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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祈祷君     木兰无长兄txt下载     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章 他的保护神

    阿单卓被花木兰吓了一跳。

    任谁一见到你突然捂着胸口一下子倒了下去,都要不知所措一下子的。更别说她疼的满脸是汗眉头紧蹙,却还非要笑着和你说话了。

    画风太诡异,阿单卓不敢再看。

    “我很好,花姨,倒是你看起来不舒服的紧,我要不要去喊下花大爷?”阿单卓站起了身,就要出去喊人。

    “不用,我只是突然头疼了一下,一会儿就好,你坐下。”贺穆兰长长地吸气,缓缓的吐出,如是做了几遍,头疼终于减轻了许多。

    贺穆兰揉着头部,还沉溺于花木兰当年的回忆中无法自拔,几乎有些亦幻亦真的感觉。

    她不知道别人占了原主的身子是不是像这样,但她是非常清醒的意识到了,她得到的就是别人的东西,是只能控制身体,却无法占据灵魂的空壳。

    由于花木兰是贺穆兰从小到大的偶像,在此之前,她是非常“妥善”的对待这具身躯的。她每天有很长一段时间在锻炼身体,小心维护着花木兰的身材;即使她可以随意使用花木兰大量的财产,但她除了购买一些米面粮食之类的东西,很少取用库房里的财物;

    她不敢随意给花木兰留下感情债,也从不仗着自己雄厚的“身体本钱”惹事生非。

    贺穆兰在打发无聊的值班生活时也看过许多穿越小说,她一直害怕花木兰还没走,还在这个身体里,只是被她压抑住了。

    她也害怕花木兰只是因为什么奇特的原因被她夺了魂,总有一天会回来,所以她像是一个仓库的“保管员”一般,尽心尽力的维护着这个仓库的一切,只为了最后等待真正的主人来使用它。

    她和天底下所有的脑残粉一样,若这时候花木兰出现,说她要拿回身体,那她一定是乖乖的贡献出自己的一切,拱手相让的。

    毕竟贺穆兰自己清楚的很,她在现代被那种高压电给打到,应该已经是凶多吉少了。能得到这么一段不平凡的旅途已经是老天眷顾,她又怎么能妄想取而代之呢?

    这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可她在这里这么久,不但没有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其他人的灵魂,就连身体的不协调感都没有。而随着阿单志奇的回忆一点点回归,贺穆兰隐隐的有些不安。

    花木兰为什么会消失呢?

    她消失前到底在想些什么?

    此刻她无比的想知道答案。

    是不是把所有的回忆都找回来,她就会回来?.

    贺穆兰自嘲地笑了一下。

    就算是、某点以至于各种小说网站的穿越史上,像她这样迫不及待的想找回身体原本的主人,然后自己乖乖退位让贤的穿越女,也算是少有了吧?.

    阿单卓看着花木兰一下子皱眉一下子怪笑,心里忍不住七上八下。

    他想象过这位“花将军”的各种样子,却独独没想到过她是长相这么普通,行为也如此怪异的一个人。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曾勾勒过许多副这位英雄的形象,在他漫长的童年中,甚至不曾憧憬过自己的父亲会是什么样子,却把这位一直照顾着他们母子的花木兰当做父亲一样的想象。

    他的阿爷离家时他才三岁,他还未记事他的阿爷就已经离世。

    而他们得以继续过着乡邻间羡慕的日子,全靠着这位“花木兰”的帮助。在他还小的时候,人们提起他家,说的都是“怀朔花木兰照顾的那一家”,而非“阿单志奇的儿子”。

    他曾想象过,他的父亲是不是因为救了花木兰将军,所以他才十几年间源源不断的派出亲兵往他家送粮饷。

    可他阿母打探到的,却是他阿爷牺牲时和花木兰并不在一军的消息。

    人人都告诉他家,当年他阿爷身陷包围力战而竭,花木兰舍生忘死杀回去救援,却最终还是没能如愿。

    没有什么可歌可泣的救命之恩,就算有,也是花木兰对他阿爷。

    花木兰会照顾他家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他的阿爷曾是他的火长了。

    可听说花木兰当新兵时同火的战友只活下了几个,但得到照顾的,也只有他们这一家。

    这件事让他的母亲沉默了许久,甚至托人写信回复花将军不用再送东西来了,也请他不必到乡里来看望他们。

    他的母亲是鲜卑良家子,也有着自己的自尊和良心。

    那之后,花木兰从未来过,是以在他所有的记忆里,对这位花木兰的印象,就只剩下来报父亲丧事时被母亲赶出去的那道背影。

    他的财物依旧三不五时的送到乡间来。

    因为有“虎威将军”花木兰十几年如一日的维护,所以乡里没人敢欺负他们,也没有人催着母亲改嫁,或在他们背后指指点点。

    在这些乡民的心目中,他们家几乎是神圣而超脱的,在无数人的夸大下,他家变成了一位信守承诺的将军用生命来捍卫袍泽之后的光辉立柱,而非和千千万万在天子征战中死去的战场遗族一般普通。

    这是一位隐形的保护神,用他自己的方式在保护着他们。

    她的母亲后来再也没有写过“请不要送东西来”的信件,世道艰辛,在那封信后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里,他的阿母就知道一个女人想要带着孩子生存,除了来自物质方面的部分,还需要的是太多太多。

    而他家祖父战死,父亲战死,伯父战死,叔叔才刚刚到从军的年龄,这时候能够倚仗的,竟只有这一位从未露面的花木兰了。

    再后来,他一点点长大,托着花木兰将军的原因,在一位军中退役的宿将那里学艺,成了乡中少有敌手的武士,未到入军之年就有很多军中的将军对他表现出了兴趣,军书未下,他可以去的地方就已经太多太多。

    但他一直没有选择去任何一处大营,他一直在等待,等待着这位“花将军”授勋后开府选士,他去追随于他。

    可他没有等来“花将军府”开府的一天,却等带来花木兰其实是个女人的传闻。

    少年时的梦想一下子就破灭了。

    什么身高八尺,声音雄浑……

    什么猿臂蜂腰,有万夫莫开之力……

    他的花将军,他素未平生的那位长辈,他那幻想了十几年如同父亲一般的存在……

    竟是个女人?

    所以他可耻的犹豫了,蒸腾了十几年只希望见他一面的渴望,却被他用最大的毅力压制在了心底,完全不敢碰触。

    阿单卓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各种噩梦中度过,一下子是自己建功立业,随着三十岁的年轻将军驰骋沙场,笑傲众人的梦想,一下是崇拜着的将军突然变成了个身材婀娜长相艳丽的女人,袅袅娜娜的向他走来,和他说她就是他的父亲。

    他就这么扭捏着,害怕着,期待着,又熬过了许久。

    直到花木兰的东西再也没有送过来。

    阿单卓跪坐在地上,黝黑的面孔中有些微不可见的暗红。

    也确实是微不可见,因为他的脸皮太黑了。

    他就这么扭扭咧咧的开了口。

    “过去十几年来,我们家一直承蒙您的照顾。只是从今年开始,直到入冬也没再见您托人送东西来,所以……”

    贺穆兰心虚地干笑了一声。

    “啊哈,那个……我之前得过一次风寒,病好后头脑就有些不清楚,有些过去的事情都记得模模糊糊的。你现在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花姨这就给你开箱子去……”

    她就是在花木兰的那次风寒中附体的,也确实浑噩了好长一段时间,吓坏了家里的人。

    之后她有些情绪不对或者行为失常,花家人都以最大的耐心去温和对待了。

    “不不不不不!”阿单卓像是遇见什么令人惊骇的事情似的连忙摆动双手。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缺钱!”

    他几乎是慌乱的口不择言:“我现在也能养活自己了!我偶尔还去铁匠铺帮着打铁!我我我我现在是一个很厉害的武士!人人都想要我!啊不是,我的意思是人人都希望我去替他效力!”

    “啊,你现在已经这么厉害了啊……”

    贺穆兰看着这张和阿单志奇没有什么区别的脸,像是终于遇到了从未见过面的亲厚晚辈那样,喟叹的出了声。

    随着贺穆兰的轻叹,阿单卓的眼泪“唰”的一下子就下来了。

    他曾在梦中,在想象里,无数次模拟过花将军第一次见他时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他会欣喜于他的长大,或者将他当做一个普通的袍泽之子……

    他也许甚至记不得阿单志奇的孩子,更不知道阿单卓是谁。

    他有可能会将他收为义子,让他成为他真正的儿子……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翻来覆去的想过,甚至做出过因为想象而躲在被子里偷偷窃笑这种幼稚的事情。

    而现在他才发现,原来他等了这么多年,等的就只是这一句“你现在已经这么厉害了”的感叹而已。

    他曾以为自己将要跟随的将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将军,所以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过的特别小心、特别努力,而他如此小心,如此努力,等的只是这见面时的一句夸奖而已。

    ‘你现在已经这么厉害了。’

    这便是对他最好的褒赞。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这章短小了点,但我中午能抽出来的时间就这么多。晚上还会再有一更,我会尽力把那一更写的肥肥的,肥肥的。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32章 意外来客

    贺穆兰看着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突然哭了起来的阿单卓,有些苦恼的摸了摸下巴。

    这少年看起来倒是挺爷们的那种人,怎么一说就哭了呢?

    她想了想,若是自己被一个人资助长大,突然见到了资助自己的人,想来也会这么激动吧……

    所以贺穆兰并没有多言,只是微笑着看着这个少年将情绪稳定下来。

    阿单卓抹了抹眼泪,哽咽着说:“我来找您,并不是因为我缺钱用。过去十几年您一直都送东西过来,今年却突然没有再送,我很担心您是不是出了事,心中实在放不下,所以一路打听,从武川找了过来……”

    “我先以为您在怀朔,结果到了怀朔的贺赖家堡,那边的人说您家里好多年前就全家迁徙到梁郡来了,所以我又一路南下,在虞城到处打听您的住处……”

    “你有心了,我过的很好。”贺穆兰没想到还有个小少年会挂心着花木兰的身体,千里迢迢从北方的武川赶到梁郡的虞城。“你既然来了,可不可以和我说说你这么多年的生活呢?你和你娘过的好吗?”

    阿单志奇临死前,害怕的是他们母子从此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

    一个家里没有了男人,想来日子过得也不会太容易的。

    阿单卓点了点头,正起身子开始缓缓说起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

    就如他一直想做的那样。

    “我四岁多那年,您带回了我阿爷牺牲的消息,我的阿母和祖母伤心欲绝,家中立了我阿爷的衣冠冢,而后第二年……”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开始对着贺穆兰将自己的人生轨迹娓娓道来。因为其中夹杂着不少花木兰对他们照顾而带来的变化,所以阿单卓的语气是带着感激的。

    而对于贺穆兰来说,随着阿单卓的叙述,她的思绪渐渐从花木兰的那段“火长”记忆里抽离了出来,并渐渐的延伸开去,和阿单志奇的生活联系了起来,更让她从另一面了解到了花木兰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花木兰的记忆里,给阿单志奇家里寄东西,是因为她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做才会维持好这对母子未来的生活,所以只能拙劣的用物质来补充。

    在最初的时候,花木兰的粮饷并不多,所以能够提供的帮助也有限,她尽力缩衣减食,除了给家里的那份粮饷,其他的几乎都给了阿单志奇家。

    后来,花木兰的军功越来越多,粮饷也越来越厚,还有了自己的军奴和亲兵,能够提供给他们母子的也就越来越多。

    虽然阿单志奇的妻子写了信来,希望花木兰不要再寄东西来了,可她一想到火长的妻儿有可能陷入到穷困潦倒的境地里去,还是忍不住不停的托人往他家送东西。

    因为她一直冒充着男人的身份,为了不给这个寡居的女人带来什么闲言碎语,她很少去阿单家看望,但偶尔也会去他的家乡看看,在四邻间问问他家的近况,提供一切可以提供的帮助。

    阿单卓说他从未见过花木兰,这倒不假。可花木兰却是在暗地里见过他不少次的。

    甚至连教授阿单卓武艺的那位军中宿将,都是因为花木兰又是求情又是重礼的原因才愿意教授这么一个家世普通的少年。

    若是阿单卓没有来,关于花木兰的这段人生经历就会永久的尘封在贺穆兰的脑子里,然后渐渐的变成没有人知道的传说。

    贺穆兰支着下巴,面容温柔的听着阿单卓的描述,脑海里却在因为阿单卓的描述逐渐丰满起花木兰所有有关阿单家族的记忆。

    越丰满,她就越是敬佩这个女人。

    关于花木兰的那些贺穆兰听过的传说、故事,只不过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不停美化、加工的颂歌罢了。

    他们只是在不停的覆诵着女英雄的赞歌,根本就不曾有一刻真正去了解她。

    也没有机会去了解。

    但是她好像现在才真正的了解并敬爱着她。现在贺穆兰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看见活在一千五百年前的那个高贵女人……

    ——花木兰。

    贺穆兰看着阿单卓满怀感激和憧憬的叙述着他的过去,心中升起了一个想法。

    她要去把记忆拼凑齐。

    她要去所有花木兰去过的地方,走过的路,去看她见过的风景。

    她得了她的身体,她的恩赐,却从未对她有过任何回馈,甚至于她都不知道这个身体的主人到底有什么用的故事。

    大概是因为英雄在经历自己的人生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也不认为自己正在经历的是那种史诗或者列传里会发生的事吧,所以花木兰对于这些感人至深回忆的记忆,反倒没有时时刻刻放在心中的“保家卫国”、“安邦护民”要来的深刻。

    但别人可以不在意她的人生,她贺穆兰怎么能不在意呢?

    她用的是她留下来的东西啊!

    阿单卓的故事并不长,和大多数的男孩子一样,即使他们再期待自己的过去多么的辉煌多么的充实,岁月也决定了他们的未来要比他们的过去长的多,可讲的东西也相当有限。

    所以当贺穆兰听完了他的童年和少年后,终于可以放心了。

    花木兰不可能再给他一个父亲,但她已经做到了当时条件下能做到的一切。

    “你是个很好的孩子。阿单志奇应该可以瞑目了。”贺穆兰将双手交叉在一起,再一次仔细地打量起这个孩子。

    眼神清澈,目光坚定,这是已经有了坚持的信念的眼神。

    手臂粗壮,身材魁梧,他没有经受过饥恶和贫穷的折磨,成长成了一个可靠的男子汉。

    他说他还在铁匠铺打铁,想来也不是因为有人资助就一直娇生惯养的孩子。

    对如今的阿单卓而言,他有两条腿可以走出自己的道路,有两只手臂可以拿着御敌的剑,他有大把的时光可以奋斗。

    对于一个“勇士”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他都已经有了。

    “说起来……”阿单卓露出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的表情。“我的阿爷……您的火长,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贺穆兰微微一愣,那个席地而坐说着“我是个普通人”的阿单志奇就一下子跃入了脑中。

    她微微昂起头,语气十分肯定地对他说道:

    “我的火长,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

    阿单卓不由自主地露出了骄傲的笑容。

    她也跟着笑了。

    “他是个很厉害的人,他能用很粗浅的话,说出旁人都不知道的道理。你的阿爷,他可以说间接改变了‘花木兰’的命运。”

    贺穆兰看见这少年微微侧过了脑袋,全神贯注的听着,便体贴的继续说了下去。

    “当年,刚刚进入黑山大营的‘我’,其实是一个怕死之人……”

    贺穆兰开始不紧不慢的说着属于阿单志奇的往事。

    冬季早晨的低矮阳光从窗户口照耀了进来,所以在她周围飘浮的金色灰尘,使她那副平静的模样更显得柔弱且温馨。

    这真是一幅只属于卸甲归田的老人在回首往事的画面,但阿单卓却在这样的情景中,感受到了他一直在追寻的幸福感。

    是的,此刻的他十分幸福。

    ***

    第二天清晨。

    在花家逗留了一夜,并且以“故人之子”身份被邀请小住一段时间的阿单卓,正在花木兰的院子里练剑。

    “咦,你用的也是……”贺穆兰略感意外的挑了挑眉。

    这个年代,选择使用重剑的武士实在太少。重剑对身体的素质要求极高,而且也非常的考验铁匠的水平。在军户家庭里,男孩子一般从小是从长矛和长枪开始学起,也有一些学的是单刀,因为这都是军中容易找到的武器,即使在战场中丢了,也能再找一把。

    而且近身作战,重剑明显没有刀的杀伤力大。

    当然,你要是力气极大,那就另当别论了。

    阿单卓的脸红了红。这两天他红脸的次数已经快抵得上他之前十七年加一起的了。

    “那个……我听说您用的是重剑……”

    他有些担心,更多的却是自豪的说出了自己选择重剑的原因。

    阿单卓没有说自己为了能用好重剑,甚至从小在家举石锁,又去打铁铺帮人推风箱、抡大锤,就为了以后能拿起和花木兰一样的武器。

    他何尝不知道重剑难学又不易使用,可正是如此,所以他才更加崇拜眼前的这位“将军”,能把这种可怕的武器用到敌人闻之丧胆的地步,她作为他的偶像,值得学习一生。

    贺穆兰这下子更是意外了。

    那啥,想不到这孩子还是个花木兰的粉丝。

    也对,好像花木兰有自动吸引粉丝光环,只要一靠近,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变成她的追随者和崇拜者了。

    莫非这就是传说这的“主角光环”?

    “你既然用的也是重剑,那我们就不妨切磋切磋……”贺穆兰这么早出来也是锻炼的,既然知道了这个阿单卓是花木兰的小仰慕者,自然是愿意指点他一二。

    她回屋拿出了“磐石”,重新站定在了阿单卓的对面。

    “你先攻,我守……咦?”

    这小子怎么露出了一副口水流出来的样子?

    “你怎么了?”

    “这就是磐石吗?”

    阿单卓像是看到了绝世美女那样狂热的注视着“磐石”,连手不由自主的伸出去了都不知道。

    “花姨,我能握握它吗?”

    贺穆兰轻笑了起来,将磐石往前一递。

    “不过是把重一点的剑而已……小心!”

    阿单卓抓住了剑柄。即使知道它是一把极重的双手长剑,他的双手依然还是往下沉了一沉,险些因为没有抓住而砸了自己的脚去。

    “好重!好剑!”

    阿单卓反反复复的看着磐石,像是要记清它的每一寸每一分,连吞口、血槽都不放过。他伸出手去,一点点的抚摸过它的剑面、剑背、剑尖,满眼里都是痴迷的表情。

    “真是一把好剑,我虽使不动它,可是以后照样子再打一把轻的却是可以的……”他喃喃自语。“花将军的剑叫磐石,我的叫什么好呢?顽石?”

    贺穆兰好笑的看着阿单卓抱着剑摸来摸去,那情景还真是说不出的猥琐。再加上他一边摸还一边陶醉的小声说着什么话,一个好好的黑壮男孩变得更是诡异了起来。

    贺穆兰看了看阿单卓发达的肱二头肌,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昨天似乎说过自己也经常去兵器铺赚点工钱的,想来臂力就是在那时候练出来的。

    她几步上前,捏住剑尖将磐石抽了回去,反手倒提着磐石,一手轻点了下阿单卓的鼻子。

    “你要小心点,磐石虽然并不是什么利剑,但贴的这么近,还是能削掉你的鼻子的。”

    “花姨!”阿单卓眼睛亮闪闪的。

    “请用磐石和我打一场!”

    “啊……”贺穆兰交手换剑,摆出一个劈砍的姿势,爽朗地笑了起来。

    “你确定不是被我‘打一场’?”

    阿单卓跃跃欲试的举起了自己的剑,是着用双手持握的姿势。

    “咦,您怎么只用一只手……”

    他向前一跃,很用力地从右上方沿对角线下劈。

    “因为对我来说,这就是单手剑。”

    贺穆兰拿起剑来格挡。

    贺穆兰用剑锋打下了阿单卓的剑锋之后,直接做出一个刺击动作。不过,阿单卓往后退一步,将她的剑撩了起来。随即,贺穆兰也很快地往后退,站稳姿势,再次进入了对峙状态。

    阿单卓继续进攻,贺穆兰侧身闪躲,表情赞叹地说了一句。

    “剑术学的不错!”

    “谢谢花姨夸奖!”

    他开心的咧开了嘴。

    “那换我了……”贺穆兰提起剑,发挥出重剑势大力沉的优势从阿单卓的头顶压下,阿单卓立即拿起剑向上格挡,但随即就后悔了。

    人人都知道“怀朔花木兰”力能扛鼎,他居然还想把她当做一般的对手那样比拼力气,这不是脑子坏掉了吗?

    但是他剑已经伸出去了,再后悔也是无用,只能咬着牙等待着刚才那般差点把武器磕出去的力道袭来。

    出人意料的是,他想象中的大力并没有从剑身上传来,那把剑只是从下劈的剑势突然换成了一个圆弧,他的对手这一剑根本就不是为了劈砍,而是一边用磐石架住了他已经向上挑去的剑,一边迈出左脚,用左手肘打出去。

    贺穆兰的手肘停在了阿单卓的鼻子前面。

    阿单卓眨了眨眼,惊叹了一声。

    “这是什么打法?好厉害!”

    “这是在战场上无数次和敌人争斗后总结出来的招式,并没有什么名称。”

    贺穆兰的所有身体记忆都来自于花木兰,所以她答得很随意。

    阿单卓和贺穆兰的比试还在继续中,因为贺穆兰知道自己的力气实在太大,所以在对战中尽力避免和他直接对抗,而是向他演示各种从花木兰那里继承来的特殊技巧。

    当她用重剑做出只有长刀才能做出的劈砍动作时,阿单卓吓了一跳。恐怕也只有质地坚硬的磐石可以不惧剑锋的损毁做出这样的动作了吧!

    他缩回自己的剑微微晃了晃身,贺穆兰整个转了起来,水平后转做出一个横劈的动作。往右边转着的阿单卓被这一招一下子拦截住了。

    贺穆兰用剑刃侧面在阿单卓已经僵硬住了的右肩上轻轻一拍,然后对着被惊吓到的阿单卓笑了笑,向他解释着:

    “你又中招了。与右手持剑者对打的时候往右边方向转,这是练剑者的自然反应。但是这种反应如果死守不变的话,也是很危险的。”

    “呵呵,我再怎么样也没想到后转身的横劈会劈到我面前来。”

    “好啊!”

    啪啪啪啪!

    门前突然传来了变声期少年特有的沙哑声和一阵拍手声。

    贺穆兰和阿单卓随着拍手声往外看去,只见花木兰大屋的高墙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几匹马,而这些马的旁边,正站着游可和一位身材瘦弱的少年。

    游可只是露出赞叹的表情,并没有在鼓掌,鼓掌声来自于他身边的那位少年。

    这明显是个贵族世家的子弟,因为贺穆兰和阿单卓都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他华丽的衣着。他穿着汉人常穿的长衫,却披发左衽,一时间连贺穆兰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哪一族的人。

    这个皮肤白皙的少年站在门口往里面探着头,几乎像是要伸出身体似地观看着。

    贺穆兰哼了一声。

    这个年轻人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荒野中看见了两只野猪打架。

    他是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重剑撞重剑的比试,所以才把手掌拍的像是看杂耍的纨绔公子?

    “游县令,您真是贵客。”贺穆兰对这位年轻的县令很有好感,所以将磐石丢给了阿单卓,亲自出门迎接。

    “惭愧,在下现在已经不是县令了。”游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扫了一眼阿单卓,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

    “这位小哥就是前几天来我们虞城县衙打听你的那个孩子吧。想不到武艺也如此精湛。”

    “说起来还要谢谢你。这是我过去的同袍之子,从武川千里迢迢来拜访我的。”贺穆兰露出感激的笑容。“你说你不是县令了……哎哟你看我随性惯了……”

    她轻拍额头。

    “先都进来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贺穆兰将他们请进屋,阿单卓和那个少年都是晚辈,互相好奇的看了几眼。

    阿单卓看的是那个少年奇怪的衣着和华丽的衣饰,那个少年打量的则是阿单卓怀中抱着的两把大剑和他鼓得快要裂出衣衫的肌肉。

    贺穆兰没管两个孩子你看我我看你的气氛,先请了游可入席,又有些手忙脚乱的翻出屋子里的杯子,然后犯起了愁。

    她喝不习惯这里奇怪的茶叶末子,花家人也不嗜茶,一直都是喝清水的。

    但是自从房氏怀了孕,她这里的屋子就是花小弟打扫,现在这个时候花小弟应该去遛马了,她连家里待客的茶饼在哪儿都不知道。

    “你先等等,我去我阿爷的屋子里倒一壶水来。”贺穆兰有些尴尬的看了眼屋里的双耳陶壶,她真是被花小弟和房氏伺候惯了,她这边屋子里的灶上连热水都没有。

    “我去吧。”阿单卓把两把剑放回堂屋一角的剑格上,走到贺穆兰身边拿起陶壶就往屋外走去。

    贺穆兰当阿单卓自己人,也就没有客气,等目送着他出去,便看了眼游可,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少年。

    “你刚才说你现在不是县令了……”

    “啊。此事说来话长。”游可露出了不以为意的神情。

    “那就长话短说。”贺穆兰实在是好奇的很。

    难不成崔琳出了事,他官儿就不保了?

    崔琳的爷爷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吗?不是说崔琳和游可是莫逆之交么。

    “若长话短说,就是因为我下令放了求愿寺里的卢水胡人们离开,所以牵扯上了一些京中的关系。再加上怀瑾在我境内遇险,卢水胡又差点屠村,京中有些大人不免对我有些意见。”游可说话依旧是那样的温声细语,这让贺穆兰略微为他紧张的情绪也轻松了起来。

    “好在我堂伯在其中有所斡旋,所以我只是暂时被免了县令一职,要随京中派来的使者回京去面见上官,说清楚这次的情况。陛下乃是明君,若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想来便会放我回来。”他笑了笑。“花将军不必为我担心。”

    “哦……这么大的事,京中关心也是对的。好在那盖吴已经发誓以后不会伤及无辜,想来你离开了虞城,也不会有太大问题。你现在被免了官职,是谁在当虞城县令呢?”

    贺穆兰关心的问了一句。

    听说游可在虞城当了四五年县令了,连家都安在了这边。他出身虽高但家世不好,晋升的很慢,听说是个清官收入也不高,他要是不当县令了,该以什么为生呢?

    “目前朝中还没有认命新的虞城县令,暂由县丞替着。”

    “啊,那倒是好消息,说不定你洗清了嫌疑就能继续回来做我的父母官了。”

    “不敢不敢,花将军一句‘父母官’言重了。”游可表情温润的摆了摆手。“说起来,在下冒昧前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贺穆兰微微一怔,将眼光转向了他身边的少年。

    这游可带着一个少年前来,又说有不情之请……

    不会是来托孤的吧?

    这少年看起来才十三四岁,难道是游可的私生子?

    也不对,哪有二十六七岁的男人有个这么大的儿子的……

    不过也不一定,古代人早熟,说不定十三岁弄大了人家姑娘的肚子,现在二十六七,正好有个十三四岁的儿子……

    这个游县令看起来不像是私生活这么乱的人呐。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

    贺穆兰一边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着,一边用怪异的眼光打量着游可,直盯的游可的背后发毛,还要强忍着不问她为何看他如此奇怪,尽力用和缓的语气说道:

    “是这样的,前不久我母族的表弟因为一些小事和家人怄气,居然离家出走跑到我家来求助。我虽已经寄了信告知我的姨母表弟在我这里,但他家还在北面的武川,所以家人过来接他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才能到。而我现在又要上京去述职……”

    他站起身,对着贺穆兰长揖到地。

    “怀瑾兄如今鼻梁有伤,已经被京中崔府的家人接回京中治伤。我父母双亡,在此地竟是找不出更可靠的亲友能托付我的表弟。再加上他在家纨绔惯了,我也有心让他跟在您身边吃吃苦,磨磨身上的轻浮之气,所以……”

    他抬起头,用祈求的眼神看着贺穆兰。

    “希望您能替我照顾一段时间表弟,直到他的家人来这里接走他。”

    贺穆兰看了看这位容貌清秀的少年,又看了看游可,想从他们的眉目间找到一些想象的影子。但是除了长相都很清俊以外,倒没看出什么太相像的地方。

    “照顾他一段时间倒是没什么,只是你知道我也不擅家事,更不会照顾孩子……而且我粗茶淡饭惯了,这位小公子在家锦衣玉食,我怕……”

    “花将军,您都能收下那位小哥了,再收我一个难道不行吗……”小少年眨了眨眼,特别天真的开了口。“我吃的不多的……”

    “以后还可以再少吃点。”

    作者有话要说:加班加倒霉催的开会直到9点多才回来,我既然说了会二更,所以还是继续码字了。虽然晚了点,但我还是在23点56分码出了7000字的肥章,所以不能说我食言而肥,我已经竭尽全力了!

