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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祈祷君     木兰无长兄txt下载     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6章 鬼方

    鬼方和匹黎先这样的大将,照理说被俘虏后第一件事,就是要花木兰带着蠕蠕的俘虏们去平城献俘的。

    但军中的高级将领都知道皇帝不过半月内就要驾临黑山,那与其把这两人送到平城去献俘,还不如就留在黑山大营,一来鼓舞士气,二来他日出征,正好用这两个人的人头祭旗。

    校场上围满了看俘虏的将士,贺穆兰等一众右军将士在校场下听着大将军念着他们的功绩,功曹令亲自记录军功,按照右军这次立下的功劳,全军上下统统都要有所赏赐。

    别的不说,那几万匹战马,足够黑山大营今年所用了。

    “贺穆兰,智擒敌方大将,乃上获。身为杂号将军,以一千骑兵对阵五千蠕蠕精兵,几乎毫发无损,有勇有谋,按照军功,擢升为虎贲将军,统领右军虎贲骑五千,原虎贲骑的虎贲将军擢升一级,升为屯骑校尉。”

    屯骑校尉听起来只是个校尉,但屯骑校尉不在右军,而直接是大将军帐下管理骑兵仪仗和战马的职位,算是个优差,又是肥缺,所以那离开虎贲军的虎贲将军虽然不再领着虎贲军,可也欣喜若狂,连忙谢过封赏。

    贺穆兰原本就是奔着虎贲军去的,花木兰前世便是虎贲军的统帅,左军骁骑,右军虎贲,中军的鹰扬,皆是精锐。贺穆兰不愿离开右军,这里承载了她太多的情感和记忆,那么只有虎贲,才算是真正能不堕花木兰威名之处。

    校场几乎成了右军欢乐的海洋,拓跋延知道等拓跋焘来了以后一定还有一轮封赏,他不愿这个人情全给皇帝卖了,所以便赶在皇帝来之前先行论功行赏,把一些觉得可用的人才调到他的身边。

    他不是没想过调出花木兰,但如今他在右军声望已经达到了巅峰,他若真这么做了,怕是上次被围在校场的那一幕又要重演。

    等封赏完毕,才是重头戏。

    此时天色已经昏暗,校场里火把渐起,内外通明。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被捆着推了出来,绑在校场的立木上,一旁绑着的则是吴提的谋臣匹黎先。

    匹黎先是匈奴人,生性谨慎,此次被俘,可谓是面如死灰。也许是因为他没有像鬼方那样犯下诸多罪孽,所以他得以站在原地,没有被捆在柱子上示众。

    但即使如此,这位柔然的权臣也是羞愤欲死。

    拓跋延从未像今天这般意气风发过,他在黑山大营坐镇十年,柔然南下骚扰,他就点兵出战,柔然很少大军出击,所以黑山大营虽然固若金汤,但要说什么大的功绩,还真的没有。

    这地方就像是军队刷日常的地方,到了秋冬时间就经常征战,柔然放牧和休养生息的时候就闲的可以打苍蝇。

    所以说到大魏的名将,人人会想到拓跋素,想到步堆,想到在夏国征战的奚斤,却很难想到黑山大营里的拓跋延和尉迟夸吕等人。

    就连库莫提,若不是这次随着拓跋焘征讨夏国,也没有多少夏国将领得知他的本事。

    但如今不一样了,这样以少胜多、一举生擒敌将的漂亮战役,出自于黑山大营!

    出自于他的部将!

    谁敢说这和他没有关系?

    谁再敢说他偏袒中军,右军毫不起眼?

    鬼方被推了出来,拓跋延得意的踱步到他的身前,伸手一指对方。

    “众将士,好让各位记得,这位,便是在云中一战中下令屠城的鬼方!如今他被我黑山将士擒获,可谓是苍天有眼!”

    拓跋延命人取下他口中塞口的东西,用匈奴话傲然地说道:“败军之将,你如今还有何等话说?”

    鬼方还没有回应,校场下的众将士就已经群情激奋地叫喊了起来:

    “杀鬼!杀鬼!”

    “杀!杀了他!”

    “将他碎尸万段!五马分尸!”

    贺穆兰等右军将军没想到拓跋延会来这一出,夏鸿和王猛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不安。

    一旁观看的崔浩也心生不祥,上前几步劝说拓跋延道:“毕竟是柔然大将,就算是问讯,也要等陛下来了才算是不辱没他的身份。两军各为其主,鬼方虽造下杀孽……”

    “崔太常,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尉迟夸吕不悦地打断他,“你可知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下?此时正是振奋军心士气的时候,莫说只是问个话,就算是鞭打他一顿,也不算是过分!”

    武将和文臣一向不对付,便是体现在这些细微之处。

    被绑在柱子上的鬼方轻蔑地看着拓跋延,那眼神说不出的讽刺,活似现在被绑在柱子上的是拓跋延,而问话的却是鬼方似的。

    拓跋延也算是镇守一方的大员,正经的拓跋鲜卑王族,何曾被人用这种眼神蔑视过,当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出长剑,被身旁的副将一把拉住。

    “斩!斩了他!”

    “大将军,杀了他!”

    鬼方听着校场下群情激奋,放声狂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用鲜卑话大声喝道:“我鬼方能做到让你们鲜卑狗人人都想杀我,我也算是死得其所!”

    说老实话,贺穆兰还挺佩服这个柔然人的。

    被几万魏国士卒围着,还能说出这种话拉嘲讽的话,这人不说别的,就胆色这一项,自己比不上她。

    她若是被柔然人一圈围着,最多不说话,是不会狂声大笑的。

    拓跋延此时骑虎难下,只得用带着剑鞘的长剑猛然劈了他的脑袋一下,打的他头破血流。

    旁边被绑着的匹黎先也是从神情恍惚中回过神来,定定地看向身边的鬼方,脸色复杂。

    匹黎先是匈奴人,但却是柔然匈奴部的贵族,一直瞧不起鬼方。就算同在吴提帐下,也经常暗暗排挤于他。

    鬼方被拓跋延劈的头破血流,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所有的胆小鬼都敢在他的面前张牙舞爪。

    可在此之前,魏人听到他的名字,无不闻风丧胆。

    就是他……

    他看向在校场下刚刚受了封赏的年轻人,眯眼一笑。

    贺穆兰看见那样的笑容,也生出几分不自在起来。

    鬼方看着拓跋延,突然问道:“你叫什么来着?不好意思,我从来没在战场上见过你,一直以为你就是个走不动路的老头……”

    鬼方自然不会不知道黑山大营的主帅是谁,他这么说话,自然是赤/裸/裸的嘲笑拓跋延是个很少上战场的将军。

    拓跋延命人把他绑来校场,原本是为了鼓舞士气的,却在三军面前被活生生嘲笑,一口牙咬的生疼。崔浩见到他那副样子,心中叹息一声他自取其辱,便不再多管了。

    管了,日后他想起此事,便要迁怒到他身上。

    “你们谁也别想从我嘴里听到求饶的话!”鬼方看着校场上的三军,突然张口一笑。

    “不好!”

    “他要咬舌自尽!”

    在他身边一个看管的士卒伸手阻止,刚刚把手指抓住他的唇齿,就被他活生生咬断了手指,痛得缩回手来。

    几乎是片刻间,一截东西被吐了出来,满口是血的鬼方嘲弄的张大了口,那血不停的倾泻下来,流了他下巴和前襟一片。

    鬼方看着如同小丑一般的拓跋延,拓跋延一下子叫着喊郎中,一下子叫人把他从柱子上解下来,校场里顿时乱成一团,笑的更加快活了。

    鬼方确实要杀,而且死的肯定很惨,但一定不会是这么死的!

    他们还要把他献给拓跋焘,用来北征柔然的时候祭旗呢!

    匹黎先原本表情复杂的神色变得坚定起来,他两眼噙泪,对着鬼方低下自己的头颅,算是送了他一程。

    拓跋延还在歇斯底里的大叫,贺穆兰实在忍受不下去了,掏出随身携带的绷带,团成一团,上前几步塞到鬼方的嘴里。

    舌头上最粗的血管是舌动脉和舌静脉,深藏在舌根的最后面,位置离游离舌体部分远得很,被咬到的可能性为零,古代人咬舌自尽,大多是流血流死的,或者是完全没有求生意志,不配合治疗或者感染而死。

    如今要做的是止血,可也没什么好办法,贺穆兰也只能把他的舌头和嘴巴堵起来。

    鬼方已经痛得无法呼吸,见那个俘虏了他、还抢了他武器的小将居然还敢继续作践他,瞪大了眼睛就要用头去撞他,被贺穆兰轻描淡写的推开脑袋。

    “这时候了,还蹦跶?”

    贺穆兰叹了口气,后退几步,抽身于事外。

    没多一会儿,军医来了,带走了鬼方。好生生的一场“封赏大会”,竟不欢而散。

    鬼方的刚烈摄取了许多人的心灵,让围观的人彻底闭嘴。也许其中有他不想日后死的更惨的缘故,但活生生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就为了不受辱,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最无奈的就是右军了。他们立下如此的功劳,原本想着至少要犒赏三军几天,可如今虽说论功行赏了,可要是鬼方无缘无故的死了,大将军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继续狂欢作乐?

    这鬼方……

    怎么就对自己这么狠呢?

    ***

    “这些柔然人,怎么就对自己这么狠呢?”

    狄叶飞看着面前出现的巨大坑洞,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他在来到柔然不久的时间里,接二连三,并且是毫无心理预期的感受到了他平生从未有过的震动。

    活生生把这么多人坑死在野外,这种事在他的心里已经荒谬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即使是偶起一念,也认为那是一种弥天的罪孽。

    他看着身边的高车部族青壮们平心静气地看着那个坑洞,轻声和他解释道:“冬天若是吃的实在不够,为了能让部族的年轻人能活下去,部族里的老人就会在远离狼群的地方挖一个洞,在这里等死。等到来年天暖,草原上水草丰美,牛羊可以繁衍,一个部族就又能活过来了。”

    这样的解释让狄叶飞忍不住更加惊骇,失声说道:“什么,他们不是被人杀的,是自己在这里送死的?”

    “你没发现他们都枯瘦的可怜吗?这些人是饿死的,渴死的。”高车人拉了拉狄叶飞的衣衫,“别看了,东边还靠近王庭,好歹有些办法,柔然以左为尊,右边领地里都是贫瘠的部族,这种事到了西边会遇见的更多。”

    狄叶飞在来黑山大营之前,想象中的柔然人完全不是这样的。在他的心目中,柔然一定是水草丰美,草地牛羊的地方,只是因为生性贪婪,又渴望和那些战胜汉人的胡族一样,获得广袤可种植的土地,所以才连连掠边。

    他们也知道蠕蠕穷,否则不会经常连抢到的战利品都是些商人不会去收购的东西,但他们也知道草原民族素来不会积攒大量财物,所以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奇怪的地方。

    但到了柔然,狄叶飞除了感受到荒凉,就是荒凉。

    除了荒凉,还有混乱和残酷。

    当然,这不是他们劫掠其他国家的理由。但狄叶飞想不通的是……

    “他们都完全过不下日子了,为什么还要打魏国?”狄叶飞询问出声,“去打凉国,打夏国,打哪个国家都好,都比魏国容易,若是要抢东西,往西边去,或者东边去,吐谷浑和高句丽都有大片疆土,为什么非要打魏国?”

    为什么一定要南下?

    百姓都要饿死了,难道不该找弱的下手?

    “我们不知道。”这些高车人摇了摇头。“我们自己不久前还是奴隶,哪里知道这些蠕蠕贵族的想法。”

    狄叶飞抿了抿唇,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大坑,命令所有人继续出发,向着西行。

    他骑在马上,心情久久不得平静。

    ‘花木兰,若干人,我的火伴们,我成功的到达了柔然,并且朝着金山的方向在前进……’

    狄叶飞低下头,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绿色眼眸,让人看不轻他的情绪。

    ‘柔然这地方,实在是太让人心中难受。我不懂很多事情,在这里也没有人能给我解答。我甚至觉得像这样的国家,即使不用我们出征,迟早也会自己消亡。一个让自己的老人去送死的地方,就等同于抛弃了自己的未来,连未来都不要了,又能存留多久?’

    狄叶飞感受着马匹的颠簸,慢慢地直起了脊梁。

    ‘伙伴们,我不知道你们如今是不是在立下一次又一次的功勋,但我却不后悔到了这里。到了这里,我越发看清了我的族人们究竟在过着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我一定要把他们接出这可怕的地方,一定……’.

    “主人,有信函到了!”

    一个身穿随从服侍的柔然人打马到了闾毗面前,滚鞍下马,送上一封信函。

    在柔然,纸是很少见的,所以能送出纸张的地方,只可能是来自于王庭或南面。

    闾毗虽然离开王庭,远离政治中心,但并不代表就和各处断了联系。作为柔然第三号人物的闾毗,他拥有老可汗的血脉,在大檀登位杀掉了大部分兄弟之后,他便是柔然地位极为尊贵的人物。

    闾毗接过信,匆匆看了一行,不敢置信地又往下看去,失声道:“不可能!怎么可能输的这么简单!对面有能掐会算的高人不成?”

    闾毗一旁的穿着胡族衣冠的汉人谋士见闾毗如此大惊失色,忍不住上前几步,要过了信函,等看完了信函,顿时大喜过望。

    “恭喜右贤王,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吴提一下子丢了这么多人马,那一群小子一定会内讧,到时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大可趁此机会,真正的站稳脚跟!”

    汉人谋士立刻长揖道:“右贤王,我们远离王庭已经够久了,如今应该回去,重振声威才是!”

    “现在回去?”

    闾毗疑惑的看了看他。“如今回去,大檀不会更加忌惮我吗?”

    “吴提失势,又不想丢掉太子之位,一定会拉拢身为右贤王的您的。您若不趁此时交好吴提,以后就没有机会了!”那谋臣为他分析,“吴提的母族强大,就算丢了两万兵马,也一定能在秋天之前回缓过来,此时你不帮他,也不帮其他人,继续抽身事外,等到了秋天,你就要得罪包括吴提在内的所有的王子。”

    “与其这样,还不如先让大檀的儿子们乱上生乱才是!”

    闾毗看了看不远处的高车人,再看了看手中的信函,一咬牙,点头道:“好,明日就启程……”

    “太好了,那我们现在就收拾……”

    “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去找花木兰一次。”

    闾毗眨巴眨巴眼睛,“行吗?先生?我快去快回。”

    “什么时候了,你还儿女情长,何况对方还是个男的!”

    “先生,我从小泡在女人堆里,男人女人分不清吗?那就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我怀疑是高车哪部哪个族长的女儿,从小被当成男人养大的。我近距离看过,她没有胡子,也没有喉结,哪有男人长到这么大了,连胡茬都没有的?”

    “右贤王既然喜欢她,掠了她走就是。等到了王庭,甜言蜜语,哪里还有不乖乖奉上身心的道理?”

    汉臣摇了摇头。“对方虽然人多,但你要他们交上那花木兰,他们一定不敢违抗的。吴提现在尚且还需要看你的眼色,更何况是他领地里的高车人?”

    “那太没意思。我阿母便是被我阿爷强迫的,一辈子都过不安生。我真喜欢她,不愿意她和我阿母一样……”

    闾毗眼前出现“花木兰”横刀立马,睥睨众人的场面。心中一荡,犹如胸口被麻痒的虫子叮了一般,又酸又涩。

    “她去金山会盟,总归夏天前会到金山下。我去找吴提要了他的部族来,到时候派人去金山接她的部族,好言邀请,等冬天快到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来我的领地的,到时候再慢慢……”

    草原的冬天不好过,吴提现在自身难保,他的治下肯定更苦,只要有些脑子,就知道如何取舍。

    闾毗的脸上现出一份属于年轻人的羞涩,这个时候,才让人觉得这络腮胡下,也许不是一副沧桑的面孔。

    “你……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汉人一甩袖子,抽身离开了。

    只留下闾毗,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将目光继续望向远方的高车车队。

    只有一夜了吗?

    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艳遇呢?

第197章 骗财骗色

    意辛山下,贺穆兰带来的汉子们各显神通。

    不是每个人都有花生那样的好身手,通常一个人套马,七八个人帮忙才能制服公马。有时候身手不够快的,马群里七八匹马都来帮忙,其他同伴就要上绊子上绊子,拦截的拦截,替驯服头马的火伴掩护。

    在某种意义上,“擒贼先擒王”和“捉马先捉头”都是一样的。

    因为大家都在一起“赚钱”,所以士气空前的高涨,因为是“平分”,所有每个人都格外用心,几个百人队的队长原本就是同火,底下的人经过这次“套马”,感情突然突飞猛进。

    他们累了个半死,又冒生命危险又智计百出,可当他们把目光聚集在贺穆兰身上时,一个个都露出“给你跪了”的表情。

    “马鞍呢!笼头!缰绳!快送上来!”贺穆兰一手勒住某匹马的脖子,使劲地把它往地上按。

    可怜那匹头禄能“含情脉脉”的依偎在贺穆兰的怀里,不住的嘶鸣。

    ‘救命啦!杀马啦!’

    贺穆兰是套过几次以后发现自己的本事实在不好的。她手劲太大,又不熟练,套马索老是用力过度,不知道套到哪里去了。

    几次之后,她发现没有哪匹马跑得过越影,越影虽然还小,但是瞬间加速的时候,能立刻把那些“头马”甩到身后去,所以贺穆兰就自创了“贺氏驯马”之法。

    她先借着越影的马速跑到那些头马身边,然后跃身而起,一下子跳到这些马的身上,借助自己强大的力气逼迫马停下、屈服。

    她的骑术很精湛,对马也十分熟悉,马都服从强者,当发现自己背上的是一个无法摆脱之人后,大部分都乖乖的屈服了。

    贺穆兰一人之力,竟比大群人围追堵截的效率还要高些。这“两成”被她拿走,所有人都算是心服口服。

    当贺穆兰“收服”了两三个族群,开始向着自己的坐骑“越影”走去的时候,越影居然惧怕地后退了几步。

    这一点却是贺穆兰没有想到的。

    她蹙了蹙眉,轻声开始呼唤“越影”,越影磨磨蹭蹭好半天才过来,让她爬上马去。

    “你是不是不喜欢看到这样的场面……”贺穆兰在它的耳边轻声呢喃。“那我下次就不带你来了。”

    越影没有发出以往的“咦嘻嘻嘻”声,只是打了个响鼻,拖拉着自己的双腿,载着她按照既定的目标而去。

    也许对于一只格外有性格的马来说,这样的情景实在是太过残忍吧。

    到了下午,贺穆兰一行人已经陆陆续续套了上百匹马。意辛山下的野马大多数没有遇见过这种事情,所以对人格外的没有提防之心,这就让他们第一次“出征”便“大获全胜”。

    贺穆兰的部下们各个欣喜不已,在返程的路上欢声笑语,有些人甚至夸张的唱起了各种歌谣,抒发自己激动的心情。

    野马,财帛,为未来的憧憬。

    这些足以让所有人迷醉。

    便是阿单志奇这样性格内敛的汉子,也开始絮絮叨叨的和旁边的同乡商量起这笔钱该如何花了。

    贺穆兰看着身后的马群,突然想到他们在沃野之外得到的那上万匹蠕蠕的战马……

    后来是给谁带走了来着?是了,鹰扬将军库莫提命令若干虎头先把这群马牵回沃野,然后再去追击敌人。

    她那时候还在想,牵马的事情干嘛让若干虎头这样重要的副将去干,派些杂役不就行了……

    现在想一想,她真是猪头啊!

    那哪是牵马啊,那是牵钱!

    蠕蠕的战马都是训好的马,就算一万匹里要有一半献给营中,那也是五千匹。按一匹二十匹绢帛算……

    十万匹!

    十万匹布!

    贺穆兰:(⊙o⊙)!!!

    花生:“主人,你怎么了?”

    怎么好生生突然停住了呢?

    “我在想……”她眨了眨眼。“难怪他让我要借钱尽管提……”

    原来刚刚发了一笔横财。

    原来他真的很有钱……

    花生莫名其妙的看着贺穆兰自言自语,不敢在多说话了。

    万一主人欢喜的疯了,把他的马要回去怎么搞?

    花生摸了摸自己座下的棕马,这匹马是如此高大,如此年轻。

    等钉上马蹄铁,装上骑具,它一定更加威风凛凛。

    真好……

    这可是一件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呢。

    “快到了!”

    一个骑士指着远方叫了起来。

    那是黑山大营的方向。

    背靠着黑山城的黑山大营,连绵不绝地铺展开来,以一种突然跳入眼帘的方式一下子进入了他们的眼帘。

    夕阳开始落下,四方完全是宽广的平原,只有黑山大营的位置在最高的地方。这样的地形适合骑兵冲锋,想来多少次,蠕蠕的骑兵们都像是他们这样眺望着黑山大营,又对那座以帐篷搭建而成的“魏国长城”咬牙切齿。

    所有人都直起了脊梁,将胸膛挺得高高的。

    在黑山大营流传着一句话——“要想知道他们今天收获如何,看他们的表情就对了”。

    失望或一无所获的骑兵们,通常是低垂着脑袋,无精打采的穿过营门。

    杀敌勇猛的骑兵们,则是在马匹的后面挂着无数的脑袋,嬉笑欢闹的穿过大营,恨不得所有人都把目光注视在他们的身上。

    贺穆兰在队伍的最前面,看守右军所在的西面营门的,是身穿皮甲的精锐士卒。

    他们很多都是犯错后被贬斥到这里的,就和蛮古一样。

    蛮古根本不愿意接受一群魏兵还要去自己套马为生的事情,他从心底排斥这种行为,也不愿意跟着贺穆兰一起出来套马。

    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成了昔日部下的亲兵,带着一堆马从昔日同僚边走过的样子,所以他根本没有跟来。

    正如他所想象的,守卫营门的兵卒看了看贺穆兰的将牌,随即,当他们看到夜幕下那成群成群的马匹,他们的动作和语汇开始出现敬意。

    “将军是出战回来吗?俘虏了这么多匹马,杀敌应该不少吧?”

    今天有将军被点征出战吗?

    没看到功曹跟着啊,应该不是出征吧?

    贺穆兰矜持地笑了笑:“啊,不是,不是杀敌得的。”

    她没有多说,底下那群恨不得到处宣扬的部将们也就都闭了嘴。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牵着几百匹马回了右军。

    这时候这些门卒才发现这群人绝对不是出去杀敌了。

    这些马都没有鞍具,也没有笼头。就算蠕蠕再穷,对于自己的战马也是很爱惜的,不会就这么光溜溜的露出马脊背。

    而且这位小将的队伍里,没有一个人的马上载有首级。这些马干干净净,并没有被血污溅上的痕迹。

    可若说他们没有杀敌吧,可大部分人身上全都有类似在泥土中滚过的痕迹,人人都灰头土脸,还有些人脸上有大片的淤青……

    在泥巴里弄出淤青?

    这些门卒不禁开始各种遐想起来,然后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不……不会……

    撞邪了吧?

    当天晚上,由于马太多了,右军的马厩放不下这么多的马,而不得不专门僻处一块地来放这些野马。

    所谓野马,自然是野性难驯,这些马互相踩踏和撕咬,让右军的马奴欲哭无泪,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在制止野马相斗上。

    马牵来的时候被贺穆兰的每一个部下仔仔细细地数过,一共是五百四十二头,每个傻笑着看着马被牵到马厩里的骑士都在临走的时候对那些马奴挥舞着拳头,大有“你若弄少了一匹我就揍死你”的意思。

    这让这些马奴更想哭了。

    贺穆兰回了帐中,蛮古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一双大眼炯炯有神地望着贺穆兰:“你们套回来了?”

    贺穆兰已经累得要死,勒马说起来容易,可双手按住马脖子那需要多大的力气?马是可以生踢死野狼的动物,贺穆兰制服野马看起来轻松,那是为了部下面前建立起威望,其实两个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此时她见蛮古还好奇,忍不住心累道:“恩,套回来五百多头。你去给我……哎,算了,我自己去。”

    她认命的爬起身子,遇见一个大牌的亲卫就是这一点不好,使唤人家端盆水来都不好意思啊。

    谁料蛮古奇异地了解了贺穆兰的想法,把她一按。

    “要打水是吧?你别动你别动,现在我是亲兵,我去弄!”

    说完,也不等贺穆兰阻止,大步大步就出了帐篷。

    贺穆兰心头涌上一阵不安。在她的心目中,这位亲卫的性格和猛张飞也差不多,蛮古将军曾经做出过活生生把蠕蠕拖死在马后的事情,根本不是这么和蔼可亲的人。

    无事献殷勤……

    没一会儿,蛮古扛着个大桶进来。

    “花将军,这桶还是当年我用过的呢!好木料,桐油刷过,绝对不漏水!我给你重新洗了一遍,保证干净!”

    蛮古将大桶放到营帐正中,在贺穆兰错愕的表情中又跑了。

    再过了一会儿,蛮古提着一大桶热水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群右军的士卒们。

    “花将军,听说你要洗澡?我们给你把水提来了!”

    “花将军,等下要热水接着说啊,我们再给你提!”

    “花将军,要倒水你说,我们来抬水!”

    “花将军,等下要洗衣服吗?我帮你洗!

    “什么情况!”

    贺穆兰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不记得你们在我帐下……”

    “哎呀,都是右军的同袍,您是将军,我们也是顺手行个方便……”几个右军的士卒丢下这句话,顺便刷个脸熟,干脆地退出了帐外。

    只留下捧着猪胰、布巾和小木盆的蛮古,特别鲁直地笑着。

    “将军,你脱呗?我给你洗头擦背……”

    这时代,亲近之人帮着擦背搓头似乎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就连贺穆兰也被库莫提拉着擦过背。

    虽然那触感不太好……

    “不用了,我自己洗。”

    贺穆兰伸手去抢木盆,蛮古后退了几步,连连摇头。

    “怎么能让将军自己动手,你现在也是主将了。老子……我当年当将军的时候,洗澡得有三四个人伺候,一个人负责烧水,一个人负责擦背,一个人负责跑腿……”

    他笑的特别有诚意:“你别看我是个大老粗,擦背还真要我这样的粗人,那些轻手轻脚的,怎么擦都不痛快。你脱我脱?”

    ……

    救命啊!

    遇见这种一根筋的怎么办啊!

    一根筋什么的都是外星人啊!

    可怜贺穆兰一身脏汗和泥巴,头上也痒的不行,就想好好的洗个澡,可是这蛮古扑闪着两只大眼睛,样子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他又不是软汉子陈节,贺穆兰要真告诉他“我不要你洗你走吧”,怕他又会多想,说不定连桶都掀了……

    “我自己洗!”

    “我帮你脱!”

    蛮古开始放下盆,贺穆兰已经暗暗做好出手的动作了,就在这时,石破天惊地一句打破了两人的僵局。

    “你们在干什么?蛮古大人,伺候我家主人洗澡是我的事,你能不能不要抢!”

    两人一转头,刚刚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花生站在门口,表情特别冷峻地说道:“您是亲兵,不是下人,您以前不是将军吗?怎么练这个都不知道!您不能做些亲兵该做的事吗?”

    这话就有些打脸了。

    蛮古丢下手中的盆,黑着脸叫道:“你这小子,老子当将军的时候,你还在你娘……”

    “我娘死的早。”花生面目表情地说了这么一句,进了帐子看了看桶,“这是哪里来的木桶?都没洗干净!看这一圈黑的白的,怎么能给将军用?”

    花生撸起袖子。

    “蛮古大人搭把手,帮我把桶拿出去再刷一刷,这桶将军要用了,明天身上就要长疙瘩了!”

    他不说还好,说了贺穆兰伸头一看,顿时吓得要死。

    这这这……

    这也号称刷过的,保证干净?

    库莫提给她用的桶才叫干净好吗?跟舔过似的!

    贺穆兰见奴隶和亲兵都快打起来了,当下立刻把那木桶往肩上一扛。

    “你们别争了,这桶我自己洗!”

    交给谁洗她都不放心!

    “我去火房!”

    蛮古和花生见贺穆兰扛桶跑了,对视一眼后各自分开。

    “哼!”蛮古冷哼,“一个军奴做到这般胆大,离死也不远了。”

    ‘哼,你懂个屁,主人的秘密只有我知道!’

    花生强忍着恐惧,捏紧了拳头。

    ‘就算被揍死,我也要维护主人的尊严!’

    贺穆兰扛着桶回来以后,发现花生和蛮古已经把热水都准备好了。贺穆兰感激地把水全部倒进桶里,花生自觉的去门口把风。

    “将军你慢慢洗,我在门口,就算陛下来了,我也不会让他进来的。”

    “你不必……”

    贺穆兰刚想说不必这么紧张,突然想到他是把自己当成“阉人”的,顿时脸色古怪地看向门口,连道谢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

    “那你守好,有人硬闯你就叫唤几声提醒我。”

    这也算是……

    错有错着?

    ***

    贺穆兰升上了将军,开始了独睡一帐、一日三餐、想什么时候洗澡就什么时候洗澡的**日子……个屁啊!

    “将军,天亮了,你该起来了!”

    蛮古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在贺穆兰头顶响起,然后是大掌一挥,直接把他的被子掀开。

    “咦?这春天了,你睡觉怎么还穿着夹衣啊?”

    天亮了……谁在叫她?已婚少年?路痴?

    贺穆兰迷迷糊糊地张开眼,被面前放大的黑脸吓了一跳。

    “吓!谁准你擅自闯入本将军的营帐的!”

    “咦?不是亲兵喊你起床吗?老子以前当将军的时候都是亲兵喊我起床的啊……”蛮古纳闷地挠了挠后脑勺。“起来!吃饭!你还要练武呢!”

    贺穆兰揉了揉眼睛爬起来,见四周还是黑的,绝无“天亮了”一说,顿时苦笑着道:“蛮古将军……”

    “将军喊我蛮古就好!”

    “那蛮古,你以前那个亲兵是谁?可能让我和他沟通沟通?能把自己主将从被窝里拉出来,这得有多大的胆子啊?”

    她一向是醒了就没法睡的体质,只能认命的起了床,开始穿戴。

    蛮古听了贺穆兰的话,突然一愣,声音有些低沉。

    “没……没了。”

    “嗯?”

    “我那个亲兵,有一次随我冲杀,为了护我死了。”

    蛮古低沉的声音在帐中响起。

    “王将军说,我死了那么多亲兵,让我做亲兵,算是还债。”

    贺穆兰系着腰带的手一顿,诧异地看了过去。

    人高马大的蛮古搓着手掌。

    “我没想让他们死。我只是……总是忘了身边还有人。我的那些同火早就不在了……”

    对于这样的主将,贺穆兰当时是十分厌恶的。

    经常一杀就杀红了眼,跟着敌人就杀入了险处,而且从来不肯承认是他自己指挥的失败。

    虽然他战功立的多,杀的人也多,但死的人更多。

    可蛮古这个人,有时候实在无法让人恨起来。他直线条的连让人骂他的心思都生不起来。

    他其实不适合领军。

    但他又确实厉害,在战场上,一个能够杀入敌营的猛士,往往如同催眠一般会激起许多人的悍勇之气,杀他个昏天暗地。

    这和领军之能无关,纯粹是个人的武勇造成的影响。

    虽说当她的亲兵是为了能早点出头,但这么一个鲁直又爱面子的人,愿意来当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将的亲兵,想来心中也不是对他那些死去的部将们一无所感的吧。

    王将军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王将军很少做没有目的的事情,他应该是想让蛮古了解什么吧。

    所以贺穆兰抓住了他正在胡乱搓着的手。

    “不要再想你那些同火了。”贺穆兰说道,“他们也不愿意你变成这样。你还要继承他们的遗志,光宗耀祖才是。他们死了,他们的妻儿该怎么办呢?有你这个故人在,也许还会对他们家有所照拂。若是连你也死了,那就真的再也没有希望了。”

    她听说蛮古也是普通军户出身,刚来军中的时候,甚至穿的还是布甲。

    他的那些同火,大概也是出自差不多的家庭。

    蛮古虎目含泪,点了点头。

    “是,谢花将军开解。”

    “那就好……”

    “是我以前想岔了……”蛮古反手抓住贺穆兰的手。“你真的能挣钱,带我挣一个!”

    咦?

    啥时候剧本改了画风?

    贺穆兰诧异地拉了拉手掌,蛮古攥的死紧,贺穆兰随便拉了两下,见没拽出来,也就停止了拉扯。

    “我的钱用的差不多了,前几日弗立卓的媳妇儿来信,他的儿子也没了,问我愿不愿意娶她,她实在活不下去了。”

    弗立卓是他一个火伴的名字。

    蛮古彻底豁出去了。

    “我现在不是将军,娶她算是委屈了她。我得赚点彩礼,也要再拼个前程,不能用亲兵的身份去娶她。弗立卓的老婆年纪大了,我不能再让人笑话她是胡乱嫁了人的……”

    “你还没娶妻?”

    贺穆兰好奇地问。

    “军中三四十岁没娶妻的光棍一抓一大把!我没娶妻有什么好奇怪的!”

    蛮古恼羞成怒地嚷道。

    “好,我答应你!”

    贺穆兰回答的干脆。她知道有的将军是不给亲兵分东西的,因为亲兵的一切所得都是将军赐予。

    不过她的规矩就是她想怎么来怎么来。

    谁也管不着。

    蛮古欣喜的放开了手。贺穆兰穿戴好衣甲,出门准备练武。

    天确实才蒙蒙亮,可她的帐外已经密密麻麻的站了一大片人。

    阿单志奇,那罗浑,胡力浑,吐罗大蛮,普桑普战兄弟,除了去了柔然的狄叶飞,在古弼身边当侍官的若干人和已经高升至裨将的杀鬼,贺穆兰原本的同火都已经在这里了。

    他们带着几个自己的心腹,见贺穆兰出来,这才开始有了动作。

    “一起去练武吧。”阿单志奇这样说道。“你现在当了将军,倒比以前懒了。以前这个时候,应该起来给我们做饭了呢。”

    那罗浑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苦笑着说:“我是练不了武了,给你们当个裁断还可以。”

    贺穆兰看着昔日的火伴,再看看露出怀念神色的蛮古,咧出一个笑容。

    “大清早就来找打,那我就满足你们了!”

    “将军手下留情!”

    “给我在兄弟们面前留点面子!”

    帐外,一轮旭日刚刚升起,照耀的每个人脸上都金光闪烁。

    听闻到将军和百夫长们已经起床练武的士卒们纷纷爬了起来,出来看热闹的看热闹,练武的练武。

    右军这片新划出的营帐里,这群重新整合成一军的部曲,出乎所有人意外的相处融洽。

    无论是将军还是普通的士卒,脸上都充满了说不出的动人神采。

    那是希望的光芒。

    如此的令人向往。

第198章 拓跋脱衣

    贺穆兰最近很烦恼。

    自她生擒鬼方,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怀中掏出绷带给鬼方塞住嘴后,她似乎就成了军中年轻人视之为“酷炫狂拽x霸天”的存在。

    即使她第一万次的解释自己掏出去的真的是干净的麻布不是臭袜子,也有一大群人狂热的笃信着她是看不惯鬼方在黑山威风的样子,所以才奋不顾身的跳上去,做出这种“大快人心”事情。

    妈的!谁会在怀里塞臭袜子啊!那是人干事吗?

    更可怕的是,自她这样辩解过一回以后,军中的传闻就越穿越离谱,渐渐从“怀中掏出一双臭袜子”这种不合逻辑的事情,变成了“花木兰怒火中烧,脱靴扒袜,硬生生塞入鬼方口中”这种传奇版本。

    她算是知道了为何后世有“三英战秦琼”这样的故事了,他喵的劳动人民的想象力实在太无穷了,实在太无穷了有木有!

    万幸的是,也不知道鬼方的身体是什么东西造的,在流了那么多血,舌头断了几乎无法进食的情况下,他居然活下来了。

    后来是贺穆兰告诉军医,想法子找根中空的草杆,给鬼方进食米汁,否则鬼方不流血而死,感染而死,也要饿死。

    至于他到底吃不吃,那就是贺穆兰管不到的事情了。

    最近贺穆兰很红,红到见人要绕着走。

    夏将军见了她:“呵呵呵呵,木兰啊,我家女儿那事……”

    王将军见了她:“呵呵呵呵,木兰啊,我家之女那事……”

    夏将军:“我地位比较高。”

    王将军:“我情分比较重。”

    夏将军:“公平竞争,各自女儿拉出来溜溜……”

    贺穆兰做梦都没想到这辈子还有被逼着做蕾丝边的一日!

