了出来,哪里是什么阴险狡诈之徒。

    若说若干虎头像是一只威风凛凛的阿拉斯加,这个若干狼头就像是那种萨摩耶,见人就猛笑的那种……

    什么,你说若干人?

    大概是二哈吧……或者金毛?

    此时若干狼头对贺穆兰微笑,还做了个“谢谢”的口型,显然是为了贺穆兰在陛下面前让弟弟露脸感到感激。贺穆兰抱着“好友的哥哥”就是“我的哥哥”的想法,也露出一个微笑,摆摆手表示不算什么。

    对方笑的更温柔了。

    贺穆兰眼睛有些被闪瞎,将手中的头盔抱紧,无力地望天。

    她对若干人识人的能力,已经有些不报希望了。

    ***

    众臣跟着拓跋焘到了皮室大帐的门口,只见这个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寨之外设立着王驾的仪仗,又有王旗招展,四周井然有序,甚至还有几个马奴在营寨外的立木上栓了御马,接着在后方的机会,将拓跋焘的所有替马全部都喂饱刷了一回,就为了大可汗若真要逃跑,立刻就有御马可用。

    拓跋焘随手把自己手边牵着的“超光”交给一个宿卫,送去给马奴照顾,他刚才一直在前方督师,竟没有发现后方竟然稳如泰山,连辎重车都已经收拾好了,立刻就可以用作冲阵,立刻点了点头,对崔浩和刘契等人一抚胸:

    “会稽公,崔太常,还有各位使君,实在是临危不惧,辛苦了。”

    鲜卑人抚胸是表示敬意,这群大臣立刻露出与有荣焉的样子,纷纷回礼表示这是应当做的,吾等要专心后方为各位冲杀提供有效的保障云云。

    只有几个镇守后方的鲜卑大臣知道事情的始末,亲眼见了这群汉臣在前方大战的时候慌乱的到处寻找兵器想要“添乱”却被崔浩拦下来的事情,心中不免有些好笑。

    可转念一想,他们又觉得汉人之中有崔浩这样的肱骨之臣,众人纷纷视其为执牛耳者,从来都是令出行从,即使大军压前也不过就是一句呼喝就冷静了下来;而鲜卑重臣中的领袖司徒长孙翰和司空奚斤却互相不和,一天到晚争斗不休,弄的鲜卑诸臣和贵族部落主也一天到晚明争暗斗,心中不免有些憋闷。

    汉人们信心满满,鲜卑大臣们心中有些唏嘘,拓跋焘方才击退偷袭的敌军,志得意满地进了皮室大帐……

    只有贺穆兰,愣在帐外,直勾勾地看着某处,半点想要进去的意思都没有。

    她并没有看见什么英俊潇洒的男人,也没有看见什么绝色的美人,但眼前出现的事物,比上面所说的两者更要迷人。

    只见一匹漆黑的成年公马被拴在一排柱子的最后面,那马奴给它喂食豆料,却被对方嫌弃,一头撞开对方的手,还喷了那马奴一脸的鼻涕。

    可怜那马奴敢怒不敢打,对方就算是个畜生,那也是御马厩里出来的御马,如今已经三岁多,可以用来骑乘的大宛良马,他哪里敢打它一下。

    那匹黑马斜着眼看了一眼那马奴,带着一副“我就喷你怎么着了”的欠揍表情,对方马奴咽了口气,把豆料收走了,转而喂食它隔壁的一匹黑身白蹄的乌云盖雪。

    那马明显温顺的多,低头就吃,吃的还特别多。

    贺穆兰捂着嘴,感觉眼泪要下来了,又想要大笑出声。

    原来你以前这么瘦小,在众兄妹中是最矮最瘦的一个!

    原来不是你后来才挑食,是一开始就挑食的要命!

    原来拓跋焘不是看重花木兰才送了你去,而是你这个贱脸瘦的时候更不讨人喜欢,连喂吃的都讨好不了,想来拓跋焘也是好脾气,才能被你喷了几次口水后只是把你送人,而不是像武则天一样劈了你……

    这到底是什么马奴啊,连自己照顾的战马喜欢吃煮熟的黑豆都不知道。

    越影……

    贺穆兰像是着了魔一样的朝着黑马的立柱和马槽架那里走去,越影像是对她的注视有所感触,瞟了她一眼,立刻嫌弃地扭过头去。

    “咦嘻嘻嘻嘻……”(那人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一颗黑豆,真恶心!)

    “花亲卫,你得入帐去,这里不能乱跑。”

    一个宿卫莫名其妙地抓住贺穆兰的肩膀,将她往皮室大帐里一推。

    贺穆兰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进了众人环绕的皮室大帐,在门口一个角落里被安置了下来。

    帐外战马嘶嘶,贺穆兰看着前方的拓跋焘,突然觉得对方一点都不英明神武了。

    喂,这么营养不良的瘦小版越影,纵使是少见的大宛神骏之后,公认跟的汗血宝马,可你这般高头大马的大汉,将它拉出来当替马……

    简直是虐畜好嘛?!

第160章 种马太监

    越影是花木兰连斩七大将,破了柔然主帐后,拓跋焘赐予她的宝马。

    大宛神骏说起来很多人不知道,但一提到赫赫有名的“汗血宝马”,便是人人都知了。越影、超光、赶月、赴远四马,都是拓跋焘上一代的战马配种所生的幼马,今年刚刚三岁多一点,到了能骑乘的年纪。

    拓跋焘的主马还是他们的爸爸,替马用的最多的是“超光”,因为超光年纪最大,性格最稳定,体格也最雄健。赶月是匹母马,拓跋焘大多用它来背负铠甲武器和干粮等物,到了越影和赴远这里,一个瘦小挑食,一个性格暴躁,把它们带出来,纯粹是因为他们确实是好马,有着其他战马都不及的能力。

    贺穆兰耳朵里听着拓跋焘不停的说着“夏国”如何如何,“蠕蠕”如何如何,脑子里想的都是该怎么让拓跋焘把越影赐给她,又如何想法子去讨好现在一看就是臭脸的越影。

    拓跋焘知道库莫提就在外面追击敌寇,已经不急着知道事情的始末了,反倒转而开始和太常崔浩,鲜卑侍中古弼讨论转道去攻统万城的可能性。

    对于这一点,太常崔浩表示了强烈的反对:“统万城坚固,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攻克的。我们原本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行动,自然是非常容易补充到粮草和辎重,可是一旦现在轻装前进,如果不能马上攻破城池,撤退的时候就会缺乏粮草,这是很可怕的错误!不如让其他将军前往夏国,这样更安全,方保万无一失!”

    “周几是生性谨慎之人,他负责守卫夏国各地的通路,绝不会毫无动静的放走赫连定。我怀疑周几的部队出现了问题,或是周几出了问题,才会让应该在长安被围困的赫连定率部来了我大魏境内。奚斤原本是镇守长安的,连赫连定逃去了哪里都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让我怎么能放心将攻打统万城的事情交给奚斤呢?所以我想先调动大军去和周几的部队汇合,再伺机攻打统万。”

    “粮草补给呢?攻城必须要用步卒,步兵如今集合在长安,只用骑兵,怎么攻破城池?”

    崔浩示意侍中古弼也进行劝阻。

    “若只是去和周几的军队汇合,倒是可以布置一二。”

    古弼能文能武,虽是侍中,但方才拓跋焘力战赫连定大军的时候,他也是上阵杀了人的。所以从贺穆兰的位置看去,只见他左边肩膀到腰间全是敌人的鲜血,说起话来颇有一股子狠戾。

    古弼说可以布置一二,一屋子的人立刻好奇了起来,拓跋焘更是“咦”了一声,让古弼快点解释。

    “如今夏国最难以解决的部队便是赫连定的两万人马,可如今那两万人马已经被我们杀的丢盔弃甲,又在这一战中死伤惨重,我们刚经过恶战,若敌方在我国留有探子,便知道陛下身边的羽林军受了损失,不可能想到我们会西进去夏国。”

    “我们年底刚刚攻破长安,士气正盛,夏国大半壁江山已尽入我国之手,补给要比去年要容易的多,我们可以先北上朔州休整,然后命崔太常和各鸿胪寺官员摆出王驾,带着羽林军和宿卫军小半继续前往黑山大营。”

    古弼的话一出,大帐里议论纷纷。朔州的盛乐是大郡,若是从盛乐的官仓调集粮草,再加上出京带的,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前往夏国。

    古弼继续补充。

    “敌人并不知道我们在朔州副将被赫连定消灭了多少人马,而唯一知道的赫连定往东逃窜,如今更是无惧。等崔太常和鸿胪寺的官员前往黑山以后,陛下带着宿卫军和羽林军的精锐,连同这次来救驾的各路将军一起,轻骑快速奔往夏国的弘农,和周几将军的部队汇合……”

    “正是如此!可惜赫连定没有投降,也没有活捉,否则我们把赫连定推出去,一定能大大的挫败敌人的士气。不知等会儿会不会有好消息。”

    拓跋焘对自己的御林军很是期待。

    崔浩见此君臣二人一个应一个答,而旁边的大臣几乎都是要被说服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何尝不知道趁着赫连定不在国内彻底拿下夏国是最好的反击,可是拓跋焘原本不是为了出征而出的京,补给、粮草、兵员和随行人员都不是往常的宿将老臣,他性烈如火,若没有老臣宿将压制,一下子打疯了,很容易中敌人的诱敌深入之计。

    之前数次就已经有过这样的事情,若不是宿卫舍命相救,将士们奋不顾身,前年蠕蠕大举南下的时候拓跋焘就已经被围死了。

    他抬眼看向古弼。

    这人确实是难见的人才,只是毕竟是鲜卑人,又出身不高,时时想着更上一层,谋求功劳,所以行事不稳。拓跋焘需要的是笼头和鞍绳,能把他往回拉,这古弼却是马鞭,只会让拓跋焘冲的更快。

    崔浩扫视整个营帐,资历老的都必须得伴随“王驾”前往黑山大营,有劝谏之能的又都资历不够,不能让拓跋焘信服。

    偏偏他还是“高车使”,只能继续向北,连随驾都做不到了。

    一想到这里,崔浩那美若妇人的面容上生出了轻愁来,蹙着眉头让人无限的联想。

    贺穆兰自从到了这里以后,便知道无论是一个士卒,还是一个普通的将军,对战局的影响都不大。

    这里是部落社会往封建社会转变的时代,出征在外更多的看的还是众臣、众将军和皇帝的博弈,皇帝说服了手下,手下就干;皇帝说不服手下,大家就罢工,皇帝也只能干瞪眼。

    她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位年轻的帝王从各个角度出发,说明自己要西行的原因,她位置在最后面,连贴近拓跋焘都不可能,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她在开小差,所以她四处偷看的毫无心理负罪感。

    “你不听听?万一王驾要前往胡夏,你身为库莫提将军的亲兵,一定是要随行的……”

    一把清亮的嗓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她一愣过后转头看去,这笑眯眯的不是若干狼头,还能是谁?

    “左右都是打仗,在黑山大营打和在夏国打,并无什么不同。”贺穆兰想得开,一点都不担心。

    “那怎么一样呢。蠕蠕住在草原里,一攻击便四散逃开,又穷的可怜。夏国自赫连勃勃立国起,一直横征暴敛,传闻统万城里的财宝多的数不胜数,统万城的皇宫中佳丽上千,只供皇帝一人享受,你想想,征西夏岂不是比在黑山大营里和蠕蠕们胡搅蛮缠好多了?”

    若干狼头压低声音,悄悄的和贺穆兰眨了眨眼:“我倒是想陛下快点说服这些顽固的大臣,好赶快去夏国呢。”

    这若干狼头倒是一个自来熟。贺穆兰笑了笑,算是回复。

    “你脾气倒和我家那阿弟完全不一样,两人竟能成为好友……”若干狼头见贺穆兰完全不为财宝和女人所动,心中已经对她评价不错了,再见她连口风都很紧,不是个轻狂之人,便好奇起自家笨弟弟哪里投了这花木兰的缘,甚至在大功面前都不忘分他一份。

    “我是若干人的火长。”贺穆兰随意地说出缘由,“若干人是个聪明人,我们火里人人都和他相处的很好。”

    呃……人人都爱欺负他,应该算相处的很好吧?

    男人的友谊也许就是这样的?

    “后来我去了库莫提将军身边做亲兵,他去了若干虎头偏将身边做亲兵,又在一军中,所以比旁人更加熟稔一点。”

    显然若干狼头在外人面前还是挺喜欢别人夸他弟弟的,贺穆兰明显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的好感度唰唰唰在往上升。

    但你要觉得他这时候要对你一见如故,或者猛然开启什么特殊剧情,那你就是太年轻了。

    因为这个笑的一脸温厚的男人居然开口说道:“啊,做了我大哥的亲兵啊,那他现在还没死吗?这可真奇怪。”

    贺穆兰华丽丽地僵住了。

    若干狼头像是没看到贺穆兰的僵硬,继续笑着说道:“征夏国是个好差事,不知道我家大兄和小弟会不会也随着库莫提将军一起去呢……”

    “应该会吧……他们在沃野调集人马,应该很快就到朔州了……”贺穆兰想起若干虎头还拖了一万匹马回去,这下鹰扬军人人都有军功提高了。

    “唔,小弟来了,那大兄大概会被活活连累死。算了,等要去西夏之前,我就勉为其难的把小弟给打晕了丢在朔州算了。”

    若干狼头眯着眼睛说道。

    “这样不好吧,呵呵……”

    贺穆兰傻子一样干笑。

    “啊,只是开个玩笑。”

    狼头随意点了点头,没一会儿,像是又看到一个熟人,对贺穆兰做出个“抱歉”的笑容,朝另外一个方向移去。

    贺穆兰冷汗还没擦掉,这位若干人的兄长大人又扭过头,对她小声说:“对了,我刚才的话真的只是玩笑,不要和我阿弟说。”

    可是你的表情满脸都写着“一定要告诉若干人那个笨蛋哟”的样子啊摔!

    哪里是玩笑啊!

    贺穆兰就这么百感交集的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走远了,从头到尾贺穆兰也不知道他凑上来找自己说悄悄话是为了什么……

    若干人,也许你说的没错。

    我已经深深的感觉到你和你二哥处不好的原因。

    因为连我都快变成蛇精病了。

    ***

    讨论没有花费太久,因为帐外马蹄阵阵以后,那个一脸正气的绿衣小哥在门口开始通传,说是沃野赶来的援军到了。

    拓跋焘再也没法子继续耗在帐子里和众臣打嘴仗,立刻带着一群文武百官出去迎接前来救驾的魏军。

    又没一会儿,出去追赶夏国人的库莫提将军和羽林军的统领步堆、拓跋仁陆陆续续回返,收获显然都不错。

    步堆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俘虏了大批的人回来,库莫提和拓跋仁显然不耐烦浪费时间,两军麾下替马的马背上放着的全是头颅。

    拓跋焘见了这样的功勋,自然是十分高兴,再仔细一看,俘虏里并无赫连定,不由得露出失望的神色来:

    “没有抓到赫连定吗?”

