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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祈祷君     木兰无长兄txt下载     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 练武木兰

    十四骑士走后,花小弟从家中的柴堆里翻出了不少丝絮。

    丝絮比布匹更容易换取货物,因为丝絮可以做丝絮纸,或纺成丝线,也可以贴在竹窗上作为遮挡风寒的窗布,还可以填充与夹袄中作为丝绵棉袄使用。

    若是将布匹塞到柴堆里,自然是会被花木兰一家发现的。可是丝絮却是轻柔细犬物,它们被积压成很小的一团团丝絮绒球,细密的塞在柴缝之间。若不是花小弟清早起床劈柴,大概还没有发现柴堆里被塞了这些东西。

    花小弟把所有的丝絮都翻找出来,小心翼翼的排掉上面的灰尘,大约装了三四个筐子。

    这三四个筐子的丝絮,大概够他们花家生活几年了。

    花小弟把筐子搬出屋子找自家阿姐的时候,贺穆兰正在屋前练武。

    花木兰的记忆并未十分清晰的遗留给贺穆兰,贺穆兰严重怀疑花木兰是不是和她一样穿了,所以只留下了大脑里的记忆而不是灵魂中的。如果真是这样,她衷心祝愿这位花将军能彻底过上她最想要的生活。

    尽管如此,她的身体记忆却让贺穆兰完全的继承了下来。这大概能从侧面反映为何许多人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因为身体比大脑真是容易操作的多,至少你发奋的锻炼,身体一定是会变好的,可你要是智商底下,再怎么努力提高智商也是事倍功半。

    贺穆兰练武的原因很简单,既不是想成为万夫莫敌的高手,也不是为了健康,而是——保持身材。

    没错,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她在后世是个医生,而且是个解剖过许多尸体的法医,自然对人体的结构十分了解。

    在同等重量下,脂肪的体积是肌肉的三倍多,这就是为什么许多运动员和健美爱好者一旦停止了锻炼,会发胖到让人无法直视地步的原因。

    贺穆兰估计花木兰大姨妈一直没来的原因是身上的体脂过低,造成了运动型月x不调。

    这是常见于运动员身上的毛病,大概是花木兰在应该来癸水的年纪入了伍,而后大强度的训练让她迅速消瘦,身上的脂肪变成了肌肉,再加上打仗长途奔袭急行军是常有的事,饮食不当就会让体脂变得更低。

    花木兰是典型的高挑身材,若放在现代,她一定是最好的模特之一,花木兰身上无一丝赘肉,流线型的肌肉让她同时拥有女人的柔美和男人的刚劲。

    但这一切得建立在“花木兰即使退伍了但还是没有松懈对自己的锻炼”上。

    为了不让自己的偶像除了“将军卸甲”、“美人白头”之外,还多出个“将军发胖”的传说,贺穆兰只能每日清晨起早做一系列的锻炼,包括打拳、练剑、围着乡间的田埂慢跑等等。

    为了维护偶像的形象,贺穆兰也是蛮拼的。

    若不是每次看到她提着水桶给家里水缸装水,或者随手劈上几段柴,花小弟都露出一副“天啊我居然让我姐姐做了这种事我还是死一死吧”的表情,贺穆兰倒是很想顺便把家中几个大水缸里的水都顺手装满,再把木头都劈成柴火的。

    此时,贺穆兰正提着花木兰留下的名剑“磐石”,做出了一个刺击的动作。

    所谓“磐石”,其实是一把在军中并不吃香的重剑。近战武器中,军中儿郎最喜欢佩刀,即使用剑的,也都是长剑。毕竟劈砍比刺要省力,杀伤力也更大。

    磐石是一把特殊的剑,相传曾是三国时期一员猛将的佩剑,其人因为力大无比,用了许多剑都觉得太轻,他的主公便遍寻名匠,为他打造了这么一把重剑,寻常宝剑,触之即裂。

    至于这员猛将是谁,众说纷纭。但这把剑确实重的要命,到最后意外的落到了花木兰手里,变成了一把实至名归的名器。

    力气不够的人用它,怕是会把它当做钢棍或者狼牙棒一样的东西使。

    花木兰并非江湖上的游侠儿,不会那些精妙绝伦的技击之术,但她的力量让她的剑术走了“以力破巧”的路子,很少有人敢和她硬碰硬的对抗。

    更何况“磐石”虽然在锋锐上并不出色,却是一把极为坚固的剑,正适合她的路子。

    这种大开大合的军中剑法,花木兰这样的人去练才叫相得益彰。

    “阿姊,我在柴堆里发现了……啊呀!”花小弟被鼻尖突然出现的剑尖吓得一声惊叫,手中的丝絮也脱了手,特别可笑的飘散在四周。

    若不是花小弟是个身材瘦弱的男人而非娇小的美女,这丝絮飘扬,两人凝视的画面定格瞬间,倒是个很好的古装片镜头。

    贺穆兰很快就从那种“入武”的境界里脱离了出来,有些抱歉的一把拉起仰坐在地上惊慌失措看着她的花小弟。

    “抱歉,我练武入了神。你不该突然闯到我的院子里来的,阿爷应该和你说过哇。”

    花木托呐呐地说不出声,他没敢说他被突然出现的那么多丝絮冲昏了头脑,所以他只能露出惯有的抱歉笑容,对着自家的姐姐傻笑。

    “呵呵,我忘了。”

    贺穆兰一震剑尖,将半空中飘散的丝絮缠绕于剑上,横到面前看了眼。

    “这是什么?棉絮?我们家有种过棉花吗?”

    “不是,棉花南方才有。这是丝絮,蚕茧表面的浮丝汇聚而成。”花小弟摇了摇头,“阿姊,这是前日那些大人们留在柴堆里的。”

    贺穆兰的脑海里一下子就出现了那十四个青年骑士的身影。

    他们是什么时候塞进柴堆的呢?一想到十四个骑士偷偷取出丝絮一点点塞到柴堆里的样子,她的心就又暖又软了起来。

    贺穆兰看了看花小弟赞叹的样子,轻声笑道:“既然如此,也快过年了,你拿这些丝絮给你家媳妇,叫她做些冬天的新袄子吧。”

    花木托吓了一跳。

    “咦?用丝絮吗?不用了吧,去年阿姊刚给我们堂了新的皮裘衣,今年又用丝絮,太浪费了。”

    丝絮一向是汉人大族或富户们用来填充夹衣的,他们这些普通人家,冬天用厚布做成冬衣,外面穿着皮裘就已经很暖和了。

    冬日不用做农活,最多喂喂家畜,在屋子里是不需要穿的那么好的。

    “这些日子也累着你们了,你们要觉得用丝絮浪费,那就随你们处置吧。”贺穆兰见花小弟还要再说些什么,一边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汗,一边收起剑和他不在意地说道:“他们既然是好意,你们就留着,阿姊不缺钱。”

    花小弟见姐姐真的是把这几筐丝絮都给他了,当下欢呼一声,快活的拎着几个筐子回屋找房氏去了。

    他们舍不得穿丝绵填充的棉衣,但他们的孩子才两岁多,费点丝絮却是没什么的。

    更何况贺穆兰在那些羽林郎们走后就立刻补充了家里的鸡鸭猪羊和粮食,今年冬天还是很好过的。这些丝絮就等于是她送给弟弟一家了。

    贺穆兰说的不缺钱不是客气,她如今真的是不缺钱。

    虽然贺穆兰不知道皇帝赏她的那些箱子里为什么有一小半空了,但她经常在集市里跑,自然是知道剩下的布帛和金银珠宝就够她安逸的度过一生了。

    事实上,她之前一直以为那缺了的东西是分给了花家人,但她后来偶尔翻到的记忆却表明花父花母没有接受花木兰的布帛金银,只取了一些容易放坏的粮食和皮子。

    花木兰修大屋花了一些钱,也经常给父母堂些衣物买点东西。她在弟弟和父母家里吃饭,伙食费是用偶尔去集市买回来的米面调味料什么来代替的,根本用不了多少钱。

    这些空了的箱子已经成谜了,贺穆兰也懒得去管。

    本来就不是她的钱嘛。

    ’

    午夜。

    虽然不是她的钱,但这不代表她可以容忍这群小贼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偷她的东西!

    上次“闹鬼”还没有吓跑他们吗?竟然还敢再来!

    她听到隔壁库房的动静,一骨碌坐了起来,匆匆披上皮裘,在腰间插上短刃,从卧房与库房相连的门穿了过去。

    贺穆兰进入库房的时候,那一群“游侠儿”刚刚悄悄弄开已经被贺穆兰重新换过的铜锁,拥着几个身材瘦高的男人进来,为首的男子长相酷似后世的新疆人,卷发长辫,左耳上挂着一个小佛像的耳环,脸上更是有一股驱之不散的戾气,一望便不是温和之人。

    贺穆兰见到这个男人进来,便知道这绝非是单纯的游侠儿偷盗事件,那几个身材瘦高的男人也绝不会是游侠儿。

    花木兰的记忆告诉了她,这些人究竟是谁。

    或者说,究竟是什么来历。

    所以贺穆兰再也顾不上掩饰自己的身形,从角落中转出,抽出短刃就朝着为首的卷发男人劈去。敌暗我明,那卷发男人刚准备弯腰进门,面前就多出一把短刃来,立刻侧身避让,后退了一步。

    再次转过身来的他,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弯刀。

    他身后的游侠儿吓得腿直哆嗦,可是其他几个卷发男人用能杀死人的眼神盯着这几个上次被“女鬼”吓跑了的游侠,他们也只敢僵硬着站在后面。

    贺穆兰向前几步,反手甩上门,把他们逼出门外。

    逼他们出去是因为他们人多,在狭小的地方打斗对她不利。

    此刻情形就绝不一样了。

    “花木兰?”那为首的卷发男人用一种十分生涩的鲜卑语问出了声。

    “卢水胡人什么时候干起偷鸡摸狗的勾当了。”贺穆兰挑了挑眉,扫了一眼这个最多二十出头的男人。

    “既知我是花木兰,你为何还不跑?”

第17章 卢水胡人

    卢水胡,是指原本居住在卢水地区的胡人。

    卢水胡人骁勇善战,男丁从小习武,整个卢水胡的族人性格都颇为桀骜不驯,是关中胡人的一个大支。因头发卷曲外表醒目,甚至还有褐发绿眼的,是以很容易区分。

    魏灭掉的凉国,就大部分是卢水胡人构成的。

    贺穆兰会说出这样的话,自然不是傲慢。

    花木兰是在神嘉元年(公元428)年接了拓跋焘征兵的帖子当的兵,当年拓跋焘大点兵,为的是第二年的北征柔然之战。

    柔然主要是鲜卑、敕勒、匈奴和突厥等许多民族和部落所组成的汗国,魏国前几位主君对待北方的柔然都采取的是被动防守的政策,建起高城抵御柔然的攻击。到了魏帝拓跋焘登基以后,国策开始转守为攻,以积极的进攻代替被动防守。

    神嘉二年(429年),刚刚年满二十二岁的拓跋焘率着魏军突袭柔然,柔然大汗亲领大军迎战,将拓跋焘围了五十多圈,但因拓跋焘英勇奋战,极大的鼓舞了魏军的士气,其后被左右军的护军拼死解围,拓跋焘更是亲手射杀了柔然当时指挥战斗的大将于陟斤,使柔然兵大惊而败逃。

    花木兰当年就在右军,也正是在这场战役中崭露头角,开始从普通骑兵一步步往上晋升。

    神嘉二年的那场大胜重创了柔然,原被柔然征服的各族人民也乘机起义,使柔然政权陷于内外夹攻的困境,实力大为削弱,这使牟汗纥升盖可汗忧恨成疾,于当年七月病死。

    拓跋焘见柔然可汗已死,便听取汉臣谋士的意见乘胜追击,领着左右军数万骑士继续征讨,将原本在柔然统治下的异族地区全部打了下来。

    那一年,擅长畜牧、能征善战的高车一族被打的丢盔弃甲,全员归附;敕勒人王庭被破,魏帝统一敕勒各部,几十万敕勒人归顺大魏,迁至漠南一带,为大魏放马牧羊。

    而后花木兰从军的十多年间,只要军中没有大战,他们就驻守六镇,抵御贼心不死时不时掠边的柔然人,而皇帝只要开始征召,他们左右军就要轮流随驾,一同跟着皇帝东征西讨。

    由于花木兰所在的部队大部分是鲜卑人,以机动的骑兵为主,所以这十二年间无论是讨伐夏国之战、还是讨伐北燕、北凉,花木兰竟是一场没拉下,军功也一点点累升,从不入流的小兵卒一直攀升到五品的虎威将军。

    太延五年,拓跋焘终于统一了黄河流域,成为北方真正的霸主,他听从司徒崔浩等汉臣的建议,禁止所有胡族继续称呼他为“大可汗”,而改成“天子”,以“魏”为正统,统御诸族。

    这也是木兰辞里为什么前面是“可汗大点兵”,而到了后来却是“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的原因.

    从这时候开始,需要打的硬仗就开始少了,庞大的军费和军中兵士太多造成的耕地荒废成了大魏最大的弊病,于是朝中重臣纷纷联名上奏,告诫魏帝再维持这么多的军队大魏也离败落不远了,必须要开始还退军还耕。

    所以在那几年,天子论功行赏,还军归乡,花木兰趁机提出卸甲归田的要求,颇经历了一番波折,终于回到了家乡。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话,看起来似乎平淡的很,但花木兰从军的这十二年,绝非是什么简单的人生。拓跋焘是一位能征善战的皇帝,花木兰从军这十二年中他用兵之多,足以超出许多人的想象。

    无论是突厥人、匈奴人、卢水胡人、高车人、敕勒人,还是鲜卑人和汉人,花木兰都有“打”过交道。

    “虎威将军”花木兰虽为人低调,但在敌军中名头却是响得很。

    游侠儿敢偷盗花木兰的东西,是因为花木兰如今没有偏将,也没有侍卫,偷不到最多就想法子逃跑就是,正面交手他们是不敢的。

    但从来没听说过有卢水胡做了游侠的。魏境的卢水胡住在杏城一带,因英勇善战,便大多数以此为生,是类似于雇佣军般的一群人,杀人截货听过,上门偷盗从来未有。

    何况杏城距离这虞城还有甚远的路,千里迢迢跑来偷她的东西,就变得让人匪夷所思了。

    花木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身后几个游侠儿都是吃了一惊。他们听不懂鲜卑话,但“花木兰”的发音却是听得懂的。

    那几个跟着首领的卢水胡人也是一般样子,似乎很惊讶面前的鲜卑男人就是花木兰。

    在贺穆兰确定了自己身份的同时,那个卷发青年持着弯刀跳了过来,二话不说开始攻击站在门前的她。

    当当当当当!

    瞬间倾泄而下的火花将两人的面容照得通明。贺穆兰跟卷发青年在极短的时间内交手了无数次。

    每当两人的兵器相碰,从兵器上迸出的火花就引的其他人分外紧张,似乎那火能烧到他们身上一般。

    啪啪啪啪!

    这是卢水胡人最擅长的弯刀刀法,动作既轻盈又快到令人害怕。

    这卷发青年即使在交手期间也都不吭一声,贺穆兰对这种入室偷盗不成反倒变为公然抢劫的人物十分反感,手下就没留情,用力往前一架短刃,花木兰的短刃就将这个胡人的武器撞得开裂,终于在“珰”的一声后破碎开来。

    原本想用快刀紧逼花木兰退后的卷发青年突然碰到了贺穆兰这一击重击,导致武器破碎,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咬牙切齿地向后退走。

    那几个同样卷发的青年见首领败走,也不纠缠,跟着他唿哨一声转身而逃。

    贺穆兰不想追击贼寇,她的财物还在身后,花木兰的家人也在不远处,此时若是调虎离山之计,那就哭都来不及了。

    一时间,场上只留下两个被卢水胡人抛弃,吓得一脸惊惶的游侠儿。

    贺穆兰上前一拳一个,放轻了手脚,直接揍晕了他们。

    隔壁听到打斗声披衣起床的花家人,慌慌张张的点起了灯,等到了花木兰的院子时,那些卢水胡人早就已经跑的干干净净了。

    “木兰,你没事吧?”花父是被花家小弟背着过来的。当年从军时他渡水而战冻坏了腿,所以一到天凉腿伤就发作,三十多岁就不得不还乡屯田,遇到急事想要行走,还只能靠儿子来背。

    房氏和袁氏没有出门,而是门窗紧闭留在屋子里。贺穆兰见还是惊动了老人,心中对那几个卢水胡人更是起了怒意。

    “阿爷,阿弟,无事,来了几个蟊贼想要偷东西罢了。”贺穆兰用脚尖点了点地上两个小贼,“人已经抓住了,你们莫慌。”

    “抓住就好,抓住就好。”花父看着女儿衣衫不整手持短刃的样子,拍了拍花小弟放他下来。

    “蟊贼为何动起了武器,我刚才好像听到金铁相击之声,他们动刀子了?”花父蹲下身子检查了下他们的手掌,“是偷东西的贼,茧子都在手指头上,不在虎口。”

    贺穆兰又一次对花父刮目相看。

    花家老爹不是在军中做过斥候,就是天生是这块苗子。

    他真的很像她的亲生父亲。她的亲生父亲是一个办案经验丰富的老警察,平时里也是这么沉默寡言,但一遇到大事就变得分外可靠。

    “还有几个卢水胡一起过来,看起来这几个汉人的小贼倒像是被那卢水胡胁迫的。为首的胡人武力不弱,应该是有在凉军中历练过。”

    卢水胡人的身份太复杂,只要给他们钱,他们可以为魏征战,也可以为柔然出力,凉国还在的时候,许多卢水胡人身在大魏,却偷偷给凉国运送各种物资,只因为凉国是卢水胡建立的国家。

    这支胡人在大魏口碑不是很好,但大魏各民族太多,一旦对其严厉镇压其他部族未免心寒,也就只能课以重税来压制他们发展了。

    “是来寻仇的?”

    花木兰从军这么多年,和卢水胡人交手过也是正常。

    “撬我库房之门,见一击不得手就走,应该是来偷东西的。只不过被发现就起了强抢的心,一交手发现打不过,干脆就跑了。”贺穆兰也不知道他走的怎么那么干脆,大部分人在这种情况下总是要仗着人多缠一缠看看的。

    她没告诉花父他一口报出了她的名字,若是说了,花家老爹会更加担心。

    “自古欲成大事者方才惜身,就怕跑掉的几个卢水胡人还会再回来啊。”花父满脸担忧。

    “回头家里还是养几只狗吧”。

    自家女儿虽得了钱财,可总是不得安宁。

    实在不行,为了女儿的安危,还是回怀朔老家去算了。至少在那里亲戚朋友都是聚群而居的,左右也有个照应。

    花父在那里想着去哪里弄几条好狗,花木托已经跑到花木兰的库房里拉出几条粗麻绳,把那两个贼人绑的严严实实,然后犯起了难。

    “阿姊,他们怎么办?”

    “等他们醒了,我先问问看。”贺穆兰看着地上两个被捆成粽子一般的倒霉蛋,“等问到了想要的,将他们押到虞城县衙交给游县令,看他怎么处置了。”

    第二天,花木兰亲自审问两个游侠儿。她虽是法医,但也看过不少如何审问犯人的实例,所以没过一会儿,她就得出了自己想要的。

    这些卢水胡一直隐藏在虞城一个废弃的佛寺里,而那里恰好是这群游侠儿接头的地方,前段日子他们偷盗花木兰的财物不成反撞了鬼,那几日自然是对其他游侠儿一直津津乐道这段撞邪的经历。

    而后这两个倒霉蛋一落了单,就被这几个卢水胡抓住了,还被胁迫过来带路和开锁。

    卢水胡人的凶悍是有了名的,这两个游侠儿还有家小,自然是不敢妄动。

    由于语言不通,只有那为首的褐色卷发首领会说一些汉话,所以他们也不知道这些卢水胡是什么人。

    但是从那几个卢水胡从人喊首领的发音来听,首领的名字大约是叫“盖胡”或者“盖吴”。

第18章 求助木兰

    贺穆兰从来就不喜欢历史,历史这门课学的只能算是马马虎虎,莫说是北魏史,南北朝史,你让她背出唐宋元明清以前的朝代都不一定行。

    所以很多时候她就模模糊糊的过,纯粹把这里当做一个完全不知道的新地方来对待。

    她刚刚穿来时,听到花家老爹和她说鲜卑话,一直都没把自己联想到“花木兰”上。鲜卑语的“花木兰”和汉语的“花木兰”还是有所区别的。她一直以为自己叫“贺穆尔兰”,是个三十多岁还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待她最头痛欲裂的那几天过去后,吸收了一部分花木兰最近的记忆,这才像是醍醐灌顶一般的开窍了。

    竟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花木兰”!

    所以,以一个汉人的语言习惯来听那几个卢水胡人的名字,能准确无汉话口音的发出“盖胡”的音,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贺穆兰和花父都不知道“盖胡盖吴”到底是称谓还是名字,不过既然是没有什么名头的人,她也就没当成太大的事。

    但就是这个没有什么名头的人,居然真的做出了一桩大事来。

    ——他们绑架了在虞城逗留的崔家十二郎崔琳。

    崔琳并不是崔浩唯一的孙子,崔浩有五个嫡子,庶子更是不计其数。崔琳是他嫡次子的幼子,因从小聪颖,所以颇得崔浩的宠爱。

    但他和很多北方高门的子弟一样,并未出仕。据说是因为寇天师曾给他批过命,他若入了朝堂,崔家满门上下必遭浩劫,所以笃信天师的崔浩虽然惋惜,也只能含恨看着自家第三代中最杰出的子弟每日闲散度日。

    崔琳能说会道,交友甚广,再加上他是不能出仕的,各方势力和他交往起来也少了一份顾忌,渐渐崔琳就成了崔家的说客和“代言人”,经常出入权贵之地。这次他来找花木兰,也是希望能靠自己的能力替崔家再添一门助力。

    崔琳此番被劫走,是因为魏帝拓跋焘决意打压佛门而引起的事端。

    崔琳的祖父崔浩是大魏汉臣的领头人,也是北方士族高门中最德高望重之人,历经三朝,有两位太子是因为他的意见而被立的储君。

    拓跋焘的父亲原本属意的是拓跋焘的弟弟,当年正是崔浩以“立长”的道理据理力争,才让拓跋焘当上了储君,而后他十五岁登基,崔浩也是一直忠心耿耿的辅政着这位皇帝到现在。

    鲜卑贵族和北方汉人的高门之间一直有摩擦,因为拓跋焘敬重崔浩,便时时在其中起着协调的作用。但最近几年崔浩频频的提出“抑佛”的政策,直接点燃了胡人贵族们胸中的那腔怒火。

    鲜卑贵族和大半的异族胡人都是信佛的,鲜卑人笃信佛教由来已久,若不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个寇谦之“寇天师”引得拓跋焘信了道教,甚至把国号改成了“太平真君”这种名称,怕是大魏上至国君,下至百姓,都要信仰佛教了。

    越是动乱的年代,佛教就越吃香。

    起因是崔浩曾建议魏帝下旨命五十岁以下的僧侣还俗。

    崔浩做此提议,除了因为他信的是道教以外,更的原因是因为大魏连连征战,有许多不愿意服兵役的男丁都皈依了佛门。

    他们以全家之力供养佛寺,不用纳税,不用服兵役徭役,年纪轻轻就在佛寺中安闲度日,佛寺外却有大量耕田无人可种,只能任其荒废。

    到了打仗的时候,这些适龄的男子无法被征召,就只好起用已经年老或年幼的男丁去征战,造成了很大的民怨。

    拓跋焘听取了崔浩的建议,下旨各地寺庙的五十岁以下的僧侣还俗,以充兵役和徭役。这一旨意自然是引起了不少僧侣的反弹,有的逃到愿意庇护自己的信徒人家继续当他的和尚,有的就逃亡山野间的野寺荒庙躲避还俗。

    许多鲜卑贵族为了藏起这些僧人,情愿把自家的私庄拿出来赡养他们。

    为了能更快的推行“退僧还俗”的政策,拓跋焘“请”了大魏佛门的三位高僧紧摩罗、释源迦和昙缘为质,逼迫各寺僧侣立即还俗。

    紧摩罗后来在宫中“坐化”了。

    昙缘和释源迦如今还被困在宫中。

    这群卢水胡人,也不知道是受人雇佣还是因为信仰的缘故,从京都平城一路跟踪崔琳到了此地,终于在崔琳离开游府外出访友的时候将他劫走。

    拓跋焘关了三位高僧,卢水胡就劫了劝拓跋焘灭佛的崔浩之孙,用来交换释源迦和昙缘两位僧人。

    信仰佛教之人对崔家简直是深恶痛绝,这崔琳落在他们手里,无论拓跋焘愿不愿意换人,想来都是要吃一番大苦头的了。

    这一切,都是如今来花家求助的游县令所言.