    一个是上官,一个是昔日上将如今的同僚,日子没法过了!

    她成了虎贲军新的主将,新任的虎贲将军,只待皇帝亲自前来封赏,就要走马上任。虎贲军里众副将最近纷纷前来“拜访”她,名为拜访,实为切磋,副将切磋完了百夫长上,大有“你不打遍我虎贲无敌手休想坐上这个位子”的意思。

    她帐下原本的一千人马,包括这次立功的陈节等人也归入了虎贲军。那罗浑和吐罗大蛮那是什么人?那是没事都能挑出事来的主儿!

    阿单志奇等人又护短,这些虎贲军原本的士卒来挑战贺穆兰,阿单志奇等人就去挑战虎贲军里其他的百夫长,一时间,虎贲军天天都是“走,小校场见”的节奏,更是让贺穆兰苦不堪言。

    原本她想和平的你好我好大家好,谁料右军立下这种大功,顿时人人都有封赏,将士们士气高涨,跟个打了鸡血似的,每天都闲不下来,大有“我右军如今也是一条好汉”的意思。

    她虽不惧比武,可也经不住天天打啊?好不容易熬到休沐,赶紧穿上一身普通的衣衫,一大早就带着将牌溜出营了,连标志性的越影都没骑,只带了点钱,骑了那匹新得的枣红大马。

    她这新得的枣红大马以前一直没怎么骑过,意辛山下一战,几乎没费什么马力,贺穆兰也有意锻炼越影,便只是让它驮些东西。

    但如今一骑这枣红大马,贺穆兰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无论是骑乘时的感觉,还是这匹马的一些小的习惯,都和她之前骑的那匹红马很是相似。

    一般人大概不能察觉些许的细微之处,但贺穆兰之前只有越影一匹马,是骑惯了越影之后改换成红马的,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适应,自然对自家的红马很是了解,后来她被她一巴掌送到夏人阵中去了,心中虽有些后悔,但她知道战马这东西在军中就算个消耗品,哪怕真是越影,为了拓跋焘,说不定都要牺牲一回,也就把那些愧疚压到了心底。

    可如今这枣红大马和之前的马性格类似,习性也相同,贺穆兰那点愧疚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摸了摸它的耳朵,心中暗自猜测。

    ‘难道只要是红马,习性都差不多,习惯也类似?不对啊,这匹马是野马,就算被花生驯过,也没有这么通人性的道理……’

    说起来也奇,其他的野马都要驯过许久才能上战场,这匹红马却是没有多久就驯服了,乖乖的给贺穆兰骑乘。

    只是花生要骑它的时候,还是会有挣扎。

    之前贺穆兰还以为是马的天性就是服从强者,如今一看……

    果然是这匹马和她投缘!

    “你这般听话,倒让我惊喜起来了。”贺穆兰顺了顺它的马鬃毛。“我已经亲手送走过一匹马了,下次再有险地,还不知如何。你比我之前的马要强得多,也高大的多,若是下次遇险,跑快点吧……”

    她叹了口气。

    “我也不希望再有这种事啊……可是人命关天……我真是个渣……”

    那枣红大马听了她的话,脚步微微放缓,轻轻地摇起了脑袋。

    贺穆兰没有注意到它的举动,看到已经近在眼前的黑山城,心中一喜,“你脚力真不弱!好孩子,回去给你黑豆吃!”

    一人一马进了黑山城,贺穆兰明显是从黑山大营的方向来的,又有将牌,守门的门卫不敢多言,好生相送,贺穆兰进了黑山城,直奔挂着“衣”字招幡的店铺,去买成衣。

    这时候已经是三月中旬,按照阳历算,都已经是四月了,北方虽然苦寒,但这时候厚裘衣什么的却是穿不住的,最明显的便是鞋子,内有毛皮的鞋子再穿下去,走一天根本不能脱了。

    贺穆兰在衣铺里匆匆试了试,买到了合适的成衣。在其他地方,成衣是远没有在黑山城容易买的,但这里靠近军营,所有人都靠着大营里的军士吃饭,总有衣服带的不够,又急着要穿的汉子,这些衣服店里的男式成衣就会准备的比其他郡县要多些。

    但到了鞋这里,就怎么也没办法了。

    “这位军爷,不是我说,你个子这般高,脚却比寻常汉子小,不太好买成品的鞋子。”那做鞋的老妪摇了摇头。“这只能做,你们军爷每日不停活动,鞋子大了摔跤,鞋子小了挤脚啊!”

    贺穆兰皱着眉头,最后无奈,只能把自己的鞋子给那老妪描大小,然后付了定金,约定来拿的时间。

    她自己最近出营应该是没时间了,只能让最近休沐的部下跑一趟黑山城,帮她取回来。

    到了黑山大营,才越发觉得花木兰的阿母和阿爷对她有多么的牵挂,所有她想到没想到的东西,两位老人都给她带上了。虽然她家境不好,东西都不是顶好的,但她看过几次冬日里冻得直抖,结果袜子洗了没了换的汉子,不由得庆幸家中人想的周到,连黑山大营的天气都考虑进去了。

    她一边想念着花木兰的家人,一边思念着自己的家人,迈步刚出了成衣铺,就听到一旁的酒肆里传出老板暴躁的咆哮声:

    “没钱吃个什么饭!还点这么多!我看你长得仪表堂堂,怎么就做这种事呢?还说下人一会儿就寻来!都坐了半个时辰了!”

    咦?这么民风淳朴的地方,真有人吃霸王餐?

    不会是军中那个同袍穷到揭不开锅了吧?

    贺穆兰好奇的跟着人群往前一伸头,顿时吓了个半死!

    他……他怎么在这里?

    我的个天啊!

    其他人呢?

    拓跋焘也是头痛。

    他之前在黑山城秘密会见几个白鹭官,不好在外人面前暴露他们的身份,便约在这里的酒肆见面,点了些好酒好菜,装作一般朋友相见的样子,吃吃喝喝,谈了半天。

    他这次来黑山城是微服,住在黑山城的驿馆里,只有崔浩和黑山城的都尉知道。他平日里来去无忌惯了,黑山城又是自家的地方,不怕有什么刺客,他见白鹭官也是一时兴起,想着这里离驿馆近,见完就回,连侍卫都没带一个。

    等他们说完了话,四散离开,拓跋焘一个人坐在这里吃完早饭,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

    以他的身份,哪里还需要自己带钱出门!

    他背着一捆布帛出门,像样子吗?

    而且他出门的时候为了不显眼,穿的是普通的布衣,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是普通货色,连一点可以抵钱的东西都没有。

    总不能让他在这酒肆里把衣服鞋子脱了抵饭钱吧?

    他已经在大众广庭之下脱过一次衣服了!

    “你这汉子,要付不出东西来,就把身上衣服裤子脱了抵吧!你吃了我这么多肉,我看你这身衣服也是大半新的,还算是能值点钱!”

    什么大半新……

    “这身我早上才穿啊!”

    “穿过了就算是旧的!你赖账还赖出……”

    “主子,总算是找到您了!”

    贺穆兰大步跨进酒肆,给还正坐在桌后,吃霸王餐吃的有理有据的拓跋焘跪了。

    我擦,老大,这大清早,你一个人,点这么一桌东西,还吃的七七八八,我能说你真是一头猪吗?

    贺穆兰摸着腰间的荷包,肉疼至极。

    “您出门怎么也不留个话!”

    她看着比她还惊讶的拓跋焘,从腰间掏出荷包,转身问那老板。“我没带布帛,我给你银子,你换的开吗?”

    她带出来的布都付了衣服和鞋子的钱,现在就剩金子了。

    那老板抽了抽脸上的横肉,从鼻子里遗憾地哼了一声。

    “你就是拿了大可汗的东西来,我也给你换的开!”

    拓跋焘看着这口气忒大的老板,放声大笑。

    片刻后。

    贺穆兰捂着脸,看着枣红大马上驮满了各种牛肉羊肉和栗米,哀嚎一句:“我的天啊!我的金子就换了这些东西!我在军中是包饭的啊!”

    她已经掏了最小的金角子啊!绞碎了的啊!还能找这么多?

    那老板是故意的吧?

    故意的吧?

    拓跋焘心虚的摸了摸鼻子,随口道:“啊,是我出门出的急,肚子又饿,没关系,等到了驿馆,我让别人还你。”

    “陛……为何出现在这里?军中都说您要半个月之后才来……”贺穆兰张了张口,见旁边人多,不敢称呼他。

    “你喊我杜寿便可。”拓跋焘笑了笑,“若我不这样来,能看到黑山城如此生机勃勃的样子吗?这半个月,我自然有自己的用意。”

    什么用意?

    还不是微服私访来了?就跟一个满级大号,雇佣兵跟宠物都是神级的,却扒光了穿着新手装在新手村晃悠骗人一样!

    “那杜……郎君,我把您送到驿馆,我就要回黑山大营去了。”她哪里敢直呼其名,“您这样很危险,虽说黑山城治理极严,但难保有歹人见你器宇不凡,想要打劫或偷盗,万一惊了……”

    “承蒙夸奖,原来我穿成这样,也像是富贵之人吗?”拓跋焘喜滋滋的笑着回道:“不过我好歹也是从小习武,等闲几个流氓强人,还近不得我的身。”

    这不是重点好嘛!

    您听得懂人话吗?

    贺穆兰不愿再和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皇帝多说了,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枣红马,正可笑的像是个刚刚去农贸市场的买菜车一般,心神俱损地又扭回了头。

    拓跋焘似是很满意黑山城现在的样子,对百姓民风彪悍也很高兴,偶尔见到几个穿鲜卑服饰的女子在街上行走,还能得空和贺穆兰评头论足一番,可怜贺穆兰被那些女人的眼神看到都想挖个地洞埋下去了,这位拓跋“受”还能兴致勃勃,像是丝毫接触不到那些女人的目光似的。

    您的后宫佳丽到底有多难看啊?

    竟然能让您看着村姑都说“质朴可爱”?

    赵明都比她们好看一百倍好吧!

    “杜郎君,我一直想问,为什么我们大魏一直没有‘钱’,都是以货易货呢?若是无驮马出门,动辄要背一大捆布匹,布匹又容易被虫蛀坏,岂不是可惜?”

    贺穆兰从穿来之前就好奇这个问题,可惜问了不同的人,给的答案都不一样。

    拓跋晃说从西晋以来便是如此,这是遵从旧制。

    狄叶飞说布匹容易携带,体积小,所以都用布。

    游可说它容易分割,又容易让百姓分辨价值,所以才用它。

    如今这位从来没考虑过“铸钱”的皇帝正在她的面前,正好问上一问。

    拓跋焘听得花木兰问他这个,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你又不是朝中大臣,还关心这个问题?”

    贺穆兰“幽怨”地又回看了一眼自己的枣红大马。

    拓跋焘有些架不住这穷极了的眼神,不自在地道:“铸钱容易让很多门阀宗主钻空子,铸造私钱,而且……”

    他笑了笑。“妇人只要愿意劳作,便能织布。织了布就能换东西,有了生活的依仗,总不至于饿死。若是用钱,不能让他们凭空去变钱吧?如今我魏国立国不久,并不富裕,又有门阀宗主大量圈占人口,总要给百姓活下去的生路才是啊。”

    贺穆兰想过许多理由,甚至连魏国原本的疆域里没铜矿这样的事情都想过了,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

    贺穆兰看着面含笑意,神情极为自然的拓跋焘,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不幸中的万幸。

    她好像跟对boss了。

第199章 妇女之友

    拓跋焘是典型的鲜卑族汉子,披发结辫,从小习武。也许是因为由汉人的保母带大,他对汉人的态度比先帝要和缓的多。

    黑山城里大多是工匠,而且是汉人的工匠。诸如食肆、店铺,也大多是汉人在经营。一个食肆的老板敢对着鲜卑人打扮的食客吆喝,还要对方扒了衣服还债,说明在黑山城这个地方,汉人和其他杂胡的地位并不低下。

    拓跋焘先前会开心的哈哈大笑,便是因为此地各个民族之间的矛盾并不深,而且百业都很兴旺。

    百业兴旺,则代表黑山大营的士卒过的不算苦,至少还有余钱花销。那对柔然的大小战事,应当也是胜多败少。

    贺穆兰自然不知道拓跋焘能从一个食肆老板的叉腰大骂想到这么多,只是兢兢业业地把这位皇帝送到驿馆门口,就准备要回去了。

    “莫走莫走,今日全靠你护了我的脸面,还让你破费,怎么也要补偿你一二才是。”

    贺穆兰这边要走,拓跋焘一拍她的肩膀,就将她往里面拉。

    “这次前行来驿站的都是你认识的人,不要客气。”

    谁是客气啊!

    你有点皇帝的自尊好不好?

    贺穆兰又不敢真的挣扎,怕弄伤了拓跋焘,只好半推半就的被推入了驿馆之中。

    皇帝在此居住,驿馆看似放松,其实里面早就已经被驱逐了干净,只留皇帝的一行人马,拓跋焘出门时应该是斥退了随从,他还没到驿馆门口,就有四五个人迎了出来,焦急地向外翘首盼望。

    贺穆兰定睛一看,还真都是熟人。

    皇帝的近臣侍中古弼、若干家两兄弟,还有赵倪赵明两个宦官。

    古弼见到拓跋焘晃荡晃荡拉着一个人回来,张开口刚想大骂,却发现这人是刚刚立了大功的花木兰,便给了皇帝一个面子,只是寒着脸请他进去。

    拓跋焘拉着花木兰回来原本就是为了这个的,古弼素来耿直,即使拓跋焘再大度每天被指着鼻子劝谏也受不了,如今见花木兰在场古弼果然不开口了,更是拉着对方的手,亲热的不肯放她走。

    可怜贺穆兰一看门口这架势就觉得不好,若干兄弟已经张开嘴对她咧着笑了。古弼非常有正妻范儿的站在门口,对着拓跋焘冷淡地说了一句:“安全回来就好”,侧了侧身子,让他们进来。

    拓跋焘拉着花木兰一直到了驿馆里最大的那间主屋,只见小小的院子里全是穿着长衫,佩着刀剑的宿卫,见拓跋焘来了,每个人都露出一副“我的阿母你总算回来了!”的样子。

    拓跋焘几乎是抱头鼠窜的进了屋。

    若干人和赫连明珠已经有一阵子没见贺穆兰了,两人看着贺穆兰的表情都恍如隔世。若干人张了几次口大概是想问些什么,碍于古弼就在旁边,最后只能闭着嘴跟着。

    赫连明珠则是贪婪地将贺穆兰从头看到尾,待看到她还穿着冬天的靴子和厚袄,不由得怔了怔,记在了心里。

    贺穆兰被拓跋焘一直拉着衣袖,连火辣辣的烧,总感觉自己像是那种被翘家少年拉来当挡箭牌的倒霉鬼。

    只是一进屋,古弼看她的表情立刻春风化雨:“花木兰,我们刚刚接到黑山大营的消息,原来你竟立下了大功,以一千骑兵力克左帐大军,生擒了鬼方!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呐!”

    此话一出,除了若干人,其余诸人皆是惊骇!

    鬼方的凶名,即使远在夏国的深宫,都有所耳闻,更别说与之作战的魏国人了。

    贺穆兰先前还觉得拓跋焘也太沉得住气了,看到她这么个功臣居然一点赞赏的意思也没有,搞半天原来是才刚刚接到消息。

    那说明这些人不是昨天来的,也会来的不久,否则黑山不给消息,崔浩也会给消息的。

    “鬼方被生擒了?如今在何处?”拓跋焘大喜过望。“我十六岁时带兵亲自追击他几千里,还是给他跑了!如今正要看看他是何等长相,竟形同畜生一般……”

    “鬼方如今被关押在黑山大营的行军帐中,我右军还俘虏了吴提的左大都尉匹黎先,都关押在一起。只是鬼方性格刚烈,被俘虏后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如今不吃不喝,我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贺穆兰本人对鬼方并无太多情绪,说起其人,态度极为冷静。但这种冷静看在其余几人眼里,就是一种不骄不躁。

    他们心中暗自佩服,这等功劳便是给奚斤那样的大将得了,也都会骄傲自得上一阵,如今只是一个新升的杂号将军,却毫不居功?!

    拓跋焘最爱用少年英才,因为他自己便是年轻人,而且他用人很少看对方出自什么门第,见花木兰这般勇猛,忍不住一拍案几。

    “赏,你立下此等功劳,当赏!你要什么,不妨直接同我说来!”

    此话一出,赫连明珠立刻满怀期望的看向贺穆兰。

    她曾许诺过,若是他日有机会,一定要给她恢复自由之身的。

    贺穆兰也是想到了这点,和赫连明珠的视线有了一个接触,两人眼光一触既收,赫连明珠羞的低下头去。

    贺穆兰想了想,如今她立下这等功劳,金银和官位是一定跑不掉,不用她提也会有,可一个人的自由何等宝贵?看花生等奴隶拼命是为了什么就知道了。所以她想了想,刚准备给赵明要个自由的身份,却发现若干狼头对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贺穆兰和若干狼头接触不深,但若干人经常说起这位兄长的聪慧(?),而后来若干家三人中,就这位混的最好,想来也确实是有大本事的人。他对自己摇头,必定是有什么缘故。

    贺穆兰心中一惊,没多思考,凭着本能摇头道:“我是黑山大营的将军,杀敌卫国本是天职,我不过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实在当不得陛下如此爱重。”

    古弼这才松了一口气。

    拓跋焘此人极为慷慨,情绪化也重,有时候许诺之后对方贪得无厌,反倒埋下隐患,众位近臣都是小心翼翼,每次盯着这位大可汗,怕他连自己皇位都给别人要去了。

    刚刚那许诺也是空泛,若贺穆兰狮子大张口,要了难办的东西,到底赏还是不赏?

    拓跋焘见古弼又在瞪他,就知道自己刚才高兴的话又有不妥了,但他见贺穆兰识大体,心中也是高兴,咳了咳,笑道:“你不居功,我却是不能不赏的。等我去了黑山大营,定要重重赏你。”

    他想了想,又问贺穆兰:“你觉得那鬼方,还能熬几日?”

    “我曾听人说,一个人若不吃饭只喝水,大概能活七八天,若是连水都不喝,就只能活三五天了。鬼方前日咬断了舌头,军中郎中硬给他灌稀粥下去,他肯定也能吞咽一点,但他不愿吃东西,能活多久,真的很难说。”

    贺穆兰见赫连明珠眼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心中实在是抱歉,转过头不看她,继续说道:

    “我觉得那鬼方虽然凶残,却也还算得上一条汉子,若是想折辱他,倒显得我们不够有气度。”

    古弼也是这个想法,在他心中,俘了敌将,干干脆脆杀了就是,最多死的难看点,又拉出来□□又被人用剑鞘打头,传去蠕蠕,难免引起更大的仇怨。

    拓跋焘是不知道黑山校场那些事的,当即瞪大了眼睛,莫名道:“什么折辱?谁折辱他了?我还想问问他柔然那边的情况,如今他舌头都断了,也只能问匹黎先了。”

    拓跋延是她的主帅,她自然不会缺心眼的说拓跋延这人的不是,只是低下头,沉默不语。

    拓跋焘心中知道黑山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他也不愿意为难一名小将,详细问了她生擒鬼方的过程后,击案而叹:“这赢得实在是漂亮!想不到鬼方声名至此,居然也会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

    拓跋焘想起自己被援救的过程,讶然道:“先前你三声号角吓退敌人,还说是若干人给你的启发,如今想来,若不是你在领军上有过人的天赋和敏锐,便是有人提点你,你也不一定用的出来。我大魏不缺猛将,就缺智将。你有勇有谋,很好,很妙!”

    若干人听到陛下说起他的名字,又听到陛下如此褒赞自己的火长,笑的比他自己得了赏还开心。

    ‘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正在按照他当年所说的志向一步步走向显眼之处……’赫连明珠看着受到夸奖而尴尬的花木兰,心中温情脉脉:‘他不能提出非分的要求,尤其这里这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要我一个宦官,说不出的古怪,也有碍于他的名声……’

    ‘赫连明珠,你是立志一个贤妻的,来日方长,你得徐徐图之才是。’

    她低下头,想起自己天天撸那龙根,脸上红色更盛,隐隐有些自己配不上如今的花木兰的难堪。

    赫连明珠心中又是嫌恶自己,又是嫌恶拓跋焘,再想想自己如今这尴尬的身份,哪怕是个宫女,都不会让花木兰如此为难,更是难过。

    好在她是一个随侍的小宦官,而且人人都以为她会说鲜卑话,没有人注意她,否则她这样又难过又脸红,哪怕低着头,也早被人发现了。

    拓跋焘喜欢贺穆兰态度大方自然,说话不卑不亢,他来黑山,原本就是私访来的,在黑山城处理完事务后,必然要亲往黑山大营。所以他留下贺穆兰,把黑山大营的事情问了又问,在贺穆兰极为平静的回答之后,拓跋焘才发现原来素和君所写的一切都不是夸大,而且有更加严重的趋势。

    “你说参军帐和军功帐常常还有争执?为什么?”

    参军帐是拓跋焘亲自下令设置的,大部分都是汉将和汉人的军师,有些甚至是士族门第,品性高洁,家资丰厚,很少贪腐,军功帐里则大多是鲜卑贵族之后,了解鲜卑各姓的来历和身家,以减少军功方面的摩擦。

    “因为参军帐记载的军功,往往和军功帐功曹们记载的不一致。参军帐是根据俘虏数量、所获战利品等来确定大功小功,功曹们则是清点人头、再通过参军帐开出的文书记录军功,参军帐的文书功曹们都可以看得见,功曹们最后如何记录,却没有人知晓,只有主帅翻看进行赏赐时,这才能清楚一二……”

    贺穆兰很反感这种“暗箱操作”。

    “可每每赏赐之时,总有将士称功曹记录的军功有不实之处,可参军帐的文书并不能完全反映出当时的战果是如何的,因为首级的清点不归参军帐管,功曹和参军就以此事起了矛盾,往往就会争执起来。”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贺穆兰如此一说,所有人就都知道为了什么。

    无非就是争功罢了。

    所以将军好升迁,小兵难动弹。若非有生擒鬼方这样的大功,像是花木兰这样出身的人,总是要被盘剥个几层,才能慢慢往上爬一爬。

    想来要不是素和君亲自去功曹那里警告过这些人,后来花木兰还是要被刁难,谁叫右军现在都有了收殓战友尸骨的习惯了呢?

    军中积弊已久,参军帐独木难支,大将军拓跋延是守成之辈,只是因为忠心耿耿,绝不会手握大军而有异动,才被放在这里一放就是十年。

    但若说有什么非凡的才能,超人的器量,那都是没有的。只有一点还好,不嫉妒有才能的人士,也不算贪婪之辈,在选拔将领上,还算公允。

    拓跋焘早就有意换他,所以才把寄予众望的拓跋提派了过去,做了独树一帜的鹰扬将军。但库莫提如今才二十出头,不能服众,要再熬一段时间的资历,才能爬上那个位子。

    那个时候的黑山大营,又没有这个时候这么重要了。

    因为,征柔然,就在今年。

    拓跋焘在心中思索了一会儿,准备回头召来崔浩等人再商议一下这些事情,他有事要和古弼、崔浩商量,也不会只偏听贺穆兰一面之词,便叫来若干狼头,找他要了一些金银,给了贺穆兰。

    “你和若干家这位侍官也是同火?你们都是旧识,肯定有许多话说,我便不做这个厚脸皮的人,让你们眼巴巴看着我了。”

    他扫视了房中诸人一眼,对古弼说:“古侍中留下议事,其他人都出去吧。赵倪和若干狼头把守门口,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这几句便是逐客令,他是皇帝,谁敢反抗?当下乖乖站起身,一一告退,离开了屋子。

    一出房门,若干人和赫连明珠异口同声:

    “花木兰!”

    “火长!”

    贺穆兰诧异地看看他们两,眨巴眨巴眼睛。

    “若干人,我等会再和你细聊。我和这位……有些私事,你先等我一会儿。”贺穆兰想着若干人不是外人,这赫连明珠一个女子留在深宫里,又在皇帝身边随侍,想来辛苦的很,有不少悄悄话要说。

    她虽是乔装男人,但对赫连明珠这样坚强的女子,是当做同性的闺蜜朋友来看的,同性和异性同时找她有事,那异性还不是男朋友之辈,自然是舍若干人而就弱势的赫连明珠了。

    赫连明珠傲娇地抬起下巴,瞟了一眼若干人,得意的拉着贺穆兰的衣袖就走,留下若干人瞠目结舌,仿佛不敢看自己的眼睛。

    这火长,还说自己不爱慕美色!

    平时就让着狄叶飞,什么事都护着他就算了,这狄叶飞长得好武艺也强,自己打不过他,他忍!

    这小宦官,除了长得细皮嫩肉点,哪里值得入火长法眼了?就因为他们同住了两晚?

    他还和火长同吃同住同骑呢!

    见鬼!

    ***

    拓跋焘这次微服私巡,虽说微服,带的宿卫也不少。他留下仪仗人马在后面慢慢走,自己带着宿卫们,用着羽林军的将牌,充当皇帝仪仗的前行队伍,十分顺利的就来了黑山城。

    拓跋焘自理能力超强,原本是不需要带着宦官出行的,但有人伺候自然更好,赵倪从拓跋焘还是太子时就一直跟随他身边,骑术极佳,武艺也还过得去,有自保之力,带着上路自然不算累赘。

    赫连明珠是匈奴人,从小跟着赫连定学习骑射,虽然力气小,武艺是不精的,但平日里行猎骑马却没有问题,一行宦官中,除了赵倪,倒只有赫连明珠让拓跋焘极为满意。

    皇帝爱骑马,宦官便不可能坐车,宦官都是皮娇肉嫩的假男人,□□残缺,在马上摩擦更是痛苦,像是赫连明珠骑术这么好的确实没几个。

    所以拓跋焘放弃大队伍轻车简从时,指点了赵倪“父子”贴身伺候,其他宦官,都抛在了大部队里。

    赫连明珠拉着贺穆兰进了屋,不但没有关门,反倒把门窗大开,四周只要来了一个人,她都能看得见。

    皇帝住进驿馆,驿馆里是空荡荡的,她住的屋子前后左右都没人,也不怕说话给人听见。

    赫连明珠心中一放松,拉着贺穆兰就嘤嘤嘤嘤的哭了出来。

    “你别哭啊,出了什么事……”

    经历三世,贺穆兰都没和如此女性化的人物相处过,她的密友顾卿也是极少落泪的开朗姑娘,见赫连明珠哭的如此凄惨,不免手忙脚乱。

    嘤嘤嘤嘤,我天天帮皇帝把尿啊!从那乱蓬蓬里找龙根啊!

    嘤嘤嘤嘤,我天天帮皇帝更衣啊!他居然喜欢裸/睡啊!

    嘤嘤嘤嘤,我天天站屋角听活春宫啊!他叫的比女人还大声啊!

    嘤嘤嘤嘤,我被人当树洞天天听各种糟心事啊!宦官居然喜欢官宦这叫什么事!

    嘤嘤嘤嘤,我葵水要来了怎么办啊!到哪里去弄干净的桑棉啊!

    嘤嘤嘤嘤,我没法过了!我活不下去了!

    这些苦水哪里能说给贺穆兰听,她是把花木兰当做心上人,又不是闺中姐妹,自然希望在对方心里留下的永远都是好的一面,所以除了窝在贺穆兰肩上哭个痛快,竟是一点苦水都倒不出来。

    贺穆兰见她哭的如此伤心,叹了口气,也不出声,只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充当了人肉支柱。

    对不起了妹子,我的肩膀和胸背都不够宽阔,你就委屈点先用着……

    赫连明珠趴伏在贺穆兰的肩膀上哭了个痛快,这才不好意思的从怀中掏出帕子,把满脸的泪水擦了个干净。

    她心中实在苦闷,又无人能说,一见到心上人,顿时发泄了出来。

    赫连明珠今年才十六岁,高二的年纪,贺穆兰是把她当晚辈来看的,见她哭的眼睛都肿了,便帮她将泪水染湿的头发拂到而后,温声问她:“宫中隐瞒身份不好过吧?你也实在是辛苦了。”

    她和她同命相连,她在军中隐瞒女子身份,也不知在如厕的时候被多少人看了大白屁股,至今还有个“花木兰肚子不好老腹泻”的传闻,自然知道她伪装成宦官,可能比她还要羞耻。

    而她毕竟是二十□□岁的人了,又是现代来的,在男女之事上总要比这个小姑娘看得开,更是同情她的遭遇。

    赫连明珠听了她温柔的话语,顿时热泪又要夺眶而出。

    她竟发现自己忍了这么久,苦了这么久,竟似只是为了等到他一句“你实在辛苦”而已。

    实在辛苦,只是四个字,便已经让她理解,他是真的明白的。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宫中是在受苦。

    他真的知道自己并不开心。

    就连他拂过她耳边的温热手掌,他在她耳边的轻声呢喃,都像是某种巫术,让她的心猛然间紧紧的收缩了起来,酸楚和惊悸两种情绪随着四肢五骸蔓延开,直至心底。

    “我……我被安排天天伺候陛下更衣……”

    她说出来了!

    她居然说出来了!

    赫连明珠心里惊骇莫名,可她的口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把那心底压着的难堪和苦痛都宣泄了出去。

    谁料,“花木兰”没有露出嫌恶或者觉得她不检点的表情,反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像是觉得她的经历很好笑。

    赫连明珠毕竟是公主,她那般难堪,为了在心上人面前维持一点面子而苦苦挣扎,只能痛哭流涕,如今对方并不嫌恶她的遭遇,却表现出轻松的样子,赫连明珠那点苦闷顿时化成了恼怒,轻锤贺穆兰的胸膛:“你到底笑什么!”

    贺穆兰这才发现两个人的姿势很像小两口打情骂俏,两个男装的人如此动作实在是别扭,咳嗽了一声退了几步,笑道:“你好歹是匈奴女子,占了这样的便宜,就不要说出来了。陛下的身材我也见过,可比我的好多啦……”

    真是要胸肌有胸肌,要腹肌有腹肌,标准的倒三角呐!

    赫连明珠没想到他这样讲,红着脸道:“我又没看过你的……”

    贺穆兰一噎。

    咦?她这是被女人调戏了?

    赫连明珠见贺穆兰真是大度宽容至极,也就把他当做可靠的长辈兼恋人那样,席地在他脚边坐下,絮絮叨叨起来:“还有啊,陛下从来不召人侍寝,都是亲自去别人殿中,你不知道,宫中的后宫小的可怜,几个娘娘都住在一起,常年这边咚咚咚,那边也咚咚咚,你猜怎么着?”

    贺穆兰顺从的跟着问:“怎么了?”

    “另外一边的娘娘嫌陛下声音大,敲墙警告呢!”

    贺穆兰挠挠脸,无语望天。

    “还有,不知怎么的,全宫里的人都以为我不会说鲜卑话,我也就不敢表现出我会的样子,结果每天都有人跑到我面前来吐露心事,这个宫女说那个宫女太风骚,那个宦官说自己对另外一个宦官有意,陛下身边还有一个舍人,是从鸿胪寺里升上来的小官,乍然得势,天天跟在我身后,说是爱慕我……”

    赫连明珠想起那郑宗,顿时又想落泪。

    “我是女人,本来做着宦官就已经够苦的了,他是皇帝身边的近身侍从,又是正儿八经的文官,我就一个小黄门,天天只能躲着走。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和我说着说着,居然还动手动脚……”

    她低下头。

    “我和赵常侍说了,结果他跟我说……”

    赫连明珠眼泪又下来了。

    “他说宦官便是这样,和陛下身边的近臣保持一定的距离,但不要太过绝决,否则反倒惹祸,还劝我和他阴奉阳违,只要不得了便宜就好。可我,可我……”

    可我心中已经有了心上人,哪里还会再做这种事!

    更何况还是跟这样的卑鄙小人!

    贺穆兰听了赫连明珠的遭遇,顿时万分同情。

    这大概是,古代职场的性/骚扰?

    偏偏她现在还不是宫女身份,人家骚扰都骚扰的肆无忌惮,因为宫女是皇帝的,太监却是身份卑微,谁都能差遣的……

    尤其是胡人朝廷的宦官。

    贺穆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觉得难得出来一趟,晚点回去也没什么,心中实在是怜惜赫连明珠,对她道:“对这种男人,千万不要示弱,一旦示弱,便如跗骨之蛆,甩都甩不掉了。我教你一套女子防身术,你把其中几招学熟了,若对方要动粗,你自保后赶紧离开。陛下是英主,他若真做的过分,你直接去告状,我觉得你应该没事……”

    这种猥琐的事情,按照拓跋焘的个性,一定是把对方给灭了。

    赵倪这种话说的不对,怕是真欺负赫连明珠是夏国来的,想息事宁人。

    也对,他是宦官之首,若是真让底下宦官得罪了大臣,日后就不好做了。

    “你,你要教我武艺?”

    就算赫连明珠不知道贺穆兰的武艺如何,就在刚才听了他生擒鬼方的事情,也就知道他是一个大大的英雄,武艺极为精湛。

    这样一位大英雄,却要教她一个女子武艺?

    “可是我,我力气很小的……我现在学,哪里来的及?”

    赫连明珠羞红了脸。

    真是个软妹子,身娇体柔易推倒,连穿着男装都我见犹怜,难怪那个色胆包天的舍人敢动手动脚。

    “无妨,不是什么高深的武学,我先练给你看看。”

    贺穆兰好歹也是刑警队里出来的,就算是法医,入职前培训都是有的,女子防身术还是女子特警队的队长亲自传授,立刻贴近赫连明珠,演示了起来。

    只是这种功夫是徒手抗暴之术,其中有不少技巧,贺穆兰握着赫连明珠的手,和她细细讲述哪里关节如何反,掐哪里更加疼痛等技巧。

    “如果你被别人抱住了,要牢记挣扎是徒劳的,因为你力气不会比别人大。正确的做法是,用双臂抱住他的脖子……”

    贺穆兰把赫连明珠抱住,让她的双臂环住自己的脖子,“认准部位,咬耳朵或者脖子,狠狠地咬,准咬的对方两眼发黑,松开手去……哎哟,你还真咬!”

    贺穆兰摸了摸脖子,疼的送开口。

    我的天!她也太敬业了吧!

    还对教官下嘴!

    赫连明珠哪里被人这么“抱过”,心中又恼又羞,偏又爱煞花木兰木头脑袋一心教习的样子,有意逗弄他,便开口轻咬了一口。

    只是脖子乃是人的要害,皮肤又娇嫩,贺穆兰哪里受得住,嗷嗷嗷地就松了口,胡乱揉了起来。

    “哎哟……你真狠……”

    贺穆兰这才想起来,自己穿着是男装,若以让对方生起防御之心。“你不会也把我当那种登徒子了吧?你放心,我……”

    “我没有!”

    赫连明珠急忙解释。

    “我不是故意的。”

    贺穆兰这么一看,一直贴身教也不现实啊,这姑娘先羞死了。她想了想,叫赫连明珠在院子里等着,一溜烟跑出了屋子。

    赫连明珠见自己咬了他果然让他生恼,心中一面气花木兰没有情趣,一面又觉得自己自从离了夏宫后,脸皮和胆子越发大了,实在是可怕,又担心花木兰去了不回来,各种复杂情绪交织而上。

    好在贺穆兰只是片刻就回来了,手里还拉着一个人。

    “火长火长,你把我拉到这里干什么!好好说我跟着你走就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力气!”

    若干人手臂生疼的被拖到这小院里来,莫名其妙地看着屋檐下的赫连明珠。

    怎么又是他?

    火长和他叙旧不算,还要再拉一个嘛?

    他又没什么旧好叙!

    贺穆兰不要脸的忽悠若干人:“我教你一门近身搏斗的绝技,你学是不学?”