    “赫连定不知道用什么说服了蠕蠕,竟让怕死的蠕蠕断了后。有夏国的精兵和蠕蠕的部落主相护,我等没有追击上赫连定。”拓跋仁是宗室,又是上将,立刻回答。

    “不过他们逃走的方向确实是库莫奚,请大可汗发出号令,让御夷镇四边做好防备,说不定能活捉赫连定去。”

    拓跋焘自然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但他也知道,赫连定这样的宿将一定早就想好若计谋不成如何撤退的事情,想要全头全脚的把他俘虏回来,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好在正如拓跋仁所说,如今他们在明,又是逃兵,缺乏粮草辎重,在逃跑的路上一定会发生劫掠,只要沿路派人防守,再命沿路的镇戍军去追击,说不定真能全歼在魏国之内。

    拓跋焘当下就命令左右下达谕令,拟写文书,又加盖御印,派出最好的传令官数十人出去传令。

    此时天色已经是下午,再耗下去就要到晚上了,这么多大军都是急行军来的,在荒郊野外完全无法安置这么多人,拓跋焘想了想,命令王驾拔营,急速前往朔州,只留沃野赶来的生力军打扫战场,看管俘虏,其余人等全部随着王驾出发北上。

    此处离朔州不过百余里地,夏国人的胆大可见一斑。更何况前往朔州的沿路并非没有城镇,只要有一座城镇发现,便是灭顶之灾。

    可他们就这么避过了,其中透露的信息,不可不深想。

    库莫提一见了王驾的时候,贺穆兰就已经把明光铠卸了,再见库莫提时,乖乖地将他的明光铠跪送上前,顺便言简意赅的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说了一遍。

    无非就是彻夜不眠,逢大镇便入,纠集了四千人马,率先到了朔州云云。

    库莫提一直把贺穆兰当做拓跋焘的心腹,对她的效率并不吃惊,他还听说拓跋焘见到花木兰的时候喜不自禁,甚至还拥抱了他一下,又对他赞不绝口,心中更是把自己的想法笃定了几分。当下也夸奖了几句,让他重回自己左右,继续护卫。

    这时候,谁都知道拓跋焘最信任的将军就是羽林军的拓跋仁和鹰扬军的拓跋提,库莫提肯定是要日夜随驾的,贺穆兰跟在库莫提身边做亲兵,那就是也能经常面见拓跋焘,怎能不让一干鹰扬军的骑士羡慕死?

    无奈亲兵乃是受信任的对象,羡慕也羡慕不来,众人也只能死心。

    王驾开始移动了。

    连绵不绝的车骑部队跟在骑兵队伍的身后快速的向着北方而行。早上的一场恶斗,使羽林军和宿卫军伤亡了不少人,就在拓跋焘在皮帐中开会的时候,有关官员粗略统计了一下,羽林军死了一千多人,宿卫军死了八百多人,受伤的大约有三千人。

    以三万人对上近五万的敌人,是这样的伤亡数字已经很乐观了,但再结合这些羽林军和宿卫军大多不是普通的军户,兵强马壮又甲胄精良,居然也会在那种散乱的攻势下战死这么多人,不得不让人质疑羽林军的实战能力,

    羽林军受伤的三千多人大多是中了流矢,也有一部分是追击的时候被砍伤的,好在此次是为了去高车彰显大魏的富饶和威势,所以带了大量的车辆装载辎重和仪仗、赏赐之物,拓跋焘见伤兵不少,大手一挥:

    ——能骑马的骑马走,不能骑马的坐车走。仪仗和不重要的辎重、赏赐之物等留在原地,由拓跋仁带着一批骑士扎营看管,等明早再派车马送去朔州。

    这就是拓跋焘这样的君主能把面子、财宝和辎重看的比人命轻贱,虽然说这里更多的原因是宿卫军和羽林军都是良家子弟、功勋之后,但能这样做,让许多伤兵都感动的流泪。

    大车卸下成堆的东西,然后把受伤的兵员抬上车驾,这次出门,自然也带了京中的太医,只是受伤的人太多了,太医也忙不过来,只好在这些移动的车驾上一边被颠的隔夜饭都要出来了,一边为他们做一些简单的清洗包扎。

    在贺穆兰的印象中,所有的电视剧和电影里皇帝御驾亲征或出巡都是这样的:

    一排排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士开路,有仪仗队伍打着各种仪仗,后面跟着巨大的车辇,必定是四周有厚厚的帷幔,头上带着连他妈妈都看不出是谁的冠冕的皇帝,一副威仪的样子坐在龙辇里直视前方……

    可现实中,拓跋焘不知道是因为遇见袭击变谨慎了,还是原本他就是散漫的一位帝王,别说没有用车驾,就连仪仗都没有打出来,就穿着一身普通的皮铠,骑着一匹宝马,和其他骑士毫无区别的在赶路。

    他的周围跟着几个将军和文臣,库莫提、步堆、崔浩和古弼都在其中,他们跟在拓跋焘的左右,一边骑马一边和皇帝说着什么事情,拓跋焘不停的点点头,又摇摇头,那样子好像赶路原本就是该这样,既然走的慢,不如一边走一边聊的样子。

    贺穆兰这几日都在行军,大腿内侧已经磨的不成样子,又疲倦疲乏,所以即使她勉力想要竖起耳朵听听拓跋焘和库莫提等人在说什么,也只能不停的败给涣散的精神,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库莫提身边的亲兵各个也都是如此,想来他们的赶路之旅也不见得愉快。

    那个伤了手臂的独孤唯并未看到,连他的部曲都不见了踪影。若不是贺穆兰确定花木兰当将军的时候这个独孤唯还活的好好的,几个亲兵也不见悲色,怕是会猜测独孤唯已经遇难了。

    可怜的若干人跟着若干虎头刚刚从沃野赶来,就被这位陛下赶去打扫战场加押解俘虏了,等到能去朔州,还不知道要几日。若干家三兄弟莫名其妙的因为这一场偷袭在朔州相会,也算是奇妙的经历。

    贺穆兰骑着马,跟在乙浑少连和鲁赤等亲兵的后面,仅仅保持着“不睡着”的程度而已。他们的替马和库莫提的替马由鹰扬军的士卒带着跟在身后,想来要换替马,也是几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原本贺穆兰迷迷糊糊的,忽然间,一声熟悉的长嘶传进了众人的耳朵,那颇具特色的“咦嘻嘻嘻”吓了拓跋焘身边的几个武将一跳,纷纷驻马回头眺望。

    唯有拓跋焘一副已经习惯了样子,一边摇头一边安抚众臣:“莫要诧异,定是我那替马又闹脾气,叫了起来。”

    但凡替马,一定在骑士不远的地方,随时以供替换,贺穆兰的主将在正前方陪着拓跋焘,她离拓跋焘也是不远,仔细张望了一阵,立刻见到了马奴们照顾着的越影。

    此时的越影根本没有贺穆兰刚刚穿越到花木兰家时候的高大,战马若照顾的好,往往能活四五十年之久,从四岁开始到二十岁都是使役期,拓跋焘带着这几匹刚刚成年的战马出来,原本想着此次不用出征,先练练马力,顺便培养下感情,以供日后差遣。谁料这一窝的几匹马各个性格不同,除了超光,没有一个能达到他如今骑着的主马“雷鸣”的水平,只有样子能够唬人。

    哦不,还有个连样子都唬不了人的。

    “陛下这次带出来的几匹替马,似乎是雷鸣的后代?”库莫提从小和拓跋焘一起长大,回头一望,便发现这几匹马都有黑马雷鸣的影子,笑了笑,“雷鸣当年便经常踢我,想不到这几匹小马比他们的父亲更有个性。”

    “就是太有个性了,伤脑筋。”拓跋焘摇了摇头。“我登基的时候,有西域的使臣献了破洛那的神骏四匹,但长途跋涉之后,活下来的只有两匹母马。我的坐骑雷鸣和风行都是破洛那的良马后代,雷鸣没有被骟过,我便让两匹母马和雷鸣交/配,生下这一窝小马。”

    破洛那,便是鲜卑人称呼“大宛国”的名字。

    战马交/配过后体力就会变差一些,所以大多数的种马都很可怜,有些种马为了保持繁育的数量,会使用药物,只为了在壮年期留下一定数量的后代。这样的种马寿命都会缩短,所以拓跋焘即使再怎么想要汗血宝马,也只让雷鸣那啥了几次,就没有再让他接触那些母马了。

    只可惜雷鸣接触了那两匹母马后明显更容易进入发情状况了,而拓跋焘这两年又在征讨夏国,便让人把雷鸣煽了,从此若想再要有大宛种,只能看雷鸣的儿女们给不给力了。

    “不愧是名种,各个都神骏不凡……呃?”

    一个正在夸赞超光饱满优美体型的将军一眼瞟到队伍最后的越影,话语突然噎住。

    “陛下您说的那匹有个性的马……”

    莫不是那个一直在踢着旁边那匹母马,让她不敢超过的黑马?

    看样子像是公马,可纤细的都没有比旁边的母马高多少。鼻孔老是不停的鼓动到最大,没事就喷旁边的母马一脸。

    拓跋焘回头看到它这个样子,情不自禁的摸了一把脸。

    “啊……它是最小的,但是不许别的马跑到它的身侧,否则就老是人立起来踹别人。被喷的是他的姐姐,母马赶月,它最近又老是在发脾气。说老实话,若不是我想着还能留种,可以再摸摸它的脾气,这次都不会带它出来。”

    库莫提知道拓跋焘带他出来就是其实还挺喜欢他的,立刻笑着说:“越有脾气的马,想来越是神骏。此马如今还未长大,体型不显,但我听闻只有跑的快的马才不愿意别的马超过自己,这必是一匹还未显现出所有能力的良马,就看陛下这个伯乐能不能发现它的长处了。”

    是个男人都爱马,这大抵和后世男人都爱车差不多,拓跋焘开了个头,库莫提迎合,这路程漫长,一大群男人渐渐歪了话题,开始讨论到如何让越影开窍上去了。

    无论是鲜卑人还是汉人,在这件事上都表现出仿佛非常有权威的样子,一个个七嘴八舌,有的说是吃的不够满意,有的说它是年纪太小性格未定,有说若是通人性的可以用鞭子威胁看看,有说拿饴糖试试训练脾气的……

    贺穆兰窃笑着听着这一群人给拓跋焘支招,心里都快乐坏了。

    哪里有他们说的那么复杂,越影就是这尿性,就是不喜欢别的马贴着它。就为这个原因,到后来十六七岁了,连个媳妇都找不到。

    说看它发情可怜想骟它吧,谁弯下腰看它那里谁就被踢成猪头,渐渐的,连花木兰都随它去了。

    贺穆兰心里窃笑,却见崔浩一本正经地说道:“虽说骟马有让马病死的危险,而且这等良种不能再留下后代非常可惜,但不能用的战马,即使再好也不过是徒然浪费草料。依我看,再性烈的马,一旦被骟过都会变得温顺,陛下若真想用它,不如骟了它,说不定又能成就一匹宝马。”

    宝马……个屁啊!

    拓跋焘没有出声。

    崔浩看拓跋焘似是不愿意,又接着说:“那就不如养着它,等它再大一点,到了发情期,将它当做种马。说不定它的后代之中,也有不弱于雷鸣的神骏。”

    贺穆兰看了眼越影那小身板……

    当种马?

    “非也,骟掉的战马虽然温顺,在战场上也不会随便发情,但我们鲜卑人训过的马本来在战场上就不随便发情,而且没骟掉的马会保持其野性,在战场上能与敌人的公马搏斗,甚至踢伤敌人的战马,骟马就只能适合做替马,做不了主马了……”

    古弼猛地摇头。“直接骟掉并不能解决它暴躁的原因,其实驯马和治国是一样的,不可操之过急,急功近利。当种马更不可取,汗血宝马交/配过几次就废了,这有失‘仁道’啊。”

    一个鲜卑人说起“仁道”,而长相斯文的崔浩说的却是“霸道”,这让贺穆兰顿时生出一丝荒谬的感觉来。

    想来留在北方大地上的汉人,和南朝迁走的“王谢”之辈,已经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变得具有侵略性了起来。

    贺穆兰听到这里,有些默然。

    她一直以为拓跋焘身边的文臣武将都是一片和乐融融,即使是在讨论越影,也都是有理有据,一副君臣相得的样子。但听到这里,贺穆兰隐约从一团和气中窥见了用言语形成的刀光剑影。

    这些文臣,怕是在“驯马”的计略中蕴含了各自治国的想法,并且含蓄的通过“驯马”的道理,为拓跋焘灌输自己的抱负。拓跋焘大概也是听出了这一点,所以只是含笑不语,看着众位大臣互相辩论,引经据典。

    当个皇帝也真是不容易,养个马还要听课。听得不好,底下的大臣还要打嘴仗。

    这古弼的意思,其实就差不多就和指着崔浩说“你这个人只看结果不看过程是个急功近利的人”了。

    听闻崔浩是改革派,一贯主张恢复魏晋时期的汉制,被鲜卑人和一部分寒门出身的汉人诟病,想来他说的“无用论”和“取种论”,才是让古弼回嘴的原因。

    古弼和崔浩谈论到这里,局面已经有些僵住,越影还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和自家姐姐一边打闹,一边摇头晃脑状若疯癫。

    贺穆兰看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越影哪一天真的要被骟了或者当成种马,心中又是担忧有是憋屈。

    为了它的未来,贺穆兰这个“前主人”真是豁出去了,嘴巴张合了几次,终于还是发出声来。

    “陛下,那匹马有可能只是头上的辔头太紧了点。”贺穆兰大着胆子发出声来:“有的黑马看起来削瘦,其实头部的骨架并不小,一旦辔头和缰绳紧了,就不会不停摇头晃脑。有的马长期吃不饱,脾气也会变坏……”

    ……个鬼!

    不用怀疑,越影的脾气就是这么坏!

    此时拓跋焘已经察觉出了这些人之间有些火花四冒了,从他还是太子起,就被朝中各种纷杂的派系弄的内心疲惫不堪,他情愿面对人数几倍多于自己的敌军,也不习惯这样听着他们含沙射影,暗自对峙。

    拓跋焘听到贺穆兰话的心情,大约和贺穆兰闭眼被那同袍说成是“睡着了”差不多,他几乎是立刻接话道:

    “你如此懂马,可是养过马?”

    ……

    我最懂的是越影,不过不是中二期的这只。

    大概,也许,也算吧?

    贺穆兰点点头。

    “我阿爷是军户,养着军中的战马。”

    此话一出,有些人就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来。

    军中的寄养战马和大宛良种是不一样的。

    拓跋焘如今要的是立刻有人打破僵局,便很随意地指了指越影:“那你去看看,是不是辔头和缰绳太紧了。”

    贺穆兰得了允许,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翻身下马,腿脚极其轻便的跑到越影身边去。若不是她叉着腿跑的样子让人看出这已经是个急行军到疲累不堪之人,哪里能把她和刚才差点趴在马上睡着的亲兵联系在一起!

    贺穆兰走到越影身边,越影立刻露出防备的神情,张大鼻孔就要喷气,贺穆兰眼疾手快,立刻伸长手臂……

    一把捏住了它的鼻孔。

    人群中众人顿时哄笑了起来。越影大概是恼羞成怒,扬起蹄子就要踢。贺穆兰不敢做出翻身上马这个已经熟悉到骨子里的动作,而是和以前无数次做的一样,伸手一勒马脖子,看起来轻柔,其实力气已经用了大半,迅速的在辔头和缰绳上拨动了几下。

    越影的眉骨比其他马都高,所以它咦嘻嘻的时候,有时候甚至有类似“挑眉”的动作。但那个位置是上骑具的,它又是匹黑马,所以没有注意过也是正常。

    随着贺穆兰的动作,越影大概察觉到了她的善意,将不停踢踏的脚步停了下来。

    贺穆兰再继续调整辔头和缰绳至合适的舒适度,一边慢慢放开它的脖子,一边和那几个马奴说着它眉骨和其他马不一样的地方。

    拓跋焘等人见越影真的安静了下来,都好奇的纵马过去看。

    队伍一下子停了片刻。

    贺穆兰见越影在不停的磨牙,这是已经饿的不行的表示,心中实在是心软,低声问那马奴:

    “你那可有豆料?”

    马奴看了看拓跋焘,后者对他点点头,马奴这才从说有。

    “能给我拿点黑豆和水来吗?”

    黑豆并不是常见的豆类,只有幽州有产,马奴这里虽有一些黑豆,但那是给马匹止泻所用,并没有很多,见贺穆兰索要,几个马奴只好把黑豆抱来。

    贺穆兰看了看这一袋子黑豆,再想想当年自己刚到花木兰家学着花木兰用黑豆喂越影,花小弟那种喂金子的眼神,不由得摇了摇头。

    就算现在把越影给了她,她也养不起。

    “怎么,可是不合用?”