    前几天,贺穆兰在两个游侠那里得到了消息后,就让自家的小弟和同乡几个汉子押着两个贼人去虞城县衙了。

    托那些羽林郎给乡人们写信的福,现在也有不少营郭乡的乡人和花小弟走动的勤快起来。有些人对花家这位女英雄是好奇的紧,有些好奇心盛的就会去打探花木兰过去的旧事,渐渐的,好奇变成了敬重,偶尔花木兰起床,还能在家门口发现装着蔬菜的篮子什么的。

    这些人压着偷窃不成的反被擒的游侠儿去虞城县衙,游县令却不在县衙里,县衙里也是一片忙乱。等花木托一问,原来游县令去了梁郡的太守府,便只好把这两个倒霉蛋交给了县衙里的吏头,留了贺穆兰写的“事件薄”,乖乖的回家了。

    岂料没有几天,游县令就来了,还带来了梁郡太守府的一位兵曹。

    “你是说,卢水胡人现在驻扎在虞城外的求愿寺里?”贺穆兰纳闷极了。“他绑了人竟然还大咧咧告诉你们他们在哪儿?”

    “他们想要用怀瑾兄去换释源迦和昙缘两位大师,自然是希望引起越多人的注意越好。更何况怀瑾还在他们手里,谁也不敢擅自动作……”

    “原来如此。”贺穆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我来这里,是因为听说花将军曾接触过贼首。”游可一身官服皱皱巴巴,显然是好几天没有整理过仪容了。“听虞城的游侠儿说,那贼首不敌花将军,请问可否属实?”

    “他并未和我搏命,二十招后我毁了他的武器,他立刻抽身而逃,是以我也未知他的真正实力。”贺穆兰保守地估计了一下,“若是以他展现出的实力,一对一单挑的话,我大约有八成把握。”

    花木兰从小习武,又有一身怪力,她不会什么精妙的剑术,无论是弓箭骑射,还是舞剑使枪,都是一点点练出来的,唯熟而已。

    “大善!”

    游县令连忙对着贺穆兰一揖到地。“还请花将军助我救出怀瑾兄!”

    贺穆兰扶起游县令,干脆利落地道:“怎么做,你说吧。”

    “咦?”游可几乎是有些震惊的抬起头。

    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崔琳不是说这位花将军对他态度不怎么好吗?

    “维护社会治安秩序,保护公民的人身安全、人身自由是我们……”贺穆兰异常流利的说了一句口号,随即“啪”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我犯什么傻呢,又不是对着记者……”

    她失笑了一下,小声嘟囔了几句游可听不见的话语,立刻正经地和游可说道:“虽然卢水胡劫了崔琳不关我的事,不过就这件事本身来说,是不义的行为。我和崔琳也算是有一面之缘,至于那个盖吴更是偷盗不成反对我起了杀意,自然不是什么善类。于情于理,我都愿意帮你一回。”

    她对游可印象极好,崔琳虽然让人讨厌,不过那个卢水胡人盖吴更是惹人厌恶,此消彼长之下,她走一趟也没什么。

    “花将军大义,游某铭记于心!”游可大喜过望,立刻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说来。

    ***

    说到卢水胡,就不得不说一说这个民族一个奇怪的习俗。

    卢水胡人骁勇善战,从汉代开始,就活跃在各场大的战斗之中。

    在两汉时,汉朝的朝廷曾长期雇佣卢水胡人作战,但有时候也会出现敌我双方都同时雇佣了卢水胡,卢水胡人不得不自相残杀的事情,所以久而久之,卢水胡中就有一个规矩:

    ——‘若是双方陷入僵局,不能用武力解决问题的时候,双方的首领连战三场,若哪方三场皆赢,败者就要退走,再见胜者,退让三里。’

    这一规则使得卢水胡人虽然桀骜不驯,但却很少主动和人起冲突。尤其是面对勇者的时候,若盲目和人结仇,你的仇家就有可能故意和你找茬,在你每次需要赢的时候挑战你。

    不要和能赢你三次的人结仇,因为很可能你就此把性命也输给了他。(注)

    盖吴来偷花木兰的财物,很可能是因为听了游侠儿的话后临时见财起意。毕竟卢水胡人过的贫寒,他们也不善农耕,当“雇军”不过是为了讨个生活。

    那盖吴先前怕是对自己的武艺颇为自信,待和“花木兰”交手后发现不是敌手,又不愿意结仇,便一败即走,不再纠缠.

    贺穆兰此刻正骑着“越影”,佩着“磐石”,和游可一起往虞城而去,等听完游可和那位兵曹的解释,不由得为着卢水胡的规矩叹服。

    这活脱脱就是后世的雇佣军典范,一切向钱看齐,命是留着赚钱的,能不结仇就不结仇。要死死首领,绝不散队伍。

    看起来,这年纪轻轻的盖吴还是个不简单的人物。能用几十人就劫走了崔琳,应该还是个心思细腻之辈。

    “这规矩连我都不知,想不到游大人见多识广,竟然连卢水胡人的习俗都通晓。”

    贺穆兰是真心佩服这位县令,他为了朋友四处搬救兵,甚至连这个规矩都想到了,不得不说崔琳交了一个好朋友。

    从虞城到平城最快也要十天,到时候崔琳会受多少苦还未可得知,与其考虑京中会不会放两位高僧交换崔琳,不如先想法子救人。

    看他去了太守府,应该是去搬了救兵。只是这兵曹看起来一脸不情愿,想来救兵能起的作用也有限。

    “惭愧,这都是我从堂伯那里得知的。他世居广平,多有卢水胡人出没,年少时曾见过卢水胡两支首领械斗,以比武决定结果。某一日我二人闲聊,他曾无意间说过这个故事。前几日崔琳出了事,我立刻就想了起来。”

    游可没有认了这个夸奖,老老实实地说自己也是听来的。

    “你记忆不坏,脑子也灵活,比大部分人都强多了。”

    “花将军谬赞。我有心救人,无奈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拜托花将军了。”

    “无妨。”贺穆兰自嘲地一笑。“我到了这里,别的本事没有……”

    “……就是能打。”

第19章 倒霉崔琳

    所谓求愿寺,与其说是佛寺,不如说是破庙。虞城虽是不到万户的中县,却也有许多寺庙,不过大部分都因为拓跋焘“退僧还俗”的缘故,僧侣都跑的干干净净了,败落的十分厉害。

    这求愿寺原本就在偏僻之地,香火并不旺盛,等本州的刺史的“退僧令”一下,几个和尚都跑了,原本就不兴盛的佛送一下子就变成了荒庙,成了这里游侠儿、乞丐、各种流民藏窝之地。

    而如今,这里正被一群卢水胡占据着,求愿寺里往日的闲人们也跑的干干净净,就和这座寺卯前的主人一样。

    后院的破烂禅房里绑着一个富贵公子,看上去虽然没有好酒好菜供着,可是也没遭受想象中的虐待。

    崔琳在这几天想过许多办法逃走,其结果都被自己否决了。

    这些人明摆了就是为了他来的,绑了他后立刻非常利索的退到这里来,一边往平城崔氏和此地县衙递信,一边在这里等着什么人。

    他在意的就是他们究竟在等什么。

    这群在虞城郊外把他劫走的卢水胡人并不多,大约只有五十多人。但这五十多人都是骑兵,他的家将和他们对上立刻就占了下风。更何况他们成功劫了他就走,两条腿的追不上四条腿的,更是望尘莫及。

    他明明是轻装简从乔装到的虞城,却依然被这些人抓住,显然他们是从平城就开始盯着自己了。有心算无心,他这回栽的不轻。

    “你们抓了我也没有用的,我祖父那性格整个大魏的人都知道。你们以我相逼,最多他会让我自己自尽殉节,断不会拿释源迦和昙缘换我。”

    崔琳用流利的鲜卑语和这群人的年轻首领说了起来,他知道这个卷发长辫的首领会说鲜卑话,他旁边的几个同伴也是。

    盖吴一言不发的用小刀削着木雕,这几天,他都是亲自看守崔琳,除了如厕,从不离开他半步。

    求愿寺外有官兵和寺里的卢水胡人对峙,但虞城能调动的县兵不过几百人,只能围起来,如果要强攻进来,因为还投鼠忌器。这盖吴一点都不急躁,隐隐急躁起来的就成了崔琳了。

    “没见过你这样急着寻死的。你若没用,我们就该杀了你了。”盖吴身边一个少年残忍地说道,“你想剜心还是挖脑?我们都满足你。”

    “你便是剜心挖脑,我祖父和陛下也不会如你们愿的。我这么个小人物……”

    “你不是马上要娶公主了吗,怎么算小人物!”

    “白马!”盖吴用匈奴话喝止了那少年的话。“这汉人在套你的话,不要再说了。”

    白马吃了一惊,瞪了崔琳片刻,上前几步就要甩他耳光。

    “白马!”盖吴旁边一个黑脸大汉拽住了那少年的手,继续用匈奴话劝说他,“是你自己不小心,他就是逼你激怒,你不理他就是。”

    他按住了那个少年,在屋子里四处翻找了一下,弄出一条满是灰尘的破僧裤出来,扯下一截裤腿塞到了崔琳嘴里。

    这汉人前几天都很安分,今日官兵开始围寺,他就变得不老实起来。

    崔琳嘴里被塞了一团又臭又满是灰尘的东西,喉咙里顿时进了无数灰尘。他想要剧烈的咳嗽,胃里也忍不住一阵阵翻涌几欲作呕,无奈嘴被堵住,只能一边干呕一般闷咳。

    对于这个从小没有吃过苦的高门子弟来说,这样的对待比皮肉上受到的折磨还要更加折辱人。那叫白马的少年见到他被如此对待,立刻高兴的笑了起来,再也不想着上前打他几记耳光什么的。

    崔琳屈辱的瞪着盖吴,他知道最难缠的是这个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胡人。

    他马上就要尚公主的事情,除了自己的祖父,京中知晓的人家并不多。这些卢水胡人找准他做目标,想来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就从这个信息,就能推断出这些卢水胡人背后的指使者是京中地位不低的权贵大人。

    这也说的过去,因为平城有不少鲜卑贵族是笃信佛教的,为了陛下抑佛之事,许多鲜卑贵人几乎都要以死相谏了,这时候买通卢水胡人弄出些手段来逼迫他祖父让步,顺便给祖父一个教训,正符合这些人的手段。

    更何况卢水胡人也都信佛,认为“杀生成佛”,为了信仰和钱财卖命,和幕后之人一拍即合也是正常。

    崔琳前几日都很安分,是因为他不知道这些卢水胡抓他倒是是为了财还是为了其他。今日里官兵在外喊话,他知道了他们的目的,一下子心里就轻松了许多。

    只要他还有用,性命应当是无虞。

    只是要想和那位陛下谈条件,光抓了他做筹码可不行,想来他们在等的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才是其中的关键。

    想通这个,他便忍不住嘴巴发痒,非要套出个只字片语出来才好。

    只是他没想到这首领身后的黑脸汉子这么缺德,为了怕他说话,竟然用这种肮脏的东西堵了他的嘴。

    呸呸呸,他怕是要三月不知肉味了!

    熟悉盖吴的人都知道,如果他掏出木头开始低头做木雕,那一定是心里有什么事。

    卢水胡人都很难控制住自己的脾气,这大概和他们好美酒和杀戮有关。年纪轻轻的盖吴明显是他们之中的异类,也让他成为许多卢水胡人信服的首领。

    他并不是没有脾气,而是有自己的宣泄情绪和平复情绪的方法。

    做木雕就是其中之一。

    盖吴的手下“白马”还是个少年,比其他人更藏不住事。盖吴雕这看不清男女面目的木雕已经有两三天了,白马一颗心不上不下也钓了好几天,这时候又被崔琳弄的更乱,一下子忍不住用匈奴语问了出来:

    “盖吴大哥,你到底心里揣着什么事?你这样一天到晚雕木头,让我们心里也憋闷起来了啊!”

    白马的话一出,屋子里几个武士都看了过来。

    盖吴放下了刀子,往白马的方向瞪了一眼。但是白马一说完话,立刻用手盖住眼睛,边吐着舌头边嬉笑着说:“我知道你要瞪我,我看不到了,你随便瞪吧!嘿嘿嘿嘿……”

    盖吴被无赖的白马弄的更没有法子专心刻木头了,他把木雕收进怀里,“我在介意那天晚上的事。刀碎乃是不祥之兆,而我又在这虞城遇见了罕见的敌手,所以一时间思绪有些散乱。”

    白马撇了撇嘴,那天晚上他也在,不过他是负责威胁两个游侠儿开锁的。

    那场打斗他也看到了,但看在他眼里,似乎是那个奇怪的女人占着武器之利震坏了首领的兵器,他们还有大事要办不能节外生枝,所以才退让的。

    事实上,当时盖吴就不愿意趁机来偷花木兰的财物,只是他们五十多个人跑到这虞城来,若是在这破庙守上一段时间,总要多准备些米面等物囤着,光靠主顾给的那点佣金可不够,所以在他极力撺掇下,盖吴才同意去试一试。

    汉人说一文钱憋死英雄汉,现在虽然不用“钱”这玩意了,不过快把他们逼死了倒是真的。

    “你说魏地的这些人也真是奇怪,女人强悍的不像话,男的和小鸡一样一提就抓回来了……”白马不屑地看了被绑的像是弱鸡一样的崔琳,“若是要我们去绑的人是那花木兰,今天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我还和你差不多大年纪的时候,曾远远见过花木兰一面。那时凉国大将郝风雇佣了我的叔叔,我也随他一起,受雇帮助凉军抵御魏军的大军……”盖吴想起几年前的往事,“那一次,我亲眼看着花木兰隔着老远射出了一箭……”

    “就像这样,嗖……”

    他抬起手,做出了一个射箭的样子。

    盖吴的语气凝重到整个屋子里的武士都屏住了呼吸。

    “然后,郝风整个脑袋炸裂开了,红的白的喷的整个马身都是。”

    “那时候郝风正在往城门里逃窜,我们这支雇军护着他往城门的方向撤退。从他背后来的这支箭力道极大,他还没有来得及叫出声,就已经死了。人的头颅多么坚固,她隔着几射之地的一箭之威尚能如此,这样的情景,怎能不让看到的人都胆丧心惊?”

    “郝风战死,士气大败,我叔叔见雇主死了,便带着我们从侧路撤走了。但那位叫做‘花木兰’的鲜卑大将的面容,我却一直不曾忘过。”

    盖吴很少像现在这样说出这么多话来,正因为如此,屋子里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他的紧张和慎重。

    “那天晚上,我想借由和她交手消除一直以来的心结,但我发现我的心结不但没有消失,反倒更加乱了。”盖吴说出这一段,是想告诫他的同族不要再见财起意,想着打花木兰东西的主意。

    “她和我比武,只不过随意的一招就已经把我的弯刀震碎,你们想想,若她用了全力,能不能徒手捏爆对手的脑袋?”

    卢水胡人们的吸气声不断。

    但凡胡人,无论是氐人、羌人、羯人还是匈奴突厥,大部分都有“天神下凡”的传说。在传说里,那下凡或杀戮或救世的英雄都是力大无比,相貌奇特的勇士。

    卢水胡人虽然大多信仰佛教,但那是因为他们杀戮太多,佛教的信仰最能安抚他们的心灵。可他们最原始的信仰依旧是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的。

    崔琳用绑在背后的手使劲掐自己的脊背,让自己不要表现出异样的神情来。

    他从小得祖父悉心教导,精通匈奴语、突厥语、鲜卑语、高车语和羌羯各族的语言。这些人以为他是汉人,最多懂鲜卑语,所以肆无忌惮的在他面前用匈奴话交谈,却不知道他是听得懂的!

    这叫盖吴的首领之前就和花木兰交过手,而且被打败了。

    那个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女人竟有这么厉害?!

    “就算是这样……”白马有些不服气,“我们井水不犯河水,那女人还能找上门来揍我们不成……”

    “盖吴何在!”

    几声高亢的呼声乍起,是寺庙外的虞城府兵在叫喊。

    “出了什么事?!”白马坐不住了,一蹦而起跑出去看。

    他们劫走崔琳的时候并没有报上名讳,这里的人应该是不知道首领是谁的。

    “是那两个游侠。”盖吴后面的黑脸大汉马上就想到了可能是什么原因,咬牙切齿地后悔道:

    “可恶!应该杀了他们的!”

    ***

    求愿寺的门外,一身猎装的贺穆兰在县令游可和梁郡兵曹的陪伴下,穿过了虞城府兵围住的区域。

    在她静静穿过这些士兵的身边时,气氛顿时寂静且庄严了起来。

    这个身材高挑,面容庄重的鲜卑人,奇异的有一种不动如山的气势。

    贺穆兰一手按着“磐石”,只身来到门口几个卢水胡骑兵的面前,隔着一丈远问道:

    “此地首领盖吴何在?”

    “盖吴何在?!盖吴何在?!”

    几个卢水胡人都懂鲜卑话,听得贺穆兰的话和她身后府兵的高喝都有些无措,纷纷面面相觑起来。

    这场景看起来,颇有些楚楚可怜之感。

    贺穆兰将声音微微放的大了些。

    “去告诉盖吴,花木兰来了。”

第20章 单方面被揍

    “规矩是由两支人马的首领进行比武,我手下有数百人马,你的人呢?”被逼出求愿寺的盖吴腰间又重新配了一把新的弯刀,也不知道是哪个手下借与他用的。

    “你是不敢应战?”贺穆兰不接他的腔,反问于他。

    盖吴抿了抿唇,继续沉默。

    一旁的游可早有准备,立刻拿出一张委任状抖了起来。

    “花木兰现在已经是虞城县衙的兵曹令,手下有虞城两百府兵当差,当与你这流民首领同等!”

    贺穆兰黑线都快出来了。

    人家盖吴虽然是民间雇佣军的头目,但好歹现在也还带着五十多个骑兵,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到了她这里,就变成捕快头子了?

    还让不让人挺直了腰板说话了?

    她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啊,就是这样。”

    盖吴凶恶地瞪了一眼游可,后者露出了一个笑眯眯的表情。

    “你们魏人都喜欢让女人出头,男人躲在女人背后虚张声势吗?”

    “是的,没错。我们大魏是有能者居之。”游可的鲜卑话也很利索。“你说‘我们魏人’,那你们不是魏地的卢水胡啰?你们来自沙洲?还是酒泉?”

    游可说的几个地方都曾是被灭的凉国卢水胡较多的地方。

    盖吴继续沉默。

    贺穆兰无奈了摸了摸鼻子。

    好好的一个挑战的气氛,莫名其妙的变得让人啼笑皆非起来。

    “三场皆胜是吧?”贺穆兰抽出磐石,双手持剑。

    她从花木兰这里唯一完整继承的东西就是战斗意识,正是这一点,成了她在北魏依旧能够安身立命的根本。

    她那句“我就是能打”,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双手持剑的剑术是不多的,所以卢水胡和虞城的府兵们都紧张的看着持剑而立的贺穆兰。只有和贺穆兰交过手的盖吴知道,像花木兰这样力气惊人的武将用起双手剑来将会是什么样子,所以他一点也不敢托大,举起手对着后面的白马喊了一声。

    “白马,去把我马上缚着的盾牌拿来。”

    卢水胡上马是骑兵,下马是步兵,骑术和步战都很优秀。盖吴的刀法来自于大月氏,是类似于波斯刀法一样的刀术,而刀盾术则并不多见。

    贺穆兰在电视上见过一边使刀一边使盾的比武,不过那是印度、伊朗那边的某种武术流派,想不到回穿了一千五百年,依旧能见到这种刀法。

    盖吴在胳膊上系上圆盾,立刻变成了一名刀盾手。他微微蹲下身子,举刀向贺穆兰示意。

    贺穆兰并不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所以她使用武艺的方式,是类似于虚拟游戏那般“体验”的方式,贺穆兰将其称之为“入武”。

    “入武”的时候,她能很轻易的进入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

    有一次她在花家院中练剑,不知道从哪里窜过来一只鸡,等她从“入武”境界里脱离出的时候,鸡早就成了两半,死的硬硬的了。

    所以后来她练武的时候,都是让家里离远点的。

    没有什么花哨的动作,贺穆兰直接采取砍向头部的姿势,盖吴举起盾牌,想要用盾牌抵挡来自头顶的那一击,但是贺穆兰用右脚踏了一下地面,将磐石绕过头顶做出一个类似挥鞭的动作就绕过了盖吴,继续用剑劈向他左侧的腰。

    这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重达数十斤的“磐石”,居然在“花木兰”的手里轻巧的如同女人用的软鞭。“花木兰”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之处,这表示她已经能完全控制自己身体的每一部分,随时投入到接下来的战斗中去。

    盖吴还没来得及赞叹,就听到了来自身侧的风声,他的盾牌还举在头上,此时也来不及放下,只好用右手的弯刀在腰侧划过一个半圆移向左腰去挡。

    啪!