    “学!”若干人立刻狗腿地猛点头。

    “那你就看好了!”

    贺穆兰贴近若干人。

    “因为你们力气比我小,所以很多一击必杀的招式必须用尽全身力气。若是力气实在没对方大,或者反抗不了,不要恋战,立刻就走。”

    贺穆兰伸出手,示意自己是双指,用了一个虚晃的动作,□□若干人的眼睛:“二龙戏珠!”

    “啊!”

    贺穆兰点到即止,收回手,仔细讲解这招的要点。

    “然后就是……迎面贴金!”

    “啊!”

    “看懂了吗?”

    “火长,被打的是我!你慢点我才看得懂!”

    谁管你懂不懂!

    软妹子懂了就行!

    赫连明珠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看懂了。

    “若干人,你领悟太差,自己琢磨,我不慢慢教!”贺穆兰嘲笑一声,又伸出膝盖,教导膝盖上的一些技巧。

    “反肘膝炮!”

    贺穆兰猛然弓起膝盖,撞向若干人的下/身!

    “啊啊啊啊啊啊!”若干人想着赫连明珠听不懂鲜卑话,肆无忌惮的大叫了起来:“我的鸟!我的蛋!火长你好狠的心!”

    赫连明珠哪里料到还有这样的招,捂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在脑海里演练了下自己去做,都羞得有掉头就跑,捂住耳朵的意思。

    “什么你的鸟,你的蛋?”

    几个和若干人平日关系还好的宿卫听到声音以后找了过来,没办法,若干人之前的声音弄的太大,惊起了无数人的注意。

    这事情发展到现在,是怎么也无法再继续下去了,不过好在贺穆兰把几招重要的已经交给了赫连明珠。赫连明珠见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对贺穆兰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要去前面准备伺候陛下了,贺穆兰点点头,算是明白。

    此时若干人那二货正得意洋洋的告诉他们自家火长在教他一门绝技,结果众人切磋起来,若干人又戳眼睛,又撞鸟蛋,弄的所有人如鸟兽散。

    “奶奶的,你这哪里是绝技,简直如街头泼皮无赖打架!”

    “有点像我阿姐在家用的花拳绣腿!”

    “嘁!没意思!”

    “你们这是嫉妒我新学了一门本事,我告诉你,我们火长……”若干人不高兴地叫了起来。

    “咦?火长呢?”

    花木兰去哪儿了?

    说好要和我回聊的!

    聊到哪里去了!

    ***

    贺穆兰和这些宿卫不熟,自然不会留下来打闹。她从前院牵了自己满载而回的枣红马,和门口几个门卫打过招呼,便准备打马回营。

    等路过集市时,贺穆兰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返身去了一家衣铺。

    这衣铺是个颇为俏丽的中年妇人开的,大多经营的是姑娘家的衣衫。贺穆兰又提着肉又提着栗米的入了屋,这妇人连忙站起身来相迎,解释道:“这位郎君,鄙店经营的大多是女人家的衣衫,您若是要定制衣衫,不妨去前面那家,他专门卖男子的成衣……”

    贺穆兰丢下手边的东西,上前几步靠近那妇人,身子前倾,顿时把那柜台后的妇人弄的脸色大变。

    “这位阿姊,我要买一样东西,是这样的,我家中小妹……”

    贺穆兰指手画脚说了半天,又说她小妹爱洁,希望要一些没用过的云云。

    那妇人面如红霞的听完了她的要求,这才呐呐道:“可是郎君,这个……这个都是自家用,就有新的,也不知道怎么卖啊……”

    贺穆兰想了想,从脚边提起一大袋栗米。

    她在军中有自己的份例,吃的甚好,不需要加餐。她把一袋米放到柜台上,满脸疑问:“这个够不够换?”

    那妇人大概是被他一个男子却为了妹妹买这种东西所感动,点了点头。“您都不怕丢人,我还怕什么,你等等,我去后面给你拿几个新的来。”

    贺穆兰考虑到可怜的赵明只能用了埋掉,肯定没办法洗了晒,对着已经去后面的妇人又喊:“请多拿几个,我没机会每次都替她买!”

    那妇人踉跄了一下,微不可闻的“恩”了一声,身影渐渐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从后面抱来一包东西,用糙布厚厚的包了几层,不花费一点功夫肯定打不开,老板娘把东西往前一送,又抱回栗米,小声开口:“这里面我还放了一些装好的草木灰,用袋子系好了,叫你家小妹自己做吧!”

    “多谢大姐!”

    贺穆兰高兴的一手提起包裹,一手提起肉,从容的离开了店铺。

    “……虽然长得不够英俊,不过愿意为家中小妹买这种东西,还真是个有担待的人啊。”

    老板娘感慨万千,不久后又奇怪地自言自语了一句:“不过他家难道没别的大人了吗?怎么还让哥哥来买这个?”

    话说贺穆兰买了东西,捧着这个包袱到了皇帝住的驿馆前,请门卫把“赵明”喊来。

    这几个门卫都是宫中的守卫,自然知道赵明是谁,见这位和皇帝一起回来的年轻人去而复返,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把赫连明珠叫了过来。

    皇帝的饮食不假他人之手,赵倪和赫连明珠正在厨房里看着宫中的厨人做午饭,闻得有人找他,赫连明珠疑惑的出了厨房,去门口相见。

    但她也没有想到,是贺穆兰去而复返了。

    贺穆兰见了她,将手中的糙布包袱往她怀中一塞,笑着说:“几次见你,都没送过你什么东西,这一包就算是礼物吧。到了屋子里再打开,小心散在外面,弄坏了……”

    她这话是说给几个好奇的门卫听的,说完也不多留,翻身上马就走了。

    啊!真感谢花木兰,留下这么一副棒棒哒的身体!

    用惯了各种不侧漏不渗漏夜用加长柔棉干爽,她哪里用的了这玩意儿!

    赫连明珠抱着那一大包沉甸甸的物什,等到了自己屋中,打开一看,顿时惊吓地跌落了手中的东西。

    厚重的包袱里,各种白色的长条东西跌落出来,隐约还可见到两段的系带。有一大包袋口扎紧的布袋也露出一角,显然里面全是细细的粉末。

    赫连明珠的癸水和旁人不同,一年只来四次,算算时间,这次就在这月到下月之中,所以异常惶恐。她不能远离拓跋焘,也无人可求,已经愁到见到贺穆兰就哭的地步了,却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然像是听得到她的心事一般,竟真给她送来了这个!

    赫连明珠看着地上的东西,弯下腰去捡。厚葛布的触感贴上她的手指,让她一下子好像是触了电似的收回了手。

    “他竟这么了解女人……”

    她咬紧牙齿说。

    难道她看错了他?

第200章 校场遇刺

    贺穆兰升为虎贲将军,一下子成为了军中年纪最小的将领。之前她虽也是主将,可是和虎贲营比起来,不可同日而语。

    右军一半的花费都砸在了虎贲上,可见虎贲在整个右军的地位。

    这便是最让贺穆兰满意的地方。一到了虎贲,花费的钱就会少很多,因为虎贲军是已经成建制的。贺穆兰那些号角、皮鼓、箭矢等,竟一下子浪费了。

    这让她又可惜又后悔,最后承诺众位同火,谁军功先到主将的程度,这些东西便都统统送了他们。

    所有人里,只有那罗浑因为百夫长升的比较早,军功到了快可以晋升副将的地步,要到主将,还早的很。

    但无论如何,众人都是见到她当初为了自己的人马花费多少的,能省下这么多钱,也算是节约了一大笔。

    虎贲营里有四位副将,分别是聂秦,库门辛,出云长宁和乌丸雄。他们都是右军里的老将,年纪最小的出云长宁也有三十岁了,聂秦更是四十有二,比夏将军还要大上三岁。

    贺穆兰一个不满二十的少年将军突然升到了虎贲将军的位子,就算她军功够,功劳也大,但对于军中这个也看资历的地方来说,几乎就和青云直上没有什么区别了,自然不能服众。

    贺穆兰之前当杂号将军,多得军中前辈看重,分给她的都是昔日同火的人马,这样军中最麻烦的“威望问题”也就迎刃而解。可如今她升为虎贲将军,和右军大部分将军平起平坐,甚至还高出一截,再想“照顾”,也照顾不了了。

    就拿王将军王猛来说,他在军中熬了十几年,也不过就和现在的贺穆兰品阶一样而已,但要拿重要性和部下的实力来说,王将军现在甚至不如贺穆兰。

    贺穆兰很快就感受到了来自内外的压力。她是新上阵的将军,虎贲军她一个都不认识,虎贲将军每日要处理的事情比她之前更多,而且她也有跟着夏鸿将军一起去大将军帐听军报的资格了,要学的东西更多。

    所以即使拓跋焘微服私巡来了黑山大营,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的脑袋都快炸了,还如何顾及的到别人?

    左右皇帝在这里,比在黑山城安全多了。这里可有七八万将士驻扎,飞进来只大象,也都能被拍死。

    但她万万没想到,皇帝倒是不怕有人欺负,他来欺负别人了……

    三月十三,黑山大营里来了一伙让人生气的家伙。

    这些人是平城来的羽林军,据说是为了皇帝十天后的驾临做准备的,顺便解决鬼方的问题。

    羽林军只收功臣勋贵之后,哪怕是家中庶子、私生子、遗腹子,只要家世清白,有功于朝廷,再有同样家世清白之人推荐,便可入军。

    魏国的羽林军比其他朝代的更加特殊些,因为大魏因战争而绝户的人家实在太多,还有一些家中男丁死的就剩一个孩子,再送上战场就要绝后的,军府里每年会有一些名额送入羽林军中,让他们去羽林军,由国家养着他们,直至到能作战的年龄,便跟随皇帝上战场。

    在平城守卫,比在边关活下来容易多了。

    也正是如此,羽林军的将士若论战斗力,不一定高于黑山大营,但羽林军有严师教导,又有大魏的名将轮流去带兵,若论整体素质,自然是羽林军更高一筹。

    无论是北方六镇、黑山大营,还是镇守在地方上的镇戍兵,都认为自己的军队是最厉害的……

    所以,不知是谁牵起的头,这支羽林军的人马没多久就和军中各方人马切磋了起来,对方为首之人极为厉害,无论是马战、步战还是射箭,都没有人及得上他,渐渐的,黑山大营都知道营中来了一个厉害家伙,从平城来的,正在黑山大营里踢馆。

    无奈军中闲着无事的百夫长和素来勇猛的将士们都去了,谁也敌不过他。再打下去有车轮战的嫌疑,双方便约定好了,两方人下午再战,各出三人,一决雌雄。

    只是这能出战的都出战了,再派上午的人去便是自取其辱,可军中武艺高强的主将也没有人敢去请,更何况羽林军所来的首领也是个年轻人,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叫了老将去比武,未免胜之不武。

    事关黑山颜面,大家议论一阵后,想起了一个人来。

    三军大比的冠军,花木兰。

    花木兰虽然也是将军,但还没有上任几天,连正式任命都没下来,还不算什么大将。花木兰今年才十九,若论年纪,还比那首领小上几岁的样子。最主要的是,花木兰是公认的武艺高强,性格和善,就算腆着脸去请,也不会怕受到训斥。

    于是乎,便有上午吃了亏的人拉上三五个人壮胆,跑去虎贲营求见花木兰。

    “什么?叫我去和人比武?”

    贺穆兰先前还以为是中军哪个将军派人来传话,糊里糊涂见了来人,却听到是这么荒诞的请求,顿时连连摇头。

    “我最近事务繁忙,实在是无暇,你若留意也能明白,前一阵子我已经和虎贲军上下打了几场,实在是不想再来这种事了。”

    贺穆兰见那人沮丧下去的表情,蹙着眉说道:“军中切磋,便是不敌也没什么,何必这般做小女儿状?”

    “将军不知,来的是羽林军里的一个校尉,带着几个武艺高强的羽林郎,一个上午就胜了我军中二十多个好汉,我们实在是……实在是面子上过不去,这才约了下午继续再战。”

    那百夫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营中诸位将军怎么想的,这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居然也由着这群人在校场挑战……”

    “羽林军?”贺穆兰突然生出一个猜测来,愣了愣神,问他:“你可知那校尉叫什么?”

    “不曾听旁边人喊他的名字,不过都称呼他杜校尉。”百夫长想了想,“好像崔太常身边经常跟着的几位家将也陪着他,应该也是出身高贵之人吧。”

    这才是让他们更加气愤的地方。

    有钱有地位了不起啊!他们若是和他一般从小有名师指教,一定也能这般厉害!

    贺穆兰听到羽林校尉姓“杜”,心里就咯噔一下。

    拓跋焘的化名,不就是杜受,阿不,杜寿吗?

    他又想做什么,居然跑到黑山大营里摆擂台来了!

    其他将军当然不敢阻拦,大部分将军都认识皇帝,一见到他在做什么,吓都吓尿了好吗?

    “我下午随你去。”贺穆兰想到这个,实在是坐不住。“他们比武是什么规矩?步战?马战?”

    “将军果真要去?太好了,花将军去,我们稳操胜券啊!”那百夫长喜笑颜开,“对方每次出三人,三人对三人,他们配合默契,每次到了马战之时,总是被挑下马去。”

    “三人?”贺穆兰看了眼身边跃跃欲试的亲兵蛮古。她如今帐下就算那罗浑武艺最高,和她也还有段距离,蛮古是老将,经验自然丰富,但他一打起来就疯疯癫癫,她还真不敢带着他去。

    万一打的兴起,把皇帝伤了,那就要命了。

    “将军莫要担忧,还有两个人选,也是武艺高强之辈,只要将军下午答允应战便是!”

    贺穆兰想着左军和中军也有许多强将,便应允了下来,答应下午校场相见。

    到了下午,贺穆兰配上磐石,提着铁槊,跨上越影就去了校场,到了校场门口,正遇见早上来的那位百夫长,翘首盼望着将她迎入场中。

    贺穆兰到了校场一看,另外两个人还真不是陌生人。

    一位是大比输给她的那位陇西李氏之后李清,一位不是别人,正是库莫提帐下的副将,如今独孤家家主之子独孤唯。

    贺穆兰摸了摸额头,发现自己没有发烧。

    到底是吹的那阵风,把很少凑热闹的独孤唯吹过来了?

    独孤唯见她来了,苦笑着凑近她问:“也是听到对方名字以后,不得不来的?”

    贺穆兰一听,便知道独孤唯为何而来了,低着头小声问他:“怎么是你来了?库莫提将军呢?”

    “这种事,将军怎么会出面……”独孤唯摇了摇头,“那位……哎,那位也太胆大了!”

    一时间,两人都心有戚戚焉,叹气不止。

    唯有后来的李清,不但什么都不知道,还对着一伙儿来“踢馆”的羽林军厌恶无比,提着长弓就和花木兰两人立志:

    “花将军,独孤将军,这些人毫无入乡随俗之意,实在是欺人太甚,我们一定要给他们一个厉害看看!”

    “呃……这个……”

    “我早上闹了肚子,不知道可敌得过他们……”

    两人打着马虎眼。

    “岂可如此没有斗志!”

    李清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已经在心中把他们当做了是谦虚,“军中将士们都对我们寄予厚望呢!”

    这下贺穆兰苦笑更甚了。

    没一会儿,样子招摇、皆穿一身银甲的“羽林郎”们到了校场,身边果真有崔太常的家将,以及军中几位将军的亲兵陪着。为首之人,正是人高马大,相貌堂堂的拓跋焘了。

    贺穆兰和独孤唯虽然心中早已确定对方就是皇帝,但真见了他来,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哀嚎了一声。

    遇见这样的对手,打也不大敢打,也不敢做的太假认输,只有憋屈的份儿。

    拓跋焘倒是心情大好,见贺穆兰等人来了,还有心思招呼了一下。

    “来的可是生擒鬼方的花木兰花将军?来的正好,和杜某切磋切磋!”

    “这……”

    贺穆兰咳嗽了一声,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她身旁的李清却像是明白了什么,立刻跳出来大叫一声。

    “花将军好歹是我黑山大营的主将,你这校尉太过狂妄,来来来,先赢过我李某人,再来谈切磋之事!”

    “你说我狂妄,你又是谁?”

    拓跋焘感兴趣的看着这身穿鱼鳞甲的小将。

    他无意中被人点名比武,遂升起了好斗之心,却没有真想过一路挑到黑山大营天怒人怨的地步。

    只是贸然说不比了,又像是自己怕了他们,到时候羽林军儿郎各个都要用幽怨的眼神看向自己,所以他只能继续比下去。

    李清见对方明显瞧不起自己的样子,冷哼道:“我姓李名清,陇西李氏之后,人称李四郎的便是!”

    拓跋焘点了点头。

    “哦,知道了,李方的儿子。”

    “你居然敢直呼家父的名讳!”李清见他喊他爹就跟喊自家儿子似的,老气横秋到令人生厌,顿时银牙一咬,跳入场中就要去摔他。

    拓跋焘也想速战速决,什么弓箭、骑术都不比了,提着双拳迎面而上。

    鲜卑人也喜欢摔跤功夫,近身肉搏也是军中常比的项目。

    拓跋焘下场肉搏,宿卫里也出来两个小伙子,生怕皇帝有失,便要一起去擒拿那李清。

    “你们好不要脸!”

    “花将军!独孤将军!揍他们!”

    “李将军,赢了咱们回头请你吃饭呐!”

    “怎么办?上了?”独孤唯卷起袖子,笑了笑。“不敢揍那位,给其他羽林郎看看,我黑山大营也不是好惹的?”

    “你不会觉得胜之不武吗?”

    贺穆兰摇摇头,伸手也挡住一个宿卫。“抱歉啦,就算做样子,我们也不可能一直袖手旁观的。”

    几个宿卫早上便是三打三,其他宿卫有认识独孤唯的,便没有上,这两个和李清一样,也是天不怕地不怕,又不认识权贵之人,生怕皇帝吃亏,便跳出来了,活该要被贺穆兰和独孤唯胖揍。

    李清武艺自然不弱,但和拓跋焘比又差了许多。拓跋焘从小得各路名师悉心教导,精于步战和马战,就算是角抵之术也十分出色,李清身形敏捷,虽没有显出败绩,但他自己清楚,用不了一时半会儿,他就要落败了。

    这小子也是蔫坏,见自己无法敌过这位杜校尉,而贺穆兰和独孤唯又已经赢了,笑着往后一跳,脱离战圈,大声道:“杜校尉本事果然好,可以和我们的花将军一战。只是三人对三人,你已经输了两人,就不必再比啦。”

    三人比斗,向来是三局两胜,李清此话一说,拓跋焘脸上涌出古怪之意,脱口而出:“你们这是田忌赛马?”

    李清居然咧嘴笑了笑。

    “然也!”

    独孤唯见李清没有蛮斗,当然,他的本事也没有蛮斗的资格,总算是松了口气,负手站在一边,看着皇帝和李清胡扯瞎扯。

    他和贺穆兰正百无聊赖,忽然间,一支冷箭不知从哪里飞来,直直地朝着校场中的拓跋焘而去。

    这箭飞的又快又急,看方向,正是对着拓跋焘的脑袋。为了看他们比武,校场里的士卒围得是水泄不通,大部分人都没注意到危险,贺穆兰和独孤唯听到一道声响,顿时心中大叫不好,拼了命的朝着拓跋焘的方向而去。

    拓跋焘一生中遇到的行刺也不知道有多少,第一支箭射出时,立刻警醒地扑倒在地,滚了出去。

    可怜李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刚还在和自己扯皮的人就滚了三圈绕着他跑开了,顿时呆若木鸡。

    随着第一支箭射出,第二支,第三支纷纷破空而出。此时贺穆兰、独孤唯和拓跋焘的其他宿卫已经赶到皇帝的身边,几人护着拓跋焘就往有掩护的地方走。贺穆兰见校场乱成一片,再见拓跋焘身旁有那么多人护卫,便没有再跟,而是留下来去抓刺客。

    “把守四门,任何人不得出去!”

    贺穆兰让身边几个虎贲军士去传令,直朝冷箭射来的方向去找。

    她在不久前刚刚目睹了军中歹人刺杀崔浩的谋划,虽然不知为什么后来没有动手,可这些人明显还隐藏在军中,随时可能出没。

    他们本来就是军中之人,又熟悉地形,若是其中有知道拓跋焘身份的,早上校场发现了他的行踪,临时起意要行刺杀之事也是正常。

    校场上的人都被这样的变故惊呆了。

    有些士卒以为是有人气愤这杜校尉太过嚣张,在黑山大营撒野,所以才下黑手,气的破口大骂,直嚷嚷他们丢了黑山大营的脸。

    有的担忧平城中的人在黑山大营吃了亏,此事不能善了,便满脸忧色的去找各自的主将禀报此事。

    只有少数性格谨慎或头脑清醒的,开始寻找冷箭是从哪里来的。

    贺穆兰见一群人像是没头苍蝇一样的乱找,顿时对着围观的人群一阵厉喝:

    “去找发出冷箭之人,把他们拿下!你们除了看热闹什么都不会了吗?”

    她力气极大,一边拨开人群一边往冷箭发出的方向去找,有一个士卒指着不远处的石墩叫道:“我刚才看见那上面站着一个穿灰衣的男人,底下还围着几个人!”

    他指的石墩,是校场随处可见的那种锻炼力气的大石锁,贺穆兰快步奔过去,只见几块大小石锁垒在了一起,堆出一个一米多高的石墩子来。

    此时人人都在围观比武之事,直视着前方,很少有人注意上方发生的事情。军中但凡有热闹的时候,爬旗杆的、踩营墙的不知多少,有人爬上石锁,一点也不奇怪。

    他提醒了这件事后,又有人陆陆续续说话:“好像我也见到了,手上应该拿着的是弩,不是弓?”

    “你看到有人拿弩为什么不嚷嚷!”

    旁边一个士卒瞪大眼睛问他。

    “废话,校场这么多人,都是来练武的,拿弩虽然少见,又不是没有,我还看到有人拿大刀呢,我嚷嚷什么!”

    贺穆兰听到头痛,她先前叫人把守了四门,料得刺客一定会在其中,此时也不着急,带着一大堆右军的军士一个个搜查。

    魏国手弩稀少,大多都是汉将和高门收藏,军中普通士卒即使看到有人拿弩,也不会给自己自找麻烦,相对的,谁要得了这样的武器,轻易抛弃也是很难做到的。

    没一会儿,得到消息的诸位主将都带了人来,但是贺穆兰只是把着门口,不然他们进去,有些主将知道里面遇刺的是谁,只当是拓跋焘的命令,乖乖的站着没走,有的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隔着校场的营墙栅栏就对着贺穆兰大骂了起来。

    贺穆兰对这些一概充耳不闻,直到宿卫里来了一人,叫贺穆兰派人去请库莫提带兵过来,这些人才发现有什么不对。

    库莫提是谁?颍川王,拓跋王族,军中鹰扬军的主帅,能支使一位虎贲将军去找鹰扬将军,又岂是普通的羽林军办得到的?

    刹那间,校场外一片沉默,恰巧库莫提也接到消息带了人赶来,见是贺穆兰亲自把守大门,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夸奖了她一句,带着人提刀拿枪的进入校场中,去点将台那边护驾了。

    “花将军,你也是黑山大营的人,好歹让我们知道一些动静……”有个右军的将军自诩和她关系不错,轻声试探:“里面的究竟是哪一位?到底有没有伤到?”

    贺穆兰摇了摇头。

    “各位将军,你们还是散了吧。你们聚在这里,反倒坏事。”

    校场里的人明显许进不许出了,这些将军还挤破头要往里面钻,等到时候全被留在里面盘查,那黑山大营就真乱了套了。

    如今这里面留着的还大半都是看热闹的将士,可要是连将军都进来了,日常庶务谁来打理?谁约束自家的兵卒?

    有些将军听了她的话,心中有数,承了她的好意就大步离开,权当自己没有来过,但更多的人是有心看看情况,只离得大校场远了点,并不离开。

    再过一会儿,崔浩来了,还带着那位天师道的天师寇谦之。两人进入校场大门时,见是贺穆兰亲自把守,顿时侧目。

    崔浩心中更加确定这“花木兰”就是皇帝的心腹了,对她更为客气,入门时还拱了拱手。

    贺穆兰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寇谦之,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不对来,后者却依旧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见她看着他,还摸了摸胡须,笑道:“将军,可是老道脸上有什么脏污?”

    若真是演戏,这演技也太好了点。

    贺穆兰叹了口气,不再去看他。

    ***

    点将台上,拓跋焘脸色铁青,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有刺客会孤注一掷,在这大校场里动了手!

    黑山大营里居然也有刺客,而且还能知道他的身份,伺机下手。这说明黑山大营中的刺客至少也是在平城呆过,知道他样貌之人。

    这样的推测更是让他不寒而栗。

    黑山大营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那营啸到底有没有人在幕后刻意生乱?

    崔浩所说的刺杀后来没有继续,又是为了什么?

    崔浩和寇谦之匆匆赶来,正迎上一个宿卫捧着几支弩箭上了点将台。

    “陛下,所有弩箭都在这里了。”

    北魏的弩很少,草原民族用弓比较多,弩制造精密又容易坏,并没有批量制造过,只有一些门阀才拥有,所以他才让人把弩箭拿回来。

    很少有人知道,拓跋焘还是研究兵器的行家。

    那宿卫捧着弩箭准备上前,一只宽袍却突然挡在了他的面前,阻挡了他的脚步。

    宿卫抬头一看,只见眉目慈善的寇谦之伸手探上他的脉门,把了一会儿脉,松口气道:“这位将军最好现在去好好洗个手……”

    他回身对着皇帝稽首为礼。

    “陛下,这些箭上都有剧毒,您最好还是不要碰了……”

第201章 一死了之

    寇谦之今年已经六十出头,他的来历是个迷,有人说他是地主家的孩子,也有人说他在泰山上得到神仙传授,由此得道,但不管是哪种说法,都无法掩盖他博学多才的本事。

    他擅长辨毒,也擅长解毒。

    据他说,他曾得到神农一脉留下的神书,可知天下诸般草药。

    拓跋焘对这个道士是抱有七分怀疑的,但即使如此,他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寇谦之一说有毒,他便叫人去找来一只羊,将弩箭扎到它的身上。

    没一会儿,这只羊就又吐又泄,果然抽搐而死。

    这样的结果让那个宿卫脸色发白,告罪后一溜烟就跑去洗手了。拓跋焘脸色铁青,这样剧烈的毒药,并非普通货色,大凡一般人用的毒药,无非就是砒霜之类,能涂抹在箭头且并无颜色的,寻常将士是得不到的。

    话说贺穆兰正守着门口,突然拓跋焘派人来召,要她去面见。贺穆兰让蛮古看守大门,去了点将台。

    原来拓跋焘已经在库莫提和崔浩那里知道了上次刺客欲行刺之事,但其中细节,除了贺穆兰,也无人知晓,只好再召贺穆兰相询。

    贺穆兰就从自己躲入帐中说起,如何听到他们的对话,他们如何在密谈完后还等候了一刻钟有余,自己如何在人全部走掉才出去等等说了一遍。

    “那你为何会去那里?”拓跋焘紧逼着询问,“你是库莫提的亲兵,那堆放杂物之地应该不是你该去的地方才对……”

    贺穆兰看了眼寇谦之,后者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倒引得贺穆兰心中有气,愤然开口:“那天我去如厕,发现有一道士打扮之人在中军帐中穿梭,中军中怎么会有一个道士?我心中疑惑,便跟着他的背影一路寻去,后来见他进了那个帐子,便也跟进去,想要质问他为何在中军中游荡……”

    所有人都用疑惑地目光看向寇谦之,寇谦之也是一愣,然后思索了起来。

    “我掀开帐子,发现里面并无他人,又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我无法和人解释为何跑到杂物帐里来,只好掀开一块毯子,钻了进去,躲在众多杂物之间。”

    贺穆兰苦笑。

    “我只听到为首之人的声音,没看到对方长相,其他几人没有开口几次,我也听不出来是谁。”

    这其中最让人在意的便是那个道士是谁。听到贺穆兰的话,崔浩立刻站出来摇头道:“不可能是寇道长,寇道长那天和我一直在一起,不曾离开过。”

    “那寇道长,你可有带着其他道童一起来黑山大营?”

    拓跋焘紧盯着寇谦之,见后者默默摇头,大感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好生生怎么还冒出道士……”

    “陛下,您是真命天子,也许上天示警,派下使者引忠心之人解厄也不一定……”寇谦之一本正经地说道:“这虽然稀奇,但也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事情。汉刘邦斩白蛇起义,晋也有神人下凡传授道书……”

    “你这道人,说话实在是荒谬。”拓跋焘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如今要找到那射箭的一伙儿人。弩机不好携带,定是有好几个人带着部件,在校场上临时组装起来的,否则一个人拿着弩机大摇大摆的进来,肯定有许多人看见。”

    他寒着脸,指着校场下被控制起来不许出去的将士们。

    “查!一个个排查,让那见过射弩的人去一个个指认!”

    寇谦之拿了一支毒箭,伸出手指摩擦了一下箭头,将手指含在嘴里,然后“呸”地一声吐了出来。

    “秋海棠和断肠草,好像还有一些北乌头的块根……这毒药的材料倒不稀奇,都是中原常见之物。这北乌头倒是只有草原有出产,做药引也算是合适。配毒的人倒是厉害,这么多普通货色也能糅合出这样的大毒之物来,这毒药应该是最近才配的,还有一些涩味……”

    贺穆兰无语地看着寇谦之一本正经的说“还有一些涩味”,跟后世的美食家似的,好奇地看了看他的嘴巴,想看看会不会肿成香肠嘴。

    什么都没发生,寇谦之只是摇摇头,跟拓跋焘说道:“陛下,北乌头的根有剧毒,而且冬天北乌头的花叶全部凋谢,是找不到的,只有春天发芽才能找到,这毒药最近才配,说不定正是等着这一味药引。陛下可派人去细细打探,最近可有将士鬼鬼祟祟去挖草药或野菜的,若能打听到,或许可以找到配毒之人。”

    拓跋焘闻言大喜,立刻叫了库莫提上来,要参军帐找人去所有营帐里问过,最近有没有人去挖药或者挖了什么东西带回来的。

    没一会儿,拓跋焘身边的宿卫带了四五十个人过来,每个人都穿着灰色的衣裳,神色惶恐不安。

    那第一个说出站在石墩上的人穿着灰衣的,对那灰衣人的长相已经记不清楚了,毕竟他是从下往上看的,只能看到一个下巴。

    但他记得对方穿着一身灰色衣服,脚上是一双黑面白底的鞋子,身材高大,而且手中端着一把手弩。

    在这种人多的地方,想要一点都不被人察觉的行刺是很难的。可是军中男儿多穿灰衣、黑衣和土黄色的衣服,因为这几种颜色最耐脏,所以一拉出来就拉了四五十个人。

    除去不是穿黑鞋的、个子矮小的,四五十人里又剔出去二十多人。

    有些人是结伴而来,附近都有大量的人作证,再剔去一半,最后只剩十一人无法证明自己当时在干什么。

    贺穆兰原本只是耐心等着搜查的结果,因为即使在现代,要在一群人中稽查凶犯,除了调监控,也只能实地排查,她也就没提出什么意见。

    只是当那十一人都站出来的时候,贺穆兰还是吃了一惊。

    因为她原本的同火,后来在大比时高升的杀鬼,竟也在其中。

    库莫提此时正在贺穆兰身侧,见她脸色有变,低声问她:“可是有什么不妥?”

    贺穆兰是唯一和这些刺客有过接触的人,她有发现不对也是正常。

    “不是……这些人里有我昔日一个同火,左边数第五个的,和我曾经同吃同住,一同操练,并无不妥之处。他不是爱看热闹的人,所以我见他在此,稍稍诧异了一下。”

    贺穆兰心中惊涛骇浪,却还要极力掩饰自己的吃惊,表现出平静的样子。

    “哦,你的同火?”

    库莫提看了那个男人一眼。

    这个花木兰过去的同火表情十分惊疑,似乎很后悔为何来这里似的。

    几个看过那灰衣人的人站在他们身侧,仔细的看他们的衣着、鞋子,身材,甚至让他们站在那石墩上模拟当时的场景,可这些最后剩下的人高矮胖瘦都类似,衣服穿得也都差不多,谁也说不出究竟是谁当时站在那上面。

    无奈之下,拓跋焘命人将他们都看管起来,准备细细“盘查”。

    至于他们会遭遇什么,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让贺穆兰更加担忧起来。

    拓跋焘遇刺,照理说应该立刻摆出仪仗或者去安全的地方暂时避一避,结果也不知道是拓跋焘太倔了,还是拓跋焘就喜欢迎难而上,他不但不躲避,还带着大批人马大摇大摆的去库莫提的王帐,准备赖着不走了。

    贺穆兰武艺高强,又是黑山大营里拓跋焘为数不多的可信之人,便被调了过来,充当宿卫,和库莫提一起护卫拓跋焘。

    这种信任自然是让不少人侧目,毕竟能被当做亲兄弟一样信任的将军,总是让人诧异的。贺穆兰却只想知道杀鬼到底会怎么样,可是王命要她去保护拓跋焘,她也没有法子,只能顺从。

    校场被翻找了一下午,终于在傍晚时候找到了被拆开的弩机部件。

    这些部件有的被埋在土里,有的被抛弃在隐秘的地方,最后都被翻找了出来。除了一块最小的机簧找不到,其他的东西大致被拼成了一个弩机,送到了拓跋焘面前。

    拓跋焘玩了一会儿那把弩机,嗤笑着说:“这是南边来的弩机,那些汉人文臣防身的玩意儿。他们不善弓箭,便巧用机械。你们看,这膛道打磨的多漂亮?我们魏国可没有这样精密的手弩,能够拆开后合起来还有这么平整的膛道。”

    “是刘宋吗?”

    一个将军愣了愣,“那不可能,宋人怎么可能混入我们的军中!”

    “只不过弩机是宋人的,不一定就是宋人派来的刺客。”库莫提解释道:“宋人的工匠技术精湛,我们两国虽然不通商,但走私之事屡禁不绝,想来有什么东西从南方夹带而来,也是有的。这弩机被拆开后毫不显眼,塞在衣衫被子里,极难被人察觉。”

    拓跋焘似是完全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似的,可惜的摸了摸那把弩。

    “要是机簧还在就好了,这把弩制作的不错,我还能多件兵器。这人太可恶,竟是情愿把机簧带走惹出麻烦,也不愿把完整的弩机让给我!”

    “陛下,这是遇刺后该说的话吗?”库莫提郁闷地看着自家堂弟,忍不住低吼出声:“如今您应该住在黑山城的将军府才是啊!”

    “遇刺后该干什么?惊慌失措到痛哭流涕吗?”拓跋焘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行刺之人就是想看我这样子,我偏不这样。我照样好吃好睡,继续巡视,气死他们!”

    贺穆兰咳嗽了一下,忍住笑意,继续值守。

    大约一个时辰过后,黑山城驿馆里的所有人都来了。刚刚还天不怕地不怕的拓跋焘一听说古弼来了,连忙就要往王帐深处跑,被脸色铁青的古弼追到,按在帐子里教育了整整半个时辰。

    赫连明珠也诧异去黑山大营还会遇到行刺,见帐中贺穆兰甲胄齐全的在值守,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她,不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才好。

    情感上,她是觉得也许贺穆兰是有什么缘故才知道女人家用的那种东西,而且是出于好意才给她送过来,可是狼却告诉她,即使亲如母亲和姐妹,当家中男人发现了这玩意儿,也不会有人告诉他们这是做什么的。

    他能知道它,要么就是事出有因,要么就是狂蜂浪蝶。

    可她又不好意思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穆兰见赫连明珠看了她一眼就扭过头去不再见她,纳闷地眨了眨眼。

    以前这软妹子见了她都是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样子,怎么自己又教防身术又送小天使以后,对方反倒不理自己了?