    拓跋焘见她摇头,问出声来。

    “不,合用。”

    贺穆兰抓出一把黑豆,用力将它们捏成粉末。

    将干豆捏碎,若是力气大或指力大的人自然是可以做到的,可是黑豆比一般的豆子要软,捏扁容易,捏成粉末,那需要的力气比坚硬的豆类更难。贺穆兰捏在掌心里随意碾了一会儿,豆子被压碎的“簌簌”声不停传来,饶是库莫提这样知道花木兰力大之人,也不由得动容起来。

    拓跋焘自己就是力气过人之辈,见贺穆兰露了一手本事,眼睛顿时发亮,再联想到一开始自己认错了她,以为她是库莫提,更是发觉这夏鸿推荐的新人也许真的是天生的将种。

    有了这样的心理印象后,他看花木兰,便再也不是“啊一个有些印象的新兵现在成了我弟弟的亲兵”这样的想法了。

    贺穆兰没想什么其他,此时只想给越影吃上一口趁心的。把黑豆碾成粉后,她让马奴对上面洒了一些水,又用大力将它们糅合,捏成一个豆饼出来。

    越影闻到黑豆的味道时就已经激动的不行,待豆饼递过去的时候,它甚至没有像平时那般“咦嘻嘻嘻”嘲讽,而是不停用鼻子发出“噗噜噜”的声音,又把马头亲密地靠近贺穆兰的手边。

    贺穆兰拍了拍它的马鬃,将豆饼喂给它吃,越影像是几百年没吃过饭似的,立刻舌头一卷吃掉了豆饼。

    贺穆兰如法炮制做了几次,将豆饼喂给越影。

    “这确实是少见的神骏……”

    贺穆兰不要脸的拍越影马屁。

    “但凡神骏,食用的粗料比例更小些,精料更多。黑豆是豆类中的精华,这等良马爱吃也是寻常。陛下这匹马体型小,是因为吃的太少,又不肯将就,若是经常喂食黑豆,或用黑豆磨成粉做豆饼、煮成豆糜,应该更容易养出膘来。”

    “看不出,你还颇为懂马。我的越影脾气差,原来竟是没有吃饱……”拓跋焘感慨万千的看着吃的快活的越影,有种马遇伯乐的感悟,突然生出要把自己的马赐给这个功臣的想法。

    “你救主有功,又如此爱马,那我……”

    所有人都知道拓跋焘慷慨,行事也多随心意,他们大约能猜到拓跋焘是想到还没有赏过这救驾的亲兵,所以便升起了赐马的念头。

    不爱大宛马的男人还没有几个,好几个城府不够的都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就连贺穆兰,都禁不住心中不停乱跳,为着拓跋焘话语中的可能雀跃到无法自拔。

    啊,我是要了呢还是要了呢?

    我是毫不推辞的要了呢还是作态一番再要?还是不要作态了吧,万一他当真了呢?

    我了个去,就剩那点钱了,够不够买黑豆的啊。这里能买到黑豆吗?以后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贺穆兰正痛苦并快乐着,身后吃完了豆饼,却发现面前这个唯一会做豆饼的人,居然背过身子去看它那主人了,忍不住急促的喷起了鼻子。

    “咦嘻嘻嘻……”(傻愣着干嘛,赶紧给我做吃的!)

    越影抬起脚,对着贺穆兰的背部就来了一下。

    可怜贺穆兰正在做梦呢,被越影这么一踢毫无提防,只觉得身后有一阵劲风,然后就趴在了地上,跌了个狗吃/屎。

    哄笑声和幸灾乐祸的声音大响了起来。就连准备赐马的拓跋焘见贺穆兰这幅狼狈样子,都忍不住收回了想法。

    ‘罢了,我这马性格这般烈,赐给他说不定是坏事。他不似我有众多宿卫保护,若是战场上无法驾驭坐骑,反倒害了他性命。’

    拓跋焘带着笑意揉了揉鼻子,改口道:

    “那我便允许你可以进入我的御马队伍,闲暇时帮着照料越影。若照料的好了,我便赐你一匹好马。”

    他所说的“好马”,那就一定是好马了。

    可怜贺穆兰刚刚被越影踢得背心生疼,半天爬不起来,又被人哄笑,可谓是身心俱疲,这拓跋焘一句话,又让她从越影的“主人”变成了越影的“跟班”,顿时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她有种被越影和拓跋焘“玩弄”了的感觉。

    贺穆兰悲愤的扭过头去,越影那贱马居然还露出一副“你谢恩吧”的表情,贺穆兰立刻爬起身,正儿八经地谢过了恩。

    “谢陛下。”

    你个中二期的二货!

    老娘可是后来攻略过你一百回啊一百回的人物,你敢踢我?

    你就等着我照顾好你,让你痛哭流涕不让我走的那一天!

    哼!

第161章 若干人的前程

    到达朔州后的日子,贺穆兰就完全无法触及到了。就算她是库莫提的亲兵,但在朔州的盛乐这种防卫森严的地方,又不是在战场,贺穆兰根本就加入不到拓跋焘和众位要臣们所商谈的国事上去。

    这几日里,朔州往平城方向的信使不断,往东面、西面和北面的信使也有,几乎是络绎不绝。随着伤员、辎重,以及沃野等地来的救援骑兵到达朔州的盛乐,这个本来不算大的城市一下子涌入了许多人,就连百姓都知道魏帝到了盛乐,经常能看到有人对着鲜卑刺史府磕头。

    因为“大人物”们都很忙,和大人物们商议的事情几乎扯不上什么关系的“小人物”们就闲下来了。贺穆兰没事就去找找越影,等若干人来了,就和若干人说说一路上的见闻。

    若干人知道他二哥也在这里,整个脸都皱的不像样子,连他大哥身边都不回了,一天到晚在外面瞎晃。贺穆兰想起他那个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二哥也是无语的很,有时候看他在外面游荡,就收留他一会儿。

    “嘶,真疼……”若干人和贺穆兰一样,因为急行军太长时间,从膝盖到大腿内侧已经全部磨的不成样子。

    贺穆兰是自己清洗包扎的,可若干人偏要到她这来包扎。

    “万一像你说的那样,因为感染被锯掉怎么办!”若干人露出夸张的惊悚表情,“还是你来包!”

    贺穆兰无语,她只不过有一次随口对阿单志奇说了下,胳膊伤口若是处理不当很可能被锯掉,结果若干人就听在耳里记在心里,连这等小伤都矫情了。

    若干人躺在贺穆兰的床褥上,伸出两条腿,裤子下并未着一丝一缕,因为伤的是大腿,干脆从上直接脱了下去。

    好在贺穆兰以前是个法医,把若干人纯粹当一块肉看,否则换了其他女人,见到这种情景肯定是羞愧万分。

    对于这种伤口贺穆兰也没啥好办法,用浓盐水擦一擦,再让他自己用干净的绷带缠起来,不去摩擦,过几天也就好了。

    若干人上半身穿的整整齐齐,下/半/身就这么敞着,他也听话,贺穆兰叫他自己缠他就自己缠,正缠到一半,有人在敲门。

    “谁啊?进来呗……”若干人随口答应了一声,才想起来自己在贺穆兰的屋子里,连忙歉意地看向贺穆兰。

    她能歉意啥,进来了被看光光的又不是自己。

    “小弟在这里?难怪大兄说找不到就看看花木兰这……”推门而入的若干狼头笑眯眯的,待看到屋里的情景,脸色陡然一变。

    “你们两人,这是在做什么!”

    自家弟弟下/身的裤子半褪,露出两条大腿,一旁的花木兰立于他身旁,手中还有水渍……

    若干人手中居然还拿着白布!到底是要擦什么!

    他们到底在干啥!

    该死!黑山大营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若干狼头的脸色阴沉的能吓死人,贺穆兰莫名其妙的把盐水放到一旁,准备等下倒掉,若干人似乎一见到这个哥哥满脸就不高兴,将手中的绷带一抖,彻底抖开后,冷哼着道:“为了救你们,差点把腿给废了,过来包扎一下,还要经过你允许?”

    “什么腿废了……咦,包扎?”若干狼头几步走上前来,低头看了下,待发现只是磨破了皮,淤青了一点,忍不住松了口气,继而随手在某人小jj上一弹:“第三条腿没废就好,我若干家还等着你传宗接代,多给我们家开枝散叶呢!”

    “喂!手怎么这么重啊!”若干人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捂住要害。“要传宗接代你自己来啊!”

    “我当然是不需要人操心,倒是你,别没什么贵女看上,还得去娶个丑不可见的女人……”

    只要不是有断袖就好。

    若干狼头想起大兄对自己说的话,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贺穆兰,发现后者只是含笑看着他们兄弟俩打闹,便帮着自家弟弟裹另外一条腿。

    没有帮忙绑绷带,应该不是有那种倾向吧?

    不对!两个大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帮着绑绷带的?!

    这贺穆兰,果然对他家蠢弟弟非同一般的“好”!

    贺穆兰等若干人绑好绷带,穿上裤子,便跪坐在两人旁边,询问若干狼头的来意。

    他是拓跋焘的宿卫,地位大概相当于贺穆兰这种的亲兵。只是拓跋焘的贴身宿卫有两三百人之众,他算不上什么核心的,如今刺史府里讨论下一步的方向讨论的热火朝天,若干狼头也只能在外面守门。

    “征西夏的队伍出发恐怕就在这个月,我听陛下所说,周几将军应该是出了事,有大半个月没有消息送来了,连奚斤将军的战报也有一阵子没有送来。想来长安被攻陷之后,应该另有变故。”

    这时代通讯不通,一封军报,传到皇帝这里的时候,都是大半个月前的事情了。他不在前线,前线变化万千,谁也不知道周几到底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长安如今还在不在。

    “奚司空都是三朝元老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若干人有些怀疑地说:“是不是为了争功,所以一直在较劲?”

    魏军里延误军机的最常见情况就是为了争功而更改预定的作战计划,但这种事在老臣身上很少出现,因为老臣们更多时候不是靠杀敌来积攒功勋了。

    “谁知道呢。所以小弟,若是大哥的队伍要随着库莫提将军开拔,我和大哥商议了一下,送你回黑山大营去‘送信’。”

    “我为什么要去送信?”若干人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夏国强盛富饶,这正是我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我才不要回黑山大营去!”

    贺穆兰猛然想起若干狼头曾经和她说过的话,什么他去了若干虎头要被连累死,什么去之前将他打晕云云。

    他还说是玩笑!这不是真的吗?

    “攻城不同于对蠕蠕,那是一点错都不能出的,动辄自身难保。你武艺稀松平常,不但保护不了大兄,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去夏国也是拖累阿兄。再说了,你是亲兵,就算你是我们的兄弟,主将有令让你做什么,你还能抵抗不成?”

    若干狼头摸了摸弟弟的头,被后者一下子拍开。

    “我就抗了,你们还能斩了我?要斩快斩!”

    若干人没赶上拓跋焘力抗两国兵马,也没赶上贺穆兰和库莫提等人杀的蠕蠕和夏人丢盔弃甲,等到了朔州,听得自家兄长说陛下可能要御驾亲征去夏国,若干人正在暗自雀跃呢,他家两个兄长突然来了这一出……

    贺穆兰在一旁听的是十分尴尬,人家二兄教弟,她在旁边不知道是该劝好,还是不劝好。

    在她看来,这时代的男儿还没有一个不梦想着建功立业的,若干人虽然说是为了跟她在一起才来的中军,但他会来军中,肯定就不是抱着一直被人护庇的想法,而是想闯出一番名头来。

    更何况若干人还不是那种纨绔子弟,本身对兵法也有一些造诣,对于战场上的局势也十分敏锐,除了武艺差点,并没有什么大的缺点。拓跋焘几乎是所有同龄鲜卑男人们心目中的男神,若干人这个脑残粉好不容易有凑上去的机会,他家两个哥哥要让他回黑山去,不带他玩了,这气愤可想而知。

    若干狼头来是为了探探口风,见有外人在场他都如此坚决,大概也明白了自家弟弟的想法,并不和他多费口舌,只是微微笑了笑,回了他话:

    “你知道我们家男丁少,谁会斩你?算了,我不和你多说,你自己想一想。”

    他一说完若干人就叫了起来:“不用想了!我想都不会想的!”

    若干狼头和弟弟不欢而散,若干人气的要命,又顾忌这是贺穆兰的地方,有气只能憋着,没一会儿脸就通红了。

    “你大兄二兄倒是挺关心你的……”

    “他们哪里是关心我!他们是把我当小孩子!一天到晚男丁少男丁少,我十四岁就给我塞女仆,就是把我当种马使!”

    贺穆兰想起越影,又想起十一岁就有了儿子的拓跋晃,脸上的肌肉忍不住抽了抽,“啊……这个,留后确实也是很重要的事。”

    “他们都有孩子了,还要我留后做什么!我又不是嫡子!”

    “咦?咦?咦?你两个阿兄都有孩子了?”

    贺穆兰眼睛滚圆,“军中也可以生孩子吗?”

    “休假的时候不是可以回家成亲嘛!我大兄儿子都四岁了。二兄儿子也两岁多了,二兄的儿子是个妾生的。”若干人摆了摆手。“他们给我前后换了四个女仆,没哪个能给我生下儿子。他们总觉得我肯定哪里有问题,一天到晚就把留后留后挂在嘴边,一天到晚担心我死了!”

    四个女仆,五年时间,都没留下后代……

    换我,我也要担心下你的生/殖/器健康啊。

    贺穆兰斜眼扫了下若干人的要害。

    ……不会有若干问题吧?

    “火长,你看个鬼啊!”若干人恼羞成怒地站了起来。“那些女仆就知道在我身上磨蹭,把我当大肥肉似的,谁能和她们生啊!我又不是专门生下来配种的!”

    贺穆兰“噗”了一声爆笑出来,“果然贵族家里还有贵族家里的烦恼,吐罗大蛮他们几个一天到晚烦恼的是没媳妇,你倒好,一天到晚烦恼着别人给你塞媳妇……”

    “你要女仆,我回头送你几个。”若干人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都是我家里给我挑的,个个长得都好生养,我没碰过,她们也不敢说。”

    说到这里,若干人也斜了斜眼睛,看看贺穆兰的x下:“火长,你不会也有问题吧?没见你对女人有兴趣,而且也从不烦恼没媳妇……”

    “你想的太多了。”贺穆兰一拍他的脑门,“你两位阿兄不想让你去夏国,你怎么办?将令如山,他们若真不让你去,找几个家将把你压回去就是了,你想反抗也没有用啊!”

    “他们要真这么做,我就以死相逼!”

    ……

    那还真厉害啊。

    除了寻死寻活,一点办法都没有的蠢弟弟……

    屋外听着里面动静的若干狼头撇了撇嘴,摇头离开了.