    弯刀碎了。

    双手使剑的贺穆兰在刀碎后继续将“磐石”往前抵,盖吴又一次看见了属于“花木兰”的眼神。

    那是当初她一箭射穿郝风脑袋后,如渊如潭一般的眼神。

    所以他立刻往后急退,大喊了起来:

    “第一场我认输!”

    他怀疑自己继续战下去,会被继续向前的磐石给腰斩成两截。

    盖吴见过太多在战场上进入这种玄妙境界而杀人如麻的事情了。

    贺穆兰的“入武”并没有入的很深,在听到“我认输”后立刻用剑的侧面敲上了盖吴的腰侧。即使是剑背碰到,身材削瘦的盖吴还是像被球棒打中的棒球那般飞了出去,落在了一丈远的地方,白马立刻赶了过去,却发现盖吴半天都直不起身子。

    随着盖吴飞远,四周围响起了拍手的声音。掌声来自于虞城的府兵们。

    各地的府兵配置都是鲜卑人三成汉人三成,其他四成由当地情况而定。虞城的府兵有不少人都是从各地的边关退下来的,自然是知道贺穆兰这看似简单的几招蕴含了多少杀机。

    游县令连连击掌,激动的似乎像是他赢了一般。

    贺穆兰就在这种欢乐的击掌声中脱离了“入武”的境界,有些同情的看着盖吴。

    这个卢水胡走的是轻灵的路子,但因为害怕她的怪力,所以居然放弃了原本极快的速度而选择了使用盾牌。

    厚重的手盾确实可以避免像锋锐极高的弯刀那般碎裂,从而带来更高的防御。

    但拿着盾牌的手和拿着弯刀的手终究是连在同一个身体上的。用盾牌来挡,同时用弯刀来刺,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盾牌的冲击会传到另一边手臂上,弯刀上的也是,这让身体的两个半侧无法很好的做出反应,再加上如果是被花木兰这种怪力使出的长剑给打到的话,就会更加辛苦。

    这就像一个敏捷型英雄放弃了自己的攻击力选择了防御,结果那孱弱的攻击不但破不了花木兰这力量型英雄的防御,自己也丧失了“躲闪”这一特殊效果。

    对于力量强横的人来说,多一个盾牌和多一个纸片没有什么区别。

    一击必杀!

    从盖吴拿起盾牌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了。

    “人应该选择将自己的长处一直使用到极致,而不是用更大的力气掩饰自己的短处。”贺穆兰可惜的看着面色苍白的盖吴,“你的动作很快,但现在……还站得起来吗?”

    盖吴摇了摇头,用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好不容易才清掉的声音说道:“我的肋骨断了,不用比试了,我不是你的对手。”

    贺穆兰虽然知道接下来一定是这样的结果,但依然还是很高兴的张开了口。

    “那么,按照卢水胡的规矩……”

    “花木兰!你若对首领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就等着虞城各乡的村民被屠戮个干净吧!”

    小个子的白马尖声的叫了起来。

    “什么?”贺穆兰。

    “白马你闭嘴!”盖吴捂着腰腹部皱眉。

    “你说什么!”游可瞪着眼珠子盯着面前的卢水胡人们。

    白马像是豁出去似的发出了一连串的声音。那样子与其说是想要威胁人,不如说是积攒着一股勇气不得不在它卸干净前赶紧说出去。

    “你们以为我们呆在这破庙里就是为了等你们把两位高僧送过来吗?在你们把所有的人都压在这里的时候,我们的骑兵早就已经在虞城的乡间开始布置了。若是破庙这边有一点不对,我们的骑兵就会开始屠村……”白马看着忿怒地直发抖的游县令,将脖子扭向贺穆兰那边继续更加快速的说着,“若是不想崔琳和村民们有事,你最好不要提出过分的要求。”

    若说贺穆兰被游县令请来是为了救崔琳的话,那此刻她就庆幸自己来了这里。

    她自己就住在营郭乡这种地方,自然知道乡野间如果出现了一支骑兵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大魏南方,尤其是河南这种以耕种为主的南方,乡人们家中能抵御骑兵的武器怕是只有镰刀铁犁这种坑爹的玩意儿。

    像是花父这种军户人家出身的人,家里大概有弓箭和铠甲武器可用,但并不是所有的军户都愿意迁徙到南方的,所以虞城乡野间这样的人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就算是花父,一个得了风湿性老寒腿的老头子,能在卢水胡的骑兵之下讨到什么便宜呢?

    白马说出这句话后,府兵们陷入了一种恐慌的气氛中。虞城府的人对着卢水胡喊骂和嘲讽的声音不断的传来。

    卢水胡很多都不懂汉话,但仅凭着府兵们义愤填膺的表情也知道他们如今在说着什么。所以他们有些躁动的动了动马身,不再保持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盖吴吸了一口气,抬起手像是想给白马一巴掌,但最终还是因为提起手后剧烈的疼痛而放弃了。

    他今年虽然才二十五岁,但在卢水胡这种男人十四岁就要去战斗的族群中,他已经算是个老练的首领。

    盖吴见过不少性格暴虐或心性残忍之人,他有把握面前的“花木兰”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根本不准备将自己暗藏的布置暴露出来,因为这个女人很可能提出的要求是“放了崔琳”或者“你们放了崔琳离开虞城”这样的理由。

    结果白马太沉不住气,或者说,白马已经被“花木兰”几次三番表现出来的强大武力吓破了胆子,几乎是惊慌失措的喊出了后手,只为了让她能不要提出类似“让盖吴自尽”、“你们全部自尽”这种可怕的条件。

    卢水胡人的同族在战场上相见自然是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除非他们想面对日后同族间无休无止的复仇。

    花木兰更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她既不是这样的人,也没有理由为了崔琳将自己在这场浑水里趟的这么深。前几日她还在家里,现在出现在这儿,明显是被官兵搬来的救兵。

    所以盖吴才那么干脆的接受了花木兰的挑战请求。

    因为崔琳从来都不是重点。

    他们这群人绑架崔琳吸引虞城的注意,好让他的骑兵化整为零进入乡间埋伏才是目的。

    等他们反应过来想要回防,那些村民肯定都做了人质,已经是来不及了。

    大魏六镇和北方诸县都有大量的军户和府兵,即使是乡间也有许多尚武之人。只有梁郡周边全是耕种的汉人,这种威胁才有效果。

    他们以平民的命威胁魏帝放人,若魏帝不放,就是残忍的暴君;若他放了,他就乖乖的带着族人走人。

    平城有的是鲜卑和其他胡族的大人接应两位高僧。

    这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最终一定是他们这边得偿所愿的布局。

    可惜,如今白马的沉不住气,已经让双方陷入了一种不可预测的局势之中。

第21章 败军之将

    崔琳紧张的坐在禅房里,虽然被绑的严严实实,却不妨碍他的耳朵听见声音。

    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却知道花木兰来了。

    崔琳是为了花木兰而来,他深信这个女人身上有着改变魏帝、改变大魏的力量,所以他轻车简从,悄悄来到了虞城。

    而在此之前,他有自信可以一步步的将花木兰逼入一种紧迫的氛围里。

    在他的预期里,花木兰为了家人和自己的安宁,最终会乖乖跟着他上京。

    可笑的是,这才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陷入到紧迫氛围里的人就成了他,而乖乖等着别人来救的人也成了他。

    现在,他居然希冀着花木兰赶紧来救他。

    崔琳摇了摇头,把这种懦弱可笑的念头从脑袋里甩出去。

    难不成他该像个女人那样,哀嚎着求“花将军救我一命”吗?

    他到底在想什么!

    “即使你摇头,恐惧也不会因此而减少的。盖吴是不会输的,他十七岁开始就……”盖吴留下的黑脸汉子和几个卢水胡人一脸得色,正准备说起盖吴的战绩……

    “好!”

    “花将军威武!”

    只是瞬间,破庙外传来的欢快叫喊声和击掌赞叹声就活噎住了他们。

    黑脸汉子和卢水胡人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任谁都听得出这是汉人的欢叫声,而不是卢水胡人的。

    崔琳被这群人折辱了好几天,到如今嘴里还塞着又脏又臭的破布,此时见到他们的脸色,即使知道不该刺激他们,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几分嘲笑的表情来。

    他被关了这么些天,除了憋屈就是憋屈,能看到这群人吃瘪,实在是太快活不过了。

    那黑脸汉子显然是个有城府的人,只是脸色阴沉,但他身后一个卢水胡人却冲上来就朝着崔琳的头脸狠狠揍了一拳。

    嘭!

    “你笑什么笑!居然一直让女人出头!你们魏国的男人各个都是孬种,软蛋!”

    他狠狠地对着地上啐了一口。

    崔琳的鼻子被揍了一拳,顿时鼻腔一热,一种酸疼的感觉迫的他眼泪鼻涕和鼻中流出的鲜血一起滚了下来,好好一个美男子,此刻竟狼狈的不忍直视。

    嘲讽声一声接着一声,崔琳自尊上受到的打击不在**之下。他从未吃过这种苦头,就算是蹒跚学步的时候,身边也不会少于十个仆人密切注意着他的动作。

    如今受到这种折辱,几乎是没顶之耻了。

    他竭力不让自己哀嚎出声,但鼻腔里的疼痛和重拳造成的耳鸣与晕眩却让他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极为痛苦的境地。他的呼吸变得困难,神智开始涣散,没一会儿,崔琳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整个人也在不停的颤抖。

    这让那个卢水胡人有些紧张。

    “路那罗,怎么办?我是不是要把这个汉人打死了?”他可没想到这个汉人青年身体竟弱到这种地步!

    黑脸汉子路那罗也没想到只是一拳就让他仰倒了过去。

    他凑上前探视了下,稍微松了口气地说:“没事,只是鼻梁断了,凹成了个怪样子。命没事,最多以后美男子变成丑男子而已。”

    屋子里的人立刻兴奋的开始大笑,有几个卢水胡人甚至还吹起了口哨。这幸灾乐祸的笑声一时间冲淡了破庙外欢呼声带来的压抑气氛,崔琳的“嗬嗬”声也成了他们情绪宣泄的最好出口。

    崔琳痛苦的在地上扭动着,他的耳朵里发出各种怪异的声音,屋里的大笑声口哨声在这种怪异的声音下变得极为光怪陆离,他在各种不可分辨的声音里屏住了呼吸,保持最后一丝神智,好不让自己昏过去。

    他是崔浩之孙,不能在这里、在这些杂胡面前给崔家蒙羞.

    禅房外。

    “头儿,他们揍了那姓崔的脑袋一拳,现在在大笑……”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游侠儿在屋后悄悄的问一个长得腼腆的青年,“他们会不会不小心把那个大官的孙子给杀了?”

    那个青年仔细听了听,也觉得情况不妙的很。

    谁也想象不到,这个看起来腼腆如书生一样的汉子,居然是这群游侠儿的头领。

    “那些卢水胡在虐待这个姓崔的。没时间等机会了,老四老五还被关在县衙里,我们快点把这姓崔的救出来,交给游县令换人。”

    这头领低下头做了几个什么手势,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支吹箭筒。

    身后几个游侠儿也都掏出了吹箭筒,做好了准备。

    一个游侠儿匍匐着爬到禅房门口去敲门,敲完后立刻掩到门边不动。禅房中的卢水胡人问了几遍发现没人回声,纷纷走到门口去听动静,却并不开门。

    这破禅房有好几面都没有窗纸,全靠草席一样的东西做窗帘,只是墙壁却结实的很。

    白面青年从窗缝里看到卢水胡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到了门那边,一个挥手,顿时七八个游侠儿破窗而入,执起抹了麻药的吹筒,细如牛毛的吹箭立刻射了胡人们一背一脸。

    两三个身体健壮的游侠儿跑到崔琳身边迅速将他抬起,随之抛到窗外。一个力大的游侠儿在外接应,一把将他扛在肩上,一群人快速的跑掉了。

    那游侠儿首领见救到了人,又放倒了不少卢水胡人,立刻调头带着人就走。

    “头儿,他们都晕了,要不要趁机把他们……”一个游侠儿做了个“咔嚓”的手势。

    “趁机你个大头鬼!”白面青年一个巴掌拍到了那个游侠儿的脑袋上,“老子说过虞城地界的游侠儿都不准杀人,你要也想被老子咔嚓掉,你就动手!”

    那瘦长脸的游侠儿被一巴掌拍的满脑门金星乱坠,使劲甩了甩头,惋惜地看了眼地上横七竖八躺下的卢水胡人,跟着同伴撤出了屋子。

    卢水胡不是好东西,天底下的大官也都不是好东西。

    若是可以,他们巴不得看到他们狗咬狗。

    只是老三老四被关进了牢里,他们的头儿又执意要去把这个姓崔的救出来,否则谁愿意惹这种腥事在身上。

    这群游侠儿一直把求愿寺当做碰头的据点,虽然被卢水胡人的武力震慑让出了破庙,但那也是因为他们不愿节外生枝,并不是他们怕了卢水胡人。

    前些时候这群游侠儿中排行老三老四的人被他们绑了去,又惹上了官府,再加上破庙被他们占了还不知道占到什么时候,此地游侠儿的头目就想给这些卢水胡人一个教训。

    他们才是此地的地头蛇,自然比卢水胡人熟悉地头的多。这破庙药师佛殿有个缺口,一直被游侠儿们用一尊残破的佛像堵住,成了他们秘密进入的通道。此时他们正是借着这个口子绕行进了后院,“偷”出了崔琳来.

    另一边,虞城官兵和盖吴一行人的对峙还在继续着。

    从白马说出卢水胡人预计屠戮平民来换得两位高僧开始,注定他们就无法善了了。

    贺穆兰恨极了这种对着平民下手的举动,此刻正在阴沉着脸在思考着什么。

    游可那边大概也是如此,他侧过身子,和几位崔府跟着崔琳过来的家将与幕僚激烈的争起了什么来.

    “我为什么不能觉得这些卢水胡人说的是真的?!这些可是我下辖的百姓,我当然不能拿他们去赌!”游县令梗着脖子和崔家的幕僚低声嘶吼着,“崔琳是我挚友,这些百姓视我为父母官,此时‘至交’和‘子女’都遇见了危险,你说我怎么办?”

    他几乎是赤着眼睛说道:“他们还忌惮崔大人的势力,是不敢拿崔琳怎么样的,最多吃些皮肉苦,可百姓何其无辜?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游大人,我们的意思不是说不管百姓,而是这只是卢水胡人的片面之词……”他的话被“花木兰”转过头来的轻蔑眼神给打断了。

    是的,他们都知道,这不会是什么片面之词。

    这些卢水胡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守着着求愿寺数日,若只是因为崔琳在他们手里,也实在太过大胆了一些。

    只是没有人知道,卢水胡不但大胆,而且还大胆到这种地步。

    以平民作为筹码,这是大魏四处征战都不曾用也不敢用的法子。也只有这些没有国家、没有君主、毫无纲纪可言的卢水胡人才做的出这种事。

    盖吴看着“花木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卢水胡人最重英雄,此前他也不是没有和这位“女英雄”结交一二的想法的。

    但从白马暴露出他的想法开始,从花木兰不知道为什么会搀和到这趟浑水里开始,他就和花木兰完全没有了结交的可能。

    正在这时,一阵“踢踏踢踏”的马蹄声传入众人耳中,大约又有二十多骑从侧方的树林里窜了出来。

    只见一面面白旗飘扬,卢水胡人惯爱用白色,一望便知阵营。

    这些骑兵从另外的地方出现,又隐隐有援护之意,更是让游可的心如坠大石。

    他们的人马果真不止这么多。这些白旗骑士大约是听到首领有失,特意露出一部分行踪来给首领示威的。

    一时间,原本是几百府兵包围着求愿寺的场景,倒变的不知是哪边占优势了。

    这些府兵里有不少人的家人就住在虞城的四乡之中,乍闻家中有可能遭遇突变,立时交头接耳,焦躁不安起来,一股恐惧和不安的气氛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贺穆兰站在盖吴面前,看着他捂着肋骨也是一脸无奈的样子,忍不住后悔刚才那一下为何没有拍的重一些。

    怎么也要拍的他下半辈子半身不遂才好。

    之前她为什么还觉得这盖吴算是个有担当的汉子,愿意出来应战呢?

    若是他有这么多布置,根本不需要出来应战的。

    “我听闻卢水胡人各个信佛,我固然能够理解你们想要救出佛门高僧的心情,但出家人慈悲为怀,若是他们要得知自己是以这种方式被救出来的,难道就会愿意吗?”贺穆兰凝视着盖吴,试图从他脸上找到内疚的痕迹。

    “若是魏帝答应,就不会有人死。”盖吴摇了摇头,耳畔的佛像耳环随着他的动作也摇晃了起来,看起来是那么的刺眼。“究竟会成佛还是成魔的是魏帝,而不是我。他以人间皇帝的身份来约束超越世俗的佛门发展,岂不是很可笑的事吗?”

    盖吴的语气突然转趋平淡。

    “他是你们的皇帝,不是我们卢水胡人的。佛家也有怒目金刚,我这只不过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罢了。”

    “我明白了……”贺穆兰脸上终于出现了属于她生气的独特表情。“你是个混账。至少我记忆中的皇帝,是不曾为了私怨和信仰而去牺牲普通百姓的帝王。”

    “那么,我要让你遵守的规矩是……”

    “花将军!”崔家的家人们惶恐的叫起了她的名字。

    “花木兰,你是想要得罪朝中的权贵要臣崔浩去救百姓,还是救了百姓而牺牲崔琳,你自己最好好好想想!”白马又大叫了起来。“若是你让首领有个一二,我们卢水胡人保证血洗虞城!”

    盖吴已经决定等肋骨上的伤好了就亲手揍这小子一顿了。

    “败军之将,何足言勇!”

    贺穆兰的眼光直射到白马的脸上,冷冷的开口。

    她如同看着死人一般的目光盯得他噤了声,脸上也不再露出那种得意洋洋和有些狰狞的表情。

    “盖吴,你输于我手,我要你发誓你和你的手下在有生之年不得伤害任何一个平民百姓的性命。”贺穆兰冷峻地俯视着还坐倒在地上的盖吴。

    “若违此誓,神佛共弃。”

第22章 慈悲木兰

    贺穆兰最讨厌这种“选择死一个还是选择死一百个”的命题。

    在她这么多年的从警生涯里,也曾见过穷凶恶徒之辈抓了人质来要求这个要求那个的事情。虽然她只是个法医,可也有那些可怜的人质最后还是死了,让她去查验死因的。

    很多家属不能接受他们的家人是因为凶手的丧心病狂而死,他们情愿相信是政府不愿意接受对罪犯的妥协,从而逼死了他们。

    很多时候,即使接受了妥协,人质也不一定能安然回来。

    这样的工作,有时候能让贺穆兰难过好多天。

    在现代,为了稳定罪犯的情绪,能够满足的愿望自然是尽量满足,或者在谈判中得到一些让步。可是有些诸如“给我五个亿”或者“你让谁谁谁给我自杀”之类的愿望,简直就是不知可谓。

    任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答应的愿望,可依旧有不少人会以无辜者作为筹码,期望着善良的“当政者”或舆论媒体能以“人道主义”的精神满足这种愿望。

    像卢水胡这样的人,搁在贺穆兰的年代,直接就被列为反人类反社会的恐怖分子了。

    若说在现代,平民百姓的性命至少还有舆论媒体和大众关心着的话,那在古代这种信息不发达的地方,若是上位者刻意要隐瞒死亡的消息,那可能即使是死上一个村一个乡,上位者一句“贼寇作乱”就打发了,而且还成功的把这种仇恨转嫁到“贼寇”身上去。

    这些卢水胡人想的很好,布置的也很巧妙,但他们却可能没有领会到“政客”这群人,究竟是群什么样的家伙。

    贺穆兰本没有义务也没有目的替双方想的周全,但花木兰的家人在这里。

    继承了花木兰一切的贺穆兰,不得不为现在这具身体的家人考虑。

    贺穆兰不知道崔家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拓跋焘面对这种会忤逆自己威严的“绑架”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所以她不能赌。

    她不能赌崔家人会“大义灭亲”,也不能赌拓跋焘会乖乖放出两位高僧。

    若说她被游可说动而为了救崔琳来这里,起初只是想在大败盖吴后说出“你放了崔琳,离开虞城”这样的要求的话……

    那么从白马明显受了惊吓说出盘算开始,贺穆兰就在脑子里迅速的盘算起该如何制止可能发生的悲剧.

    若是喜欢看“人与自然”这类节目的人,大概会知道对于那种袭击过人的猛兽,当地一定会想办法捕杀掉。因为一旦袭击过人,并且发现捕猎人类比捕猎其他动物容易的猛兽,只要尝到了甜头,就会开始频繁的袭击人类。

    哪怕人类有枪有武器也不会退却。

    所以对于曾经袭击过人类,哪怕没有真的咬死人或者吃掉人的动物,也是一定要捕杀掉的。否则那个族群很快就会变成一种可怕的族类,膨胀成一种蔑视人类的能力和生存空间的食人怪物。

    人作为高等动物,在某种情况下和这些猛兽没有什么区别。若是卢水胡人尝到了“我一去威胁平民的生命安全大魏的朝廷就会妥协”的甜头,这样的事情就会越来越多。

    而为了不让卢水胡人一而再而三的做这种事,魏帝势必会出兵彻底镇压卢水胡人。

    卢水胡人可不止盖吴这一支,包括被征服的北凉在内,卢水胡的人数并不在少数。

    若说在魏地出没的卢水胡人大部分是佣兵的话,那原本在北凉国境里生活的卢水胡人也有不少以农耕或做小买卖为生的,这些人何其无辜?

    就和现代时候伊斯兰极端分子一多,恐怖袭击一多,导致很多普通人都开始惧怕讨厌那些狂热的穆斯林一样,情绪的感染是一种很难避免的事情,贺穆兰并不想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北魏又从外战开始演变成内战。

    她相信已经不知道去哪儿的“花木兰”也不希望是这样的。

    贺穆兰已经托花木兰卸甲归田的福,开始过着一种平和的生活了,不想再重披战袍。

    那么,只有彻底掐断盖吴这种想法,让卢水胡在还没有尝到甜头的时候就先品尝到失败的滋味,这种可怕的趋势才会终止。

    贺穆兰不要盖吴的性命,也不要任何人的性命。

    她要所有人都活.

    盖吴死死地盯着贺穆兰,这样的要求无异于封死他日后许多的道路。

    “你杀了我吧。”盖吴咬牙说道,“若是我答应了这样的要求,以后任何一个手拿锄头或者镰刀的百姓都可以杀了我们,而我们却不能还手。”

    “我是首领,不能替我的人做这样的决定。”

    “你可以。”贺穆兰微笑了起来,“你可以不要让你们陷入到连百姓都要拿锄头镰刀和你们争斗的境地里去。”.