    小剧场:

    端着陶壶跑到门口的阿单卓。

    “我吃的不多的,以后还可以再少吃点……”

    啪嗒,壶摔了。

第33章 人生大事

    “木兰啊……”袁氏被花父推了出来,跟着女儿一起到了厨房。她看女儿又抓起了一只碗,不得不一边好奇她拿两个碗做什么,一边满脸踌躇地悄悄问女儿:

    “昨儿那个孩子是你袍泽托孤的孩子,今儿这位小公子是……”

    和这孩子一起上桌,还能不能让人吃饭了?!

    看他吃饭的架势,他们全家都感觉自己是佣人,不小心爬上了桌子啊有木有!

    看他吃饭的姿势,他们全家都像是从山里抓来的有木有啊!

    贺穆兰也有些后悔没和花父花母商量就留下了这个孩子,主要是游可恳求的眼神太让人架不住,而且她考虑到若是游可一去京城好长时间,这个孩子也确实难办的很。

    万一流浪在外,像他这样的纨绔子弟一定是连裤子都给人扒了干净然后被卖掉了,那样就是很造孽了。

    如今留都留下了,再多说也是无益。

    “这是游县令的表弟贺光,他因为卢水胡那事要去京里,只好把他寄养在我这儿,过段时间他家就会把他接回去。”贺穆兰把饭碗递给她娘,“阿母,再给小卓添一碗,我看他好像是没吃饱。”

    “咦?我看他好像吃饱了啊……”

    哪有人没吃饱就放下筷子的。

    “我看他老是盯着贺光的碗,应该是没吃饱。”

    “这真是……哎,我还以为……”袁氏把碗接了过去,给阿单卓满满的盛了一碗。“我还以为,你那袍泽的儿子或者这个小少爷是过来给你当儿子的呢……”

    贺穆兰听了花母的话手一滑,差点没把碗抓住。

    “阿母又胡说,人家也有母亲,好生生的跑到我家来给我当儿子做什么!再说,就贺光那样的娇公子,送给我我也养不起。”

    “我不是想着,连陛□边的羽林郎都来求你下嫁,再来几个小子求着做你儿子也不奇怪嘛……”袁氏嘴里嘀咕着,手里还不忘帮着贺穆兰把碗接好。

    “您想太多了!那能一样嘛!”

    “这小公子鲜卑话说的这么利索,我还以为是专门为你学的呢……”

    袁氏现在对女儿那些强大的粉丝团已经见怪不怪了,更是隐隐有些盲目往上想象的趋势。

    怕是就算明天皇帝亲自站到她家门口求她回去当将军,花家人都不会吓成什么样。

    贺穆兰抓着饭碗走回屋里,将碗递给阿单卓。

    “咦?花姨,我吃饱了!我我……”

    “瞎扯什么呢,昨天晚上你都吃了三碗,到今天中午就变成一碗了?你现在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多吃才是正理。”贺穆兰一皱眉,盯得阿单卓没敢再开口,乖乖的接过碗,低头扒起了饭。

    “我吃饱了。”贺光也放下了筷子,有礼貌地和花家的几个大人点头示意。

    “咦,小兄弟,你怎么光吃菜不吃肉啊……”花小弟一直注意着贺光,发现他都没有动过他家的荤腥。“你这个年纪,不吃肉怎么有劲儿!”

    贺穆兰也刚添上一碗,听到花小弟的话,不由得往贺光那边看去。

    他的碗确实吃的很干净,他只要了半碗饭,吃完后的碗却一点油光都没有,想来花母洗碗也会轻松许多。

    贺穆兰再转眼看了看阿单卓。

    他面前的桌子上堆着一小堆肉骨头。

    糟糕!

    阿单卓心中一阵紧张,偷偷摸摸的用碗把那一堆骨头遮了遮。

    这小子太狡诈了!居然用不吃肉这一招!

    贺穆兰性子直来直去,见贺光不吃肉,所以干脆利落地问出声:

    “怎么?我们家的肉食做的不合你的胃口吗?”

    说老实话她也挺不喜欢吃这里的肉食的,因为这个时代做肉的法子简单,多以煮和蒸为主,而且平日里肉食以羊肉为主,所以她最喜欢吃的倒是这里的风干肉,最起码味道香,吃起来也不油腻腥膻。

    不过花家家境殷实,又有无肉不欢的贺穆兰在背后提供着经济支持,见肉食的次数比平常人家多的多。还有的就是观念问题,已经在现代习惯了顿顿有肉的贺穆兰,还没适应这种乡里过年过节才有肉吃的习惯,吃起肉来,至少是吃起猪肉来,毫无心理负担。

    花家人一直以为花木兰在军中都已经混到了虎威将军,那一定是吃喝不愁的,所以情愿自己苦点,也不愿意女儿吃不饱吃不好,再加上花木兰给花家人的布帛足够供上他们吃喝的,花家也就不省着。

    阿单卓家里虽然有花木兰的资助,但毕竟用的是别人的钱,心里总没有底,再加上阿单卓学艺以后每个月花费也是不小,他若是每天都要肉吃,那是想都不要想。

    十七八岁的孩子,正是连草都吃得下去的年纪,看到了肉,自然是忍不住的。

    在大不了几岁的阿单卓对比下,贺光的举动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但他听到贺穆兰的问题,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的样子,而是不慌不忙的双手合十,眉眼虔诚地小声的回道:“我家祖母几年前去世了,她老人家生前信佛,我曾发下誓言,要为我祖母茹素三年,以尽孝道。”

    “啊,所以你才披发……”阿单卓也一直奇怪着,这少年为何穿着汉人的衣服,却披散着头发,看起来也不像是不守规矩的样子,原来是在守孝!

    贺光听到阿单卓的话,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随意嗯嗯了几声。

    汉人孝道周全,鲜卑人在这方面就没这么多讲究。但无论如何,愿意尽孝心的人总是值得人夸奖的。

    有孝心的孩子应该不会太坏,花家人一下子就对他有了好感,连声赞叹。

    贺光吃完了饭,有些好奇的看着贺穆兰一家吃起饭食来。

    贺穆兰被他盯得直发毛,顿住了手中的筷子。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名扬天下的花将军,吃起饭来竟和平常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还以为力气这么大的人,怎么也要一口气吃个四五碗呢。结果还没旁边的黑壮小子吃的多。

    贺穆兰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若是吃的饭多力气就大,那我们家力气最大的就是我小弟了。”

    花木托闻言抬头,傻笑了几声。

    他白天要干许多活,若是真要能敞开来吃,吃上三四碗粟米饭都是可以的。

    房氏如今正在害喜,一闻油烟就吐得厉害,每日里都是在房间里单独吃的,辛苦的很。贺穆兰考虑到房氏正怀着身子,花母又要带小的又要照顾老的,便等所有人吃完饭就将阿单卓和贺光都领到了自己的大屋,将自己房间的隔壁收拾了出来,一指那尺高的矮床。

    “我这边屋子平日里就我一个人住,所以其他房间都没收拾过,暂时是住不了人的。只有此处摆了张平台床,也足够大,睡你们两个够了。从今日起,你们就睡在一处吧。”她看着两个孩子突然露出的苦瓜脸,眨了眨眼,“怎么?”

    贺光没敢说自己想一个人睡,这花木兰一看就是那种脾气冷毅之辈,他也试过了,撒娇对他没用,卖乖也没用,倒是像这个叫阿单卓的黑小子一般实心实意的更受她欣赏。

    有个现成的例子在这里,他自然是老老实实地看了一眼阿单卓:“我在家都是一个人睡,突然和其他人一起睡,不习惯的很。”

    “我也是……”阿单卓挠了挠头。

    贺穆兰见两个孩子满脸不愿意,抱臂而立,微扬起下巴问贺光。

    “你打呼吗?磨牙?抠脚?说梦话?夜游?”

    贺光吓了一跳,猛摇起头。

    “很好。那你呢?”贺穆兰问阿单卓。

    阿单卓咽了口口水,有些不确定地回道:“我……我汗脚。我阿母说我累狠了就打呼。磨牙是没有的,说梦话……我也不知道我说不说梦话啊。”

    阿单卓每说一句,贺光的脸就皱上一分,等阿单卓的话全部说完,他的脸都快皱成个小包子了。

    “等你们都当了兵,就会发现你的火伴都是些打呼噜、磨牙、抠脚、说梦话、口臭、乱抱人、半夜里还会突然坐起来到处跑的怪人。”贺穆兰冷笑了一声,“现在先适应适应反倒是好事,等真到了那个时候,可没人给你换营房。”

    阿单卓被“花姨”的描述吓了一大跳,贺光却是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贺穆兰,反倒问她:“若真遇见这样的情况,我们该怎么办呢?”

    “忍!”贺穆兰跪坐在地上,从被橱里拉出一床狗皮被子拍了拍。“实在忍不住,就想法子往上升。等到了武骑尉,就能两人共用一帐了。”

    阿单卓连忙接过皮被,连忙点头。

    “花姨,我会努力早日升上武骑尉的!”

    策勋十二转,第一转的功勋便是武骑尉。不过这个称号是虚职,只是说以后享受武骑尉的待遇,并没有相应的兵权,若是要带兵,还是需要军中授予正职的。

    就如花木兰,她一生征战良多,军功更是多到“第十二转”的地步,待遇等同于正二品的“上柱国”,可实职只是五品的“虎威将军”,带的也是五品将军能带的兵数。

    贺光摸了摸狗皮被子,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但还是努力挤出笑容。

    “我怕是不太会在军中历练,不过有这么一段经历,也还算是有趣。”

    “你能这么想最好。”贺穆兰并不喜欢小孩,但这不妨碍她把两个孩子当做大人来看。即是大人,她也就不会特意照顾。

    “你们先熟悉熟悉,左右隔壁都可以走动。你们的马在后院由我小弟照顾,要想跑马,最好不要跑太远。我三五日就去一次集市,你们若有什么要买的可直接和我说,我给你们带回来。”

    游可走之前硬塞了贺穆兰一小袋珍珠,所以贺光也不算吃白食。贺穆兰拿不准这贺光到底在他家要什么样的伙食住宿标准,便按家里能到的最好待遇来。等他家人来接他时,还剩了多少珠子,便给他家人一起带回去便是。

    阿单卓是阿单志奇的孩子,自然是不能当客人看的。但她也不想把两个孩子区别对待。

    游可既然说把表弟放在她家是为了磨练他,那她也就不客气的开始“磨练”了。

    阿单卓只要在花木兰身边就很高兴了,当下连连点头,笑的合不拢嘴。贺光性格比较斯文,不过听到花木兰不把他们当晚辈而是平辈相待的语气,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贺穆兰见这两个少年这么好打发,当下交代了一些衣食住行方面需要注意的事情,便去库房提了两个大包袱出来,丢到了房间里。

    “贺光,这是你的行李和衣衫,自己收好。阿单卓,我小弟的衣服你穿不了,跟我去领几套我的大衣服先穿着。”

    阿单卓从家乡出发的时候是初冬,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天气要冷的多。虽然阿单卓说自己并不怕冷,在家里时三九天也就一身夹袄,但她看着他穿着薄衣跑来跑去都冷,硬是要给他先备上几件皮裘。

    等阿单卓抱着几件皮裘回了他们合住的屋子,却见贺光在屋子里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见他进来,就如见了救星一般,一下子跳了起来。

    “阿单大哥,你来的正好……”他脸憋得通红,“我腹中有些绞痛,想来是要闹肚子了。有劳你给去我找片干净的厕筹来……”

    阿单卓见他这样,也是替他紧张,连忙点头称好,他昨天就来了,对花木兰的屋子更熟悉一些,当下领着他去了花木兰屋后的一处小厕房,推了他进去。

    “就是这里,你先方便,我去给你找厕筹……”他推了几下,却见贺光有往后退的意思,纳闷地紧。“贺家小郎君,你怎么了?你不是急吗,快去啊……”

    贺光忍得两眼水光都出来了,可还是颤抖着指着那厕房,哆哆嗦嗦地说:“这……这四处漏风的地方……”

    这下阿单卓更是奇怪了。

    “花姨家的厕房已经是很好了,我们那边都是露天的,就拿草垛什么的围一下而已。我知道你是大家公子,不过现在也不是讲究的时候,你就进去吧!”

    话说完,他使劲把贺光往里面一推,他从小练剑打铁,力气也不知道比贺光大多少,这一推,贺光踉跄了几下进了厕房,刚进去,紧贴着隔壁的猪圈里突然传来了几声猪哼,这下子他真是要哭出来了。

    “阿单大哥,这……这隔壁怎么还有猪?”

    “哦,好像快过年了,花姨牵回来等着过年杀的,花家叔叔让养在这里。”阿单志奇不以为然,谁家猪圈不是和厕房连在一起的啊。

    贺光实在是忍不住了,当下撩起衣衫扎好,小心翼翼的踏上厕坑,完全不敢看下面,只能紧闭着眼睛,心无旁骛的方便。

    只是方便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一个可怕的问题,连忙叫唤了起来。

    “阿单大哥,你在外面吗?阿单大哥?阿单大哥?”

    外面一丝声音都没有,想来阿单卓已经走远,给他去找厕筹了。

    他在原地蹲了一会儿,只觉得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直吹得他屁股冰凉全身作冷,一边后悔居然住了进来,一边咬牙默认“天降价大任于斯人也”,眼睛红红的继续下去了。

    花木兰的房里。

    “干净的厕筹?”贺穆兰奇怪的看着阿单卓。“我这没有这种东西。”

    她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又知道了它的用法后,整个人差点都崩溃了。后来她一直是在集市买那种最差的纸裁了用的。

    这件事她到现在都不敢让花家人知道,每次都是隔段时间就用个小竹笼偷偷装着用过的厕纸找个无人的地方埋掉。

    这时候纸是稀罕东西,即使是最便宜的纸也是十分神圣的,是承载着知识和学问之物。普通寒门学子都没钱买纸,只能在地上用沙盘写字,花父在军中学会了一些字,花母因为兄长教过她习字所以也会一些简单的字,但他们也很少用纸张来写字,更多的是木片什么的。

    所以他们对待纸张比普通乡人家里更严肃。

    她都没法想象要是花家人知道她用“神圣的纸张”来擦PP会怎么样。

    大概会一下子脑梗塞了吧……

    阿单卓以为贺穆兰说的“我没有那种东西”指的是她没有自己没用过的厕筹,一下子便犯了难。

    他倒是随身带着厕筹,可那贺家郎君说的是“有劳你给我找片干净的厕筹”,他那片是自己用的,怕是他嫌弃。

    可他和花家人都不熟,这时候要去找其他人要厕筹,他又不好开口。

    贺穆兰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脑子里有一根筋突然搭上了,竟有些隐隐高兴地问他:

    “是不是贺光那小子要的?”

    阿单卓把脑袋点的如同小鸡啄米一般。

    “他是世家公子,我们家的厕筹他怕是用不得的。”贺穆兰三步五步走到屋内的柜前,开柜取了几张粗纸出来。

    “你去把这个给他,先让他用着。”

    “天啊!花姨,这是写字的纸啊!”阿单卓一下子吓得退了几步。“不成不成,这太……这太……”他一下子找不到形容词,急的有些语塞,“太……不能用啊!传出去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谁传?”贺穆兰一摆手,“总不能让他就在厕房里蹲一下午,到处去找没用过的厕筹吧?先用着,你别说出去就行。”

    “我……我……”阿单卓的表情浑似他要去拿一个美女拿去擦屁股一般,虽是接过了贺穆兰硬塞上来的纸,可是半天也不见动一步。

    “愣着作甚,快去啊!”贺穆兰急忙催促。

    “可是花姨,我还是觉得……”阿单卓看了看手中的纸,又忍不住捏了捏感知下它的触感。虽然不是什么好纸,可是这是写字的纸啊……

    “事急从权。”贺穆兰一看阿单卓的样子就知道其他人会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他是客人,不能粗慢对待的。”

    阿单卓听了贺穆兰的话,心中有些高兴。

    花姨这个意思,像是不把他当客人,而是当自己人看待的。

    他心中雀跃之下,连自己什么时候捏着纸走出房门的都不知道,等走到厕房门口,他看了看手中的纸,还是没忍心送进去,只小声的对着里面喊道:

    “贺家小郎君,你好了吗?”

    贺光这厢已经蹲到两腿发软,又被熏的四肢无力,待听到阿单卓的声音,如蒙大赦般叫了起来:“阿单大哥,好了好了,厕筹拿来了吗?”

    “……”阿单卓咬咬牙,试探着问道:“没要到干净的厕筹,你先用我的成吗?”

    厕房里顿时没有了声音。

    那气氛悲怆到连阿单卓都有些不忍心了。

    片刻后,贺光咬着牙地声音传了出来:“阿单大哥,实在不行,麻烦你随便找我一件衣服,撕碎一片送来。”

    阿单卓叹了口气。

    这种富家公子,果然是不会用他这个乡下人的东西的。

    他有些难过又有些惋惜的把纸送了进去,递给捂着口鼻的贺光。

    “给你,花姨叫你先用这个。”

    “咦?这不是纸吗?”贺光接过粗纸,略看了一下,便望着面前的阿单卓,“阿单大哥,你可不可以……”

    他做了一个转过身的姿势。

    阿单卓哦哦了两声,恍然大悟的转过身去。

    贺光方便结束,正准备起身,却苦笑着自言自语了起来。

    “现在看来,你也在花将军这里,倒是我的福气……”

    “阿单大哥,又要劳烦你了……”他对着背对着自己的阿单卓,轻唤了声。

    阿单卓莫名地回过身,疑惑地看着他。

    “求你扶我起来……”他羞红了脸。

    “我腿麻了……”

    这才是第一天!

    这居然才是第一天!

    贺光听着隔壁的猪哼哼,再看看正在帮自己提起裤子的阿单卓。

    祖母哇,我真的能活着回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嘛,厕筹是挺符合人体工程学的。是一片六角形的小竹片,用完洗干净即可反复使用。这还是有见识的人家才用的呢,普通村民都是草片和瓦片石头……

    附符合人体工程学的厕筹。

    小剧场:

    几天后,花家小弟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姐姐。

    花木托:阿姊,那新来的小公子,是不是……用纸如厕?

    贺穆兰:……(心虚地点头)。

    花木托:(心疼)这些汉人的富家公子,简直是造孽哟!(以下省略一千五百字的义愤填膺)

    贺穆兰:(默默合十)贺光,对不起了。

第34章 不如不问

    天刚蒙蒙亮,一身戎服的贺穆兰和同样打扮的阿单卓依旧在院子里练武,噔噔噔噔的声音引得花父和花小弟过来围观,房氏原本还在屋子洗脸,听到不住的拍手叫好声怎么也坐不住了,丢下手中的东西也站在门口观望了起来。

    贺穆兰答应阿单卓要教他剑术,自然是把自己知道的都倾囊相授。阿单卓知道这是非常难得的机会,自花木兰解甲归田以后,要想得到她的指点就会越来越难,所以练的更是勤奋。

    在贺穆兰看来,阿单卓的剑术很扎实,军中最常用的长枪更是学的非常扎实,几个枪花舞出来人人叫好。

    但大概是缺乏实战的缘故,他在变招上有些生涩。不过这是菜鸟们都有的毛病,贺穆兰认为随着经验越来越丰富,这些总会慢慢变得优秀起来的。

    又一次将剑架在了阿单卓的脖子上,贺穆兰收起剑,摇了摇头。

    “阿卓,我建议你不要用重剑了。即使用剑,也用单手剑吧。”

    阿单卓露出深受打击的表情。

    “您是觉得我的剑法太差吗?”

    “不是你的剑法太差,而是你若有志在军中发展的话,学我用重剑根本毫无用处。”贺穆兰收起磐石,和他认真解释了起来:“即使是我,一开始也没有用这种武器的。周边四国都是以皮甲为主,即使是大魏最精良的明光铠,用大刀也能劈开,根本不需要用到重剑。”

    “三国争雄的年代,武器和铠甲都是根据武将的使用习惯量身定做的,所以才有磐石这种奇怪的剑。只不过我也恰好是以力量见长,正好适用罢了。若是军中厮杀,一般的刀枪便已经是足够。”

    “而且,重剑铸造麻烦,所费的功夫颇多,你若在战场上丢了兵器,就不会有称手的替代。在战场上,没有合手用的武器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贺穆兰见阿单卓露出难过的表情,随手拿过他手中的腊杆枪,往前一刺。

    “你可知,为何军中所有新兵都是从枪法练起?又为何大部分名将都擅长用枪?”

    阿单卓想了想,回答道:“因为枪比较长,适合马战和步战?”

    贺光坐在台阶下,一听到阿单卓的话就轻笑了起来。

    贺穆兰听他在笑,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

    阿单卓见贺光在笑,挠了挠脑袋。

    “为何贺光在笑我?难道我说错了?”

    “你说的也没错,不过不光是如此。”坐在石凳上的花父忍不住开了口。“大家都学枪,是因为枪比较便宜。”

    哈?

    阿单卓被这么不高大上的理由弄傻了眼。

    “我家女儿出征时,因为我当年的武器还留存着,家里也还过的去,所以她是甲胄齐整的去从军的。但很多时候,当新兵的没有武器或因武器太差损毁是很正常的事,这时候,价格最便宜的就是枪了。只要有一根木杆,然后装上枪头就可以用。而铁匠打造枪头也非常容易……”

    花父笑着解释。“而且我们鲜卑人大多是骑兵,长枪确实比刀剑之类的兵器趁手。丢了再找一把回来也容易。”

    “若我不会丢掉我的重剑呢?”阿单卓有些不甘心。

    “那你就先想法子打赢花将军。”贺光不客气的笑了起来,“我敢保证,六镇和边关的所有军备官都没有准备你那种类型的剑。”

    阿单卓抱着自己的剑,满脸犹豫地想了一会儿。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我……我还是想用重剑。”他有些不安地抬眼看着贺穆兰。“我想和花姨用一样的剑。”

    这下子,没有人再能说什么了。

    一个处在这个年纪的孩子做了什么决定,只凭劝说,是很难改变她的观念的。

    “既然如此……”贺穆兰横起“磐石”。“就做好接受更严格对待的准备吧。”

    “看招!”

    练完剑后,贺穆兰跟着花小弟准备去趟集市,这是这个冬天最后一次赶集,从下个月起,冬天就会变得特别冷,没有什么大事就不会再出门了。所以他们这一次去集市要带回很多东西,家里甚至动用了驮马套了一辆车过去。

    阿单卓和贺光都表示想跟去,贺穆兰想起游可临走前再三请求她,一定要让家里这位表弟知道民间的疾苦,本着信守承诺的想法,便应允了。

    两个少年高兴的互相抵了抵拳头以示庆贺。阿单卓和他抵完后才觉得不对。

    “咦,你也是鲜卑人?”

    只有鲜卑人喜欢以互抵拳头互抵肩膀表示兴奋雀跃的。

    “啊,我家里很多人是鲜卑人。”贺光随口回了一句,突然一指贺穆兰,瞪大了眼睛惊骇道:“天啊!天啊!花将军在做什么!”

    贺穆兰从家中后院将石磨盘搬了过来,又搬了几个沉重的石墩,一起将自己库房的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磨盘何其大,更别说那几个石凳了。

    这两个孩子何曾见过这般力道之人,均是惊得颈背寒毛直竖,阿单卓更是好奇的跑到那库房门口提起一个石墩。

    他用尽全身力气,也只是搬起一个石头雕琢成的石墩罢了。

    “别乱动,砸了脚怎么办!”贺穆兰像是赶小鸡一样的赶走了阿单卓,把他抱下来的石墩重新放回去。

    “花姨,你这是……”他想了想,也只有这一个原因。“防贼吗?”

    “就是防贼。”贺穆兰点了点头。“虽然说此地的游侠儿保证不会碰我的东西,但难保有其他地方的游盗闻风而来。上次连卢水胡都招来了……”

    她有些憋闷的小声呢喃。“他喵的怎么就没有银票这种东西呢!全换成银票带身上安全多了。到了这破地方来才知道电视剧都是骗人的,别说银票,连金子银子都用不掉!每天带着一大堆布头去买东西,好生烦人!”

    昨天买一袋米要两尺布,今天就要两尺二。出门除了带布还要带尺。

    什么石啊斗啊升啊,统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啊亲!

    没穿过来之前,她一直以为那个“石”读石头的石,穿过来才知道是读“担”啊,一石原来是十升啊!

    花木兰以前发军饷都发的是粮食,用麻袋扛回家,再想办法和人换东西啊!

    若不是她力大无穷,每个月七石米要扛死人的好嘛!

    腰缠万贯都是骗人的。这鲜卑人是有多笨才不铸钱啊!

    贺穆兰阴暗的怀疑一定是因为他们都不会算账的缘故!

    在去集市的路上贺穆兰脑子里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为了确定鲜卑人除了没有文字还不会算数,尤其是平民中算术也许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她闲着也是闲着,开始考问起阿单卓来。

    “你阿母前天买了十五只鸡,昨天买了八只鸡,今天家里杀了十二只鸡。现在你家里有多少只鸡?”

    “咦,花姨,今天是要去买鸡吗?”阿单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乎乎地问她。

    “买什么鸡?我才买的鸡……哎哟我怎么跟着你说了,你就和我说最后算出来多少只鸡。”贺穆兰一脸认真。

    “哦……您刚才说多少只鸡来着?”可怜的阿单卓已经被绕昏了。

    “前天买了十五只,昨天买了八只,今天家里杀了十二只。现在还剩多少只?”

    阿单卓坐在马上,把马鬃扒拉出来数了十五个,又加上八个,再去掉十二个,仔细数了数,高兴地叫了起来:“十三个!”

    “噗!”贺光脸上的面皮抖了几抖。“阿单大哥,你最好再仔细数数,别是看花了眼,一根当成了好几根。”

    阿单卓闻言大概觉得出了差错,低下头又开始数了起来。贺穆兰又把这问题依葫芦画瓢问了一遍坐在马车上的花小弟。

    花小弟坐在车上脱了鞋,数完了手指数脚趾,手指脚趾都不够,灵机一动换成数指节,也是个人才。

    贺穆兰一拍脑袋,也不指望他们告诉她答案了,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阿单卓数了两三遍,花小弟的指节都被掐红了,两个人方才给出了答案。

    “十一!是十一!”

    “啊……是十一。”贺穆兰扭过头,问起贺光。“你算学如何?”

    “在家学过,还算可以。”贺光点了点头,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贺穆兰。

    问我吧!快问我吧!

    快让我秀秀我的算学啊!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考你了。”贺穆兰有些沮丧的又扭回头。

    看来和什么民族无关,和受教育程度有关。

    过几年,她是不是该请个读书人给小侄女长乐启蒙了?

    贺光期盼的眼神盯了贺穆兰半天,却只等来贺穆兰这么一句,顿时也傻了眼。

    说好的优越感呢?

    不带这样的!

    贺穆兰的越影是匹极好的战马,让它和慢吞吞的马车一起在路上“挪移”是不干的,所以它很快就焦躁的甩起了脖子。贺穆兰早已经习惯自己这匹傲娇马的习惯,和两个孩子与花小弟打了一声招呼,便驾马疾奔,跑到老前面遛马去了。

    等越影跑舒服了,自然会再回来,花小弟和姐姐经常一起去集市,安安心心的赶着马车继续往马脚桥走。

    “我们现在去哪儿?”贺光看着花木兰一溜烟跑没影子了,心中有些不安。

    “我阿姊的马好久没出去跑过了,越影是不让其他人骑的,所以她现在顺便去遛遛马。”花小弟自豪地夸起了越影来。“那是越影!神骏越影!是陛下赐的,听说是陛下御马影无的同胞战马!”