    若干人最终还是没有被两个哥哥送走,倒不是因为他以死相逼成功了,而是因为贺穆兰那“三吹号角”之计,让拓跋焘身边的重臣古弼对若干人产生了兴趣,将他召了过去。

    若干人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遇见古弼问话一点都不胆怯,两人问答半日后,古弼对若干人颇为欣赏。

    古弼很年轻的时候出仕了,先是在先帝的身边当门下奏事,后来在拓跋焘身边当东宫的秘书,他是鲜卑人,鲜卑姓是“吐奚”,本名“吐奚爱笔”,吐奚氏汉化较早,汉姓都写作“古”,所以写字的时候他的名字一直被写作“古笔”。

    先帝称赞过他,说此人不但像毛笔一样好用,而且性格也和毛笔一样又直又硬,所以朝中大臣都爱称他叫“笔公”,拓跋焘有时候唤他“笔头”。

    “古笔”的名字显然不适合朝中的重臣所用,于是先帝后来将他的“笔”字改为“弼”,取辅弼的意思。

    古弼虽然是鲜卑人,但从小学习汉学,好读书,又善骑射,尤喜兵法,是个能文能武之人。只不过因为脾气太过刚硬,并不如崔浩或长孙翰等大臣的人脉关系强。

    他是历经拓跋嗣、拓跋焘两朝的能臣,又是干吏,拓跋焘一登基就封了他“灵寿侯”,又立他为“立节将军”,这封号的意思其实就是把他看做在皇帝身边如“节杖”一般地位的武将。

    几次出征,这位文武双全的大臣都立下了不小的军功,又是鲜卑大族出身,更受重视。

    等又过几年后,拓跋焘让他做了吏部的尚书,很是尊重他的意见,去哪里都带着他。

    古弼是鲜卑人,却喜欢汉人的学问,又喜欢兵法,自然和很多鲜卑贵族不大相同,于是有相同兴趣和爱好的若干人自然和他特别投缘。

    若干人的学问和本事自然不到古弼的十分之一,但他是年轻人,性格又开朗机灵,更有一种天真和自来熟的傻劲儿,莫名就得了古弼的喜爱。

    古弼和他聊了几日后,便和皇帝奏请,说是喜欢这个小友,看他的汉学和兵法上的造诣,只当个亲兵可惜,把他从若干虎头身边要了过去,在身边做一个“侍官”。

    侍官不同于亲兵,乃是朝中重要官吏培养的属官,若是表现的好的,很容易就得到举荐,成为真正的朝廷官员。这时候可没有科举,当官很大一部分路子来自于蒙荫和举荐,很多贵族和高门将家中子弟送到宿卫军中去做猎郎,送给其他高管做“侍官”,便是希望走通这样的路子。

    名不见经传的若干人得了古弼的喜爱,让许多人都十分吃惊,就连拓跋焘都将他召了去,好奇地见了一面,问了些话,后来大约是觉得若干人不大着调,随便赐了点东西,又叫来若干虎头商议了会儿,就把若干人送去古弼那了。

    若干虎头哪里敢违抗?就算是他阿爹来了,在这位尚书面前也只有乖乖俯首的份儿,更何况在他身边比在自己身边安全的多,若干虎头除了为弟弟高兴,也没表现出什么不甘的样子。

    ***

    “哈哈哈,你没看到我大兄和二兄惊讶的样子,我实在是不擅丹青,否则我一定把它画下来!便是冲着这一点,我去古使君身边都值了!”

    若干人眉飞色舞地啃着屋中的瓜果,这还是拓跋焘赐的,他特意叫了贺穆兰来迟。

    贺穆兰绞尽脑汁回忆了一会儿,对这个大臣后来的印象就是征北燕的时候似乎和皇帝有些不大愉快,被贬成了门卒,不久就又起复了。

    性格大约是真的不好,花木兰随驾去征北凉的时候,他和皇帝在大殿上争辩过,后来直接被丢在北凉没随军出去。

    但是若说在他身边有多危险……

    还真没有。

    他在花木兰出头之前一直是常胜将军。

    “你能得那位的青睐,实在是再好不过了。说实话,你的武艺并不适合在鹰扬军这样的前锋营地中效命,若是走军师的路子,或是辅将参军一类,倒是合适。”

    贺穆兰笑了笑,“古大人是尚书,又是立节将军,你在他身边,应该能学会很多调兵遣将、治国方略上的本事。”

    “治国我是不想了,能学点兵法韬略,我就已经满足啦!”若干人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而且,这次古使君一定会随驾前往夏国的,到时候我大兄再怎么不乐意,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随军啦!”

    “话说回来,你到底哪一点得了他的青睐呢?”贺穆兰装作不屑地样子扫了若干人一眼:“怎么看,就是个普通人嘛!”

    “哈哈哈,那你就不懂了,我们可聊了一晚上呢!我把我小时候用羊排兵布阵的事情跟他说了,还告诉他怎么让羊和恶犬打架;我有好几本兵书四处搜寻不到,他那有,还借我回来抄了!”

    若干人喜滋滋地继续说:“一定是我聪敏过人……”

    “因为他和你一般,也是吐奚家贵妾之子,上面有两个优秀的兄弟,从小便被打压,最后两个兄长死于内斗,他才渐渐显露出才能来。”

    若干狼头连门都不敲就进了若干人的屋子,拿起一个胡瓜便啃:“你莫觉得你有什么天赋异禀,你两遭遇相似,他自然一开始便天然对你有了几分好感。”

    “死于内斗?”若干人眨了眨眼,完全不能理解这什么意思:“他们内斗,家里阿爷没揍死他们?”

    “你以为每个人家都如我们阿爷这么看重子嗣?吐奚是大族,家中可用的子弟也不知道有多少,斗的厉害也是正常。”若干狼头翻了翻白眼,“不过能被这位大人看重,你还是有些本事的,这样也好,大兄也不必日日担心你的生死担心的睡不着觉了。”

    “大兄睡得好的很!我晚上还给他看帐呢!”若干人立刻反驳,然后怔了怔。“现在不能给他看帐了……”

    古弼是朝中重臣,属于打仗就去当将军带兵,没仗就在朝中理事的那种。而若干虎头却是黑山大营的副将,轻易不得离开黑山。

    他去当了“侍官”,虽然品级太低,不过却是上流的杂官,以后要再去黑山,除非大魏和蠕蠕全面交战了。

    “你大兄还缺你看帐?晚上都不敢睡严实了!”若干狼头嘲笑他。“古大人经常随侍陛下身边,你阿兄我是猎郎,也是经常随侍陛下的,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多了。怎么,你那么喜欢给人守夜?不如也来给我守守……”

    “天啊!我居然忘了这个!”若干人露出一个惊悚的表情,“天啊!我要去问问古使君,我能不能不去了,跟在你身边,我还能有命吗!”

    “哈哈,陛下都已经询问过大哥了,大哥就是看有聪明过人的我在这里照顾你,才那么放心的同意的。”

    “大哥坑我!”

    若干人对天长啸。

    贺穆兰到现在也不明白若干人为何视若干狼头如洪水猛兽,有一次好奇地问了回,若干人脸色古怪地说:“他从小人前和人后就不一样,在人前时,性格特别温和,人后就特别阴险。小时候,他干的坏事,就推说是我做的,因为他一直表现的特别乖,就算我再怎么解释,也没人相信是他做的……”

    贺穆兰想起自己小时候老是让哥哥背黑锅,这么一想,他哥哥岂不是也在背后骂她“阴险”过?

    “还有,我到军中来的时候,我阿爷原本给我准备多一些的家奴,结果他和阿爷去信,说我家奴要太多,在军中自然就得不到历练,到时候不上不下,反倒惹人笑话……我原本从人一到人五人六都有的,后来就剩人一到人四了……”

    “他肯定是觉得自己去当宿卫,一个家奴都没带,就嫉妒我,哼!”

    “人五?人六?”

    这都什么名字!

    “那你大哥的家奴叫什么?”

    “虎大虎二虎三……到虎十八。十八啊!十八个家奴!”

    “呵呵……你们家兄弟几个真会起名字……”

    “我家里所有人名字都是我阿爷取的,包括家奴……”

    “……你有姐妹没有?”

    贺穆兰想起若干人还有个姐姐,后来嫁给了拓跋焘来着,所以若干人才说当上太守不是凭才干,而是裙带关系。

    “怎么,你想求亲?”若干人感兴趣地凑过脸,“我阿姊长得可漂亮了,而且性格绝不柔弱,我阿爷说便是当个夫人什么的也是够了!”

    “我哪里敢高攀,只不过好奇她的名字。”

    女孩子啊,应该不会乱起名字吧?

    “哦,我阿姊啊……她叫若干猫儿。”

    贺穆兰泪流满面。

    然后更加森森的为这位“未来夫人”的女侍们感到悲剧.

    贺穆兰一行人在朔州待了半月,六天前,太常崔浩就带着鸿胪寺官员等人打着拓跋焘的仪仗离开了朔州,继续前往黑山大营掩人耳目。

    羽林军中受伤的将士只要还能骑得马的,都打扮成毫无受伤的样子,跟着崔浩等人离开了朔州。带队的是拓跋仁,他也是拓跋焘的堂兄弟,身材很像拓跋焘,穿了他的铠甲,打着他的王旗,就这么一路带着羽林军和镇戍军数万出发,为拓跋焘做替身。

    自贺穆兰在拓跋焘面前因为“喂马”而被记住,库莫提也不瞒她什么事情,拓跋仁出发之后,他便告诉贺穆兰他们很快就要前往长安,之所以还留着,是因为要等拓跋仁走的再远点,然后打着沃野和朔州等地救援将军的旗号离开朔州。

    贺穆兰一听又要急行军了,在这几日内就做好了一切准备,等到崔浩等“高车使”走后的第六天清早,趁着天还蒙蒙亮,三万多轻骑带着足够二十日所用的辎重和粮草,急速前往长安。

    他们会在沃野再补给一次,更换替马,仍旧从君子津渡过黄河西进。

    王驾亲征,即使没打出旗号,也非同小可。拓跋焘惯用骑兵,亲自指挥,毫无差错,很快就到了统万城附近不远的魏国大营。

    皇帝亲至,这里的统帅长孙翰吓了一跳,连忙带着常山王拓跋素前来迎驾,待听到魏帝在朔州附近的遭遇时,这位历经三朝的司徒露出又惊又愁的表情来:“赫连定逃走的那两万兵马竟是去了我大魏吗?”

    “何止去了,还汇合了两万多的蠕蠕。步堆抓了不少赫连定身边的精兵回来,审讯后说是统万城来的旨意,有密使早已联络好蠕蠕,所以两方相约在朔州会师……”拓跋焘露出愤意,质问长孙翰:“周几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负责防御退路的吗?这等疏忽,按律该斩!”

    周几是汉将,善用汉兵,守城和攻城都十分厉害,因为曾经多次击退过宋国的袭击,也跟随先帝拓跋嗣进取中原,甚至攻克过许昌和汝阳,所以被封为了“宋兵将军”。

    花木兰的父亲会退役,就是当年曾被调到周几的部队里做过百夫长,他在周几军中识得一些汉字,腿也是攻宋的时候得的毛病。

    因为有这么一点香火情,跟在库莫提身边的贺穆兰格外注意听着长孙翰的回答。

    “陛下,不用您斩了……”长孙翰听到拓跋焘的话,面色更苦了。“我也是不久前得到的消息,周将军行军过程中突然得了肠痈,高热不退,赫连定趁机绕道逃走,留下弟弟赫连渭冒了身份不停骚扰。”

    肠痈,便是阑尾炎。

    贺穆兰拧了拧眉,急性阑尾炎引起的穿孔,在这个世界几乎就是一个死。

    “周将军一病,群龙无首,这里毕竟是夏国,他们道路熟悉,又有佯兵不停骚扰,谁也没发现赫连定跑了。等发现的时候,周将军已经病逝了……”

    “什么?”

    饶是拓跋焘心中已经有了些预感,也没想到周几死于疾病。

    “那周几的部队现在如何?有谁指挥?”

    “正在长安镇守的司空奚斤、以及在统万外负责护送攻城工具的南阳王都要这支部队,说是人手不够,可退路又不能没人看守,否则辎重补给便会生出问题。陛下,您来的正是及时的时候……”

    这位年过五旬的老将纳头便拜:

    “还请圣裁!”

第162章 自掘城墙

    宋兵将军周几,在军中的品级其实并不高,但说起他的贡献和为人的谦逊,人人都交口称赞。

    作为一个汉人,而且还是在鲜卑军中少见的汉将,他不但会指挥步兵、骑兵,在后勤上也做的很好。若不是他是汉人,恐怕早就更进一步,不会仅仅只是个将军了。

    这样一位老成能干的大将,竟然不是死于沙场,而是活生生痛死在营帐之中,实在不得不让所有人唏嘘。

    只有贺穆兰觉得这是很正常的。

    古时候军中打仗的辛苦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她就曾有过早晨出战,到傍晚都无法进食水米的时候,战况激烈时,刚刚吃完干粮,立刻就要作战,时间久了,肠胃运动化功能紊乱,生出什么病来都有可能。

    贺穆兰帮军中的死者缝合尸体时,发现很多人都有胆结石,还有些人有更多可怕的疾病,而在缺医少药、就连医帐里都还在用巫医的鲜卑军中,得了病除了熬,几乎找不到药石和高明的大夫来医。

    阑尾炎就和饮食后急剧奔走、细菌感染有着很大的关系。此外,长期不喝水,也容易诱发各种疾病。

    贺穆兰到了这里,除非真的没法子,早上起来一定要喝一大杯水,因为谁也不知道会不会马上就被点兵出战,若是一天连水都喝不了多少,又老啃干粮,胆结石也好,各种病也好,得上不过是迟早的事。

    在现代不过一个阑尾脓肿切开引流的小手术,到了这里,基本是无药可医了。在这里,胆结石活活把人痛死的也有,胃溃疡到后来呕血的也有,贺穆兰都大致能看出他们得的是什么病,可是让她治,她也只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备受煎熬。

    幸亏她天生便不是什么古道热情的心肠,这才没被当成怪物抓取,这要换了她的好友顾卿,怕是不管不顾,总要想法子做点什么。

    周几死了,留下个烂摊子。他留下的一万步卒和骑兵,成了人人都想要的香饽饽。

    对于长孙翰来说,他是希望周几的部队继续镇守补给的路线,顺便切断敌人逃跑的道路,可没有哪一支部队是没有主将的。

    周几在这支步卒部队中当了二十年的将军,他一手培养出这支能攻城、可变后勤,又可以守城的部队。是他让步卒在骑兵占据绝对主力的魏军中拥有一席之地,此时派了谁接管周几的人,会不会指挥别说,能不能服众也是个问题。

    所以无论是奚斤要,南阳王拓跋扶真要,还是谁要它,司徒长孙翰都顶着巨大的压力不给,执意让他们继续守着原职,不准轻举妄动。

    拓跋焘自然知道这位老司徒的想法,也明白征西的行程已经到了尾声,谁能率先拿下统万城、抓住赫连昌,谁就是最大的功臣。所以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希望多一点筹码,好早日攻入统万城。

    接下来的日子,拓跋焘亲自前往周几军驻扎的地方,亮出仪仗,直接接管了周几的人马,交由龙骧将军步堆管辖。

    龙骧将军曾和周几一同攻过刘宋,两人私交甚好,甚至还有姻亲,周几的副将和心腹都信服步堆,被接管后,没有什么异动的地方。

    步堆原本管着的是羽林军,拓跋焘把周几的人交给他,等于是已经让他升了级别,因为羽林军轻易不能离开平城,并不是想要征战沙场的将军想要的官职。

    拓跋仁已经打着拓跋焘的旗号走了,羽林军两万死伤三千有余,拓跋仁又带走了五千多人,剩下一万多羽林军和库莫提的八千鹰扬军合在一起,暂时都交由拓跋焘指挥,库莫提则成为了副将。

    贺穆兰并不知道拓跋焘想怎么攻打统万城,因为她跟着库莫提和拓跋焘等将军远远地看了那统万城,真叫一个城高墙深,根本不是这么几万人能打下来的,便是围困,这么一个大城,困上几年怕是都饿不死人。

    拓跋焘命奚斤留下防守长安的部队,然后火速来统万支援,加上原本在统万准备攻城的人马,一共有十二万大军,已经是统万城的三倍了。

    而步堆留下的那些夏国的俘虏,并不是毫无用处的,正是为了此刻。

    拓跋焘听从了步堆和古弼等将领的建议,派人押解了夏国的那些俘虏,去统万城下叫骂,又射箭入城。

    拓跋焘让人宣扬夏国的国君赫连昌派出赫连定偷袭魏国,结果赫连定的部队在魏国几乎全军覆灭,赫连定投降魏国,如今已被赦免罪责,成了大魏的车骑将军,待赫连昌一降,依旧可以做他的平原公。

    此事一被宣扬,统万城的城头几乎爬满了人往外看,城下夏国那些俘虏还穿着夏国的衣衫,口中叫着夏国各地的方言,根本不可能是魏人伪装的。

    这一打击让统万城镇守北门的将军慌了手脚,立刻飞速进了大夏宫禀报赫连昌这一消息。

    赫连昌最后的希望便是活捉拓跋焘,为此甚至不惜和刘宋联盟,设下这“绑架拓跋焘”的计划,甚至买通说服了蠕蠕,一起南下冒这个险。

    如今眼看赫连定失败,最后的两万精兵赔了个干净,被誉为“国之柱石”的亲兄弟甚至降了,赫连昌原本就已经在疯狂边缘的神经彻底断了,做出了一件不狼的事情.