    直到现在,游可和崔家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崔琳没有官职在身,更不是士兵或者军户,从“平民百姓”的定义上来说,崔琳也是不折不扣的“平民”。

    卢水胡人笃信佛教,认为死于战斗或者被战斗杀死的人都是“牺牲者”,可立地成佛。

    此时的佛教很会变通,就和在现代宣传口喊“阿弥陀佛”再烧高香就能愿望成真一样,他们在这里对着不同的朝廷、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地域宣传的教义都有所不同。

    南朝都是汉人,讲究“仁义”,他们就宣扬“慈悲”。

    北魏初期年年征战,百姓负担着征战带来的重税活的极为辛苦,佛门就在北面宣扬“忍耐”、宣扬“战死成佛”。

    由于佛门还经常抚养战争中的孤儿、教授平民和胡人文字与知识,也就更加受弱势者的敬仰。

    人心动荡、生命朝夕不保的年代,各种支撑着人心继续前进的信仰,就变得极为重要。

    卢水胡人比大魏的百姓和士兵活的更为艰难,对信仰也就看的比性命还重。

    若盖吴发出“神佛共弃”的誓言,对卢水胡人而言,无异于和汉人的“死后不得超生”、“死无葬僧地”差不多的意义了。

    卢水胡人的手里有崔琳,他们的铁骑将兵戈指向了虞城的百姓,而虞城的地方官和府兵在此时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他们作为调虎离山的“虎”,只能被动的陷入卢水胡的阴谋不得动弹。

    唯一能靠着武力力挽狂澜的,只有眼前的贺穆兰。或者说……

    ——只有“花木兰”。

    白马和其他卢水胡人用匈奴语不停的沟通着什么,可以看得出,大部分卢水胡人都不同意“花木兰”的要求。

    盖吴闭上了双唇,保持他惯有的沉默。

    “老子看不下去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突兀的响了起来。

    没一会儿,几个强壮的汉子扛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华衣青年从求愿寺的后方闪出,在他们身后的游侠儿呼喝起来:

    “崔琳在此!崔琳在此!”

    说出“看不下去”的,正是梁郡此地的游侠首领高金龙。

    随着一声“崔琳”在此,局面又有逆转。

    崔家人几乎是以雀跃的表情看着自家的公子被人从破庙里背了出来。

    此刻,这些穿着麻衣葛衫的游侠儿,简直成了传奇一般的人物。

    高金龙让游侠儿把崔琳背到魏军那边,指着卢水胡人骂了起来:

    “你们最好乖乖答应了花将军的条件然后给我滚出虞城地界,若是虞城死了一个百姓,日后魏地所有的游侠儿将一直追着你们的踪迹,不死不休!”

    “头儿说的好!”

    “你们这群卢水胡赶紧给我们滚!”

    “惹毛了我们这些游侠儿,以后你们到哪里,大魏的兵马就跟着我们的消息到哪里!”

    若说“花木兰”的话让盖吴满心抗拒,那游侠儿背出“崔琳”来,就是让盖吴惊疑不定了。此地的游侠首领说出“追着你们的踪迹不死不休”,更是险些让盖吴一口牙都给咬碎。

    卢水胡都是骑兵,来去如风,行动飘忽。他们有时化整为零,有时化零为整,只要雇主需要,他们就可以立刻加入战斗,又不显露行迹。

    北魏以骑兵为主,又有众多异族,马匹并不是管制的稀有之物,各地出现一些骑着马的人根本就不打眼。

    但被游侠儿盯上,那就不一定了。

    他们是最好的斥候和探子,会无孔不入的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贺穆兰见此时卢水胡人有所动摇,一挥手中的“磐石”,剑指盖吴。

    “答应我的条件,或者维护你们的规矩去死,你自己选。”.

    盖吴的下巴在抖动着,白马的眼睛里已经含着泪,所有的卢水胡人脸上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此时崔琳已被救走,就算他们以屠光虞城乡民的条件要挟,梁郡的镇军也不可能让他们能离开这里。

    和大魏作对的路是不好走的,他们绑架崔琳又得罪了汉人的权贵,如今若是连民间的游侠儿都一齐得惹上,莫说能不能救回两位高僧,就连以后生存都成了难事.

    所以盖吴慢慢地开口说话了。

    “我盖吴,以及我的部下,有生之年不会伤害任何一个平民百姓的性命……”

    他捂着受伤的腰腹,吸着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违此誓,神佛共弃!”

    随着“弃”字的吐出,高金龙长吁了一口气。在场的府兵、县令、崔氏家人,包括贺穆兰,都齐齐露出了轻松了的表情。

    “让你的部下去乡间传讯,放了那些被你们控制的百姓……”贺穆兰看着表情僵硬起来的白马,“我会去亲自查看,若四乡无事,我就会再返回来。”

    “若你们的人放了百姓,愿意离开虞城,游县令自然会放了你们。”

    她指的是围着这五十多骑的几百府兵。

    崔琳都被救走了,他们真要打起来,也没有忌惮。

    盖吴将头转向游可那边,梁郡的兵曹似乎有些不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游县令按住了肩膀。

    这位年轻的县令郑重地点了点头。

    “若是你们放了百姓,离开虞城,我不会让虞城的府兵为难你们。朝廷那边,我自会上折禀奏其中因由。所有后果,本官甘愿一力承担。”

    他这话一出,那兵曹原本想要说什么,也只能乖乖闭嘴了。

    盖吴看了游可半晌,终于还是用匈奴语吩咐了几句,白马猛跺几脚后,心不甘情不愿从盖吴的怀里掏出一面白色小旗,对着后来的二十多卢水胡骑士一挥,高喊了起来。

    那些骑士得到了命令,显然都呆愣了一下,然后开始和白马你一句我一句的隔着众人一起呼和。

    白赂了指花木兰,又指了指盖吴,说了几句匈奴话,挥起了手中的白旗。那些骑士再怎么不甘愿,也只能掉转马头,朝着来时的路去了。

    小声议论的声音不时传来,谁也不知道这些卢水胡说的是什么。

    他们听不懂匈奴话,但此地有人听得懂。

    已经被游侠儿交到游可手上的崔琳,倚靠在这位好友的怀里,对着他点了点头。

    游可和他相交多年,自然看的出这是卢水胡人没有问题的意思。他叹了口气,有些手足无措的不知道将手放到哪里才好,他红着眼,只能无力的安慰着:

    “你虽受苦了,好在性命无虞。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游可呢喃了好多声,却没有等到崔琳的回应,待他仔细再看,崔琳那一堆被眼泪和鲜血糊住的眼皮,已经慢慢的合了起来。

    就像他忍了这么久不晕过去,就为了对他点上这么一次头似的.

    贺穆兰见此间事了,几乎是毫不迟疑的就要转身离开。

    “花木兰。”

    盖吴突然出声叫唤。

    贺穆兰狐疑的定住了身子,扭回头去看这位“手下败将”还有什么高论。

    盖吴没有说出什么话,只是忍着剧痛的表情对着花木兰扔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炸弹!

    暗器!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贺穆兰迅速抽出武器!

    啪嗒,啪嗒。

    一个鲜卑男人打扮的木雕被贺穆兰一剑斩断,散落于地。

    盖吴露出了深受打击的表情。

    贺穆兰有些呆愣的看着地上的木雕,一时不知道盖吴是什么意思。

    这木雕雕的极丑,完全看不出头脸,整一个野兽派的作品。

    难不成是诅咒小人?

    不知所谓!

    她矜持地对盖吴点了点头,收起磐石,走到自己的越影旁翻身上马,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抱歉啊,我完全不信巫蛊之术。’.

    “花将军,你要去……”游可把崔琳交给崔家人,对着花木兰喊了起来。

    “回家!”贺穆兰头也不回的驾马疾驰而去。

    她先要去哪儿,不言而喻。

    没有人会谴责她为什么没有先去别的乡里。若换成他们,也会第一时间先赶回家吧。

    游可心里有些担心,指挥着府兵中的骑兵骑马跟着花木兰而去。一时间,马蹄声大作,这些儿郎们都带着焦急的表情追着贺穆兰的身影。

    风驰电掣。

    贺穆兰用脚跟轻磕“越影”。

    这是匹通晓人性的宝马,它感受到了主人的焦急,此时用出最快的速度狂奔了起来。

    卢水胡的白衣骑士惊讶的看着贺穆兰跟上了他们的身影,和他们一起向着虞城乡间回返。也许出于骑手间天生的较量,这些白衣骑士也加快了速度,不愿意落于名骏“越影”之后。

    快点!

    再快一点!

    马儿们的脚伸出去,拉扯大地之后又再有力地向后推出。他们不断重复这样的动作,快速地往虞城的南方奔腾而去。

    十几骑在不同的道路分开,分别赶往不同的乡里,只有要去营郭乡传令的白衣骑士和跟随花木兰巡查乡里的府兵依旧牢牢跟在贺穆兰的身后。

    远远的看起来,就像这些骑士们要追随者贺穆兰的脚步,却惧怕于她的威严,不得不保持几个马身表示尊敬一般.

    渐渐的,营郭乡的高墙已经到了贺穆兰的面前,花父的身影一下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撞入了她的视线之中。

    这个平日里经常佝偻着背的老人,竟骑着战马,身穿铠甲,以身士卒,亲自站在垛口指挥着乡民们和胡人对峙。

    在跺墙后,营郭乡那些平日里只会拿着耙子挥舞的乡民们,执着用坚实又细长的竹子、木杆削尖顶部做成的长枪,站成几排堵住了土墙的各个缺口。

    营郭乡,竟然以这种简陋的跺墙抵御住了卢水胡人的骑兵。

    贺穆兰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了眼眶。

    本因只有花木兰才该有的某种情感,像是陡然而至一般,让她几乎是带着哭腔高喊了出来:

    “阿爷!”

第23章 初升之朝阳

    “我腿是不中用了,可骑马却不碍事的。只要有战马,战马就是我的腿。我有铠甲,有武器,不过几十个杂胡,我怕他们作甚!”

    事情已经过去七八天了,可是花父似乎还沉溺于那种自豪与痛快的气氛里,有事没事就把那一段拿出来翻来覆去的说几遍,即使袁氏听得一脸揪心也无法停止。

    “过去我追随老可汗行军,攻打过刘宋,我见过南边用这种东西抵挡骑兵。将一丈多高的竹子前面削尖,三个人同举再放平,疾奔而至的骑兵或战马就会被扎个窟窿。敌人原本是为了杀敌而产生的冲击力就会变成我们的武器……”花父兴致勃勃的伸长了胳膊。

    “我们这边谁家没有个晾衣服的竹竿啊!一听到乡长说其他几个乡进了杂胡,我就马上让木托挨家挨户去找人做竹矛了。”

    花木托此时并不在家,花木兰打败了卢水胡的首领,逼得他离开虞城,花家老爹又带着营郭乡的众乡民顶住了这边杂胡进乡,花家已经成了虞城的大英雄,有不少人家都想请他们去吃酒。

    花父的老寒腿一到冬天就犯病,花木兰毕竟是女人,别说贺穆兰不想去,就是想去也要看看袁氏的小心脏撑不撑得住,所以为了不拂各家的好意,花小弟就今天吃这家的酒,那天应他家的约,替自己的爹和姐姐到处吃“敬酒”。

    那几天的架势似乎吓到袁氏了,即使贺穆兰安全回到了家,都无法让她从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态中回转过来。

    她现在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花家老爹,就连贺穆兰,为了安抚这位老母亲的情绪,这几天都特别乖顺的穿上了鲜卑女人的衣裙。

    除了年纪大了点,没有化妆,头发是披散的,她和房氏的打扮也没有太大区别。

    “所以说,无论是鲜卑人、汉人、杂胡还是什么其他的人,只要有人打到家里来,都是要拼命的。他们以前看我是不中用的老瘸子,一旦真有外敌打上门来了,还不是乖乖喊我一声‘花校尉’,求我去指挥……”花父得意了啜了一口温酒,那是村中最会酿酒的酒匠送来给他的。

    作为营郭乡唯一的一户军户人家,花父在这里过的可以说是十分憋屈。

    若不是为了隐瞒“花家二女儿突然不见了”的事实,花弧也不会背井离乡,带着全家人搬家到了这南边耕种。

    十有□□都是军户的怀朔镇,才是这位老兵待的最惬意的地方。即使是腿不行了,和当年的同袍骑着马也还能切磋切磋武艺,春天来了,出去骑马打猎也是行的。

    到了温暖一些的梁郡,虽然对他的腿有好处,可他既下不了田,也没同伴可以切磋,更没法打猎。

    几年前,他家出了个了不得的“怀朔花木兰”,在怀朔镇赢得了无数美名,可南下来了梁郡的花家上下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不但不能抖起来,更是提心吊胆,就怕哪一天“欺君”的罪责压下来,全家都下了狱。

    花父憋屈了这么多年,这时候一下子成了乡里的“花大爷”,怎么能不得意?

    贺穆兰嘴角含笑的看着花父在“想当年”,默默地把他已经有些凉了的黄酒烫温。

    她相信这位“花大爷”在年轻的时候也是典型的鲜卑勇士,悍不畏死,勇往直前,否则也养不出花木兰这样性格独特、骑射功夫出色的女儿。

    只是英雄也要服老,花父的腿在这个时代几乎是不治之症,也只能蛰伏了。

    现在能抖抖,就让他抖抖吧。

    “还是我当年的那匹马好,这从后院拉出来的军马毕竟没有经过大场面,被卢水胡的唿哨声一吓就左右乱摆头。这可不行,明儿起叫花木托每天吓吓这几匹马,我可不能让我家交给陛下的马这么没用……”花父捻了捻胡须,继续补充道:

    “这可是‘花将军’家里交上去的军马。”

    贺穆兰噗嗤一下就笑了。

    花家老爹难不成还想在马屁股后面印个“花家所出,必属精品”的烙印不成!

    她来自现代,完全不能理解这里的军户即使退役了,也满嘴不离“我要交多多的粮食”、“我要给陛下最合格的战马”是什么情怀。

    不过花父这性格还是很让人尊敬的,贺穆兰并不觉得他老说这些话会啰嗦。

    “木兰啊,你那铠甲不错,宝弓也好。就是阿爷我毕竟是年纪大了,居然拉不开弓了。”他似乎还在回味花木兰那“照夜明光铠”的触感,对那件盔甲的优秀品质赞不绝口。对那把良弓的弓力也是暗暗咋舌。

    他当年的铠甲和弓箭都给了花木兰,只是花木兰从军十二年,弓箭早就不知道换了几把,那皮铠也都坏光了。听闻卢水胡抓了不少隔壁乡的乡人做质,他只好把女儿放在大屋里的铠甲和长弓取了来用。

    能把那群杂胡震慑住,花木兰的宝甲神弓自然也是原因之一。

    在这种乡野间,突然见到一位老将军,穿着能闪瞎人眼睛的明光铠,又摆出军中的架势,这些卢水胡是来抓乡人威胁魏帝的,又不是来拼命的,少抓几个又没什么大碍,自然是守在跺墙外先观望一阵。

    “明光铠是陛下赐的,那弓是取自柔然大将吐立浑之手,他是柔然的大将,用的弓是高车的名器,自然是好弓。只是那弓不太有劲,后来我的主将夏将军又遣军中的武器匠给我换了重弦,所以阿爷您拉不开。”贺穆兰想了想,对这件铠甲和宝弓有了点印象,便把这一甲一弓的来历一一说出。

    “好铠,好弓!好主将!”花父连赞三声,又满饮了一杯酒。

    能不夺手下之人得到的战利品,这位主将显然也是个心胸宽广之人。自家女儿碰到了好上司,怎能不浮一大白?

    贺穆兰笑了笑,没说那弓军中没人能拉开,所以顺理成章的归了花木兰。

    花家老爹兴致正高,由着他快活就行。

    ****.

    几天前,贺穆兰带着卢水胡回来报讯的骑士翩然而至,喝止了想要进乡的卢水胡人,让他们收队回去破庙找盖吴。

    贺穆兰只匆匆和花父交谈了几句,得知乡里的人都无事,就立刻带着游县令分给她的府兵,去了其他乡里巡查情况。

    卢水胡人虽然残忍狡诈,但意外的居然十分守信。盖吴的积威甚重也许也是一个原因,小白旗所到之处,卢水胡人纷纷收队离开,被绑了的乡民也都丢在原地,并未受到什么可怕的对待。

    待贺穆兰将虞城四乡跑了一圈,再安抚好各乡受惊的百姓返回虞城郊外的求愿寺,已经过了一夜。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奔走,即使是花木兰这样强壮的身体也有些架不住,她毕竟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女人,不是年轻人了。

    贺穆兰回了求愿寺时,梁郡太守搬来的救兵也到了虞城,正和此地的卢水胡人对峙。盖吴身后是一群从各乡返回的骑兵,而北魏一向是三太守三刺史制度,每一府是一个汉人太守两个鲜卑太守,每一州也是一个汉人刺史两个鲜卑刺史,所以来的兵马乱七八糟,倒映衬的求愿寺外和什么赶集大会般喧闹嘈杂。

    游可和那梁郡的兵曹还在亲自带着镇兵看守着盖吴,游可的府兵外面是卢水胡的骑兵,卢水胡的骑兵外面又是从州府赶来“剿匪”的刺史之兵,当的是重兵围困,也不知道里面肋骨受伤的盖吴和口舌伶俐的白马此刻是什么心情。

    崔琳面部受了重伤,已经被崔家人带回了虞城城府治伤,好多个好奇留下来等待后续的游侠儿在外围伸头缩脑,待看到贺穆兰带着十几骑府兵直驰而前,登时欢声如雷:

    “花将军!花英雄!”

    此时已经是拂晓时分,各方军士阵中都有火把,待听得正是在乡里巡视卢水胡人退走情况回来的花木兰来了,顿时间火光烛天,呼声动地起来。

    只见十几骑向着破庙而来,最外围的地方防军向左右移动,一乘马单骑而入。花木兰有不少属下在裁军之后充入地方军做防卫,其中就有她的旧部,这时见了原本的主将,都纷纷滚鞍下马,口中大呼着“花将军”对她献礼。

    贺穆兰心中一酸,边点头示意边进了圈中,对最里面的游可和梁郡兵曹哑声说道:“卢水胡人退了,除了有十几个乡人反抗时受了点皮肉伤,并没有死人。虞城之围已解。”

    她一天一夜没睡,又在各地奔走,少不得安抚众人、呼喝卢水胡人,她原本嗓音就沙哑,这一劳累,哑声更甚,听得游可心中激荡不已。

    “在下去乡中叨扰了花将军,实在是让您受累。”

    “无妨,多亏了你叫我来这里,否则我还在乡中干着急,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况呢。”贺穆兰跳下马来,摸了摸也已经累得不行的坐骑。

    “盖吴既然言而有信,游县令也勿忘了自己的承诺。”

    虽然惊动了这么多人,但崔琳毕竟不是朝廷官员,这些防军来都是为了防止卢水胡人作乱,而不是来救崔琳的。此时此地之围已解,既然当地县令愿意冒着干系放掉这群卢水胡人,此地的防军也不会胡乱拼命。

    有花木兰的声威,又有游县令的民望,卢水胡人护着肋骨有伤的首领盖吴,在魏军的押送下往梁郡外而去。

    日光初升,直照的魏军的矛尖刀锋闪闪生辉,数千只铁蹄践在地上,真是地动山摇。

    但不管怎么说,终是没有死人。

    盖吴发了那样的誓言,也不会再引起什么动乱……了吧。

    真好呢。

    贺穆兰看着初升的太阳,眯了眯眼。

第24章 醉翁之意

    “你怎么又喝多了……”房氏翻了翻白眼,上前扶过花木托,又谢过几位同乡送郎君回家,便“拖”着瘫软的花木托往屋里拽。

    她和力大无比的姑子花木兰不同,她虽也是鲜卑人,但长相身材都和汉人没有什么区别,自然是拉不动的,再加上她这几个月身体劳动不得,所以只好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二姑,爹,娘!木托喝多了,来帮把手啊!”

    此时正午刚过,贺穆兰刚陪花父吃完午饭,正在屋里陪着花父喝酒。

    这千年前的酒都不是蒸馏酒,发酵的酒最多二十度,花父的黄酒怕连二十度都没有,花木兰本来就一身好酒量,贺穆兰在现代也是千杯不醉的主儿,父母俩你一杯我一杯小酌的正高兴,冷不防房氏的高喝声就响了起来。

    “木托媳妇在叫哩,快去看看!”袁氏放下手边织补的衣服,立刻站起来就往外走。

    花父腿脚不便,只好看向女儿。贺穆兰便拍拍大腿也站了起来,正准备大跨步往前走,一提脚差点往前一倒,这才想起来自己近日换上了鲜卑窄裙,已经不是以前的男装了,只好一边摇着头,一边迈着小步子往屋外挪。

    “怎么又喝成这样,大中午头儿的……不是吩咐了他喝上几杯就回来嘛……”花母袁氏一边唠唠叨叨的去搀花木托,一边皱着眉头忍受着儿子满身的酒味。“老的老的喝,小的小的喝,怎么不喝死了算了!”

    “娘,我来吧……”贺穆兰一把横抱起弟弟,就这么迈着小步子一点一点的往房氏的大屋里挪。

    只是身材瘦高的女人穿着长裙“捧着”汉子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别扭,房氏和袁氏齐齐皱眉,心头涌起一阵别扭。

    房氏的女儿坐在屋里的小木凳上正吸着大拇指,看着二姑抱着她父亲进来,激动的直拍掌:“二姑,我也要我也要!”

    贺穆兰把小弟往席上一放,一把抓起小丫头,颠了颠重量,便把她往上一抛,然后在小丫头的尖叫声中伸手接住了孩子,就这么上下抛了几下。

    “啊啊啊啊啊啊!”

    “还要不要了?”

    “还要还要!”小姑娘快活的大叫。

    “不要不要了!”房氏和袁氏捂着胸口,一口气喘不过来。

    贺穆兰摸了摸鼻子,把小姑娘放下,讪讪地笑了起来:“我就是和侄女儿玩一玩儿……”

    “我说木兰啊,你还是穿回男装吧。”袁氏把棉被抖开,给自己儿子盖上。“我知道你为了顾及我的感受穿回了女装,可是每次你一迈腿一支胳膊我都担心裙子岔开了。都是些好料子啊,以后去什么场合再穿吧……”

    这便是袁氏变相的退让了。

    房氏有些羡慕的看着贺穆兰身上绫罗锦缎织就的长裙。鲜卑妇人的裙子和汉人的罗衫不同,款型厚重样式古朴,颇似汉人的曲裾深衣。

    这样的式样若是用麻布葛布织做出来,不免显得老气,但一旦料子好,却是庄重大方的很,贺穆兰旧时的衣衫只穿了几次袁氏就看不下去,现在她身上的裙子是袁氏开了花木兰的箱子翻了料子做的,样式和料子都是很得体的。

    就是遇见了个大大咧咧的主子。

    贺穆兰听到花母让她穿回男装,心里雀跃了起来。相比大冬天下半身冷风嗖嗖的穿着窄裙,她情愿穿男装。她才“乖”几天,花家人就已经受不了了,可见她过去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以后这男装女装之争也不成问题了。

    最近连催婚都少了许多呢,哇咔咔,真是太走运了!