    “啊,原来是影无的兄弟。”贺光了然地点了点头。“花将军英姿飒爽,和越影也是绝配。”

    “说的你好像见过影无似的。”阿单卓就是不喜欢贺光这一点,明明是个年纪小小的少年,却总是弄出一副大人的表情和语气来。而且每次当花姨在的时候,他又会变回自己的年纪该有的样子。

    只是他是个老实人,虽然不太喜欢贺光这一点,但一来他们都是借宿在花家的客人,二来他和贺光没什么交情,无非就是同住一屋罢了,交浅言深,也是讨人嫌,所以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嘴里并没有说出来。

    “我自是听过影无的名头。”贺光又露出天真腼腆的笑容。“先不说这个,花家叔叔,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贺小郎君,你问呗。”花小弟爽朗的笑了起来。

    “请问贵府为何要把猪圈和厕房修在一起呢我注意到老屋那边也是这么修的。难不成……”这问题堵了他一天一夜了,不问清楚,就算茹素期过了以后,他也是不会再动猪肉这种东西了。

    “因为猪粪和人粪要被留下来沤肥。”花小弟有些了然的笑了起来。“是不是被我们家的厕房吓了一跳?听说你们汉人的达官贵人家里都是有人伺候着这个的,大概是不适应的很吧?”

    贺光闻言松了一口气,俊俏的小脸上也重现了光彩。

    “啊,是有些……不过我既然决定了留下来,这些迟早便也是要习惯的。再说……呃,等等……”

    贺光想到一件更可怕的事。

    “请问你们沤肥,是要种庄稼吗?”

    “主要是种菜啊……”花小弟朴实地一笑,“我们家的菜,都是用家里的肥浇的,长得可好了!你昨日吃的白菜,便是用好肥浇出来的,还有那萝卜汤也是。今年地里菜长得好,我家地窖存了不少。你放心,就算你只能吃素,冬天也管够!”

    到了冬天,菜反倒比肉食金贵。所以花小弟说出这样的话,就是想安安贺光的心。

    猪X和人X要被留下来沤肥。

    我们家的菜,都是用家里的肥浇的。

    昨日吃的白菜……

    好肥……

    冬天管够……

    贺光脸色发绿,整个人都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正在码中,一小时后放出。

第35章 帅“崩”了

    终于遛马回来的贺穆兰,见三人互不搭话的样子,奇怪的蹙了蹙眉。

    待看到贺光整个人几乎是魂不守舍的骑着马,她更是觉得好奇。

    花家小弟她知道,那是从来不会和别人起冲突的老好人。阿单卓的性格非常憨厚,也是个不会乱说话的闷葫芦。

    到底她走后发生了什么事,让气氛变成这个样子?

    她策马到了阿单卓旁边,轻声问他:

    “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都没有啊……”阿单卓比贺穆兰还莫名其妙。“刚刚说到了白菜和萝卜,他就这样了。花叔叔见他连头都抬不起来,也不敢说话了。”

    为什么听到萝卜白菜会难过呢?

    难道他想家了?想他阿母给他做的白菜萝卜了?

    贺穆兰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乖巧的贺光突然阴翳了起来,不过她坚信这样的富家公子到了集市,应该情绪就会好转的,所以也没有太过担心。

    也许是因为几个人除了赶路都不知道做什么,很快他们就到了赶集的地点——马脚桥。

    马脚桥是个三乡汇集的地方,周边的人都会将家里的出产拿出来在这里买。因为虞城附近的十里八乡人口不多,马脚桥的集市并没有虞城的集市货物齐全,但胜在离家近,位置也好,所以维持着五日一小集,七日一大集的频率。

    正如贺穆兰所说的,无论贺光因为什么事而沮丧,到了这个地方,终究是好奇的东张西望了起来。反倒是阿单卓,大概去集市的次数也不少,所以没有表现出好奇的样子,而是熟练的帮着花木托把马车停好,主动表示在这里看管马车和马匹。

    “花家叔叔,你没带挑担?也没载个小独轮车什么的吗?”阿单卓见花木托居然没从马车里取出独轮车也没带担子,眼睛睁得滚圆。

    “呵呵。”花木托看了眼站在不远处和贺光说着什么的姐姐。“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和我阿姊出门,就带个人就行了。”

    另一边。

    “你表哥既然要你出来历练,我便不能娇惯你。”贺穆兰从怀里取出几颗珍珠,这些珍珠正是游可给她的那一袋里的。

    “这些珠子我给你,你给我换十斤盐来。”

    “这不可能。”贺光可不是那好骗的三岁稚子。“没有盐引,谁敢卖盐?此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集市,又不是虞城有着盐引的铺子,哪里能买得到这么多盐!”

    “看不出来,你懂得还真多……”贺穆兰摆出个吓人的表情,低头似笑非笑地和他说道:“你没听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吗?”

    “什么?”

    “若人人都去虞城府里买盐,你觉得冬日里那么多人家腌货,用的是什么?”

    “哈?”

    贺穆兰将他往前一推。

    “我便告诉你,这集市里可以买回十斤盐来。但他们不会摆在明面上卖。”

    她看着贺光一脸茫然的样子,继续恶劣地吓他。

    “你的珠子虽贵重,在这里却不吃香的紧。你最好快点去各处问问,等天色晚了,卖盐的都回家了。若你买不到,今晚就没纸可用,只能用阿单卓的厕筹……”

    贺光听到最后一句,立刻攥紧了珠子跑进市集里去了。

    “弄走了一个。”贺穆兰松了口气,又跟背着装着布匹和丝絮的小筐子跑过来的小弟吩咐了几句。

    “阿单卓和贺光都住我们家,贺光又是那样的出身,怕是不习惯我们家的厕房。你去给他们买一个新恭桶来,我不好意思提着这个……”

    “知道了阿姊,我这就去!”花木托点了点头,左右扫了一眼,奇怪地指着不远处。“那贺家小郎君怎么在和卖腌菜的大娘说话呢?”

    “这小子还真是聪明……”贺穆兰赞了一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我让他去买点东西。你若有空,顺便照拂下他。”

    “阿姊,你是要去哪儿吗?”

    “不去哪儿,你去忙你的……”

    贺穆兰捏了捏拳头。

    “我去抓几只老鼠。”.

    贺穆兰注意到,从他们到马脚桥开始,就有几个人情况不太对劲。

    她经常跟着花木托来这里买东西,自然知道马脚桥的集市是什么样的。这里说是集市,其实就是周围的乡民在这种有桥又有路的地方摆个地摊,或者支起驴车推车什么的,卖些日用品和家中的出产。

    他们来这里之前,她就发现前面有几匹马速度很慢,一直像是巧合似的一直在他们前头往马脚桥方向行进,到了有些路口的地方偶尔会停下来像是歇息一般。

    后来她借着遛马的机会越过了他们,在擦身而过的同时仔细的打量了下,终于确定了他们不是汉人。

    胡人和汉人有许多习惯是不同的,无论是骑马还是控弦。普通人自然是看不出来,但花木兰在军中待了十二年,什么种族的胡人都见识过了,贺穆兰一见他们骑马的姿势和马鞍上的花纹,便从木兰的记忆里得知了他们一定不是中原汉人的结论。

    事实上,她也注意到贺光有些地方不太像汉人。但他的气质太过儒雅,一看便是习过字、学问不错的孩子。想到北方的汉人高门和鲜卑人通婚也是常事,贺穆兰便没有想太多。

    虞城这地方,尤其是虞城的乡间,见到鲜卑人也许还不算什么,但见到这种穿着汉人衣服的鲜卑人或者其他胡族之流的人却是很可疑的。再加上她与他们擦身而过时,这几个骑士都低头没有看她,让她心里更是猜疑。

    是卢水胡人的报复?

    还是如同崔琳所说,拓跋焘一直都派人盯着她,看她过的“好不好”?

    无论是哪一种,贺穆兰都不想忍。

    所以她在把弟弟和贺光支走过后,装出一副买针线水粉的样子停在一处摊子上,用那胭脂摊子上的小铜镜不动声色的看着后面。

    待她确定那几个人只是跟在集市里随意乱逛,贺穆兰丢下铜镜,快步朝着那几个可疑之人冲了过去。

    真的是用冲的。

    只是瞬间,贺穆兰就靠近了他们,在这几人诧异的眼神中伸出了拳头,一拳挥了过去!

    嘭!

    拳头打到肉上的声音传了出来。

    被贺穆兰打到的那个人当场痛的躬□子,满脸痛苦地叫出了声来。

    贺穆兰制住了这人,一手捏紧了他的胳膊,又用一只手卡在他的颈项上,用极度嫌恶的语气喝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跟着我们到底做什么!”

    贺穆兰想过这几个人也许会做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装傻,也许会大喊大叫吸引别人的注意,还有可能会不管不顾她手中的人质攻击于她,却独独没想到这一种……

    这几个男人居然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中礼节,用着鲜卑语十分爽快的报出了出身。

    “花将军,我们是陛□边的‘白鹭’,到此地监察卢水胡人的动向。和您遇上乃是碰巧,请您高抬贵手!”

    贺穆兰听了他们的话敌意确实减了一些,但手却没有松开,皱着眉头并不说话。

    那几个男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从怀里掏出刻着白鹭图样的铜牌来,只见上面阴刻着“候官曹某某,不避强御,百僚肃然”的字样,确实是和汉人的御史同样作用的候官无误。

    贺穆兰见不是歹人,便收回了自己的手,抱拳说了声“得罪”。

    此时正是北魏初年,很多机构都有鲜卑和汉两套系统,地方上也是这种政策,既地方上既有汉人的刺史,也有鲜卑人的刺史,共同理政。

    北魏初期几位皇帝执政期间,虽然外朝也有御史台,但真正发挥着监察作用的,却是属于内朝的“候官”们。

    候官是汉人朝臣定官名时订立的官职。原本此官是魏国几位皇帝在行军时候的斥候耳目,鲜卑语言叫做“白鹭”,取自“延颈远望,机警纯洁”之意,后来便成了探子言官一流,任选性格刚正、性子机敏的鲜卑人担任。

    由于鲜卑只有语言没有文字,设立百官时直接翻译成“白鹭”未免不伦不类,汉字便写作“候官”,候官的衙门叫做“候官曹”。

    北魏境内各种民族实在太多,又有佛道儒之争,各种矛盾错综复杂,到拓跋焘的时候,候官的数量急剧增长,几乎分布于个州府各县城,他们微服杂乱与乡野间,只要听闻当地有所异动、百官横行违法,便能请了上谕进行动作。

    是以候官虽然品职不高,地位却不低,贺穆兰也不愿和他们结了仇去。

    这几个候官显然也不愿意和花木兰弄出什么纠纷,见四周已经有人注意了过来开始朝这边靠近,便压低了声音善意的提醒贺穆兰道:“盖吴的人还没走,请注意卢水胡人!”

    他们丢完这句话,并不多逗留,急匆匆的就离开了。

    只留下莫名其妙的贺穆兰,和好奇的围过来的乡民。

    “这位壮士,你是不是在抓贼啊?”一个说话都在漏风的老太太笑着夸奖她。“我上次在这里就丢了五个鸡蛋,我儿子非说是我算错了!我就说嘛,我怎么会算错呢,一定是被那个小贼偷了。你怎么放了他们啊,他们偷了你什么?”

    “……”贺穆兰看着这个老奶奶,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便胡乱敷衍:“啊,是场误会,他们没偷东西。”

    “没偷东西你做什么打他们哟!”那老太太说变脸就变脸。“也是个不讲理的后生!抓贼要抓脏不知道嘛!怎么能胡乱打人呢!”

    “就是就是!”

    周边附庸的人也多了起来。

    贺穆兰哑口无言的低着头就走,和这些人实在说不了什么事实,也没有道理可说。

    那些乡人见贺穆兰落荒而逃,说的更是起劲了。

    “我刚刚就看他不像什么正经人,什么都不买,还把李货郎的胭脂水粉翻的一团乱!”

    “看起来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居然去找几个年轻汉子的麻烦,还好人家不计较,要是换了几个凶横些的,就算他是鲜卑人,怕是也要被揍上一顿了!”

    贺穆兰听到“三十几岁的人了”脚下一滑,几乎要泪流满面。

    什么白鹭嘛,简直坑爹!

    好死不死在她旁边晃来晃去干什么!

    叫你疑神疑鬼!

    明天虞城的新流言就要变成“中年大汉暴打无辜小伙”了啦!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熊爹or熊孩?

    贺光其实早就注意到了那边的骚乱,但出于各种原因,他并没有去凑热闹。

    花小弟已经满脸担心的跟过去看情况了。

    花木兰素日里经常在这马脚桥的集市买东西。这集市里有许多人即使不认识大名鼎鼎的“花木兰”,至少也认识花木托。

    所以花木托一露面,所有人几乎是立刻知道了这个被他们围着指指戳戳的鲜卑男人是谁,一时间,众人鸟兽散了个干净。

    留下贺穆兰苦恼地直摸脸,想知道自己除了脸糙肤黑以外,是不是还相貌狰狞表情凶恶,否则怎么一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都跑完了呢?

    不是说她上次比武逼退盖吴成了乡野间的英雄吗?

    这和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啊!

    “大婶,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贺光摆出招牌式的温和无害笑容,一指满脸茫然的贺穆兰。

    不得不说,见到这位在父亲口中“英勇如神人乎”的花将军,被乡人们说的满脸迷茫,他竟有些微微的快意。

    那大婶早已被贺光手中的一颗珠子吸引了全部的注意,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眼睛里便闪烁起又好奇又狂热的表情:“哟,我看你是哪家贵公子来乡里玩的吧。那是营郭乡的花木兰啊!她常穿着男装来市集里买东西,看她身后跟的是花家小儿子就知道了。”

    “既然知道是那位女英雄,为何人人都避开了?”这和他想象的结果倒不一样。

    “你是不知道……”这大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和他小声说了起来:“听说这花木兰最近在招婿,她那些军中的袍泽逼着别人娶她呢!他们怕贴的近了,回头被那些当兵的拉去强娶了……”

    “放肆!”贺光脸色铁青的站起了身,俊秀的脸上全是寒意。“军中羽林,国之栋梁,岂容你们这些贩夫走卒在身后指指点点!”

    “哎哟我的天啊!小郎君你真吓人……”大婶拍了拍胸脯,像是看神经病一样的看着贺光。“我也是听人家说的,你问我就答了,何必要做出一副官老爷的样子来吓我!”

    她大概面子被扫,也不再和他说哪里可以买到盐了,低下头既不看他,也不要他的珠子。

    “听人家说的而已……”贺光低头轻叹。“我常听闻人言可畏,却经常不以为然,认为那是被说的人不够坚定。如今看来,我竟也有连别人的流言都不愿意听到的时候。”

    才一天,而且这个花木兰还是个这么不讨喜的性子,他到底是哪里害了病?

    贺光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丝绵袄服,再看看其他乡人一身麻布葛布织造的夹衣,有些后悔自己穿了这身出来。

    这些人里偶有几个穿着皮夹袄的,无论是什么人,只要是卖东西的,都蹲在地上将身子全部蜷缩起来。若是此时有一阵风吹过,许多人更是齐齐打起了啰嗦,就如约定好的一般。

    他捏紧了手中的主子,苦笑着朝另一个卖腌货的货郎走去。

    何苦可怜别人,今天这盐买不到,他说不得就要熏死在那粪坑里了.

    贺穆兰看着花木托向自己走来。

    只是花小弟倒提着恭桶向自己走来的样子实在是太过惊悚,她有一瞬间还以为那恭桶是要扣在她头上的。所以花木托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竟然被自己的脑补吓的倒退了几步。

    “阿姊,刚才怎么了?我似乎看见你在和人打架……”花木托不安地看了看四周正在用余光打量着他们的人。“有什么麻烦吗?”

    “没什么,误会一场,已经解开了。”贺穆兰想要接过花小弟手上的恭桶,但他红着脸就是不给,反倒一溜烟的提着恭桶去找看管车马的阿单卓去了。

    “这小子……”贺穆兰有些感动的看着花小弟的背影。

    她知道他的想法,无非就是觉得“女英雄花木兰倒提恭桶”传出去太难听了而已。

    家人都千方百计都想让她过上受人尊重的生活,她不是不知道。

    但即使不受人尊重,也没有什么。

    花小弟很快就跑了回来,贺穆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梗着脖子和别人讨价还价,又在交易确定后,高高兴兴地抬头看她。等她点过了头,花木托便把自己带来的细麻布或者一部分棉布按照约定的尺寸割下来给那些乡人。

    每当这个时候,贺穆兰便拎起他买好的东西,一一送到阿单卓那边的车上去。

    不得不说有个人看车十分方便,以前她都是一直拎着走,直到要离开市集才放回花木托的小车上的。

    由于是这个冬天最后一次采购,家里又多了两个客人,花木托还咬牙买了不少珍贵的蔬菜和冻梨冻柿子这样的瓜果。

    直到这时候,阿单卓才知道花木托所说的“和我阿姊出门,就带个人就行了”是怎么回事。和这位“花姨”出门,只要带个人讨价还价挑选东西就成。钱是贺穆兰付的,东西是贺穆兰拎的,就连在一边等着花木托挑挑拣拣的样子都很有耐心……

    等等……

    怎么老觉得有哪里不对?

    贺光很快也就成了市集里一个怪人。

    这个穿着好料子蹲在市集里,专找各处腌菜摊子下手的小公子虽然笑的特别俊俏,但一出手就是比拇指指甲盖还大的珠子,这些乡人谁也不敢卖东西给他。

    这样的一枚珠子,若是镶在什么簪子上给家里闺女戴着,嫁富户都是足够了!

    可那也要看会不会招贼来。

    这在马脚桥集市里买卖的都是熟人,今日你得了一枚珠子,明天就要被全村的人赶到家里看热闹。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就算白得了这个便宜,以后日子也没发过了。

    但也有大胆的,主动去找这位小郎君攀谈。

    “这位小郎君,您到底是要买什么?和大叔我说说,大叔看看有没有!”一个长得颇为精干、穿着狗皮大袄的男人拦住了贺光。

    远远地,贺穆兰询问的眼光看了过来。贺光对贺穆兰摇了摇头,开始和他攀谈。

    “我和朋友打了赌,说我能在这集市买十斤盐回去。”贺光皱着眉,为难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珠子,“要买不回去,我就只能愿赌服输了。”

    “哟,原来小郎君是要买盐啊……”精干男子笑了起来。

    “是,我要买十斤盐。”

    那满嘴的黄牙惹得贺光胃部有些不适,微微低下了头。

    他不知道贺穆兰让他一个人买盐是为了什么,他不熟悉这个集市,也不知道在哪里买盐,但他知道,他是不知道的,但一直要用到盐的人,一定知道在哪里买盐。

    所以他不停的问腌货的人盐是哪里买的,便是要引起有盐的私贩注意。

    寻常卖腌货的乡人自然也是有盐卖的,只是若是个几两盐还容易,要一下子卖他十斤八斤的却是绝无可能。

    北魏初期,虽然没有货币、许多政令都混乱的紧,但在盐业上一直是握在自己手里的,百姓无权开采盐田,也不能贩卖私盐。

    可是私盐却是禁不住的,连年的征战也使官营盐的价格越攀越高,用以补贴军费,乡间买卖私盐的也就多了起来。

    贺光大约知道大魏境内有一大批人专门干着冒死采盐、运盐、售盐的勾当,却不知道已经严重到连虞城这种中等县的乡下都有人在卖盐。

    十斤盐,在乡间来说已经算是大买卖了。那精干男子大概是没想到会有官府的人派出这么小的少年穿着贵重的衣裳在市集里买盐,竟是很愉快的同意了卖他十斤盐,只不过要一个时辰后过来,才能在桥下的僻静地方去取。

    贺光实在想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动作的,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甚至让他亲自看了看手中的珠子,告诉他若是来的再快些,便把手中的两枚珠子都给他。

    等贺光回到贺穆兰身边等待,就连花木托都有些惊讶贺光买的如此容易。

    他们家由于花父的固执,是从不在市集里买私盐的。但他们都见过别人在集市里买,也不说破。

    贺穆兰让他买盐,一方面是想看看他是不是个笨蛋,二来是想看看他为人处事上的本事。

    盐和米粟绢帛不一样,是很棘手的货品。而对于他这个明显是外来人的贵公子,贩卖私盐的人和乡人自然会秉持着忌惮之心,不会轻易就卖给他。

    但现在看来,这孩子很懂得利用自己本身的优势,也善于观察身边的状况,难怪一个人离家出走,居然能安然无恙的跑到梁郡来。

    她该叹声后生可畏吗?

    贺穆兰陪着贺光等了一会儿,为了怕他被打劫,便跟着他一起到了马脚桥下。

    只是待她一看到扛着盐来的是什么人,顿时瞪大了眼睛。

    “栓柱子!怎么是你!”这不是高金龙手下那个老三嘛!

    “咦,花将军,是您买盐吗?”栓柱子见是贺穆兰陪着一个少年来,那提起来的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这么一大袋盐,腌一百斤肉都够了,老大担心有诈,人马都在旁边看着,只派了他和马大胆一起出来贩盐。

    “早知道是您,我就都带细盐出来了。”栓柱子笑的极为热情。

    “花将军,您认识这些……”私盐贩子?

    “这是此地的游侠儿,那些卢水胡人能乖乖退走,这些游侠儿有七分功劳。”贺穆兰比贺光还要意外。

    栓柱子听闻花木兰夸他,笑的连肩上的盐都忘了放下。马大胆见是熟人,也是笑的更加开心。

    “我说你们怎么还干这个?”贺穆兰有些不赞同,“陛下禁止河东盐池所产之盐私下贩售,你们这么做,要是被发现了可了不得!”

    “官盐哪里吃的起。”栓柱子笑容略收了收,“不是我说,打了这么多年仗,若不是粮食自家能产,连饭都吃不起了,更别说吃盐。兄弟们也要吃饭,总不能一直偷鸡摸狗吧。”

    贺穆兰也就是随意劝劝,知道这些游侠儿也听不进去。再加上她毕竟是现代人,完全没法子把“卖盐要杀头”这种事情想的很具体,便没有再多说。

    “你们这盐从哪里来的?”一旁的贺光好奇地开口相询,引得栓柱子看了几眼,却没有搭理他。

    贺光欲还要多问,贺穆兰按住了他的肩膀,从怀里又掏出两枚珠子,递了过去。

    “约定好的,这是两颗合浦珠。”

    “栓柱子,把东西送给花将军,我们走吧。”远处的高金龙终于还是现了身,在几丈远的地方对着他们这边喊叫。

    栓柱子“哦”了一声,丢下盐袋子就要走,却被贺穆兰一把拉住,往他手里塞了两颗珠子。

    “今日也是凑巧,交情归交情,买卖归买卖。你们老大又不是只管着一张嘴,拿回去吧,莫要和我龇牙。”

    栓柱子原本不敢要她的珠子,可听到“你们老大又不是只管着一张嘴”时还是犹豫了一下,待看到马大胆隐约露出兴奋的样子,捏了珍珠就没有松手,道了句“有要盐再到桥下来找马大胆”,急急忙忙就跑了。

    回程的路上,贺光比来时更加沉闷了。

    贺穆兰以为他是担心表兄辖下的地方会出乱子,犹豫再三后,还是安慰起了贺光来:

    “你莫担心游县令,这下游侠儿有分寸,不会弄的太凶的。”

    “那人说官盐已经吃不起了,真的已经有这么严重了吗?”贺光忍不住问了出声。

    “你的两颗珠子可以买上几车粟米,却只换了一大袋盐。这还是私盐。”贺穆兰买东西不怎么问价格,所以她伸头问了下花小弟。

    “小弟,现在官盐是怎么换的?”

    “一升盐一斗米。”花小弟听了阿姊的问话喊了出来,有些担心地问姐姐:“阿姊,这盐是私盐,回家怎么和阿爷交代啊?”

    “那就别交代。”贺穆兰随口回道,“问急了,就说是我的旧友送的。”

    “说老实话,我对买卖东西一点办法都没有,每次出门,只能带着我阿弟。什么布帛粟米,升斗斤两,我通通都头痛。”贺穆兰望着贺光,有些感慨地说:“但我却知道,陛下征战这么多年,百姓实在太苦了。”

    “我当年离乡从军时,两尺厚葛布尚能换到四升粟米。如今却连两升都难。粮价高涨,盐价更是吓人。只是粟米麦饭不吃,还可以拿其他东西填饱肚子,可若盐也没的吃,人就会虚弱无力,根本没法子生存……”贺穆兰看着听得认真的贺光。“所以,私盐是必须要存在的。若没有这些人卖私盐,百姓买不起盐,就惹会出更大的祸事。”

    “游县令未必不知道自己辖下有人贩卖私盐……”

    “你是说,游……我表哥知道有人卖私盐?”

    “谁知道呢……”贺穆兰没有继续往下猜测。“或知道,或许不知道……”

    “只要有人吃不起官盐,私盐就会一直存在的。”

    贺穆兰的话给贺光的冲击似乎很大,以至于阿单卓对自家“花姨”的崇拜更深了一步。

    能几句话说的这位贺家郎君埋头深思的,果然只有花姨才做的到!

    对于阿单卓来说,盐卖多少,多少人有私盐,这都是离他很远的事情。他需要想的就是把武艺练好,等军府下军贴的时候,就从戎去建功立业,能成为家人的骄傲。

    贺光明显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因为他懂的多,想的也多。阿单卓知道,虽然两人有同居一室的经历,但他们毕竟还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等贺光的家人来了,他便再也不是他口中客气相称的“阿单大哥”了。

    因为有“私盐”之事耽搁,几个人到了下午才回到家,中午是在路上随便用干粮打发的。

    等回了家中,房氏和袁氏连忙出来相迎,被贺穆兰哄了回去,四人一起卸货下车,再分门别类的放到各处去。

    贺穆兰先前以为贺光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高门公子,可想不到的是,他居然也能扛得动米袋,拎的起冻梨。

    “我从小也要学习骑射的……”贺光有点落寞地回应着贺穆兰的疑问。“只不过,我很少用上罢了。”

    “哪有用不上的道理!”阿单卓听到贺光的话,一脸嬉笑,“听说陛下宿卫军和羽林军里有不少都是你们汉人家的子弟哩!你骑射要真的出色,哪有不能出头的道理!”

    “阿单卓你莫乱说,他是汉家的富贵人家,自然是要当官的,当兵做什么!”花木托把一大袋盐偷偷摸摸的塞到放草料豆料的料房里,回身听到阿单卓的话,笑的比他还凶。

    “到时候,我们就要喊贺小弟一声‘大人’了。”

    “谁来帮个忙……”贺光被一袋豆料压得快趴下了。“你们的‘大人’……抱不动了!”

    贺穆兰此时正把堵住自家库房门口的各种大石头移回原位,然后回库房里清点绢绸锦缎和其他财物的数量。

    库房里放的东西不多,其实大部分都已经给她移到别处了。但即使是这样,这库房比起一般的官宦人家的库房都要殷实的多。

    “你为什么不买田地呢?”有些沙哑的男声从她身后传来。“一般将军解甲归田,都是做个田舍翁的。这些死物既不好保管,又容易朽坏,一把大火直接就没了。你存在这里,不如广置田地,再把田地租出去……”

    贺穆兰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惊了一下,再一回头,果然是贺光站在门口。

    这少年逆光立在那里,看起来像是一团黑影,并无眉目。贺穆兰眯了眯眼,低下头再扫了一眼,确认无误后合上箱盖,轻点着头回他:

    “我何尝不知道这样是最好。但……目前还不行。”

    目前还不行,在确定“花木兰”不可回归之前,她是不会随意支配这些东西的。

    花木兰难道不知道把这些东西用来置办田地更为合适吗?她难道不知道天天被人盯着、被游侠儿守着不是长久之计?