    大夏宫。

    若说夏国最美的女人是谁,人人都会说是夏国的四公主赫连明珠。

    赫连明珠是赫连定的胞妹,赫连定的母亲身份并不高,只是因为貌美过人,所以得了赫连勃勃的宠爱,被人称之为“丽姬”,赫连明珠完全继承了她母亲的美貌,又和其兄一般富有头脑,虽然并非赫连昌的亲妹,却颇得宠爱,还未成年时,便已经被夏国众多王亲贵族求娶。

    而如今,这个被称为“夏国明珠”的公主,正痛哭流涕、毫无形象地跪倒在大夏宫的主殿上,为自己兄长的家人向赫连昌求情。

    “王兄,平原公并未露面,则能因为敌国的一面之词,就真的认定平原公就一定降了呢?若是这是敌人的离间之计,岂不是就让拓跋魏得逞了吗?”

    赫连明珠见赫连昌将她的嫂嫂、侄子并嫂嫂家人上百人囚禁于宫中,甚至连赫连定部将的家人都不放过时,便知道她的哥哥一定是被派去做了什么要紧的任务,这任务甚至让赫连昌无法相信她兄长这位“国之柱石”,用出了这种让人寒心的手段。

    赫连明珠并不知道赫连定去了哪里,但隐约察觉从半年多前开始,宫中就有汉人出没,充当特使,还进献大量的东西,料想着此事和南方的刘宋一定少不了什么关系。

    再加上赫连昌曾经状似无意地问过她,若是将她嫁去刘宋做刘义隆的妃子,她是否愿意,她便知道刘宋一定是不愿意看到魏国坐大,已经出手了。

    那时候兄长的亲人都被看管起来,她为了保护兄长的妻儿,只能做出一副愿为夏国肝脑涂地,听凭差遣的样子,才没有和她的嫂嫂们一起被囚禁起来。

    长安一失,被派去收复长安的兄长失去了踪影,赫连昌便开始进入焦躁不安的状态,经常没事就把兄长的儿子叫出去宴饮,她心中惶恐不安,却还要经常进入后宫安慰被软禁在宫里的几位嫂嫂,可谓是身心俱疲。

    她生来美貌,在宫中拥有众多追随者,为了获取消息,不得不和赫连昌身边的护卫、要臣周旋,才探得一些消息,知道兄长无事,只是前途危险,不一定能过平安得返。

    就这个消息,就已经足够她做出不好的遐想了。

    就在今日,她来前殿为赫连昌送新作的春衣时,得了几位爱慕者的消息,说是拓跋焘已经率了大军南下,团团围住了统万城,又有赫连定的部下出来劝降,说是她的这位兄长偷袭魏国不成,已经投降了魏国。

    赫连明珠知道赫连定的性格,他知道自己的妻儿家小、心腹爱将的家小都在宫中,便是自裁死了,也不会落入拓跋焘的手里,可恨赫连昌竟似乎是相信了魏人的话,或者说他早就先入为主的觉得赫连定不会是这样的忠臣,竟想要把后宫中囚禁的上百人全部杀了,以儆效尤,防止再有人投降。

    统万城第一次被攻打的时候,赫连昌就已经把许多大臣的家小抓到了宫里为质,这才让很多守城之将情愿以死殉国也不敢投降。如今这个杀戒一开,还不知道要造成什么恶劣的后宫。

    赫连明珠只要一想到拓跋焘的这个“离间计”,恨到几乎要将其生啖其肉的地步,可是她人微言轻,无论怎么劝说,赫连昌竟丝毫不为所动,哪怕她哭到堂上的宦官都露出不忍之色了,他依然木着一张脸,坐在那张御座上不肯动弹。

    “就算是离间计,我现在也不能坐视不理了。”赫连昌闭了闭眼。“夏国被灭,我做不成皇帝,可满朝文武还能依旧做他们的文武大臣。若我不杀一儆百,你信不信,很快就会有人带人逼宫,将我的人头去开晋升的通天之路?”

    “王兄,统万城坚固,不易攻破,平原公只要没死,一定会收敛残兵,想法子已解统万之困,如果您这时候杀了平原公的家小,若平原公带着大军回返,见到是这种结果,岂不会寒心?”

    赫连明珠叩头不起,“王兄此时该派出骂手去城墙上叫骂,痛斥那佛狸是信口雌黄,胡言乱语才是上策啊!”

    “你不明白,若拓跋焘到了这里,那平原公不是死了,就是已经降了。”赫连昌看着自己这位娇弱的妹妹,眼中露出不忍。

    “我知你是不忍心看到自家的亲人死去,平原公是我的弟弟,他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也不忍心如此做。可是我大夏如今民心不稳,士气低落,外面又有狡诈的魏人不时动摇军心,便是杀了我自己的儿子嫔妃有用,我都不会犹豫……”

    赫连明珠的身子摇了摇,不敢置信地看着御座上的赫连昌,浑似看着的是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四妹,你莫怕,虽然你是平原公同母的妹妹,但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你一心为了大夏,我会将你嫁去刘宋,你长得这么美,一定能享受一世的荣华富贵。所以,你就别劝了……”

    赫连昌看着哭的梨花带雨依旧难掩丽色的妹妹,怕她继续哭求会做出什么祸事来,一咬牙说出了真相。

    “就在你进殿的时候,我已经派了武卫官去了平原公及其麾下家小所住之处,命人将他们的人头丢下城去,送给平原公和佛狸伐了……”

    赫连明珠心胆俱裂,她见到自己最害怕的那些触目惊心的景象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只凭着赫连昌只言片语的描述,那些想象的画面所引起的恐怖就已经彻底让她神魂震悚,无法呼吸。

    “不!”

    她从心灵的最深处喊了出声。

    “王兄,你已经铸成大错了!”

第163章 率部归降

    对于拓跋焘来说,一阵劝降后敌人丢下来的不是滚木燃油,而是一大堆男女老幼的人头,简直是一件让人一头雾水的事情。

    “赫连昌脑子坏掉了?他以为丢下一堆人头,我们就会收手?”拓跋焘听到部下的回禀后,嗤笑道:“赫连昌不会是吓破了胆子,开始自乱阵脚了吧?”

    “陛下,那丢下人头的匈奴人在城头上喊……喊……”负责用匈奴话喊降的部下也是一副讶然的样子,“说是夏国有谁若降,便夷灭族人,即使是宗室也不能幸免……”

    “什么?丢下来的人头是谁的族人?”拓跋焘傻了眼。

    “说是赫连定的家人!”

    此言一出,别说拓跋焘傻了,魏国的文武们也都傻了。

    他们谁也没想到赫连昌居然把赫连定的家人老小全部留在统万做了人质。

    毕竟赫连定的地位不同一般,又是赫连昌的亲兄弟,虽说不是同母,但亲兄弟总是比外人靠的住的,更别说赫连定为了解统万之围,都已经冒着必死的危险跑到朔州去了……

    “夏国若不灭于我大魏之手,天理不容。一个君王,做的如此憋屈,甚至得用这种手段才能坐稳江山,真是让我辈羞耻。”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古弼没有如同拓跋焘那般唏嘘,反倒大笑着贺道:“赫连定在夏国威望极高,军中受其恩惠者不知凡几。赫连定的妻室也是夏国的大族,如今赫连昌自乱阵脚,想来统万城里更是人人自危,士气大落,步堆将军的劝降之举看来有效,我们不妨在骂战里再多加条赫连昌的残暴,为他卖命反倒会惹杀僧祸云云,想来不出三日,必有大批敌将来降!”

    拓跋焘点头应允,其余骂手立刻在叫骂中加上赫连昌屠杀亲侄的罪行,陪驾而来的文臣开始拟写檄文,继续让弓箭手射进城里。

    魏国人有条不紊的继续行着反间之计,拓跋焘派出敢死之人,让他们举着盾牌去城下把人头全部捡回来。

    “赫连定是位英雄,若我们进了统万,就去帮他把家人的尸骨收殓一番吧。这样的罪孽,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拓跋焘此话一出,帐外的鹰扬军骑士和若干人等人,都不由自主地将头扭向贺穆兰的方向。

    贺穆兰被他们看得眼皮直跳,心中顿时不安起来。

    果不其然,这样的目光,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所以拓跋焘把头扭向贺穆兰的方向,问出声来:“你们看他作甚?他能让死人复活吗?”

    库莫提见皇帝似乎都不知道花木兰这件本事,又见贺穆兰尴尬,替她解释道:“花木兰在军中时,有时候会帮着收殓同伴尸体。若是有身首异处被抢回来的同袍,他也会帮着缝合,所以陛下一说收殓尸骨,众人就都看向他了。”

    拓跋焘先是不明白黑山大营的尸首为何还要缝合,都是要烧葬的,岂不是多此一举?再一想素和君送来的信,有说过功曹将不全的尸体当成蠕蠕或无主之人敛财,顿时明白过来此人在军中做的是什么。

    有这样的胆量,还甘冒得罪军中权贵的危险维护同袍的利益,拓跋焘扫了贺穆兰上下一眼,说了句“很好”。

    谁也不知道这“很好”指的是贺穆兰会缝合尸首很好,还是他以往帮着同袍缝合尸身很好,人人心中都有各自的看算,看向贺穆兰的眼神也就都多了几丝不明的意味。

    贺穆兰心中七上八下,恨不得改头换面不要再出现在人前才好。无奈她如今是库莫提的亲兵,这里又是阵前,根本不能走远。若干人用愧疚的目光看向了贺穆兰,明显他对自己刚才不自觉的目光很是后悔。

    可贺穆兰能说什么呢?从一开始答应狄叶飞的请求做这种事情开始,她就注定不可能避开别人异样的眼光了。

    这一个白天就这么在骂战中过去了,赫连定家人老幼的人头被顶着盾牌的军奴捡了回去。令人诧异的是,军奴们去捡人头的时候,城门上的官兵没有一个人对下面放箭,就这么冷眼看着他们用麻袋装回了人头。

    拓跋焘听说了城门上官兵的举动后,忍不住叹息道:“就连夏国一个小小的城门官,都不忍心让平原公家人的尸骨毁于马蹄之下,相比之下,赫连昌的举动,实在是猪狗不如!”

    他对赫连昌的蔑视之心愈甚,恨不得奚斤的大军立刻赶到,三军合围,将这统万城快点拿下才好。

    当天夜里,统万城的魏军扎营过夜,一片安静。魏军都知道统万城不敢打开城门夜袭,又有皇帝在此亲自坐镇,所以除了一些值夜的将士,大部分赶路劳累的将士都睡得香甜至极。

    贺穆兰此时却不在营帐中,而是在拓跋焘的马奴临时搭建的马棚中喂马。

    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越影瘦的完全没有前世的彪壮,贺穆兰看着也是心急。说不得过几天拓跋焘就要去攻打统万城,越影作为替马,怎么也要上前线的,到时候若是状态不好,给哪个一下子捅死了,贺穆兰岂不是要心疼死?

    “我说,你这坏脾气要改一改。坏脾气要对着你的敌人发,而不是朋友……”

    “噗!”

    “我擦!你又喷我一脸!”

    贺穆兰把黑豆团和放在旁边的糠皮拿走。

    “不给你吃了。”

    “咦嘻嘻嘻!”(回来回来!)

    一人一马打闹了一会儿,贺穆兰掰开它的牙看了看,发现牙齿都已经长齐,便拍了拍它的背:“全部长齐了,你现在已经是匹可以被人骑的马了,要有一匹宝马的自尊才是啊。名骏都是为战场而活的,你可不能一直就在槽枥中磋磨。”

    “花木兰,你以前和越影相处过?”

    一道人影从阴影中闪现出来,出声打断了贺穆兰对着越影的自言自语。

    贺穆兰一惊,注目去看,来的不是别人,乃是自己的主将库莫提。

    “不……卑职只是以前曾有过一匹和越影相似的马……”

    她话一说完,库莫提就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越影乃是大宛马,莫说贺穆兰不可能有,就算是库莫提,骑的也只是精良的同罗马而已。

    “卑职的意思是,脾气十分相似。”

    贺穆兰见说多错多,低头补救一句后,便不再多言了。

    “花木兰,我知道你有秘密,不过我不是个好究根问底之人,你大可放心。”库莫提伸手摸向越影,被咬了一口,立刻缩回手来。

    黑夜中,库莫提高大的个子更具有压迫性,他站在贺穆兰的身前,看着对方低下脑袋后露出的头顶:“我知道你的本事不知是这么一点,你会一些医术,又会驯马,还能开起一百六十多步的弓,像你这样的人,绝不会是普通军户家的孩子。但是你又确实忠心为国,所以我不想深究……”

    库莫提的话让贺穆兰心中七上八下。

    “若上了战场,优先照顾陛下的安危,莫要管我。”

    “咦?”

    贺穆兰抬起头诧异地看向库莫提。

    为何诧异,你不是本来就是陛下身边的人吗?

    库莫提心中好笑。

    “陛下喜欢身先士卒,他的马速度又快,宿卫们都很头疼。我既然随驾,那一定会寸步不离陛下的身边,你们都是我的亲兵,自然也都会跟在陛下的左右。他说,“我知道我那些亲兵,若是我和陛下同时出现危险,还真不一定会舍我而救陛下。但你不同,你和我并无真正的主仆情分,若遇见这种情况,你就去保护陛下吧……”

    “将军大可不必如此小心。陛下身边宿卫众多,又有司徒、司空各位将军庇护,不大可能……”

    “我是说,若有万一,就如此去做吧。”库莫提含笑低声:“我告诉你个秘密,陛下打仗的时候,喜欢穿普通士兵的铠甲,连宿卫有时候都找不到他。”

    贺穆兰惊呆了。

    库莫提今晚吃错药了?对她一个亲兵说这么多做什么?

    要对拓跋焘献衷心,和他的宿卫去说啊,对自己的亲兵说再多关心拓跋焘的话,也传不到他耳朵里!

    库莫提含笑看着越影吃完了“夜草”,用头不停地拱着贺穆兰的后脑勺,顶的她不停的往前踉跄,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还是我的马儿好,虽然不是什么宝马,但至少……什么声音?”

    夜彤时,马蹄声更是明显,马蹄奔走时那种交替而整齐的踏地声,是任何声音都无法模仿的。一阵骇然的寂静过后,大营中响起了锣鼓之声,又有传令官大声传递着“敌袭”的警报,整个魏营之中犹如突然活了过来一般,开始传出铁甲的摩擦声、人群的跑动声,库莫提和花木兰位于皇帝所住的王帐附近,赫然见到无数宿卫和精兵跑了出来,紧紧围绕着皇帝所住的王帐,围成了好几层圈。

    “应该不是敌袭,现在才戌时,既不是子夜也不是凌晨,哪个傻子会选在这个时辰夜袭?”

    库莫提摇了摇头,正如他所说,除了一些累惨了的士卒,很多人这个时候都没睡。在敌国的地盘上,魏军向来晚上夜不卸甲,才八点多的时候,敌袭几倍于自己人的营地,简直就是送死。

    贺穆兰和花木兰一样,在军事上没有什么超凡的才能,只能跟着主帅的命令走。库莫提没有表现出惊慌的样子,甚至都没让她准备兵器,想来真是没有什么危险。

    果然,不过一刻钟左右,有一个身穿夏国衣甲的将官跟着魏军中的伯鸭官一路向王帐而去,没一会儿,王帐中那个叫郑宗的新封舍人奉了拓跋焘的旨意来请库莫提。

    花木兰跟着库莫提进了王帐,各位随军的大臣都已经到了王帐之中,那位身穿夏国衣甲的将官正站在拓跋焘十步之外,隔着一群宿卫向王帐之中的魏人说着什么。

    待看到库莫提进来,拓跋焘大笑了起来:“你来的正好,夏国的大将狄子玉趁夜率部投降了,你率鹰扬军出去迎接他们入营吧。”

    贺穆兰眨巴眨巴眼睛。

    咦?真有人降了?.