    哎,青春期的姑娘,就是麻烦。

    拓跋焘在库莫提的王帐中歇息,除了古弼和崔浩宿在副帐,其余人等都在王帐中值守,护卫皇帝的安全。

    拓跋延是最惶恐的,即使鹰扬军八千拱卫着王帐,依旧还派了上千精锐把那王帐围得固若金汤,这下子就算脑子不大好,察觉不出什么的将军,也都知道军中来了大人物了。

    而军中能让拓跋延和拓跋提两位宗亲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亲自值守的人物能有谁,答案一下子就呼之欲出。

    这让李清和一众在校场看过热闹的人吓得半死,尤其是李清,他还和那位直面过,打不过对方还耍了赖皮……

    ‘难怪花木兰和独孤唯都不愿意跟他打……’

    李清咬牙切齿地埋怨。

    ‘我居然自取其辱,还丢脸丢到陛下眼里了!’

    ***

    当夜。

    “你们都不睡一会儿?”拓跋焘看着在他床褥前站着直挺挺的几人,“去休息一会儿吧,帐外那么多人看守,肯定没事的。就算是有事,帐外那么多人守不住,你们有什么用?”

    “陛下休要再说了,今晚我们就充当你的宿卫,陪着值夜吧。真熬不住了,我们会轮流休息的。”

    谁也不知道那发动刺杀的“将军”是什么身份,万一对方纠结了手下人卤接冲营,那就糟糕了。

    贺穆兰曾是库莫提的亲兵,一众宿卫也都唯库莫提马首是瞻,库莫提说不走,所有人也就只好继续站着。

    “问题你们这么站着,叫我怎么睡啊!”拓跋焘一拍枕头,“我在宫里都没有这么多人在我面前这么站着!要么就回去睡,要么就和我一起睡,自己选!”

    库莫提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张口道:“我也许久没有和陛下秉烛夜谈过了,陛下既然盛情相邀,那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话说完了,立刻就卸下衣甲和鞋子,在拓跋焘错愕的神情中钻入拓跋焘的被子里,对着身侧的皇帝说道:“陛下,夜深了,赶快安歇吧。”

    “你……你疯了!”

    拓跋焘磕磕巴巴说,“你居然让我给你暖床?”

    拓跋焘先钻进的被子,此时床褥应该已经热了,所以拓跋焘才有如此一说。

    只是这话太有歧义,他话一说完,顿时“噗嗤”声不绝,就连贺穆兰都无法抑制住自己想歪的冲动。

    “我怎么敢让陛下为我暖床?只是由我睡在外面,万一有什么不对,我也好为陛下挡一挡。陛下睡吧……”

    库莫提示意贺穆兰几人帐外值守。

    “这里有我就行了。”

    此时他们忍笑已经忍到肚子发疼,听到库莫提的话,立刻退出寝帐之中。拓跋焘一副傻掉的样子实在是搞笑,偏他和库莫提长得都是身高马大,两人都躺在那床褥中,怎么看怎么别扭,只能找个人少的地方彻底笑个舒坦。

    贺穆兰等人退出帐子,拓跋焘和库莫提顿时一改脸上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库莫提低声在被子中问他:“陛下此次微服私访来军中,除了您知道的那几位,还见了什么人?”

    拓跋焘一向认为自己不算昏君,王位坐了五六年,坐的也算安稳,遇到刺杀,自然心中不会舒坦,听到库莫提的话,没好气地说道:“在黑山城见了黑山的白鹭官,还偶遇了花木兰。不过花木兰应该没有嫌疑,比武的时候他和我站在一起呢。他要想杀我,大夏宫里随时可以动手。”

    ‘知道花木兰是你的心腹……’

    库莫提在被子里翻了个白眼。

    “您这样做太冒险了,还故意去校场比武引出这些刺客……”

    “总比我北征柔然的时候发现身边有刺客好。若是大军开拔,我死在前线,那真是六军无主,兵败如山倒了。”拓跋焘叹了口气,“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小心至此,我都只带着十几个人出来了,他们也不敢豁出去行刺,只敢藏头露尾的用手弩射杀我。”

    “独孤唯还是大意了,差点让您真的遇险。花木兰是不知道你的目的,怕听到你以身犯险立刻就赶了过来,那李清是中军中人,性格单纯,也不会是刺客,如今看来,刺客只能在那一群灰衣人之中。”

    “想杀我的人,无非就那么些人。不是刘宋的人马,就是平城里那几个老家伙,我现在有儿子了,也有了傀儡,想杀我的人一定更多。”

    拓跋焘冷冷地笑了一声,“库莫提,我在黑山呆了几日,越发觉得拓跋延如今越发老朽了,竟然还能做出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鬼方的事情。对方在柔然的地位比他这个黑山主帅还高,这般折辱,传出去倒让人笑话。”

    “军中能混入刺客,还有不少冤屈之事,都和他的‘不察’有关,我今年北征势在必行,我准备让他北伐时坐镇黑山大营,不立寸功。等北伐成功,我便让你坐了那个位子,你可做的到?”

    他问的是,库莫提北伐时可能攒到足够升做主帅的军功。

    “陛下想要我做什么……”库莫提带着笑意回答:“只要说一声,哪怕赴汤蹈火,我也一定做到。”

    “那一言为定。”拓跋焘在被子里拍了拍库莫提的手。“若我真不幸遭遇什么意外,保护好我的儿子阿晃,将他培养成一位明君。有黑山大营八万骑兵在你手里,我不担心有人能生出什么乱子来。”

    “陛下何出此言?”这话说的实在是让人背后生寒。“不过是一次刺客而已,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上次我准备来黑山,在朔州城外遇袭,也一定是有内应告知了蠕蠕和夏国人我的行踪。暗鬼难防,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路神仙一直想法子让我死,我行的光明磊落,自认也没有做什么让人除之而后快的事情,有人刺杀我,说明害怕我害怕到不愿意我活的地步,这岂不是对我最好的夸奖吗?”

    “对付这种人,只能将他们当做不存在,你若真吓破了胆,反倒让对方更生出用卑鄙手段的想法。只是我这人,要死也是死在内鬼身上,敌人是杀不了我的。”

    库莫提突然皱了皱眉,捂住了口鼻。

    拓跋焘笑笑。

    “你莫担忧,你就是从小想的太多,所以才长得这么老成。我只是随便说说可能发生的事情而已。我不把你当外人,才跟你说这些的。”

    “陛下……”

    “嗯?”

    “下次能不能不要在被子里放屁?”

    “……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干的还能有谁!难不成我自己吗?”.

    帐外。

    “你们有没有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

    一个宿卫问旁边的几个同伴。“好像是里面吵起来了?”

    所有人竖起耳朵倾听里面的动静,似乎是有嘈杂的声音传来。

    贺穆兰担心里面情况不对,率先掀起帘子钻进帐内,却在看见里面的情景之后红着脸退了出来,按住其他几个宿卫,不让他们继续入内。

    “陛下很好,和库莫提将军正在打闹呢。”

    原来赵明说陛下喜欢裸/睡,竟是真的。

    只是裸/睡就算了,干嘛要把被子掀掉,这大晚上,即使如今是春天,也绝没有暖和到不盖被子睡的地步啊。

    而且库莫提将军还用双手推着陛下的脑袋往被子里塞,说是意图不轨吧,陛下却笑的极为得意……

    难不成,陛下还是个抖s?

    ……

    不能再想了,细思恐极啊。

    ***

    第二日一早,事情又有了可怕的变化,最让贺穆兰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被关在刑军帐中拷问的杀鬼,清晨死在了行军帐中。

    这些人原本是被捆起来的,只有问话的时候嘴里才去掉东西,也不允许和外人接触。但因为毕竟没有定罪,又有好几位裨将,刑官曹们也不敢太过分,只是不停的审问他们一些问题而已。

    事情就在清晨提审他们的时候,由于刑官放松了警惕,杀鬼突然从发髻里掏出来一样东西吞了下去。

    旁边的人还以为是毒药,立刻找军中的郎中来看,可没过一会儿,杀鬼的脸就憋成了紫色,气闷而死了。

    军中并无仵作,郎中也只能看出是窒息而死的。等黑山城的仵作来看,便说是吞了大块的东西,活生生噎死。

    拓跋焘让仵作切开了他的喉咙,找出一块方形的铁块,约有鸽蛋大小,正是弩机上失踪的机簧。

    这一下,杀鬼是行凶之人几乎已经坐实。只是他为什么昨日不自尽,却要等到白天自尽,又为何要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生吞机簧,都成了谜团。

    贺穆兰根本都不肯相信耳中听到的事情,因为杀鬼虽然性格内敛不喜说话,但他绝不是阴鸷之人。相反,因为他的主人给了他自由,右军又收留了他,他对右军一直有很强的归属感,上阵杀敌时奋不顾身,全然都不是那种暗探刺客之流明哲保身的样子。

    这样的结果让贺穆兰无法接受,可那机簧又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杀鬼的头发里。就算出现在杀鬼的头发里,他又何必要吞掉?

    那么大一块东西,吞下去,就算能活,也绝讨不了好。

    一时间,迷呜重,就连贺穆兰都开始猜疑,杀鬼究竟是不是那“将军”隐藏在右军的棋子。

    毕竟,那罗浑经常靠的那根柱子不是熟人不会知道,可那罗浑好死不死就那个时候糟了暗算,砸伤了肩膀。

    杀鬼在右军士卒的武艺是数一数二的,但确实打不过那罗浑。那罗浑受伤后,他杀入大比,惜败于李清手下,没有和贺穆兰碰上。

    但若他真的杀到最后,也是必须要站上点将台,接受嘉奖的。

    杀鬼到底曾是谁的奴隶?

    他到底是不是刺客?

    无论是不是……

    那刺杀拓跋焘的幕后之人,贺穆兰都不想放过他。

第202章 北伐之前

    因为杀鬼自尽,整件事变得扑朔迷离,杀鬼的主人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而是黑山大营里一位年长的守将,在战场中了箭伤,回营后没有几天就死了。他在故去之前,把身边的几个家奴尽数入了军籍,替他在军中效力,军府感念他的爱国之心,便行了方便,让他几个家奴都入黑山,算替他尽忠。

    除了杀鬼外,其他几个家奴也都混的还不错,有一个当了百夫长,还有一个如今成了一名副将的亲卫,这个年长的守将身家清白,一辈子奋勇杀敌,也是忠厚之人,断不会指示家中的家奴去刺杀皇帝。

    那几个家奴说起杀鬼,都说对方性格憨直,很少和外人沟通,一上了战场,常常杀的眼睛都通红,他的主人曾笑称“你这个样子鬼见了都怕”,所以给他改了名叫杀鬼。

    杀鬼是家奴,一生下来就在那位将军的家里,他的父母和妹妹都还在这位姓乙弗的将军家中做奴隶,他如今这般死了,家中老小真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拓跋延和崔浩都认为最好去乙弗将军家中把杀鬼的妹妹和父母控制起来,但拓跋焘却没有同意。

    “这种必须要以死了解事情的人,向来不是什么身份重要的人。他从家奴升到裨将,也不知杀了多少蠕蠕,就算因为各种原因做下这种事情,他的功劳却是不会少的。乙弗律为我大魏征战二十余载,最终战死沙场,我们去他家抓他的家奴,就会惊扰他的遗孀和子女,反正我也无事,这事情慢慢再查,不需要这般兴师动众。”

    拓跋焘似乎对杀鬼的死很不以为然。

    “机簧已经找到,我却没心思用这把弩了……”拓跋焘叹了口气,把那把已经拼凑好的弩机赐给了贺穆兰。

    “花木兰,听说这杀鬼还曾经是你的同火,这把弩也算是和他有所牵连之物,我就把它赐给你了吧。希望你谨记杀鬼的教训,这辈子都不要牵扯到阴谋诡秘之事中去。”

    “是。”

    贺穆兰接了那把手弩,感觉它比自己的磐石还要重。

    拓跋焘大概不想在杀鬼的事情上再牵连下去。毕竟无缘无故自尽死的人,说不定就是想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

    但暗地里的搜查一定是少不了的,因为白鹭官素和君如今还不知道隐藏在黑山大营的什么地方,正在乐悠悠的做他的“探子”,这种事情,正是他们白鹭官的强项。

    可怜贺穆兰在军中也不知道缝合了多少同袍的尸体,可怜杀鬼碰都碰不到一下。仵作还在细细地查看杀鬼的尸体,贺穆兰却不能贸贸然上去说自己会仵作之法,这时候但凡有一些出格,就会被当做疑犯处理。

    由于出了这种事,当天和杀鬼一同关押的那些人都被刑求了一遍,谁也说不清楚那机簧是一开始就在他发髻里面的,还是后来被放进去的。

    刑军帐里来来去去的人不少,加上看守的兵卒,这么多人一个个探查,累也要累死。

    后来贺穆兰求了个情,求了拓跋焘把杀鬼的尸骨送回杀鬼家去。拓跋焘虽然诧异贺穆兰提出了这个请求,但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花将军,你在写什么?”

    蛮古也是个文盲,见贺穆兰伏在案几上写信,露出有些羡慕的表情。

    “我要给杀鬼的主家写一封信,把他的死因前因后果写清楚,希望他家日后在别处知道了杀鬼的死因,不要连累了他的亲人。”

    贺穆兰叹了口气。她知道杀鬼如此拼命的杀敌,就是希望有一天也能当上有品阶的将军,可以风风光光的回家赎回自己的亲人。

    他是将军的话,即使是主家,也要顾及他的颜面,将他的家人放出来。花木兰的祖上就是贺赖氏的家奴,后来因为战功卓绝被赐了家将的身份,家中的所有亲眷也都恢复了自由之身。

    这本就是部落制最常见的一种改变身份的法子,杀鬼比所有人的担子都重,所以才不顾一切的往上爬。

    但花木兰的记忆里,前世杀鬼确实死的很早,甚至没有参加北伐柔然的战役。所以花木兰的脑海里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记忆。

    如果杀鬼不是因为这件事自尽的话,可能也会因为其他事情活不了多久。

    可即使如此,作为和她同生死共相伴这么久的同火,他死的如此屈辱,如此让人生疑,贺穆兰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这口气之外,就是深深的担忧他的家人该如何活。

    老将军给了他自由之身,显然就是认为他是有大才的。他的家人即使再傻,也不会怠慢他的家人。可如今他这种名声死了,他的家人会不会被主家发卖,或者直接杀了以示清白都很难说。

    贺穆兰远在黑山,自然不能去他的主家所在的怀柔,只能修书一封,希望他的主家看在她这位“虎贲将军”的面子上,善待他的家人。

    贺穆兰甚至提出若他们不想要这些奴隶了,可以转卖给她,送到花家堡云云。杀鬼的遗物和剩下的战利品都被贺穆兰整理好了,就等着回头派出帐下哪个小卒给亲自送过去。

    “花将军,怎么回事,我听说杀鬼死了?”吐罗大蛮和杀鬼平日里交情最好,听到消息,立刻掀了帐子进来。

    “无缘无故,怎么会扯上杀鬼?”

    随着他的叫嚷,阿单志奇几个听到消息的同火也鱼贯而入,其中以吐罗大蛮脸色最为难看。

    “你们声音小点……”贺穆兰大致说了下杀鬼的遭遇,隐去拓跋焘的身份不提。“我也觉得此事有疑点,往后的日子,我们细细探查,定要还他一个清白。”

    “杀鬼不可能寻死,我昨儿休沐,他昨天早上才托了我,让我把他在战场上得的几件皮甲出手。他要是刺客,还管几件皮甲卖不卖的掉?”

    吐罗大蛮性子直,当场就哭了出来。

    “谁那么缺德,一定是刑军帐里那些龟儿子栽赃嫁祸他的!”

    所有人都知道这不可能。因为刑军帐里不光有刑官曹的人,还有其他看守的士卒,此外那么多被压走的灰衣人,难道都是眼睛瞎了不成?

    这件事终是彻底成了所有人心中的一根刺,无论是贺穆兰还是其他人,都发誓一定要查找到真相,给他一个清白。

    拓跋焘行踪已露,再隐藏身份也是徒然,古弼和崔浩干脆命人摆出了拓跋焘的仪仗,在库莫提的王帐上升起了他的可汗旗,算是走了明路,告诉所有人大可汗已经驾临黑山了。

    只过了两天,拓跋焘丢在后面掩饰行踪的队伍就急行军到了黑山,拓跋焘在库莫提的帐中换了衣甲,打着仪仗,由羽林军护卫着,登上了黑山大营大校场的点将台。

    拓跋焘在军中论功行赏,先让功曹拿出军功簿,按照军功成就赐下了赏赐。他刚刚破了夏国,国库丰盈,这般大肆封赏,崔浩和古弼居然也没有异议,反倒颇为赞许的样子。

    第二件事,便是让随军而来的平西将军源破羌,做了空悬已久的左军镇军将军,整顿左军军务。

    这源破羌,说起来也是大名鼎鼎,身份地位不在右军和中军的镇军将军之下。源破羌原名秃发破羌,乃是被西秦灭国的南凉王子。

    当年南凉被西秦所灭,秃发王族投降了西秦,南凉王却被西秦王暗杀,五年前,秃发王子破羌的兄长和姐姐暗杀西秦王失败,被腰斩了,破羌与四哥秃发保周及亲族等多人都逃到北凉,然后辗转逃到北魏,这才安定下来。

    这源破羌家人全被被西秦所灭,在北凉又受尽侮辱,心中自有一番郁气。他武艺高强,又有来自南凉的勇士和旧部追随,到了北魏后很快崭露头角,也深得拓跋焘的信任。

    秃发和拓跋同祖同源,都是鲜卑族,读起来也差不多,所以先帝给身为近侍的秃发破羌改姓“源”,取同源之意。

    秃发破羌是南凉王子,对西面诸国和诸族都十分了解,带兵平过多次西边部落的叛乱,所以被封为平西将军。他性格冲动,所以拓跋焘一直不肯让他直接带兵,如今来了黑山大营,受主帅拓跋延节制,正是合适。

    平西将军比左军的镇军将军低了一级,他也算是高升,又能带几万兵马,自然是高兴,拓跋焘要来黑山,点了他出行,他便带了亲随人马,浩浩荡荡的跟着拓跋焘一起北上。

    只是半路上拓跋焘就跑了,反倒委了他带着大军继续往北走,倒是让他憋闷。后来他们接到消息,说皇帝在黑山大营遇刺,立刻拼了命的急行军,留下辎重财宝在后面慢慢走,只用了两天就到了黑山大营,接了皇帝的驾。

    左军将军位置一定,拓跋延和尉迟夸吕脸色都不好看。这人不但并非黑山派系,甚至连鲜卑贵族派系都不是,而是归属大魏的南凉后裔。他们先前和这人毫无交情,也不知他性格脾气,自然是心中不满。

    可皇帝这般安排,定然有他的意思,虽然不满,可也没人敢忤逆。

    破羌是汉字,这两个字用鲜卑读叫做是“都拔”,还好他改了姓氏为源,否则一个大好汉字站出来,名字却是“秃发都拔”,贺穆兰又要笑到肚子破了。

    第三件事,便是封赏了高车部族的族人,赐给带着全族归附的族长狄主真敕勒川的一片草场,又赏赐他们上万头牛羊和大量的金银绸缎,让他们在敕勒川故地休养生息,承认他们是魏国人的自由之民。

    拓跋焘从素和君那里已经知道黑山派了一队高车的士卒和部民乔扮成高车“易货人”去了金山,为了安稳后来的高车人,必定要对这支第一个归附的高车部族厚厚封赏。

    崔浩之前已经安抚过了高车部族,饶是高车部族知道不会亏待他们,接到了这般赏赐,还是惊喜不已,人人欢呼雀跃,大呼大可汗万岁。

    贺穆兰看着这般欣喜的高车人,再想到远在柔然的狄叶飞,一时间颇为感慨,不知他看了这般情景,会有什么感触。

    贺穆兰在这次封赏中真正得了虎贲将军的将位,还得了金银绸缎、牛羊和马匹,算是一夜暴富。就连那罗浑和阿单志奇等百夫长按着生擒鬼方的功劳计,都升了裨将。

    裨将可带五百人马,这些百夫长套了一堆马,如今腰包也鼓,自然各个都想着大干一场。

    军中气氛正好,拓跋焘站在大校场上,突然石破天惊地问出一句话来。

    “我欲巡幸阴山,众将士可愿与我一同前往?”

第203章 杀鬼的遗言

    拓跋焘今夜注定睡不好觉了。

    魏国司徒长孙翰和奚斤率领了八千骑兵追赶赫连昌,追赶到高平都没追上,只能班师回了统万城。

    统万城是被打下了,但由于拓跋焘要求全城戒严,不可出入外城和内城,魏国的士卒只能忍着疲累继续看守四门,不敢到处乱窜。拓跋焘的宿卫们累的要死,在宫城里到处找空余的宫室横七竖八的睡倒了一片。

    “陛下,臣等将武英殿的宿卫们接回来了!”一群宿卫兴高采烈地带着活下来的同伴进了紫极殿。

    “库莫提将军的亲卫还发现了赫连定的儿子!”

    “什么?赫连定的儿子?赫连定的家人不是都给赫连昌给砍了吗?花木兰在哪里发现的?”

    拓跋焘意外极了。

    “快快宣花木兰和赫连定之子进殿!”

    贺穆兰和宿卫等人在武英殿那种阴森昏暗的地方待的已经作呕了,好不容易熬到魏军攻下宫城,立刻就出殿寻找陛下的踪影,正遇上了宿卫军中的几位小头领。

    贺穆兰是库莫提的亲卫,库莫提的身份贵重,亲卫如同心腹,自然也倍受礼遇。待他们听到贺穆兰居然从武英殿里搜出了赫连定的遗子之时,更是敬佩万分。

    在武英殿那种到处是死人的地方,居然还到处乱跑,找到蛛丝马迹,真乃猛人也!

    贺穆兰在殿外领着赫连止水和赵明准备进门,赵明在门口苦苦哀求,大意是不敢见魏国的皇帝,希望能不进去。拓跋焘让人宣的是赫连定之子和花木兰,贺穆兰见他真的吓得人直哆嗦,便没有勉强她,独自带着赫连止水进了殿。

    赫连止水长相和赫连定颇有相似之处,只是五官比赫连定要清秀一些,大概是因为他的母亲是汉人的缘故吧。他虽才十岁,但并无畏缩惊惧的神情,见了拓跋焘大大方方的行礼,告知对方自己的姓名。

    贺穆兰若不是见过他之前拔刀相对、拼命挣扎、悲声哭泣的情景,几乎也要认为赫连止水是个临危不乱,冷静大度的孩子了。

    拓跋焘见了赫连止水后非常高兴,而赫连止水发现拓跋焘确实如贺穆兰所说一般是个宽宏爽朗的君主,心中也松了口气。待知道赫连止水正是夏国太史令张渊的重外孙,拓跋焘哈哈大笑了起来,让人去把张渊带来。

    张渊也是个奇人,他设下连环计,让赫连昌成功逃离了统万,自己却没有逃跑,而是命令全家上下披麻戴孝,在自己的府中等着大军破城的那一天。

    拓跋焘听取了贺穆兰的话,攻占统万城后没有放纵大军洗劫统万,而是通过攻打宫城、守卫四门等任务的分派,让这些士卒无法休息,不去想着扫荡等事情。

    所以张渊穿着丧服在家里坐了半天,没等来入城洗劫的士卒,倒是等来了客客气气请他进宫的魏国使者。

    张渊进了宫,见到了重外孙,两人抱头痛哭云云,也就不再赘言,拓跋焘和贺穆兰含笑看着一老一小喜极而泣,心中皆有感触。

    赫连止水很小的时候就被张渊接进了张府,他几乎是被张渊一把屎一把尿亲自带大的,感情自然很深。再加之张渊如今已经年过六旬,在这个五十岁就入土的年纪,六十多岁已经是老爷爷了,喜爱重外孙也是正常。

    张渊见赫连止水没死,而且拓跋焘也没有要处置赫连止水的意思,对着拓跋焘老泪纵横,跪下身子:

    “老朽设计魏军送夏帝出城,乃是为了全老朽为臣之忠义。陛下善待百姓,没有让统万成为一座死城,足见陛下的仁慈和英明。老臣愿举家带领弟子门人等归顺魏国,只祈求陛下能够宽恕赫连止水,饶恕他的罪过。”

    拓跋焘最怕人哭哭啼啼,当场挽起张渊,大笑道:“我可不知道一个十岁的孩子有什么罪过。我甚是欣赏平原公赫连定,几次招揽皆是不成,如今误打误撞救了他的儿子,下次再见到他,连招降都有了底气!”

    他是个爽直的人,把心中的盘算说的是毫不扭捏,也不像别人明明想扣下别人做人质,也还说的冠冕堂皇。

    拓跋焘一上来就表明了自己的意思,赫连定他是一定要招揽的,有赫连止水在他这边,他也很高兴,不会把他怎么样。

    “夏国一旦被我大魏收复,日后夏国便是我魏国,夏国的臣子便是我的臣子,夏国的百姓便是我的百姓。我常接受汉人的教诲,他们说仁、智、礼、义、信,拥有此五德,方可征服四方,我一直深以为然。莫说一个赫连止水,便是赫连昌和赫连定真的被我抓住,我也会客客气气的对待他们,更不会屠杀宗室。”

    拓跋焘深知一旦被灭了国的人各个都如惊弓之鸟,而张渊德高望重,历经数朝数代都没倒,门生故吏不知有多少,所以先安抚他的情绪。

    “如今夏国初定,经过一场大战后民生凋敝,正是需要好好经营的时候。有张公等高士助我,想来明年夏国的土地上又能焕发新的生机了。”

    张渊没想到这位世人皆传“好武斗勇”的鲜卑皇帝居然深谙儒家之道,在心中啧啧称奇的同时,不免又是感慨又是难过,带着赫连止水一起下拜。

    “臣等愿效犬庐劳。”

    这便是彻底降了。

    张渊手中无一兵一卒,仅凭偶尔发现狄子玉的叛逃之意,便能临时设计出连环计坑了魏人一回,便可知他的智慧在夏人中首屈一指。

    张渊效忠过前秦皇帝苻坚、又效忠过后秦的姚兴父子,等到了赫连昌灭了姚弘时,便效忠了赫连昌。

    他虽效忠历朝,每次国破便效忠新的帝王,但在每个朝中都对帝王忠心耿耿,又有治喇能,出能做军师出谋划策,入可做能臣匡扶社稷,所以无论是姚氏、赫连氏,得到他后都不曾怠慢过。

    到了拓跋焘这里,拓跋焘已经对能招降张渊没什么底气了,因为张渊今年已经六十有余,拓跋焘的朝中位置已满,根本不可能再让他爬上比太史令更高的高位。这样的人,若是不能用,杀是杀不得的,可是要想用他,他要不心甘情愿,那也就是个摆设。

    拓跋焘是个小气鬼,情愿每一两银子都花在刀刃上,不愿意花钱养闲人。

    如今张渊自己心甘情愿地归顺,甚至还带着门生故吏一起降了……

    夏国可是坐拥长安的富饶之地,高门遍布,能招揽到这群高门之士,简直比打下统万城还让拓跋焘高兴。

    赫连止水年纪还小,拓跋焘还在行军中,不可能带着赫连止水到处跑,便安排了几个羽林郎,将赫连止水送到赫连昌的皇后宫中,由那一群女人暂时代为照顾,等他班师回平城的时候,再一起回去。

    赫连止水对皇后并不熟悉,但在夏人身边住着,总比在一群魏人身边更自在,赫连止水也就乖乖的谢了恩,跟着几个宦官去了坤德宫。

    张渊和赫连止水被送走后,兴奋地拓跋焘几步窜到贺穆兰身前,在后者错愕的表情中一把拉起她的手,抚着她的手背笑道:

    “花木兰,汝真乃福星也!进宫多靠有你,我方得转危为安,出宫时也是靠你,我才能杀出一条路来。如今你又找到了赫连止水,让我心中甚是欣喜。我听闻你在库莫提身边时间也不长,不如跟在我身边,做贴身的宿卫吧!”

    贺穆兰是被莫名其妙丢到这个世界里来的,自然想早点找到“答案”,回到静轮天宫去。

    可是和拓跋焘越相处,她就越不知道自己要找的到底是什么“答案”。

    若说看到拓跋焘的英明,她确实看到了。要说看到拓跋焘的缺点,她也见了不少。但这些都没有让她得出什么深刻的“感悟”,更别说找到“答案”了。

    就如现在,明明她只要跪下接受他的好意,便可以跟在他身边,慢慢找想法子回去的路子,至少还能遇见寇谦之,问清怎么回事。

    可是她张开口,却说得是:

    “卑职希望能在黑山大营里继续效力,镇守边关,抵抗蠕蠕。”

    贺穆兰的话一出,满殿寂静。

    许多值守的宿卫听到她的回答,都忍不住摇头叹气,估计在心中腹诽着她的不识抬举。

    贺穆兰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有可能惹怒拓跋焘?

    可是她就是自然而然的这么说了。

    离开黑山大营不过半个多月,她就已经开始疯狂的想念它。

    她想念那些嬉笑怒骂、偶尔脱线的同袍;

    她想念参军帐中永远不得停歇的参军们;

    她想念自己莫名其妙收留的军奴议论着高车人又教给了他们多少技能;

    她想念叫自己“花生”还沾沾自喜的随从。

    她曾答应过‘右军的花木兰”一定会回右军;

    她曾发过誓一定不要让阿单志奇等人步入过去的噩梦;

    她还要想要找陈节,让他这辈子不必在主将解甲归田后痛哭流涕;

    她还想看狄叶飞联络到高车,带着高车部族归顺,做他的“博望侯”。

    梦回吹角连营。

    这句话说的如此动听,动听的她都忘了自己刚到花家时的心愿。

    奇怪的是,拓跋焘听到她的回答,竟然没有露出和其他宿卫一般诧异或不以为然地表情,反倒是点了点头。

    “也是,在我身边做个宿卫,确实无趣的很。”

    “卑职不敢……”

    “这并没有什么顶撞我的地方。我若不是皇帝,其实也希望能过着醒来听见擂鼓之声,和同袍们联手抗敌的日子。在我身边虽然是通天的大道,但对于真正的英雄来说,也许沙场上真刀真枪的拼出前程,过着与子同袍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快意。”

    拓跋焘大概把花木兰当成和自己一般的人了,连看向贺穆兰的眼神都温和了许多:

    “我不知道你以后会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不过只要你还想来宿卫中,我可以给你保留你的位置,你随时可以来我身边。”

    这样的优待,让贺穆兰都露出“我吓傻了”的表情。

    可拓跋焘也许是今天心情太好,不但提出这样的奖赏,甚至大方地说道:

    “花木兰,你不愿做我的宿卫,那你想要什么,可尽管提来。你这等人才做库莫提的亲兵,实在是太便宜他了,若是你想在黑山做个将军,我也可以让你如愿。”

    将军?

    花木兰前世在这个时候,都已经当上杂号将军了。

    可她,还在亲卫上挣扎呢。

    若不是黑山大营都在等着皇帝去看“三军大比”,三军的精锐又都追寻蠕蠕人的踪迹到了皇帝的身边,想来这时候她又倒霉的错过半年一次的大比,还继续挣扎在贫困线下……

    可这样的将军,岂能服众?

    她还想堂堂正正的回右军,甩那些功曹一脸的狗血。

    “陛下,卑职确实想要当个将军,当卑职不想用这样的方式去当。卑职有军功,有武艺,总是能凭自己的实力当上将军的。”

    贺穆兰自信地笑道:

    “若陛下真的可以让卑职如愿以偿,能不能将越影赐予卑职呢?”

    贺穆兰请求道:

    “卑职真的很喜欢越影,并非因为它是大宛的良马,而是它的脾气真的很像卑职以前的战马。”

    “越影如今还只是匹小马,性格又很顽劣,在战阵中还曾将我掀到马下。如是你得了越影,我担心你马前失蹄,反倒害了你的性命。”拓跋焘摇了摇头。“这样吧,我赐你三匹宝马,再赐你百两黄金……”

    “陛下,越影虽性格顽劣,但正因为它年幼,还有调/教的可能。”贺穆兰还想最后再争取一次。

    “若卑职真因为这种原因丢了性命,也只能怪自己无能,怪不得别人。”

    拓跋焘凝视了贺穆兰一会儿,发现她确实是只想要越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罢了,若不是你识得越影的个性喜好,如今它说不定还是匹用不得的劣马,或者真被我拉去做了种马,你既然这般喜欢越影,那我便将它赐给你……”

    “谢陛下!谢陛下的赏赐!”

    贺穆兰惊喜地跪下谢恩。

    “越影是名马,养起来麻烦,我再赐你一名马奴,十袋黑豆。那黄金百两,我也一并赐予你。希望日后你能名将跨名马,再造一番佳话。”

    拓跋焘笃定花木兰日后的成就绝非一个亲兵这么简单,既然如此,早送晚送都是要送的,还不如现在给了,也好显示他的眼光奇准。

    贺穆兰身上只有三金,买黑豆只够它吃半年的,她在黑山大营中还有几十张嘴嗷嗷待哺,如今拓跋焘慷慨大方,顿时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知道拓跋焘慷慨大方,否则花木兰军功十二转回乡时也不会得到那么多赏赐,她却没想到他还那么仔细,知道她这么一个小卒子养不起好马,甚至送了马奴和黑豆给她!

    御马厩的马奴几乎就等同于驯马员加兽医,这样的“技术人才”,平时哪里是她触及得到的!

    贺穆兰惊喜万分,回了库莫提身边。

    库莫提此时正负责守卫正宫,那里是拓跋焘应该休息的地方,虽然皇帝一直没来休息,但该看守的人却不能疏忽。

    这是夏国的皇宫,难说有什么密道机关,万一晚上遇到刺客,那就真是要了命了。

    库莫提也很疲累,正在一间宫室里假寐片刻,待贺穆兰来了,他睁开眼睛,抹了一把脸,对她点点头。

    “我听说你做的事了,做的很好。”

    “什么?”

    “我让你保护好陛下,你做的很好。”

    库莫提没说看见拓跋焘冲进北门的时候几乎要吓疯了。

    更别说黄昏时候在城楼上穿着女装蹦跳,又撕了衣服下城墙的事情。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若是没去黑山,在皇帝身边就做一员猛将也不错,可再想想这位陛下时不时做的这些事,又庆幸自己还好没留下来,否则活生生要吓出癔症来!

    “卑职只是做好了分内之事。”

    贺穆兰不敢居功。

    “今夜好好休息吧。你从武英殿里带回来的那个宦官,皇帝身边的宿卫刘尼将他送了过来,我不知你还在夏宫里交到了朋友……”

    库莫提试探起来。

    咦?

    刘尼把个女宦官给他送过来干什么?要送也是送到四公主那里去啊!

    贺穆兰还不知道连“四公主”都被送给了狄子玉,当下莫名其妙地说:

    “朋友?那宫人在武英殿负责看守赫连定家人的尸身,我们误打误撞闯入了武英殿,全靠她指引我们出宫,方才得以把陛下送出宫外。后来我们回到武英殿躲避,遇见她也回去了,便放了他进来,照顾一二而已……”

    “既然救了陛下,那也是功臣。在赵常侍没有安顿好这些宫人之前,你就先照看他几天吧。等赵常侍开始清点宫人的时候,会有人将他安排好的。”

    贺穆兰准备说这是个宫女,不是个太监,可转念一想,若是个宫女,和这么多男人在一个宫中,又被刘尼看到那种误会,怕是这宫女莫名其妙就要被赐给自己做个姬妾啥的了,还不如就让她先这样伪装着,等那位常侍开始编册的时候,再想个法子让她回复原身。

    想到这个,贺穆兰便答应了下来,去库莫提安排的地方休息。

    贺穆兰身上有伤,被特许今日不用值夜。她跟着鲁赤去了一间小室,推门进去,正看见那位叫“赵明”的女宦官局促不安地跪坐在室内,似乎对着自己的膝盖在发呆

    听到贺穆兰的推门声,她立刻“啊”了一声抬起头来,问贺穆兰道:

    “花将军,平原公的大公子如今如何了?佛……陛下有为难他吗?”