    贺穆兰抱着房氏的女儿出了屋子,留下两个女人围着花家小弟忙活。她们间或聊上几句什么,看的出花母有些埋怨的话。

    没一会儿,花母跑进跑出打水给醉倒的花小弟擦脸,房氏跪坐在花小弟身旁帮他去掉衣衫,不时满怀担心的从门里伸头望望自己的女儿怎么样。

    虽然花家的孙女小长乐还是止不住的在贺穆兰耳边软软的求着要抛高高,但考虑到房氏的脑袋都快伸到屋子外面来了,贺穆兰只好残忍的拒绝了侄女儿的要求。

    贺穆兰的“不行”刚落,房氏的女儿刚刚还笑着的小脸立刻阴云密布,继而打雷下雨,眼泪鼻涕全上,一齐往贺穆兰身上糊。

    ‘谁来救救我……’

    贺穆兰一边手忙脚乱的胡乱举着花长乐在院子里乱窜,一边绝望的发现这小丫头越哭越得劲,已经有“洪水开闸”的趋势,慌得连忙抱着小丫头往花父的房间里奔。

    待她冲到花父的房间里,将莫名其妙哭起来的小丫头塞到了花父的怀里,这才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拍了拍胸口定了定魂。

    呼!

    她最不喜欢不讲道理的人了!小孩子也不行!

    花父摸着小长乐的头发温声的安抚着,看到女儿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笑眯眯地摇了摇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害怕小孩子啊。”

    他沉溺于过去的回忆,一发不可收拾。

    “……我还记得你当年和我说,你力气大,总觉得一伸手就能把小孩子掐死,所以不敢抱小孩。现在你已经对自己的力气控制自如了,怎么还是怕小孩呢?”

    “咦,花……我以前也怕小孩子吗?”贺穆兰愣了愣神。

    “啊,也不能说怕吧,应该是担心带不好小孩?”花父拍了拍已经止住哭声的小孙女,“人总有那一天的。我当年第一次抱你大姐的时候,也总觉得自己会不小心把她的骨头抱折了。等你多接触接触小孩……”

    贺穆兰想象了一下自己温柔的抱着孩子满脸慈爱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摆了摆手。

    “我不行的,阿爷您别说了。”

    “怎么不行呢,只要是女人……”

    “花将军可在?”

    一声熟悉的轻唤打断了花父的话,贺穆兰几乎是如临大赦般立刻站起了身。

    “阿爷,外面有人找我,我去看看,侄女儿就交给您了。”

    贺穆兰走出屋子,院子里和院子外的人都是齐齐一怔。

    贺穆兰会发怔,是因为院外站得是此地的游侠首领高金龙,而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被绑起来的游侠儿,其他几个游侠儿负责押着他们。

    高金龙和他身后的游侠儿会发怔……

    大概,是因为贺穆兰穿的是女装……吧。

    因此高金龙整个人似乎都不在状态,几乎是胡言乱语的说了起来:

    “花将军,阿不,花小姐,呃,花大姐?花……花……”

    花小姐?

    花大姐?

    花花?

    贺穆兰无力望天。

    “高大侠,你喊我花木兰就好。”

    “花……哎哟老子怎么就这么别扭!花将军,在下就喊您花将军了!”高金龙一抱拳,示意后面的游侠儿把被绑的几个推到前面。

    “花将军,这几个是当初想偷您东西的兔崽子。老二老五偷了几次被吓跑了,就再也不敢来了,老三老四是此地人,先前对您有所误会,所以才专盯着您的东西不放。这次他们被卢水胡人抓了来招惹您,是他们自己找死,幸得您大人大量,没把他们打死,只是送了官府……”

    “我们游侠儿恩怨分明,您救了虞城上下的百姓,就是我们的恩人。老三老四招了卢水胡人打上门您也没处置他们,就是送了他们两条性命。这几个小兔崽子我给您送来了,您打他们一顿消消气,以后我们就算是化敌为友了,如何?”

    看的出他不常说服软的话,明明是上门来“负荆请罪”的,一段话也说的干巴巴的,颇有些不自在。

    那四个被“女鬼”吓跑的小贼可怜巴巴的抬头看着贺穆兰,倒引得贺穆兰轻笑了起来。

    “化敌为友?”

    “是!”

    “说是敌人也太过了些。”贺穆兰走到几个被绑的游侠儿的身边,伸手拉动绳子。

    “你们敢从卢水胡的眼皮子下面救人,也是英雄了得。所谓英雄相惜,你们这群朋友,我自然是愿意结交的。”

    听到花木兰夸奖他们,高金龙一群人都快活的笑出了声。

    爽朗的笑声洒了满院,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松动了起来。

    贺穆兰两手微微用力,只听得“嘎嘎嘎”的声音传来,两指粗的麻绳突然断裂开,被贺穆兰轻轻一抖,掉落到地上。

    这些游侠儿并没有见到贺穆兰和盖吴比武的过程,但也从不少亲眼目睹的府兵那里听到了经过,此时乍见贺穆兰的武力,直惊得瞠目结舌。

    “既然是朋友,就没有绑着相交的道理。你们不会就叫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吧?朋友要互通姓名才是啊。”

    贺穆兰想的很明白,这些游侠儿都是地头蛇,原先因财起意那是他们的“行当”,现在不管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愿意过来结交,那都是好事,她断没有把他们往外推的道理。

    贺穆兰已经交了十四羽林郎的好友,花木兰还有曾在军中的火伴,也不差这梁郡的一群游侠儿。

    只希望花母不要又晕过去才好。

    “我叫王狗剩。”老二。

    “栓柱子。”老三。

    “刘发财。”老四。

    “吴和球。”老五。

    “哈,这名字倒是好记……”

    贺穆兰发现自己竟语塞了。

    老二年纪比较大,也稳重一些,体贴的替贺穆兰接了话。

    “我们大多是孤儿出生,乡里人给口饭吃把我们养大,叫我们什么就是什么,重名的也多。您就喊我们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就好,我们都已经习惯了。”

    贺穆兰点了点头,邀请高金龙几人进院,到她的屋里去坐坐。

    她已经看见不远处人家把猪往这里赶了。

    这些同乡,为了看热闹,也还真是“含蓄”。

    老二老三老四老五第一次大白天这么光明正大的进了花木兰的大屋,不免好奇的东张西望,给高金龙拍了几个巴掌。

    “花将军您放心,在下已经和梁郡十里八乡的游侠儿吩咐过了,以后再有哪个游侠儿敢来闯您的屋子,我们就把他的手给剁了!以后,我们游侠儿来给您看家护院!”

    高金龙将胸脯拍的嘭嘭响,后面的小弟们点头如蒜捣。

    高金龙长得白净,说话却一副“大哥大”的口吻,不免让贺穆兰莞尔。

    只是她的笑容还没露一会儿,那高金龙就甩出了一颗雷,炸的她笑容一僵。

    “那个啥……”高金龙腆着脸羞蔹地开了口。

    “听说花将军正在招婿?在下今年二十六,家中有几亩薄田,身强体壮没什么病,家里也并无家小,所以倒插门也是可以的……”

    咦?

    贺穆兰傻了。

    继镇宅以后,又要镇帮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我叫王狗剩。”老二。

    “栓柱子。”老三。

    “刘发财。”老四。

    “吴和球。”老五

    把狗剩拴在柱子上,发财个球。

    啊,当初我就是这么想的名字。

第25章 新的烦恼

    贺穆兰送走了高金龙一群人,扒着手指算了算,除掉什么屠夫断袖刘家郎这种“烂桃花”,前后已经有十五个男人和她求过亲了。

    十五个男人。

    无论古今,还真是了不起的“战绩”啊。

    只是不管怎么看,贺穆兰总觉得他们是在“追星”,和“谈恋爱”沾不上什么边。

    就和后世姑娘们嘴里喊的“男神请你嫁给我”差不多。

    呃,好像是“请你娶我”?

    高金龙一群人客客气气的离开了,袁氏紧张的从花小弟的屋里出来,连声询问女儿这群人过来是干啥的。

    在袁氏这种妇人眼里,游侠儿就是和“二流子地痞无赖破皮流氓”之类的人物画上等号的。她只是个普通妇人,若说见女儿和羽林郎这样的男儿结交心里还隐隐有些兴奋的话,见到游侠儿也来找她女儿,留下的就剩担心了。

    就算她应了自己夫君不再逼着女儿相亲,并不代表她就不关心女儿的“交友情况”。

    贺穆兰知道花母胆子小,所以轻描淡写的把高金龙一行人的来意几语带过,大致说了这些游侠儿如何来偷她的东西,高金龙带着小偷上门赔罪,并承诺以后梁郡的游侠儿不但不会碰她的东西,反倒会帮她留意外面来的生人,不让她在这上面劳心云云。

    这时候,“任侠”之风甚重,游侠儿既然承诺了,那是哪怕命不要了也会办到的。

    “这么说,这些游侠儿还算讲道理,也不枉你前些日子出去冒险。”袁氏抓着贺穆兰的手絮絮叨叨,“我说你也三十多岁的人了,就算是男人,这个年纪也该稳重了。怎么能一听别人的请求就出去比武呢?你不知道我听说你和那个叫什么壶……什么壶的人打了一架,整夜整夜的睡不好。你说你要是输了怎么办?我好不容易等到你回家……”

    “阿母,花木兰不会输的。”贺穆兰反手抓住袁氏的手,拍了拍。

    她凝视着袁氏的眼睛,认真地道:

    “我有分寸。花木兰不会输。”

    “我”是贺穆兰。

    “我”不会让“花木兰”输。

    “你们姐弟都大了,我也管不着了。”

    袁氏再一次在贺穆兰的认真中败下了阵来,有些尴尬的收回手。

    “对了,木兰,你弟妹又怀上了……”

    “咦?”贺穆兰只是略想了想,立刻就知道房氏为什么扶个小弟还要喊人来帮忙,“怀了几个月了?有叫郎中来看过吗?”

    这个年代生产可是极其危险的事啊。

    “她癸水一直都正常,这都断了两个月了,应该是怀了。房氏身子骨好,上一胎没害喜,这一胎怀的却不安稳,这么不乖,看样子是个大胖小子!”袁氏笑的眉眼弯弯,愉悦极了,“你弟弟和弟妹都商量过了,若这胎是个小子,就过继给你当儿子……”

    “什么?阿母,你瞎说什么呢!”贺穆兰吓了一大跳,“我要小弟的孩子做什么!”

    她干嘛要抢别人的孩子!

    偶尔抱抱花长乐就已经把她折磨的要死要活了好吗!

    “你不是不想成亲嘛,你阿爷说了,你若真不乐意嫁人,就随你了。”

    袁氏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是不成亲可以,等你年纪大了,总还要有个子女在身边伺候吧?木托和你弟妹都年轻,身体也壮实,孩子以后还会有的。再说了,你弟弟的孩子过继给你,也是姓花,不算外人。”

    “阿母,这样的话您不要再提了,我不会要任何人的孩子做嗣子。”贺穆兰语气坚决的否定了花母的建议。

    听到贺穆兰直接顶回来的话,袁氏泫然若泣的捂住了脸。

    和花父不同,她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将要孤零零一个人的事实。

    看见袁氏伤心的动作,贺穆兰心头有些发堵,开始反省自己的语气是不是太硬了。

    她自己不喜欢小孩,也无意抢别人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但花木兰的家人却是为了她好的,花小弟做出这样的牺牲,想来心里也是经过了一阵天人交战。

    怪不得他这几日去喝“敬酒”都醉的像是烂泥一般回来。想来房氏跟花小弟说了自己怀孕的事,花小弟就在盘算着“过继”了。

    只是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心里总还是舍不得的。

    为了不让花家人太难过,她只好打起了精神,有些敷衍地说道:

    “阿母,小弟也想要个儿子吧?我不能抢小弟的儿子啊。反正他们还年轻,等日后他们儿子多了,再来谈这件事好不好?”

    “你这是……愿意了?”

    “我不是说了吗,我一点都不急,等小弟和弟妹孩子多了再说,好不好?”

    “诶!好!好!”

    贺穆兰看着花母又破涕为笑,心中忍不住直叹气。

    她之前曾产生过想法,只要家这边没有什么大事了,就出去游历游历,也不枉自己来这古代一趟。

    看样子,这件事要快点提上行程了。

    到时候花母又添了新孙,天天在家带带孙子孙女,大概就不会一天到晚就把她的婚事和子女的事压在心里了。

    等房氏把孩子生了就出发吧。

    大概是花母把贺穆兰敷衍的话告诉了花小弟和房氏,接下来几天花小弟明显情绪好了许多,房氏对她的态度也开始陡然大变,倒是让贺穆兰吓得不轻。

    一直阴阳怪气对着自己的弟妹,突然开始温声请自己扛个米抬个水什么的,虽然看起来像是有些指使人的意思,但她自己在家经常呼喝她亲哥哥干活,自然知道这是表示亲昵,把她当成自己人的举动。

    她她她到底说什么了?

    她没记得说过自己要去给花小弟家当儿子吧?!

    怎么前后差别这么大?

    这是怕自己以后虐待他家儿子所以提前做好“外交”工作吗?

    难不成现在房氏的心态和嫁女儿一样?

    花父现在也一天到晚笑呵呵的,他和袁氏为了不干扰到房氏休息,甚至把小孙女花长乐抱到自己屋子里睡。

    房氏以前还要负责烧火做饭什么的,现在花小弟也包了,勤快的像是一头围着磨子转的骡子。

    贺穆兰以前还上上集市买买菜买买粮,但因为与盖吴一战,“花木兰”一下子出了名,她被围观过好几次后,狼狈而逃,再也不敢随便逛集市了。

    许多人都知道了那个号称是花木兰堂兄的“花克虎”是借来的身份,就连还在军中的花克虎都来了信,抱怨说他家莫名其妙的被不少媒人找上了门,都是有女儿的人家问他还纳不纳妾的,他的发妻雌威大发,将他胖揍了一顿。

    后来一打听,原来都是梁郡见到“花克虎”的女儿家,央了人来求问的。

    他知道堂妹在乡里经常顶着他的名头跑,遇见这种事,少不得是他堂妹花木兰惹出来的。他在信里一边提醒堂妹自己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要再外顶着他的名头沾花惹草,一边义正言辞的表明自己是他老婆一个人的,闲人勿近。

    一看就是老婆在旁边盯着写的信,贺穆兰哭笑不得的回了信,信誓旦旦的表明自己不但没有沾花惹草,连女人都没接触过几个。

    以前她穿着男装到处跑的时候,乡里许多年轻女人见到她就红着脸跑了,怎么接触啊?!

    话说连话都没说过就敢倒追,这北魏的女人也是开放的很嘛!.

    又过了几日。

    就在贺穆兰闲的都要数金子玩儿的时候,一个少年找到了虞城的县衙,声称要找“花木兰”,被虞城县衙的一个差吏送到了花家。

    差吏将这个少年送到花家就走了,贺穆兰请他进了屋。

    贺穆兰跪坐在案几后面,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身材健壮的黑胖少年。

    这个少年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肩背和上臂都非常粗壮,显然从事的是经常挥舞上臂的工作,或者经常要挥舞重物。

    他很像一个人。

    到底是像谁呢?

    她努力的翻找记忆,总觉得有什么要跳出来,又半天跳不出来似的。

    这个少年像是这辈子第一次看到“人”是长得什么样子那样,仔细小心的观察着“花木兰”的容貌。

    贺穆兰发觉了他似乎正沉浸在某种想象当中,所以微微颔首,先开口说道:

    “听说你在找我?我便是花木兰了。”

    那少年大概在想一些什么事情,所以一听到贺穆兰的话,立刻有些慌忙的站了起来。

    “我是阿单卓,阿单志奇的儿子。”

    阿单卓。

    阿单志奇。

    随着这两个名字的唤出,就像是某种遥远的记忆被突然唤醒一般,贺穆兰的脑子里突然“轰”的一下剧痛了起来。

    她紧紧的闭上眼,忍受着像是潮水般涌进脑海和心头的各种记忆和情绪,却还是被这浓烈的吓人的情绪所击倒,朝着案几一下子趴倒了下去。

    她找到了。

    阿单志奇。

    花木兰第一个牺牲的“火伴”。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结束。明日只有一更(调养下脖子),10月1号起双更。

    小剧场:

    已经有十五个男人和她求过亲了。

    盖吴:……十六个。

第一个火伴(一)

    贺穆兰知道自己在做梦,或者说,她在快速体会当年的花木兰。

    所以,即使很痛苦,她也紧紧闭着眼,一丝不落的想法子承受这一切。

    ***

    和大部分人想象的不同,花木兰从军的经历并不是一开始就光鲜亮丽的。

    花木兰从小就表现出一种异于常人的力气,这种对鲜卑人可以说是“天赐”的奇异天赋,却令人惋惜的出现在了身为女人的花木兰的身上。

    她尚在三四岁时,就能轻松抱起比自己大上四岁的姐姐,而这种力气随着她的成长表现的越来越明显,以至于花家上下都对花木兰的态度非常不同。

    她的姐姐有些害怕她,从小和她争执什么,都不敢做的太过火。她的父亲是典型的鲜卑军人,认为这是上天对他最好的恩赐,所以从花木兰能够骑马开始,他就开始锻炼她的骑射能力,教她军中战斗的技巧,只为了把一身技能传授给她。

    而花木兰的母亲袁氏,则是默默的托人买回了一台织机。

    “从明天起我要学这个?”花木兰吃惊的看着这台织机,“这怎么可能!这线多细啊!我一不小心就会弄断的!”

    她说的一点都不夸张,让她砍柴劈树都行,可拿起梭子埋首于织机之间?

    她家有那么多钱给她买线吗?

    “就是为了让你不弄断线,才买的织机。”花母难得露出了非常严肃的表情。

    “你现在力气越来越大,自己手上也没有个准数。前天洗碗,又把家里的碗弄坏了几只。汉家女织布的功夫就是控制眼力、手力和指力的技巧,以后你天天给我织两个时辰的布,什么时候能织出一匹布来,什么时候去骑马!”

    就这样,力大无匹的花木兰,为了不因力气大而惹出麻烦,一边学习着将自己力气最大化发挥的武艺,一边学习着控制自己力气放到最小的织布,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日子里,渐渐长成了一个大姑娘。

    一个即会骑马射箭,又会织布喂鸡的姑娘。

    她的日子一直过的平常又不平常,直到“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花木兰的弟弟才十岁,她的父亲正符合军贴上要求的“上至四十五,下至十六”的征召年龄。但他的腿上有伤,一到冬天就疼的连路都走不了,拖着这样的身体去打仗,无疑是自寻死路。

    在鲜卑人世代为军的军户家庭里,没有个儿子是件很羞耻的事情。那代表着你家族的光荣传承很快就要断绝,你的军户位置将被剥夺,你的田地会被收回,你要开始交税、开始和汉人一样整日里在田地里劳作,以换回一点点吃食。

    花弧很幸运,他家早有了个儿子;

    他又很不幸,因为他还没有等到儿子长大成才,就又要重新从军了。

    看着父亲去赴死,这对于年轻的花木兰来说,是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却不知道为什么老天要给她这么大的力气。

    那一刻,她知道了。

    因为“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啊。所以,她要做阿爷的“大儿”,小弟的“长兄”。

    否则,老天爷为何要早早的赐予她这种能力呢?

    花木兰终是带着父亲传下的皮铠和武器,去怀朔的集市上买好了骏马和骑具,在可汗要求必须到达军营时间的前一年,赶到了黑山下的军营。

    最可怕的不是打仗,而是你还没准备好,战争就开始了。

    经历过无数次战争的花父深谙其中的道理,情愿女儿多吃一点苦早点去军营,也不愿意临时让她去送死。

    “你要时刻记得,你是个女人。所以,你不能出格,不能太过勇猛,你不能暴露出你力气极大的本事。你只要能活下来就行了。”花父的声音似乎还萦绕在她的耳边。“一旦有机会,你就受点小伤,或者找一切机会转到后方。等可汗赢了,你就想法子卸甲归田。你要回来……”

    “要给我活着回来!”.

    因为要守住“活着回来”的承诺,花木兰从军的道路,一开始并不是从一鸣惊人开始的。

    她像是所有鲜卑军户家的孩子那样,傻乎乎的捧着衣甲,牵着自己的马,被分到一个叫“黑四”的营中,成为了一名新兵。

    军中的生活无疑是很辛苦的,但对于天赋异禀的花木兰来说,却是出乎意料的轻松。

    没日没夜的操练,不时会来骚扰的柔然人,都没有对她带来大的困扰。

    最艰难的,是既要维护着自己是女人的可怕秘密,又有强大的能力不能被表现出来的那种痛苦。

    你能理解训练结束了,你的队友们脱光甲胄,露出胸膛横七竖八躺成一片,你却不得不强忍着身上黏糊糊的感觉,假装自己嫌弃地上的脏污,得回营帐里躺躺而遭受到的笑话吗?

    你能理解一个可以考一百分的人必须要强忍着只能保持及格分,再看见别的孩子得了一百接受夸奖后,默默看着自己六十分试卷的那种心情吗?

    在此之前,连花木兰都不知道自己是个这么坚忍的人。

    她竟一点点的适应过来了.