    像是这种情况,就算是再礼贤下士,君主也不会冒着敌人诈降的危险在夜晚去迎接降军。除了司徒长孙翰,这里身份最高的,便是年纪轻轻就继承了其父王位的拓跋提(库莫提)了。

    这群夏兵自然也是知道魏人的顾虑,所以在进入魏营地之前,主将就叫部下们卸掉了武器,只穿着盔甲进入魏军。见到是魏人的颍川王前来迎接,他们都很高兴,为首的武将高鼻梁大眼睛,头发卷曲,年纪很轻,一见面就行了个羌族的礼节,显然是羌人。

    北方十六国都是胡人建立的,夏国乃是匈奴人建立的,但夏国原本的国土上生活着许多羌人,众人都知道狄子玉是羌族的大将,所以对他不敢怠慢,库莫提一把他迎接入营,对方就只身跟着库莫提去见了拓跋焘。

    狄子玉见了拓跋焘,先以面见主公的礼节对拓跋焘行了礼,后者十分高兴,赐了他坐席。

    狄子玉只会说羌语和匈奴话,好在拓跋焘雄心勃勃,一心要扫平北方,除了鲜卑语和汉语以外,匈奴话也会说,所以沟通倒没有什么问题。

    待见了拓跋焘,狄子玉先是向他说明了自己愿意归顺的来意,然后告诉了魏军现在统万城的情形。

    “平原公赫连定走时,曾三番五次要求赫连昌不得出城,一定要死守统万。统万城坚固无比,又拥有够全城军民食用十年的粮草,平原公曾说自己只要没有战死,一定会攻回统万,然后再南北夹击。因此赫连昌之前专心守城,一直不肯出战,专心等待平原公。”

    狄子玉告诉众人为何统万城无论如何叫阵劝降都不出兵的原因。

    “如今平原公被贵国俘虏,赫连昌没有了依仗,便开始慌乱起手脚来。今日里,他杀了平原公的家人,又无缘无故鞭笞了许多大臣,说他们心中存有投降之意。几位王爷劝谏他,反倒被他用热水泼了脸面。”

    他接着说道:“我是羌人,只是因为打不过夏国,为了保护族人,所以才会被赫连一族收服。如今赫连昌连心腹都尚且如此对待,等大战一起,我等羌族同胞一定会被驱使去做死营之事,我为了不让族中老幼无人赡养,索性和几位早有归顺之意的同僚通了气,趁夜偷偷开了城门,先出来归降。”

    这归降也不是什么人都好归降的,往往第一个出去的最是危险。若是被人当夜袭的灭了,或者对方主将不接受归降,再或者将信将疑软禁起来,那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这狄子玉愿意率先出来探探情况,可谓是勇气过人之辈。

    拓跋焘可不管如今来归降的是什么阿猫阿狗,只要有人归降,就能弄清楚统万城现在的情况,还能知道如今其中的虚实,拓跋焘和众多会说匈奴话的大臣问了狄子玉许多问题,将统万城里的情况都问的一清二楚后,狄子玉又抛出一个巨大的惊喜。

    “我逃出时,正遇见夏国的太史令张渊,原以为离死不远了,结果张渊却让我带一句话给大可汗……”

    狄子玉是个年轻人,见众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立刻心中满足地说道:“‘赫连昌残暴昏聩,满城百姓性命堪忧。今日我欲将其性命送于大可汗之手,不知大可汗敢不敢接。’,他是这么和我说的。”

    狄子玉的话一说出口,满帐的官员都有些雀跃。

    夏国的太史令张渊是个极其了不起的人物,在他年轻的时候,他在苻坚的手下为官,当年苻坚想要南伐,他陈词力阻,劝他不可南伐,苻坚不肯接受,后来前期淝水之战果然大败,张渊也名噪一时。

    但他名声有了,却不被前秦的君臣接受,认为他用秦国的失败奠定了自己的名声,赫连夏灭了后秦以后,张渊便在夏国做太史令,如今已经年过六旬。

    这是一位老谋深算的汉臣,而且性格坚韧不群。他说想要将赫连昌送于魏国的手中,怎么不让人鼓舞?

    拓跋焘连声询问,问狄子玉张渊如何送他们夏帝。狄子玉告诉拓跋焘,如果魏军大军攻城,可以将东、西、南三个门布上重兵,而通往魏国方向的北门由拓跋焘御驾亲征,暗地里留下埋伏。

    如果这样做的话,等大军攻城之时,张渊和几位大臣会劝说赫连昌带着城中精骑从北门出击,以求歼灭拓跋焘的队伍。如此一来,暗地里埋伏的人马以及早有准备的东西两路大军可以瞬间合围,将赫连昌活捉。

    这个计策听起来确实不错,但长孙翰等大臣却表示不同意。

    首先就是赫连昌会不会出击的问题。赫连昌虽然现在出了昏招,但不代表就是个蠢人,外面大军围困,他身为君主,怎么会冒冒然然出击?

    第二,虽说留下了埋伏,但拓跋焘若是有个万一,真被赫连昌所伤,岂非得不偿失?统万攻下来虽然艰苦,却总是会拿下的,不需要冒这个险。

    第三,张渊为何要帮助魏人?虽说赫连昌残暴,但对张渊等汉臣十分敬重,在夏国,太史令和其他诸国都不相同,乃是参咨重要政务的要臣,赫连昌从未怠慢过他,如狄子玉之流可以投降,张渊为何要叛?

    狄子玉武勇也许有,但智商看起来并不高,魏国的众臣七嘴八舌一问,他顿时语塞,直说张渊可信,又说赫连昌已经疯了,满朝文武大臣都已经对他失望至极云云。

    但这并不是能说服拓跋焘的理由。

    狄子玉先被他们七嘴八舌问的头晕脑胀,后来拓跋焘出声阻止他们轮流“折磨”狄子玉,狄子玉才想起一件事来,立刻高喊:

    “今早斩掉的赫连定家人里,有张渊的重外孙!”

    狄子玉一呼唤,拓跋焘立刻眼睛放光。

    “此话当真?”

    狄子玉连忙将情况说明。

    原来张渊有一孙女,从小伶俐,后来被嫁给赫连定为妻。她为赫连定生子时遭遇难缠,按照匈奴人的规矩,舍母留子,张渊这个孙女就这么死了,只留下一个重外孙,张渊家也就和赫连定家有了龃龉。

    后来赫连定又娶了一门妻子,乃是匈奴大族刘氏之女,又生了几个儿女,这个重外孙就变得尴尬起来。张渊将他接回张家,信心教导,待再大一点之后,赫连定又将这个儿子接了回去,因为赫连定此时乃是夏国柱石之辈,为了这个重外孙的前程,张渊就让赫连定接了回家。

    赫连定救援长安,他的家人被接进宫里,其中就有张渊的这个重外孙。虽说这不一定是张渊倒向魏国的全部原因,但有这个导火索,想来张渊和赫连昌之间已经起了间隙。

    “这种秘闻,你为何得知?”

    拓跋焘知道两家关系好不好,张渊有没有信心教导重外孙,对他有没有感情,绝不是一个在统万城为将的羌人能知道的,谁料他的话一问出口,这个看起来直爽的小伙子满脸通红,扭捏了起来。

    拓跋焘身上鸡皮疙瘩顿起,更要问个明白了。狄子玉抿了抿唇,有些不太情愿地说道:“平原公的妹妹,四公主殿下和我闲聊时说的。”

    至于四公主为何会和他闲聊,他又为何扭捏,众臣心中各自有了各自的猜测,就连拓跋焘也哭笑不得了起来。

    居然还有这种艳事!听闻夏国的公主在朝前乱走也不会受阻,想来真是如此,才能经常见到外臣。

    胡族从母系社会过渡到父系,父权刚刚起步,女子还有一定的地位。鲜卑族、匈奴族的公主和后妃经常能和家中亲眷见面,但和一个羌族的年轻将军聊天,还是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拓跋焘当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想不到狄将军还有这般身份尊贵的红颜知己!若是统万城被攻陷,赫连昌果真被擒,那狄将军你这便是头功!到时候我就行个成人之美,将那四公主赐给你便是。”

    拓跋焘的许诺一出,狄子玉脸上的光彩是个瞎子都看的出来。拓跋焘见他是个贪图美色之人,对他的归顺又有了几分信心,待狄子玉又说出几位想要归顺的军中同僚后,拓跋焘明确表示出了接纳之意,狄子玉心中大喜,暗暗庆幸自己此行果然是没错,不但是没错,还是大大的好!

    狄子玉被拓跋焘送走,满帐里众人都是喜气洋洋,仿佛胜利就在眼前。

    贺穆兰立在库莫提的身后,满眼睛里都是圈圈。

    对于不懂匈奴话的贺穆兰来说,刚才的那一幕是这样的:

    狄子玉:哇啦哇啦哇啦!(拍大腿)哇啦!

    拓跋焘:哇啦?哇啦哇啦?哇凉哇啦哇啦啦!

    狄子玉:哇啦?

    众大臣:哇啦啦!哇啦啦啦哇啦啦啦啦!(七嘴八舌)

    八卦心得不到满足的贺穆兰站得乏味之极,顿时明白了素和君为何想要知道一件事的结果时,那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她现在也好奇啊!

    而后那小帅哥被拓跋焘问的面红耳赤,满眼春意,更是让贺穆兰心中蠢动不已,恨不得抓个人来问问。

    面红耳赤还能说是羞愧,这扭捏到满脸荡漾,这他喵的是什么节奏?

    币心表着表着表成轻易了吗?

    难道拓跋焘居然是男女都能降服的高人,这敌国新来的将军居然对他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这也太惊悚了吧?

    拓跋焘可是八尺大汉啊!

第164章 存亡之心

    随着狄子玉的归顺,第二天夜里,又有两位夏国的将军归顺,有一位是镇守南门的城门官,狄子玉等人就是从南门里偷偷出了统万的。

    若不是每个门都有超过四位大将镇守,狄子玉等人原本是想让这位城门官里通外合,给魏军打开城门的。此人虽然也是城门官,却地位不高,真要打起仗来,怕是还没冲到门前,就已经被自己人斩了。

    统万四门,南门是朝着长安的方向,北面是魏国大营的位置,从狄子玉开始,这些人从南门绕了一个大圈才到了北面魏军驻扎的地方,自然惊动了东西两门的夏国将士,顿时统万城里如同炸了锅,皇宫方向彻夜灯火通明,看的魏军中众人各个欢欣鼓舞,士气一时高涨到人人几乎恨不得连夜出战的地步。

    城门官叛变,赫连昌已经开始不相信任何人,他换掉了四门的守将,让自己的心腹监督众军。要不是狄子玉等人的家人都不在统万城中,如今怕是家眷也都糟了毒手。

    第三日早上,魏国司空、上将军奚斤率领五万原本镇守长安的大军到达了统万城外,近二十万大军围城,外有大军压境,内有流言蜚语胡乱传递,眼见着统万城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

    大夏宫。

    “公主,你赶快藏起来吧,如今没人顾得上你不见了。”

    赫连明珠的侍女玉翠将食物包好,又将特制的小皮袋装入水,放入包里。

    另一位婢女玉叶把细软塞进赫连明珠衣衫的暗袋之内,两人做完之后,对她盈盈下拜。

    “狄将军走之前送了信,外面有十几万大军包围,统万城应该很快就守不住了。他让您小心躲藏,他一定会来宫中接您,如今兵荒马乱,您也只能相信他一次了!”

    赫连明珠知道朝中许多见过她的男人都对存她有爱慕之意,或是色/欲之意。她从小在宫中生存,知道如何使用自己这张脸达成目的,是以许多男人都认为自己倾心于他,对她颇多照顾。

    狄子玉虽然地位不高,但他是羌族首领之子,武艺高强,又有几万羌族儿郎随时可以因为他的一声令下随他出战,赫连明珠便也对他态度温和,经常不时互赠些礼物。

    可若说让她跟了一个反叛出夏国的罪人从此私奔,就算是她在没有脸皮、再没有傲骨,也不会答应。

    “我若真的这样做了,列祖列宗在天之灵都不会安心的。”

    赫连明珠摇了摇头。

    “统万城若真的被攻下,无论我藏在大夏宫的哪里都会被找出来的。鲜卑人凶悍,为了搜刮财宝,便是密室也会被搜出来,更何况汉人的史书上也写着,许多皇帝打下别国的皇宫就付之一炬,若是被活生生烧死,我还不如就留在后宫里,好歹我是公主,不会被当做猪狗一般对待。”

    最差的,不过就是以色侍人。

    她现在虽然没有以色侍人,可是跟以色侍人也差不多了。

    “你总要想想平原公大人吧!外面都说平原公大人没降,就连他的家人首级被丢下城去他都没出来。若是日后他真带了大军回了夏国,看见家人全部死了,您又成了阶下囚,他该多难过啊?”

    玉翠开始用四公主最在意的事情劝说她。

    赫连明珠听到兄长的名字,忍不住潸然泪下。

    “我如此无能,没有保住兄长的妻儿家小,如今还在想着如何苟延残喘……”

    “陛下已经疯了,宫中那些宋国人也不见了,显然是不想再管。原本陛下对您礼遇有加,那是因为宋国希望能和陛下结秦晋之好,指望您和亲的。如今宋国人走了,陛下说不定哪日就会发疯,对您动手。”

    玉叶准备的都是经饿之物,虽然不好吃,但是却能保命。如今宫中一片慌乱,人人都在想着保命的法子,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含珠殿里少了一个婢女。

    “公主,想想平原公!狄将军靠不住,平原公总是靠得住的!”

    赫连明珠擦去眼中的泪水,接过玉翠给的宦官服饰穿上。她在飞速的穿着衣服,身边的玉翠便给她涂上厚厚的黄色姜粉,又将她的眉毛画粗,将她的面容变得晦暗无光起来。

    赫连明珠原本是世上难见的美人,她的眼睛漆黑,皮肤如凝脂,脚秀而翘,腕、踝都肥瘦适度,美妙天成,两颊鲜润的如同童女一样,更别说她那厚重华服下包裹着的妖娆体态。

    若非赫连明珠有赫连定那样的兄长,又颇得赫连昌的宠爱,怕是早就已经被当做联姻的好人选给送出去了。

    如今即使赫连明珠的两位心腹女官努力将她扮丑,她也还是能从那难看的杂役宦官衣服下看出色若婵娟的姿态来,好在宦官多是无根之人,原本也就阴柔,看起来便不显眼了。

    “如今我要去哪儿?你们怎么办?”

    身为含珠殿里的掌宫女官,若是玉翠和玉叶也不见了,怕是马上就要生乱。赫连明珠已经隐隐知道两位女官肯定是要留下来,她们主仆一场超过十年,有了这样的预感,顿时心中又是不安,又是愧疚,脸上便全部带了出来。

    “平原公家人惨死,宫中人人都知道你日夜哭泣,哀思过重,如今人人都怕安慰您会得罪陛下,这时候您出去是最安全的。我和玉叶在宫中替您挡走窥探之人,若统万真破了,我就替您穿上公主的华服,为您掩人耳目一番……”

    匈奴贵女的华服冠冕是遮住脸的,玉翠和赫连明珠身高和声音都相仿,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如今到处都不安全,公主,您若不害怕,去武英殿吧。”

    玉叶叹了口气。

    武英殿是赫连定还是皇子的时候所居住的宫殿,他的家人被囚禁于宫中之时,都被软禁在武英殿里。

    赫连昌派人血洗武英殿,武英殿里的尸骨就被抛弃在那里,几乎没人敢去那里,宫中甚至还有谣言,说是一到半夜,武英殿里就会有妇人小孩的啼哭声,更是人人发憷,连经过那里都绕着走。

    “去武英殿?”

    赫连明珠只要一想起自己冲去武英殿时看到的那一幕,就又有了将赫连昌碎尸万段的想法。若不是当时被人打晕带回了含珠殿,她早就收殓了兄长家小的尸骨,何至于传出他们化为厉鬼的恶名!