    “你还真关心那孩子。”

    贺穆兰挑了挑眉,开始脱起自己的衣服。

    “陛下没为难他,叫了张太史令来和他相认,又派人送去坤德殿给赫连昌的皇后他们照顾了。等陛下班师回平城的时候,大概会一起带回去吧。”

    贺穆兰把外衣脱掉,然后将袖子捋到肩膀高度,仔细检查了下伤口。

    还好没有发炎,也没有红肿,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花木兰的身体素质真是棒呆了。

    赵明愣坐了一会儿,见到贺穆兰把衣服脱了,红着脸低下头。

    “花将军要不要水?我去给你打点水来。”

    贺穆兰这才想起来这个宫人是夏宫里的地头蛇,自然也知道水在哪儿弄,立刻点了点头。

    “有劳了。”

    她不洗干净手,自己都不敢给自己换药包扎。

    “赵明”骨碌一下爬起身,三两步跑出屋子,扇了扇自己熏红了的脸颊。

    ‘这位小将看起来削瘦,想不到身材却挺结实。’

    赫连明珠的脑海里浮出贺穆兰漂亮的臂部肌肉,那流线型的形状让她忍不住心中乱跳。

    再想起他的副将也是一副好身材,光着身子让她穿衣时,那健硕的胸膛和麦色的皮肤……

    若单论长相,这花将军比那副将逊色多了。可若论人品,花将军却比那动不动就要杀人的副将要强的太多。

    能说出“真正的英雄,是绝不会压迫妇人和小孩的”这样的话,又怎能只以长相来判定他的人才呢?

    赫连明珠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按照记忆里的方向,寻到了水室,找了个木盆,在井里打了一盆水来。

    待她端了水回去,贺穆兰温和地和她道了谢,将自己的手洗干净后,开始给手臂上的伤上药裹绷带。

    她的手法十分熟练,速度也快得很,没一会儿就包扎完了,打了个结。再回头一看,“赵明”正盯着那盆水发呆……

    贺穆兰这才想起“赵明”是个女人的事情。武英殿昏暗看不出来,如今仔细一看,这赵明长得颇好,即使脸色蜡黄满脸脏污,也难掩眉目间的丽色。

    但凡女子都爱洁,贺穆兰见她老是看水,对她说道:

    “你可想洗个脸?我已经知道你是女子了,你若身上难受,便清洗下自己,我出去走走,等你清洗完了再进来。等你要出门的时候,再把自己重新弄成这样就是了。我见你带着一个大包裹,应该里面有梳妆的东西吧?”

    见贺穆兰说的诚恳,赫连明珠顿时娇羞地点了点头。

    她这几日都没有洗脸漱口,这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女子最该护喇处没有清理,难受的要命。

    贺穆兰让她自己再提了桶干净的水回来,便体贴的出门四处晃晃。

    赫连明珠将这件小室的门从里面插上,清洗了下自己,又将脸上和手上的姜黄洗干净,露出一张绝色的面容出来。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其实很冒险,而且这位姓花的将军说不定其实是个人面兽心之人,在看到她的真实容貌后也许会起了坏心。

    但她莫名就这么做了。

    在武英殿的时光,几乎是她的噩梦,可这位花将军的出现,却恰似丢给了某个溺水之人一块木板,让他不必惧怕会沉下去。

    他带走了她的侄儿,给了他一条出路,让他可以堂堂正正的活着。

    他救了她的性命,也没有将她灭口,反倒带回来好生对待。

    若是自己掩盖起九分的容貌,都能得到他如此温柔的对待,那如果她将自己的容貌显露十分,也许还能得到他倾尽心神的……

    赫连明珠有些羞愧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到底在想什么!

    和一个敌国的将军……

    这可是毁灭自己家国的凶手啊!

    可她第一次对一个男人这么好奇,这么期待…….

    贺穆兰在外面吹冷风吹到无聊,心想着这时候莫说洗脸洗pp了,就算洗澡也洗完了,所以转了回去,敲敲门问里面好没好。

    赫连明珠整理好自己,带着几分期待,几分惧怕,几分因容貌生出的自信,悄悄地打开了门。

    贺穆兰一开始进去没注意到“赵明”的脸,因为外面冷屁了,她就想进去暖和暖和,待找到屋子一角坐下,抬头一看,贺穆兰顿时一愣。

    这姑娘长得……

    怎么那么像关之琳和温碧霞的结/合体啊?

    这种鹅蛋脸大眼睛眉目如画的姑娘,实在是从上到下都透露出一种“早熟”的气息,就仿佛正在等着别人摘走的蜜桃,水灵灵的。

    贺穆兰摇了摇头。

    贺穆兰一开始进去没注意到“赵明”的脸,因为外面冷屁了,她就想进去暖和暖和,待找到屋子一角坐下,抬头一看,贺穆兰顿时一愣。

    这姑娘长得……

    怎么那么像关之琳和温碧霞的结/合体啊?

    这种鹅蛋脸大眼睛眉目如画的姑娘,实在是从上到下都透露出一种“早熟”的气息,就仿佛正在等着别人摘走的蜜桃,水灵灵的。

    贺穆兰摇了摇头。

    贺穆兰一开始进去没注意到“赵明”的脸,因为外面冷屁了,她就想进去暖和暖和,待找到屋子一角坐下,抬头一看,贺穆兰

    贺穆兰一开始进去没注意到“赵明”的脸,因为外面冷屁了,她就想进去暖和暖和,待找到屋子一角坐下,抬头一看,贺穆兰顿时一愣。

    这姑娘长得……

    怎么那么像关之琳和温碧霞的结/合体啊?

    这种鹅蛋脸大眼睛眉目如画的姑娘,实在是从上到下都透露出一种“早熟”的气息,就仿佛正在等着别人摘走的蜜桃,水灵灵的。

    贺穆兰摇了摇头。

    贺穆兰一开始进去没注意到“赵明”的脸,因为外面冷屁了,她就想进去暖和暖和,待找到屋子一角坐下,抬头一看,贺穆兰顿时一愣。

    这姑娘长得……

    怎么那么像关之琳和温碧霞的结/合体啊?

    这种鹅蛋脸大眼睛眉目如画的姑娘,实在是从上到下都透露出一种“早熟”的气息,就仿佛正在等着别人摘走的蜜桃,水灵灵的。

    贺穆兰摇了摇头。

    顿时一愣。

    这姑娘长得……

    怎么那么像关之琳和温碧霞的结/合体啊?

    这种鹅蛋脸大眼睛眉目如画的姑娘,实在是从上到下都透露出一种“早熟”的气息,就仿佛正在等着别人摘走的蜜桃,水灵灵的。

    贺穆兰摇了摇头。

第204章 梅开二度

    狄子玉是羌族族长之子,羌族在夏国算是除了匈奴以外的第二大族,就算是夏帝赫连昌那般昏庸之君,也知道拉拢羌族的支持。

    羌族人数虽不多,但都是能上马控弦之士,拓跋焘原想着还要用羌族防卫夏国留下的匈奴遗族,所以对狄子玉也是极尽优待。

    他把四公主赫连明珠赐给狄子玉,除了是因为赫连明珠长得确实不合他胃口,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想同时示好赫连定和狄子玉。

    赫连明珠既然和狄子玉两情相悦,那他成人之美,就算是赫连定,也不能说他是个贪恋美色、薄待功臣之人。

    后来他纳了没有什么艳名却长相可人的另一位赫连公主为夫人,也是为了安抚夏国的人心。他个人偏好温柔大方型的女人,最好还进退有度,聪颖又外柔内刚。

    但他自认狄子玉觉无任何反叛的可能,因为就算赫连定如何说动了他,他身后还有几万羌人留在夏国,他就不怕自己一下子发了怒,拿羌人泄愤?

    如果狄子玉真笃定他是个好脾气之人,那他就猜错了。

    拓跋焘琢磨着,是不是自己为了拓跋晃能平安生下来修身养性,又少造杀孽,时间久了,这些人都忘了自己的凶名了?

    竟忘了他镇压白龙胡的手段!

    帐中得了这样的军报,追击赫连昌的奚斤又被困在安定,道路断绝,丝毫没有消息,更是让拓跋焘烦躁。他斥退了众人,让崔浩去调查清楚事情的始末,只留下贺穆兰,开始问些事情。

    “我听崔太常说,赫连定从柔然穿过往西而去的消息,是你昔日的同火狄叶飞传回来的?”

    正是因为这个消息回来了,所以他们才估算出赫连定会到的时间,派出兵马去“守株待兔”。

    “是。狄叶飞还率领高车士卒抢走了他们的马。想来赫连定到了夏国之时,已经是人困马乏,没有一战之力了。”

    贺穆兰点头。

    “杀鬼是你的同火,被古侍中看重的若干人是你的同火,这狄叶飞也是你的同火。花木兰啊,你到底还有多少奇人异士的同火,让我继续刮目相看?”

    拓跋焘似是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贺穆兰的“权谋”大概只有10的程度,听不出拓跋焘是什么意思,只能闷着头说:“我这些军中的同火,虽出身不同,武艺各有高下,但各个都是忠君爱国之人。就算是杀鬼,也是一路杀出来的军功,活的是坦坦荡荡……”

    贺穆兰想起狄叶飞,更是嗟叹。

    “狄叶飞是西域鄯善国胡女和高车人所生,从小眉眼艳丽如妇人,受尽歧视,到了军中,更是屡屡被当做女人看待,但他从不气馁,一心想要做出点功绩证明自己是铮铮铁骨的男儿。此次前往柔然充当使者,本是九死一生之事,他也义无反顾的去了,便是希望能不辱自己能身为男儿来这世上一遭……”

    她和狄叶飞两世相识,对他的感情自然是不同于其他人。尤其这一世的狄叶飞感情更加隐忍,心智更加成熟,贺穆兰对他也就更加尊重,在拓跋焘面前说起狄叶飞时,不免带出一些夸赞之意来。

    “你还真是不居功。若干人也是你在我面前推荐的。你的同火能有你这样的火长,很好。”

    拓跋焘带着笑意回她,“只是可惜了狄叶飞的一番出生入死,还是给赫连定逃了。不过逃了也好,顶多费些功夫再把他追回来便是,总比真的自刎在夏国边境要好……”

    “陛下爱惜人才,让人佩服。”

    贺穆兰说的是真心话。她穿过去的花木兰,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不是我爱惜人才,而是夏国是第一个被我灭掉的国家,总要做出礼贤下士的样子。我魏国人才不多,多被门阀把持,要想任用人才,必须得不拘一格。我很看好你,你虽然出身平凡,但天赋惊人,又有才智,当为千里驹。你是千里驹,我便做一次伯乐,也算是君臣相得一番。”

    拓跋焘对贺穆兰评价很高。

    “哈哈,我一直觉得和臣子部下相处比女人要容易,我看待臣属,和看待妻室……不,比看待妻室还要亲密。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待狄子玉不薄,他竟如女人一般反复无常……”

    你阿母的,简直就跟捧了心送上去,却被人丢在地上踩一般。

    贺穆兰大概明白拓跋焘的心情。懊恼的不是丢了人马,而是被骗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唔,要是那“美艳过人”的四公主真的就是后来那一直无子的赫连皇后,拓跋焘就真的丢了夫人了。

    此时已经到了午时,帐内伺候的宦官问拓跋焘何时用膳,拓跋焘一早上过的跌宕起伏,浑然忘了已经到了中午。

    他身材高大,运动量又大,和其他人都不同,一天要吃四顿。好在吃东西从来不调,所以虽然在黑山大营,也跟着其他将军一起吃食,四顿也没什么。

    贺穆兰又要求退,被拓跋焘一把按住了肩膀。

    “没什么,我用膳的时候喜欢留下人陪我一起吃,吃起来都香些。你就别走了,和我一起用膳吧。”

    会消化不良的吧,陛下?

    这分餐制的时代,又不是一个盘子里夹,有什么吃的香些啊!

    拓跋焘允了用膳,立刻就有侍者下令传膳,又有宫人进来伺候。在黑山城时,因为是微服疾行,只有“赵明”和赵倪两位随侍,伺候衣食住行,等到了黑山大营,御驾和王室大帐一驻,所有侍者就全部到了,吃个饭也好大的动静。

    就算贺穆兰在库莫提帐中见过类似的场景,此时也有些隐隐胃疼。

    这时代的饭菜真的说不上好吃,有时候精心烹调的“美食”,贺穆兰吃起来还不如胡饼有味,此时见拓跋焘要用膳,进来一堆净手的、捧案的,已经开始对他所吃的饭开始期待了。

    结果等饭菜一上来,贺穆兰顿时傻眼。

    这大盘大盘的都是什么……

    肉吗?

    你好歹是皇帝啊,要不要这么粗犷啊!

    一点食欲都没了啊喂!

    拓跋焘却不觉得这些有什么不对的,随手拿过餐刀就开始割肉。

    “吃吃这烤羊羔,高车人献上的……”

    高……高车人献上的烤羊羔……

    那不是昨天的事了吗?

    感情您还吃隔夜菜啊!

    拓跋焘的近臣都知道拓跋焘对吃的不讲究,也从来不觉得留在宫里吃饭是什么恩赐,但贺穆兰却没有途径知道这件事。她之前心中抱有多大的期望,如今就有多大的失望。

    简直就跟韩剧里朝鲜王一句“我要吃饭”,结果宫女们摆出好大排场上了一堆泡菜一样。

    简直太反差了好不好?

    贺穆兰见拓跋焘吃的快活,拿刀也切了一块,放入嘴里。

    味道还成。这时候又没辣椒孜然,无非就是些蒜汁酱汁,能烤成这样,还是重新加热再烤的,已经不错了。

    她又随口吃了其他几道菜,都是大肉,胃中顿时腻的不行,只想吃点主食才好。

    “你来的正好,我从平城来的时候,得了一些南面进上的好米,你也吃上一大碗,看看这南方的风味。”

    拓跋焘突然说出一句让贺穆兰泪流满面的话。

    南面的好米?

    难不成是稻米?

    是饭?

    天啊!她在这里吃了这么多年的栗米,终于有米饭吃了!

    她可是南方人啊,吃了这么久的胡饼和噎死人的栗米饭!

    现实果然没有残酷到把贺穆兰打击的一蹶不振,没一会儿的功夫,又有人端了小案上来,上面用精美的漆器盛着一碗有些发黄的米饭,旁边还放着一双筷子。

    贺穆兰在旁边宫人的帮助下洗了油手,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米饭,熟悉的味道充入口舌,顿时眼泪潸然而下。

    就是这个味儿!

    “你这人,怎么这么夸张……”拓跋焘刚吃两口饭,就着烤羊,也没觉得有什么违和的地方,一抬头看到贺穆兰边吃边哭,大笑了起来:“不过是一些稻米,怎么让你哭成这个样子!”

    你怎么知道我的艰辛!

    到了这个时代,我连胃都变了!

    我以前可是无辣不欢的人啊!这里连辣椒都没有!

    贺穆兰擦了擦眼泪。

    “让陛下见笑了,我只是觉得陛下竟然赐给我这样的美食,一下子忍不住感动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是宠辱不惊的人,想不到一碗饭就把你收拢了。赵倪……”

    拓跋焘开始唤起自家的常侍。

    “在。”

    “把那稻米给花木兰装一口袋回去。反正我也是吃着新鲜,给他回去换换口味吧。”

    “是。”

    拓跋焘此话一出,贺穆兰真是眼泪都要下来了。

    一口袋!

    可能是贺穆兰的表情太过吓人,拓跋焘笑的更加开怀,连米饭都多吃了一碗。

    ‘这饭有这么好吃吗?我以前还觉得稻米难吃呢……’

    拓跋焘登基之前,先帝刚刚打败北伐的刘宋。那时宋国的皇帝刚刚病死不久,由太子继位,拓跋嗣趁着老皇帝刚死没多久,新任的皇帝却是一个只喜欢在宫中杀猪的傻子,便率军南下,占了虎牢等大块土地。

    而没过多久,先帝拓跋嗣也病死了,拓跋焘几乎遇到了和宋国同样的事情——柔然的可汗见老皇帝驾崩,新帝登位年纪轻轻,也派兵南下云中。

    只是结局不同,拓跋嗣成功给魏国夺得了大片疆土,而拓跋焘防守住了北方,把柔然打了回去。

    宋国的杀猪皇帝太过昏庸,被顾命大臣废杀了,拥立了颇有贤名的王叔刘义隆当了皇帝。

    刘义隆和刘宋的新帝几乎是差不多时间登上皇位,年纪也只差一岁,这一南一北的大国,同时是少帝继位,同时都是刚登基就被敌国□□过一番,顿时成了世人瞩目的对象,大有在私下将两人比一比的架势。

    拓跋焘长于武功,攻城拔寨,讨伐敌军,从无败绩。刘宋的新帝刘义隆长于治理国家,他为人聪颖又有城府,善于平衡国内的势力,又和北方的拓跋焘递交国书交好,没有再继续征战,很快文臣武将同心一致提升国力,两国算是有个蜜月期,宋国和魏国都在此时得到了很大的发展。

    此时南北虽然没有通商,但南方的宋国也常时不时的进献一些东西给北面的魏国,出于礼尚往来,拓跋焘也经常派使臣送些战马和皮毛作为礼物。

    这米虽然确实是南边来的,但如今不是新米上市的季节,拓跋焘带来的也是陈米,可贺穆兰吃的还是很香。

    她知道过几年宋国就要富得流油没钱用,又来北伐了,这次被打残了以后宋国彻底断绝了交好的路子,再吃到米更加困难。

    一直到贺穆兰刚穿到花木兰那时候,南北都是不通畅的,否则也不会有袁家家主掌握走私的通路,各方势力都想占据的事情。

    贺穆兰吃的高高兴兴,拓跋焘吃的洒脱豪迈,没一会儿,拓跋焘就先吃饱了,喊了“赵明”进来伺候净面洗手漱口。

    他对于这个宦官,还是很满意的。

    别的不说,他喜欢用宦官而不是宫女,由于他经常打仗,身边的宦官也大多通晓武艺,皮糙肉厚,乍有这么一个细皮嫩肉的宦官,就连伺候“更衣”都比旁人要舒服些。

    而且他还不懂鲜卑话,有时候心中对那些大臣有些不满,在他面前骂几句“古笔头”之类的话,也不怕传扬出去。

    赫连明珠进帐之后,见贺穆兰也在用饭,而且脸上还有泪痕,不由得一怔,多看了他几眼。

    在她心目中,这样的英雄,应该是流血不流泪的才是。

    有什么能让他哭呢?

    即使对贺穆兰的孟浪有些不悦,但她毕竟还是喜欢贺穆兰的,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拓跋焘被赫连明珠伺候完,又想起用膳前和贺穆兰说起之事,心中有股子郁气,继续谈论。

    “我之前觉得那赫连公主长得也不过如此,赏了也就赏了,我还以为狄子玉是真心喜欢那女人,才把她当成神女天仙一样的夸奖……”

    他以为这小宦官听不懂鲜卑话,说出这种事情来毫无心理压力。

    “如今看来,狄子玉一点都不识抬举。”

    贺穆兰讶然地看着拓跋焘,不知道他为何好好又说起了赫连公主的事。

    “我能赐他如花美眷,也能把他的如花美眷收回去。他竟然这般反复,我回头就下个手谕,把那四公主带回来……”

    拓跋焘擦完手,将毛巾递给“赵明”。

    “顶多我委屈一点,再纳一位公主。我看看赫连定是要那个妹夫,还是要这个妹妹!”

    贺穆兰张大了嘴巴。

    难道赫连皇后是二婚的?

    【赵明?赵明?还不把毛巾接过去,傻愣着干什么!】

第205章 夏国之地

    贺穆兰能知道赵明为什么愣住了,因为赵明是听得懂鲜卑话的。虽然她出于自保没有暴露过自己这一点,可拓跋焘一说出“再纳一位公主”,赵明自然不可能完全没有反应。

    贺穆兰也觉得这挺扯的。你把公主嫁都嫁了,人家和狄子玉也有了夫妻名分,这不等于帝夺臣妻吗?

    这么掉品的事儿怎么能是一位明君干的呢?

    所以贺穆兰想了想,规劝拓跋焘:“陛下,我觉得这件事还有待商榷。狄将军应该并非不管不顾之人,赫连定虽然朝着西边去了,但不一定就是叛逃之人,事情还需要再观望一阵才是……”

    “还要观望什么?若是要归顺,直接就去统万城了。就算不归顺,狄子玉难道还不能伺机生擒赫连定吗?结果两人都跑到上邽去了。”

    拓跋焘露出一个冷淡的神色。

    “上邽如今驻扎这赫连昌的人马,去了那里,再抓就难了。”

    “陛下,想一想赫连昌做了什么吧。赫连定的家小又是怎么死的……”贺穆兰想起武英殿的惨状,忍不住叹气。

    “赫连昌杀了赫连定的家小,陛下却收殓了他家人的尸体,抚养恩待他的儿子,甚至还把他的妹妹嫁给了两情相悦之人,赫连公一腔热血忠心为国,但凡忠心之人,必定也重情重义,断没有恩将仇报的道理。”

    “陛下若此时纳了那位四公主,万一赫连定真要归附的时候,却发现又发生了和他离国时一样的事情,岂不是更加灰心丧气?您这时候应该更加优待他的妹妹和儿子才是啊。”

    贺穆兰自觉已经帮了赵明良多,再多说也没有意义了。她曾经是一位公主的宫女,自然不希望自己的主人过的好好的又嫁一次,这种棒打鸳鸯最后终成怨侣的事情实在没什么意思。

    更何况这位赫连公主若是入了宫,说不定就是后来那位无子无宠的赫连皇后,这女人的命委实算不上好,先是亡国,又做了妃子,在受尽磨难后手铸金人当了皇后,可她当上皇后的时候拓跋焘年年在外征战,在国内时候少,一儿半女都没留下。

    再过几年,后宫里各国的佳丽只会更多,她一个再嫁的妇人,何必要吃这种苦呢?

    因为贺穆兰也是女人,所以想的格外多一些,语气也极为诚恳。

    拓跋焘并非听不进劝谏之人,他也明白“千金买马骨”的故事。

    拓跋焘感觉手中被塞入一个温热的东西,原来是身旁的赵明接过毛巾后,又换了一块热的上来。

    他拿起毛巾又擦了把脸,突然用匈奴话问赵明:【你在赫连公主身边当差,应该经常见到赫连定,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此时赫连明珠已经在贺穆兰的提点下清醒了过来,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为了保住玉翠玉叶和赫连定、赫连止水等人,她不假思索地说:

    【平原公是我见过最重情重义之人。当年平原公的母亲刘妃体弱多病,多靠赫连昌的母亲照顾才多活了好几年。后来先帝去世,几位王子相继叛乱,便是平原公念及皇后的恩德,带兵平乱,让赫连昌顺利继位。】

    她的哥哥当年有很大的机会拥兵自重,后来顾及还在宫中的自己,最终还是回来勤王了。母后虽然是很大的原因,但他们从小在宫中一起长大,比起卧床数年、在皇后宫中养病的母亲,自然是感情更好。

    【那不过是前年的事情,陛下。两三年前还忠心耿耿、毫不贪恋王位的人,几年后也不会变成一个忘恩负义之人的。】

    “这平原公好大的威望,我攻陷夏国以来,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各个都怀念他的功绩,盼望他的归来……”拓跋焘见一个宦官说起赫连定都是眼含热泪,感情丰富,忍不住感慨出声。

    “罢了,反正跑都跑了,我也不能让人看笑话。”

    贺穆兰这才松了一口气,告退离开。

    贺穆兰走后,拓跋焘思索她的话,觉得确实有道理。加之他其实对“四公主”一点兴趣也没有,后宫更是没地方住了,那些只是气话,便思考的更多。

    他召了此次带出平城随驾的夏国宗室赫连仁进帐,让他带着金银绸缎先去夏国,好生安抚赫连止水和四公主,以免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惶恐不安,做出什么错事。

    拓跋焘对赫连仁说:

    “赫连定虽然跑了,但他一直与我魏国为敌,突然让他一下子转换阵营,自然是要好好考虑的。我不能像赫连昌一样,做一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皇帝。如果那样的话,我又何必去攻打夏国呢?如果我和赫连昌那样的暴君一样,没有多久也会有人来推翻我的。”

    赫连仁是赫连定的侄儿,因为长相俊美性格温和,所以在归顺之后被拓跋焘收入宿卫,做了一名猎郎,负责管理皇帝的弓箭。他原本就是在夏国封地而非统万的宗亲,对赫连定的感情倒比赫连昌还深厚些,听到拓跋焘的命令和安抚的话,顿时痛哭流涕,替平原公赫连定谢过他的仁慈。

    至于后来他跑死两匹马,急忙赶赴夏国安抚赫连定的“妹妹”和儿子等等,暂且不表。

    拓跋焘派人送走赫连仁后,想起羌人那边因为少族长出尔反尔可能也会有些不安,羌人性直,若是因为惊恐而跑到西边去,那夏国的领土上就少了一支可以监管匈奴人的人马,所以他又下了诏,派出使臣去羌王狄野人那里安抚,告诉他们自己并不生气。

    做完一切以后,拓跋焘觉得自己真是大度开明极了,就算崔浩和古弼等人问起来,也不会再挨骂。

    还好有花木兰提醒!

    真是我的福星!

    当晚。

    “陛下此事做的很好。只是,仅仅安抚赫连定的亲眷怎么够呢?夏国那些刚刚归附的宗亲和臣子会不会更加惊疑?后宫里的赫连夫人经过这件事,是不是会受到其他妃子的排挤?陛下不能只想着表面,赫连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夏国刚刚稳定下来的局势。您还想北伐柔然,后方更是一点都不能有失。陛下,您现在应该继续派出使臣,一边安抚夏国的旧臣,一边让窦太后好言安慰赫连夫人才是。而且……”

    崔浩倒是没说话,可古弼的直性子又发作了,对着拓跋焘就开始各种“也许”、“但是”、“可”、“而且”,直念叨的原本有些得意的拓跋焘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最后黑的吓人。

    崔浩拽了古弼袖子好几下,无奈古弼说的兴起,压根没有理他。拓跋焘将牙咬了又咬,拳头捏了又松,最后实在是无奈,只好站在那里,施展自己的绝技——神游太虚去了。

    呔!哪里出了错!

    说好的事情怎么一件都没有发生!

    ***

    贺穆兰从拓跋焘帐中出来,正好遇见捧着案几的赫连明珠也追了出来。作为黑山大营的将军,是不能和陛下身边的近僧人有太多联系的,所以贺穆兰也没有多停顿,继续往前走。

    谁料赫连明珠把手中的案几往身边的宦官手里一塞,急急忙忙就追了过来。她如今是皇帝身边新的红人,又是宦官之首赵倪的义子,别人也乐于卖她这个人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赫连明珠示意贺穆兰到了一处没什么人的地方,用鲜卑话小声地谢过她:“多谢你为四公主解围啦。”

    她之前对他的一些不悦和尴尬,全因这件事而一扫而空,好感度又重新满了,隐隐又爆表的趋势。

    贺穆兰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笑着说道:“不管四公主什么事情,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我和四公主素未平生,实在没有为她美言的道理。”

    赫连明珠害羞地低下头。

    ‘就是知道你没有为玉翠说话的道理,所以我才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啊。’赫连明珠喜滋滋的想。

    ‘这便是汉人常说的爱屋及乌吧。’

    “不管怎么说,我实在是欢喜。”赫连明珠抬起头,郑重地对贺穆兰行了个谢礼。“您当得我这一谢。”

    贺穆兰面带微笑的接受了她的谢意,喟叹道:“看来这位赫连公主和她的兄长赫连定一般,都是颇有魅力之人,竟能引得你这旧仆如此为她关心。”

    说完她的面色一转,正色道:“只是你现在已经是陛下身边的宫人,应当以陛下为念,否则反倒是祸事。”

    赫连明珠好生生的天之骄女,一下子变成亡国之人,又是个遮遮掩掩的小宦官,早就苦不堪言到提起拓跋焘就搓火的地步,再见贺穆兰对拓跋焘忠心耿耿满脸仰慕之色,顿时小女儿性子发作,没好气道:“他是君我是奴,我除了以他为念,还能做什么?”

    “这……我不是质问你的意思……”

    贺穆兰有些招架不住。

    妹子,你穿着宦官的衣服噘嘴嘟唇真的好吗?

    看起来好让人难受啊!

    赫连明珠见心中的“大木头”难得露出羞窘之色,忍不住靠近贺穆兰,娇滴滴地开口:“花将军,你之前说若有机会,会向陛下求了我,让我恢复自由之身,此事可还作数?”

    贺穆兰突然想起自己似乎是说给这话,不过那时候却没想到她这宦官做的这么顺风顺水,还以为她坚持不下去呢。

    但说过就是说过,贺穆兰点了点头。

    “我既然答应过你,自然说话算话。等我找到合适的时机,便设法让陛下放你自由之身。”

    等北征柔然回来,皇帝肯定要大加封赏,赏赐人口牛羊土地的。到时候她想法子和拓跋焘说一说,就说这小宦官想要自由,只要拓跋焘当时心情还好,应该不会舍不得这么一个专门负责把尿的太监。

    赫连明珠听了她的允诺,丢下一句“我相信你”,抱了抱她的臂膀,一溜烟的跑了。

    贺穆兰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对方耳后一抹嫣红,心中不由得有些纳闷。

    “我长得一点也不像女人啊……”

    贺穆兰摸了摸脸。

    “她是不是把我当成四公主来撒娇了?”

    匈奴的女人,实在是大胆的很啊!

    话说赫连明珠满脸娇羞的回了王帐副将,正好遇见传令出来的舍人郑宗。

    郑宗见这漂亮的小宦官红着脸回来,心中不由得荡了荡,笑着迎上前:“哎呀,赵黄门是去了哪儿了?跑的满脸通红的。我手正凉,给你冰一冰?”

    舍人是皇帝身边负责草拟文书、准备笔墨的近身伺候之臣,这郑宗因为有一把好嗓子,在朔州之乱中跟着鸿胪寺众人喝骂赫连定的大军实在出彩,便得了赏赐,在皇帝身边做了舍人。

    只是他毕竟原本是鸿胪寺的一个小官,身家也不显赫,在皇帝的身边便颇受排挤,心理有些扭曲,更喜欢在宦官宫女面前摆出一副“近臣”的嘴脸,来满足他那可怜的自尊心。

    像这样的人赫连明珠在夏宫中见了不知道多少,大多是因谄媚而陡然得势的佞臣,对这郑宗便没有好脸色。加之这郑宗居然是个道貌岸然的好色之人,经常假借名义偷偷摸她一下脸,抓她一下手,更是厌恶万分。

    这宗爱大概是笃定她听不懂鲜卑话,经常用言语调笑与她,如今赵倪有事不在近前,他更无所顾忌,又说出这种话,赫连明珠只能瞪了他一眼,钻回王帐去了。

    郑宗又吃了闭门羹,心中不快,便随口问了下身边的人赵明见了谁。

    花木兰最近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又年纪轻轻前途无限,那宫人就告诉了他,刚才和赵明攀谈的是虎贲将军花木兰。

    “虎贲将军花木兰?那是何人?”郑宗觉得名字熟悉,略想一下,反应了过来。“想起来了,那个生擒鬼方的。”

    奇怪了,他长得还没自己俊朗啊。

    郑宗愣了愣。

    他正愣神,帐内左右仆射出了帐,见他还在外面候着,立刻不悦地训斥他道:“陛下不是让你去请古弼和崔浩两位大人吗?怎么还在门口?”

    舍人虽然是近臣,可品阶实在太低,左右仆射是鲜卑高官,自然对他的训斥张口就来。

    这下该轮到郑宗脸色通红了。他惶恐的告了罪,拔腿就走,待走到几丈远的地方,回头看看两位仆射,拧着眉哼道:

    “两个老家伙,就知道作威作福,有待一日我踏上登天之路……”

    他站在那里,似乎是在想象自己踏上登天路的那天,竟神思逐渐陷入,久久不能回神了。

    ***

    原夏国国境,上邽城外。

    “平原公,这样不好吧……”狄子玉苦着脸,感觉自己快要疯了。“我们直接去统万就成了,何必要辗转至此?”

    话说之前,狄子玉得了朝中的授意去劝降赫连定,立刻点了军马就去了。

    他虽阴差阳错娶了四公主身边的玉翠,但那个女人太厉害,很快就成了他身边除了王栋以外的得力助手。他没见过哪个女人居然会算账、能懂匈奴、鲜卑、羌、汉、卢水胡五族语言,还会各种御下手段的。

    她把玉叶从宫中接出来后,两个女人冒着“赫连明珠”的名头,把他手下一众羌人收服的俯首帖耳,恨不得跟在后面喊“女王大人”。

    羌人女性地位极高,羌人的神是女神,羌人曾经有过女王,而羌人的主母是危机关头可以领军打仗的人物。所以主母一旦不能服众,便是羌王再厉害,也不会有族人同意他们的婚事。

    狄子玉一方面觉得赫连明珠从小高傲清贵,可能做不出玉翠这样又敲打又示好服软的手段,想借着她的本事替赫连明珠先扫平身前的阻碍,可真看着手下们各个“少主母”前“少主母”后喊的亲热,又忍不住心中憋闷。

    就跟有人抢了他媳妇儿东西似的。

    他被崔浩亲点去夏国边境迎接赫连定,还要做出无意间巡视到那的样子,这种考验演技的事情原本就不是他所长,担忧之下便带上了王栋和一半的人马,想将夏国境内的一半人马交给玉翠暂时打理。

    玉翠对赫连定能够和平回国还是很惊喜的,毕竟赫连定真的能回来,那在宫中的公主也就有了最大的倚仗。谁都看得出魏帝拓跋焘看重平原公,到时候平原公开口说明真相,公主和自己的乌龙身份也就能换回来了。

    玉翠本来就是赫连定培养的女管家,送入公主照顾妹妹的,赫连定是她旧主,她便也想跟着狄子玉一起去夏国边境,一来她不相信狄子玉那脑子,二来赫连定性格谨慎,看到狄子玉不一定能相信他的话。

    谁料先开始狄子玉死活不同意,后来狄子玉临走之前,司徒长孙翰又以“保护公主”的名义将接走了,摆明了是人质,这下子狄子玉就慌了。

    他开始惊恐,若是赫连定不肯归降,也不相信他的话,拓跋焘会不会就把他和赫连明珠的婚事给黄了。

    更可怕的是,外人都以为他已经和四公主洞房过了,可他自己知道,莫说赫连明珠他没有一亲芳泽,就连玉翠那女人,他都没摸过一根手指头!

    这损失可大发了!

    等他和赫连韦伐从夏国边境迎到赫连定时,狄子玉的面色不免就有些不自然,说话也应对无着,加之赫连韦伐原本就敬佩赫连定,趁着狄子玉没注意的时候,便把实话都说了。

    可怜赫连定在柔然被狄叶飞抢了马,粮草也在马上,一下子没有了活路,便拼出一条路来,在柔然烧杀抢掠,抢马、抢粮食、甚至抢人要挟赎金,九死一生,用了近两个月才从柔然回到夏国边境。

    他们一伙人历尽千辛万险,从正月出发,途径三个国家,终于回到了故国,原本两万多精骑,回来已经只有两千有余,十分之一都不到。这些人魂归他乡,死的不可谓不惨烈,赫连定最后只剩一个想法,便是把剩下的人全部带回家,怎么也不能再客死异乡了。

    他笃定统万城城高坚深,又有可吃十年左右的粮草,便是魏国强攻,没有个半年也攻不破外城,这才安心赶回来,可这才几个月功夫,国没了,城没了,家人也没了。

    “到底魏国怎么破的统万城?”赫连定脸色晦暗地问赫连韦伐。“我走之前不是千叮嘱万嘱咐国主,不可出城作战,坚守不出,等我回援吗?”

    “那时魏帝突然兵临城下,打了您的旗号,说您已经归顺了魏国。陛……赫连昌信以为真,不顾满朝文武大臣和赫连公主的劝说,把……把您的家人全部斩了,将脑袋抛到城楼下,以儆效尤。”

    赫连韦伐有些不敢看赫连定的脸色。

    “此事一出,满朝文武顿时心寒,从那夜开始,不停有部将臣子率部叛逃出城,投奔城外的魏国。城内守兵不足,军心又动荡不安,张太史便用了一计声东击西,将赫连昌送出了城外。骑兵出城时,佯装赫连昌身份的赫连满和赫连蒙逊叔侄等一万多铁卫全部战死,统万空虚,被魏人占了。”

    赫连韦伐哭倒在赫连定脚边。

    “我那堂哥死的惨啊,赫连昌让他乔装自己,不准撤退,他就真的死战到底,宁死不退,可怜我那侄儿,今年才十六岁,也死在统万城外……”

    “那赫连昌呢?”