    渐渐的,花木兰目睹的战斗越来越多,也慢慢理解了为什么阿爷让她不要露头。

    她见到了太多天生勇猛、或者渴望着战功的年轻人死在柔然人的刀箭之下。能力越大的人被派上用处的地方越多,无论是探查军情、还是夜袭敌营,亦或者抵御柔然人的进攻,这些在军中一直被人仰望的存在,被柔然人像是筛子一般筛了一遍又一遍,只留存下真正的精英。

    至于筛子上剩下的那些。

    ……又有谁能够记得呢。

    她还要回家,不要被留在筛子上。

    柔然人是把大魏当做自家后花园一样侵犯的。处于黑山这样经常被骚扰的要塞,花木兰在黑山只待了半年,就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斗。

    由于刻意隐瞒实力,花木兰在武艺上没有表现出过人的才能,但她的骑术确实是很好的,这是很难隐瞒的身体本能。

    所以她被分到了她所在的“黑四”,那是还没分配具体营地的新兵营,大魏对军中寄予希望的军户之后进行训练和栽培的地方。

    他们期待着这些新兵能在未来的战斗中得到很好的发挥。

    很长一段时间,花木兰的“火伴”都活的好好地,甚至会在半夜边抠着脚丫子边抱怨今日又去守粮草了,没有被派去追击那些身上散发着恶臭的“蠕蠕”人。

    她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到女人和男人同处一室的娇羞,就已经被火伴们打呼噜、磨牙、抠脚丫、半夜躲在被子里哼哼唧唧给打击的没有了一丝遐想。

    军营真是个讨厌的地方。

    火伴也很讨厌。

    ***

    阿单志奇是花木兰这一火的“火长”。北魏的军制是十人为一“火”,同灶炊食,但凡出战,同进同退。

    因为在家中学过做饭,又是这一“火”里年纪最大的骑兵,阿单志奇被认命为管炊事和杂务的火长,每天当着带头大哥,叮嘱着火伴们的衣食住行。

    他也是鲜卑军户之后,来自阿单氏族,那是一个在北方武川镇十分普遍的姓氏。

    阿单氏祖祖辈辈都在当兵,一旦鲜卑贵族或者首领征召,就要入伍打仗。阿单家的孩子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从一生下来就开始学着拿刀拿枪,一旦家中最适合打仗的男人战死,往往就代表着一户人家的没落。

    阿单志奇收到军贴来黑山大营报道的时候,已经二十五岁了。他的家里有一个才四岁大的儿子,已经有了后。他的大哥好几年前就战死了,所以现在轮到他成为这一房继续当兵的男人。

    鲜卑男多女少,尤其是在北方的六镇,鲜卑男人到了二十岁还在打光棍是常有的事。阿单志奇有妻有子的“光辉履历”刺激了同火不少的火伴,这比他当上了火长还让人羡慕。

    在这位“年长”、“又有阅历”的火长看来,花木兰是个很奇怪、很不合群的火伴。

    他对每日里的骑射训练和队列训练表现的并不热衷,即使知道这些对他日后在战场上存活下来有很大的帮助,他也经常表现出一种神游天际的样子。

    他主动要求睡在帐中最角落的地方。那地方有缝,常年钻风,同火里没有人愿意到那边席地而睡,他却似乎不以为然的一睡就是两三个月。

    他的骑术很好,却不愿意和军中的同伴一起赛马;他的武艺看似不佳,可是却不像其他鲜卑兵那样一操练完毕回到营帐里就累的浑似死猪,鼾声打的震天响。

    他甚至很少和他们说话,也很少对其他人开口。除了每天必须的训练,花木兰表现出的一直是一副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的样子。

    同火的火伴其实都很羡慕花木兰。

    他们都是鲜卑人,只会说鲜卑话,只有几个能稍稍说些诸如“我叫什么什么名字”这类的汉话。但这位花木兰的母亲是汉人,他是既通晓鲜卑话,又精通汉话的。

    在大魏的军中,军师、参赞、文书、军医和后方的后勤官吏都是汉人,冲锋陷阵的则大部分是鲜卑世兵和各族军户之后。所以军中也有大量的通译,负责给双方翻译语言。

    北魏初期,军中最大的弊端不是少了敢于赴死的勇士,而是因为语言的阻碍,有时候会出现指挥不明,管理混乱的情况。

    在这里,一个既通晓鲜卑话又通晓汉话的控弦骑兵,但凡本领不差,攀升的都很快,更别说花木兰还会写一些简单的汉字了。

    鲜卑人是没有文字的。对于会写字的人,他们有一种天生的敬畏。

    阿单志奇知道花木兰一定是隐藏了自己的一些本事,但他并没有多问。

    来军中当兵的军户之后,谁家里没有一两段故事呢?就连他自己,也有一肚子的往事。

    花木兰不愿意说,一定是有他的原因。

    阿单志奇一直体贴的不问,直到那一天……

    某一天,黑山大营的远方突然出现了一道风柱,它奔过草原,一路裹着枯草、灰尘、各种奇怪的东西,像一根旋转的黑柱子,腾上天空,遮暗了太阳。

    大漠中突然刮起的风暴是很可怕的,无尽的狂风吹来,仿佛全世界都能被卷了进去。黑山大营建立在黑山的山脚,即使是这样,在大风来临的日子里,所有的士兵也都要收起帐篷,被伍长们呼喝着搬动着所有能搬动的东西到更安全的地方去躲避。

    在这样的天气里,狂风卷起的尘土、沙砾把天空都染成了灰黄色,太阳也变得昏暗无光。即使是再骁勇的战士,也都只能低着头,掩着脸困难的行走。

    这个时候的世界,已经不是凡人的世界,一切都得听狂风发号施令。

    阿单志奇这一火人被命令协助搬运“黑四”的营帐。这群倒霉的家伙们干着其他营都避之不及的卖力活计,就连花木兰这种瘦弱的像是一阵风都能吹跑的体型,都不得不在这种大风天和他们一起扛着东西往指定的地方搬。

    阿单志奇的其他几个火伴已经喊着“嘿哟嘿哟”的号子扛走了一大堆东西,而他和花木兰则留下来继续拆卸帐篷。

    嘎啦啦啦啦……

    狂风跑过空虚的营地,无理地开始摇晃阿单志奇面前的木柱。

    比人头还粗的木柱突然一下子倾倒了下来,听到声响迟钝地回头的阿单志奇,只看到了越来越靠近、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向他砸了下来的巨大木柱。

    ‘我完了。’

    阿单志奇剧烈的颤抖起来。

    此时他正蹲在地上解着绳子,现在站起来调头跑肯定已经是来不及了。

    恐惧使他的双腿麻木到无法动弹,脸色白的像是白纸,只能无力的闭上眼睛。

    意料之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

    他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

    映入他眼帘的,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幕啊!

    身材瘦弱颀长的花木兰,就这样在似乎会扯裂身体的强风中,用双手撑住了巨木。

    需要军中诸多力士一起竖起的立柱,像是随时会压塌他的身子那般倾斜出一个让人担惊受怕的角度。

    花木兰就这样用双手抬着巨木,张开了嘴。

    他尽全力大喊的声音穿过狂风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你傻愣着做什么!跑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有人问我盖吴的木雕是什么意思。

    就是“投我以刀剑,报之以琼琚”的意思。

    盖吴:(凶狠)没见过买不起玉(琼琚)的嘛!

第一个火伴(二)

    事后,阿单志奇曾偷偷返回原地抬过那个木头,莫说抬起来,就是让它动上一动,都非常的困难。

    军中用来立柱的木头,原本就是最粗最坚固的。

    那天的狂风过后,花木兰像是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继续过着他的军旅生活。偶尔一次,阿单志奇满是喟叹的口气问起了那天的事,他挠了挠脸,一脸困惑的问他:

    “什么事?那天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那天你扛起立柱的事……”

    “咦?火长,是不是那天风太大迷了你眼睛?谁能扛得起立柱啊!”花木兰似笑非笑的看了阿单志奇一眼,若无其事的继续去训练了。

    阿单志奇才二十五岁,又不是五十二岁,自然不会老糊涂。这个同进同出的火伴身上有着这般巨大的潜力,却丝毫不显露出来,作为一位战士,阿单志奇心里的怀疑和好奇越来越重,重到有些癔症的地步。

    他开始关注起花木兰的一切。

    ***

    某个夜里,新兵营的士兵都因为白天的操练太过疲累而沉沉地陷入了梦乡。半夜无缘无故醒来的阿单志奇却发现同帐的花木兰居然不在。

    终于抓住了!

    他像是天空中盘旋的秃鹫终于发现了猎物那般兴奋的一跃而起,掀帐而出去寻找花木兰的踪影。

    他知道,他今晚可能会发现这个火伴的某种秘密。

    校场、马场、火房……阿单志奇为了搜寻花木兰的踪影避开了不少巡逻的袍泽,却始终没有找到花木兰的影子。

    大约找了半个时辰,当他走到军营角落一处靶场的时候,独自一个人在那里练箭的花木兰赫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在箭台昏暗的火把照射下中,花木兰瘦长的身影显得是那么的单薄,这也是让阿单志奇如此好奇的原因。

    这么一个看起来并不强壮的人儿,是怎么抬起那根木头的呢?

    难道他会汉人的“仙法”?

    阿单志奇放轻了脚步,在比较近的距离静静观察着他。

    花木兰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从旁边的大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轻轻架上弓弦。

    远处的草靶下同样放着一盆火炬,箭台和那个草靶成了箭靶场唯二的光源。

    嗡嗯……

    从花木兰手中离弦的箭直奔着像是闪耀着火光一般的箭靶而去,最后非常干脆利落的留在靶心处。

    箭头深深的埋进草垛扎成的靶子里,以至于这根箭看起来像是短了半截。

    这并不是让阿单志奇最惊讶的,鲜卑人擅长骑射,军中也不乏这方面的好手,他所惊异的,是花木兰所站的位置,和他惊人的目力。

    一射之地,向来指的是百步。所以才有“百步穿杨”一说。

    但花木兰站得比他们练箭的位置靠后的多,他竟站在一百五十步左右的地方,将弓开的犹如满月,然后保持着这种张力射了出去!

    天啊,这可是晚上啊!

    他果然力气异于常人。

    他射箭的时候沉稳的不像话。

    嗡嗯,砰……

    花木兰陆陆续续射了十多箭,除了有一箭因为突然刮起了一阵风而微微有些偏斜,其他的箭支都留在了靶上,并将那个草靶扎的犹如刺猬的背部一般。

    阿单志奇不知道隐藏在黑暗处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是羡慕?嫉妒?还有一点点的……愤怒吧。

    花木兰的弓弦终于还是断了。

    是啊,次次拉到满弦的程度,就算是军中的硬弓也承受不住。

    随着弓弦断开的哧溜一声,花木兰像是条件反射那般松开了手,任凭手中的硬弓掉落在地上。

    若是被断掉的弓弦打到,手指会被弓弦划出很深的伤口,同时带来的还会有剧烈的疼痛。如果手部有伤的话,是无法参加第二天的骑射训练的。

    看见花木兰身体养成的习惯,阿单志奇就知道花木兰被弓弦打到应该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在家中也是这样练箭的吗?

    哪个军户家中有这样一位勇士,应该早早就送到军中建功立业了才对啊。

    他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能力?

    既然他不想发挥出自己的本事,为何又要在半夜里偷偷过来练箭呢?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涌上他的心头。

    阿单志奇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些问题活活给憋死了。

    见到弓弦断开的花木兰无奈的试图将弓弦重新接上,在发现实在没有办法做到的时候,只好像是做贼般将自己手上的硬弓混到一堆训练用的硬弓里面。

    对于自己的行为,他像是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那样笑了一下。

    接下来的时间,阿单志奇看着花木兰小跑到草靶那边,用力把靶上的箭支一根一根的拔下来,重新将草靶调换了个边,再握着箭支举起放置在箭靶旁的火炬跑回箭台,将两个火炬熄灭后放到原本的位置。

    如此行云流水。

    如此驾轻就熟.

    “你的箭术真是出类拔萃之极。”

    快要把自己憋死的阿单志奇,终是从一片漆黑中走了出来。

    他此时的心理,大约就是想看看这时候的花木兰还会不会若无其事的说出“啊风大迷了你的眼睛”之类的感觉吧。

    果不其然,花木兰怔住了。

    “火……火长?”.

    黑暗无光的箭台上,花木兰和阿单志奇并肩坐在了一起。

    花木兰知道这次被火长看到,就不会是一句“你看错了”能够敷衍的了。

    嘁,麻烦!

    这位火长大人还真是不依不饶的很。

    “你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实力呢?”

    阿单志奇是一位典型的鲜卑汉子,皮肤在大漠的风沙下被吹得干燥皲裂,即使再温和的声音,在每日训练的吼叫中也变得难听起来。

    每个在大漠风沙中从新兵做起的小兵,嗓子都不会太好听。

    花木兰沉默了。

    她本就是整个营中最沉默的那种人。

    “为什么呢?”阿单志奇再一次追问。

    对于阿单志奇的质问,花木兰知道拖不过去了,所以她静静地答道:

    “我不想死。我不想去先锋营。”

    那一瞬间,阿单志奇像是突然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进北方边关的先锋营,是多少军中男儿的梦想。

    中军的鹰扬,右军的虎贲,左军的骠骑,三座先锋营,几乎是军中所有人仰望一般的存在。无数次的阵前冲杀,他们就是大魏军中的一盏明灯,是大魏的一竿旗帜。

    三军所在,战无不克。

    这真是十分让人生气的事,对于花木兰“我不想死”的话,他只感到了深深的厌恶感。

    之前所有对花木兰的体贴想法,对花木兰“也许他有什么故事”之类的偏斜,一下子全部丢到了阴山之外的大漠里。

    阿单志奇之前对他有多少期待,如今就有多么厌恶。

    “你说你怕死?你怕死还练什么箭!”

    阿单志奇愤怒的站起了身,像是看着一只臭虫那般看着这位火伴。

    拥有这样的天赋,怎能畏战?!

    “不是怕死,是不想死。”花木兰琥珀色的瞳子在月光下显得十分温柔。“练箭,是为了增加活下去的机会。”

    真是见了鬼了!

    他居然觉得说着“不想死”这种话的花木兰眼神十分温柔!

    “这有什么区别?!”

    有谁说了去先锋营就一定会死?!

    更何况,他们这些世代为兵的军户,早就已经有了“不死在妇人怀里”的觉悟啊!

    “火长,你听说过汉人‘玉碎瓦全’的话吗?”

    花木兰仰视着站立起来的阿单志奇。

    “没有!你以为每个人都有个会写字的舅家嘛!”

    “我很小的时候就曾听过这句话。”

    “我们对上蠕蠕很少失败,但即使如此,我们的牺牲也从来不比蠕蠕少。在大可汗的眼里,我们是坚硬的玉,蠕蠕人是泥土砖块般易毁的瓦砾。只要大军所出,蠕蠕就会土崩瓦解般被灭成灰烬……”花木兰揉了揉额角。

    “但无论是玉碎还是瓦碎,这种悲剧都是相同的。”

    他站起身,望向了天空。

    “我啊,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哪怕断了手,断了脚,我也要活着回家……”

    他就在阿单志奇不屑的眼神里,保持着这种挺直脊梁仰望的姿势,像是对着天空说话一般的喟叹道:

    “我不怕死。比起死,我更怕的是我的死会改变家人的生活。”.

    阿单志奇失魂落魄的回去了,他今晚受到的冲击,几乎颠覆了他的价值观。

    他的兄长死于战争,他的父亲死于战争,他的爷爷死于战争,他的祖祖辈辈都在打仗。他从小被教育要勇猛,要悍不畏死,要为大可汗尽忠。

    每一个死去的人都是英雄,是大魏的骄傲。

    他也有儿子,只要他还活着,家中没有失了军户的身份,一旦他的儿子到了打仗的年纪,势必也要走上战场。

    这就是军户的宿命。

    他知道花木兰的想法是不对的,却又指责不出任何话来。

    为什么已经从了军,上了战场的人,会说出“我不是怕死,而是不想死”这样狡猾的话呢?

    这就和问偷东西的人“你为什么要偷窃”,得到的回答却是“我想要”而不是“我为什么偷”那样的感觉一样啊。

    死掉的话,会改变家人的生活吗?

    说什么傻话啊,那是一定会发生的事不是吗!

    阿单志奇坚定的信念因为这一夜的谈话而彻底乱了。

    这个原本渴望着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男人,在握起刀戟的时候,也会开始想象。

    他会想起他死了以后,他那才三岁的儿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会想他的妻子,那个笑起来眼睛明亮的鲜卑姑娘会不会改嫁他人,成为别人家的新娘。

    他的大哥已经战死,他的父亲也是。若是他也死了,他的阿母谁来侍奉呢?

    一门男丁全部战死,军户是要失去传承的,在阿单家族,没有了军户的地位,连出门都会被人瞧不起。

    在战场上想起生死的问题,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就像一只凶猛的野兽被拴上了缰绳,磨砺过的宝剑折了剑锋。

    ……

    ……

    ……

    “艹!老子想那么多做什么!”阿单志奇面目狰狞的斩下一个柔然人的头颅。“老子不杀人,能活个屁!”

    猛然惊醒过来的阿单志奇像是刚刚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战场上似的,开始挥舞着长戟收割起敌军的性命。

    他都快给花木兰那小子弄傻了!

    你要活下来,就一定要杀人的。

    你要杀的人多了,就一定会出头。

    那个像是娘们一样犹豫的花木兰,只要一直不死,总有一天会进入先锋营,无非就是时间的问题。

    长官们又不是傻子!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远处的花木兰。

    这是花木兰第一次正式参与“收割”,意外的,他居然不怯战,也没有什么怕死的表情。

    明明之前他们一直在新兵营,在每次柔然人过来骚扰时负责护卫粮草或者保护侧翼,从未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

    杀红了眼的新兵和害怕的举不起刀的新兵比比皆是,这个时候,虽然并不奋勇,但显得异常冷静的花木兰就显得极为醒目。

    这种人是天生的战士!

    不愧是怀朔花家的孩子。

    他就知道贺赖氏族出来的孩子不会是孬种!

    同火的“孬种”坤达和莫怀儿已经面无人色了,手抖的连马缰绳都握不住。平时抠脚丫子埋怨没有被派出去追击柔然人的自信早就荡然无存。

    柔然人和鲜卑人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同,真要打起来,所凭的无非就是谁的力气更大,谁的武艺更强而已。

    他只是火长,不是将军,护的了他们吃喝,护不了他们安全。

    他自己还想活呢!

    嗖、嗖。

    两支箭疾奔而来,一先一后正中两个柔然人的后心。

    向着坤达和莫怀儿冲锋而至的柔然骑兵懵然地坠落马下,肩背处的剧痛让他们无法再握紧缰绳。只留下继续向前疾奔的战马,在失去了骑手以后飞快地朝着侧面跑远了。

    坤达和莫怀儿被这犹如天降的利箭所救,感激地朝前方看去。

    正前方,神色复杂的花木兰扫视了一圈战场,控缰调转马头,往后方小跑。

    前方柔然人已经大溃败,已经冲进阵内的柔然人也被中军射杀了个干净,没有继续屠杀下去的必要了。

    “花木兰,你去哪儿!归队打扫战场好算军功啊!”

    “你们去吧,我去后面看看!”

    “喂喂喂,我们这次的任务是随着中军冲杀哇!”

    “不是已经收割完了嘛。”花木兰一阵风般掠过了他们的身侧。

    “算了,我们替他割蠕蠕人的首级!他杀了几个?”

    “七八个?”

    “先把射掉下马的砍死再算!”阿单志奇跑到两个火伴身边,还没说上两句,一看前面的情况,顿时跳起脚来。

    “喂,那边那个!那两个尸体是我们火里干掉的!背后有箭没看到吗!给老子放下!”

    “老子说放下!”

    ***

    花木兰非常讨厌这种单方面的屠杀。

    但鲜卑人不留“蠕蠕”在战场上的俘虏,柔然人也知道自己即使投降也留不下性命。

    所以只要一开始打仗,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她怎能死呢。

    她若死了,她是女人的身份就保不住了。战死者的尸骨是很难保全的。为了留下遗物去立衣冠冢,火伴要把袍泽的衣衫配饰全部除尽带回死者家里。

    若她是女人的身份暴露,连同葬袍泽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家人会遭遇的不名誉的未来,她连想象都会觉得窒息。

    她怎能让自己的阿爷一辈子沉浸在“我逼死了我的女儿”的梦魇里?

    花木兰说自己不怕死,这并不是虚言。

    每次控马步上战场,她反倒会得到一种奇异的宁静之感。似乎这战场就是她的归宿,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她的耳边响起的号角声、厮杀声、那兵器相交时的金铁之声,都让她从毛发到骨髓都战栗而兴奋。

    敌人的鲜血在召唤她,敌人的哀嚎声犹如助兴的鼓乐,她像是一把被封藏在匣子里的利刃,无比的渴望着和中军一起冲入敌阵内“收割”。

    只是她越兴奋,就要表现出比兴奋更冷静的情绪将它压制下去。

    她不能将自己变成和其他人一样的杀戮工具,她要活下去,而不是做活靶子。

    她只要能活下去就行了。

    然而看见火伴遇险,她还是忍不住举起了长弓,从远处射杀了那两个敌人。

    即使那是两个只会吹牛、散扯,睡觉磨牙、打呼噜,脚臭还喜欢胡乱抠脚的猥琐男人。

    她是那么厌恶他们的一举一动,可还没有憎恶到眼睁睁看他们去死的地步。

    一百四十步,她扫视了一下战场,似乎是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距离。

    阿爷啊,不能出格太难了。

    怎么能一边不出格,一边活下去呢?

    上个月的家信里应该问问您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比较倒霉,在国庆期间还要苦逼的加班,所以今日第一更在我上班之前发了,第二更要等到晚上我下班。

    小剧场:

    花木兰的第一封家书。

    花木兰:阿爷,请问您当年怎么解决如厕问题的?这里连草叶都没有。

    阿爷:(回信)随信附上竹筹一枚。注:请勿混用。

第一个火伴(三)

    神嘉一年过的并不平静。柔然人知道大魏正在陷在讨伐夏国的战斗中,是以越来越多的骚扰边境。

    黑山大营位于阴山南麓的黑山古城,是距离柔然最近、也是北境人数最多的大营。但很长一段时间里,柔然人根本不和大魏正面作战,一边和北面的凉国、夏国、南朝的刘宋等结缔盟约共同对付大魏,一边不断对大魏的北境进行掠夺。

    柔然比大魏的骑兵数量还要多,这个在北方拥有广袤领土的国家,拥有令人咋舌的马匹数量,但除了马匹和牲畜以外,南方拥有太多柔然人想要的东西。

    大魏的强盛阻挡了柔然的南进,处在最北方的魏国替中原所有的国家阻挡住了正在崛起的柔然。

    长达八十年之久。

    大魏的军队在和柔然不停的战斗中被磨砺的越来越强,柔然和大魏的仇恨也在日复一日的胶着中越来越深。

    花木兰想变得更强,但这并不代表花木兰愿意过这种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的日子.

    “最近蠕蠕是吃错了药吗?”胡力浑边穿起皮铠边咆哮了起来。“这还让不让人睡觉!”