    可恨宫中无数宫人受过她兄长的恩惠,如今竟连敢收殓尸身、为他们敬上一炷香的人都没有!

    赫连明珠想起武英殿的惨态,慢慢挺直了脊背。

    “好,送我去。”

    她对着玉翠玉叶也盈盈一拜。

    “两位大恩,明珠这辈子都谨记在心。”

    “公主说什么呢,我们深受平原公大恩,被送到您身边来,原本就是替他保护您的。如今若是平原公真降了魏人,您就安全了,假扮成您的我也不会有事。若平原公没有降了魏人……”

    玉翠一僵。

    “若我兄长没有降了魏人,我便是死了,也能挺直脊梁了。”赫连明珠冷笑,“我等着见赫连昌听到错杀我嫂嫂侄儿后的蠢样!”

    赫连明珠扮成要去武英殿为公主偷偷烧香叩头的小宦官,抱着露出一小截香烛的包裹,跟着一个宫人往武英殿走。

    这宫人并不是含珠殿的人,却是赫连定还做皇子时的心腹,早已存着死志。

    宫中人人都知道赫连定的家人死的冤枉,即使见到这低着头的小宦官也当没看见。冬日天冷,赫连明珠穿着厚厚的衣裳,她又不是娇小类型的身材,装作宦官跟在那宫人身后,一路径直到了武英殿,路上连看到他们的人都避让开来,不愿意惹祸上身,让赫连明珠又是松了口气,又是愤怒怨恨。

    宫人将她送到武英殿的主殿门口,又告诉他只要他在宫里,就会时时来送食物和水,让她不要先急着用包裹里的应急之物,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赫连明珠环抱着包裹,再摸了摸腰上藏着的匕首,轻轻推开了殿门,闪身入内,将门紧闭。

    待赫连明珠转过身子见到殿中的景象,一下子跌坐于殿中,瞬间失去了意识。

    ***

    拓跋焘和众多大臣商议过后,决定赌上一把,相信夏国太史令张渊的投诚。

    奚斤和古弼都一力想要让拓跋焘用上此计,因为即使这计策是假的,对于魏国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

    若是怕拓跋焘在北门会有危险,大不了那天在北门换个身材相仿的宿卫假扮皇帝,拓跋焘装作一般的将领,率领精锐攻打东门,这样只要赫连昌一逃出北门,东西两军合围,拓跋焘既能赶上杀敌,又能将危险降到最低。

    库莫提听到这种安排后,也同意了北门外的诱敌之计。剩下的便是安排好种种细节,等待大战之日。

    攻城那天,大将奚斤带领两万骑兵,被安排在假扮的“拓跋焘”身边,攻打北门。因为奚斤是攻夏的主力部队,所以只有他跟随在拓跋焘身边时,才格外的让人信服。

    而且北门外不远处是魏国的大营,奚斤带的人马最多,镇守大营也是正常。

    东门外是南阳王拓跋伏真的队伍,他一直负责保护攻城器械,东面地势平坦,最适合骑兵守护器械。

    南门一直是魏军主攻的城门,如今也不例外,南门有司徒长孙翰亲领五万大军,大多是宋几留下的攻城步卒,带着攻城器械一起攻城。

    西门的守军是最少的,因为统万城的西面是一片流沙之地,所以没人会往那个方向逃,为了拓跋焘的安全考虑,西门外由拓跋焘和拓跋真(库莫真)两兄弟带着三万精兵强将镇守。

    龙骧将军步堆接管了周几的几万人,周几的部下大多都是步卒,曾经共打过宋国,对攻城极有经验,是四门主力的攻城部队。

    步堆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居然真的拉出一队骑兵打出“赫连定”的旗帜,让部下穿上从赫连定死伤的部将身上拔下来的衣衫,又找了会说匈奴话的士卒混在其中,准备一到了战场,就挥舞赫连定的降旗对夏人进行劝降收拢。

    因为拓跋焘要乔装改扮成普通的将领,所以这次出战,库莫真穿的倒比拓跋焘还要拉风。拓跋焘这次出战不得已骑了越影,因为夏国人人都知道拓跋焘的坐骑皆是大宛神骏“汗血宝马”,这种马和夏人、魏人常骑的同罗马(蒙古马的前身)截然不同,纤细高大,比一般的马要高出一大截来,体态和样貌也是优美至级。

    贺穆兰骑着的红马便是大脸粗脖子,拓跋焘一个普通将领要骑着比主将还好的马,只要略为细心的敌将便能察觉出不对来,所以拓跋焘只好让几匹马里最矮的越影做了主马,另有两匹同罗马做了替马。

    越影第一次被牵到战场打仗,但丝毫没有表现出不安稳的样子。它这段日子被好好伺候,又吃黑豆又喂精粮,天天还被人刷背、带出去驰骋,可谓是吃得好玩得好睡得好,心情大好之下,便给了拓跋焘一个惊喜。

    “你那部下花木兰果真是懂庐人!如今越影虽然依旧瘦小,可是单论速度和沉稳,已经不在超光之下了!”

    贺穆兰听了拓跋焘的话,咧嘴笑了笑,看了眼越影。

    你这小子,今天一定要听话啊!若表现不好,可真说不定就小命没了!

    越影没感觉到贺穆兰的不安,老想踢身边那可怜蛋的腿,拓跋焘怕它惹事,将它微微往前带了点,只在库莫提的身后。

    库莫提的身后便是骑着红马的贺穆兰,越影对贺穆兰印象很好,也乐于卖她的坐骑一个面子,便没有再捣乱了,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打个仗,既要担心自己的小命,还要担心主将的小命,更要担心皇帝的小命,现在连皇帝坐骑的小命都要担心着,日子怎么过哟!

    贺穆兰泪流满面。

    号角声之后,十几万人攻城的声势真足以丧人心胆。

    鲜卑人的军中居然也有“军乐”这种东西,出阵曲奏过之后,曲声和马匹的嘶鸣,钢铁的铿锵、攻城器械发出的铰链声混杂在一起,奏出一曲怪异而骇人的音乐。

    在花木兰的记忆里,似乎非常不喜欢攻城之战。她情愿待在风霜如刀的塞外,年复一年的抵抗着蠕蠕的袭击,也不愿意伴随皇帝亲征,去攻打城池。

    征北凉那次是个意外,因为拓跋焘需要黑山大营奇袭北面,所以花木兰才跟随黑山大营的主帅们南下,但除此以外,贺穆兰在花木兰的记忆里,几乎找不到什么有关于“攻城”的丰功伟绩。

    若不是花木兰没有真的攻打过什么城池,便是这些记忆对她来说一点也不好。

    贺穆兰先以为是前者,不过是片刻之后,便觉得应该是后者了。

    冷兵器的时代,战场上的残忍程度几乎超过人们的想象,那是一切血腥暴力的结合体,但冷兵器时代还有比刀剑相加更残忍的一幕,那便是攻城器械与城墙的较量。

    巨大到让耳膜能够鼓动起来的爆裂之声不停传来,投石机带着巨大的石块砸在城墙上,然后碎裂成无数的碎块。

    碎块并不能砸开城墙,但碎石却能砸碎城墙上那些人的脑袋。这是比刀枪收割更可怕的场景,贺穆兰甚至不敢想象若是出现了火药的年代,那攻城是不是更加血腥和让人恶心。

    步卒们身前都是举着重盾的“象兵”,说是“象兵”,其实是做成像大象一般的坚厚掩体,里面藏着骑着马的骑兵,这些马都是善于在黑暗和狭小地方奔跑的矮马,他们顶着这个有些可笑的东西,替步卒们开路,冲开箭矢和滚石等物,让步卒们能够带着檑木冲到门下。

    贺穆兰跟着库莫提,他们都是骑兵,是防止有敌军出逃而追击的守将,对于这场攻城之战,除了看着拓跋焘不停的下达各种指挥的命令传送出去外,几乎没有任何事情可做。

    她飞不到城墙上,也无法帮助那些被滚石热油烫死的同袍。她无法驾着马踏上登墙梯,也没办法以一己之力将已经倾倒的梯子再推回去。

    她不知道花木兰不喜欢攻城战的哪一点,但这种一点忙都帮不上,不得不跟在主将身后干瞪眼的无力感,已经让她忍不住露出有些焦躁的表情。

    “第一次攻城都是这样,习惯就好。”

    拓跋焘看见了她的表情,如是说道。

    “等赫连昌出来,我们抓住他,然后趁机攻入大开的城门。到时候,整个统万城都向我们敞开了。金银珠宝、牛羊马匹和女人,都会是我们的……”

    他似乎很沉迷于这样的胜利,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整个笑容彻底让贺穆兰明白过来,这是一位真正的皇帝,一位鲜卑人血统,从发丝到脚趾头都叫嚣着“战斗”和“胜利”,而后取得战利品的皇帝。

    魏国是没有军饷的。

    魏国的官员是没有俸禄的。

    那么,统万城被攻下来后,会面临的是什么,也就不言而喻。

    蠕蠕当年攻入魏国的云中城,最后云中成了什么样子?

    “上天入地,你找不到贞洁的妇女,也找不到活着的勇士。”贺穆兰喃喃自语。这不是贺穆兰的话,而是来自于花木兰的记忆。

    拓跋焘听到了一些,愣了愣后,嗜血的笑容变成了得意。

    “是的,你说的没错,统万城被攻下后,便会是这般。”

    被洗劫一空的城市是什么样子?贺穆兰没有一点概念。她对攻城后的认识全部来自于书籍和影视,而没有什么能够完整的表现出这些苦痛和残酷。

    贺穆兰突然一点也不期盼攻入城中的那一刻了。

    她眨了眨眼,小声说道:“陛下,统万城一灭,夏国就全部归入我大魏了。如此一来,夏国的子民以后也就是我魏国的子民,夏国的妇孺也就是我魏国的妇孺,那到时候,屠戮的,奸污的,岂不是就是我大魏的百姓?”

    贺穆兰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觉得这些话特别空洞。

    真的,玛丽苏到她自己都觉得羞红了脸。

    “大魏的百姓?”拓跋焘似乎颇感有趣。“当然,你说的对……”

    贺穆兰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看向轻易就承认了的拓跋焘。

    这位二十出头、身材雄武的少年皇帝,从未在贺穆兰的心目中形象如此高大过。他那不起眼的铠甲和瘦小的让贺穆兰在心里发出过窃笑的越影,都被她的想象衬托的犹如降临凡世的慈悲帝王。

    “你的劝谏很有趣。可是在夏国完全归顺之前……”拓跋焘瞥了一眼脸色突然苍白起来的贺穆兰。

    “我要先喂饱我手底下的狼崽子们。”

    贺穆兰眼前那高大的形象,慈悲的帝王,一下子就这么黯淡下去了。

    只余下脸上的滚烫,让她明白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傻话。

    拓跋焘的鲜卑名字叫“佛狸”,魏国人很少直呼其名,但北方诸国称呼起拓跋焘,喊的都是“佛狸”。

    佛狸,是巨狼之意。

    所以他的狼崽子,便是正在努力攻打统万的魏国将士们。

    库莫提显然是听到了贺穆兰的劝谏,在前方默默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心中忍不住叹息。

    从花木兰甘冒危险去收敛同袍尸身来看,这个年轻人明显是还没有变得心硬如铁、坚如磐石的战士。

    当他经历的多了,见到的杀戮多了,便不会被这样的事情所困惑。

    在这个乱世中,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今日他们不夷平周围虎视眈眈的国家,他日大魏势弱,就要被他们夷平。

    与其等那时候沦为猪狗,不如趁着最强盛的时候,为自己的后代挣一个不需要挣扎的未来。

    花木兰是个好战士,但眼界太小,心肠太软。陛下为什么会把这样的人送到黑山大营里去呢?

    这真是个谜团。

    库莫提看着北面,等战斗胶着到最危机的时刻,赫连昌便会从那里出来。

    那是看起来最薄弱的北门,无论是战,还是逃,他都只能选择那里。北门外虽然是大营,但如今三军尽出,大营里也没有多少人,反倒成了最安全的一条退路起来。

    但退路,有时候也会变成绝路。

    库莫提看着身后的拓跋焘和花木兰,将身子挺得更直,好让敌军首先看到的是自己,然后才是他身后的拓跋焘等人。

    花木兰似是为自己刚才鲁莽而出的话感到羞耻,所以一直紧抿着唇,不发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赫连昌如此残暴,若我和他一样,又让这些夏臣的妻儿生不如死,说不定那些归降的夏臣就会灰心,再度反叛……”

    库莫提听到拓跋焘突然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猛然扭过头去。

    在他的身后,满脸思考表情的拓跋焘搓着自己的下巴,在自言自语:“唔,崔太常不在,崔太常若在这里,会说些什么呢?啧,我为何让崔浩去了黑山,应该让他随军才对。真是麻烦,攻城之战如此紧张,伤亡也重,若没有女人放松精神,弄不好马上就哗变了……”

    库莫提眼里的花木兰,露出像是看到有神仙在面前跳舞的表情。

    这表情太过怪异,库莫提抽了抽嘴角,咳嗽了一声。

    “咳咳,陛下,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他发誓,他看到花木兰瞪了他一眼!

    “您若真的担心将士们杀戮太过,控制不住局面,不如等拿下赫连昌后,让夏国的文武百官出城归降便是。”

    库莫提随口一提。

    “等文武百官归降,又拿下了赫连昌,那夏国便是我大魏囊中之物,也就没什么强行攻城的事情了。”

    他刚把话说完,贺穆兰和拓跋焘均一击掌。

    “对啊!抓住赫连昌就是了!”

    “对啊!一定要抓住赫连昌!”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对视一眼后,贺穆兰露出吓坏了的表情低下头去。

    拓跋焘对着北门的方向眯了眯眼。

    赫连昌。

    你的子民会不会无辜枉死,夏国的妇孺会不会被撕成碎片,就看你敢不敢出门了。

    ‘真是荒谬,我一个帝国的君王,却要为敌国的百姓会不会被我自己的部将所屠戮而担忧。’

    这是我将要消灭的第一个国家……

    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在那之前,不能让他们存了与城池共存亡之心才是啊。

第165章 假货对假货

    统万城的士气已失,城内百姓和官员几乎都已经没有了反抗的斗志,有些官员甚至抱着“反正再坏也不会比赫连昌随意打杀要坏”的想法在战斗。若不是大家都知道如果让魏人进城一定会将统万城变成人间地狱,怕是早就有人在弃城投降了。

    战事从早晨延续到中午,统万城的城墙下丢弃了无数的尸体,有魏人的,也有夏人的。到了中午时分,战局最关键紧要之时,北门突然打开了。

    精锐的骑兵从北门中直冲而出,他们排成密密麻麻的行列杀出北门,踏过北门外攻城的步卒,也不管那些攻城器械,直奔着“王旗”而去。

    拓跋焘等人听到北面响起的号角声时,顿时精神一凛。

    “库莫提,古弼,张渊果然给我们送来了天大的好处!”拓跋焘欣喜地一指北门。“走!活捉赫连昌去!”

    贺穆兰自听到库莫提的建议后,已经存了一定要把赫连昌抓住的想法。在这个时代,她能干扰和阻止的事情有限,可但凡有一丝机会,她也要把他抓住。

    如果让无数妇女在她面前被奸/淫,无数老幼在她面前变成头颅军功,她觉得自己一定会疯掉的。

    和蠕蠕不一样,蠕蠕是侵略者。

    可在这里,他们才是侵略者!

    西门和东门做好战斗准备的骑兵立刻急速朝着北门增援,原本应该空空的大营里也杀出伏兵,朝着打着赫连昌旗帜的骑兵队伍冲去。

    魏国的骑兵原本就天下闻名,四面合围时,铁骑的战马踏着尸骸遍地的路径,相互靠拢起来,犹如一个巨大的口袋,将这支异军直接包围。

    “合围了!赫连昌一定是囊中之物!”