    赫连定恨声问。

    “如今正退守上邽,收拾残兵。”

    “拓跋焘……赫连昌……”

    赫连定已经连自尽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这种干巴巴的叙述之中,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赫连昌如何自取死路,诺大的统万城如何成了危城。

    这样坚固的城市,是不可能在短期内被人攻破的。

    能被轻易攻破的,只有人心。

    他深深感到统万城的丢失确是荒谬。赫连定当初悲愤绝望,在刘宋使臣的献策之下攘臂挺身而起,便是想要力挽狂澜,做一个能够拯救夏国倾覆之势的英雄。

    可现在,他不但没有享受英雄式的待遇,反倒被自己的君主如此对待。

    那只“佛狸”(巨狼)赢了一切,牛羊、国土、人口、军队和臣子。而赫连昌也活着。

    失去一切的,只有他……

    只有他……

    赫连定已经陷入各种妄想之中,那些溃乱的幻景使他意夺神骇。

    他看到自己带着精骑千里奔袭朔州城外的拓跋焘,三千精锐如何在他的命令下慨然赴死,刀光直晃,长枪猛刺,血肉横飞……

    他看到自己仓皇逃跑,犹如墓底□□,无数落后的部将被乱箭射于马下,踩成了肉泥……

    他看到柔然人和自己不欢而散,拿走他死去部将的甲胄战马,分道扬镳,却在柔然境内铤而走险,先是丢了战马粮草,又是历经马贼和柔然部落主的追杀,山谷殷红,林木颤栗,杀气直薄云霄……

    赫连定在朦胧中回旋厮杀,似是再也走不出来了。

    “平原公,魏帝是位贤君,不但帮您收殓了家小的尸首,而且还救出了赫连止水。四公主也安然无恙……”

    狄子玉看着赫连韦伐抱着赫连定的大腿大哭特哭,觉得自己第一个叛逃的身份有些尴尬,可他的任务是安全的带赫连定回统万城,又不能不开口,此时骑虎难下,只能出声。

    赫连定原本已近崩溃的边缘,猛然间狄子玉的一句话将他打醒,他揪住狄子玉的衣襟,连声质问:

    “你说什么,我大儿还活着?我妹妹也活着?”

    “是……是……统万被攻破当日,陛下正好在大夏宫,为了躲避宫卫躲入了武英殿里,恰巧救了逃过一劫的大郎。陛下没有屠城,没有骚扰百官官邸,也没有蹂/躏宫人,我曾和陛下说过我心慕公主,所以公主也没有事,被赐给了我……”

    就是个假货。

    可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为了保护赫连明珠的身份,狄子玉他们从没有在外人面前说过赫连明珠如今的情况。

    “你……你娶了我妹妹?”

    赫连定扫了一眼赫连韦伐。

    后者擦了擦眼泪,就着抱大腿的姿势点了点头。

    赫连定顿时露出“好白菜让猪给拱了”的神情。

    狄子玉被这样的表情吓了一跳,立刻解释道:“当时也是权宜之计,明珠长得那么美貌,谁也不知道大夏宫被破会怎么样。魏国的鲜卑铁骑一直以战养战不是吗?我我我,我没动过公主!我当上宾一直供着!”

    这下,轮到赫连韦伐惊讶地扫过他的下/身,露出“你没毛病”吧的表情了。

    “都已经被赐给你了,我妹妹的名节便是没有了。如今你也算是我的妹夫了……”赫连定有些懊恼地骂道:“我还准备将我妹妹风光大嫁,如今竟让她如此委屈的嫁了人,还背着那样的名声!”

    被赐给一个小将!

    这狄子玉,昔日他在统万城的时候,正眼都不会瞧上一眼。

    有勇无谋,不是良配啊。

    狄子玉一噎,捏紧了拳头。

    饶是他知道自己在赫连定心目中地位不会很高,也没有想到竟然会让他懊恼到这种地步。赫连明珠身份确实尊贵,但她现在毕竟已经是亡国公主了,如是赐给其他鲜卑功臣,还不如嫁给他。

    至少他真心爱慕她。

    “平原公,如今我们该怎么办?”赫连韦伐知道狄子玉带来的人马里有一半是鲜卑人,若是他们稍有不对,很快就会被擒回统万。

    在他心目中,赫连定是一定宁死不降的,哪怕赫连昌杀了他全家也不行。这位王族铮铮铁骨,从不投降,否则也不会在周边胡族小国之中得了一个“残暴凶猛”的名声。

    狄子玉瞪大了眼,“你这话什么意思,当然是要回统万啊。大郎他们还等着平原公回去呢。陛下说了,只要平原公愿意归顺,还和以前一样的地位和官职,绝不亏待。”

    “我不回去。”

    赫连定思索了一会儿,说出自己的答案。

    “等会我们一起往南,做出要回统万的样子,趁魏人不备,甩掉他们。”

    “平原公,我不能和你这么做。”狄子玉猛摇头。“我的部族还在夏国等着我。还有明珠公主的安危。原谅我恕难从命。”

    “我不关心你怎么做。”

    赫连定平静地说道。

    “我现在不相信任何皇帝的话。他们朝令夕改,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轻易玩弄别人的生死……”

    “您准备要做什么?你这三千多人,没补给没粮草,便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现在到处都是魏人,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

    狄子玉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不可思议地说:“您……您不会还要去投奔赫连昌吧?”

    这是有多缺心眼啊?

    “我要去找赫连昌……”

    赫连定点了点头,露出一个能让小儿啼哭的笑容。

    “魏人不会杀了赫连昌的,拓跋焘想要让四国看到他身为明君的样子,就算生擒了赫连昌,也不会杀了他,反倒会好生优待他,让他国的国君以后可以安心归顺。他就算再忌惮赫连昌,也不会动他。我妻族母族和自家一百多条人命的仇,只能靠我自己去报了。”

    赫连定是位妄人,也是位狂人,否则也不会做出朔州之外的那件事来。

    可狄子玉却是普通人,想不到赫连定这般疯狂。

    赫连韦伐不愿意跟着赫连定去拼命,他已经归顺了魏国,并无不好之处。但他毕竟是夏国人,也不会阻拦赫连定的决定。

    赫连定却不会让他就这么走了,他还需要赫连韦伐的人马。

    “我去了结掉拓跋焘的后顾之忧,这黑锅,我来背了。”

    赫连定转身准备上马。

    “我去取赫连昌的项上人头。”

第206章 我是夏帝

    谁也没想到看起来好像已经没什么问题,正要回统万城的赫连定,居然在半路上跑了。

    他跑就跑了,居然还劫持了狄子玉,威胁了大量羌人和他同行。赫连韦伐见狄子玉这个主使被劫持,又有大批羌人为了狄子玉跟着赫连定同行,担心自己这个副使回到统万城也落不到好,只好也带着人马跟着赫连定一起走。

    赫连韦伐也是没办法,他已经被赫连昌吓得对君王没有什么信心了。

    赫连定重新在一路上重新打出“赫连”的王旗,沿路收拢夏国残兵,进城掠夺物资,原本只有五千多人马,其中还有三千是羌人和赫连韦伐的亲兵,很快就纠结到一万多人。

    赫连定在夏**中的声威之高,远超过赫连昌。毕竟赫连昌久在深宫,并没有什么战绩,而赫连定是曾经打的西秦丢盔弃甲,亲手俘虏了西秦将领和王族无数的“平原公”,受封平凉的名将。

    赫连昌的名声不佳,很多残兵情愿偷偷藏起来,也不愿归附他,但赫连定王旗所到之处,众将士纷纷归附,还有当地的百姓亲手奉上自己的财物粮草给他充作粮草辎重的。

    这便是身在大本营的好处,不像是柔然,想要吃饱一顿饭,真是得拿命去拼才能虎口夺食。

    赫连定先是率领大军到了上邽,当时赫连昌逃跑,先到了上邽,收拢残部和大臣,征集粮草,但后来奚斤驻扎的安定发生了瘟疫,赫连昌见有机可乘,立刻亲率大军围困了安定,断绝了安定的粮道,将他们困在孤城之中。

    情势虽然对奚斤的大军不利,可他毕竟是魏国的名将,知道赫连昌的骑兵不好攻城,又没有攻城器械,便闭城不出,赫连昌天天到城下骂阵,两军的兵士嘻嘻哈哈,都知道打不成仗。

    赫连定大军先到了赫连昌的大本营上邽,上邽的守将见到果然是平原公千里而返,连忙开了城门。

    这城门一开不要紧,赫连定的人马立刻杀了进去,把赫连昌的心腹和留守之首全部斩杀,然后收拢了残兵,占据了上邽。

    跟随赫连昌一起逃出大夏宫的都是他的心腹大臣,多是佞幸之辈。如同张渊这般真正的名臣,赫连昌反倒没有带出来。见上邽被赫连定占据,这些佞臣就说要拥戴赫连定,拥他为夏帝,跟随他一起反抗魏国。

    可惜赫连定此时一心一意就想着要拿赫连昌的人头祭祀家人,听到这些佞臣的话,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赫连昌的王位,当年若不是我率军平叛,早就不知道归了谁了。我当年没有当这个夏帝,如今难道还是为了王位来这里的吗?可笑我忠心耿耿一片,我的王兄都不信我,你们这些跳梁小丑一样的人物,反倒得了他的青眼……”

    “你们若是当时劝服了我王兄饶了我的家人,如今我倒能送你们一番前程,可你们当时却是为虎作伥,害了我家人性命……”

    那些佞臣纷纷求饶,哭诉他们当时如何力谏,结果赫连昌充耳不闻。可惜这里有一个当时就在殿上的狄子玉,冷笑着戳穿了他们的谎言,赫连定本就看不上这些贪生怕死之辈,此时再一听,直接让人把他们拉出去一起砍了。

    留在上邽的本就是老弱残兵,精壮之士都给赫连昌带出去打安定城了,赫连定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上邽,留下心腹和赫连韦伐守着上邽,直接断了赫连昌的大本营。

    没有了上邽,赫连昌就等于丢了大本营,得不到补给,就算安定拿下来,也很快会陷入和奚斤一样的困局。

    赫连定十四五岁就开始带兵打仗,步步为营,先派了斥候去安定城中传讯,而后带上兵马,朝着安定而去。

    此时奚斤已经被困在安定一月有余,粮食马上就要吃完,士卒遭遇瘟疫,尽管拼命救治,也死了五分之一,如今已经筋疲力尽。

    接到赫连定派人射进城的文书时,奚斤根本无法相信,他麾下的大将安颉却觉得可以搏一搏。

    “谁知道赫连定是不是骗我们开城的呢?之前他都没有出现过,如今却突然冒了出来……”奚斤遭此挫折,已经有些心灰意冷。

    “真要想拿下我们,不需赫连定,只要再围半月,我们都要饿死。”安颉说:“如果不决一死战,灭亡就在早晚,哪有时间等到援兵?反正是死,不如战死,将军,请下令吧!”

    “赫连昌带着近万的骑兵,我们却只剩大病刚愈毫无士气的士卒,现在还有坚城守着,我们不能重蹈赫连昌的覆辙。”

    “请将军把全军所有的战马集中起来冲阵,我自愿招募敢死的士兵出击!”

    安颉急道:“即使不能击败敌人,也可以挫挫他们的锐气,不至于让他们如此气焰嚣张。而且,赫连昌一向骄傲自大、急躁无谋,每每亲自出马挑战,我们也许能活捉赫连昌!”

    奚斤还是不准,安颉见奚斤毫无斗志,便私下和另一位大将尉迟眷商量,把战马暗暗集中起来,凑足了两百匹,又挑选精壮兵士,养精蓄锐,准备在赫连定约定的那一天拼死一战。

    赫连昌原本就天天亲自攻城,叫骂连天,可是魏军一直闭城不出,赫连昌的部队自然更加松懈。

    到了约定的那一天,赫连昌又到城下叫骂,城门却突然打开,安颉率两百精骑,喊杀连天,朝着赫连昌而去。

    赫连昌没料到还有这样的妄人,根本没来得及整军迎战,魏军的两百铁骑已经到了近前,赫连昌催马欲离开此地,却后有自家骑兵困住去路,前有敢死之式杀到眼前,又遇到刮来一阵狂风,尘土飞扬,完全看不见敌人的踪影,顿时仓皇不安,只觉得四处都是敌人。

    正在此时,尘沙扬起之处突然出现一支大军,为首几面“赫连”大旗连尘沙都掩盖不住,急速向着安定城而来。

    赫连昌没想到还有哪个赫连宗室能够来救援,但安颉带着的人马太过吓人,全身上下杀成了血人,与其摆在魏人手里,不如去搏一搏。

    他带着骑兵向那“赫连”军汇合,自家人马还以为来了援军,欢天喜地之下两支大军迅速靠拢,就有传令官大声询问:“来的是哪位王族?”

    赫连昌没有封一个王爷,所有的宗亲不过只是公爵。那支队伍里很快就有人大叫:“可是陛下的御驾?我们是一路归拢的残部,来护驾的!”

    赫连昌没有想其他,率部立刻投入那军中,背后的安颉也不追赶,赫连昌得意洋洋,对着安颉等人狂叫一通,发泄掉心中的郁闷之气,这才领着部下的骑兵去见这支军队的首领。

    “不知是哪位爱卿前来救驾?待我重回统万,一定大大的奖赏……”

    他们到了那赫连大旗之下,只见为首的将领慢慢摘下自己的头盔,显露出一张仪表堂堂的面孔来。

    此时风沙正好骤停,灰头土脸的赫连昌一行人终于迎来了归顺的残部,可当真正看见马背上坐着的是谁时,吓得差点跌落马去。

    赫连定抱着自己的头盔,对着自己的亲哥哥笑道:

    “赫连昌,别来无恙。”

    只是这一笑,笑的人遍体生寒。

    赫连定的心腹和狄子玉的羌人人马将赫连昌团团包围,赫连定又摆出平原公的仪仗,结局会如何,已经一目了然。

    ‘看见你没死,我就放心了。’

    赫连定看着被压下马来的赫连昌,心中似乎被平复了一些。

    ‘你若死了,我还怎么手刃你这个仇人呢?’.

    几个时辰后。

    赫连定提着赫连昌的人头,带着赫连昌的近万骑兵,来到安定城下。

    此时安颉已经成功把赫连昌驱赶进赫连定的阵内,见赫连昌果然已经身陨,顿时欢喜地大吼起来。

    奚斤刚刚还在斥责安颉的妄动,好在没有什么损失,为了安抚士气,这才没有处罚,此时却见赫连定果然降服了赫连昌的手下,甚至还杀了赫连昌兵临城下,顿时脸色一变再变。

    奚斤是拓跋焘留下来的征西大将军、总帅,安颉以两百人打得赫连昌仓惶而逃,赫连定又轻而易举的收拢了夏国仅剩的所有反抗人马,建立了盖世奇功,他感到非常羞耻。

    奚斤是典型的鲜卑将领,也是拓跋焘登基时拓跋嗣的顾命大臣,此时他恨不得赫连定真的就是骗他们开城的,好好打上一场,也不愿这个在长安城将他打的丢盔弃甲的平原公以这种面貌和他相见。

    赫连定手提着赫连昌的首级到了安定城下,要求奚斤给他打开城门,可是无论众将领如何劝说,奚斤都以“对方可能另有它意”而不肯开城门。

    如今不知赫连定是敌是友,人人都知道赫连定是夏国最有威望也最有地位的公爵,他不一定忠于赫连昌,但一定忠于夏国,所以奚斤做出这种决定,他们也无法说出什么。

    赫连定让狄子玉也去喊门,狄子玉哪里懂鲜卑话,用匈奴语喊了半天,好在奚斤是懂匈奴话的,他喊了以后,奚斤派人过来喊话,说是能收拢狄子玉一个人进去,却不能放赫连定入城。

    “你我长安一战,人人都将我和你相提并论,如今看来,我赫连定大好男儿,却和你这种畏首畏尾的将领被人一同提起,真是好生憋闷。”

    赫连定看了看城头,叫会鲜卑话的兵卒替他传话。

    “告诉奚斤,赫连勃勃大王之后,如今我最年长,赫连昌如今已死,我便是夏国之君。”

    赫连定傲然而立,那传话的士卒激动的浑身发抖,大声的把这句话吼叫了出来,一时间,城上城下,俱是这个声音在回响。

    “我夏国兵败,那是因为统万城中无我。如今我已回夏国,收拢残部,该何去何从,全看你魏国的态度。我知道奚斤在长安败于我手,不愿出城相迎,没关系,我封地正在这平凉,待我先拿了长安,再等你魏国的使臣到访。”

    他一生从不低头。当年赫连昌并非太子,太子乃是他们的大哥赫连璝,赫连勃勃欲废太子立酒泉公赫连伦,赫连璝提早得到消息,杀了赫连伦,又要杀其他兄弟,是赫连定带着兵马杀了回去,救下所有兄弟,又拥立了年纪最大的赫连昌为帝。

    他拥立赫连昌,是因为他在太子的压迫下保护了他的家人。人人都说赫连定忠于大夏,其实他自己知道,他从小最重的不是夏国,而是亲人,因为他的亲人都在夏国,所以他才那么努力的守护这个国家。

    如今他的家人死的只剩大儿子和妹妹,赫连昌已经被他诛杀,他的异母弟弟赫连满为了当诱饵而死在统万城下,这夏国对他已经没有了什么意义。

    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想为自己的妹妹、为他的儿子,已经为他自己,争取一个不必低头的未来。

    他赫连定,一生不求人,一生不投降。

    拓跋焘想收服他,就得亲自来见他,降服他。

    赫连定丢下赫连昌的遗体,留下狄子玉,只带了赫连昌的头颅,率领大军离开了安定。

    奚斤原本派了手下丘堆去征粮,结果路上遇见赫连昌,被他的骑兵灭了所有人马,只带了几百人逃到了长安,所以安定才粮道断绝,驿路也不通,无人知道消息。

    赫连定杀了赫连昌,收拢了总共两万的骑兵,已经又有了刚刚去朔州时的规模。奚斤被赫连定热嘲冷讽一番,结果对方摆完架子就拍拍屁股走了,留下狄子玉和他的一干羌人手下。

    狄子玉归顺大魏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此番也算是变相的解了安定之围,救了安定这一堆人的性命,所以奚斤不能不客气待他。

    但狄子玉真到了安定,又有斥候回来回报,说是赫连定走的时候带走了所有沿路封锁粮道的夏兵,现在道路已通以后,奚斤完全不知道赫连定在做什么了。

    【他为什么要留下你?他到底要干什么?】奚斤实在忍不住,用匈奴话问狄子玉。

    狄子玉苦笑了一番,默然不语。

    为什么留下我?大概是想要让我回去送信,好告诉陛下,我不是叛逃,不要问罪我的“公主”吧。

    至于他要干什么……

    谁知道呢。

    他说陛下一定知道。

    无论如何,这位声名赫赫的平原公如此动作后,就算拓跋焘想要问罪他的儿子和妹妹,也不敢再动了。

    话说赫连定率数万骑兵铺天盖地的南下,顿时惊起了一路看守道路的魏兵。此时魏国刚刚打下夏国才两月,见到赫连定摆出君主的仪仗,无不惊慌失措,闻声而逃。

    大军都在统万看守,镇守长安的是高凉王拓跋礼。他的守城之人不到一万,又听说粮道断绝,此时见赫连定冒了出来,并不知道赫连定是收拢了赫连昌的余部才有数万骑兵,还以为赫连昌随时也会南下,便带着部将和人马连夜放弃长安,退往统万城。

    长安是赫连定的地盘,拿下以后,整顿城务,犒赏三军,又派出使节去平城和统万,并不再多动弹。

    但长安历来是大镇,魏国早已统一了夏国,只有西陲的安定和上邽这种小城还在赫连昌的手中,可长安不是,长安是夏国腹地的一枚楔子,地处险要,即使拓跋礼走时带走了所有的粮草,长安城也不是一下子能攻下的。

    更何况还有赫连定这样的名将镇守。

    一时间,夏国以一种奇特的姿态重新进入到所有国家的眼中。

    在这里,赫连家还有人一直没降,像是一颗亮晶晶的星子一般,在一片黑暗的敌国之中闪亮星空,竖着“夏”的大旗。

    就在赫连定拿下长安的时候,他派去统万查探消息的探子回来了,刚好和他派出人前往统万和平城的时间相同。

    那探子回报的结果很出人意料之外,统万城里,狄子玉的“夫人”赫连明珠并未被控制住行动,拓跋焘似乎还派出长孙翰的夫人亲自去安抚,让她不必惊慌,他不会把赫连定和她混为一谈。

    在统万城张渊府中学习的赫连止水也没有被如何残酷的对待,拓跋焘不但没有把他带去平城,甚至还让他留在了曾外祖父张渊身边,等张渊把夏国的国务整顿好了,再一同前往平城任官。

    赫连止水经常出入太史公府,还和那探子接触过一次,告诉探子他如今过的很好,让他父亲不要挂念,看样子并非言不由衷。

    得了家人好消息的赫连定却并未露出笑颜,只是静静伫立了一会儿。

    当夜。

    “你说平原公,阿不,陛下站在城楼上想什么呢?”

    一个跟着赫连定历经磨难回到长安的亲兵纳闷道:“陛下都在城楼上站了一夜了,害我们也要喝风。”

    “谁知道呢?”

    另一个亲兵叹道。

    “他如今真是寡人了,可能心里难受吧。”

第207章 秃发王子

    夏国的战报顺利送到拓跋焘手上的时候,他正在大校场观看三军操练。因为是崔浩一力要求劝降的,所以当他拿着战报冲进校场时,所有认识这位崔太常的人都吃了一惊。

    他们从未见过这般失态的崔浩,毕竟人人都知道,崔浩是最重仪碑人,从不奔跑仓惶,永远都是一副淡然冷静的姿态。

    拓跋焘见崔浩如此慌张,心中就咯噔了一下,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没一会儿,崔浩奔到他近前,伸出信函递给他说道:

    “陛下,夏国有变,赫连定裹挟着狄子玉等人拿了上邽,带领骑兵去接了安定之围,杀了赫连昌……”

    拓跋焘一听是这样的事,怔了怔,“这是好事啊,为何太常的脸色这般难看……”

    他打开信函,短短的一窘上写满了东西,显然写者心情激动,字已力透纸背,拓跋焘草草看完,脸色也不太好了。

    “赫连定杀了赫连昌,自立为帝,迁都长安了。”拓跋焘蹙起眉。“此人真是好决断,好魄力。”

    他杀了赫连昌,本该见弃与赫连宗室,但他自立为帝,重新竖起夏国的旗号,这原本的谋逆也都成了英雄一般的行为。

    在混乱的十六国时期,很多时候王位更替,全是靠屠戮上位的。赫连昌丢了国度,仓惶逃跑,便已经失了民心,赫连定素有威望,和赫连昌又有家仇,此时便是杀了他,道义也还在他这边。

    崔浩的计策不奏效时心中就有些不安,好在拓跋焘并没有表现出责难和失望的样子,崔浩也就不停的打探消息,好弄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现在看来,劝降应该是成功了,毕竟赫连定知道了赫连昌杀了他家人的事情,还去收复了上邽和安定,杀了赫连昌。

    但他自立为帝,困守孤城,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于拓跋焘来说,赫连定比赫连昌还要棘手,他性格坚毅,又知进退,倒比有勇无谋的赫连昌更让人头疼。

    一时间,拓跋焘也没心思看什么演武了,点了朝臣和黑山大营的几位大将去参军帐中议事,直接离开了点将台。

    这种国家大事原本是轮不到贺穆兰参与的,但因为拓跋焘放过赫连定的妹妹和女儿是为了她的劝谏,所以此时很想把赫连定恩将仇报的事实甩她一脸,便也叫了她来,让她听一听自己劝谏的结果。

    但旁人却不知道拓跋焘为什么要点一位既非贵族也非大将的虎贲将军旁听,有的人认为拓跋焘看重花木兰,想要栽培;有的认为拓跋焘喜欢年少英雄,愿意提携,但无论是哪一种,他们心中都高看了贺穆兰几分。

    有时候圣眷来的就是如此容易。

    贺穆兰自己也不知道什么事把她叫去参军帐,心中也是忐忑。

    莫说贺穆兰,便是花木兰,也很少参加什么军国大事的讨论,无非就是令出行至罢了。

    她进帐时,军帐中已经就赫连定的行为议论开了,大概是因为“赵明”是夏国人,拓跋焘没有让他伺候,帐中只有文武大臣。贺穆兰自觉的找个角落站好,静静地听他们讨论。

    这一听不得了,贺穆兰的眼睛都要脱出来了。

    赫连定自立为帝了?

    占了长安,坚守不出?

    饶是她知道赫连定厉害,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在她的记忆里,赫连定后来似乎确实自立为帝,但那也是几年后的事情了。他自立为帝以后还很厉害,一路往西灭了西秦,然后占了西秦的领土重新复国,只可惜最后下场不怎么好,渡河攻打北凉时渡一半被邻国吐谷浑的首领活捉了,送到了北魏。

    他让北魏吃尽了苦头,又懂得迂回,魏国的百官都不同意他活着,最后被处死了。

    越想,越觉得整个人真是命运多舛,实在是让人叹息。

    “我不同意崔太常的说法。他若是要降,杀了赫连昌以后便可以带着人马归顺,又何必占领长安?”

    太史令徐辩态度强硬的否决着崔浩的意见:“我们当初就是听了崔太常的意思,才派出狄子玉劝降,结果呢?倒又劝出一位夏帝来了!”

    崔浩知道徐辩喜欢拿对手的错处说事,并不否认自己计策的不周全之处,他看着拓跋焘,认真道:“若赫连定没有归属之意,是不会去解安定之乱的。奚斤将军那时已经粮草断绝,赫连定只要等待一段时日,便可一箭双雕,没必要冒这个险。”

    “而且,他还把狄子玉将军的人马都还回来了,沿路也没有进城收复夏国的国境,只是直奔长安,若说他要复国,实在是不像。”

    崔浩自朔州之战以后一直对赫连定颇为佩服,话语中也多是褒誉之词:“像这样的宿将,又不是年轻无智的小伙子,性格早已定下,他会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那究竟是什么道理!”

    古弼冷哼:“他难道不知道反抗的时间越长,越容易被我们大魏厌恶吗?”

    拓跋焘有个才能,便是善于在众臣的议论中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他每有大事,必定召开廷议,任由百官在下面吵个天翻地覆,在吵着吵着的时候,就会脑子突然灵光一闪,分辨清楚谁说的正确。

    崔浩带来的道士寇谦之说这便是“天子”的能力,有明辨是非之力,只有“天命之人”才有,拓跋焘对此不置一词,但心中却有些相信这能力确实是天授的。

    此时也是如此,一群大臣正在吵吵闹闹,古弼脱口而出“他已穷途末路有何好苟延残喘”的话突然点醒了他。

    拓跋焘开始将自己代入赫连定,想象若是自己到了这般境地,该如何去做才行。

    在某种意义上,赫连定和拓跋焘是同一种人,都不服输,又个性倔强,拓跋焘只想了一会儿,便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拓跋焘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赫连定想降,但他想要有尊严的降,他等着我去请他来魏国为将!”

    拓跋焘在廷议时抽风也不是第一次了,拓跋焘跳起来大叫,古弼的不悦立刻就从崔浩转移到拓跋焘。

    “陛下,你又想什么就要做什么了!他如今只是一亡国的王族,怎值得你亲自去请!”

    这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毕竟成王败寇,就算赫连定再厉害,也丝毫不能和拓跋焘相提并论。

    可拓跋焘不这么想。

    “话不这么讲,想当年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我若是赫连定,真到走投无路之时,也不愿意别人把我当成败家之犬,肆意轻视。我是赫连定,我也会表现出自己的可用之处,然后寻个好价钱把自己卖了。他是夏国的柱石,如今又成了唯一的皇帝,自当值得我妥善对待。”

    拓跋焘从心里佩服这位平原公,脸色也带出一丝感慨。

    “想他全家老小死于非命,国不成国,家不成家,身上系着夏国仅剩人马的希望,怎么也要做出些样子来,方可不被人笑话夏国尽是孬种。赫连定好,大大的好,我要去见他!”

    拓跋焘此时不过二十出头,热血上涌,就恨不得立刻备齐车马行驾千里迢迢去长安迎接赫连定。

    在他原定的计划里,莫说是赫连定,便是赫连昌,如果降了或被生擒了,他也会像招待皇帝一样的对待他。拓跋焘这人没啥架子,让他亲自去迎接一个降臣,他真做的出来。

    反正都是第一次,也让诸国的皇帝看看,我魏国就算灭了你的国家,也不会把王族当做猪狗一样对待的……

    拓跋焘突然像是抽风一般想要起驾去长安,整个帐子里的人都要疯了。就连对赫连定最为肯定的崔浩也连声哀求:

    “陛下,陛下,虽说您看重赫连定,但派出一个宗亲去就够了。若是您觉得宗亲地位不够高,也可亲自写一封信函交给赫连定。如今黑山离长安何止千里,您不考虑路途遥远,总要考虑下今年北伐的事情吧?众将士全部都为了北伐忙碌,这时候您走了,要让黑山和平城的将士、文武大臣们怎么想呢?”

    “不,你们不懂,赫连定原本不用自立为帝,他登基,便是想有个可和我一样的身份,让我不至于怠慢他和他的部下。若不是我去,他是不会投降的。”

    拓跋焘心里也如同小猫抓心,恨不得飞过去才好。

    “那就让他等!”古弼石破惊天的说出了这句话。“反正他迟早要降的,又坚守不出,陛下写封信函过去,告知他您如今远在北地,不能亲自去迎接他。您派出使节,赏赐些东西,暂时安抚一二便是。”

    古弼一点也不担心夏国有失,只有长安和上邽两地,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统万城有拓跋素镇守,奚斤如今也脱了困,随时可大军围城,与其让拓跋焘这个时候乱来,不如把两边都安抚住了。

    “赫连定要真想降,他就能等。他要不是有意要降,而是怀了其他心思,这一年之内必有妄动,到时候率大军压境便是。”

    古弼虽是文臣,但毕竟是鲜卑人,想法和手段都简单粗暴,颇具进攻性。

    但他说的确实有理,如今夏国轻,柔然重,拓跋焘自己吵闹着要北伐柔然,整个黑山大营都在陪他瞎胡闹,他要真抽身去了长安,先别说赫连定有没有异样的心思,便是粮草辎重和安全都是很大的问题。

    贺穆兰站在角落,看着皇帝和众臣的博弈最后以古弼的胜利告终,提起来的心也落回了原处。

    毕竟当时劝谏的人是自己,若赫连定这次拥兵自重,倒戈一击,那拓跋焘日后想起此事,必定会把她当做那罪人。

    可如今众臣都笃定赫连定并没有恶意,只是抬高自己的身份以求尊重对待,所有人反倒对赫连定的评价高了起来。

    当然,若是他后来真的又弄出什么不利于大魏的事情,那就真的只能用“无赖”来形容了。

    只是贺穆兰提起的心还没有彻底落下,拓跋焘目光扫过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指着贺穆兰笑了起来:

    “花木兰,多亏你那天劝谏及时。若是我上次真的一时气上心头把赫连明珠给强纳了,又软禁起赫连止水,想来赫连定就不是解了安定之围,而是破了安定城了。”

    此言一出,帐中诸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角落里的贺穆兰,贺穆兰背后冷汗淋漓,低下头不敢出声。

    崔浩和古弼对花木兰的印象都还好,所以只是用目光扫过一眼,赞许地点了点头,其他人的目光便复杂的多,尤其以黑山派系的众将为甚。

    贺穆兰心里真是把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陛下骂死了,可脸上还要做出一副受了谬赞的样子,生怕别人说她轻狂。

    赫连定的事确定了下来,接下的时间便是在商议给赫连定的信该怎么写,如何回复,赏赐什么,使臣用哪些人比较好。

    这时候就有大臣建议,是不是让赫连定的亲妹妹过去安抚比较好。一来女性柔弱,更能激起赫连定的同情关爱之心,二来比起赫连止水,赫连明珠的身份就显得没那么重要,就算有什么万一,也不至于太过可惜。

    拓跋焘在思考过后,便允了赫连明珠也同为使臣的提议。

    这后面的事情便说的让贺穆兰昏昏欲睡了,大约就跟后世你只是一个中层干部,却贸然参加了高层领导们的会议,结果一句话都插不上嘴,他们谈的事和你也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就这样浑浑噩噩待到了中午,贺穆兰见有人陆陆续续出帐,这才如释重负的也跟着钻了出去。

    历史似乎发生了改变,可改变的方向是好是坏,贺穆兰完全不能确定。

    大魏多出赫连定这一变数,对大魏是有利还是有弊,全要看后来的局势如何发展了。

    可眼下的重中之重,是北征柔然。

    杀鬼的事情还没有头绪,赫连定似乎没有了什么问题,夏国除了长安和上邽已经尽入魏国领土,刘宋和大魏保持着明面上的友好,北凉和北燕都归附了魏国,成为了属国,如今最大的敌人,便是柔然。

    右军和左军只隔着一道营墙,之前左军的镇军将军因为营啸之事被罢免,拓跋焘到现在才封了源破羌为左军的镇军将军,统领左军,此人大概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即使隔着木头扎的营墙,也总是能听见左军那边不时传出的操练之声。

    那新任的左军将军大概性格严厉,经常能听到那边的训斥之声,左军有段时间没有统帅了,左军的抚军将军又被蛮古揍得如今还下不了床,自然有些懈怠。源破羌也算是能征善战之辈,乍然接了这么一支懒散的军队,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时辰的鞭打他们。

    时间久了,连贺穆兰都有些同情左军的遭遇。

    她训练虎贲军已经算严格的了,可经常半夜还能看到左军那边的校场亮着火光,显然连晚上都要练习。

    这人从亡国的王子到北魏的大将,应该是卯足了劲想要大干一场吧。

    说起来,拓跋焘麾下真是什么人都有呢。

    后宫里也是,有各国和各族的佳丽。

    十六国时期的局势太复杂了,弹丸的地方都有一个国家,你征讨我我征讨你,造成到处都是亡国的王室,以及大浪淘沙一般存留下来的国家,留存下来的越来越强,亡国的皇室,幸运的还能重新开始,若是不幸的,也就族诛了。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原本是烧不到贺穆兰身上的,可是好死不死,这个源破羌想要看看左右军的差距和实力,竟向夏鸿将军提出了两军对阵以作实战训练的建议。

    夏鸿一方面也想看看右军如今实力如何,二来源破羌刚刚当上左军将军,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便应了他的要求,点了右军几位将军去校场对阵。

    对方一开始就出动了骁骑军,明摆着想看看两边的精锐有什么不同,夏鸿点了贺穆兰带领虎贲军出战。

    骁骑是一支连马都披着马甲的骑兵,被周边众国称之为“具装骑”,以防御力强大而被津津乐道。

    在战场上,柔然一看到这支武装到牙齿的骑兵,往往是掉头就跑,并不是害怕,而是这样的骑兵从来不会单独出击,只是作为保护神射手的军队存在。

    骁骑营的马全是高头大马,能负重,耐力好,但机动力没有虎贲军的虎贲骑出色,人数也没有虎贲军多。

    可演武时人数是一定要相当的,不然看不出公平性,这虎贲的游骑兵对上重甲骑兵,人数再相等,虎贲军立时就落了下风。

    两方的主将各自站在自己那边的点将台上,命令旗官不停的发出指挥,贺穆兰看着对面人马都着了甲的骁骑军,顿时在心中骂了一声“犯规”,恶狠狠地看向左军的主将台。

    这源破羌,明摆着就是想用右军来刷威望,提升左军的士气的!

    只是他能不能刷到这经验值,也得看她同不同意!