    可她一没有挥霍,二没有置办什么家业,只把这么多金银珠玉、布帛毛皮放在这里不动,必定是有什么道理。

    还有那空了小半的箱子……

    在没有找到关于这方面的记忆之前,她是不会按照贺光所作的去做的。

    “难不成花将军还有其他打算?”他拖长了语调。“比如说……您并不想继续留在这里……”

    若是那样,她自然是要把财产安置在她长住的地方。

    “嗯,我最近倒是想出一趟远门……”贺穆兰揉了揉下巴。“我想四处去走走,拜访下我昔年的军中好友……”

    “不过现在给你这个小子拖累,说不得要等到开春过后了。”

    她推着贺光离开库房,给库房上了几把大锁,并没有直接了当地回答贺光的问题。

    这小子话太多了,她有些烦他。

    到了晚食的时间,由于奔波了一天,阿单卓和花木托都胃口大开,简直就和山上放下来的野人一样,麦饼是吃了七八块之多。

    再一看贺光,不但是不喝肉汤,就连桌上的蔬菜都不动了,只干啃着麦饼。

    “你怎么了,连菜都不吃了?”阿单卓咬了一口白菜。

    用猪肥肉熬出的猪油炒的大白菜是特别的香甜,阿单卓吃了好几筷子,连肉都吃的少了。

    “没什么……大概是累狠了,没什么胃口……”

    贺光看了那白菜几眼,愣是没有勇气夹一筷子。

    “话说回来……”贺穆兰吃了几口手中的麦饼,有些好奇地问他:“我还没有问过你,你到底为什么离家?”

    看着他这一天的表现,也不像有满腔悲愤之气的孩子啊。

    “这个嘛……”他突然露出非常难过的神色来,连举着筷子的手都放下了。“那是因为……”

    “我父亲待我儿子,比待我要好得多。”

    “什么?”

    花木托和花父差点被嘴里的麦饼噎死。

    “我天啊!你有儿子了?”

    这家伙命太好了吧!他都十七了,都没有娶上媳妇儿!

    “我没听错吧……”贺穆兰上下打量了一眼贺光。“你今年多大?你儿子多大?”

    她是知道这时代男孩子早熟,不过也没早熟到这个地步吧!

    抛下家中幼子妻室出来离家出走,这孩子是有多中二啊!

    “我……下个月就十五了。”贺光不好意思地看着贺穆兰,“犬子……”

    贺穆兰关切的看着他,以为他会说出“一岁”或者“几个月”之类。

    结果贺光腼腆地笑了一下。

    “犬子今年刚刚三岁。”

    噗……

    贺穆兰一口肉汤喷了出来。

    三……

    三岁?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和这位“花姨”出门,只要带个人讨价还价挑选东西就成。钱是贺穆兰付的,东西是贺穆兰拎的,就连在一边等着花木托挑挑拣拣的样子都很有耐心……

    贺穆兰:(无奈摊手)当你有个爱逛街又会还价的闺蜜,就会变我这样了。

第37章 来如此

    在贺光说起他儿子已经三岁的那个晚上,花家人和贺穆兰都受到了很大的震动,尤其是贺穆兰同学。

    作为一个外表三十二岁内心二十八岁的姑娘,她一瞬间就跃上了奶奶辈甚至可能是曾祖母辈,这让她一晚上都徘徊在“我艹这小子好枪法”和“我擦难怪长的不高”以及“天啊他那么小X子质量行吗那小孩子会不会有心血管疾病长大了猝死啊”之类的乱七八糟的想法。

    晚上。

    两少年睡觉的卧室里。

    “……你真有个三岁大的儿子了?”阿单卓还是不敢相信,忍不住问出了声。

    “是的。”贺光轻笑了一声。“我们这样的人家,只要一成了人,长辈便会安排人侍寝的。我这第一个儿子,就是这么来的。”

    “可我的天啊,我都十七了还是光棍啊……”阿单卓满脸羡慕嫉妒恨,“我阿母经常说叫我别急,等我建功立业了,找到的才是好姑娘。可我现在才发现,等我建功立业了,好姑娘都给你们去生孩子了!”

    “哈哈……阿单大哥真是风趣。”贺光虽然只是个少年,可谈起这种男人间的话题居然一点一而不拘束,显然并不把女人当成什么重要的事情。“这孩子的母亲又不是正妻,不可和你娶妻生子相提并论。”

    阿单卓一愣。

    “咦?都生了孩子了,也不能当正妻吗?”

    贺光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阿单卓在黑夜中听见贺光幽幽的叹气声,连忙回想自己问的问题是不是对汉人来说十分逾越,在他的想法里,一个男人能娶到一个漂亮老婆就已经很困难了,更别说一举得男的。可再看这贺光的表情,似乎其中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便闭嘴再不敢言。

    贺光一点都睡不着,一下子想想家中的幼子,不知道现在已经怎么样了,一下子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最近晚上是不是还是睡不好……

    他脑子里盘算着许多东西,不免在床上翻来覆去,引得阿单卓也无法入睡.

    隔壁主房里,正莫名其妙梦见自己左手一个娃、右手一个娃、腿上还拖着两个娃的贺穆兰突然一下子惊醒了。

    她“唰”的一下坐起身,骇然地四处张望,梦里那浑身黏腻腿也移不动耳畔还有小孩子不停哭闹的可怕感觉,似乎挥之不去一般的萦绕在她周边。

    呼呼!

    还好是噩梦!

    这些古代人是有多热衷与生孩子啊!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若是穿越到古代,十三四岁就要嫁给一个男人,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陷入到无尽的“生孩子”—“怀孕”—“生孩子”—“怀孕”的轮回中去,就有一种想死的冲动。

    这她喵的比让她去战场杀人还可怕啊!

    蓦地,一些微不可辨的嘈杂声进入了贺穆兰的耳朵里。

    在这种毫无噪音影响的古代,夜间的寂静简直超乎你的想象,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半夜没睡着的人又恰巧是个耳目聪敏的家伙,想做什么坏事实在是太困难了。

    尤其贺穆兰过去已经习惯了游侠儿三不五时的过来“刺探”一下。

    她立刻迅速的披衣起身,脚下踩着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的鹿皮靴,悄悄的推门而立,在门口探看着动静。

    这声音像是打斗声,但似乎是没有用上武器,所以听见的都是“噗噗噗噗”的闷响。交手的两方都克制着不要发出太大的动静,是以连吆喝声和呼痛声都没有。

    若是游盗贼寇之流倒是好办,可有这般的忍耐力,她就真要掂量掂量是什么情况了。

    贺穆兰回屋拔出“磐石”,将剑背在身后,极快速的朝声音发出的方向奔去.

    两位值夜班的白鹭简直要被这群人弄疯了!

    好生生的在树上守夜呢,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这几个游侠儿,像是猫一样无声无息的上了隔壁的树,竟然给了他们几记吹箭!

    若不是他们一个目力过人一个耳力过人,想来就会中了这几记吹箭,狼狈的掉下树去!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这位虎威将军当年的亲卫或偏将之流一直在暗中保护着她家,可再一看这几人的穿着打扮、行事风格,两个见多识广的白鹭就知道了对方是什么人。

    这些游侠儿可不讲理,见他们躲过了吹箭立刻就伸出爪钩要把他们拖下树,他们心中有所顾忌,连武器都不能掏出来,只能以二搏四,一边吹起夜枭状的口哨召集伙伴,一边竭力抵抗几个游侠儿的攻击。

    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这群游侠儿要袭击他们!

    贺穆兰闻声赶到他们家不远处的这几棵大树下时,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以高金龙为首的几个游侠正在和两个白天见过的“白鹭”在酣斗,但没有一个人用了利器,此时的场景活似街头地痞流氓打架,你抓我我咬你,哪还有一点风度可言!

    一想到这些白鹭在查探卢水胡人的消息,有可能正好也追踪到了私盐贩子在办案,她便为新交的高金龙等朋友忧心。

    只是这些人为何要在她门口打架、高金龙到底是不是胆大包天到要灭口朝廷官员,她也想不到那么多了。

    贺穆兰将磐石重重的往地上一拄!

    嘭!

    “你们几个,都别给我打了!”贺穆兰压低了声音轻叱了起来。“再动手,我通通胖揍一顿给丢出去!”

    闻得贺穆兰的话,正在和一个身材高瘦的汉子互撕脸皮的高金龙也喝叫了起来:“花将军,这几个人鬼鬼祟祟在您府上不远处窥探,我们怀疑他们是流寇歹人之流,为了贵府的安全所以才动的手!”

    “那就停手!”

    贺穆兰不敢明说这两个人是朝廷官员,只能□□众人之中,用磐石的剑背一个个敲上他们的肩膀!

    磐石沉重,贺穆兰的力气又极大,几剑拍下去,无论是游侠儿还是白鹭们均觉得肩膀一沉,然后人就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

    白鹭们还好,他们都是从身体素质极高的军中勇士中挑选而来,当时只是单膝一跪,用手撑住地面,总算能维持不失态。

    游侠儿们原本就不以力量见长,此时挨了一记,虽然知道没有受伤,但如此大的力量从肩膀压下,顿时哎哟哎哟声不绝于耳,许多体格瘦小的游侠儿当场就五体投地了。

    一时间,场上站立的竟只有贺穆兰一人!

    贺穆兰见总算制止了他们的争斗,也不站着,随意地席地一坐,皱着眉头看了看又出现在她家门口的白鹭,终是没有好语气的开了口。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两位候官都是从军中被挑选出来的,昔年也曾见过这位“花将军”在军中的风采,内心是恨不得把自己的来意说与她知道的。可上面有令,他们也不得不遵循,只好支支吾吾,左右为难极了。

    见白鹭这边不可硬逼,贺穆兰转身对几位游侠儿拱了供手,客客气气地说:“多蒙各位提醒。先前高首领说梁郡的游侠儿都会替花某看家护院,花某还以为只是客气之语。想不到各位真是日夜守护我家,到让我心中惭愧了。”

    她嘴里说着惭愧,眼睛却不避不让的盯着高金龙,想要他也给个说法。

    旁边两位候官的脸上露出了“哈哈你们也要倒霉了”的神情,心里更是幸灾乐祸,浑然不顾两方都是“难兄难弟”的局面。

    高金龙见花木兰还是被惊醒了,心中也是暗暗叫苦。

    他是此地的游侠领袖,每天要做的事情很多,自然是不会一天到晚盯着花木兰家的。就算派了游侠儿时刻警醒着营郭乡的动静,那也不会只为了替这位女英雄看家护院。

    事实上,他们会夜探花家,是因为白天那“十斤盐”。

    花木兰家住进了两个少年的消息,高金龙早就知道了。那阿单卓天天早上都和花木兰练剑,显然是亲厚的晚辈之流,但那细皮白肉的小子出现就很蹊跷。

    白天高金龙把盐卖给这少年,原本是准备放长线钓大鱼,一直盯着看他什么来路的。但因为有花木兰插手,他就没有再继续下去。

    可是当天就有其他乡的游侠儿刺探来了消息,说是这小子来梁郡的时候跟的是北方的队伍,后来径直入了游县令家,最后才来了花木兰家里,怕是走的游县令的关系,连花将军都不知道他的来历。

    他们担心这小子是当地官府的探子,专门查他们这些游侠贩卖私盐之事,所以便带了一群游侠儿连夜赶到花家。没有这回事更好,若是真有朝廷的鹰犬前来接头,他们是准备把这小子接头的人都给灭口的。

    至于这小子,只能等他离开花家后再想办法了。

    可他们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两个“点子”这么棘手,而他们在和花家有些距离的地方打斗,居然也能引出花木兰来。

    这下再鬼扯天天晚上来看家护院,莫说花木兰不信,他自己都不信。

    但高金龙是何人?他从小流浪与乡间,手下带着一群目无法纪、个性独特之人,现在又干的是随时掉脑袋的活计,脸皮和定力自然是一般人比不得的。

    当下他就摆出一副谎言被戳破的表情,吞吞吐吐地说道:“这……这不是因为您拒绝了我吗?我想着日日在您身边‘厮守’着,若是有个机会表现,说不定哪天您心情一高兴,就让我倒插门了……”

    “无耻!”

    “好生不要脸!”

    两个白鹭异口同声地骂了出来。

    贺穆兰听了这解释也是一愣,然后升上来的就是啼笑皆非的荒诞之感。

    她是年近三十、在公安系统里各种摸爬滚打的大龄青年,又不是沉迷于各种偶像剧言情戏里的少女,听到这样的话,当然是没有多少感动的。

    “我记得我已经拒绝过你了。花木兰口中所出便绝非戏言,我先谢过你的心意……”贺穆兰极为认真的看着身边几位游侠儿。“只是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夜间睡的极浅……”

    这是花木兰多年从军后留下的毛病,贺穆兰也只能被迫承受。

    “还望各位莫要再探视我家了。”

    高金龙一伙人当即嗫嗫喏喏的应承下来,贺穆兰知道他们来她家门口肯定不是为了什么“防贼”,但她也没法子和当地的游侠儿撕破脸,更何况这首领已经被她发了几次“好人卡”了,便先谢过他们的好意,约下来日请他们喝酒的承诺,便客客气气地请他们回去。

    高金龙见这两位在花家附近监视的陌生人,不但花木兰认识,而且好似连花木兰都颇为忌惮的样子,哪里还敢多纠缠,当下就带着一群游侠儿告罪而去。

    等游侠儿们消失在夜色之中,贺穆兰这才上上下下看了这两个倒霉蛋一眼,语气有些森然地问道:“我记得早上你们有个为首之人和我说,你们是为了盖吴而来,和我遇见,纯属巧合?”

    这两个白鹭心中大叫不妙,他们出门前陛下反复叮嘱不可和花木兰起冲突,就算起了冲突也要忍耐,这时不但砸了招牌连身份都亮了,还被抓了个正着,简直都要崩溃了。

    “我们真的是为盖吴而来……”一位白鹭梗着脖子辩解道:“就是因为您和盖吴有过积怨,所以我们……”

    “一派胡言!”贺穆兰冷哼一声,“盖吴已是我手下败将,不躲着我走就是好的,自己送上门来找揍吗?再说他已经在我面前发过誓,他和他的手下此生不再伤一个平民的性命,我现在已经解甲归田,难道就不是平民?”

    贺穆兰知道这两个白鹭这么客气一定是因为有某种原因不能得罪自己,所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她只是随便想想,就知道他们到底为谁而来。

    “我就知道游县令送来的那个小子有问题,哪有把自家表弟放在别人家的,明白了是要我‘保护’他。他是不是在哪儿惹了事,竟让你们这群白鹭来盯着?”

    贺穆兰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姓贺,又和你们这群白鹭有牵扯,多半不是汉人。贺,贺赖,是我们花家的主家之后?”

    花木兰的祖上原本是鲜卑三十六部豪强贵族“贺赖氏”的家将,后来鲜卑立国,不允许贵族再有庞大的追随者,便下令“离散各部、分土定居、降同编户”。

    他们这些部落将领就恢复了自由之身,重新组建家族。

    “花”和“贺”同姓同源,乃是同一氏族,不过因为贺赖是大贵族而他们后来成了大魏的军户,所以为了表示尊重,虽然鲜卑语言里“花”和“贺”读起来是一样的,但汉姓中他们这一支却写成了“花”,和“贺”做区分。

    那两个白鹭听了花木兰胸有成竹的分析,满脸都是“我艹她居然想到了这些!”的表情。

    贺穆兰见他们一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更是觉得自己猜的不错,默然地点了点头。

    “难怪游可会把这小子送来,他是吃准了这小子就算是身份暴露,我阿爷也不会把他给赶出去。”她有些好奇地接着问两个还在梦游的小子,“他干了什么伤天害理、□□掳掠的坏事?”

    两个白鹭一听,连忙将头使劲摇了起来。

    “那就好。”贺穆兰松了一口气。若是那少年是个金玉其外的败类,别说他祖上是他家的家将,就算她是他的家将也不会姑息养奸。“那是犯了什么事要逼到离家出走跑到南方来避难的地步?”

    “就是些……”有一位白鹭居然也磕磕巴巴地张嘴回了起来,“纨绔子弟那啥的事。”

    “什么纨绔子弟要劳动白鹭的大驾……我的天……”贺穆兰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他不会是把什么宗室子弟给打了吧!”

    两个白鹭对看一眼,个子稍矮的望了望天。

    “那位揍的宗室子弟,又岂止一个两个……”

    “这还真是……”

    她这刚送走一批羽林郎,崔琳又说皇帝天天指望着她“幸福”,现在再收留一个干出这种事的胆大小子,那拓跋焘会不会觉得自己一天到晚和他对着干啊?

    就算有再多的惜才之心,怕是日后也吃不了兜着走了吧!

    贺穆兰一下子陷入到各种挣扎纠结的想法中去,恨不得把那小子给丢出花家,让几个白鹭给拎走才好。

    只是游县令那么恳切的拜托于她,想来他一定是承诺了什么人要护他安全的。也许就是他那个替他斡旋的“堂伯”,也许是什么其他的亲戚,她若是一听这小子身上有事就把人家丢出去,未免显得“花木兰”不仗义……

    那两个白鹭见自己似乎让这位花将军为难了,连忙出口补救。

    “花将军,这位虽然胆大,但因为家里有长辈护庇,上面也不欲为难他,只是让我们盯着,不要人走脱了就好。再加上此地有盖吴余党神出鬼没,我们为了安全起见才这么小心防备。您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便是。”

    另一个在身后偷偷做了个“好棒”的手势,也一脸恳切的对“花木兰”狂点着头。

    贺穆兰一想这少年能大大咧咧逃到南方来,一路都平安无事,想来家中也不会放任他不管,只要熬到贺光的家里来接,这些白鹭也就不会再出没了,想想便松了一口气。

    “我就当不知这少年的身份,也不会刻意优待与他,只是……”

    她肃起脸,慎重地警告这两位“白鹭”。

    “我弟妹已经怀了身孕,我阿母胆子又小。我知道我管不到你们的行动,但若是你们惊吓到了我的家人……”

    “不敢不敢!”两位白鹭连连摆手。“我们就在远处悄悄观望,不但不会惊吓到您的家人,若有什么是我们能做到的,您和我们吩咐一声就是。”

    “如此多谢。”贺穆兰和他们定下了约定,收起磐石,有些感叹的回屋去了。

    什么英勇无畏、不避强御的白鹭……

    胆子这么小,也太不经吓了点.

    贺穆兰返身回屋以后,两个白鹭吓瘫在了地上,更有几个黑衣人从草丛里匍匐前进爬到了他们身边。

    为首的那个对已经瘫坐在地上的白鹭赞了一声:“今日做的很好,说话也滴水不漏。只是今日那几个游侠实在可疑,你们要再发现他们的行踪,便抓上一个审问一番。”

    “头儿,那他……”白鹭苦着脸,“花将军这下发现了我们的行踪,我们便不好和他再有所接触了。”

    “那就暗中保护吧。高平郡那边的白鹭传回消息,确认盖吴几人已经改了行迹,偷偷又潜回了梁郡。”这首领并非此地人士,说话带着平城的口音。

    “这几年盖吴势力越来越大,北地的卢水胡几乎都奉他为首,他潜回梁郡,一定有其他原因。我已联系周边四郡的白鹭都火速赶来,但这几天你们还是要辛苦点,务必寸步不离。”

    “是!”

    当夜,依旧还是这两个白鹭值夜,但这晚注定是个无法让人入眠的夜晚。

    “阿鹿桓,刚才花将军拍了我肩膀呢!”

    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极细微的炫耀声。

    “嘁!拍你的不是花将军,是花将军的剑!”那叫阿鹿桓的白鹭一脸陶醉的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白天时候,花将军抓过我的胳膊!”

    “我还以为这次的任务没有机会和花将军多做接触,想不到竟然能够说上话……”另一个白鹭有些兴奋地继续说了起来,“你说,若是那位一直在他身边,我们有没有可能也和那黑脸小子一样跟在她身边学武?”

    “你想得美,我们现在已经是候官白鹭,不再是军中虎贲了。”阿鹿桓的一句话直接扑了另一位白鹭一盆冷水,心中竟发堵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鹭白鹭,再怎么机警,也不过是充作耳目的鸟儿罢了。

    又怎抵得上当年虎啸中原……

    如今已经没什么仗打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论脑补的危害。

    高金龙:第二张好人卡。

    盖吴:……我是下蛊的歹人。

    贺光:我已经是“那小子真坏”了。

第二个火伴(一)

    花父花母其实都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们年纪大了,睡眠不好,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所以花木托不知道贺穆兰到底逼退过多少次“游侠儿”,但他们却是知道的。

    两个老人一点也不能了解为什么他们家的女儿不愿意拿出这些钱置地置产,过的更好。在这个时代,所有马放南山刀枪入库的将军即使解甲归田,过的也是富足的田舍翁日子,他们的女儿虽然没到苦行僧的地步,但基本和普通人过的也没有什么区别。

    那种态度,就像是有什么极大的事情要等着她去做,而她所有的财产都有一个不得不去的归处一般。

    花家人不知道花木兰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而从她轻描淡写的描述中,也找不到过去人生中壮烈厮杀或是满身疲惫的部分。

    所以花家老父死活不肯动女儿的东西,最多接受女儿一些日常所用的花销。

    他的女儿如今很难选择嫁人,也没有子女后代,如果连傍身的钱财都用了个干净,想来日后晚年的生活过的不会太好。

    他们如今已经五十多岁,已经是半截身子都进了黄土,随时都可能因为一场大病而死去的年龄,还能看着自己的女儿多久呢?

    大女儿出嫁在怀朔,小儿子夫妻也算和美,只有这个二女儿,让人实在放心不下。

    花父是一位内心有着许多的想法,但却讷于言语的老人,他知道以自己的见识和能力,已经不能给如今的女儿提供什么帮助,如今能做的,就是假装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只在女儿需要帮助的时候提供一切的便利。

    比如说,女儿弄回来了两个孩子在养。

    比如说,半夜听到了什么声音都装作没听见。

    比如说……

    比如说你妹啊!

    花父看着屋外自己辛苦栽种的柿子树像是被野猪拱了一样倒在了那里,而周围的草丛则像是放了一百只兔子啃过一般,气的想要拄着拐杖把始作俑者打一顿。

    有脸闹事,没脸善后吗?

    弄的这么乱,叫他怎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啊!

    “哈,阿爷,大概昨晚有什么野兽在旁边出没过……要不然,我带着弓箭出去看看,要是有野猪什么的,就抓回来给您老下酒!”贺穆兰不知道那些白鹭在不在附近,见花父脸色不好,再一看周围树丛惨遭□□的样子,只能想法子找补。

    妈蛋!昨晚光记得拉开那些混蛋们了,忘了他们之前在这里折腾有没有弄出纰漏来!

    这群人是用头拱的树吗?怎么到了清早连树都倒了?

    都怪天太黑,她当时光顾着看是什么人在打架了!

    “算了,都是些‘畜生’,怎么能和它们一般见识!”花父把“畜生”咬牙切齿的加重着说了出来。他腿脚不便,栽种这些柿子树不容易,他栽了好多才活了这么几棵,柿饼可以润肺,花母有气虚肺喘的毛病,今年刚收过一波,想不到明年就没有了。

    “不行,我明儿就叫木托去村子里找一只狗养着……”

    “算了吧……”贺穆兰想起外面值夜的“白鹭”,家里养了狗,晚上大家都别睡了。

    “不要啊……”旁边蹲着的贺光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叫了起来,“花家爷爷,我怕狗!”

    装,你小子继续装!

    贺穆兰将头扭过去翻了个白眼。

    “不行在这旁边做些陷阱吧。”阿单卓四处看了下。“奇怪,这地方怎么会有野猪呢?周边又没有山林……”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贺穆兰赶紧弯腰,准备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这树肯定是活不了了,我把它扛回去当柴劈了吧!”

    ……

    “几年不见,花木兰已经沦落到在家中劈柴的地步了吗?”一把极为清亮的嗓音传了过来,这声音对贺穆兰心头造成的震动,竟引得她差点没形象的翻倒在地。

    阿单卓和花家人闻声看去,只见从乡间通往花家的小路上,一骑全无杂色的白马驮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缓缓驶到左近,身后跟着几骑明显是随从的家将。

    “花木兰,最近半年你都无书信往来,我还想着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如今一看,原来不是出事了。”他清冽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传了过来。“原来你竟是养小孩养上了瘾,在家里又养了两个,连军中同袍都没空再搭理了。”

    待那武将走到众人身边,翻身下马,贺穆兰还保持着木楞的神情和姿势。

    此人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光滑到让人产生花木兰和他是不是在同一个地方服役的怀疑。由于是没有蓄须习惯的异族,更衬托的他面如敷粉唇如涂脂,一双微微上挑的碧绿色眼睛几乎是让人无法直视的艳丽。

    贺光一见这外貌特征这么明显的骑士立刻就知道了他是什么人,由于不确定此人有没有见过自己,他微微低下头,没有发出声音。

    阿单卓却是个实心眼,见到来了一个这样漂亮的丽人,忍不住就嚷嚷了起来:

    “花姨,这阿姨和你一样穿着男装,是不是您的旧交?花姨?咦……”

    贺穆兰哪里听得见他的话。

    她又被吸入那种玄妙的记忆里去了。

    ******

    右军,虎贲营。

    在过去数十年来,右军的虎贲营一直被压在中军的“鹰扬”、左军的“骠骑”两营之下,虽是所有军中寒门子弟和异族士兵晋升的最好路径,但大部分人晋升了以后都被调去了中军由皇帝直接领导,拒绝了调令留在右军继续效力的寥寥可数。

    这么一个人人视为“跳板”的营地,却在此时成了军中勇士最想去的地方。理由全是因为右军的虎贲营有两位其他军营们都羡慕不已的“军中神话”。

    一是威猛无匹、手可撕虎毙熊的“虎威将军”花木兰;

    二则是貌若天仙,一直被传说是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轻车将军”狄叶飞。

    花木兰先暂且不说,这位狄叶飞将军,确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物。

    他的祖上世代都是西域到中原经商的商人,后来被掠到大魏落了户,家中家产也没了个干净,全族先是奴隶,后来立过公,成为了部落府兵。

    狄叶飞的父亲是高车人,母亲是吐火罗的白奴(一种白种人的姬妾舞姬之流),战争中被狄叶飞的父亲虏获做了妻子。

    这在后世看来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在北魏,鲜卑人确实是把汉人当做仅次于鲜卑的高族,而把其他民族看成“蛮夷”而奴役的。但一旦归于大魏的“胡族”,又会比其他不归化的高上一等。

    狄叶飞来黑山大营的理由和很多大魏的军户人家一样,是因为接到了管理军户的军府下达的军贴。而在战时,每一次征召,一户只要出一位壮丁就行,这位狄叶飞会应征,据说是因为家中父亲中年发福体格痴肥,弟弟还未成年,所以才接了军贴,来军营当兵的。

    这位狄叶飞按着军贴的地址到了黑山大营应召入军时,甚至惊动了新兵营的千夫长。

    并不是因为他是多么英勇强壮、威猛过人的壮士,而是军府在黑山大营负责接军贴的官员愣是不敢收他的军贴。

    他长得实在太像是女人了。

    无论是看起来如凝脂般吹弹可破的白皙皮肤,还是冷傲孤艳的眼神,都让这些在军营里数年见不到一个女人的将士们内心狼嗷鬼叫,更别说他的绿色眼睛里仿佛随时有着水光一般,更是看得人心中直发痒。

    只是他一张口,所有的士兵都疯了。

    “到底好了没有?不收我帖子,我就回家去了。”

    明明是一个五官明艳如西域舞娘、身材高挑清瘦让人过目难忘的男装丽人,一张口却是粗噶的男声。

    “收收收收收!”千夫长两眼发直,“狄叶飞,高车人,年十九是吧?我们右营收下了!”

    就算打不了仗,调剂下心情也不错啊!