    “明显是不让我们睡觉啊。”阿单志奇认命的提起长戟。“听白营那边的说,陛下正在伐夏最重要的时候,所以那边就天天扰边,做出要率大军南下的样子牵制我们。”

    “那就他妈的堂堂正正的打一场啊!每次派出几千骑士射几箭就跑算个球!”坤达显然也被柔然人做日常一般的骚扰弄的生不如死。

    他们这一火人算是“黑四”营里最幸运的家伙了,几个月下来,不但一个人没死,还被换了更好的营帐、从每五天一顿肉食变成四天一次。

    只是从吃的东西变好开始,他们也被越来越多的点中出战。

    “有抱怨的时间不如赶紧洗把脸。”最近大的战斗突然一下子多了起来,花木兰渐渐开始不脱盔甲睡觉了,最多摘了头盔和衣而睡。

    此刻她正将长刀挂在腰袢,提起箭壶背在身后,又用脚勾起了摆放在地上的长弓。

    花木兰从家中带来的短枪已经折断了,如今用的是从柔然人那里捡来的长刀。大魏的军户从接到军贴开始就要准备自己在营中用的一切东西,小到针线袜子,大到兵器马匹,若是一个败落的军户家庭,怕是连一身好盔甲都得不到。

    所以在战场上捡战利品就成了他们的惯例。

    花木兰从来不剥死人的皮铠和盔甲穿,有时候拿到趁手的兵器倒是会换上一把。好在她的皮甲是花父的宝贝,这么多年来一直保养的很好,皮子也鞣的很漂亮,既结实又不阻碍花木兰的动作。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花木兰成了这一火人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只要他在,众人总能很快的冲杀出去。

    正如阿单志奇所说,一旦上了战场,只要你不想死,就必须要杀人,杀的人多了,你再想隐瞒自己的能力也是枉然。

    别人不知道,这一火的战友却是心知肚明。

    他们知道花木兰的箭比别人都快,花木兰的刀枪比别人更有力,只要跟在花木兰附近,总是能转危为安。

    这也许有点卑鄙,但人总是喜欢追随强者的。是以他们都知道花木兰又不俗的本事,却没有一个人说破。

    说破了,他也许就要离开黑四了。任何军中都不会放弃这么一个能远射能近攻体力又超强的部下。

    那时候,他们要到哪里去找一位这么靠谱的火伴?

    “哈达和我用的是短兵器,我们冲锋在前。胡力浑和坤达用的是长枪和长戟,你们在后掠阵。亚奴和莫怀儿护左翼,阿豺和乌地归护右翼。杀鬼,你注意背后。花木兰……”指挥战斗的正是火长阿单志奇。

    “你在中间策应。”

    “嗯。”

    花木兰颔了颔首。

    所谓策应,就是那边有危险就在哪边救援。

    所有的火伴都已经把后背交付给她了。

    *

    一夜过去。

    他们如此兴师动众的出营追击,可这场半夜的骚扰针对的却不是黑山城,而是黑山右方的固化周边地区。

    柔然人又一次狡诈的声东击西,在这严冬的深夜偷袭了北境的不少村庄。花木兰等人跟随右军疾驰上百里,只追到零星的几十个柔然人。

    柔然人劫掠边境是不会留下活口的,更不会带着人丁减慢速度。他们抢了容易带走的东西就跑,对于牛羊猪狗根本不屑一顾。

    为防有诈,右军并没有继续追下去,而是杀了那几十个柔然人就鸣金收兵了。

    这就像你每次准备重拳出击,却都打到了软绵绵的东西上一般。很快的,一种焦躁而且不甘的情绪弥漫了整座黑山大营。

    众人焦躁的结果让花木兰晚上出帐练箭或者练武的行为变得越来少,因为她经常能在靶场碰到搓火到无法入睡而来发泄的同袍。

    黑山的汉人军师推测敌人不可能一直这样骚扰,一场大的战斗就在最近。所以各军开始清点起这段时间来的战绩,新兵必须很快的加入到战斗中去,成为各军新的生力军。

    *

    新兵校场。

    “黑四第十六火。”右军的副将翻着“黑四”的军功册,有些不确定的又看了一眼。“共计参战七次,七十六个首级?”

    他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是看错了。

    就算是老兵们参战十余次,一火也很少有七十六个首级。这代表十六火里每个人身上都有斩敌超过十次的功勋。

    七场战斗每人有十个斩获,听起来似乎并不是很难的事情。但柔然人都是骑兵,他们的战略就是打不过就跑,鲜少有拼命的,是以一个新兵营的普通火能每人都斩获十人,这已经是很可怕的战绩。

    “花木兰何在?”副将抬起头,对着点将台下的黑四将士喝问道。

    人群中的花木兰抿了抿唇,在周围人好奇的打量目光中站了出去。

    “花木兰在此!”

    “花木兰,按军册所录,你参战七次,共斩获十七个首级,是不是?”

    这副将上上下下的打量起这个有些清秀的鲜卑少年,然而从他的身上丝毫看不出他想象中的彪悍之气。

    花木兰犹豫了一下,往阿单志奇那边看去。

    她真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每次打扫战场,都是同火的伙伴割的首级。

    坤达和莫怀儿几人有些心虚的避开了他们的眼神。

    其实花木兰射杀的人远远超过这么多人。

    他们这火在军中统计的七十六个首级,倒是有一半是花木兰射伤或者射死的,他们在补完刀或者最后打扫战场的时候,为了不让自己的战绩太难看,总会偷偷从花木兰哪里“摘走”几个人的首级,充当自己的军功。

    十人之中只有阿单志奇不这么做,但他也不阻止他们的这种行为。

    久而久之,同火的伙伴们都习惯了占花木兰的这种“便宜。”

    花木兰的犹豫和同火间的心虚都看在了这位副将的眼里,但显然这位副将想的太多,而且和事实完全不是一回事。

    所以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冷哼了一声。

    “怎么,你自己的军功自己都不知道?这十七个人头,莫非是你从战场上捡回来的不成?”

    因为鲜卑人习惯以首级计算军功,过去也曾有过屠杀平民计算军功的事情。打扫战场时几个不同火的人为了争夺一具尸体的归属大打出手闹出人命也是有的,所以北魏对于虚报和抢夺他人军功的惩罚很严厉,抓到了都是立斩不赦,虚报数量多的,全家都要遭殃。

    副将这一句话,让花木兰等人齐齐变了脸色。

    “标下的军功都是……”

    “启禀副将大人,花木兰的军功都是我们记的!”阿单志奇上前几步,单膝跪下回道:“花木兰擅长箭术,因不喜欢打扫战场,是以每次战斗结束,都是由我们同火的火伴负责计算。花木兰的军功,却有其数!”

    “你又是何人?”副将看了一眼阿单志奇。

    这年青人身材健硕,肌肉虬结,这才是他心目中七场十七杀该有的样子。

    “标下乃黑四十六火火长,武川阿单王力之后,阿单志奇。”

    “武川来的?”武川镇和怀朔镇一样,是北方拱卫平城抵御柔然的重镇。那副将翻了翻军册,发现花木兰同样是来自北方六镇的怀朔,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些相信。

    如果是替队友记录军功,那断然没有往高处写的。首级回来都是要清点的,想来同火只有瞒报,不会将全队之功让于一人。

    这火长和火伴既然承认是他们记的军功,花木兰被记下的军功就只有少,没有多。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归队吧……”

    “慢着!”

    右军的另一位副将走了出来,一指花木兰。

    “你的火长说你擅长箭术,究竟是如何了得?”

    “标下的箭术只是平平,只因同伙之中并无用弓箭的火伴,是以觉得标下的箭术很好。”花木兰不慌不忙的睁着眼睛说瞎话,“十七斩获是火伴掩护有功,标下不敢居功。”

    杀鬼和乌地归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红。

    掩护有功什么的,实在说的太夸张了。事实上,他们两个一直都是靠火长和花木兰护着才能活命。

    这副将其实早就注意到黑十六火了。黑营隶属右军,也曾有很多次负责为右军掠阵的情形。事实上,黑十六的帐篷和伙食都是他安排人提高标准的。

    他一直在观察究竟是这火的军士配合默契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让他们存活率这么高,但他观察了许久,除了那武川阿单氏族的鲜卑子和来自怀朔贺赖氏的花木兰,其他人都是表现平平,在配合上也无什么过人之处。

    那就必定是阿单志奇和花木兰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既然你箭术平平,那这军功就有存疑之处。”这位副将在众目睽睽之下说着能把十六火逼死的猜测。

    “标下……”

    “拿一把弓,取一筒箭来,交给花木兰。”他截断了花木兰的话头,吩咐起其他兵士,又表情凶狠地说道:

    “在军功没查清之前,将花木兰以外的第十六火全部都绑起来!”

    “副将大人,若您对标下的军功存疑,大可收押了标下,与我的火伴无关……”花木兰一见黑营其他的袍泽果然将大惊失色的伙伴们绑了起来,忍不住跪下求情,想要以身替之。

    阿单志奇认命的被黑四其他火的士兵按倒在地捆了起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早就知道像花木兰这样的人是藏不住的。这位副将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想要逼着花木兰自己在众军面前跳出来。

    只是非要这么折腾他们吗?.

    黒\营的新兵们不知道,为什么只不过是有可能冒领军功的猜测,就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但在军营里,上官的命令就只能服从,任何一位将军的怀疑就有可能让你送命。

    这就是战争,不但对敌人残忍,对自己人也不见得仁慈。

    每个人都在心中疯狂的猜测,自己是不是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猴,黑十六到底有没有冒领军功,花木兰是不是箭术真的那么厉害……

    等等等等。

    黑山吹来的风像是刺骨般的寒冷,可此刻比黑山吹来的风更冰冷的,是花木兰的心情。

    右军的副将命人将她的火伴全部都绑上了箭靶,又让人在他们的头顶上放着一个个装满了水的皮囊。

    众目睽睽之下,她的火伴们可笑的犹如集市间杂耍的猴子。

    硬弓和羽箭都被送了过来,副将把弓箭都递于花木兰之手,在黒\营上千新兵惴惴不安地表情中开了口。

    “但凡控弦之士,在马奔跑行进时进行骑射,比站立着射箭更难。既然你的火伴说你们火里的军功没有问题,你便把这些水囊给我射了,以作证明。”

    他的表情严肃的能够吓哭孩子。

    “花木兰,你的火伴是死是活,就看你了。”

    不远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的莫怀儿抖得像是在黑山的风中随之舞动的枯草,一双眼睛里全是绝望的神色。

    他是花木兰这一火里年纪最小的人,刚刚到十六岁。

    若不是他在家里经常放马练得一身好骑术,一个月前早就死在阵前了。

    阿单志奇左右看了一眼,隐约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这架势……

    花木兰捏紧手中的长弓,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特别在意的样子。

    她在上千人凝视的目光中深吸了一口气,猛然将弓拉开!

    嗖嗡!

    空弦颤动的声音让许多人紧张的“啊”的叫了起来,然后才发现花木兰根本就没有架上自己的箭。

    “这弓的弓力太弱。”花木兰沉声询问。“能给我换一把吗?”

    “此弓乃是军中常用之弓,你是怕射不中,想要怪弓不好吗?”那副将像是嘲讽般地说了一句,扭头喊起自己的从者。“你,去把花木兰用的弓拿来。”

    所有站在校场上的新兵都像是正准备爬上悬崖往下跳,却在鼓足勇气想要跳下去之前被告知“不好意思不是这座山”似的。

    有些新兵当场就发出了嘘声。

    许多人纯粹把这件事当成一场热闹,一场论功行赏中的调剂。

    如今花木兰的请求让他们看热闹的心情一下子落空,嘴里细细碎碎的话也多了起来。

    花木兰感受到了一阵莫名的悲愤。

    为自己,也为这些新兵。

    花木兰的长弓很快就被拿来了,副将注意到花木兰从拿到自己的弓开始,表情就变得不太一样。

    他整个人如同有一团火焰在燃烧,闪亮的让人惊异。

    这是军中宿将才有的“战意”。

    花木兰在所有人的瞩目中再一次举起了弓,架上了箭,却将箭头指着脚尖,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单志奇被捆在箭靶上,露出了错综复杂的表情。

    他大概知道花木兰在想些什么,正因为如此,他才必须要做些什么。

    阿单志奇咧嘴笑了笑,在其他伙伴惊讶的表情中咆哮了起来:“花木兰!先射我头上的!我已经有儿子了!”

    花木兰的弓略抖了抖,茫然地往远处看去。

    阿单志奇穿着简单的皮甲,用像是招呼他们去吃饭那样的表情直视着他。他身上的硬皮甲也许因为老旧的原因,皮革看起来简直就像块布。

    这样的皮甲,能够抵挡的住利箭的穿刺吗?

    “火长,你是觉得我会射不中吗?”花木兰也挤出了一个像是要去吃饭的笑容,一样咆哮了起来:

    “别闹了!你的儿子还得你自己养!”

    他抬起手,像是过去无数次做的那样,凝神静气。

    花木兰,你可以的。

    瞄准那个水袋,它会变得无限大,直到……

    将箭射出去!

    嗖!

    那一刻,所有的声音似乎都已经停止了,连时间也是。花木兰拉满了弦的箭,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的速度射了出去,带着要冲破一切的去势,向着阿单志奇的头顶而去。

    偏将屏住了呼吸,火伴们屏住了呼吸,新兵们也屏住了呼吸。

    快的惊人的利矢直接撞上了皮囊,阿单志奇已经做好了无辜枉死或满头冷水的准备,但他想象中的一切都没有到来。

    阿单志奇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

    呼……呼……

    ‘这是呼吸声,我的呼吸声。我还活着。’

    为什么头顶轻了……

    水却没有下来?

    ***

    拉了满弓的花木兰,第一次是带着这样玄妙的境界去控弦。

    似乎在箭飞出去的一瞬间,她就已经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她知道那支箭会以什么速度飞出去,以何种方式射中目标,以及……

    接下去会如何。

    离弦的箭疾射而出,射中了阿单志奇头顶的皮囊,却并不止步于此,而是挟着巨大的力道和极快的速度,将阿单志奇头顶上的水囊撞了出去。

    所有人都没有看见那根箭到底是怎么出去的,也不知道它射到了哪里。就连阿单志奇也只是感觉到头顶一轻,然后最让人惧怕的时刻就过去了。

    看守着十六火的几个士兵有些懵头懵脑的去捡回了那个皮囊。

    皮囊被撞到了很远的地方,里面的水正在不住的往外流淌,箭还在更远的地方。

    “射中了!皮囊有洞!”那个士兵挥舞着皮囊,大声的喊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阿单志奇死里逃生,几乎像是吼叫般畅快的尖啸了起来。

    嘴角含着笑意的副将满意的摸了摸下巴,抬手吩咐几个魏军去替花木兰的火长松绑。

    “花木兰,你的箭术果然了不得的……”

    他的话突然愣住了。

    整个校场仿佛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刚刚射出这神乎其神的一箭,理由接受更大褒奖的花木兰,又一次举起了长弓……

    对准了正在下令的副将。

    “你开什么玩笑,花木兰,我知道你是个好射手,不过你要以为我会因为你是个好射手就姑息你这种……”

    唰!

    花木兰手中的箭贴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

    “花木兰!”

    唰!

    唰!

    唰唰唰!

    像是要发泄出满腔的怒火和恐惧似的,花木兰将手不停的伸进箭筒,以胡乱射出手中的箭一般的姿势不停地放开了手中的弓弦。

    每一次都把弓弦拉到状如满月,花木兰的动作快到不可思议,在其他几位副将还没有来得及制服他之前,三四支箭已经飞了出去。

    被吓傻了的副将完全不敢动弹,他害怕自己眨一眨眼睛都会让花木兰射偏。

    但他不相信花木兰想要射死他。

    花木兰也确实没有想射死他。

    第四声弓弦响后,花父亲手制作的牛角弓从中断裂了开来。

    副将的脸色铁青到吓人的地步,花木兰默默地抛下手中的弓,露出了一副抱歉的表情。

    “啊,抱歉。状态太好,有些情不自禁。”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很想写“不好意思,手滑了”。

    但是太跳戏了。

    累惨了。明天见。

第一个火伴(四)

    花木兰的箭术确实震撼了整个校场的新兵们,也成功的让几位副将注意到了花木兰的本事。

    但花木拉却并未因此青云直上,反倒因为“冲撞上官”而被绑在了刑营等候处置。

    右军的军帐里,负责盘点军功的副将正苦口婆心的劝服着那位被“冲撞”的同僚不要做一些不智的事情。

    “我知道这花木兰是个不好带的兵,但正因为他冲撞了你,你反到不能太过严厉的处置他。”王副将一直负责统计右军军功,最是爱才。

    他知道突贵不过是一时气愤,也就认命的继续磨嘴皮子。“毕竟是你先让他先射队友的,陛下曾下令同军不得互相操戈,若是那边几个脾气硬点,这时候说不定还要去夏将军那告你一个‘虐待下属’的罪过。”

    “我虐待下属?一个连军功都不在乎的新兵,我不这么逼迫,他能把自己本事显出来吗?像这种懦夫,就应该让他知道厉害!”副将突贵瞪着眼,气的脖子都红了,“老子带了二十年兵,还没见过这种敢拿弓射自己上官的!”

    “不是没射中嘛……”王副官干笑着。

    “废话,射中了就死了!”他咆哮了起来。

    “这说明他还是有自制力的。一个新兵,还没有分营,有百步穿杨的本事,又关心同袍,不在意军功……你自己权衡下,这样的新兵有多少。”王副官摸了一把脸上的唾沫,“夏将军说了,明年陛下很可能亲征柔然,有花木兰在你军中,至少多了几个可以取上将首级的神射手,也是一门助力。”

    “我怕我没找到助力,先被他给……”

    “突贵,听说你把那花木兰绑了?”一个身强体壮的中年男人掀起帘子进了军帐,一进账就咋呼起来。“我都听说了,这花木兰确实不是什么乖顺的家伙。你要真看他不顺眼,我就讨个人情,把这个花木兰要回去。我手下正缺好射手。”

    蛮古军中的老将,因为没什么脑子,一直得不到擢升。他资历比王副官和突贵都要老,但一直都是偏将军。

    “你要愿意,刺头儿我领走,上次你找我要的那四十把好刀,我让人给你搬过来。”

    突贵原本就想先把这花木兰好好教训一顿,把他那一身刺儿拔了再来谈下一步的事情,结果这蛮古一打岔,他反倒紧张了起来。

    “谁说我看他不顺眼!我看他不顺眼我现在还能绑着他?早一刀给砍了!”他龇了龇牙,“你莫管我营里的事!”

    “咦,现在整个右军都在传你要砍了花木兰以儆效尤啊。我还想着虽然难带了点好歹是个有天赋的孩子……”

    “谁说我要砍他!谁说我要砍的!”突贵一下子跳了起来。“老子要去看看谁在造谣!是老子发现的花木兰,老子手底下也还缺好射手呢!”

    突贵来也汹汹去也汹汹,大步流星的冲出去了。

    突贵离了帐子,王副将像是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长气。

    “王猛,我戏帮你做了,说好的……”蛮古的话停了,王副将从靴筒里掏出了那把匕首,递给了他。

    蛮古兴奋的拿过这把乌金匕,忍不住□□欣赏了一下,又轻轻削了一下帐篷里的木柱,立时有一小块木头从立柱中被削了下来。

    “不愧是高车铁匠的杰作!”

    王副将见到蛮古如此欣喜,捻着胡须夸赞。

    “此物放在我身上也没什么用,想来只有将军这种喜欢冲锋陷阵的猛将,和它才是真正的相配。”

    蛮古憨直地拍了拍王副将的肩膀,说了句“我也是这么想的”,倒把王副将说的一愣,继而微笑了起来。

    鲜卑人汉子大多鲁直,军中也比较单纯,是以这样的人竟然也能晋升到偏将军的地位。

    “我说王猛,不过是一个箭射的比较好的士兵,你何苦弄这么多事,乌金匕给了我,还让我到处去嚷嚷突贵要杀人的事情。”蛮古只是粗神经,又不是傻子,王猛突然来找他谋划这件事,想来一定是看这个花木兰与其他人不同。

    “怎么,这小子和你有旧?你不是汉人吗?哦是了,听说那花木兰的母亲是汉人。”

    鲜卑有三十六部落,北魏初期,几乎所有的正规军都来自这些部落兵,也就是世兵制里的军户们。这让军中大部分人几乎个个沾亲带故,有时候照顾一二也是正常。

    王猛虽是汉人,但他是原本就在漠北世代居住的汉人之后,前几代大可汗放马南下,便把这些北境的汉民和鲜卑人编在一起,也成了府兵。

    “我和那花木兰的母族素不相识,你想的太多了。”王副将轻笑,“我只不过是惜才而已。这样的神射手能落在右军里,下一次军中大比,说不定箭术就不必落在左军之后了。”

    “你这话说的倒是有道理。难怪夏将军总夸你顾全大局。啊,既然是为了右军好,那我这把乌金匕还是还你吧。”蛮古依依不舍的看了几眼手中的乌金匕,又给他递了回去。

    王副将这下子真要对这个蛮汉刮目相看了,他大概知道了为什么人人都爱用这样一位偏将。只是他此时当然不会再要回乌金匕,反倒往前一推,认真地说道:

    “我之前也说过,只有你这样喜欢冲锋陷阵的猛将才配的上这把匕首。这匕首我得来也是便宜,又带的是后军,倒不如你危险,你若看得起王某,就收了这把匕首吧。”

    “王猛你痛快!”蛮古听了王副将的话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再来找我,冲着这乌金匕,就算再给你用几次也无妨!”

    他亲了几口乌金匕,高高兴兴的出帐去了。

    等突贵和蛮古都出了帐,王猛这才收了脸上惯有的笑容,随意的坐在了地上。

    右军不似左军,左军有大量家中已经开始没落的鲜卑贵族之后过来混个前程,兵甲装备都齐整,甚至还有带着家将一起从军的。右军大多是北境的军户之后,甚至还有两个从汉人里征调的募兵营,人多庞杂,各阵的副将偏将也不齐心。

    这种时候,选拔出好的人才就变得十分重要。一个厉害的新将足以鼓舞许多新兵的士气。在北魏这样的地方,一个没有什么出身的新兵想要出头,最好的地方恰恰是右军。

    但前提他得活着。右军也要允许人才能够表现出自己的个性。

    否则还有哪个新兵敢出头为自己争个头脸?

    真是为了大的小的都操碎了心,还不见得落什么好处。

    若不是右军栽培出了他,他真不想再陪着这一帮脑袋里长得都是肌肉的同僚玩了。

    ***

    刑营里,来看望花木兰的火伴们发现花木兰被关在了木笼里,一个个都红了眼眶。

    反倒是花木兰洒脱的很,在木笼里稍稍换了个姿势,倚靠着笼身问他们:“怎么样,后来突贵副将没有再为难你们吧?”

    胡力浑猛摇起了头。

    “没有,你被绑了以后,突贵副将原本想要再说什么的,被王副将劝走了。我们这几天还是照常操练,就是队伍里少了个人,怪怪的。”

    “花木兰,右军里都说突贵副将脾气暴躁,以前也曾砍过新兵杀一儆百的,我们这几天连觉都睡不好,要不然,我们去求求情……”莫怀儿眼泪都下来了。

    “哪里就会砍头呢,你们想的太严重了。”花木兰还在安慰他们,“昨日里送饭的军士还说没几天我就会放出去了呢。”

    “真的吗?”