    贺穆兰站在点将台上,让旗官下令虎贲军将队伍散开,迂回前进,用弓箭骚扰。所有的箭都是去掉箭头,包了沾有染料的布巾的,射出去时,只在对方的铠甲上落下一个个各种颜色的点子。

    莫说这箭没有箭头,就是有箭头,也不一定射的穿对方的铠甲。

    贺穆兰并不急躁,不停的下令左右变换方阵,绕到侧面或后面进攻,骁骑营的缺点便是机动性不够强,陡然变阵时,总有一丝破绽显现,被贺穆兰的人马乱射一通,很快就出现了一些“伤亡”。

    对方也是厉害,见贺穆兰在放风筝他们,立刻下令原地结阵,竖起长枪,准备冲锋。

    贺穆兰有一支嫡系的部队,便是自己最初的那一千多人,这些人被贺穆兰训练的精于骑射,机动力又强,到了后来,便成了贺穆兰一支奇兵——专门用来破除冲锋的队伍。

    阿单志奇和吐罗大蛮等善用长兵器的人马,指挥着部下从枪袋里取出超长的长矛组装,普氏兄弟和那罗浑等人率领弓箭手在长枪阵后搭弓射箭,对方见到那么长的长枪已经吓得半死,而这支长枪队像是悍不畏死一样居然从远处也对着他们冲锋了起来,更是胆战心惊。

    重甲骑兵和轻骑兵不一样,被撞下马不死也残!

    冲锋的骁骑营开始出现了破绽,因为有人出现了迟疑,马的速度有快有慢,虎贲军的正军从两翼包夹住了马快的那支人马,将他们围了起来,直接切断了和后军的联系。

    此时长矛阵已经快要撞上,贺穆兰的队伍却没有继续冲锋,而是把手中的长矛投掷了出去,然后飞快的撤回到两翼的友军之处。弓箭手射完一轮箭后,前阵变后阵,很快就把被包围切割开的那支人马挑于马下。

    此时骁骑营后排冲锋的人马被投掷的长矛纷纷撞下马,两翼包抄的虎贲军骑兵也消灭了前面的骁骑兵,转而掉头开始冲向后排的骁骑营骑兵。此时虎贲军几乎没有什么大的“伤亡”,可是骁骑营败局已定,不过片刻的功夫,这三千骁骑营就被虎贲军完败了。

    只是对方毕竟不是独立成军作战的部队,左军最强的是被称为“射声营”的骑射兵,往往和骁骑营一同出战。

    右军人数虽然众多,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养不起这么多精通射术或武装到牙齿的专业型骑兵,往往靠武勇和经验取胜。

    贺穆兰会这些本事,是因为有前人的经验,但真到大战之时,并不是都能如这般轻松。

    远的不说,重骑兵需要地方冲锋,这大校场位置不够,而在北方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看到了他们,又是敌人,贺穆兰也只有先跑了,再想法子迂回解决的份儿。

    但对于这些自视甚高、已经压了右军无数年的左军将士们来说,这样的结果甩了他们重重一记耳光。

    对方赢的太轻松太不以为然了,更加突出他们的无能。

    贺穆兰在大胜之后回到主将台,夏鸿笑眯眯地说了声“辛苦了”,又夸奖她的阵法用的漂亮。

    他大概是说给一旁坐着的源破羌听的,但凡主将,被人点名要求挑战,即使是同意了,心里也有些不快活。

    那右军的新任镇军将军源破羌只是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将领,左军的领军人物都是老将,他身上的重担和辛苦可想而知。贺穆兰原本以为他听到夏鸿对她的夸奖会有些不快活,谁料他只是笑了笑,便站了起来,走到了左军阵中,将他们全体骂了一通。

    “我刚刚到左军时,也曾微服巡视过,你们私下里人人都认为左军即使不是第一,也远超右军的实力。今日我带你们来演武,便是让你们看看两军的差距!”

    源破羌似是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般,厉声道:“哪里是右军比不上左军,而是左军如今连右军的马屁/股都摸不到了!”

    他此言一出,有羞愧的,有气愤的,也有不以为然的。

    夏鸿和贺穆兰这时才知道源破羌冒着得罪人的风险究竟是要做什么,便驻足不语,看着他教训左军的精锐。

    “骄兵必败,你们失了主将后不思过失,反倒更加放纵自己,早就已经埋下了祸患的引子。如今只是校场比试,便已经被对手玩弄于鼓掌之间,若是战场相见,敌人是否会用折断头的弓箭,没有枪头的长矛?”

    源破羌一挥手中的令旗,抛于地上。

    “本将军被分了你们这一军人马,真是窝火的很!”

    右军顿时哗然,似乎已经看到源破羌被左军的将士们撕了的样子。

    这么一个新任的将军,说出这种话,岂不是拉嘲讽?

    可是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左军的将士们都没有反驳,只是满脸不服气。

    源破羌站在左军面前,从一开始变阵出现错误开始骂起,直骂道最后被包夹后对方的惊慌失措,想来其中骁骑营出现的种种失误,全部都被他看在了眼里,一一指了出来,继续告之如何破解。

    源破羌是主帅,不是主将,骁骑营的主将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却只能听着,找不到反驳的机会。

    过了一会儿,源破羌骂也骂完了,教也教完了,这才回到主将台上,对着夏鸿躬了躬身子。

    “夏将军,让您见笑了。实在是这些小兔崽子不服管教,又坐井观天,我来请求您比试之前和他们打了个赌,若是这战败了,从此以后就要听从我的指挥,便是叫他们去送死也不能犹豫。如今看来,还算有些好处,至少把他们的骄躁之气打压下去了。”

    “源将军用心良苦,新领之军,还需要磨合,也不必如此着急。”夏鸿是温和宽容之人,见源破羌不是有意挑衅,而是为了练兵,又如此高看右军,自然是好言宽慰几句。

    “阁下军中的花木兰也是初领虎贲军,却指挥得当,将士一心,所以并非我新领军的原因,而是因为我威望不够罢了。”

    源破羌自嘲了一句。

    贺穆兰见他无缘无故扯到自己,错愕地看了他一眼,后者示好地对她笑了笑,居然还露出两颗虎牙。

    ……

    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不能服众了。

    千万不能笑啊,将军!

    夏鸿是一步步走过来的,虽没有他这样的烦恼,但一个人又有了官职又要有威望能服众,在没立下什么大功之前是没什么可能的。

    虽然不知道拓跋焘到底是看重源破羌哪一点厉害,夏鸿却无意和这位新任的左军将军留下龃龉,便接受了他的谢意。

    只是不知道这个秃发王子的脸皮是怎么长的,也是厚的要命,见夏鸿接受了他的示好,立刻打蛇随棍上,笑着又请求道:

    “适才骁骑营那蠢货主将大败于花将军,我有意亲自指挥一次,示范他们如何抵御花将军的战法,不知夏将军可否再通融一次?”

    夏鸿和贺穆兰都傻了眼,虎贲军刚刚大获全胜,都在那兴奋呢,这位将军突然说要再来一次?

    他当他是圣斗士吗?同样的招式不可能在右军身上奏效两次?

    “这……这有些不公平吧?你已经料得了花木兰的战术,以已知对已知……”

    源破羌伤脑筋地挠了挠头。

    “可是现在我的部下全都士气低落,若不能赢一次,我很伤脑筋啊。两位,你们也不想看到左军军心不稳是不是……”

    他继续露出两颗虎牙憨笑。

    “帮帮忙呗!”

第208章 糖衣炮弹

    若干人很失落。

    虽说古弼在身边当个侍官前程似锦,而且还能学到很多东西,但这位大人最大的能力其实不是文治武功,而是噎死人不偿命,实在是让他很蛋疼。

    具体表现为:

    “看,那是古大人家的侍官!”

    嘲讽穿小鞋若干次。

    “看,古大人家的侍官落单了!”

    套麻袋逼墙角若干次。

    这种情况在某次被二哥若干狼头发现以后就变得好了许多,但依旧还是少不了各种白眼和冷视,彻底让他了解了当一个孤臣有多么的可悲。

    简直是口炮一出无朋友好不好啊!

    可怜可怜他们这些随从,给条活路吧古大人!

    在古弼身边过的憋屈,还表现在他的火伴们如今都已经变得很厉害了。

    他的火长带着昔日的火伴,以一千骑兵的数量生擒鬼方,立下了盖世的功劳,不但是火长花木兰,就算那罗浑、阿单志奇这几位昔日火伴,如今在军中都小有名气。

    那罗浑的枪法刁钻如毒蛇,让人防不胜防;阿单志奇的枪法大开大合,颇有名将气度,就连吐罗大蛮和胡力浑都当上了裨将,过上了有人洗袜子的生活,而他却……

    “若干人,把《尉缭子》拿过来。”

    “咦?是不是给李参军借去了?前天的事……”

    正在伏案疾书的古弼抬起头,看了眼若干人。

    “我借的?”

    若干人点了点头。

    “当然是您借的,我敢借吗?”

    “你这小子,好生顽皮。”古弼笑着摇了摇头,“那你去给我拿回来吧,马上要北伐了,我得多看看兵书。”

    临时抱佛脚有用吗?

    罢了,正好抽空出去散散心。

    若干人应了,跑出军帐,叫来人一,吩咐他去李参军那要回几日前借的《尉缭子》,那《尉缭子》是一位名将的遗物,上面有不少注解,古弼偶然得之,四方来借,遇见脾气相投的,就会借出几天。

    话说回来,李参军到底哪里投了古侍中的脾气呢?

    他跟个奸商似的,就知道算钱……

    若干人没敢去参军帐亲自要书,他从到了黑山大营起,每次去参军帐,都会被留下来做苦力。

    虽然他做的驾轻就熟,就跟上辈子做过似的,但也不代表就喜欢被人当驴子指挥的团团转。好在有善解人意又性格沉稳的家奴在,有些跑腿的事情就给他们做了。

    难得忙里偷闲,不用伺候笔墨不用帮着处理文书,若干人两手一拍,找亲亲火长去也!

    等他找到右军,派人去通传,回话的人告诉他右军的虎贲军去了大校场,和左军演武去了。

    若干人现在去了古弼身边,但他生是右军的人,死是火里的魂,一听说左军和右军在比试,立刻跑到大校场去看热闹,并且笃定火长一定不会输。

    果不其然,虎贲军对上军中盛名久负的骁骑营,以摧枯拉朽之力获得了胜利,玩弄对手与鼓掌之间。

    但接下来的事情,他就有点看不懂了。

    没过一会儿后,点将台擂鼓再战,两方兵马齐整,只是左军点将台上换了一位主将,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再战后,骁骑营还是输了,但已经看得出来,火长的法子再奏效没有那么容易,骁骑营没有被敌人的弓箭压制,迅速变阵,包抄了左翼。

    但败了就是败了,又过了一会儿,擂鼓声又响了。

    但凡演武,最多两次,一来时间太长,二来魏人都是骑兵,穿着甲胄骑着战马,人累的要死不说,马更是辛苦。现在骁骑营换了一批战马,可虎贲军没想到要一战再战,自然是没有换马,如今正是马力不足。

    若干人看了一会儿,发现火长大概也发现不可能用奇兵了,便堂堂正正而战,虎贲军的骑射兵不错,又有投枪队,第三次就是险胜,而且不可能再赢第四次了。

    “你阿母的!那将军一定是故意的!”

    若干人一跺脚,钻进了大校场。

    “你阿母的,那鸟将军一定是故意的!”

    身为花木兰的亲兵,蛮古自然不用出站,但他站在点将台上,见虎贲军人人都累的人仰马翻,顿时胸中不平,叫骂了出来。

    夏鸿也没想到这源破羌和花木兰都如此倔强,他答应这位左军将军,将陪练他直到对左军如使臂指为止,谁知道花木兰也不肯轻易认输,第二次便换了战术,源破羌指挥骁骑营,原以为花木兰还按第一次的打法,结果措手不及,又输了一场。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接二连三的擂起战鼓,时间也越过越久了。夏鸿有些坐不住,看着右军的将士累的跟狗一样,他心里也急。

    没一会儿,若干人跑进了场中,直奔点将台,扑到贺穆兰身边。

    “火长火长,那个将军太狡诈了!这明摆着是欺负人啊!”

    “他不是欺负人,而是自信骁骑营的体力。”贺穆兰叹了口气,“罢了,我原本就是陪练,心中不甘赢了三次也够了,再耗下去两边都不好看。”

    她下令虎贲军休息片刻,待骁骑营又重新上马,便指挥虎贲军上前迎敌。只是这一次,举着刀枪剑戟的虎贲骑都觉得手有千斤重,胳膊也抬不起来了,那战马噗出来的热气也滚烫无比,不能再累。

    所以这一战,匆匆便败了。

    有战马轮换和没战马轮换根本就是两回事,在战时,像是骁骑营这样的队伍向来是一个骑兵配一个仆从和四匹马,否则一身马铠和人穿的铠甲早就把人和马都累死了。

    但换句话说,骁骑营的骑士,个个都体力极佳,又有耐久之力。

    贺穆兰也对这场比武终于结束松了口气,见虎贲军的将士人人都有愤色,直骂新来的将军狡诈,忍不住厉声斥道:

    “输了便是输了,左军屡败屡战,难道不能让我等效法?这世上哪有长胜不败之军,又有谁能说自己长胜不败?”

    贺穆兰很少发火,治军之时也多以道理说服别人,所以她一露出生气的态度,虎贲营顿时哑火。

    “骁骑营人人身着铠甲,马上也有马铠,比我们的负重要多的多。可他们三战之后依旧有再战之力,你们却两战便有了疲态,若是真的战上一天,你们难不成要累死在敌军之中?”

    “可是将军,他们有替马,我们……”

    “那是本将军疏忽轻敌,没有正视校场的演武,是我之过,怪不得别人。”贺穆兰想了想,“不过以前我都没发现你们的体力有这么差,从明早开始,跟着我负重五十斤跑圈!”

    “不要吧!”

    “将军你耍赖,我们负重五十斤,你得负重八十,阿不,一百斤才行啊!”

    “左军这些小兔子崽子们,我要和你们拼了!”

    虎贲骑原本就疲累,再听到贺穆兰这个决定,顿时哀鸿遍野,满目都是惨态,就连一边站着的若干人,想到还要在练石锁上加上负重跑,两条腿都有些发软。

    发软完了以后他粲然一笑。

    他软什么!

    他如今又不在火长麾下!

    还好还好。

    贺穆兰终于摆脱了这个牛皮糖一样的左军将军,回了夏鸿身边复命,那边源破羌还在左军阵中说着什么,一时半会回不来。

    夏鸿此时怕了两人又搅合在一起倔强起来,呵呵一笑,慈爱地对着贺穆兰说道:

    “木兰啊,你在点将台上站了这么久,一定累的不轻吧?我看虎贲营的战马也不行了,你带着虎贲营先回去吧,我等会和源将军再聊聊。”

    他和源破羌都是镇军将军,官职同等,自然有平等对话的地位,但贺穆兰是镇军将军帐下的主将,能够演武,却不一定能够平起平坐的谈论刚才的得失,所以贺穆兰点了点头,行礼准备告辞。

    “那个……”

    夏鸿突然又叫住了贺穆兰。

    “夏将军有何事要传达?”

    贺穆兰讶然问道。

    “我上次说的,家中有个女儿的事……”夏鸿不自在的捋了捋胡子,“我那女儿长得还算貌美,我知道你不好女色,要不然,我把她接到黑山城来,你先和她见见?”

    “将军,我腹中忽然剧痛如绞……”

    贺穆兰捂住肚子,蹙眉道:“啊,实在不行了,将军抱歉,末将先去了……”

    说完一阵风般的跑了。

    若干人来大校场是为了见贺穆兰的,见贺穆兰捂着肚子往外跑,顿时慌得不行,跟着火长也往外跑,两人跑了一路,直直跑出大校场,跑到看不见人的地方,这才停下脚步。

    贺穆兰倚着一根立柱,擦了擦冷汗,长舒一口气。

    她以为这么长时间没人提了,一定是别人忘了或者不好意思拿她打趣了,结果今日一看,更是变本加厉……

    连女儿都要接到黑山城来了!

    天啊,夏将军可是汉人,母族和妻族也是名门大族,都做出这种事情来了,那按照鲜卑姑娘牵着男人手上街的大方程度,这以后会不会有女郎偷偷摸摸钻进他的军帐啊!

    这世界真是疯了!

    “咦?火长你肚子不疼了吗?你不是说你肚子一露出来就闹肚子吗?是不是昨晚冻着了?”

    若干人见贺穆兰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顿时眼睛瞪得老大。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边走便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贺穆兰带着若干人,不紧不慢的朝着自己的帐中走。反正校场有蛮古看着,她没什么不放心的。

    “就是上次你教我的那个‘绝技’,我在我二哥身上试了,一点用也没有啊!”若干人苦着脸,“那二龙戏珠,我手还没出去就被我二哥一把抓住了。还有猴子偷桃,那啥……我真个人都被压在地上起不来,怎么偷啊……”

    贺穆兰想象了下那画面,顿时浑身汗毛直立,摇摇头道:“那一定是你功夫练得不到家的缘故。”

    对不起了若干人,反正那是防狼的,你练到家也用不上。真遇到女色狼,你就从了吧,别插别人眼珠子了。

    若干人听到这解释,比没解释还要难受。

    “那火长,改日你再陪我练练呗……”

    “……你真要练?”

    贺穆兰抬眼扫了一下若干人的眼珠子和胯/下。

    若干人惊得一夹腿,连忙摇头。

    “算了算了,我还是找人一练吧,人一知道轻重。你那力气,别一不小心捏爆了……”

    两人终于到了贺穆兰的营帐,花生端了热水过来给贺穆兰洗手洗脸,除去甲胄,贺穆兰还没松快一会儿,突然有人来送东西。

    花生出了帐子,见有六七个随从一般的人物捧着众多东西而来,把他吃了一惊,不敢擅自做主,又去禀报贺穆兰。

    贺穆兰出来一看,只见六七个随从里走出一个领头之人来,笑着问她:“来者可是花木兰将军?”

    贺穆兰点点头。

    “我便是。”

    “我是左军镇军将军的随从,奉命送将军这副马具,我家主人让我转达,说是让您辛苦了,对您十分感激,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他传完话,身后的诸人将东西送入帐内,对贺穆兰行了行礼,转身就离开了。

    贺穆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若干人却被送进来的东西吓了一跳。

    这是一套马铠,面帘、鸡颈、当胸、马身甲、搭后和寄生一应俱全。此外还配有这套马铠专用的马鞍和马镫、缰绳,所有马具都制作十分精良,镌刻有花纹,一看便不是普通货色。

    贺穆兰拿起一块盒子一样的金属构件,皱着眉头反复看了几遍,开口问若干人:

    “这是什么玩意儿?装在马身上哪里?马不难受吗?”

    若干人张大口,露出一副美女被野兽强了的表情,呐呐道:

    “那……那好像是装鞭子的匣子……”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贺穆兰:……没见过穷人吗?马铠是什么,能吃吗?

    越影:咦嘻嘻嘻……(我不要那玩意儿,拿开!)

    枣红大马:选我选我选我!

第209章 相亲之夜

    源破羌送的是真正的马铠,但越影穿不上。

    先别说它如今才三岁多,刚刚到可以骑乘的年纪,它是一匹大宛马,长于速度,体力却不够好,这是它的缺点。

    但枣红大马就不一样,它是类似于后世蒙古马的前身,而且比种族里其他的马都要高大,脖子也粗壮,适合披甲。

    贺穆兰一下子就有一匹具装马,又有了越影这样爆发速度极快的神驹,就凭借这两匹马,也足够配得上虎贲将军的名声了。

    因为源破羌对她送了重礼,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练兵拖上贺穆兰的事情,贺穆兰也不好意思再有意见。马铠比人的铠甲还贵,手艺好的工匠很难得,看源破羌送的这幅铠甲的花纹,应该是昔年他从南凉带出来的旧物。

    这本身就有纪念意义。

    若干人对贺穆兰如今的成就十分羡慕,他是侍官,等熬上几年资历,古弼一定会举荐他去当官的,但他莫名的觉得若是跟着贺穆兰等人在战场上奋勇杀敌,说不定人生会过的更有意思。

    这便是他的矛盾之处。在没去古弼身边时,他觉得一天到晚拖贺穆兰的后腿,沙场上拼杀也学不到他想学的东西。但真到了古弼身边开始学习各种东西的时候,又开始怀念当年在战场上与子同袍时的经历了。

    “回去好好当你的侍官吧。”贺穆兰一推他的脑袋,“说不定以后你会当个太守什么的,若是一点本事都没有,岂不是坑害百姓?”

    “火长你真是这么想的吗?我可以当上太守?”在大魏太守品级已经不低了,这种话自然是对人的夸奖。

    “要对自己有信心啊。”

    贺穆兰笑着打发了若干人,让他高高兴兴的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不但左军一直在大练兵,右军和中军也是一样,所有人都卯足了一股劲,拓跋焘没事就带着人在营中巡视,弄的人人都警醒了起来,即使有些想要偷懒的,也怕被拓跋焘用鞭子抽。

    贺穆兰有时候也挺想知道赫连定到底怎么样了,赫连明珠和赫连定见面后有没有抱头痛哭,但对她来说,这种事和她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关系,也就偶尔想一想而已。

    但很快的,和她密切相关的事情就发生了。

    狄叶飞又派人回来送了新,柔然王帐生了乱,吴提失去了左大都尉和左帐将军,实力大减,和其他王子争了起来,又有柔然的右贤王郁久闾毗在其中挑唆,今年柔然没有什么能力再南下了。

    而且信中还称,右贤王将狄叶飞错认为高车的重要人物,想要高车部落集体叛逃出吴提的部落,归入他的营下,他愿意提供庇护和方便。

    这简直就像是刚打瞌睡就被人送了枕头,就连听从素和君劝说派出这一支高车人的大将军拓跋延,都惊讶至极。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都全了,等高车部族那边的消息一回来,我们就立刻出征!”

    拓跋焘兴奋地对帐中黑山大将们说道:“这个狄叶飞,一个人抵上千军万马!蠕蠕自己哪里有什么后勤补给,全是靠压迫周边的小族掠夺,我愿意将柔然的土地和北魏的土地封赏给他们,他们做奴隶这么久,一定会奋起反抗!”

    他似乎已经想到十几万高车部族南下归附的样子,笑意怎么也挡不住。“王叔真是有先见之明,高车若真能帮助我们,柔然今年之内一定能破!”

    此时帐中人人欢欣鼓舞,还未出战,先杀了鬼方,现在又有柔然内讧,原本不被他们重视的高车顿时成了秤杆上的秤砣,偏向哪边,哪边就胜利。

    相对于欺压了他们近百年的蠕蠕,如今正在崛起的魏国明显是个比柔然更好的选择。

    更别说,高车人的祖地在魏国境内的敕勒川!

    “陛下,这便是天意要让我们大魏赢了。”

    崔浩也笑着附和,“只是那位狄小将军毕竟远在柔然,消息不通,高车人的情况也不太了解,依我看,与其被动的等着高车人的消息,不如我们分几路并进,各路大将越大漠而击之,沿路扫荡蠕蠕的部落,在柔然王庭附近会师,一举攻破王帐,各位觉得如何?”

    “我派出高车士卒时,狄族长曾说,高车人若不送走老人和孩子,是不可能同意一同出战的,狄叶飞若是联络到了高车人,还得想法子畅通一条道路,护送高车人南下。”

    拓跋延想起素和君的叮嘱,继续说道:“此人必须得通晓高车语言和蠕蠕的语言,能够随机应变,否则这么一支队伍南下,一定会引起蠕蠕们的注意。”

    “高车自己没有人能护送吗?”古弼不同意拓跋延的看法,“若是我们分兵去迎接高车的老弱妇孺,那岂不是要分出一支大军来?如今北伐柔然,速度一点要快,否则到了冬天,草原再无水草,冬日又酷寒,不利于我们长途作战。”

    拓跋延似乎也想不出什么两全之策,只是皱着眉头阴沉着一张脸。

    “要去迎接的人还是得有的,否则会寒了高车之心,不如让西边出击的将军到时候分兵一部分去护送高车人吧,等到了我们的大帐之后,再返回联合高车部族背后一击!”

    崔浩想了想,又说道:“如今已是四月,柔然一到十月,连兵甲都要上冻,我们必须在十月前攻克柔然,否则对我们不利。这样一算,我们这个月就必须出发,五月到达漠南安营扎寨,以作后方补给,然后继续推进。”

    拓跋焘一贯信服崔浩的话,就在帐中命令太尉长孙嵩、卫尉楼伏连镇守京畿,保护平城;拓跋延率领黑山大营半数人马继续镇守黑山,以防西边的夏国和北面的柔然趁机进犯。

    顾及好防御之后,拓跋焘命司徒长孙翰领黑山大营的右军和左军由西道向柔然可汗庭,而他自己率领黑山大营中军和羽林军由东道越过大漠,合击柔然可汗庭(今蒙古国哈尔和林西北)。

    贺穆兰一听这安排便心中大定,这安排和前世并无差别,花木兰原本就是西线的人马。那时大檀往西逃走,拓跋焘率军到达西线的涿邪山之后就停止了追击,结果中了埋伏,更没有继续追赶。

    花木兰东进遇到溃逃的大檀,连破七大将,差点生擒大檀,只可惜当时花木兰担心拓跋焘的安危,王帐虽破,却没有抓到大檀。

    也就是那一战,作为先头部队的丘林莫震中了埋伏战死,拓跋焘后来追悔莫及,若是继续西进追赶溃逃的柔然大汗而不是原地驻扎,一来不会中埋伏,二来也就全部平定了柔然了。

    可如今,丘林莫震还不知道在哪里。

    这位后来是右军的抚军将军,照理说,拓跋焘赐封源破羌为左军将军时,应该同时让右军的抚军将军由丘林莫震担任的,可如今丘林莫震还在羽林军中,而左军和右军却被分给了长孙翰带领。

    在黑山大营没有建立起来之前,北面的柔然屡次侵犯,都是靠当时还年轻的长孙翰抗击的。他原本是平北将军,镇守北方边境,柔然人至今一提起“长孙将军”都很畏惧。

    夏鸿和原本的左军镇军将军都是他的老部下,黑山大营也多有他的部将。

    后来先帝去世,太子拓跋焘继位,长孙翰奉召返回京城,加赐平阳王,在云中之战的第二年十月北伐柔然,因功被封司徒,打的柔然惊惧北逃,夺了黑山外大片土地和牧场,便宜了黑山大营。

    至于后来拓跋焘下令攻打夏宫,长孙翰也随之前往,他虽不在镇守边关,在四国之中也颇有威名。

    长孙翰已经是平阳王兼司徒,后来权倾朝野的崔浩也是这个官职,可见如今长孙翰文武双全,有多受器重。

    左右军被分给长孙翰,再加上他原本就领着的人马,西线的人数已经不比东线少,拓跋焘所带的中军和羽林军甲胄齐整,又多是鲜卑大族的家将家兵、或北方汉阀的强宗子弟,兵强马壮忠心无比,自然是留下拱卫王师。

    拓跋焘下了令,便有使臣去平城和黑山城传令,长孙翰攻打完夏国后刚刚回到平城没多久,前段日子奉召来黑山,想来如今已经快到了。

    就在贺穆兰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为何丘林莫震没有成为右军的抚军将军时,夏鸿麾下的副将,右军的抚军将军突发恶疾,不可能再领军作战了。

    右军的抚军将军是一位老将,一直辅助夏鸿练兵和管理军务,他一死,人人都以为王猛就会接替这位抚军将军的位置,结果第二天拓跋焘下了旨意,派来了一位陌生的将军,接替了此位。

    来者正是丘林莫震。

    如此一来,右军有丘林莫震,左军有源破羌,中军有库莫提,都是深受拓跋焘器重的年轻将领,而且对拓跋焘忠心耿耿。

    拓跋焘此人粗中有细,在三军之中都留有心腹,一来防止日后生乱,二来有心腹在军中,若真有偏袒或苛待之事,很快也能上达天听。

    只可惜了王猛,夏鸿身边这位抚军将军并无什么才能,他留着他的位置,原本就是准备给攒够军功的王将军顶上的,结果突然空降了一个新将,抢了王将军的位子不算,临时多个不熟悉的副手,让夏鸿更是头疼。

    唯有贺穆兰又是高兴又是遗憾,情绪复杂。一方面,她知道王将军颇有大才,最适合做这个位置,可一方面,她也知道丘林莫震清正严明,而且他入了右军,她也许还能间接救他一条性命,对此也颇为满意。

    是以右军中人人都有不满的时候,只有她似乎对外界毫无所动,继续做她的事情。

    王猛的人缘和威望太好,丘林莫震刚到了右军就受尽了白眼和排挤,后来还是王将军亲自出面,表示愿意辅佐好右军这两位上将,这种排挤才少了一点。

    大概是因为贺穆兰之前没做出什么让丘林莫震穿小鞋的事情,某一日她去大校场练兵,正好遇到丘林莫震,竟约她休沐之时去黑山城的酒楼坐一坐。

    此时的丘林莫震二十有七,因为父亲有功战死而入的羽林军,后来升做羽林郎,在朔州之战中立下不少军功,得了拓跋焘的看重。

    如今他正是青壮之时,花木兰下半年才满二十,真正是一员小将,他这般折节下交,贺穆兰不能推辞,便约了下次一叙。

    眼看着北伐已经提上了日程,远在高车的狄叶飞,则已经抵达了金山会盟之处。

    狄叶飞要去的金山,属于南麓,位于柔然西南,所以他们走了两个多月,这才从黑山大营到了金山附近。

    他身为北魏的使臣,又是高车最大种族狄姓阿其火的后人,带着给高车的希望而来,自然一到高车,立刻就受到了所有人的欢迎。

    按照高车人的规矩,每年春天的时候,柔然北面和西面的高车部族便会向金山进发,在山脚下会盟,换取各自需要的东西,男女也在此时结下鸳盟。

    高车同部落间很少通婚,多是和不同部落通婚,以确保产下健康的孩子,春天是万物繁衍的季节,不但牛羊,就是人在此时,也是春意融融。

    狄主真的部落就在天山的东北,又是吴提的领地,被压迫的厉害,早就生了叛逃之意,同为狄姓的同族早就知道了他的想法,却没想到他居然真有这么大的魄力和决心,真的带着族人整整走了半年,避开柔然的骑兵,投奔了魏国。

    狄叶飞带来的使者里一般是高车的士卒,一半是狄主真带来的部落中自愿前来的部民,他们先是找到了其他狄姓部落的族长,将狄主真已经顺利南下的事情告知,再去探探口风,看他们愿不愿意南下。

    大部分人都是很谨慎的态度,对于南下的事情还在观望,只有阿其食的部落明确的肯定了他们愿意南下。

    阿其食是狄姓部落负责狩猎和制作食物的部族,所以被柔然人压迫的也最为历害。他们会在草原里挖掘一些可以吃的根茎,也会制作风干的肉、用动物的内脏制作一种肉肠,用于保存肉类。

    这种保存的习惯,原本是为了让高车人在食物富足的时候储存食物,以待没有食物的时候食用的,结果柔然人就把阿其食这支当成定时扫荡的对象,近几年来,这个部族竟然开始饿死人了。

    阿其兵虽在观望,但对狄叶飞很亲热,想来心中不是不心动的。狄叶飞只好带着阿其食先从小的部落下手,争取他们的归附之意。

    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些高车人里会不会有人告知柔然人消息,所以狄叶飞只能掩藏身份,只拜访各部落的长者和族长,送给他们来自南边的盐和茶等物作为礼物,想法子争取他们的支持。

    狄叶飞走时,狄主真嘱咐过他,狄姓部落并不难办,一旦有人开始跟着他南下,必定就有不少人也随从一起南下,比较麻烦的是高车人的斛律氏和袁纥氏,这两姓若不同意归附,至少有一半高车人不可能帮助魏国抵抗柔然。

    狄叶飞此行的最重要目的不是带走高车的老弱妇孺,而是要带领高车人对柔然反戈一击,他自己并没有多少人马青壮,只能靠这些高车部族支持。

    不过狄叶飞一点都不担心。游说这种事,被游说者一定是倾向于能获胜的那一方,他出行时,花木兰信誓旦旦北伐之时不在四月就在五月,那他不过再呆上半月,就能听到南面来的消息。

    一旦大魏的兵马势如破竹,这些高车部族就会主动找上他,要求合作。如今他不过就是一个陌生人,虽有狄主真之事在前,但想要获得所有人的支持,想想也不大可能。

    他只要人在这里,便是最好的旗帜。

    来自大魏的旗帜。

    所以狄叶飞也不着急,每天在金山下东边逛逛,西面看看,由各部落的族长带领着结识新的朋友,大致了解柔然和高车的情况,同时也向他们介绍魏国的局势。

    因为狄叶飞长得实在太好,这长相也很唬人,自然大受欢迎。

    高车人能歌善舞,喜欢漂亮的美人、喜欢歌唱得好、能够舞蹈的人,往往一族的族长并非最强大的,倒是杰出的同辈之中长得最好,最懂得生活的人。

    狄叶飞的母亲是西域的歌者,他也会唱不少动听的歌谣,也许是在高车人这里他不需要一天到晚寒着脸,抵抗别人如同看女人的表情,狄叶飞的坚冰也像是被这草原的春意给融化了,更加动人心魄。

    斛律氏、袁纥氏和狄氏的天穹庐每日载歌载舞,在金山上取煤的族人一日不回返,他们就要在这里呆上一日,直至熔炉燃起,开始锻造一年用的铁器。

    狄叶飞虽然是“阿其火”,却一点控制炉火的技能都不会,好在自从他的祖上被掳走到了魏国以后,控制炉火的本事由掌管知识的阿其真部族教给了另外一支狄姓。这支狄姓也是狄叶飞的近亲,狄叶飞如今便是住在他们的部落里。

    这一夜,斛律氏又点了篝火,想要同欢,便请了狄叶飞和他的同袍们一起前去参加晚会。

    等到了那里,狄叶飞才赫然发现,这晚会不是别的,竟是斛律氏的女子准备相亲而设的。除了狄叶飞和他这群人,还有其他部族里的年轻小伙一起参加,围着天穹庐外好几圈。

    斛律是大族,女子也多,男男女女围着篝火而坐,男子们上前表现自己的各项本事,只要有姑娘看中了,当晚便能成就好事。

    若是一个男子得到好几个姑娘的欢心,那男子就有福气了,女人们为了男子选择自己,也会表现出自己的本事或长处。

    狄叶飞虽是高车人,但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他后来去的黑山大营,是个连女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一时间,同来的火伴跃跃欲试,狄叶飞却没什么兴趣地坐在原地,看着同袍们跳入中间或摔角、或高歌。

    这些家伙,辛苦了几月,到了这里开始放纵起来了!

    他笑了笑,撑着脑袋看他们摔角。

    没过一会儿,几个同袍就被属意的少女看中,起身牵走了,狄叶飞坐了一会儿,他身边竟空了,只剩他一人。

    这样就有些尴尬了,狄叶飞站起身子想要离开,就在这时,一个刚刚连摔了三人的高壮汉子笑着走到他的面前,对他伸出一只手……

    斛律蒙是斛律氏族长的幼子,因为生来就壮,等长到十六岁,倒比他的哥哥们都长得要老成些。

    高车的男人十六岁就能参加这样的“晚会”,斛律蒙虽然刚刚十六岁,但他长得催熟的脸倒是占了便宜,没给人留下“胎毛都没有干”这样的印象。

    此次他是陪着自家的姐姐们来的,因为他的摔角功夫好,两个姐姐千叮呤万嘱咐,若是有难看的男人选了她们,他就要上去把他们摔倒,好让他们知道斛律氏的女儿不是那么好求到的。

    斛律蒙是听话的弟弟,放倒了好几个没看清斛律姐妹真面目的男人。

    “所以男人嘛,都只知道看脸,那两个凶女人,有什么好……”

    斛律蒙正在自言自语,却突然看到了独坐一旁的狄叶飞,那沉静的侧脸一下子就撞入了他的心扉,让他傻乎乎地走了过去。

    被家中母老虎们管的死死的斛律蒙,从未接触过这样“安静”的女子,更美好的是,这样美的女子,身边竟然没有兄弟把关?