    天天看抠脚大汉,偶尔也要洗洗眼睛是吧。

    这位叫做狄叶飞的高车族士兵也确实有一身本领,他擅长双戟,而且骑射功夫也不弱,又能吃苦,渐渐的成为了白营这边最杰出的新兵之一。

    再加上一开始为了争当他的火伴和他同火,大部分新人都打破了头,所以他的火伴都是右营新兵营里最骁勇的战士,战绩一直位于白营之首。

    只可惜想象都是美好的,现实都是残酷的,哪怕外面传言的“狄叶飞原是女儿身”再厉害,和他一伙同吃同住的火伴们已经用各种办法查明了他的“真身”:

    ——他确实是一个长得阴柔漂亮的男子汉无误。

    “怎么样怎么样?你终于和那位同火了,他身上香不香?”一个男人猥琐地笑了起来。“你们日日占着人家姑娘便宜,是不是连觉都睡不好了?”

    “滚滚滚滚滚!”心情正糟糕的同火之人忍不住喝出了真相。“那狄叶飞哪里是娘们!下面也是有把儿的!”

    周围正在努力“偷听”的新兵们齐齐露出了不相信的表情。

    “我懂我懂,要是我的身旁睡个漂亮的胡姬,我也说她是有把儿的……”那另一火的兵丁了然地窃笑了起来。“不过下次新兵的大比你要小心,听说黒营那边十六火实力很强,若是这次你们白七和黑十六军功都差不多,少不得要打上一场一起进右军主军啊。”

    “打就打,那边除了花木兰和阿单志奇是世代的军户练过武,其他几个在家都是种田的,怕他个球!”

    “嘿嘿,等进了右军主军,你就不一定和‘狄美人’一火了,是不是很失落啊?”

    他的话一说出口,周围的人都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失落个屁!一想到旁边那货上面少了两块肉下面多了一块肉,我就恨不得揍他一顿!可一看到他的脸,他娘的连一根头发都不愿意他落!你说可邪门?早听说吐火罗那边尽出妖女,现在一看,连男的都不是什么好鸟!”

    “哈哈哈,那你就自己回味吧!”

    花木兰一直知道这位“狄美人”,也曾经听过无数军中袍泽在各种暗的不能见人的地方讨论着他的美貌和身材。

    至于她的同火“莫怀儿”等人,她一直怀疑他们晚上在被子里偷偷摸摸自渎想象的都是这位“狄美人”的样貌,否则晚上说梦话不会“叶飞叶飞”乱叫。

    花木兰无意知道这位狄叶飞是男是女,即使是女人,她也不想和他相认什么的。她自己在军中就已经够烦了,十几天不洗一次澡只能随便擦擦都是常事,再多来个女人一起烦怎么解决个人问题,只会更容易暴露身份。

    借由这位“狄叶飞”所遭遇的各种非议和猥琐到恶心的臆想,花木兰第一次知道了“女扮男装”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也万分庆幸自己长得普通,嗓音也偏向低沉,否则在这个母猪赛貂蝉的军营,被发现真实性别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第一次见这位据说是“貌似天仙”的狄美人,是在对柔然的一次战斗中。

    初到军中时,花木兰是不敢暴露自己过人的天分的,所以在对柔然人进行追击时,她既不能表现出自己的武勇,也不能表现出自己过人的武艺,对割人首级回去记功劳也没有什么兴趣。

    会注意到狄叶飞,是因为当时在一团乱战时,狄叶飞被一群军中勇士护卫着,敌人竟是连他的身边都靠不近。但越是被人这般保护,敌人就越以为这边有什么重要人物,于是乎,越来越多的柔然人向那边靠近,花木兰这边居然打开了一个缺口,而白营那边却岌岌可危。

    战场上是非常混乱的,谁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阿单志奇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带着他们黑营十六火的人去那边支援。

    和所有敌人想的一样,阿单志奇也以为那边有大魏什么了不得的贵族之后或重要将领被包围了,这个心中其实无比渴望荣耀的火长也有着“建功立业”、“力挽狂澜”的梦想,偶尔也会期待出现什么奇遇。

    花木兰无可置否的跟着火伴们一起往那边冲杀。火长便是队长,阿单志奇即是最年长的,也是经验最丰富的,跟着他前进就是了。

    等他们杀出重围,赶到白营那边时,白营的这一火已经被围了四五圈之多,全靠白营同心齐力,悍不畏死,才没有吃什么大亏。

    有些人,天生就拥有鹤立鸡群的气质。即使是全身血污、披头散发,和一堆人混在一起,你一眼望去,就能看见那个人。

    花木兰不是这样的人,但狄叶飞是。

    “呸!这可是我们白营的勇士,怎么能被你们掳了去!你们这群像是虫子一样的蠕蠕,就算要杀要剐都随便,要老子们把同袍送给你们当奴隶,别他妈妄想!”一个已经缺了一只眼睛的魏兵连战马都已经倒在脚下了,但依旧拎着马刀站在手持双戟的同袍身前,对着对面的柔然士兵啐了又啐。

    在他身后,手持双戟的狄叶飞咬牙切齿,恨声道:“老子有时候真想毁了我这张脸,免得连累弟兄……”

    “不要啊!我们就靠那张脸过日子了!”

    “狄美人,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脸了!”

    “我擦!你先亲我一下你再毁!”

    狄叶飞被同火的火伴气的发笑,又恨又笑的样子竟惹得连同为女人的花木兰都有些眼睛发直,更别说其他人了。

    “白营的兄弟莫急!黑十六前来相助!”

    “黑十四来了!”

    “狄美人撑住啊!记得回头也亲我一下!”

    一场混战开始了。

    狄叶飞能在白营中那么著名,绝不仅仅因为他的美貌,更多的是他杀人不眨眼的冷厉。

    当他狰狞着面目、提着双戟砍下一个个柔然人的脑袋时,很多还觊觎他美貌的同袍都觉得裤裆一凉,连眼睛都不敢再往那边瞧了。

    “血腥美人”。

    这几乎是一瞬间涌上花木兰心头的词汇。

    ‘我这个女人还真是丢女人的脸,都快半年了,什么人也没发现我是女人,连怀疑都没有怀疑过……’

    花木兰有些自嘲,但只是瞬间,就把这种想法抛之脑后,继续关注于眼前的战局。

    柔然虽人数占优,但论战斗力,远不是魏兵的敌手。更别说白营也不是庸手,能战到现在的,各个都是精英,右军不会点没有经验的新兵出战,黑营白营里外夹击,原本还包围别人的柔然人见局势一下子大转,伤亡实在是惨重,当下也顾不上战场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位“绝色美人”了,如鸟兽般就死的死,散的散,跑了个七七八八。

    一场战斗过后,有的同袍跪在地上割死人的首级,有的人往狄叶飞那边挤,急着去嘘寒问暖,她的火长阿单志奇有些可惜被围的不是什么“大人物”,而她的其他火伴则是高高兴兴的在翻找有没有什么战利品。

    只有花木兰,骑在自己的马上,像是旁观者一般抽离所有事外,有些想看又不敢看的望着狄叶飞那边。

    此刻的他,正蹲在一个腹部和胸口都中了箭的同僚面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狄美人……呼呼……我……呼……是不是要死了……”狄叶飞的火伴满眼是泪,不知是害怕还是后悔的表情涌上了脸庞。

    狄叶飞闭着眼睛,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才是。

    “……你莫难过,我虽然是为了救你而受的伤,但我并不后悔……”他的喉咙里已经发出了奇怪的杂音,那是肺部进了空气的缘故。“我有个遗愿,呼,呼……只有你能替我达成……”

    “你说,我做。”

    狄叶飞睁开眼,对着同吃同住的火伴承诺道。

    “我一直想和女人……你亲我一下呗……”

    他的脸上露出了狄叶飞过去常有的戏谑表情。

    在他年轻的生命力,和女人亲热的次数为零。

    他还在应该娶妻生子的年纪,就已经进了军营,投身到无休止的厮杀之中,所见之处全是黄沙和大漠,同居一室的只有刚强威猛的汉子,也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媳妇在哪里,未来在哪里。

    狄叶飞听到火伴的要求,明显愣了一愣,条件反射地吼了出来:

    “亲什么亲!你快起来自己回乡娶老婆去!老子都跟你脱衣相见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子是男人!”

    “……你要是女人多好……”

    火伴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

    “女人的身子……是什么……”

    “卢日里?卢日里!”.

    那一天,花木兰对第一次见狄叶飞的记忆就这样永远定格在了初见时被众人包围,满脸血污、眼睛亮的动人心魄的场景,以及……

    ——那含泪轻吻火伴额头的悲伤侧影。

    作者有话要说:我晚上开会,如果会完时间不晚,还有一更。不过肯定是在11点左右了,大家等不及的可以等明天看。

第二个火伴(二)

    “花木兰,你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用着沙哑嗓音说话的狄叶飞实在忍不住催促了起来。“今日新兵进营,你难道还要把自己打扮成一朵花儿才能出去见人吗?”

    “我说叶飞,你能不能不要用那种难听的声音说话了?跟鸭子叫似的!”花木兰整了整身上的盔甲,她有自己的苦衷不能由亲兵帮着穿这身铠甲,所以每次只能自己折腾好一阵子。

    “一时改不过来,用了太久,都觉得这就该是我本来的声音了。”狄叶飞换成清亮的声线,无奈地说:“若不是我阿母要我发誓不准自残,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要活下去,我早就把这脸划烂了,何必要每天这么捏着嗓子说话。”.

    他的母亲是一名歌舞伎,虽是被他父亲虏来,却没吃过什么苦,他父亲一生也就这么一个女人。他的母亲很会唱歌,尤其擅长一个人对唱两个人歌的本事,他小时候出于好玩儿,也学会了如何改变自己的声音,即可变成老人的声音,也可变成小孩的声音。

    只是想不到,他那小时候还算是清秀可爱的脸,长大后却渐渐长成这个样子。他这张脸老是惹货,就算平常出门也会招惹到不少狂蜂浪蝶,为了表明自己是彻彻底底的男子汉,他勤练武艺、在外人面前改变声音,就是为了不让别人把他当女人看待。

    当时接到军贴,他还以为让自己变得更有男子气概的机会来了,可结果到了军营,这让人痛不欲生的情形不但没有变少,反倒越来越多。

    从小到大,他该遇到的麻烦真是不少,到了军中,更是接二连三遇见各种袭胸、被偷摸把脸什么的,有时候洗澡洗的好好的,也有人闯进来,然后恨不得自插双目的跑出去……

    至于夜里遇见男人闯帐被同火的火伴打跑、走到半路被人突然说“我心慕之”之类的情形比比皆是。

    有段时间,他甚至觉得整个军营里的人简直都面目可憎。一想到他的同火可能是想着他的脸在自渎,他就恨不得撬开他们的脑袋看看,看看他们是不是把脑浆子都射出去了。

    白营对他的照顾是看在他的脸上,白营对他的爱护也是看在他的脸上,他这张脸可真是一张了不得的脸……

    真他妈烦!

    他怎么就不能有花木兰那样的神力呢!

    至少有人夜袭他的时候,能随手把人给锤扁了!

    花木兰看着这个同营的袍泽一下子皱眉一下子咬牙切齿,就知道自己的话又提起了他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自从自己为了能够获得单人营帐而打败了军中一干勇士,却被王副将摆了一道将狄叶飞也送了进来两人同住一帐开始,她就已经见过了这位“军中美人”过的有多么辛苦。

    反正她是无法想象自己若是方便的时候,随时有人装作不经意偶遇过来“相会”下会是什么情景。以她的性格,大概会把人揍死,然后被刑官抽成残废吧?

    算一算她只和他同帐了一个多月,就已经赶跑了不少晚上装疯卖傻想来占狄叶飞便宜的人。这些人里有普通的士兵、有自以为武勇过人的上官,甚至还有单纯想晚上跑过来看她和狄叶飞“床X”的混账。

    也拜他所赐,花木兰几乎养成了浅眠的习惯,一有个风吹草动就立刻清醒。虽然知道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半夜跑来他们的营帐一定不是为了自己,但女性这方面的防备心还是让她没法子袖手旁观。

    渐渐的,“狄叶飞”和“花木兰”是一对断袖、“狄叶飞”是“花木兰”的禁脔之类的传言越来越多,花木兰有时候去黑白二营训练新兵,都会被人仇视上半天,活似自己玷污了什么女神。

    她严重怀疑老狐狸王副将是故意的。他故意借着在军中刚刚获得大胜的自己,来保护这朵“血腥娇花”;或者说,保护许多可能死于“血腥娇花”双戟之下的同僚性命。

    在这么一位上官手下干活,真是她的大幸,又是她的不幸。

    几个月前,她的倒霉上司突贵死于一场械斗。这位将军没有死于沙场之中,却在一次和左营将军的口角中葬送了自己的性命。突贵横死当场,那个将军也被突贵的亲信砍的重伤不治而亡。

    这件事对军中产生的影响极坏,甚至连他们这些在突贵手下的兵丁都落入了尴尬的局面,很有可能被随便塞到什么地方去。

    她因为曾经间接救过王副将一命,于是就被已经升了将军的王将军要到了帐下效命,负责随着王将军带领护军护卫友军,或者在没有战斗的时候训练新兵。

    右军和左军因为突贵与左军的将军斗殴一事在暗地里隐隐有了摩擦,而左军有许多人也对“狄叶飞”一直心生不满,认为这么一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留在军中简直就是耻辱。

    花木兰大概知道王将军想打什么主意,但除了无奈的接受这种结局,也想不到什么办法来解决它。

    万幸这个同营的火伴虽然嘴巴有些毒,脾气有点古怪以外,出人意料的是个好相处的人,不但不娇贵,也比她以前的同火爱干净。

    天知道她已经受够了夏天帐子里散发出的各种奇怪味道了!

    “今日还是你教军阵我教拳脚?”花木兰和狄叶飞并肩出了帐篷,往军中黑白二营的校场走去。

    “你说呢?”狄叶飞斜眼没好气地看了‘他’一下。

    “也是,我说什么傻话呢,你要教拳脚,他们怕是全部就势躺下随你揍了。我教军阵,这些Y虫上脑的家伙们恨不得把我当情敌给撕了,哪里听得了我的……”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们的排兵布阵之术也是和王将军学的,王将军是想他们借由训练新兵熟练这门学问,但花木兰的“魅力”属性显然没有点满,狄叶飞随口一个指挥就能让兵士们排的整整齐齐,到了她那简直就乱成一团,非要靠拳头才能让他们听话……

    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教拳脚算了。

    至少揍起来没有多少心理负担。

    到了新兵营地的校场,得知今日又是右军的“军中美人”亲自来教导,一想到又能见到“狄美人”那艳丽的脸庞、柔媚(?)的身躯,一干正在血气方刚之年的单身汉们恨不得对天大吼几声,好发泄心中无尽的绮念。

    “来了来了!”

    “嗷!”一个眼尖的新兵发出一声哀嚎,“怎么花副将也在!”

    “今天要被揍死了!”

    “花副将手太黑了!他上次差点把我手折断了,居然和我说是不小心手指用了下力!听听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嘛!”

    花木兰听到军营里一片鬼哭狼嚎,忍不住轻笑出声。

    自己明明也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甚至比有些新兵年纪还小,可看到这一群人,似乎就能回忆起火长还未死时,他们一起被右军的副将们使劲操练的情景。

    时光轮流转,如今还没有多久,就轮到她来“操练”这些新兵了。

    想起她旧日的火伴,花木兰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伤感的表情。

    九位火伴,如今已经只剩四人了。

    “花木兰,我黑,你白。”狄叶飞拿起令旗,几步跳上点将台,开始指挥黒\营的新兵往左边的校场移动。

    花木兰则走到白营前面,随手点出几个火长,开始指挥他们两两对战,在近身肉搏中提高生存的能力。

    这批新兵比她来的时候那批强的多,大概是因为大可汗这几年四处征战的原因,民间也有着一种极为尚武的气氛。

    但大概想做“英雄”的人太多了,花木兰渐渐发现了这些新兵最大的问题。

    “你使出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的时,心里想的是什么?”花木兰的脸上是一种怒其不争的表情。

    也许是花木兰的表情太凝重,这个刚刚还得意洋洋的嫩头青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语调坚决地说道:“标下只想着杀敌!”

    “哪怕用自己的命去换?”花木兰又接着追问。

    “打仗便无惧生死,怕死的是孬种!”

    “你倒是‘英雄’。”花木兰没有满意的样子,反倒脸色更差了。“那我要教你们的第一件事,就是比起杀敌,你们自己不死这件事,要重要的多。”

    “标下不明白……战场杀敌,为何……”

    “只是一个蠕蠕人,你就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吗?”花木兰叹了口气。

    那小兵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你认为,用多少个蠕蠕人的命,才可以换你的命呢?”

    他又稍稍考虑了下,比较确定的说:“五个吧。虽然说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但我还是觉得能多杀几个才好。”

    “真是蠢蛋啊。”花木兰凝重的表情变得轻松起来,带着一种罕见的率真。“我大魏精兵的性命,就这么便宜吗?”

    那小兵傻乎乎地笑了。

    “只要能活下来,即使跑了几个家伙,也会有再次消灭敌人的机会。但是……”花木兰的眼睛里已经没有笑容了。

    “就算只‘拼命’一次,就完全结束了……”

    “什么建功立业、保家卫国,从你决意‘同归于尽’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了任何意义。你的人生要靠别人来成全了。”

    花木兰用命令一般的语气对着周围的菜鸟们喊了起来。

    “无论如何,要把活下去放在第一位!”

    “是!”

    “为了这一点……”她眨了眨眼。“你们先要学会挨打也能躲避的本事。”

    众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谁第一个来?”

    骗人!

    前面说的那么多都是骗人的!

    不是说无论如何要把活下去放在第一位吗?他现在真的不是在谋杀吗?

    女神!来救命哇!

    白营一干众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花木兰:好羡慕狄叶飞的颜和皮肤……

    狄叶飞:好羡慕花木兰的力气……

    众仰慕者:好羡慕花木兰的运气……

    狄叶飞过去的火伴:啊哈哈哈哈等狄叶飞在帐子里遛鸟的时候花木兰一定会失望的晕过去……

    花木兰:……真的快晕过去了。

第二个火伴(三)

    训练过后,横尸遍地,反应不及而被花木兰放倒的新兵们为了躲避花木兰接下来的打击,大部分都装作实在无法再战,没有形象的故意在地上哀嚎着乱滚。

    花木兰不是第一次训练新兵,但看着自己身边像是各种葫芦一样胡乱滚着的新兵们,不知道为什么心中还是升起了一阵烦闷。

    她想起了说着“我们最后总要承认自己就是个普通人”的阿单志奇,想起了火长死去后又接连死去的那几位火伴,想起了那么多被她杀死的柔然人。

    一想到这些,她的胸腔中似乎有一种无形的物质在奔涌着,强迫着她要发泄出来。

    她突然就明白了自己是新兵时,右军来操练他们的武将为什么要把他们像是畜生一般的羞辱、为什么要让他们两两互斗的好似仇人。

    “都给我起来……”

    花木兰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

    “统统都给我起来!”

    新兵们虽然在花木兰面前表现出各种个性,那是因为他们早就已经知道他是一个面冷心热、脾气其实很和善的武将。

    反倒是另一位看起来貌若天仙的“狄美人”,是个会笑着打断不服从者鼻梁和命根子的可怕之人。

    也正是吃准了他是一个性格并不残忍的人,他们才会在他面前这么放松。

    但这位公认的“好脾气将军”如今却面如沉水,眼中露出的是令人心惊肉跳的寒意。

    一个个新兵终是停止了自己的鬼哭狼嚎,有些犹豫又有些不安地爬了起身。

    花木兰很少大声呼喊,她毕竟是女人,虽声音低哑,但喝叫起来还是和男人有所不同。她又不会狄叶飞那样的本事。

    但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想过要去掩饰声线的不对,而是几乎以吼叫的方式喊了出来。

    “我只是个进了军营不到一年的副将,就能轻松的把你们揍趴下一群。蠕蠕那边比我武艺更高强、经验更丰富的宿将数不胜数。就你们这般懒散,真以为能活着回家?”

    花木兰厉声笑道:“我告诉你们,等你们真的和蠕蠕对上了,像你们这样的东西,什么都不是。你们就是个祭刀的小鬼,得军功的首级!”

    “你们都是普通人,什么都不是的普、通、人!”

    花木兰看着敢怒不敢言的新兵们,笑的无比讽刺。

    “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都是在乡中一个能揍趴下一群的狠人?”她冷笑着随手拉过一个新兵,在众目睽睽之下……

    徒手将他的皮甲撕成了两半。

    ‘哔啦’的皮革撕毁声简直让人牙倒,而花木兰撕开皮甲时的那种狠劲,让许多人不怀疑她也能这样撕开别人的身体。

    这是一种绝对的力量,足以让所有的新兵蛋子们闭上嘴去。

    大魏国的士兵大多穿的是皮甲,但这并不是因为皮甲比较便宜,而是因为皮甲不会如铁甲那般妨碍到穿着者的活动,修补起来也容易,并且防护力也并不低下。

    一张好牛皮糅出来的皮甲,在战场上抵挡矛尖流矢这样的东西是万没有问题的。

    而如今,这具可以说是簇新的皮制铠甲,竟被花木兰随意的撕裂成了两半。

    那个被撕了皮甲的家伙,摸着自己的心口低着头傻愣在哪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们若有谁能做到我这般的,我便承认他不是个普通人。”花木兰环顾众人,将手中的皮甲掷于脚下。

    “若能撕开的,我可以替他上禀王将军,让他直接升入右军正军,免了新兵的一切操练。”

    也许是进入正军有着无比的诱惑,亦或者是为了扬名,一个又一个肌肉赍张的“壮士”走上前来,捡起地上的皮甲尝试。

    府兵的所有武器盔甲都是自带的,除了一些家境实在破落的看不下去的人,大多数人既然要去从军拼命,自然不会舍不得身价财产,而是想尽法子给自己添一些能压箱底的利器,能够保证自己在沙场上活下来。

    这皮甲虽然不是什么神物,但也是难见的好物,是以尝试的人虽多,但却没有一个人能将这件皮甲犹如撕开布帛那般撕成两半。

    花木兰露出的这一手,彻底震撼了所有的菜鸟们,也让他们知道以前他说的“我只是不小心手指用了用力”绝不是虚言,而是真的已经克制了所有的力道了。

    这下子,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即使是对自己自视甚高的家伙们,也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再叫嚣着“换我们狄美人”之类的话语。

    这样的勇士,就算狄将军真是个女人,也只会看上花木兰,哪里看的到他们!

    花木兰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大魏对柔然十战九胜,可这漂亮的战绩后面却是巨大的伤亡数字。右军多是鲜卑军户之后,也有不少是被征服的异族勇士之后,军户家庭的男孩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悍不畏死,拼死相敌”,他们确实英勇过人,大魏的军队也因此可以睥睨众国,但和向来人多才拼命的柔然人相比,战场上留下的枯骨大多来自魏军,而非战败的那一边。

    花木兰觉得这种事情是不对的,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她无法以一己之力改变所有人几百年、上千年来根植在这些伙伴们血脉中的战斗本能和生死传承。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这是鲜卑的一句俗语,指的是将军要身先士卒,死也当死在所有人的前头,而能凯旋而归最终活下来的,都已经成了壮士,也无所谓是将军还是普通卒子了。(注)

    有可能是因为她并不是真正的军户之子,而只是一个从小学习武艺的女孩而已,她的父亲从来没有给她灌输过这么惨烈的战斗观念,所以当她到了战场,发现身边所有的人都在拼命,真的都是抱着“悍不畏死”的心态在舍生忘死时,便成了最清醒、也最痛苦的那一个。

    这种痛苦,她甚至无法和其他人产生共鸣。

    “在沙场上,所有的普通人都有可能死……”

    花木兰想起了她的火长,那个可贵的战士阿单志奇。

    “你们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能活下去的,唯有让自己变得不普通的那些人。今天你们会站在这里,便已经是不可改变的结局。”

    她望着面前一个个还对着战场抱有荣耀与期望的军中袍泽,万分认真地道:

    “大战在即,想想你们的父母亲人、想想你们的所爱所思之人。刀箭无眼,自己珍重!”

    “遵命!”

    “还有……”花木兰的脸上升起一丝疲惫。“无论何时,哪怕真的吓得腿软无法再战了,也不要试图装死。”

    她的话让一群刚才在地上胡乱翻滚的毛头小子们满脸通红。

    “我曾有过一位火伴,他是家中的二子,他的阿兄是家里主要的劳力,他的阿弟还没到能拿到的年纪,所以他便冒了年纪替他家中的长兄应了征召入营……”

    “他死在柔然人刀下时,才刚满十六岁。”

    花木兰说的,正是那个最胆小的火伴莫怀尔。

    “我进右军正军之时,全火唯有他还在黑白二营蹉跎,但我们所有的火伴都很高兴。你们这些新兵所待的黑白二营,算是黑山城最安全的地方,除非遇到大战,大半都不会被点兵出击。那时候,我们都担心莫怀尔若真进了右军正军,到底该怎么活下去。”

    “他实在是一个很平庸的人,出刀不快,骑术也不行,最擅长的就是躲避和撤退。”

    他往后跑起来的时候,你都会怀疑他之前骑术不精其实是个错觉。

    懦夫!

    许多菜鸟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但在战场上,总有躲避不了的时候。所以他选择了混在同袍的尸堆里装死……”

    花木兰闭了闭眼。

    “然后,他就被蠕蠕人活割了脑袋。”

    ……

    ……

    长久的沉默后,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摸起了自己的脖子。

    这画面只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即使花木兰的语气如此平淡。

    “所以,什么时候都不要侥幸,不要想着能用假死逃过一劫。我那位火伴到现在都没办法得到‘战死’的待遇。他的父母若知道孩子是怎么死的,该有多么难过,他的兄长若是知道他的弟弟为何而死,又会不会自责……”

    “他确实懦弱无能,而且脑子也不聪明,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来了黑山大营,能来的,便都不是懦夫。我让你们珍惜生命,并不是希望你们做个逃兵,而是思考什么时候才该去死。”

    花木兰知道这里有许多人可能会对她的话不以为然,还有更多的人在各营高强度的操练后累的忘了她曾说过什么……

    但她更清楚的知道,自己这样的人几百年也未必出一个,更多的却是莫怀尔、阿单志奇的小卒子。

    静悄悄的来了,静悄悄的死了,在这个尘世没有留下多少痕迹。

    有些人天生就不擅长杀戮,有些人懦弱到见到首级就会瑟瑟发抖……

    比如说,她那胆小的幼弟。

    每到听到各营悲苦的时候,她就无比庆幸是自己来了。然后生出极强烈的愿望——在她有生之年能彻底的大败柔然。

    这样,她那比莫怀尔好不到哪里去的弟弟,也许不用和他一般的拼尽全力后带着无尽的恐惧而死。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死亡也朝夕可至。

    能活下来,便不要死吧。

    “可若真到了避无可避……”

    花木兰的脸色又一次严肃了起来。

    “大魏的勇士,纵使卑微到如同地上的尘土,也绝不可死的像是一条蛆虫!”

    “遵命!遵命!”

    收兵过后,花木兰解掉身上的甲胄,跟着同样完成一天训练的狄叶飞一同往自己的营帐回返。

    在回营的路上,有一个气喘吁吁的新兵在远处呼喊着什么向两人冲了过来,并且带着满脸的紧张和激动之情。

    这画面实在太过熟悉,让花木兰不由得摇了摇头,轻笑着继续向前快走了几步,避开等下可能出现的尴尬场面。

    每次狄叶飞到新兵营里操练新兵,都会有不知道他真面目的愣头小子带着这样的表情过来,说些热烈奔放的求爱之语。

    间或还会有些对她威胁的话之类。

    鲜卑人奔放热情,其他胡族更是不懂得含蓄为无物,就算是最含蓄最有礼仪的汉人,为了争夺美人的亲睐,动刀动枪明争暗斗都是常事,更别说当面说出好感了。

    狄叶飞虽然是“轻车将军”,但不过只是一个杂号而已,算不得什么位高权重,总有些人不死心想来找找“艳遇”,然后被揍得鼻青眼肿心满意足的回了营。

    狄叶飞自然看到了这小兵,不耐烦的抱臂而立,思考着等下是打的他生活不能自理呢,还是用言语狠狠让他清醒。

    妈的!天什么时候回暖!