    每个人都这样想着,并且奋勇地往着主阵的中心杀去。

    对方不知道是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还是真的已经疯了,不但不想法子避开,还继续不管不顾的朝着拓跋焘王旗的方向进击。

    但他们注定要失望。

    因为王旗下,指挥着战斗的是夏人最为憎恨的奚斤,而奚斤的身前,也不是什么拓跋焘,而是拓跋焘的替身而已。

    拓跋焘和库莫提的三万骑兵分为两个纵队,像是鸟的两个翅膀一样,直接插/入夏军的队伍。这一支队伍确实是难得的精锐,即使是拓跋焘和库莫提这样在战场上冲杀多年的将军,也明显感觉出这一支人马的素质远远超过了赫连定的人马,甚至不必魏国最精锐的骑兵要差。

    这样的军队,在夏国只有一支,便是皇帝身边的精锐部队“铁卫”。

    贺穆兰跟着库莫提和拓跋焘一直冲杀在队伍的最前方,库莫提说的没错,这位皇帝一旦进入战场后,确实犹如武神下凡,一心一意地只顾杀敌,冲锋在前,引得身边的护卫和部下不得不也跟着争先上前,向敌军发起猛攻,免得皇帝成了出头的鸟儿,被一下子给围死了。

    “你的武艺真是不错!”拓跋焘越杀越深入,库莫提已经沦为了掠阵的,由于库莫提给了贺穆兰一个手势,所以贺穆兰只好寸步不离地跟着拓跋焘,暂且作为他的宿卫。

    拓跋焘原本还没发现,待身边的阻力越来越小时,赫然一扫身旁,已经多出了一个穿着乌锤甲的颀长身影。

    拓跋焘自然不缺宿卫,可这花木兰明明是和库莫提一般在后面掠阵的,突然一下子就杀到前面来,那一定是有极强的武艺,可以快速突进。是以拓跋焘有此一赞。

    “库莫提还是不放心我,是不是?”

    拓跋焘看着十几步外正在指挥鹰扬军护卫拓跋焘两翼的库莫提,因为库莫提穿的明显比拓跋焘要好,拓跋焘冲到前面都没有多少人拦截,倒是他那里围了不少人去。

    “陛下小心!”

    贺穆兰因为拓跋焘的话有一小会儿的闪神,等回过神来,却看见对方已经有一个骑兵冲到了拓跋焘的身前,眼见着举矛就要刺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最讨厌身材高大的马站在自己身前的越影,在一片震撼山岳的呐喊声中直立起来,伸出前面的两只蹄子就踹了出去。

    大宛之马虽然不以力量见长,但它们具有非凡的爆发力,在草原上时,甚至可以踢碎孤狼的脑袋。

    越影人立而起,对面的骑士瞬间失去了拓跋焘的身影,正在犹豫是不是干脆把这匹黑马扎死算了,越影两脚一蹬,直接将面前那战马的一条腿踢断了。

    “咦嘻嘻嘻!”(救你一命,不要客气!)

    “蠢马!”

    拓跋焘还没发现出了什么事,就已经被越影突然而至的人立弄的滑下马去。他只来得及护住后脑勺,就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跌落在地。

    在战场上,尤其都是骑兵冲刺的战阵中,一旦跌落马下,很可能被马蹄踏死。马可不认识是不是自己人,等踩过去了,不是死在当场,就是受尽痛苦而亡。

    尤其拓跋焘如今已经深入敌军,四周大多都是将赫连昌的士兵。对面的敌军中有一位穿着将袍的将军,一看有位敌国的将军跌落马下,立刻发出命令,众多士卒一拥而上,就要对着地上的拓跋焘出手。

    拓跋焘突然跌落马下,摔得后背和尾骨都生疼,刚抓紧铁槊想要反击,就看见面前出现了一群挺枪欲刺的骑兵,惊得连汗毛都已经站立起来!

    贺穆兰离着拓跋焘最近,眼见拓跋焘就要惨死当场,立刻一拍马臀,驾驭着战马冲入敌军包围之中,战马冲撞向前,贺穆兰从马下一跃而下!

    “喝!”

    贺穆兰大喝一声,如空中响雷一般,夏军猛惊。

    贺穆兰的战马冲入前方,引起一阵骚乱,贺穆兰用身体掩护拓跋焘,她穿的是乌锤甲,乃是亲兵最厚的一种甲胄,全由铁片连接而成,乱枪刺入她的后背,发出一阵咚咚咚咚的乱声,硬是没有扎进去。

    但贺穆兰的背脊已经痛到麻木,想来受了一些内伤。

    越影还在原地,拓跋焘得贺穆兰相助,立刻翻身上马。他死里逃生,隐约摸到了一丝“入武”的门槛,顿时觉得前面那发号施令的夏将变得极近,仿佛伸手便可触及之处。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越影最引以为傲的就是瞬间加速的能力,一个小范围的冲刺之后,拓跋焘一槊把那将军挑落马下,直接刺死。

    敌军中一片乱叫声,拓跋焘定神一听,对面喊得都是“斛律文死了!”“尚书死了!”之类的话。

    竟是尚书令斛律文!那这支队伍,必定是赫连昌的王师无疑!

    贺穆兰的战马已经被她拍去送了死,虽冲撞了夏军的攻势,但也让她如今沦落在马下。拓跋焘被她救起后拍拍屁股爬起来就上马走了,留下一肚子火的贺穆兰,对着自家皇帝的背影暗自比了比中指,认命的想法子保命。

    “他x的,何苦要救他!”

    贺穆兰在地上几个打滚,避开了左右的马蹄,有时候实在避之不及的,便抬出手中的宝刀直接去砍敌人的马腿,想法子逃避。

    她第一次便是死在马蹄下的,又有在乱军阵中救若干人的经验,深知除了在马下跑的自己惊慌,那些突然发现马前出现了一个敌人的敌军也是惊慌无比。

    “入武”时的贺穆兰要比任何时候都为之冷静,硬是险而又险的避开了千军万马的践踏,想法子抢了一匹无主之马,翻身上马,跟随拓跋焘的身影而去。

    拓跋焘此时似乎才想起来背后还被他丢下了一个“救命恩人”,见贺穆兰纵马冲杀到身前,这才羞愧地说道:“我竟险些做出不仁不义之事!我刚刚摸到一些紧要的关窍,竟忘了还有位勇士为了救我而……!”!!!

    拓跋焘睁大了眼见,看着贺穆兰犹如浑身上下都有着眼睛一般避开了敌人的刀枪剑戟,轻松杀出一条道路来。

    “你……你竟已经入武了!”

    多少武将可遇而不可求的传说境界,一介无名之辈,居然正在这个境界中杀敌!而且看起来用的已经非同一般的熟练了!

    拓跋焘遇险而回,身边无论是库莫提还是其他将军都看的胆战心惊,一群人疯了似的向拓跋焘身边靠近。

    拓跋焘震惊之后对着贺穆兰大手一挥:“你既有这般的本事,随我冲杀上前,活捉赫连昌去!”

    贺穆兰点了点头,两人并肩作战,一连杀死夏国骑兵十几人,向着王旗越杀越近。

    两人都报着一定要生擒或杀死赫连昌的信念,这种信念和当时深入魏国境内的赫连定几乎相同。

    赫连定要抓住拓跋焘,是为了保护夏国的百姓,而拓跋焘抓住赫连昌,则是为了不必继续攻城,将伤亡和损失减少到最小。

    而贺穆兰,满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抓住赫连昌!抓住赫连昌,我就不用见到那人间地狱了!”

    有库莫提等人掠阵,两人几乎在战场上卷起了一阵风暴。冷兵器时代一个悍将的作用几乎就等同于指路的明灯,无论是敌我都朝着最勇猛的将军凑近,只为了能够触摸到胜利的门径。

    合围的人马渐渐将赫连昌的队伍吃的就剩一小片精锐的地步。身穿着精良的盔甲站于主阵之中的那位主帅,一边镇定无比的指挥着身边最后的精锐抵挡乱军,一边坚持着继续往“拓跋焘”的王旗边冲杀。

    拓跋焘此时和贺穆兰杀的已经像是个血人了,贺穆兰一开始还有些不忍,在越来越多的杀戮中也变得有些麻木,无暇去顾及自己到底是砍掉了几颗脑袋,还是卸掉了几个人的胳膊。

    若不是有库莫提送的乌锤甲和好枪好刀,她的装备早就已经无法支撑这么大强度的战斗。

    “这赫连昌,也不像是那些降将口中的昏庸懦弱之辈啊……”拓跋焘看着誓死不逃的赫连昌,心中颇为欣赏。

    “我拓跋焘遇见这样的敌手,才算是痛快!”

    ‘我的个神诶!你现在不应该想的是这个吧!’

    贺穆兰见又有人想对着他二人放冷箭,危机之下也顾不得武器脱手怎么办了,将手中的长枪当标枪使,直接投了出去,将对面的骑射兵扎了个透心凉。

    眼见着已经离赫连昌越来越近,三军之中都发出地动山摇的欢呼声,却听见西门外传来急促的战鼓声,那战鼓声显示西门有敌军出袭,两军已经交战!

    贺穆兰等人原本就是和拓跋焘装作普通将军镇守西门的,只是北门外赫连昌的“铁卫”出现,左右二门镇守的大军才向着北面合围。统万城的西面乃是一片流沙地,谁也没有想到那里会有人出击,所以防御的力量也是最薄弱的!

    “报!西门出现大批骑兵,已经朝着西面逃走了!”传讯的探马一个接一个的立刻将战报向北面的大军之中传递,待传到拓跋焘这边时,所有人都是一愣。

    赫连昌的人在北门,那西门出现的是什么人?

    大批骑兵?两万铁卫都在这里,西门外的是哪里来的骑兵?

    拓跋焘将目光看向赫连昌的位置,那个穿着铠甲英勇奋战的主帅听到西门外的战鼓声,顿时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他身边的副将和其余大臣也是士气大震,更加卖力的拖住魏国的军队。

    古弼只是稍微一想,立刻脸色大变,在战场上喊了起来:“张渊骗了我们!张渊抛出铁卫做诱饵,吸引了我们的注意,让赫连昌跑了!”

    “好一个张渊!竟然这般大胆!”

    拓跋焘勃然大怒。

    “真是荒诞,我拿个假货充数,夏国也拿个假货充数,他那个假货倒比真货还真!”

    拓跋焘知道再多纠缠也是无益,立刻叫身边的传令兵去传令。

    “叫长孙翰带人去追击西门外的骑兵,奚斤在原地歼灭这支铁卫。古弼和步堆等人继续攻打统万城!”

    拓跋焘回头一看,刚刚放“赫连昌”队伍的北门里外还有残兵,顿时调转马头,朝着北门继续冲杀。

    “杀!趁北门没有关闭,先杀入城中,打开城门!”

    传令官旗帜连变,鼓声震响,拓跋焘离那假“赫连昌”本来已经极近,对面的敌人见到这般勇猛的悍将,无不胆丧心惊,如今见他一听到战报立刻折返回去,他身边其他将军竟也跟着他折返,那冒充赫连昌之人显然聪明无比,猜出这个身着普通衣甲的勇士才是正主,连命都不要了,率领残兵就要将拓跋焘杀了。

    贺穆兰在听到赫连昌已经跑了,拓跋焘要强攻北门的时候一颗心就如同坠入冰窟之中。

    赫连昌从西门冲出去了,北门又大开,说明赫连昌已经彻底放弃了自己的国家和城池百姓,只顾自己的性命跑了。

    虽说其他三门还在抵抗,但北门只要一失,其他三门失守不过就是时间的事情。赫连昌在北门活活陷进去这么多铁卫,又带着其他能用的骑兵逃出西门,统万城里实力顿时大跌,士气怕是也跌落的不行。

    拓跋焘可不管这些,他的目的就是胜利!

    攻克统万!

    拿下夏国!

    如果能生擒赫连昌让文武百官弃城投降更好,若是赫连昌抓不住,哪怕真的将统万攻至无人可用,这座城也要拿下来!

    假冒赫连昌的将军率着所有人马追赶拓跋焘,可库莫提等人又岂会让他碰到自己的皇帝一下?大军迅速插入拓跋焘和假赫连昌所率之部中间,将他们隔绝开来。

    那假赫连昌见拓跋焘已经跑远,立刻命令所有的骑射兵对着拓跋焘的方向射箭,拓跋焘和贺穆兰被几支流矢擦过,拓跋焘晃了晃身子,贺穆兰左肩一沉,就这么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贺穆兰和拓跋焘冲到北门之下时,那北门已经准备合上了。想来是知道了西门中赫连昌已经冲杀了出去,这边无需再吸引敌人,开始了自保。

    越影的瞬间加速何其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拓跋焘追杀着城门下的守军,就这么冲进了城里。贺穆兰带着一群宿卫,堪堪冲进北门,就见着头顶开始泼洒热油热水,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用飞一般的速度冲进了城中。

    拓跋焘的越影还在继续冲锋,看来越影第一次上战场,已经跑疯了。贺穆兰又气又怕,这里四处都是敌人,他们这边只有几百人马,居然跟着拓跋焘傻乎乎钻进了敌人的城池!

    贺穆兰愤怒之下大声疾呼,又不能喊“拓跋焘”或者“陛下”引起别人的注意,只得大叫了起来:“越影你这个畜生!还不快快停下,是想送死嘛!”

    匈奴人的地盘上突然炸响一声鲜卑话,原本还在诧异一路追杀夏兵的拓跋焘到底是什么人的守卫们立刻转向贺穆兰的位置。

    宿卫们发觉贺穆兰出声成功吸引了夏兵的注意,为拓跋焘做了掩护,顿时纷纷对她露出或佩服或感激的表情。

    可怜贺穆兰半点都没有“嘲讽”敌人的意思,她又不是t,何苦要吸引一群敌人活活打肿自己的脸?

    当下认命的带着几百个宿卫继续往拓跋焘的位置冲杀。

    所谓士气,便是几百个胜利的将士,可以把几千溃散的士兵像是赶牛赶羊一般杀到胆寒。拓跋焘冲出好远以后也发现情况不对,但后方已经无路可退,贺穆兰已经带着一群宿卫冲进了统万城,北门原本离夏国的皇宫最近,否则大军也不会在北门外扎营,拓跋焘左右看了看,居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赫连昌走了,必定带走了宫中大半的武力,宫里现在都是被抛下的老弱妇孺和宫人,肯定是慌乱不堪,不如先躲到皇宫里,伺机再想法子出去。

    统万城大势已去,想来不到傍晚,就一定会破了,在统万城乱晃,自己这群人几乎就是活靶子,可不能这么傻!

    拓跋焘心中注意一定,立刻对着贺穆兰等人做了个跟上的手势,率先朝着大夏宫疾奔。

    “天啊!这位陛下还真是会到处跑!”

    贺穆兰看着拓跋焘一溜烟又转身跑了,认命地继续保护他前进。

    妈的,若是以后再玩游戏,她情愿经验值和好感度不要,也不接什么“保护npc”的人物!

    她既不是大奶,又不会复活,怎么能保证对方不死嗷嗷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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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介绍:
出门见火伴,火伴皆惊惶。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变态狂。 从二十八岁女法医穿成卸甲归田后的花木兰,贺穆兰表示压力很大。 和故事里的结局完全不同,没有鲜花和掌声。这个卸甲归田,年已三十的花木兰,已经是乡野传闻中的一个怪物。 她是鲜卑和汉人混血,身材高挑,样貌并不美,她杀过人,握过刀,气质冷冽,力大无比,又有和男人们同吃同睡十二年的名声,早已做好孤独终生的准备。 拒绝柔然使者和亲请求的一句“我癸水从未来过”,更成了她身为女人败笔的原罪。 被乡人坑的一脸血的贺穆兰,坚决表示: 若是能再来一次,她一定隐瞒身份,接受官职,升职加薪,登上人生巅峰。 反正不受这洋罪! 穆兰:唧唧……唧唧……唧唧……(断了!) 众人:…… 先谢过兰陵孙氏的给力封面。本文在存稿中,入放心跳坑。木兰无长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木兰无长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