    他走到近处,再看到抬头惊讶看他的狄叶飞,心中嘭嘭嘭跳的更厉害了。

    绿眼,冷艳,充满异域风情。

    走进她身边,甚至闻不到高车女人身上常闻到的牛羊气味。

    高车女人负责挤奶、放羊,时间久了,总是有一种萦绕不去的气味,往日他闻得惯了,并不觉得有这种味道有什么,可这个女人身上一点奶味和膻味都没有,反倒让他顿时觉得身边的空气为之一净……

    “你……你好,我……我是……”

    斛律蒙结结巴巴地伸出手,想要邀请狄叶飞同欢。

    “我,我……打败了三个人,能……能……”

    狄叶飞莫名其妙地站起身,待听到他的话,心中了然。

    大概他在族中比较厉害,赢了几战后无人应战,也没有姑娘挑选他,他只能找对手邀战以吸引姑娘的注意了。

    难不成他长得柔弱,看起来像是个好对付的,柿子捡软的捏不成?

    狄叶飞挑了挑眉。

    右军中多有杂胡,摔角平日里也是经常玩的,他们火里有花木兰那个强人,同火几个每日被摔来摔去,人人都有一手摔角的好本事。

    这黑脸汉子看起来憨厚,想不到也是蔫坏的,只是想挑软柿子吃,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狄叶飞最恨别人因为他的脸看不起他,想给这汉子一个教训,便点了点头。

    那汉子见狄叶飞点头了,从额头红到脖子,似是不敢置信地问道:“什……什……什么,你竟同意了?!”

    ‘还在作态。’

    狄叶飞心中冷笑,却表情平静地点了点头。

    “这里不行,你跟我来吧。”

    我让你知道什么叫丢人现眼!

    那汉子露出一个像是少女怀春一样的表情,惴惴不安地跟着狄叶飞,好像没明白为什么能同意,就连对面也有几个女人惊讶地站了起来,像是看到鬼打架一样。

    狄叶飞带着那汉子走到中间比斗之处,颔首道:

    “就在这里吧。”

    “哈?啥?”黑脸汉子早就已经变成了红脸汉子,再听到狄叶飞的话,已经不是受了惊吓,而是魂归天际了。

    “这……这这这这里不好吧……我我我……我有些接受不了……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去个隐秘的地方啊!

    我我我还是第一次啊!

    一时间,四周的口哨声,欢呼声不断,还有人大叫着“就在这里!就在这里!”之类的话。

    狄叶飞被一片口哨声吹的心中烦躁,伸手一抓他的领口,栖身上前……

    “你不动手,那我先动手了!”

    ‘我的天啊!我还以为她是个安静的女郎,怎么比我家两个姐姐还豪放!’那汉子被突然抓住了领口,不知道是该捂住自己的领口好,还是就任他被掀开衣襟好。

    ‘呜呜呜……难道要被她当众撕了上衣?我我我我……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啊!’

    狄叶飞可不管他怎么想,贴近后一手抓住他的领口,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在斛律蒙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用臀部顶住了对方的腰部,等狄叶飞微蹲再起,已经将他摔了个过肩摔,飞出去好远。

    这是同火众人对付花木兰的绝技,他力气大,往往不能靠蛮力取胜,人人都有几手四两拨千斤的本事。

    如今狄叶飞乍一使来,效果拔群,斛律蒙被他摔倒在地上,满脸还是懵懂,根本看不出什么斗志。

    狄叶飞往日都是和强手对抗,这斛律蒙哪里能和贺穆兰相比?他虽然长得像女人,可力气和肌肉都是有的,一个成年男子对另一个成年男子用了过肩摔,对方还毫无防备,真是摔得头晕眼花,半天爬不起身来。

    围在斗场旁边的男男女女原本是想看好戏的,结果野战之戏没看到,就看到强壮的斛律蒙飞了出去,顿时一片大笑,有些小伙子用着高车话就开始嘲笑起了他来。

    ‘她为什么要摔我呢?’

    斛律蒙躺倒在地上,睁眼看着天上的满月。

    ‘她明明答应我的……是了,一定是我扭扭捏捏,惹恼她了。她也许不一定是要和我在这里欢好,只是考验我,结果我却退缩了……’

    ‘她,她力气好大,难怪喜欢主动……’

    斛律蒙被奔到身边的两个姐姐拉了起来,甩了甩脑袋,又走到狄叶飞身前,干脆的就开始脱衣。

    这下哨声吹的更响了,就连斛律蒙的两个姐姐都忍不住笑着叫了起来。

    “阿弟,你要是赢了这美人,姐姐们给你烤羊羔!”

    “阿弟,这次来的都是狄氏的人,你得给我们斛律氏张脸啊!”

    ‘什么赢啊,我这不是顺从美人儿的意思,在脱衣嘛……’

    斛律蒙脱到袒胸露/乳,将健硕的胸肌高高隆起,抬眼看着狄叶飞。

    ‘你的考验我做到了!快把我带走吧!’

    “你以为你脱完了衣服……”

    狄叶飞哼了一声,又伸出手去。

    触手滚烫,这斛律蒙的身体竟烫的吓人。

    砰!

    狄叶飞又干脆利落的摔了他一个过肩摔,一脚踩在斛律蒙的胸膛上。

    “我就会怕你吗?”

    狄叶飞对着满脸“我怎么又被摔了”表情的斛律蒙,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

    他可是大魏的百夫长,上马能作战,下马能当使臣之人……

    怎能被斛律氏一干年轻人小瞧?

    这下就算斛律蒙再怎么蠢笨,也察觉出狄叶飞对他无意了。春寒料峭,他脱光了上衣,后背冰冷,胸前却被踩着一只大脚……

    咦?大脚?

    虽然这女郎长得高挑,这脚也未免太大了点吧?

    狄叶飞见这汉子还对着他的脚盯着不放,心中想想自己大概太侮辱人了,所以收回了脚,施施然地回到了原地,继续坐下。

    留下一群男男女女,对地上身心俱受到打击的斛律蒙投以热切的目光。

    接下来的时间里,冲着狄叶飞来的人却越来越多,有些汉子大概是已经有姑娘看上了,见心上人站起身朝着狄叶飞去,顿时不甘地又跺脚,又咒骂,甚至还有人跑到狄叶飞面前来吵闹的。

    “你这人好不要脸,既然看不上人家,就不要每次都出去摔人家啊!你你你……你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你就不知道拒绝嘛!你有这本事去打猎啊!打仗啊!在这里摔男人难看不难看!”

    有个女人见心上人受辱,跑到他前面就嚷。

    狄叶飞总共也没和几个女人相处过,他母亲是个柔情似水,手段颇高的女人,他从小只觉得所有的女人说话都温声细语,极是柔弱,所以即使有女人在他面前吵闹,他也只是好脾气地回她:

    “你说什么?原来是可以拒绝的吗?”

    他还以为这和黑山大营一样,一旦有人邀战便不能拒绝呢!

    原来高车人这般友好,若不想打,就可以不打的!

    害他一见人伸手就下场比试一番,累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狄叶飞揉着后腰,觉得自己真是冤枉。

    难怪人人都说要入乡随俗呢。

    这个女孩见狄叶飞温声和她说话,绿眸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冷了,居然也微微脸红,在心中唾骂了自己一声。

    ‘这女人好生厉害,长的又艳丽,竟让我也害羞起来了。’

    她丢下一句“你不喜欢当然可以拒绝啊!”,捂着脸落荒而逃了。

    接下来的时间,狄叶飞就舒服多了,他原本就不是好斗之人,只要有人到他面前伸手相请,他就摇头拒绝,被拒绝的高车小伙儿虽然很是失望,有些人甚至站在他面前求他再考虑一次,但他真的拒绝了,也没有翻脸。

    比起黑山大营一不出战就被骂“孬种”来,实在是有风度多了。

    斛律蒙的两个姐姐长得是典型北方草原女子的样子,脸庞四方,眼睛狭长,加之骨骼有些粗壮,所以坐到后来也没有几个男人邀请。

    留在最后的女子,不是长得特别漂亮的,就是不怎么好看的,但凡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一群姑娘坐在一起,看着对面狄姓氏族里遥遥而坐独自一人的狄叶飞,开始指指点点。

    狄叶飞自然是注意到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女子都要指点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狄叶飞也是从没有碰过女人的初哥一枚,这大会又是为了什么而办的人人都知道,他心中由不得也敲起了小鼓。

    他长得美貌,远不是女人喜欢的类型,不过在家乡时,也有不少年纪大的女郎喜欢他这副皮相,经常示好。他不知道是不是草原女子没见过他这样的类型,反倒对他升起了兴趣,要不然就是他刚才太过勇猛,一人胜了七八个小伙子,让女人心生爱慕……

    要不然,她们老指点自己做什么呢?

    狄叶飞看看已经不知道被拉到何处去了的同袍,再想想因为矜持没有上去唱歌跳舞的自己,有些不甘心。

    他……他明明也摔角了的。

    怎么就没姑娘到他面前邀请呢?

    他当然不是随便的人,但至少有一两个女郎来邀请她,也显得他没有那么尴尬啊……

    真是恼火,若是火长那样的真汉子,一定会吸引一堆女人自荐枕席吧。

    另一头,几个女人坐在一起,叽叽喳喳。

    “你们说,那狄氏来的女人是什么来头?去年你们见过吗?我每年都在,没见过她啊……”

    “绿眼睛呢,大概是西边来的吧。长得确实漂亮,身材也高挑,就不知道胸和屁股长得什么样,哼,穿的这么厚,一定不怎么样。”

    “我阿兄刚才被摔的脸上不好过,就这么走了。哎,我表妹一直喜欢我阿兄,这下冒出来这么个女人,表妹一定难过死了。”

    一个女孩看了看右边远处一个埋着头的女孩,长叹了口气。

    “不过身手这么好,身体一定更好,这样的人好生孩子。我要是有阿兄,我也希望他能和这样的女子产下后代。就不知道远看好看,近看怎么样。”

    一个女孩支着下巴想了想,突然站起身,对着众多女孩笑道:

    “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多无趣啊,那边部落里的人大概也不熟悉她,女孩们都不和她搭话。我干脆把她邀请到我们这边来,你们看看她近看好不好看,我们再聊聊,若没心上人,介绍给家里的兄弟算了!”

    她异想天开,自然有人愿意让她出这个头,这女孩被怂恿了几下,鼓着勇气就去请狄叶飞了。

    狄叶飞正在懊恼居然没女人看上自己,又再心中腹诽长得还没自己好看有什么好气的,耳边突然传来动听的女声:

    “那个……你姓狄是不是?”

    狄叶飞抬起头,见是一个皮肤微黑,但长得甜美的姑娘笑眯眯看着自己,微微一愣,点了点头。

    “我是斛律燕,我能邀请你去我那边坐坐吗?”

    斛律燕忽闪着大眼睛,欺骗的看着他。

    狄叶飞眨了眨眼,想不到居然真有姑娘邀请自己了。

    鲜卑女子奔放,高车女子大方,诚不欺我!

    我……我到底要不要今日……

    可吐罗大蛮说,那滋味实在不太好……

    可我都二十岁了,还没脱离童子身份,实在是丢人……

    狄叶飞天人交战了一阵,想到明早同袍若是看到他一个人孤孤单单,也许还会笑话,便站起身子,鼓足勇气说道:

    “你……你带路吧。”

    他红了脸,那小姑娘看到他脸红,眼睛更亮了,上前拿住他的手,带着他就往斛律氏族的方向走。

    狄叶飞又忐忑又害羞,还有些烦恼那男女之间的事情到底怎么做,恨自己没找吐罗大蛮问清楚,就被拉到了一群女孩子中间。

    “就是这里了,和我们一起吧!”

    斛律燕笑嘻嘻地按下他。

    什么!

    狄叶飞眼睛瞪得浑圆。

    “一,一起?这么多人?”狄叶飞环视四周,咽了口口水。“人也太多了,这,这不好吧?”

    他无福消受啊!

    “这人还多?刚才更多呢,好多姐妹都跟心上人跑啦!”斛律燕笑嘻嘻的伸出手,摸了下狄叶飞的脸。

    “哎呀,你不是没吹过大漠的风吧,皮肤怎么这般嫩!”

    嫩吗?

    他还觉得北边干燥,到了黑山,脸都糙了呢。

    “脸嫩好!”另外一个姑娘挤上来,一下子摸了摸狄叶飞的胸。“你穿的真厚……不过……哈哈,你果然是平的!”

    她的比较大!

    “咦平的吗?她这么高挑,看起来不像啊!”一个姑娘也伸出手,还捏了捏,弄的狄叶飞惊的站了起身,护住胸口。

    这群女人怎么回事?都疯了吗?

    可怜他站起身,立刻就有人摸了他的屁股。

    “翘是翘,摸着也结实,就是不大,我看不好生养……”

    这女孩的心上人刚才被狄叶飞摔了,她心情不好,对狄叶飞难免有些恶意。

    狄叶飞跑也跑不掉,又不想对女人动手,被一群女人围着上下其手,悲愤欲死,只能落荒而逃。

    都疯了!

    全都疯了!

    说好的柔情似水呢!女人太可怕啦!

    ***

    黑山城。

    贺穆兰因为要北伐的事没办法休沐,和丘林莫震约好的见面也往后推迟了一阵,对方知道虎贲军重要,也没有介意,反倒让她不要太辛苦。

    但花木兰家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到现在春夏的衣服也没有送来,贺穆兰鞋子都要臭了,没办法,只好抽了个空,叫那罗浑去黑山城,把她在鞋店里定制的鞋子拿回来。

    那罗浑休沐时去了黑山城,从那店里凭借当初给的一根紫色丝带取回了贺穆兰的鞋履,一拿到手上,却愣了愣。

    这火长的脚,也偏小了点吧?

    那罗浑和贺穆兰身高相仿,他找个石头坐下,拿自己的鞋和贺穆兰的鞋比了比,自己的鞋大了一圈。

    “哼哼,火长,我终于知道你的秘密了……”

    那罗浑得意地大笑了起来。

    原来火长脚小!

    脚小下盘就没有脚大的稳,火长手上功夫了得,力气也大,可他下盘不稳!

    原来他们这么多人打不过他,破绽就在此处!

    那罗浑兴奋地把系着两只鞋的带子往脖子上一绕,将几双鞋挂在脖子上,立刻打马就回了大营。

    他终于知道了打败花木兰的关键!

    他终于可以赢他一次了!

    虎贲军帐中,贺穆兰头疼欲裂的批示完这个月的花费,便见的那罗浑脖子上挂着一堆鞋子掀了帐子进来。

    她脚下正热的难受,见那罗浑回来,立刻高兴地迎了上去。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辛苦了,还要让你跑一趟……”

    那罗浑从脖子上取下鞋,伸手递给贺穆兰。贺穆兰刚刚接过,突然觉得有人踢她小腿,又用膝盖去拐她的腿弯,顿时条件反射,伸手一拧胳膊一拉肩膀,将进攻者摔于地上。

    ‘说好的不是这样的!’

    那罗浑躺在地上,欲哭无泪的看着贺穆兰放在他面前的脚。

    说好的下盘不稳呢!

    都是骗人的!

第210章 香饽饽

    丘林莫震是一个很有牺牲精神的人,这在花木兰的记忆里有所体现。所以后来他中了埋伏而死的时候,花木兰才会牢牢记住这位同袍,并且抚养了他的孩子很多年。

    丘林莫震父亲、祖父都战死沙场,因为这样的缘故,他原本是不用去军中的,因为丘林家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再上战场了,家中总有子侄是要上战场的。

    可恰在这个时候,丘林家这一房被迁户了,从北方的军镇迁到了南方的上党。

    这是拓跋焘登基后进行的改革,将一个大户分割成若干个小户,然后南迁。因为如今是田地多人口少,北方男丁打仗,南方男丁屯田,家中青壮年纪太大或者太小的时候,便去南方屯田。

    丘林莫震的母亲认为这是让孩子们避开战争的方法,便带着两个孩子南下,屯田上党,他那一个乡里大多是军镇迁来的子弟,所有相互之间也有共同话题,并不憋闷。

    云中大战后,拓跋焘扩充羽林军,军府收集天下战死者家属的名单,发现了丘林家,认为他们家累世功勋却生命不显,便调了丘林莫震去做羽林军。

    羽林军是个好差事,丘林莫震也因此娶了姿容非常漂亮性格又温柔的汉人媳妇,留下妻儿在家中伺候老母,又有弟弟帮着操持家务,日子过的很是舒坦。

    但丘林家族里大概是有为人牺牲的天性的,丘林莫震作战时很勇猛,而且见不得队友落难。无论情况如何危急,他都会去救援,往往同袍们不想回头的,见到他的样子,也会被感染,跟着冲杀一番。

    拓跋焘经常征战,羽林军大部分将领都认识,当他发现丘林莫震队伍的死亡率是最低的时候,不由得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答案很简单,因为丘林莫震从不轻易放弃手下的任何一个兵。

    他性格有些木讷,又很少冒进,这让他的军功并不是最高的,但他底下的羽林郎都很信任他。

    右军的抚军将军报了恶疾上来的时候,拓跋焘正在检阅羽林军,当时他和丘林莫震在交谈,想了想,便把他送去了右军。

    那种念头只是一瞬,连拓跋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丘林莫震送去右军,可能是因为他觉得丘林莫震与其跟着喜欢冲锋陷阵的自己,不如在右军更能得到发挥吧。

    丘林莫震和花木兰的投缘都来自于“不能死”、“不能让部将死”的信念,正是因为如此,在丘林莫震为了拓跋焘而以死相替时,这种牺牲就显得格外动人心魄。

    所以才有后来拓跋焘的以大将军之礼下葬,才有花木兰抚养他家儿子十年的事情。

    但此时的丘林莫震,明显还没有得到同军的理解和支持,所以过的不是那么得意。在黑山城的酒楼中,他要了一盅酒,和贺穆兰两人喝了起来。

    “我约你,是因为你是几位将军中唯一没有对我表现出特殊态度的。”丘林莫震苦笑着说道:“他们都说是我抢了王将军的位置,天知道,我还想一直在羽林军待着呢。”

    “你确实是抢了王将军的位置。王将军等那个位置,已经等了十年了。”贺穆兰笑了笑,喝了一杯酒。

    “你该庆幸王将军和夏将军都是通情达喇人,否则先别说下面人怎么看你,上面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这时候的酒都是浊酒,杯底还有一些残渣一样的混浊物,多是粮食的渣滓。黑山城的酒很少,酒这种东西,必须是粮食充足的地方才能酿造。黑山大营不准喝酒,将士们即使喝酒也不敢放纵,所以在这种全是兵卒的地方,酒反倒卖的比其他地方差些。

    这么想想,这些汉子在黑山城活的也确实够憋闷的。

    “我初来右营,有意想了解些事情,却苦无同袍可以答疑解惑,不知你可能替我……”

    “你说吧。”贺穆兰回答的很干脆,“我在右营中也不过一年多,我若知道的,我就告诉你。”

    丘林莫震大喜过望,没想到这虎贲将军如此好说话,见他答应的干脆,立刻开始问了起来。

    “王将军喜欢什么?”

    “……喜欢……”贺穆兰第一个问题就卡了壳,恼怒地道:“我怎么知道他喜欢什么!”

    “咦,连你都不知道吗?那我如何处好关系……”丘林莫震烦恼了起来,“一点线索都没有嘛?”

    “王将军是个正直的好人,你只要以诚待之,他会理解,不用刻意交好。”

    “那右军中几个派系,究竟是什么情况?”

    丘林莫震来了右军以后,才知道右军并非像外人说的那般一盘散沙,相反,他们不但紧密团结,而且还分有好几个派系,时而竞争,时而互助。

    听说左军是以地域同乡为单位,派系更为复杂,右军相比之下,已经算是清净的了。

    这第二个问题,贺穆兰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派系?什么派系?”她莫名其妙地反问。“右军里还有派系吗?我怎么没发现……”

    女儿派和侄女儿派吗?

    反正都是要嫁过来的派!

    “你……”

    丘林莫震好笑地看着确实不像是假装的花木兰,抹了一把脸。“哎,我总算知道为何右军的众位将军里只有你对我不怀有恶意了,我还以为……”

    我还以为遇到个豁达之人。

    原来竟豁达到这种地步!

    “我真不觉得右军有什么派系。但凡出征,我们都是人人做好自己的事情,从未因为什么人起过争执。我不知道你原来在的羽林军是什么样子的,但我们为将的,带好兵,打好仗,做到处事公允就行了,其他的多想无益。”

    贺穆兰出于对丘林莫震的敬佩,认真劝他:“与其担心这些旁枝末节,不如多关心右军的情况,做好夏将军副手的作用。王将军一直是右军中的智囊,便是我也受他很多照顾,你跟在他后面多学多看,比在我这里乱问要强的多。”

    丘林莫震愣了愣,举起手中的酒杯。

    “是我想岔了,多谢你的提醒,我敬你一杯。”

    这种酒无论是对花木兰和贺穆兰,喝着都像是玩儿一样,所以她也一饮而尽,开始吃起菜来。

    两人谈了半天右军的事情,丘林莫震原本有的许多疑问也得到了解答。当酒过三盏后,丘林莫震好奇地问道:“花将军,你为何会帮我呢?”

    即使没有恶意,也没必要冒着被他连累的风险和他啰嗦才是。

    他去邀请花木兰时,都已经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毕竟如今右军的将军们都不待见他,他和自己走的近了,反倒要遭白眼。

    “为了你的孩子。”

    贺穆兰高深莫测的笑了笑。

    ……

    这花将军不但粗神经,脑子还有些不清楚吗?

    这又关我儿子什么事?

    丘林莫震啼笑皆非地说道:“花将军你莫开玩笑,好生生的,怎么说起我的孩子?我虽……”

    “我帐下有一同袍,原本是我的同火,家中有一孩儿,叫做阿单卓,今年才四岁。昔日他和我并肩作战时,我一见他犯险,心中就会担心,总觉得他若是就这么战死了,他家孤儿寡母不知道要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贺穆兰很老实的说着自己的想法。

    “因为这样的担忧,我对他和火中另外一个娇弱的同火不由得就要多照顾些,但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能永远护的他们的安全,因为他们随时会遇见一个贪功冒进的主帅,丢了他们的性命。”

    “我努力成为右军的主将,将他们收归麾下,便是自信如果是我,绝不会做出让他们无谓牺牲的事情。刀剑无眼,兵者慎重,作为主将,一个人的生死,可能关系到无数人的命运。”

    贺穆兰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丘林莫震会说这么多,但她知道丘林莫震听得懂,若丘林莫震还是那个丘林莫震的话。

    “所以我帮你,是希望你不要因为不熟悉同袍、不信任同袍而妄自丢了性命。右军的人都很直率,并无你之前在羽林军那般复杂,现在虽然对你有些误解,但以后总会慢慢好转的。有什么事情,你不需要一个人去扛,有时候能向别人求助,也是对别人的一种尊重和肯定。”

    贺穆兰叹了口气。

    “想想你家中的妻儿吧,就是为了他们,你也要好好忍耐过这一段时间才是。马上出征在即,有什么想法,不妨和夏将军、王将军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丘林莫震缓缓放下自己的酒杯,郑重地点了点头。

    “受教,我会的。”

    不要再自己扛了。

    不要再想着靠自己来救援什么人。

    你是有同袍,有部将之人。

    不要再一个人死在埋伏之中了,至少也要求救啊!

    贺穆兰看着丘林莫震,略有掩饰地低下头,喝干了杯中的浊酒。

    过了一会儿,丘林莫震起身去会账,贺穆兰推开雅间的门,却看见和王将军关系颇好的突贵一脸看着叛徒的眼神瞪着她。

    “花木兰,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你居然真和丘林莫震在一起喝酒!亏王将军那么看重你!”

    突贵性格不好,否则前世也不会死于斗殴。贺穆兰蹙了蹙眉,摇头道:“我不觉得我和他喝酒有什么不对。王将军不会怪罪我,倒是你们,如此排挤丘林莫震,反倒让王将军更难做。”

    她怕丘林莫震去而复返,压低声音:“你我都了解王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注重大局,不会希望在出征之前闹出这样内讧的事情。连王将军都已经主动示好了,你们到底还在闹什么!”

    这种话自然不能平息突贵的愤怒。

    “右军中那么多资历老的主将,凭什么让一个外人……”

    “那是陛下的任命,你以为羽林军的升迁之路更容易些,还是来我们右军!”贺穆兰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不要做的太过分,否则传到陛下耳朵里,你们就是在害王将军和夏将军!”

    “我言尽于此,你们自己多想想。”

    贺穆兰拂袖而去。

    贺穆兰确实是一个不了解“办公室关系”的人。她是法医,法医圈子小,一个萝卜一个坑,也不存在什么你干得多拿得多的事,所以是非也多。到了右军,她资历最浅,乍然高升,虽然确实有些扎眼,但也没到排挤的地步。

    在她这里,“政治”这一项是没有的。不是说政治能力低,而是她和花木兰一样,都觉得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到无愧于心,便能坦荡荡的活在世界上。

    在别人的眼里,也许确实有派系、有关系、有各种林立的规矩,但在她眼里,无非就是练兵、处理军务、带兵打仗,再无其他。

    军中这么多帅哥壮汉,她连生起绮思的时候都没有,更别说勾心斗角了。连她天性对男性的喜爱都压抑的快要没有了,又怎么会后天再培养出各种斗来斗去的能力?

    她认为丘林莫震是好人,可以帮,愿意帮,她就去做了。

    至于别人怎么想,她不知道,也管不着,她问心无愧。

    不知是那天她说的话起了作用,还是这段时间右军中的情况确实尴尬,丘林莫震据说和夏将军、王将军在军帐中彻夜长谈了一次,到了第二天,右军中情况大变,其他将军对丘林莫震可能还有一些别扭,但像之前那样的排挤是再也没有了。

    虎贲军经常和其他营的人一起操练,练习配合。虎贲是前锋,王将军带的是右翼的护军,两人经常接触,几次之后,贺穆兰见王将军对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的样子,总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她就知道王将军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只是到底王将军是如何牺牲的呢?

    她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已经快要北伐了啊。

    丘林莫震的事情似乎慢慢得到了好转,贺穆兰的个人问题却开始显现出麻烦,因为天开始越来越热了。

    往日虽然大家住在一个营帐里,但这里的夏天夜晚也还算凉爽,因为有“肚子凉了就拉肚子”的原因,贺穆兰一年四季和衣而睡也没人说什么。

    可马上就要北伐,吃喝拉撒都在路上,不可能每次都跑到远远的地方去一个人解决。

    行军的时候,衣服带不了多少,在春夏的时候打仗,汗流浃背是正常的,到了有水源的地方自然就要擦洗一番,否则身上就要害热疮,或者起痱子,到时候一群将士脱光了哗啦啦下了水……

    贺穆兰到底是脱呢?还是脱呢?还是脱呢?

    一想到这个,贺穆兰就深深的蛋疼。

    而且,家中的衣物和东西已经有许久没送来了,实在让她十分担忧。

    ***

    怀朔镇。

    贺穆兰在黑山大营中担忧北伐的夏天怎么过,花家父母因担忧而叹出去的气,恐怕连房子都能掀翻了。

    花家接了帖子,家中没少人,二女儿却无缘无故的没有了,即使街坊邻居再怎么迟钝,也不可能看不出来。所以花木兰一走,他们举家就搬到了怀朔镇南不远处的花家堡,和族人聚族而居。

    族中除了特别亲近的,倒没有什么人知道花家也收到了军贴,花家人搬回来后,因为花父会教族中的孩子们学写字,还颇受别人的尊敬。

    只是当提起花家的二女儿花木兰时,花家人不是叹气,就是落泪,就连花家小弟也说不清楚,只说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样的说法让花家堡众人浮想联翩,有的觉得花木兰是不是和人私奔了,这种事在鲜卑女儿家也不是没有;有的觉得花木兰是不是病死了,为了让花小弟不害怕,就说去了很远的地方;

    还有的觉得花家应该有什么难言之隐,但因为都是累世的亲戚,也不好多问,只是花家二女儿的事情,便成了一个难言的话题。

    花家的大女儿早嫁,嫁的也是军户之子,她回来过几次,似乎对家中父母有所不满,又一次摔了门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只是偶尔往家里捎些东西。

    这种情况,让花家堡的人更加难以猜测花木兰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花母袁氏一说到女儿就哭,更是让许多妇人无法把这个问题继续谈下去。

    花木兰从军去了,军贴送到的怀朔镇的住处,而怀朔镇的房子如今没有空着,给了花木兰的亲大伯之子花克虎住。

    他如今是怀朔的镇戍校尉,守卫怀朔城的安全,花家要送给花木兰的东西,都是靠花克虎转交给军府、去黑山大营的同乡,或者就干脆是花克虎的部下亲自送去。

    花克虎自然是知道花木兰去了哪儿的,他是花木兰的亲堂兄,他父亲死于云中之战,花家会搬来怀朔镇,也大半是为了照顾这个侄儿,为了叔叔家的事情,他只能隐瞒着花木兰的事情。

    但随着时间一日一日过去,花家一直在担心的事情——花木兰被戳穿身份或花木兰战死不但没有发生,花木兰从军中捎回来的东西还在源源不绝的交到花克虎这里。

    一开始还只是散碎的银钱和布帛,军中财物不好保管,大多是比市价贱一点的换成金银,然后再拖乡人带回乡。花家的人都识字,自然也不怕乡人克扣钱财,最多请人吃一顿便是。

    但再到了后来,散碎的银钱变成了金子,送回来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有一次,甚至捎回了四匹好马,说是送给花克虎和花家小弟骑乘。

    这种驯好的战马价格不便宜,而且四匹马是两匹公两匹母,正好可以配种,这在怀朔来说,已经是重礼了。

    到了此时,花克虎要还不知道堂妹混的不是一般好,那就是傻子了。

    说到这个堂妹,花克虎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小时候的花木兰性格就不是很娴静,爱跟着花父舞刀弄枪,力气也越来越大,后来竟到了乡邻的孩子都打不过的地步。

    但她虽不娴静,却也不是活泼可爱,或娇憨甜美的性格,性子说好听是刚毅,说不好听就是有些倔强。花克虎自然是喜欢和娇滴滴的花家大姐儿玩,和一个怎么打都打不赢的堂妹,接触实在不算多。

    花木兰替父从军时,花克虎才算是对这个妹妹真正起了敬佩之意。他虽没去过黑山大营,但在怀朔镇,每日里的操练和军营生活也让他知道一个女人在军中生存有多么不易,更别说那是直面蠕蠕的地方。

    他住了花家的房子,经常送东西过去,便是希望这个堂妹能好好的活着,早日还乡。他在军中认识许多不错的小伙子,等她回来,他就能给她说门好亲事,不用再这么辛苦的活着。

    军中儿郎只要活着,军府都定期会帮他们送信,很快的,花家都知道花木兰先是当上了某个王爷的亲卫,后来又在比武中取得了大胜,当上了虎威将军,统领两千的人马。

    当知道花木兰当上了将军时,花父愁得一夜没睡好,不停的念叨“叫她不要出头叫她不要出头,怎么一点都不听呢!”

    花母知道花木兰一当上将军十年八年是别想回来了,等再听说将军都是有亲卫随身伺候的,花木兰又不知道哪里收了几十个奴隶作为侍从,袁氏的脑中就差没有出现自家女儿坐在大帐中,脚下匍匐着许多男人,这个给她喂甜瓜,那个给她捏脚的样子……

    哭的眼睛都要瞎了。

    对于这个一辈子相夫教子,性格温顺保守的女人来说,女人收了男奴,还一收几十个,又有亲兵奴隶近身伺候,简直就是伤风败俗。

    “我……我就不明白,我好生生一个女儿,怎么就变成这种样子了……”

    花母觉得花木兰走之前都是乖巧听话的。她力气大,从小家中的力气活都是她干,可她从来也没有埋怨过。替父从军,全家人都想着她一定会想尽办法离开那可怕的地方……

    可她好,完全不顾自己是个女儿家,也不顾家中年迈的父母,竟真在军中如同男子一般风生水起的做起她的将军了!

    对于花克虎来说,什么都是能替堂妹处理的,只有一种不可以。

    便是眼前这种情形。

    那一日。

    “请问……这里是花将军的家吗?”

    一个身穿红色衣衫,长得稳重诚恳的中年妇人敲开了花克虎的门。在她的身后,站着好几个妇人,俱是红衣打扮。

    “是啊。”花克虎以为这个花将军说的是自己,纳闷的看着眼前几个上了门的妇人,那几个妇人微微行礼,抵上一张牙牌。

    “我们是媒氏,我是首官,姓乙弗。有位使君看重花将军的人品才能,派我们来说亲的。”

    那为首的中年妇人笑了笑,见花克虎眼神放光,顿时心中大安。

    她乃平城最有名的官媒之一,千里迢迢来这里,断没有说不成亲的道理!

    这不,一看到她的牙牌,花木兰的家人就已经露出喜意了!

    “是哪位使君看重我?”花克虎大喜道,握着牙牌傻乐,“我才到怀朔没有几年,竟然还能让上官看重……”

    官媒不为普通人家说亲,因为官媒也是拿朝中的赏赐过日子的。普通百姓自有私媒来说,最后到官媒的衙门去登记,也算作她们的能力。

    他们鲜卑女儿精贵,一家有女百家求,愿意嫁军户或者军中子弟的不多,毕竟一不小心就当了寡妇,想不到他这般受欢迎,还有人倒……

    “嘻嘻……”

    “呵呵……”

    那乙弗夫人身后的年轻妇人们笑了起来,笑的花克虎满脸通红,不知道哪里出了错。

    “是我没有说清楚。花将军自然也是年轻有为,不过这次我们来说亲,说的倒不是您。”乙弗夫人笑了笑,拿出一张名帖。

    “我是受了黑山大营的尉迟夸吕将军所托,来给家中一位侄女说亲的。”

    “尉……尉迟……”

    花克虎拿着名帖的手一抖,差点没有握住。

    乙弗夫人矜持地点了点头。

    “是,正是八部大人的尉迟家。”

    “我……我这没办法决定,我只是花木兰的堂兄,他父母……”

    花克虎结结巴巴地抖着那张名帖,倒不是受宠若惊,而是吓得。

    “请问,这里是花家吗?”

    一个蓝衣的中年女子也进了小院,带着几个从者。

    “我是沃野镇的官媒刘氏,敢问花木兰将军的双亲可在?”

    一时间,王对王,红衣夫人和蓝衣夫人针尖对麦芒,小院中似乎都能听见花克虎无奈的呻/吟声。

    哦,不是似乎,是他真的嚎了。

    “我的老天爷,这是怎么回事……”

    花克虎握着牙牌和名帖,欲哭无泪。

    他一大好男儿,二十多岁讨不到媳妇。

    他那从小既不受男人喜欢也不受女人喜欢的堂妹,一到了军中,竟然还有这么多媒婆来说亲……

    叫他这么英俊神武温柔体贴的男人怎么活!

    他长得还比花木兰帅……阿不,漂亮……阿不,反正要好看的多!

    早知道当初就不来怀朔,去黑山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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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2325/ 第一时间欣赏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 作者:祈祷君所写的《木兰无长兄》为转载作品,木兰无长兄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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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介绍:
出门见火伴,火伴皆惊惶。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变态狂。 从二十八岁女法医穿成卸甲归田后的花木兰,贺穆兰表示压力很大。 和故事里的结局完全不同,没有鲜花和掌声。这个卸甲归田,年已三十的花木兰,已经是乡野传闻中的一个怪物。 她是鲜卑和汉人混血,身材高挑,样貌并不美,她杀过人,握过刀,气质冷冽,力大无比,又有和男人们同吃同睡十二年的名声,早已做好孤独终生的准备。 拒绝柔然使者和亲请求的一句“我癸水从未来过”,更成了她身为女人败笔的原罪。 被乡人坑的一脸血的贺穆兰,坚决表示: 若是能再来一次,她一定隐瞒身份,接受官职,升职加薪,登上人生巅峰。 反正不受这洋罪! 穆兰:唧唧……唧唧……唧唧……(断了!) 众人:…… 先谢过兰陵孙氏的给力封面。本文在存稿中,入放心跳坑。木兰无长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木兰无长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