    看他日日打赤膊在校场操练!

    “无论你要说什么,我都不会……”狄叶飞刚开了口,那小兵便如同甩了他一记耳光般狠狠地击碎了他的优越感。

    那小兵如同一阵风一般掠过他的身侧,直扑向不远处的花木兰而去……

    咦!

    花木兰瞪大了眼。

    啥?

    狄叶飞黑了一张脸。

    “花副将!”脸上尚有稚气的新兵冲到花木兰的面前,却在一步以外嘎然止步,单膝跪下行了一个军中的礼节。

    “吾乃怀荒陈节!是个汉人!”

    他抬起头,满脸都是狂热的仰慕之情。

    花木兰没想过自己也有遇见这种事情的时候,眨巴眨巴眼睛半天没回过神来。

    “在下仰慕花副将已久,如今虽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卒,但在下有一身家传的武艺,也从不畏惧杀敌。在下会很快进入右军正军!到那时……”

    “请花副将收下陈某,陈某愿为您效犬庐劳!”

    咦咦咦!

    花木兰的眼睛不眨了。

    她这是遇见“投效者”了吗?

    “你,你是……”

    看起来怎么这般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恕她天生脸盲,这段时间她揍过的新兵太多,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在下……”陈节微微尴尬地低下头去,声音也低到渐不可闻。“原来我竟这么不起眼吗……”

    他鼓足勇气。

    “在下便是,便是……”

    “刚刚被您给撕了皮甲的那人!”

    最后那一嗓子简直吓了花木兰和狄叶飞一大跳。

    “啥?”狄叶飞也不羞窘了,扭过头瞪大了眼睛:“什么撕了皮甲?”

    花木兰竟是个断袖?!

    他可是满营里唯一一个看到他脱衣服不会斜眼偷看的人啊!

    “原来是你。”花木兰恍然大悟地一击掌。“刚才真是对不住,你离我手边最近……”

    话说回来,离她手边最近的人,不就是站得最久的那个新兵吗?.

    ……我是不是要换个营帐?

    我才是离得最近的那个!

    ‘我还打不过他!’

    狄叶飞心中暗暗叫苦。

    “不,在下虽被您那样对待,但满心只有崇敬之情!想不到在下有生之年,真的能见到这种传说中才有的勇猛之士!”陈节依旧半跪在那里。“请花副将日后务必收下在下!”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还没到能有自己副将的地步呢。若只是个小兵,你在我手下和在其他人手下并无不同。”花木兰上前搀扶他,“你便……”

    “不同的!”他拒不起身,神色激动地嚷嚷道:“在下进了军中,人人都要我们以战死为荣,从来没有人让我们先学着活!在下……在下由寡母抚养长大,在下不想死!”

    “请花副将答应!在下一定会让自己强到不会轻易去死!”

    他双手抱拳,举过头顶。

    “……等到那时,我若没死,你便来找我吧。”花木兰叹了口气,想不到军中真有了解她想法之人,这又何尝不是她的幸运。

    “谢过花副将!”陈节激动的跳了起来。

    “您这样的英雄,又怎么会有事!”

    “这是后话。我毁了你的皮甲,你随我去帐中,我给你再找一件好的……”花木兰想到自己撕了人家皮甲又忘了人家的脸,心中就忍不住内疚起来。

    这典型做了坏事不想认账嘛。

    “不必了,我可以再去……”

    “别客气,反正都是我的火伴从柔然人那捡来的……”花木兰无所谓的回他。

    “……”陈节脸上的肌肉抽了抽。

    半是好奇花木兰和狄美人的营帐是什么样子,半是陈节确实需要一件新的皮甲,在花木兰极力要求赔偿下,陈节便跟着花木兰回了营帐,在帐篷的铠甲箱里挑了一件好皮甲,抱着出了帐篷。

    待陈节离开了军帐,狄叶飞再也忍不住了。

    “撕了他的皮甲是怎么回事?”狄叶飞捏着拳头,冷冽地问她。

    “咦?就是……”花木兰做了一个撕的动作,“这样啊……”

    “那‘在下虽被您那样对待,但满心只有崇敬之情’又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他了?”

    “放倒了而已。”花木兰莫名其妙的看着狄叶飞,“他恰巧离我最近,我又需要一个人来……”

    “花木兰!”狄叶飞只觉得一阵怒意忍不住往上涌来,满腔都是被欺骗的愤怒。

    亏他还以为自己这个新的火伴不是个Y虫上脑的混蛋!

    “……你!”他咬牙切齿。“你不是对男人不感兴趣吗!”

    哈?

    花木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虽然她不是什么明媚动人的少女……

    但她要对男人不感兴趣,那才叫糟糕好嘛!

    作者有话要说:注:

    那句话不是鲜卑的谚语,是作者自己的想法,勿掐。

    小剧场:

    很多人看了上面的小剧场后问我为什么狄美人要在营帐里遛鸟。

    作者:其实我本意是说,帐篷里还是很暖和的,何况还有火盆之类的,若是天热,没空调没电扇没张窗子的不透气帐篷里脱光光遛鸟凉快下是很正常的,古代又没有内裤这种东西……(你们看多纯洁)

    但……

    读者悠九爷:就……让你们偷看!看就看老子**!看完**你们还不自插双目!看见了没!老子跟你们一样是有**的!别再YY老子了妈蛋的!····以上这个样子

    作者:咦,想想似乎好像也有道理?

    狄美人:知音啊!知音!

第二个伙伴(四)

    一根筋的花木兰没有想过狄叶飞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东西,但她也不愿意骗这位军中的好友。

    不过仔细想想,她好像真的对男人也没有什么兴趣?

    一开始看到赤条条的人影还有些害羞,但因为军中洗澡什么的时间并不固定,碰到赤身露体的机会也少。操练和出阵的时候虽然有时候会紧紧贴在一起,但她除了一开始有些不太适应,后来也就彻底把自己当成了男人。

    也只能当成男人。

    如今漠北苍凉,日夜的气候相差极大,还没有哪个勇士是真光着入睡的。

    不过到了夏天,那就难说了。

    花木兰很快陷入到“天啊马上天要暖了我该怎么过”以及“夏天再不洗澡身上就馊了就算我再不爱干净也扛不住哇”之类的苦恼中无法自拔,一时思绪发散开来,就连狄叶飞咬牙切齿的等待着他的回话都忘了。

    狄叶飞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想要的答案,再一看花木兰盯着他的脸竟呆呆的在出神,就算再怒气满怀也吼不下去。

    这傻子,居然就这么走神了!

    能盯着他的脸走神,怎么也不像对他有兴趣的样子吧?

    难道他其实对男人有兴趣,只是对自己没有兴趣?

    ……

    这还真是个会自取其辱的问题。

    等等……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是被军中那群疯子弄疯了吗?

    狄叶飞浑身冰凉,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那天的事情只是个小插曲,至少花木兰并没有把它放在心里。至于另一位军中大名鼎鼎的“狄美人”,后来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的神情。

    他那天跑了出去,亲自去找那陈节问明了经过,得知一切只是自己的各种臆想,忍不住也松了一口气。

    但也因为自己的这种臆想,狄叶飞心中的压抑和恐惧却更越见加深了。

    他的母亲当年是达官贵族豢养的歌舞伎,歌喉婉转,舞姿曼妙,还会一门口技。但以色侍君者,总是得不到别人的尊重,即使是在他家里,他的母亲也没有得到其他婶婶一般的地位。即使他阿母为他父亲生了好几个孩子。

    狄叶飞继承了母亲的容貌,从小就为家里惹过不少祸,同样因为容貌出众而离散故土、颠沛流离的阿母知道他未来会承受什么,便让他发誓绝不会自残容貌,也不会自甘堕落。

    这样的誓言何其残忍,顶着这样妖怪一样的脸活在世上,却又不能走偏道路,又是何等的艰难。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铮铮铁骨的男儿,即使长得阴柔,也绝不会变成断袖分桃之流,哪怕是军中关系亲密的火伴,他也有着分寸,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别人自己男儿的身份。

    然而现在,他却会为花木兰会不会对自己有兴趣而走神。

    有什么兴趣?

    又会有什么兴趣!

    狄叶飞被这其中昭示的理由惊得无法自持,心头疯狂的叫嚣着要逃离这里。

    他不要变成别人口中的那种人,那种在男人的身下也能婉转承欢的可悲之人!.

    “花木兰,帮我提几桶水可好?”同火不同帐的另一火伴素和君掀开帐子进来,发现花木兰正在把她得到的战利品分成三堆,再用袋子和竹筐放好,开始跪坐在案几后写信和清单。

    同居一帐的狄叶飞正在擦着双戟,他的战利品从不寄回家里,往往都是乱七八糟的堆着一地,还要花木兰亲自为他整理。

    对此,已经和他们做了一阵子火伴的素和君已经见怪不怪,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后,见花木兰还没有收笔的动静,狄美人摸着双戟的锋刃好似摸着情人的嘴唇,终于便还是忍不住出了声。

    “寄给你那位英勇战死的火长家人我还能理解,那胆小鬼你寄过去又是为何?”素和君用最大的恶意揣测着莫怀儿的家人。

    “说句不好听的话,会把这么不适合打仗的孩子推出来从军,他家人恐怕早就已经做好了他战死沙场的准备了,你又何苦去填这样的无底洞……”

    大魏军中没有什么粮饷,发下来的粮食堪堪够自己吃食。府兵所有的财产都来自于战争中的掠夺和各种赏赐,像是狄叶飞的母亲,就是他的父亲经由掠夺而得来的。

    和他国打仗,还能攻城破营抢些东西,和穷的掉渣、油滑无比的柔然人打,能掠夺到一些东西就不容易的很了。

    对于朝不保夕的兵卒来说,这些看起来有些寒酸的东西就是九死一生后得到的最大报答,像是花木兰这样每隔一段时间就想法子把东西送回去的人也是太少太少了。

    “我留着也没用。”花木兰抬起头笑笑,写下最后一笔。

    她若死了,怕是自己是女人的身份就瞒不住了。该有的抚恤也不会有的。既然如此,遗物这种东西也没有存在的必要,还不如通通都给能用的人。

    “好了,我去帮你提水。”

    她力气大,偶尔同火要沐浴或搭灶改善下伙食,她就成了最好的帮忙人选。

    大可汗已经正式在军中宣布了要御驾亲征攻克柔然的命令,各军镇的大军都在陆陆续续开拔,汉人军需官的物资成批成批的送往黑山城。他们都知道这次不再是小打小闹,从夏国抽出手来的大可汗终于要开始动柔然了。

    花木兰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战死。

    王将军和夏将军口中的大可汗是一位英勇善战的英雄,是决策果断的领袖,也是治军严格,能征善战的将领。御驾亲征已成定局,那他们这些身为护军的将士除了拼死保卫大可汗,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花木兰知道军中有许多同伴摩拳擦掌就等着建功立业,就连狄叶飞也在越来越频繁的擦着他的战戟。她并没有和旁人一般有着同样热血沸腾的感觉,每天练练兵,练练骑射,休沐的时候和狄叶飞去黑山城的集市转转,生活并没有太多改变。

    花木兰跟着素和君一起离了军帐,狄叶飞听到花木兰和素和君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这才走到她刚才写信的地方,一脸羡慕的拿起手中的信函。

    会写字真好啊。

    狄叶飞自卑的看着对他来说犹如天书一般的信件。

    他的母亲是奴隶,他的父亲是高车胡族,是以他并不会写字,也听不懂汉话。

    前几日来军中宣旨的天使在军中读起那道圣旨时,大部分人都露出了迷茫的表情,只有花木兰听完后微微蹙了蹙眉,深叹了一口气。

    便是这一口气,让他深深的感觉到自己和花木兰之间巨大的差距。

    论武艺,花木兰在右军之中从无敌手,中军的鹰扬将军数次请他加入中军,他都婉拒。他与花木兰比武,胜负只在五五之间,但所有人都看得出花木兰对他留有余手,而他也从不为这五五之数而满足。

    论骑射,花木兰开的了三百斤的弓,射得了一百五十步的距离,现在连柔然军中都知道有一位“虎威将军”能在几百步之外取人首级,见到右军的虎旗就闻风而逃,而他呢……

    怕是不带虎盔出去,只会被看到容貌的柔然人包围吧!

    他摸着细腻的纸张,对“文字”这种东西升起了深深的敬畏。

    明明也是军户,只因为阿母是汉人,便学会了写字吗?

    也对,他阿母是歌伎,他便学会了音律。

    唱歌……

    能管什么用呢。

    狄叶飞不甘地放下信纸,提起双戟,也走了出去。

    他的目的地是军中的校场。

    花木兰跑的如此之快,若他再不努力,岂不是连那乳臭未干的汉人小子都不如!

    他要做和他并肩而立的同袍火伴,可不愿做什么追随者之流啊!

    花木兰帮同营不同帐的火伴提了几桶水进去,营帐里,已经脱得光光的火伴之一早就已经用草草擦洗过了上半身,此时正赤着上身立在帐中。他的面前放着一个大水盆,待见到花木兰进了帐,立刻喊了起来:

    “花木兰你来的正好,我够不到背后,快帮我把背后擦一擦!”

    “得了吧老乌力,就花木兰的力气,他帮你擦背,明天你还要不要穿盔甲了?”素和君也是累了一天,满身臭汗,就想着能好好擦洗擦洗,无奈白天举了一天石锁,现在手上没了多少力气,只好喊来花木兰帮忙。

    “今日是你和狄美人休沐,我们还得再等两天,这日子怎么过!”

    乌力也受够了这一阵子没完没了的受训,为了迎接大可汗的御驾,这些人每天都要接受许多严酷的训练,就为了不在皇帝的羽林军面前丢了黑山大营的面子。

    “我倒情愿忙一点,就算休沐,也出不了营去,有什么用啊。”花木兰帮着素和君将水倒入一个木盆里,见他开始宽衣解带,也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我那单子还没写完,我得回去。话说回来,今日明明是我和狄美人休沐,我们还没有沐浴更衣,倒是你们先洗起来了。”

    “得了吧,天渐渐热了,这一身臭汗不洗洗根本睡不着。哪像你们,一个根本就不怎么出汗,一个怎么都累不到大汗淋漓。你们都是天上的仙人,麻烦别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比,放过我们吧!”素和君脱掉最后一件单衣,站在大木盆里开始简单的擦洗。

    洗完澡后还要洗衣,他们都是苦逼的单身汉,不洗澡还可以,不洗衣,那衣服多穿些时日就彻底不能穿了。

    好在他们再获得一转的军功就可以养两三个亲兵,到时候不愁没人洗衣。

    花木兰从素和君脱掉单衣开始就慢慢往后退,等乌力也开始扒裤子的时候,她已经转身离开了军帐。

    她如今也快二十岁了,有时候晚上入眠,也会做些让人莫名其妙的梦、梦见一些绮丽的片段。

    从那时候起,她开始察觉到身体的觉醒和心志完全无关,她是女人,自然就会对男人的身体产生兴趣。过去为了生存和怕身份穿梆,她无法将注意力放到“想男人”上面,现在在军中适应的极好以后,竟然开始也会做春梦了。

    这一点她也没有办法,军中荤段子听得太多,又时候还能看到同袍们互相“帮助”的场景。她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女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也属正常。

    这些年癸水一直没来,她还以为自己是投错了胎的男人,想不到自己也有梦见光着身子的男人这一天。

    她一边神思恍惚的想着,一边回了营帐。

    狄叶飞已经不在营帐里了。

    花木兰摇了摇头,继续坐在案几后开始写信。

    她这些女儿心思,竟是无人可说。

    上次她写信和母亲埋怨漠北风沙太大,她的脸已经裂过了好几次,她阿母居然托了人送了口脂面脂来,给军中同僚笑了半月。从那时候起,她也不敢和她阿母再说什么闺中密语之类的东西。

    只是……

    她为什么会梦见自己变成了男人,压在狄叶飞身上呢?

    只是想象,花木兰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前赴后继的涌出来,寒毛也竖了起来。

    太可怕了!

    她明明把他当姐妹看的!

    难道她在军中待的太久,现在也开始喜欢女人了吗?

    ****

    对狄叶飞来说,对女性的幻想当然是一直存在的。

    他从小长得秀美,虽然身量不似女孩,但也没有一般男孩子粗壮,从记事起,就有许多同村同乡的男孩希望往他家跑,约他一起出去玩。

    小时候,他一直是以为自己性格好、家里人都和善,所以周边的孩子才那么喜欢和他一起玩。但从这些小男孩为了他打架开始,他就渐渐了解到他们不是喜欢和他玩儿,而是把他当成了漂亮的女孩子。

    从小到大,因为他的容貌,他吃过很多苦,遭受过很多屈辱。无论是把他当成女孩,还是觉得他是不男不女的“妖人”,他都默然地承受。

    他的父亲大概也觉得这样的儿子丢了他的脸,对他并不十分亲热。

    好在他有一位武艺超群的叔叔,这位小叔没有儿子,对他视如己出,从小悉心教导他武艺,告诉他做人的道理,让他没有长成愤世嫉俗的德行。

    他参军入伍,他的小叔把家传的双戟送给了他,加上他父亲给他的宝甲良马,他一入军营,已经超出别人太多。

    但这张脸带来的屈辱,依旧没有得到任何改变,反而越见加深.

    除了一身好皮子和阴柔的相貌,他的性格并不温柔,甚至说有些粗暴血腥。平日里在军营里压抑的过多的负面情绪,到了战场上就会一股脑全部发泄到敌人身上,以至于每次等他浴血而归时,就会把许多人吓得不轻。

    柔弱的外表和残忍的心性造成的巨大反差,有时候会让他恶劣的对柔然人蹂1躏一番,他知道这样的举动对他现在的境遇无济于事,但如果不这么做,他早就把自己逼疯了。

    而花木兰是他从未见过的那种人。

    坚毅、宽容、乐观,天生拥有神力,却有一种男人少见的细腻。

    他虽然长得像是女人,个性也相对比较敏感,但若说“细腻”,那就是笑话了。

    很长一段时间,花木兰在黑营里默默无闻。他不抢军功,不追逃兵,有时候火伴领了他的首级,他也不以为意。

    但同军出击,只要他力所能及,一定会护着旁边的属下,不让他们枉送了性命。护军中的人都羡慕花木兰的手下,正因为军中都风传花木兰极为怕死,所以他从不冒进,对底下的手下也是关爱有加,从不作威作福。

    和花木兰同帐这么久以来,他发现他虽不在乎吃穿,但身上总是干干净净的,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身上头上传出异味儿,也没有什么馊味。

    他信守了刚刚和他一帐时的承诺,绝不看他洗澡、更衣,更不会在半夜里对他有什么不轨的言行。

    事实上,他也看不到花木兰洗澡、更衣的情形。这位性格内敛的战士笨拙的维护着他的誓言,甚至不愿意做出一点让他误会的举动。

    花木兰并不聪明,有的只是一股别人没有的韧劲。他们一同向王将军请教排兵布阵之法时,很多时候他一听就明白了,花木兰总还要楞乎乎地多看多问几次。

    但真到了需要排兵布阵之时,他做的并不比他差,有时候他半夜醒来,都能看到他拿着一堆小石子在案几上不停移动,第二天在依照自己半夜排出的正确队形去演练。

    没人知道花木兰很多时候半夜会偷溜出去继续锻炼自己,也没人知道他在背后有多么努力。

    人人都会谈论他的狗屎运,谈论老天要把这样的神力放在他们身上会如何如何。

    不会操纵好自己力量的人,即使有了神力,也只会浪费掉吧?

    今日狄叶飞休沐,却依然提着武器到了校场训练,惹得一群人侧目。

    他们这些军中将士只要有一个时辰可以休息,都是不会放过的。

    狄叶飞要练击技的功夫,自然不会一个人傻乎乎的干练。好在他手下多的是兵,一是舒展了筋骨,二是顺便练了手下的兵卒,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他脱下外面的冬衣,摆出酣战的架势,大喝了一声:

    “来战!”

    一个时辰后。

    和狄叶飞打斗过的诸人都已经满身是汗,横七竖八的或作或倒了一片。

    也许是骄阳似火,也许是动的太累,很多人都开始脱起自己的衣衫,大冷天赤1裸1着胸膛,在校场里吹吹风凉快凉快。

    狄叶飞也是热的不行,他刚把夹衣脱了下去,正准确再脱单衣,却看见一群小兔子崽子吞着口水看着他放在要带上的手,两只眼睛冒出渗人的贼光……

    他准备脱单衣的手顿住了,转而变成拿着手中的夹衣不住的扇起了风。

    “头儿,你出了这么多汗,怎么不继续脱了凉快凉快!”

    一个小兵看着狄美人颈项上的汗滴滑入锁骨之下,只觉得鼻腔蔫搭搭的,连忙用手捂住,嘴里却不忘嚷嚷。

    “是啊是啊,将军大人你脱了单衣吧,小的给你宽衣解带?”

    听说他们的大人是个女人,因为家里父亲年老弟弟年幼这才替父从军。他看八成是的,否则怎么不敢在他们面前□□身体?

    “您不热吗?小的们都快热死了。嘿嘿……”

    一个刺头也跟着起哄。

    狄叶飞也被自己手下这些色胆包天的属下气的反倒笑了出来。

    他那双碧绿色的双眸中如秋水一般荡起了涟漪,一双薄唇轻启,像是开玩笑一般斜眼扫了一眼他们。

    “我怕本将军真脱了凉快……”

    他似笑非笑。

    “热的会是你们。”

    “啊!”

    “唔……”

    一群小兵鼻腔一热,捂着鼻子嗷嗷叫了起来.

    狄叶飞舒展完筋骨发泄完满腔的郁气,心满意足的回到营地之时,花木兰正在捧着他那张最少读了几十遍的家书,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的看着。

    在她面前的案几上,几封信被分的好好的放在上面,信上写着几个狄叶飞认不得的大字。但他不是傻子,猜也猜的出来封皮上应该写的是“什么人敬启”之类。

    看着花木兰嘴角含笑的看着自己的家信,他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堵了起来。

    大部分鲜卑人都和他一样是不认识汉字的,家乡也找不到多少识字的人。所谓家信这种奢侈的东西,他们是收不到的。

    所以可以有东西怀念、惦记的花木兰,看起来就是这么的刺眼。

    花木兰注意到了狄叶飞的目光,因为沉浸在好心情中还没离开,所以他笑得特别温柔,眉眼也有了特别的神采。

    “你回来了?”

    那一瞬间,狄叶飞的心头犹如被大锤锤中一般,捂着胸口半天发不出声。

    “我……嗯……我……”他莫名其妙的红了脸,连声音放的特别轻柔都没有察觉。“我……我刚才出去溜了溜那群兔崽子……”

    他指了指外面。

    “难得休沐,至少要休整一下。”花木兰收起信函,见他盯着自己的手不放,心中有些了然地看着他。

    “你想给家里写信?早说啊,你说我写,包你满意。”

    “不用了。”狄叶飞完全不能想象自己要傻乎乎地对着花木兰说“阿母你好阿爷你好阿弟你好你们都好我很好”是什么样子。

    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他就觉得自己蠢毙了。

    “有需要随时开口,不要客气。”

    花木兰折□子捏了捏腿。长时间盘坐膝盖有些发疼,小腿也涨的很。

    “你要洗澡吗?我去给你提水。”花木兰见他一身是汗,夹衣戎服都在臂弯间搭着,估摸着他也是累的不轻。

    “花木兰,你能不能不要老用这种恶心的语气说话!”狄叶飞简直是用跳的抗议了起来,“简直……简直……”

    跟家中小娘子问夫君要不要洗澡共寝一般!

    花木兰被他的恼羞成怒吓了一跳。

    “哦哦哦哦……那我换个语气说话……”

    她咳了咳,用特别粗的声音粗噶地说了起来:

    “你要洗澡吗?我去给你提水。”

    “和声音无关……”狄叶飞无力扶额,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觉得快被逼疯了

    “算了,你就当我发癔症吧……”

    “那你要不要洗?”

    “……要。”

    花木兰给狄叶飞弄了水来,体贴的出去闲晃了半个时辰,等她在回营帐里时,帐内充斥着水气,温度也比外面暖和了不少。

    穿了干净的单衣坐在帐中的狄叶飞已经把自己的脏衣服洗好挂在了外面,大盆里的水也用小盆舀了出去,收拾的干干净净。

    真能干!

    花木兰心里赞了一声。

    狄叶飞不识字,晚上不练武,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花木兰在出去的一个时辰里已经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拾掇了下她自己,擦洗过后她也觉得舒服了许多,见狄叶飞头发微潮的坐在那儿,眉头皱了皱,却没说什么。

    滴滴答答到处都弄湿了,东西会不会上霉啊?

    “花木兰,我能求你一件事吗?”狄叶飞抬起头,状似不经意的问起。

    “啥?”

    “你无事的时候,能不能教我写字?不要多,会写自己的名字,认得一些简单的话就行。”

    “这个……”

    她没教过别人啊,就她自己这点字,都是好多年前学会的。

    “你要有什么要求,我能做到的,尽管提。”

    “成啊!”花木兰爽快地答应了,“既然如此,你就给我……”

    她看着狄叶飞突然紧张起来的脸。

    “你不会脑子想着什么奇怪的东西吧?”花木兰看见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不是那种会为难人的家伙,你就把你上次哼的那首歌好好唱给我听吧。”

    “能换一个吗?”

    母亲会唱歌,曾经是他童年最大的骄傲,也是他成年后对出身的阴翳。

    “不用换了。那歌很好听,我记得我小时候也曾听阿爷唱过,但他不好意思,从来都没有给我再唱完。你唱吧。”

    狄叶飞不自在的背过身子,以手指敲击桌子打出节拍,低沉地吟唱了起来:

    “水往低处流,鸟往高处飞。

    男子生而战,女子生而织。

    勇士朝前望,乌鸦往下看。

    既已生为人,终有死亡日。”

    “既已生为人,终有死亡日吗?”花木兰终于知道了最后两句是什么,低低地复述了起来。

    她是为什么会和这个军中的狄美人同居一室的呢?

    现在想一想,还觉得很奇幻呢。

    那些过去……

    *****

    注:有些人说我这一段和前后章时间线对不起来,而后面的字数都太多不好更改,我便只好开始修正前面的部分做自然衔接,尽量让后文的倒叙看起来不那么突兀。但由于作者是大笨蛋,导致原本5000字的本章给我贴多了成了7500字的,而我已经想尽办法绞尽脑汁丰满情节他娘的还是只能写到7200字。所以这一大段那啥就是解释以上情况(阿西八你懂的)。至于读者朋友们恭喜你们中奖了,因为我是后修改的,你们花了4000字的晋江币看了笨蛋作者写的7500字的正文。

    阿西八,有7500了没有?

    收工。

    作者有话要说:别想太多,花木兰过去没有什么感情史,即使有过心思(人之常情),也被无情的现实掐灭了。

    但是作者就爱留伏笔啊哈哈哈哈。

    小剧场:

    前几日来军中宣旨的天使在军中读起那道圣旨时,大部分人都露出了迷茫的表情,只有花木兰听完后微微蹙了蹙眉,深叹了一口气。

    花木兰:(叹气)这人说的每个字都是汉话,为什么凑一起就听不懂了呢?

第二个火伴(五)

    魏帝拓跋焘虽是今年才下令全军整备,决战柔然,但事实上,从三四年前起,他就已经有攻打柔然的心思。

    当年他父皇驾崩,他十五岁登基,正要压服众臣的时候,这群柔然人南下犯边,大军全军出击,就是想趁着魏国先主故去的机会占个大便宜。

    但是他们错估了他宁折不弯的性格。

    在所有老臣的反对下,他以十五岁之躯亲率大军还击,不但重重挫败了柔然人的攻势,也一举奠定了他从此“以攻代守”的国策,开始了他四方征讨的生涯。

    魏国是个疆域并不好的国家,四周强敌环视,东西两边有秦国、凉国和夏国都在虎视眈眈,北有拥有着庞大疆域的柔然汗国不停犯边,南面的刘宋坐拥广袤的肥沃土地,又都是汉人能臣干吏在治理国家,百姓安逸太平,不似大魏,一大半国土都是贫瘠到无法耕种的草原和沙漠,边关各城更是家家户户都有白幡招魂,痛苦不堪。

    大魏没有多少良田、没有多少湖泽,也没有盐田、矿产……

    但他有数十万上马就可控弦的勇士。

    老天没赐予他们这些,他们就去靠自己赢来。

    他们替周边所有的国家抵挡住了上百年柔然的侵略,非但没有赢得盟友,却招来了群狼。既然如此,他就斩狼吞虎,一统中原!