    “我骗你们做什么,关的难道不是我吗?”她笑的十分轻松。

    胡力浑等人闻言都松了一口气,这几日黑营其他几队的人见了他们都躲着走,他们有许多事情想问,却找不到人问。他们的百人长一见他们过来就赶他们走,弄的他们也不敢再开口,怕反给花木兰惹了祸。

    他们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兵,一到这个时候,实在是太被动了。

    胡力浑等人啰啰嗦嗦说了一阵子,最后在阿单志奇的坚持下先回去了。

    刑营探视的时间是有规定的。花木兰这里没有禁止探视,这也是让同火们心中安心的一个原因。

    阿单志奇见火伴们都走了,走到木笼旁一屁股坐下,也不管脏不脏了,像是没看见刑营看守的士兵那般,和花木兰闲聊了起来。

    “你不是说你不想死吗?”

    “啊……”花木兰应了一声。“现在也还不想死。”

    “那你射了我们几人头上的皮囊就是,何苦去惹上官呢?”阿单志奇叹了口气,“以你第一箭表现出的出色,突贵副将是不会让你继续再射我们了。”

    “……因为我害怕。”花木兰看着突然抬起头的阿单志奇,“喂,你不会觉得我不害怕吧?”

    “你都敢射上官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阿单志奇没好气地顶了回去。

    “射自己人和射敌人是不一样的,我当然害怕。”花木兰眨了眨眼。“射敌人时,我知道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我满身心都只想着要活下去,自然不会害怕。可是对着的是自己的火伴,我的手也会抖,我的心跳也会加快,我甚至觉得那一箭若是射偏了,我这一辈子也举不起箭了……”

    她动了动手指。

    “要将恐惧压抑下去是不容易的,若不借着当时的那股愤怒将它发泄出来,我怕我以后会变成那种毫无负担地对着同僚出手的人。”

    “上官难道不是同僚吗?”

    “会命令别人将箭对准袍泽的上官,难道会是我花木兰的同僚吗?”花木兰大概有点冷,将双手交叉着塞进了自己的腋下。“那一刻,我是真的想杀了他的。”

    “什么?”

    阿单志奇大惊失色。

    “火长,我觉得我这里住着一只怪物。”花木兰用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黑营大部分新兵第一次上战场时,都会觉得害怕,会觉得恶心,我还见过有人哭了的……”

    她说的是莫怀儿。

    “可我没有。”

    “我享受那种氛围,仿佛一个榫子终于安对了它应该在的地方。我渴望感受到手中的兵器没入人体的感觉。一旦上了战场,见到柔然人狰狞的面目,我就有一种要把他们撕裂的冲动……”花木兰的眼睛里闪着会让人为之一冷的光芒。

    “我用箭,是因为我不必看到他们的鲜血飞溅出来,而我也能最大限度的克制自己的杀戮**。”

    阿单志奇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此时的花木兰让人分外陌生。

    “可是火长,我总有预感,一旦我的手上染上了同伴的血,我就会变成一只只会杀人的怪物,就像他们想把我们变成的那个样子。”

    花木兰斜倚着笼壁,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一个以杀人为目的被征召进军中的军士,却不想杀人?我的阿爷阿母要听到了这段话,怕是会哭着求我回家吧。”

    “我是粗人,听不懂你的话。”阿单志奇苦恼地挠了挠头。“我甚至不知道你到底在烦恼什么。”

    “哈?”花木兰闲适的表情一下子被戳破了。

    “我虽比你大,可和你一样的是新兵。”阿单志奇的声音很平静。

    “我在乡中时,也是人人夸赞的‘勇士’,但我并不是你这种天赋惊人的人。我只是比大多亲戚家的孩子更努力一些罢了。”

    “虚荣心是很大的一股力量,它可以推动着你往前走。我不知道你这样一个厉害的世兵之后是怎么养成这样的性格的,但在我们那里,只要你表现出超出常人的武勇,你就会变成人们希望的那种人,比如说,英雄。”

    “我从未考虑过我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我只知道我有武勇,我可以当兵,这就够了。所以我来了黑山大营。”

    “可是等我到了黑山大营,才发现我这种乡中的‘勇士’简直就是个笑话。就算一个小小的新兵营,也有无数人可以把我揍趴下。花木兰,在来黑山大营之前,我们都以为自己是勇士,但事实上,更多的是我这样的普通人。我们最后总是要承认自己就是个普通人的。”

    阿单志奇的声音有着一贯的沉稳。

    这让花木兰一点点坐正了身子,情不自禁地继续听了下去。

    “对于普通人来说,我们根本顾及不到我们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会怎么死,会如何杀敌。我们只是为了跟上你们这些老天眷顾之人,就需要精疲力竭去追赶了。”

    “我听到你说,‘我不想死,我不想进先锋营’时,简直想拽着你的脑袋将你按在地上揍一顿。然而只是片刻,我就只能对自己说:‘喂阿单志奇,你醒醒吧,你就是再生气,你怕是也揍不过他’。”

    他有些脸红。

    “你看,普通人就是这么可怜。”

    “我也是个普通人……”花木兰张开口。

    “不,你不是普通人。从你说出‘我不想死’时,我就知道我们是留不住你的。有信念的人才最可怕,我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的天赋如此惊人,就算如今走的再慢,你想跑起来的时候,依然能风驰电掣。”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

    “我、莫怀儿、杀鬼、胡力浑,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但我们也想跟随强者,所以我们沉默了。”

    “我们冲锋时,有你掠阵;我们后撤时,有你压后;我们搏杀时,敌人还未进入一射之地就已经倒下……花木兰,你甚至不愿意打扫战场,不愿意伸头露面,领奖赏的时候,我们只要站在你身边,挺起胸膛听着队长的夸奖就行了……”

    “他们都很高兴这样,他们觉得自己一定是走了大运,才让老天给他们分来了这么一个同火。我们越来越习惯靠着你杀敌,我却开始害怕了。”

    “你这样的人,总归会被发现的。狮子就该和狮子在一起,老虎就该和老虎在一起。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怎么办呢?”

    阿单志奇苦笑了起来。

    “这样是不行的,若是再继续依赖下去,我们会变成废物,连普通人都做不了。”

    “我们都会死的。”

    花木兰看着自己的火长,发现她竟说不出任何话来。

    她能怎么说呢?

    说“我不会离开你们”?

    还是说“你们其实也很厉害?”

    这些语言如此苍白,又如此傲慢。

    花木兰说不出口。

    “所以当突贵副将把我们绑上去的时候,我对自己说,终于可以结束了。终于可以结束这些虚幻的日子。”阿单志奇笑了起来。“我叫你第一个射我,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火长简直是英勇无比?但事实上,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勇猛。”

    “我只是想,至少有一次。”

    他有些不自在的把头偏向了其他方向。

    “我能让花木兰也依靠我们一次。”

    “这就是我们这种普通人的尊严。”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这就是我们这种普通人的尊严。”

    莫怀儿等人(大惊失色):火长!我们没有这种自尊,真的!

第一个火伴(五)

    因为王副将的布置,花木兰终究是没有出什么事情,反倒因祸得福,成了右军里的正规军。

    左右军和中军是黑山大营里最杰出的士兵,中军全是鲜卑贵族和北境豪强宗族之后。他们自带家兵甲胄,可谓是精锐之极,并不是其他人容易挤进去的,左右军就成了花木兰这种鲜卑府兵之后的最好选择。

    花木兰原本就是右军“黑营”的一员,此时擢升为右军军士,享受正规军的粮饷也是正常。

    花木兰是很讨厌突贵偏将这种人的,但出乎意料的是,连她自己都以为自己这次即使不死也要吃一顿苦头,却很快就被放了出来,那突贵还十分大度的让她以后就跟着他“混”了,连给人说“不”的机会都没有。

    阿单志奇和同火之人都力劝花木兰不要违逆上官的意思,最终花木兰心甘情愿的接受了这一指派,也是因为阿单志奇的一句话。

    “你永远都是我们的火伴。等你入了右军,我们黑营就成了保护你们的‘护军’,这岂不是很好吗?想想都让人兴奋,我们要保护你了!”

    进了右军,无非就是操练的更为严格一些,她那非同与一般人的力气也渐渐出现端倪。当然,因为她时刻牢记阿爷的叮嘱,所以众人看到的也只是冰山一角,但即使是这一角,也足够让不少人将他视为头目,仰慕不已。

    突贵虽然收了花木兰,但却对他是不咸不淡。几次和柔然交战,他只让花木兰在后方射箭,并不准他向前。

    好在花木兰对这位“上官”也没有什么敬畏之心,两人维持着面子上的关系,既没有如其他人想的那样水火不容,也没有化干戈为玉帛弄出什么亲如一家的情景来。

    阿单志奇虽然战绩没有花木兰那般出色,但他大局观好,又有勇有谋,王副将看中了他的人才,将他要去了右军的护军,也成了一名正规军。

    黑十六火其他几人都被陆陆续续调入了右军的各队之中,有了新的火伴。但他们毕竟都还在右军中,闲暇时也会聚聚,互相吹吹牛聊聊天,骂骂新的上官脑子有病,或是夸夸新火长的手艺比阿单志奇要出色一类的事情。

    花木兰几乎认为这就是他们将要一直过下去的日子,每天都过的这么有滋有味,回想起来全是在漫天的星光下裹着皮裘聊天,或是闲暇时间一起切磋切磋武艺的场景。

    但总有那么一个时刻,会让花木兰清楚的意识到,她如今不是在家乡的军镇中,也不是在和平时期的边关。

    她在经历着战争。

    而战争,会夺走一切美好的东西。

    ***

    “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突贵勒住缰绳,轻唤斥候。“斥候去前面看看,平日里这个时候柔然早就跑没了影子了,现在怎么还没走远?”

    他的心头升起一股不安。

    柔然人可没这么英勇善战,他们早已经习惯了在骚扰一阵后立刻撤退。

    如今已经追赶了八十多里,可他们还在前方不远的地方没有散开。

    同样觉得不对的还有花木兰。

    柔然人撤退的太整齐了。若说前面几十里是因为退的还不够远的话,这已经追出去了这么长时间,阵型还能保持如此整齐……

    简直就像是在遛狗似的。

    蛮古的前锋军已经冲了出去,早就跑了个没影。对于蛮古来说,他的任务就是追上一切眼睛里能看见的敌人,然后将他们砍杀干净。

    前锋蛮古、主军突贵和护军王偏将是这次被点出战的三支人马,负责追击此次又来犯边的柔然人。

    从入冬开始,柔然人的骚扰越来越集中,就连魏军中也习惯了这种频繁的频率,只要一有进犯,立刻整军出发,左右军交替出击。

    但这次的追击太不寻常了,就连突贵这种并不聪明的将领都感受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氛。

    “报!前锋军遇见了一支高车军队,人数约有一千,如今已经陷入混战!”

    “报!右侧出现一支蠕蠕人的队伍,人数约有八百,正在向我们奔来!”

    “报!左侧出现一支蠕蠕人的队伍,人数约有五百,已不足二十里!”

    飞马出去打探消息的斥候奔了回来,各个都是面如土色。

    这明显是敌人的圈套,这一次根本就是不是小队伍骚扰!

    正如军中的军师所预言的,柔然人不可能一直这么小打小闹,不停的分出人来给他们蚕食,如今,柔然人的队伍果然压了过来。

    再过几天就是陛下的“天长节”(注),柔然人怕是想用这种方式狠狠地拍大魏一个巴掌!

    “报!后面的护军已经被不知道哪里来的蠕蠕人军队围住了,人数约有一千五!”

    “将军大人,我们被包围了!”最后几骑烟尘也回返了军中,却带来了更加让人压抑的消息。

    他们追击柔然人的队伍,在追击的过程中队伍渐渐拉长。最擅长奔袭作战的蛮古部队冲到了最前头,突贵带的大多是擅长骑射的游骑兵,所以位置稍稍靠后。王偏将带的是护军,大多是穿着厚重盔甲的骑兵,所以落在了最后面。

    现在是前有众敌,后无退路,两侧又有压上来的敌人,如今无论怎么看,都像是死局。

    “妈的,这群蠢笨的蠕蠕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突贵只带了五百人马,在心中斟酌了一会儿,立刻下了决定。

    “所有人,从左侧突围!”

    左侧的蠕蠕人只有五百,和他们的数量相当。他的人马又都是擅长骑射之人,怎么看,都是从左侧突围最为安全。

    “将军!末将认为现在当回返后方,和王副将会和!”

    花木兰一听突贵要跑,心中顿时升起了一阵不屑。

    她竟然要在这样的将军手下当兵!被迫当这样一个懦弱的怕死鬼!

    花木兰是射手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突贵去哪里都会点他参战。但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平时从不做声的花木兰却突然开了口。

    “到底你是主将还是我是主将?我说左侧突围,哪里有你插嘴的地方!”

    突贵显然面子有些挂不住,当下一马鞭就抽了过去。

    马上的花木兰见马鞭向她抽来,立刻滚鞍下马借机避开这羞辱人的鞭子,跪伏在突贵脚下哀求了起来。

    她怎么能不插嘴?火长和胡力浑还在护军里!

    她不能丢下火伴,此时就算再丢脸也顾不得了!

    “将军,我们的左侧是一片荒漠,我们又不熟悉地形,盲目从左侧突围,很容易进入敌人的陷阱。自古行军打仗,包围敌人时都是虚虚实实,也许看起来最安全的左侧,反倒是敌人留下来的缺口!”

    花木兰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沉稳,不要表现出想救同伴的急切。“前面的蛮古将军虽然已经陷入混战,但他们前锋营人人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也不是没有撤退的可能……”

    “我们此时该做的,应该是立刻回返,一来甩开逐渐向我们收缩的追兵,二来王将军那里还有四百多人,我们汇合在一起,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只有回营的路打通了,援军才有可能以最快的速度救援,蛮古将军也就有了一线生机!”

    突贵看着跪在地上的花木兰,思绪也是乱的很。他一生也经历过大大小小不少的战斗,能从沙场上活到现在,并不全靠的是武勇。

    他直觉觉得花木兰说的没错,可是五百对一千的硬仗却不是他能狠得下心来的。

    各军将军所带的兵员数量是有限的,死了再补充,来的就都是新兵蛋子。谁也不愿意莫名其妙的损耗掉那么多人马,毕竟这是拿命相博的事情。

    就算他此刻撤退回营也不会有人能说什么。被这么多敌人包围,能跑掉就已经是本事。

    天地间一片昏暗,枯草和黄沙的味道合着一丝寒意,飘荡在风中。四面的土地仿佛都在颤抖,战马们不安地踢动着碎石,马蹄的得得声和马喷气的声音,以及众将士身上兵器偶尔摩擦发出的碰撞声都让突贵的思绪变得更混乱。

    花木兰见突贵在犹豫,心中反倒大喜,她俯□子,高声哀求。

    “将军,请您慎重啊!如今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思量的余地了!”

    “将军,末将觉得花木兰说的没错。”突贵身边一名参将见情势紧急,也忍不住策马到他身旁轻声相劝。“我们就这么回去,就算军中并无惩罚,对将军的声誉也不好。花木兰都已经开了口,所有人都听见了,若是您……怕是要落个‘见死不救’、‘贪生怕死’的名声。”

    鲜卑人重视荣誉更胜生命,突贵身边的参将这话一说,突贵立刻蹙起了眉头,大声疾呼起来:

    “吹起号角,往后方突围!咱们去救援王将军!”

    “去救援王将军!”

    “往后方突围!”

    “提刀背弓,随时准备作战!”

    花木兰听到主将的话,一口气顿时松了下来,几乎是五体投地的瘫软在地上。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无比的希望自己手上有一支骁勇善战的队伍,如果是那样,此刻她就不用跪地苦苦相求,只为了替火伴争取那一点渺茫的生机。

    “还跪着干嘛,我们要抓紧时间!”突贵的参将叱骂了起来,“你不是要救援王将军吗?还不拿起你的兵器!”

    花木兰立刻爬了起来,翻身上了马。由于她的动作太急,战马不安的嘶鸣了起来,但花木兰的抚摸很快让它恢复了平静。

    从花木兰劝说到突贵回军相援不过是很短的时间,骑士们在柔然人近在咫尺的追赶中调头狂奔。即使是这样,花木兰也觉得他们的速度太慢,太慢……

    实在是太慢了!

    ****

    被柔然人包围的阿单志奇浑身是血,不远处的王副将被许多兵士包围着,以死相护,而他却要孤军作战,独自一人对抗三四个柔然人的攻击。

    “妈的……”他吐出一口血水,刚才偏头偏的稍微慢了点,被柔然人的铁锤磕掉了几颗牙齿。

    妈的,当上将军还真是好,有那么多人护着,哪像他……

    他苦笑着握紧了手中的长戟。

    现在也许叫短戟比较合适,戟身早就已经在架住别人兵器的时候断掉了。

    说起来,他现在还能活下来,全靠不远处的王副将吸引了柔然人的注意。只是敌人三倍于他们,短兵相接,全军覆没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忍住全身的剧痛,夹紧马肚往王将军那边冲去。

    那是主将,全军都会向他身边靠拢。只要他没下令逃跑,就算他们全部战死在这里也不能后退一步。

    柔然人像是席卷大地的暴风般,直直向他们涌来。他们面目狰狞地冲上来的模样,简直就如噩梦一样恐怖。

    阿单志奇身上已经中了许多箭,此时全凭着本能在战斗着。在他的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已经远的像是在天上,眼前到处都是人影在晃动,至于到底是敌是友?

    天晓得。

    他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他们所有人都是。这支柔然人明显是有备而来,绝不会放弃啃下他们这块容易啃的骨头。

    多么可笑,追捕猎物的猎人突然变成了被追捕的猎物!

    他们是不是自信的太久了?

    阿单志奇一边祈祷花木兰和其他几支队伍的人能够安然无事,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武器。那些柔然人的大刀从他的鼻子前面掠过,而周围则是传来狂风的声音和柔然人的高喊声。

    ‘我大概已经发挥出我所有的实力了。可惜花木兰不在,不然也让他看看,我也能一场战斗斩获十几人……’

    阿单志奇挥舞着武器的手臂越来越慢,已经慢到了举不起来的地步。

    可恶!

    他要是有花木兰那样的本事就好了!

    不,不需要有花木兰那样的本事,只要有他一半的力气就行了!

    他怎么会弱到连武器都举不起来啊,他的长戟有这么重吗?

    就在这时候。

    “火长!撑住了!”!!!

    他怎么可能忘得了这个声音!

    阿单志奇猛然睁开眼睛,抬起了头来。

    他的两只眼睛都已经全部被血糊住,眼前到处都是血红一片。在那血红一片里,一匹熟悉的枣红色战马正在向他疾驰而来。

    马上的人举起了手中的长刀,直接一个下劈的动作,干脆利落的劈开了拦截之人的脸孔,并且继续以这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冲了过来。

    笨蛋……

    笨蛋啊……

    阿单志奇的眼泪和着鲜血流了下来,这让他的面目看起来十分的狰狞。

    可是谁在乎呢?

    阿单志奇看着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的人影,忍不住露出了一个苦笑。

    笨蛋。你该先去救的该是王副将啊。

    你这么直直的奔着我而来,是怕全军的人都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吗?

    笨蛋。我已经活不了了,我现在应该变得像是一只刺猬吧?

    你见过像是刺猬一样的人能活下来的么?

    笨蛋。你不是说你不想进先锋营吗?

    你要再继续这样砍杀下去,别说先锋营,大可汗都要马上点你做护军了。

    笨蛋。我其实一直很羡慕你。

    羡慕到只能骂你笨蛋来平衡我的嫉妒心。

    笨蛋。

    我做不成英雄,好歹做了一次英雄的火长,也不枉此生了吧.

    “火长!你怎么样了火长!”已经冲到了阿单志奇面前的花木兰,浑然不顾身旁众人仿佛看着怪物一般的眼神,一把拉住已经摇摇欲坠的阿单志奇,一只手将他提了起来,放置在了自己的马前。

    花木兰如今的同火们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声。他们知道他力气大,也知道他本事大,却不知道他的大到这种地步!

    “火长?火长?”

    花木兰手足无措看着身前的阿单志奇,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把手放在哪里。

    伤成这样,到底放在哪里他才不会疼呢?

    “花木兰……”阿单志奇强撑着喃喃出声。

    “我在!我在!”花木兰已经泣不成声,弯下腰把耳朵凑近了阿单志奇的嘴边。“你说什么?你说,我做!”

    “花木兰……”阿单志奇用尽最后的力气,“我也害怕……”

    “火长,你说什么?我听不清!”花木兰的耳朵已经贴到了他的嘴唇,可依旧听不清阿单志奇在说什么。

    “我的家人……”

    “什么?”

    “改变生活……”

    “火长!”

    ***

    “火长……”贺穆兰从剧烈的头疼中清醒了过来,如同当年的花木兰一般泪流满面。

    她知道了眼前的这个孩子是像谁。

    阿单卓,是那个阿单志奇的孩子。

    原来火长怕的是那个啊。

    “比起死,我更怕的是改变他们的生活。”.

    贺穆兰凝视着已经吓傻了的阿单卓,竭力挤出一个笑容。

    阿单卓……

    “你现在过的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注:天长节就是皇帝的生日,魏晋南北朝庆祝皇帝生日的节日叫做“天长节”。

    不好意思,9点多才回家,本来想今天干脆不写了,等明日再补上的,可是又觉得肯定有读者一直等着,所以码字码到了现在。

    好在现在才23点45分,我并没有违背我们今日双更的约定。

    只是接下来几天我还是要一直加班,我只能保证只要我有时间,一定尽力保证做到保质保量的双更,却不能百分百保证一定能日更一万了。希望大家能够体谅。

    鞠躬!

    小剧场:

    贺穆兰凝视着已经吓傻了的阿单卓,竭力挤出一个笑容。

    阿单卓:啊啊啊啊吓死人了!妈妈我要被吃掉了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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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2325/ 第一时间欣赏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 作者:祈祷君所写的《木兰无长兄》为转载作品,木兰无长兄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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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介绍:
出门见火伴,火伴皆惊惶。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变态狂。 从二十八岁女法医穿成卸甲归田后的花木兰,贺穆兰表示压力很大。 和故事里的结局完全不同,没有鲜花和掌声。这个卸甲归田,年已三十的花木兰,已经是乡野传闻中的一个怪物。 她是鲜卑和汉人混血,身材高挑,样貌并不美,她杀过人,握过刀,气质冷冽,力大无比,又有和男人们同吃同睡十二年的名声,早已做好孤独终生的准备。 拒绝柔然使者和亲请求的一句“我癸水从未来过”,更成了她身为女人败笔的原罪。 被乡人坑的一脸血的贺穆兰,坚决表示: 若是能再来一次,她一定隐瞒身份,接受官职,升职加薪,登上人生巅峰。 反正不受这洋罪! 穆兰:唧唧……唧唧……唧唧……(断了!) 众人:…… 先谢过兰陵孙氏的给力封面。本文在存稿中,入放心跳坑。木兰无长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木兰无长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