    我自己打江山!

    抱着这样的想法,拓跋焘几乎是登基之初就决定了“以武立国”的国策,大魏军户各个以追随拓跋焘东征西讨为荣耀,而每一座城池的被攻下,都决定了北魏的将士们除了可以获得军功,更可以获得他们想要的一切的东西。

    财产、奴隶、女人,只要打赢了仗,他们应有尽有。

    男人们都在渴望战争,女人们都在祈祷着能生个儿子,北方六镇人人习武,源源不断的向军营里输送着生力军。

    花木兰家收到军府下达的军贴时,军书十二卷里都有这位老兵的名字。皇帝拓跋焘四处征战,各处的大营都要用兵,有十二个军营都想要花弧这样熟悉沙场的勇士。

    这样的征召在所有军户家庭里都是一种荣誉。

    到花木兰面临这种选择时,她当然也会迷茫。

    她没经历过战争,但从她阿爷得意洋洋的宣扬过去的战功里,她听到了某种会让她不寒而栗的东西。

    不是残忍,而是对血腥的渴望与狂热。

    所以花木兰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选定了柔然和大魏边境的黑山城作为自己从军的地点。她在骨子里不喜欢攻城拔寨、杀人绝户,情愿去苦寒之地开始她那危险又艰难的征途。

    大战未至,她从今开始守望国门,也辛死方休。

    花父对此并没有什么异样,若论他女儿的武艺,在攻城中遭遇不幸倒有可能,可是和那些胆小的柔然人对上,只有对方吓得发傻的命。

    大魏的兵士都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柔然人的。

    是金子总会发光,即使花木兰再怎么不愿意出头,她那可怕的天赋和过人的箭法还是会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关于花木兰的军报从黑山城发往平城的时候,拓跋焘刚刚迎来了他人生中的第四个儿子。他先前的三个儿子都没活下来,这一个就是他现在唯一的儿子,也是一定意义上的长子。

    他的保母窦太后认为是他造的杀孽太多,所以才二十多岁都没有儿子,劝他收敛一点。所以拓跋焘在自己的妃子贺夫人怀孕的这一年里都是茹素的,在攻城的时候也尽量不下“屠城”这样的命令。

    也许是他发的愿有了效果,也许是保母每日里吃斋念佛真的感动了上天,这一个在天明出生的儿子生下来哭声就洪亮无比,他生之时,太阳刚刚升起,第一缕阳光照进室内,让熬了一夜的拓跋焘对他寄予了极大的希望,亲自给他起名为“晃”,意思是“明亮的光”。

    然后他兴奋的不能自己的这天中午,黑山大营右军将军夏鸿的折子就到了他的面前。军中发现了一个有着万夫莫敌之力的勇士,力能扛鼎,箭法通神,只是性格太过慈善,虽英勇过人,却不喜杀戮,是以一直得不到大的晋升。

    杀红了眼的人拓跋焘见的太多了,拥有天赋而渴望着建功立业往上爬的人更是太多太多,但拥有着傲人的天赋却不愿意将它发挥到极致的,拓跋焘还没有见过几个。

    这个叫花木兰的勇士一下子就引起了拓跋焘的好奇,加之他认为一日之内既得了儿子又得了这般的勇士是极大的喜兆,便点了□□个白鹭混入军营,一边让夏鸿好生照顾这些白鹭,一边观察花木兰,看看能如何激发他的斗志。

    他爱财,就给他钱;他爱女人,就用女人诱惑;若是个忠肝义胆之人,同袍的战死也许会激发他对敌人的仇恨;若是好名的,不妨就将他打造成军中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

    作为皇帝,他不但能征善战,更通晓人性。

    素和君就是混入右军的白鹭,也是拓跋焘身边宿将的儿子,为了能混到花木兰身边,他可谓是煞费苦心。

    因为突贵临时杀了个回马枪救了王副将的那一战,在乱军中只凭一人之力杀出一条血路的花木兰一下子就成为了军中新的话题。突贵也无比庆幸自己当时听了王副将的劝,没把这小子的脑袋拿来杀鸡儆猴,不然,再想找一只这么强悍的“鸡”,简直就是痴心妄想想。

    能够徒手捏碎别人头颅的勇士,他这辈子还没有见过。

    但这小子就像是那一天的爆发纯属意外一般,从那天救得王副将突围回营,报讯解了柔然强攻之围后,花木兰就再也没有表现出那样的武勇了。

    突贵后来没有洁身自好,因为一些口角而不名誉的死去后,花木兰也在军中跟过几个其他副将校尉之流,这些人都是冲着花木兰撤退那一站的表现和百步穿杨的本事而收归他到帐下,但这些人对花木兰都是又爱又恨,很多人都生出“用着不趁手”的感觉。

    他太不像个鲜卑勇士了。抛去他令人咋舌的神力和百步穿杨的本事,这个‘男人’实在是有把袍泽逼疯的本事.

    “你为什么不杀他们?你居然让他们跑了!”花木兰新的火长拽着她戎服的衣领,想把他按倒到地上胖揍一顿,在连续推了许多下也没有奏效以后,他停止了这种自取其辱的行为,转而改为用唾沫喷他一脸的方式大声对他质问。

    “你那箭无虚发的本事呢!”

    “下不了手。”

    花木兰淡淡地解释了一声,推开了火伴的手臂。

    “你是我大魏的右军将士,居然和我说下不了手?不想你杀人召你进军营做什么?做饭洗衣吗?你怎么不干脆回家带孩子去算了!”

    你以为她不想回家带孩子吗?

    花木兰厌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怒视着气的恨不得动手的火长:“那些是魏人!刚刚那人说他们都是被掠走的百姓!你难道听不懂鲜卑话吗!就算听不懂鲜卑话,那些人里不少人说的是汉话总听得出来吧!”

    “从他拿起武器对抗我们开始,他就不是魏人了!”

    “你们都疯了!”

    “花木兰,我看是你疯了!像你这样不听号令之人,为何将军要把你召入麾下!我们十七火不会要你这种烂脓包的!”

    柔然军中最出名的就是“死营”。

    和大魏永远是最精锐的先锋营冲锋在前不一样,柔然喜欢用各族掠夺来的奴隶和罪人作为冲锋在前的替死鬼,用以打乱大魏骑兵的阵型。

    柔然是北方无数个汗国结合起来壮大的汗国,国内不时也有征战,再加上掠夺大魏边界的时候,只要正在和大魏作战时机也允许,也会带走不少青壮充作送死的卒子。

    今日他们奉命去奇袭柔然人前军的营地,将柔然人杀死了不少,但还是有一群柔然人在把这些替死鬼推了出去断后了以后,想法子给跑了的。

    柔然主力骑兵都是一人三马,跑了很难再追上,但那些留下来的人却不然。

    各军为了争夺军功,这些人也是照杀不误的。跑走的柔然人不一定追的回来,这些剩下来的就是实打实的军功。他们都是些衣衫褴褛,手中只拿着短枪棍棒的惶恐之人,比骑□□湛的柔然士兵好宰多了,不一会儿,“死营”的炮灰们就成了各军马背上挂着的“军功”。

    此时人人都在强夺军功,上千骑士杀声震天动地,空中羽箭来去,犹如飞蝗,一干被抛下的步兵仓皇逃窜,天际布满红霞,军帐里魏军飞骑奔驰,狰狞的面目隐约可见。

    花木兰也是第一次对上柔然传说中的“死营”,见这些人与其说是战士,不如说是一群难民更为合适,虽也有身高体壮武勇过人的,但连像样的铠甲和武器都没有,再武勇也很难拼出一条活路。

    她的伙伴们想法子从其他袍泽那里截下了一群柔然炮灰,再驱赶着他们到了她这边,就是想以包围之势将他们全部歼灭的。谁料花木兰马上横戈,指着南方让他们朝魏境的方向逃,居然将轻轻他们放了过去。

    虽然最终逃掉的机会也是希望渺茫,但这些人死里逃生,各个都是大喜过望,一下子就四散而逃。

    这时候还准备守株待兔的伙伴们见兔子被花木兰放走了,比柔然人逃走了还气,花木兰这位新的火长是个老兵,脾气极为火爆,当即就驱马上前,恨不得把花木兰也挑于马下。

    结果花木兰不但没有愧疚之意,居然下了马表示自己不会再去追击了。

    花木兰最让人可恨的地方是,她虽然不去惹别人,但别人惹到她头上来,不管是她有理还是无理,绝不会让自己吃亏。

    军中禁止同室操戈,她这些新的火伴又打不过她,除了咬牙切齿骂她几句再朝她头脸吐几口唾沫,也没有什么其他法子。

    但冷遇和白眼总是难免,谁都不喜欢花木兰这种在他们看起来简直脑子有癔症的家伙。火长往往负责火头社开灶做饭之事,他有意刁难,花木兰就连吃上热食也成了难事。就算是好好的粥饭,到她手上时,里面也常飘着浓痰灰土一样的东西,倒尽了胃口.

    “听说你前几天放跑了柔然人,军功都去了七十?”也被分到了右军主军的胡力浑得知了花木兰这一阵子的窘迫,揣着晚上剩下的胡饼偷偷去找花木兰。

    在花木兰心里,这些在新兵营里的火伴们才是真正的“生死之交”,那些帐篷里鼾声如雷、因为一些龃龉就做出恶劣行径报复的家伙们,充其量不过是想利用她天生的神力获得军功的蠢物。

    “哪里是柔然人,是被充入死营的魏人。你不知道,我放跑的那群人里还有不少是孩子,嘴上连绒毛都没有呢。”

    花木兰嚼起了胡力浑送来的胡饼,因为没有热汤泡开,胡饼甚是难以下咽,噎的她直翻白眼。

    “说人家嘴上没毛,你嘴上不也没长!”

    花木兰心虚的拿胡饼盖住自己的人中位置做掩饰。

    虽说他们鲜卑人不像汉人那样到了而立之年就开始蓄须,可是若是这么长时间都不长出胡子来也实在是不好解释。还好随着她迅速的劲瘦下来,她居然隐隐约约有了点喉结一样的东西,否则真是难混。

    胡力浑见花木兰居然还有心继续吃食,叹了口气。

    “这样可不行,各队的火长负责记录军功、分发军粮,你现在和他闹到连饭都吃不上,还是这种理亏的理由,只能硬撑了。找了你们那队的百夫长说过没有?”

    “说这个做什么。没军功就没军功呗。”花木兰知道自己是女人,一切都是虚妄,对军功也不是很看重。大魏论功行赏几年都轮不到一次,她根本就不把军功放在心里。

    从她从军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不成亲、没封地、不生子的准备。所有可能用到军户籍册的行为都可能让她暴露出自己是女子身份的真相。

    她如今倒现在都没有癸水,怕是也没有生孩子的命,既然什么都没有,又何苦为这些身外之物拼的头破血流。

    她戴不了高冠,也不愿去争荣宠。她生长在怀朔,知道北方六镇为了保护南方,是如何为了将家中的男人们一个个送上战场。以前都是男人们替女人拼命,如今也换她来守一次男人,并没有什么难过的。

    尽忠职守,生死于斯就是。

    “就算不争军功,饭总是要吃的吧?我说这个将军也是有病,有意要用你,非要把你丢到这种各个都是人渣的火里给你下马威。汉人说什么来着,那个啥,要拼命也得为好主子拼命那个……”

    “士为知己者死。”

    “是是是,就是这句,他还没突贵能打呢,冲什么大头啊!”

    花木兰笑笑没说话。

    对于政治、权谋这些东西,她是一窍不通,也不想懂的。

    她是来当兵的,行军打仗就是了。在哪个将军手下,无非就是有饭吃没饭吃,吃的好些吃的差些的区别。

    “你别老傻笑啊!阿单火长要知道你现在混到连饭都吃不上的份儿上,该不知道多难过呢!”胡力浑见胡饼吃完了花木兰还在摸肚子,就知道他没吃饱。

    军中消耗大,一个成年汉子一餐吃三四五个胡饼都是寻常,一个胡饼能顶什么!

    他想起以前的火长总是想法子把胡饼做的厚厚的,偶尔里面还夹些肉末之类别的营没有的东西,他就忍不住悲从中来。

    花木兰听到胡力浑说起了阿单志奇,心中升起一股悲凉,一时间,胡力浑似乎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两人沉入了静寂之中。

    “这个火反正是不能待了……”花木兰知道过去的火伴们都在担心着她,想了想,摆出心里有数的样子和他说道:“我知道该怎么离开这个副将的手下,再等半个月,我尽全力换个能吃饱饭的营帐便是。”

    “你要参加右军的比武?”

    “嗯。我必须得去。”

    她可是被阿单志奇羡慕的“不普通”之人,怎么能沦落到要吃一碗吐过浓痰的饭食!

    还有这将军,既要用她,又怕她做了亲兵抢了他的军功,简直卑鄙至极。这种人品德行,想要她花木兰饿着肚子卖命,她干,她家中的老父知道了也会打断她的腿1

    既然如此,她还留手做什么!

    半个月后,右军的军中大比武。

    这比武分为三场,第一轮比力气,校场中石锁分为四等,谁能举起第一等时间最长的,谁便是第一场的“冠军”。

    第二场是骑射,分为定射和移射两种,定射中成绩最好的十人,会去射天上被放飞的系了红绳的鸽子,最后谁射下的多,谁就是第二场的“冠军”。

    骑射后的第三场是马战,兵器不限,不决生死。三场中只要有两场获胜,便是“冠军”,可向右军的镇军将军要求擢升,提高自己的待遇。

    右军的大比武先锋营“虎贲”并不参加,但虎贲里的勇士却大多数来自于大比武的“冠军”,是以只要有能力,人人都摩拳擦掌等着这时候露脸。

    花木兰比武的目的很单纯,但正因为这个目的很单纯,所以她才更不能输。

    她虽然不在意军功,却不愿意看别人脸色。她阿爷叫她不要出格,可在这军中,她若不出格,根本就活不下去!.

    “嗬啊!”花木兰等所有人都放下石锁,稍等了片刻,也将手中的石锁丢了下去。只是她虽也想做出气喘吁吁、面红耳赤的样子,无奈她晒得皮肤黝黑,举这么轻的东西也憋不出什么气来,想脸红也是白搭。

    至于气喘吁吁,她头上脸上一点汗都没有,那样未免太做作,她只能顺其自然了。

    有时候,会藏拙也是一门本事。

    很可惜的事,这种本事,她阿爷还没教她,她就已经从军了。

    “那个举石锁好似举鹅毛一般的,就是怀朔来的花木兰?”掩饰了样貌藏在镇军将军夏鸿之后的素和君轻声问他。

    “是。他会来参加大比,本将军也很奇怪。之前他都从未参与过,只是在突贵手下混着日子。本将军又不愿逼他,这样的人才总有些脾性,想不到他竟是自己想通了。”

    “无论如何,这是好事。若花木兰果真是举世无双的勇士,夏将军为国发掘将才有功,下官定会禀告陛下将军的高德。”

    “不敢,只是不忍明珠蒙尘罢了。”

    第二场,骑射。

    花木兰有些可惜的看着那个传说中的“狄美人”挑衅的看着自己,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的长处在于射程远、力道大,却不是连射。就算她要连射,她的弓也承受不住。这狄叶飞居然不知道在哪里学了一门“连珠箭”的本事,这第二场骑射他拿了下来,也算是实至名归。

    这么厉害的美人,真的是女的吗?

    花木兰好奇的扫了扫狄叶飞的胸前,没看见什么凸起。

    只是再看了看他的嘴唇和咽喉,也没看见胡子和喉结啊!

    算了算了,不能再看了,这“狄美人”的眼神都从挑衅变成怒视了。

    再看下去,第三场怕要变成恶斗。

    花木兰拿了第一场的“冠军”,狄叶飞则是第二场的。两人都有一“冠”在手,自然要争夺第三场的“马战”。

    狄叶飞用的是祖传的双戟,花木兰拿着一把战场中捡来的普通长枪,这在兵器上谁更有利,一望便知。

    只是狄叶飞也曾听过花木兰的名头,却不会轻敌。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和花木兰你来我往,过了几个回合。狄叶飞双戟上下翻飞,花木兰立枪急刺搅出一片枪影。

    校场上叫好声击掌声不绝于耳,这些为官的将士不乏出身武将军户世家,这有没有真本事还是看的出来的。

    狄叶飞虽然长相姣好似妇人,确实不折不扣的男儿,无论是体力还是臂力都是一时杰出之选,只可惜,他遇到了长相不分雌雄,不折不扣女儿身,却天生神力当世无双的花木兰。

    花木兰比了一天腹中早就雷鸣如鼓,她早上没有吃东西,只喝了点水,又举锁又射箭,现在还要打架,恨不得快点分出胜负找胡力浑他们要东西去吃。

    她虽是女人,但对着狄叶飞这张脸也是揍不下去,所以才忍住不敢出手,生怕打的美人鼻青脸肿,饭是吃上嘴了,以后出门倒要被同军之人套上麻袋拖走暴打,只是又不伤人又能赢的法子太少,所以她只能一边在手中纠缠,一边忍着胃中的烧灼苦苦思索该怎么办。

    刹那间,狄叶飞突然露出了一个破绽,这破绽原本是想骗花木兰举枪上挑,他有两把短戟,左手那把正是杀招,只要她上了当,便要架住她的咽喉。

    这一招不知骗了多少柔然人死于他的马下,狄叶飞见花木兰果然中计,抖枪向自己面部刺来,心中不由得一喜,准备祭出压箱底的功夫……

    花木兰身体意识极快,比她思想还要快的做出了抓住破绽的反射动作,只是她牢牢记着不能毁了狄美人的面容,所以枪抬了出去,心里大叫一声“坏了”,变刺为横,用了五分力气,横着向着狄叶飞的胸前一拍!

    啪!

    咚!

    花木兰力气何等大,她没刺狄叶飞面门的破绽,反倒往下去拍人家的胸前,引得旁边一群将士大骂“卑鄙”、“无耻”、“不要脸”之类。她也是拍出去才想到军中有传言这狄美人是替父从军的女人,拿枪拍人胸前确实有些下流,可是她已经出手,再想收回也难。

    狄叶飞左手的戟刚刚举到一半,迎面一股大力撞到他的武器上,那力道传遍他的左半边身子,将他拍的直接飞出马去,重重地摔到马下,发出好大的一声声响。

    “你果然厉害……我这家传的绝技,你居然看穿了……”他只觉得左手已经被震得完全失去了知觉,左半边身子也是动都不能动了。

    这花木兰以力破巧,实在是可怕。

    ‘咦,他在说什么啊?’

    花木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管怎么说,没伤了这姐妹的脸,也没毁了他的胸。只是磕飞了武器,灰头土脸了一点,也是万幸。’

    花木兰想到这里,高高兴兴的下了马,俯□子去扶这位军中的“女神”。

    在许多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花木兰轻松的拉起了地上的狄叶飞,好心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抱歉……”

    花木兰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你这次失利,两个月后还有大比可以参加……”

    “可我这肚子,实在是熬不得两个月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花木兰力气何等大,她没刺狄叶飞面门的破绽,反倒往下去拍人家的胸前,引得旁边一群将士大骂“卑鄙”、“无耻”、“不要脸”之类。

    士兵甲:袭胸!犯规!

    士兵乙:他一定是想事后检查狄美人的胸部,无耻!

    士兵丙:老子也好想这么干!

    花木兰:!!!他也不知道戳我胸多少次了好嘛!

第二个伙伴(六)

    花木兰得了大比武的二冠,没有要求升官发财,只是希望能去个伙食好点、能吃饱肚子再上战场的火里拼命,可以说彻底打了他那火火长的脸。

    军中并不是一个平等友爱的地方,即使是新兵之间,也因力量、地位、出身等有着阶级之分。左右中三军的正军也不乏这种情形。

    杂胡、鲜卑、汉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右军龙蛇混杂,什么族的人都有,情况更是盘综错节。能当上火长的,不是身后靠着大族,就是拳头下面真有本事。

    花木兰很不幸的跟了一个在军中“镀金”的鲜卑贵族将领,一切向“军功”看齐,有这样的将领,底下的兵便也都是这样,花木兰这么一个异类,混到连饱饭都吃不上,也属正常。

    只是军中的将军们这样的毕竟是多数,略使点手段弹压下面的新人也是司空见惯,即使夏鸿从花木兰的话里听出了她的不甘和恼怒,也不可以破坏军中的“潜规则”,所以他听到了“冠军”的请求后,并没有表现出恼火的样子,只是笑了笑,点了一个将军出来。

    “王猛将军。”

    “末将在!”

    王将军见镇军将军此时点他,心中便知道了他的想法。

    “这花木兰说他胃口大得很,我想想看,右军中除了你这‘老好人’,大概没有哪个将军能敞开来让底下的人吃个饱了。我把花木兰调到你手下做个亲兵可好?”

    王将军如今是六品的护军将军,军功三转,可以拥有八个亲兵。照理说他应该允了,但他想了想,说出了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的话来。

    “花木兰军功也够晋升了吧?将军大人,这花木兰有这般的武勇,在我身边做一个护卫周全的亲兵实在是委屈……”

    不委屈不委屈!

    花木兰在心里叫翻了天。

    亲兵好啊,伙食好、待遇佳,而且只要护卫好主将就行了,其他都不用管!

    无奈王将军听不到她的心声,继续说道:“我手下还有一个九品裨将军的位置,可领五个百人队。原本想着留下来擢升新兵种武勇之人,如今看来,这花木兰做裨将军也是合适。”

    九品裨将军虽然分位不高,也没什么俸禄,可毕竟是实打实管着五百人的小将领。裨将也是“将”,哪怕不如杂号将军,这官位也要上报朝廷,正式下达官书认命的。

    这一下子,无数人对花木兰嫉妒了起来,狄叶飞更是失落的恨不得把脸埋到沙里。

    是个男人都有领兵出阵,杀敌立功的梦想,狄叶飞知道以自己的出身和外表,只有爬到高处、有忠心耿耿的亲兵副将护庇才不会让人看轻,对那个位子也愈发渴望。

    只是毕竟是他技不如人,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输了虽然失落,却没有多少怨恨。

    镇国将军也没想到王猛对花木兰这么上心。他一直认为花木兰就是个将才,做不了帅才,见识和野心都不足,所以只是想让他做一员猛将、大将而已。

    但王猛一开始让他带兵,那是真觉得他有可以领军的才能。

    王猛祖上也是诗书传家的汉人,虽然没落成了军户,但在右军里也算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异类,更兼具看人奇准。要不是自己当年救过他一命,他又是从右军中开始冒头的,怕是早就被军师要去了中军。

    想到这里,镇军将军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花木兰……”

    “启禀将军大人,标下不敢领此官职!”花木兰单膝下跪,顶着背后火辣辣的视线认真解释道:“在下入军不到一年,人微言轻,更无领军之能。兵者,大事也。标下愿从亲兵做起,等学会了王将军的本事,再去领军也不迟。”

    开什么玩笑!领五百个人?

    跟着她这种不敢多要军功的将领,怕是连饭都吃不饱吧?

    “看样子,花木兰还是没什么上进的心思。”打扮成夏鸿亲兵样子的素和君在他身后小声说道:“不过这样也好,他若成了裨将军,我倒不好混到他身边去了。请您先依了他的想法,让他从王将军底下的火长做起,再把我塞进去。”

    夏鸿得了此地白鹭首领的请求,心里也有了数,当下面色一沉,低声喝道:

    “军中任命,岂有你想要就要,想不要就要?花木兰,你既然不想做裨将军,那也不必从亲兵做起了。你参加比武是担心吃不饱饭是吧?那我就准了你的心愿,你去王将军手下,做个火长吧!”

    火长管全火发下来的军粮和物资分配,也管做饭的事。新兵营里的火长是要自己做饭的,而进了正营的火长则由军中统一的火头做饭,他只负责分领。当然,到了行军时,或者为了改善伙食,火长还是要解决安营设灶的事情。

    镇军将军直言花木兰就是个“饭桶”,引得四周之人哄然而笑。更有幸灾乐祸的当下就小声胡言乱语的嘲讽了起来。

    在鲜卑人为主的军中,“男儿何不带吴钩”才是常事。你辞了带兵的位置,反倒会让人看不起,不会说你是谦虚谨慎。

    王猛也没想到花木兰竟是这样的选择,除了叹气惋惜,也只能领了任命。

    他对花木兰是极为欣赏,曾经为了他的性命把自己吹毛短发的利器“乌金匕”都送了出去。更可贵的是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对什么人说过,他也乐于做一个不为人知的“伯乐”。

    他看着她,是因为他从花木兰的行为举止中看到了她和其他士兵不一样的东西。

    悲悯、淡泊、冷静。

    这才是一个负责的将领该有的品质。

    因为这一点惜才之心而结下的善缘,让活下来的花木兰说动了突贵率军冒着极大的危险回军救了他一命,这也算是还了因果。

    而此时花木兰终是到了他的帐下,可以说一饮一啄,全是天意。

    众人有惋惜的、有不解的、有骂花木兰猪油懵了心的,说什么的都有,但花木兰原本参加大比就是为了能吃饱饭,现在目的已经达成,待遇更好的亲兵虽然做不成,也算是差强人意,能吃饱饭了。

    事后,狄叶飞去找过花木兰。

    “你到底是怎么看穿我那招的?”

    他一直觉得自己这救命招数练得极为纯属,就算是军中宿将来了,也不一定能够看清。

    ……

    花木兰眨了眨眼。

    她和他打了几十个回合,她都不清楚他说的是哪一招。

    在她看来,他的招都差不多,所谓看穿不看穿……

    亲,反正招来就挡就是了,要看穿做什么啊!

    “……我……就这么……”花木兰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是如何打的。

    这根本就是无法用言语解释的话啊。

    “你不用说了……”狄叶飞露出了深受打击的表情。

    他的招式居然浅薄到根本不用看穿,对她来说就称不上什么隐蔽杀招的地步吗?

    这花木兰还知道给他留些面子,他又怎么会是不识趣之人!

    “咦?是你先问我的。”花木兰也很无辜。

    他这么把她拦下来就问了这么句话,她已经绞尽脑汁在想自己究竟挡了什么了不起的一招了,结果她还没想完,这位狄美人就说她不用说了。

    花木兰好奇的看看这位军中美人的脸,心里怀疑她的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但有一种美总是会转移别人的注意力,渐渐的她的心思就偏到其他地方去了。

    他的皮肤还是这么白。皮肤看起来虽然有些粗糙,却没像她一样都快裂开了。

    话说回来,在漠北这种风和刀子都没有什么区别的地方,他到底是怎么保护自己的皮肤的啊?

    她虽然不在意相貌什么的,可是每天早上洗脸都脸疼这种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

    在外人眼里,花木兰和狄叶飞正在“深情的对视”。

    而这个外人,正是扬首窥伺的“白鹭先生”素和君。

    此时他正躲在一处营帐之后,好奇的看着这两个人的动静。

    难道说,这花木兰不好女色,不好名利,好这一口?

    也不对啊,他也打探了不少消息,没听说之前他那一火有什么不对的。

    还是说,只有狄叶飞这样的天生“尤物”才能吸引他的注意?

    那就完蛋了。

    像狄叶飞这样面容姣好似女子的男人,还兼具异域风情的,怕是整个大魏都找不到几个。

    他要不是来了军中,又出生在那种小地方,怕是早就被平城的达官贵族想法子弄走了。

    就算花木兰爱的是这种美男子,他总不能叫陛下去那些贵族人家,要别人家养的、姿色绝好的胡族男宠吧?

    素和君心中有些不太相信花木兰这样的人会爱男人,所以静观其变,只在后面默默观察。

    就如花木兰在打量手下败将狄叶飞的身材相貌皮肤姿容一般,狄叶飞也在打量着这个打败了他的男人。

    身高不过七尺,算不得高大。

    相貌平平,眉毛也寡淡,只有一双眼睛算得上明亮有神,倒衬的这张脸有了光彩起来。

    肩膀不宽,胸肌……应该也是练的有些结实的。

    总体来说,这根本就不像是会有那种神力的人!

    他的力气到底从哪里来的?

    从骨头里吗?

    等狄叶飞注意到花木兰的手指和虎口,更是吃了一惊!

    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和手臂,微微抱拳向花木兰请求道:

    “在下能否请您……让我看看您的手掌?”

    “你看这个做什么?”花木兰毕竟还是女人,见他要看自己的手,不免有些心虚。更主要的是,她从小练习骑射,手上并不好看,和这样的“美人儿”一比,简直成了土狗瓦鸡一般的人物。

    可怜可怜她那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的心肝吧。

    “这很重要,请您务必给我看一看!”狄叶飞一副不达到目的不罢休的表情。

    ‘其实,你已经被人宠坏了而不自知吧。’

    花木兰在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只要长得好,男人都能吃香啊。

    她摊开手掌,把满是茧子的右手递了过去。

    “请看吧。”

    狄叶飞当下也不客气,抓着花木兰的手掌就看了起来。

    花木兰的手并不难看,相反,他手指细长,指节比绝大多数男人的指节都要秀气,若不是那些厚茧和硬皮,想来也是一双可以称得上“径直”的双手。

    狄叶飞从小练习短戟和长枪,自然知道练完棍棒后的茧子分布在哪里。他摸了摸她的虎口和掌心、小指各处,震惊的无以复加:

    “你……您以前居然不是用枪的?”

    这些茧子都是新茧,看时候,最多不会超过一年!

    一个用枪不到一年的新人居然轻易看穿了他的杀招,更将他败于马下?!

    “啊,我阿爷教倒是教过……”

    那时候她是女儿家,她阿爷教她更多的是骑射。女儿家用枪棒未免太过难看,花母和花家大姐都反对她弄出一手厚茧子,所以她只大概学了个基本的枪法,没有日日勤加练习。

    “说来惭愧,我的刀法和枪术,还都是军中入门的那些粗浅招式,只是胜在熟练罢了,断不能和你们这些家学渊源的人家相比。至于家传……我阿爷也不过是个资质平平的较为,能教我的也有限。”

    换句话说,大概有家传的绝技,但她父亲当年资质不好,学残了。

    狄叶飞松开她的手,失魂落魄地倒退了几步。

    ‘这世上真有这种生而知之之人,他竟只学了些粗浅功夫,就能大败我去。可笑我还说日后再多加努力,日后必大败与他。难道我是往前跑的,他难道就用爬不成?等他得了一两门好的枪法刀术,我真是拍马也难及了!’

    狄叶飞神色复杂地看了花木兰一眼,突然上前抱了她一下。

    “感谢阁下让我知道什么是人上有人,天外有天!我今后不会再这般混混沌沌,急功近利,有阁下这样的人在,若我还不努力,岂不是更无出头之日?”

    他松开花木兰,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低吼了起来。

    “下一次,我必要站在那冠军台上!”

    “哈,哈哈,那啥……”

    花木兰被他一惊一乍彻底搞懵了。

    “我相信你成的。”

    右军新兵好手虽多,但他还是有不少实力的。

    这话倒不是敷衍。

    “蒙你吉言了!”

    狄叶飞道过谢,大踏步地向远处而去。

    ……

    花木兰看着狄叶飞“曼妙”的背影,纳闷地摸了摸脑袋。

    “……他到底是来干啥的?”

    管他呢!

    他站到那台子上,又管不了她吃饭的事!

    只是片刻,花木兰又开心了起来.

    两人离开后不久,躲在遮蔽物后看了个大概的素和君蹙着眉头走了出来。

    这情况看起来,怎么像是“郎有情,妾无意”?

    看起来倒像是狄叶飞看上了花木兰,有意攀谈,花木兰是个愣头小子,完全看不出对方的示好。

    这手也拉过了,抱也抱过了(大雾),怎么还是只会傻笑啊?

    ……这到底算不算有用的情报,能不能为他所用?

    这位老练的暗探头子在心里盘算了起来。

    要不然,想法子让这狄叶飞也去花木兰身边,等花木兰和他两情相悦,说不定还能设法为之?

    ***

    两个月后,狄叶飞果然力压黑白二营,成为新的“冠军”,进了右军的正军大营。

    此时花木兰早已高升。右军和新兵营不同,若说在黑白营里你还可以放水不计军功,或者将军功另送他人,在王将军这里,他甚至专门分了一队人专门记录军功,防止在战场上出现扯皮的情况。

    花木兰先是火长,而后她这一火的军功都像是登天梯一般的飞快上涨,各个都成了百夫长,只是因为习惯了,花木兰中午还是和他们在一起同食,俨然过去同为火伴一般。

    先前同火的素和君用的是军中普通兵卒少见的槊,他的来历也从未宣扬过,不过军中有传言他是来自武川素和氏族的子弟,能用的起铁槊,家中一定是鼎盛的家境。

    这让花木兰这一火很少被人排挤。武川镇是大魏六镇里最团结的一处军镇,往往武川点兵,从者如云,在军中,武川来的新兵也很容易冒头。

    慢慢的,百夫长变成裨将军,再升成杂号将军,花木兰手下也带了上千人,有了“虎威”的威名。

    只是更大的危机又在到来。

    天渐渐热了,厚厚的冬衣穿不住了。军中每半年可以回家探亲一次,可她怕露馅不敢回去,这春秋的衣服和夏衣就要自己去准备了。

    就算她到最近的城镇里去买成衣,总还是要量体试衣的,更何况还不一定就有成衣可买。再加上天热以后操练完毕不免要洗脸擦身,她如今还没有单独一帐,也没那个资格要求单独一帐。

    就连王将军,虽然单独分得一帐,但还是有四个亲兵同住的。

    ……

    只有快点往上爬了,等再升上一转的军功,她便可要求两将同居一帐。

    在一个人面前掩饰,总比四个人更容易。

    等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待遇,却赫然发现新室友居然是已经被先锋军预定了位置、早就崭露头角的狄叶飞?

    “你怎么会和我一帐?我和你可不同营!”

    花木兰有些紧张又有些好奇。

    若狄叶飞真如传闻所说是个女人,那她倒可以放心了。

    “这里还可以……”狄叶飞看到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营帐,心里也有些期待地看向花木兰。“我被先锋军踢出来啦。”

    他咧开嘴笑了起来,明明是个粗鲁的动作,却因为他的容貌而显得格外率真。

    “同帐的那些家伙想占我便宜,被我捏爆了眼珠子。”

    ……

    花木兰觉得眼睛有些痛。

    “啊……那你不怕我?”

    花木兰磕磕巴巴地说了起来。

    “王将军说我反正也打不过你,若是你真想做什么,我也只能认了。”狄叶飞一提到这个就黑了脸。“我相信你不是这种人。能练到这般武艺的,怎么可能是一个一天到晚脑子里只想着这种事的下流货色!”

    他看着还有些回不过神的花木兰,挑了挑眉道:

    “怎么,难道你是?”

    “当然不是!”

    她狂摇着头,突然觉得这狄叶飞和她一帐也不错。

    “我不会偷看你换衣服、洗澡、擦身,也不会摸你碰你。当然,为了避嫌,我若要换衣服擦身子,也会避开你。我不会要求和你同睡一处,我们虽然一帐,你管好你自己的事,我管我的,这样如何?”

    “你要避开我干嘛?你洗澡换衣还是自便吧。你不会真以为我和别人传闻中那样,是个女儿家替父从军吧?”狄叶飞好笑的直接扒开衣襟。“你看,我真是个男人。”

    狄叶飞白皙平坦的胸部很难说服别人他是个女人。就算花木兰最近隐隐觉得自己那原本就不怎么明显的胸部有朝越来越结实的方向发展,但毕竟还是微微隆起的。

    这狄叶飞真的只有胸肌,上半身的曲线也是刚硬而非柔美的。

    花木兰被狄叶飞的“豪爽”弄的有些傻眼。

    “哦哦,我这不是怕你多想嘛……”

    “那就这么说定了。”狄叶飞不以为意的掩上衣襟,将自己的东西丢到帐篷的右边。“以后我们就同居一室了,希望我们都能早点习惯。”

    他脱下甲胄,没有形象的瘫在了羊毛毡做成的地垫上。

    “好久没有睡踏实了。有你这样能打的室友在一起,我也能睡得放心。”

    他愿意来这里,就是冲着王将军一句“花木兰不会让人在眼皮子下面碰到你的”。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狄叶飞可能是睡踏实了,花木兰却一直没有办法好好的入睡。

    又是一夜。

    花木兰猛然坐起,掀开帘子出了门,追上了两个从帐外窥探的小兵。

    真是见了鬼了!居然大半夜来偷看他们睡觉!

    弄的久了,她是女子身份的事情有可能被狄叶飞给暴露出去!

    花木兰一拳一个,揍得他们眼冒金星,这才将他们丢在地上,恶狠狠地厉声道:“今日是揍你们一顿,下次再半夜偷偷想要进来,我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吾好梦中杀人!’”

    “是是是是是!”

    花木兰解决了两个色胆包天的家伙,再回营中,狄叶飞已经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脸愤怒的他。

    “多谢,虽然对我没什么影响,但是半夜突然有人摸上来毛手毛脚,也是怪烦人的。”

    “你以前都这么过的?”花木兰简直无法置信。

    “每天如此……”狄叶飞表情平淡的翻了身,“夜夜如此。”

    花木兰有些神魂恍惚的进了被褥中,一夜都没睡。

    她在想若是她在军中被发现是个女人,是会像狄叶飞这样,别人扒了衣服发现真是个男人就停手,还是会继续下去。

    若是继续下去,以她的武力,怕是自己要弄出人命……

    天亮了,她摇了摇头,把所有的想法摔出脑袋。

    她长得这般普通,做男人不英俊,做女人不美貌,谁会打她的注意?

    但不可否认的,从此之后,花木兰对狄叶飞的态度越来越好了。

    这是一种“同病相怜”、“心心相惜”的复杂感情。

    一方面,花木兰总觉得这位狄叶飞替她挡了刀,站在他身边,就算她是个真女人也没人看得出,全看他去了。

    二来,这同火吃饭、同帐居住的袍泽人品心性都不错,还很爱干净,让她远离了打呼噜磨牙脚臭等各种来自猪队友的困扰

    三来,是同情。长成这样,是男是女都是一种悲剧又是一种幸运,只要有可以保护自己的力量,这便是极大的优势;可若连保护自己的能力没有,那就只有是悲剧了。

    等仗打完,若是他没混的出人头地,怕是会有更可怕的结局在等着他。

    听说有些达官贵族可不管美人是男是女。

    ***

    天子的圣旨到了军中,左右军和中军都被点了随军一起御驾亲征。

    右军的花木兰却一直不愿去中军效忠,他谢绝了其他将军的招揽,其他人也不好冒着得罪夏鸿和这位将才的风险去强迫于他。

    虽然花木兰英勇善战,但却不好战,这也成了夏鸿最头痛的问题。

    要跟在魏帝身边作战,这种被动的状态是会惹恼君王的。

    “陛下,以臣的观察,这花木兰确实是一位心性淡泊、个性单纯之人。”白鹭素和君在信中写的非常明白。“他确实不好名利,也对荣誉、恩及家人等不敢兴趣。但臣在他身边数月,发现他对轻车将军狄叶飞的感情非同一般,可从这方面下手。”

    “但凡有情人之间,大多如胶似漆,希望能够并肩而立。若狄叶飞一步登天,花木兰为了能够配得上这位军中‘密友’,想来也会改变想法,努力追赶。”

    素和君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正不正确,但他觉得这法子没什么风险,也不费事,可以一试。

    另一边,狄叶飞也被自己越来越奇怪的心态折磨的惶惶不可天日。

    有一次,他看到花木兰奋力搏杀、满身是血的样子,甚至在沙场这种众目睽睽的地方竖起了帐篷,惶恐的差点被柔然人斩于马下,还是花木兰替他解的围。

    他不怕死,却怕变成别人嘴里那种怪物。

    若是那样,还不如死了!

    这时候,中军和右军的镇军将军都派人点了他,告诉了他一个调令。

    一个他无法拒绝、满心雀跃的调令。

    “你要走了?”花木兰有些难过的看着狄叶飞。

    他走了以后,就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室友”了。

    “……唔。”狄叶飞收着东西的手一顿。“陛下马上就要行幸黑山,军中调了十位武艺高强品貌端正之人充作陛下的近身宿卫,方便陛下随时询问黑山的军情。”

    他舔了舔唇,有些不敢去看花木兰的眼睛。

    “蒙夏将军看重,右军中,是我被点了去。”

    虽说是十人,但有六个都是从中军去的。毕竟中军才是一军的精锐。左军有不少鲜卑贵族之后,所以左军也有三人。到了右军这,也许是夏将军觉得他长得算是最“品貌端正”的,也许还有什么其他原因,便点了他去。

    他心中想要建功立业的想法太过强烈,而且又有各种可怕的先兆在前面,让他只想早点离开这里。

    如此一来,日后再见,还能留个旧日情面。

    花木兰没有想太多。她知道这位火伴有多么渴望出人头地,让所有笑话他“不男不女”的人心中惧怕后悔。

    更何况大可汗的帐下戒备森严,晚上再偷偷摸摸来找“艳遇”的人肯定没这里这么多。

    所以她虽有些遗憾,还是好心的也帮他收拾起东西。

    “这是好事,我恭喜你。来来来,我记得你破了几件衣服?趁还没走,我给你缝缝。”

    花木兰取出针线,热心的让狄叶飞去拿破衣服。

    素和君正准备喊花木兰去吃饭,一掀帐篷也是一愣。

    狄叶飞满脸哀伤的坐在垫子上,花木兰低着头,温柔的为他穿针引线。

    屋子里的气氛太过诡异,素和君一边心中暗暗窃喜自己的建议一定是会成了,一边悄悄的退出营帐。

    多动人的气氛啊!

    花木兰一定会努力鞭策自己,憋足了劲自己往陛□边挤的!

    狄叶飞走了,留下了右军中的一段传说,和每日里被无数人安慰的花木兰。

    虽然狄叶飞走了有些舍不得啦,但终于可以一个人睡一个帐篷了,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花木兰在软塌上快活的滚来滚去。

    晚上再也没有人会偷溜进来,白天再也不会被人横眉怒视了。

    反正在同袍眼里,大家都是“失恋”的同道之人,似乎连关系比以前更为亲密。

    啊!

    连春梦都不做了!

    果然是被天天光着身子到处找衣服的狄叶飞刺激的!

    只是偶尔晚上有人经过练箭的小校场,也能听到花木兰唱上一曲鲜卑人常唱的长歌。

    “水往低处流,鸟往高处飞。

    男子生而战,女子生而织。

    勇士朝前望,乌鸦往下看。

    既已生为人,终有死亡日。”

    ***

    半年后,花木兰依然还在右军快乐地奋斗着,没事和同袍喝喝小酒,练练骑射,虽打的柔然人丢盔弃甲,但斗志还是没见一点提升。

    ‘说好的一定会去追赶他呢!’素和君心中泪流满面的跪在面色不好的魏帝拓跋焘面前,恨不得跑到右军去使劲摇醒花木兰。

    狄叶飞现在都已经升任到羽林将了哇!

    拓跋焘看着一脸委屈的素和君,状似不经意的摸了摸剑柄。

    ‘坑爹了!这下怎么和皇帝交代!”

    素和君头都不敢抬起。

    说好的戏本根本就不是这样唱的哇!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若干年后。

    已经升成白鹭头领的素和君:(好奇)咦?花木兰被传成怪物了,还被家人逼婚?

    屁颠屁颠的找拓跋焘告状去ING……

第44章 旧友来访

    在外人看来,贺穆兰似乎是对着骑着白马而来的英俊将军看傻了眼,直勾勾的连眼神都收不回来。

    而在花父的眼里,这情况是被解读成这样的:

    ——前方高能警报!前方高能警报!

    能让他家女儿看直了眼的男人在有生之年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

    阿单卓则是:“啊我的天啊这阿姨长这样还想女扮男装是把天底下的人都当瞎子吗?长成这般明眸皓齿美目盼兮的容貌还装什么男人啊!”

    贺光不确定狄叶飞认不认识他,这位将军在五年前就已经调往西北震慑西境各族了,西域诸族都是叛附不定的,有这位手段狠辣的大将在,边关才得安宁。

    而他自己五年前,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

    贺穆兰突然拾回花木兰的记忆只是一瞬间,但在她的那段奇妙记忆里,狄叶飞几乎就是刚刚才和她分别的友人。

    在花木兰的记忆里,这狄叶飞就是一个偶尔会炸毛挑起来的傲娇少女,有着旁人无法看到的脆弱和孤寂。

    很长一段时间,花木兰是把他当做姐妹看的。

    自他们分开后,狄叶飞进了魏帝的宿卫营。由于他容貌姣好,武艺过人,一次偶然的机会下获得了崔浩的赏识(司徒崔浩据说年轻时也是美若妇人),便成了贴身保卫魏帝的宿卫之一。

    花木兰后来还见过他许多次。

    她是右军的护军,负责保护右军和陛下的羽林军安全,根据战场的情况断后或支援。拓跋焘是个喜欢御驾亲征,拼杀在第一线的身先士卒之君,为了保护他的安全,花木兰也在后来的日子里多次险象环生。好在吉人自有天相,都有惊无险的撑了过去。

    所以能让她见到狄叶飞的时候,大多数都是他狼狈的时候。

    因为需要让右军的护卫军前来救援,那陛□边的情形一定是十分紧急了。而作为陛□边的宿卫军,他自然也是被敌人围的狼狈不堪。

    花木兰在那年大败柔然的时候混了个六品的将军当当,虎威的“杂号”也就一直在她的头上再也没有摘下,即使花木兰后来升任了五品的主将,依旧都是“虎威将军”的官号。

    但她这位军中的旧日好友,却是因为多次舍生忘死相救皇帝而一步步高升,做到第五品的羽林中郎将,成了他这个出身的胡人里最大的奇迹。

    他甚至不是鲜卑人,更不是汉人的高门子弟。

    后来花木兰对他的记忆就模模糊糊了,中间似乎请她去喝过喜酒,又好像婚事没了,再后来花木兰有过几次九死一生的时候,也是这位昔日好友找的陛□边的太医给她医治。

    但再多的交集,似乎是没有了。

    “你怎么来了?”

    遇见应该在西北镇守狄叶飞,贺穆兰比所有人都意外。

    “我回京中有事,顺便来见见故人。”狄叶飞下了马,客客气气的让家将捧上给花父、花母以及花小弟的礼物,他甚至细心的准备了给花家已经出嫁了的花大姐和花大姐一双儿女的东西。

    贺穆兰从记忆里得知狄叶飞是光着屁股和花木兰同出一营的袍泽,好奇地多看了几眼,也没阻止他送东西。

    他和那十四羽林郎不同,花木兰和他们只是点头之交,和狄叶飞可是有“室友”的关系,当然不能同日而语。

    狄叶飞似乎也很诧异花木兰身边站着两个小孩。微微愣了愣后,从怀里摸出几个西域出产的小玩意儿,大概是给家里子侄辈儿买的,给了阿单卓和贺光一人一个。

    “我都不知我这好友还有子侄在这里做客,我是她的同袍,镇西将军狄叶飞。你们是?”

    贺穆兰走了过去,拍了拍阿单卓的肩膀。

    “这便是我那位火长阿单志奇的儿子,阿单卓。”

    狄叶飞微微点了点头。

    “久仰你阿爷的大名,如今一见,便可知你父亲当年的武勇。”

    他自然知道阿单卓那衣服都遮不住的肌肉是怎么来的。

    这便是夸他了。

    阿单卓比狄叶飞夸了他自己还高兴,憨笑着咧开了嘴,谢过了狄叶飞送的小梭镖。

    这是西域的一种暗器,中原并不常见。

    待礼物递到贺光那里时,狄叶飞手中动作慢了一拍,但还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似的把手中的碧玺小玩意儿递了过去。

    “小公子好俊的相貌,想不到花木兰这样的粗犷人物,还能有这样的子侄。”

    “你这什么意思,花木兰就只能有粗犷的子侄吗?”贺穆兰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不过你猜对了,这还真不是我的子侄。这是此地县官的表弟,在我家做客的。”

    “唔,意料之中。”狄叶飞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看着贺光接了碧玺饰物。“东西粗鄙,你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比起氐族人的梭镖,这个倒挺好的。”贺光笑嘻嘻地仰着脸看他,也道过了谢。

    “别站在这里说话了,我们先进屋子吧。”贺穆兰觉得一群人站在屋前看折断的柿子树有些可笑,便招呼着所有人回屋。

    她把这位狄叶飞当做偶像的“战友”,那叫一个客气。

    “你长途跋涉而来,先歇息才是正理。”

    狄叶飞将眼光移到花木兰要劈的“柴火”上,瞳孔微微一缩。

    “你昨晚和人打斗过?”

    花父笑容一僵。

    贺穆兰心中大叫坏了,一边瞪着狄叶飞一边赶忙掩饰:“哪里啊,昨晚有野猪闯到我们家来了,好了别看了,快进去快进去,等下要被乡人围观了!”

    “原来是‘畜生’。”狄叶飞低了低眉眼。

    这花家前后都有大路,左右是树林,又没山,哪里会来野猪?

    “花木兰,连畜生都敢招惹你了吗?”

    几个白鹭躲在掏空的树干子里,听了狄叶飞的话,气的直挠木头。

    你才畜生!你全家都畜生!

    他们是白鹭!白鹭!

    “咳……它们又不认识我是花木兰。”

    贺穆兰心虚的哼了一声.

    狄叶飞又不是傻子,见贺穆兰有意岔开话题,便没有多说,指挥着几个家将和从者在院子里歇脚喂马,自己只身跟着贺穆兰进了花家的堂屋。

    他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军中女神”,常年的东征西讨让他和花木兰一样浑身都有呼之欲出的锋锐之气。只不过花木兰毕竟是个女人,如今也已经解甲归田快两年了,平日里还有所收敛。

    他在西域扫荡贼寇叛军,那股子杀气一时半会收不回来,倒惹得家中两个端茶倒水的女人好不自在。

    房氏连正眼看他都不敢,急急忙忙的倒完水就跑回灶房里找烧水做饭的花小弟去了。

    从这一点,便可以看出独孤诺和那十四个小兵蛋子与军中宿将的区别。

    有时候决定一切的并非容貌,而是气质。

    花父对这种气质简直熟得不能再熟,甚至惬意的眯上了眼。花木兰过去的军中知交都曾来过家里,他们身上也都有这种铁和血浇筑成的气味。

    但花木兰的同袍现在都在军中,军营里半年才得一次假,他们还住在南边,是以跑动的也不勤。

    花父还从来没和这么高级别的将军坐在一起呢,心里的得意别提了。

    花木兰待客,阿单卓有些不自在,他毕竟是客人,而这位将军明显没和他父亲打过什么交道,呆在这里也是尴尬,便说了一句“我去灶上帮花叔叔”便跑了。

    贺光也有自己的打算,告了声罪,丢下“我去把那柿子树拖回来”便离了屋,朝屋外的树林里走去。

    花母先开始还以为是个大姑娘来找自家女儿,再一看有喉结,心里就先凉了半截。

    这军中的男的要长成这样,不怪没人看得上她家女儿。

    难怪她后来解甲归田了都没有同袍要娶哇!

    花母也不想想军中三十多岁还没娶上老婆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心里却在一直腹诽起这位镇西将军的容貌了。花父见花母情绪一下子莫名低落了起来,还以为她的“气闷”又犯了,顺了顺她的背就拉着她去内屋找药丸。

    一时间,堂屋里就剩下了贺穆兰和狄叶飞两人。

    三十有余的狄叶飞比花木兰记忆里的狄叶飞要成熟的多,也沉稳的多。西北的风沙干燥比漠北的还可怕,是以这位“军中女神”脸上的皮肤再也没有那么白皙,甚至爬上了不少细纹,但即使如此,若穿上女装也比贺穆兰不知道美多少。

    “我听闻……”狄叶飞端坐于案后,先开了口。“你在家乡招亲?”

    “咦?咦??咦!!!”贺穆兰一下子站了起来,“谁说我在家乡招亲的?”

    花木兰哪里在家乡招过亲?明明是花母在外人面前说出担心花木兰终身的顾虑,媒婆和各种怪人自己找上门的好吗?

    她充其量就是被逼的很了穿个男装去看看那些男人靠不靠谱,怎么连大西北都知道了?

    她都怀疑整个大魏还有不知道“花木兰没人要”的人嘛!

    哪个这么大嘴巴这么热心!

    “我入冬回京请援兵,遇到一个故人,酒席中聊了几句。”狄叶飞不紧不慢地说,“我在来的路上,听到这里一个传言,说是京中来了十几位将军,骑着宝马,载着金银财宝来求娶你,再仔细问问,似乎是独孤诺那个缺心眼带的人……”

    “你已经不介意鳏夫了吗?”

    “独孤诺妻子没死,只是和离了。”贺穆兰纠正了狄叶飞的错误,“再说了,我拒绝了,赶他们回京去了。”

    “你为何不同意呢?独孤氏族是大族,独孤诺那小子家又是武川最强盛的家族,你若嫁过去,没有人敢看轻你。你过的会很好。”狄叶飞也认识独孤诺,自然知道这小子除了脑袋瓜不怎么灵活,人品、家世、相貌都是百里挑一的,这样的好夫婿不要,她到底是要什么呢?

    “我说一个两个三个都有毛病是不是?我们多年不见,你一上来就和我说这个?”贺穆兰第一次知道狄叶飞还是个这么八卦的人。“你问我怎么不成婚,你不也没成婚嘛!”

    “我不一样,我是鳏夫。”

    “啊,抱歉。”贺穆兰翻到了这一块的记忆。这狄叶飞曾经被军中一位高级将领看重,以自己家的女儿下嫁,但是因为和狄叶飞定亲的那姑娘不满这门亲事,认为嫁给一个杂胡是羞辱,就想要自尽吓唬家人,结果假戏真足,真的死了。

    后来那家人和狄叶飞也有了芥蒂,她的兄弟甚至因此而恨起了狄叶飞。狄叶飞为了表示对没有娶到这个姑娘的惋惜,一直都没有再成婚。

    时日久了,这家人的悲伤渐渐变淡了,也原谅了狄叶飞,反而在朝中明里暗里的帮过他。

    “没什么,已经过去太久了,我都没见过尔朱家的那个姑娘。”

    狄叶飞也确实没有表现出自己很难受的样子。

    “我是被家里人逼的很了,不得不敷衍一二。独孤诺和那些羽林郎是陛下的好意,但我实在无心成亲,真是被弄的烦不胜烦。”贺穆兰因为有刚刚的记忆在,所以对狄叶飞也有些“自来熟”。

    “好在我阿爷阿母现在不催我了,陛下那边独孤诺回去也会说清楚的。”贺穆兰轻松的舒展开眉头,“现在我每天教教阿单卓习武,帮着家里干干活,过的也轻松。”

    “你倒是轻松……”狄叶飞冷笑了一声,“如果你要抛弃掉我们这些军中的同袍过这样的日子,那又何必暴露自己的女人身份,不如顶着男人身份继续过军中的日子算了。”

    “花木兰,再怎么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普通人,你心里也清楚的。无论是你的经历也好,还是武艺也好,哪怕是过去的关系,都逼得你做不了一个普通人。”

    “什么叫还不如顶着男人身份继续过军中的日子……”贺穆兰不满地看着狄叶飞,脸色也沉了下来。“老友相见,你非要这么热嘲冷讽吗?你觉得这样叫好?”

    贺穆兰掀起衣袖,让狄叶飞看自己手臂上的刀痕箭瘢。

    狄叶飞的眼眸渐渐转暗。

    “这样的伤口,我身上还有很多!你也是身上有伤疤的人吧?一到天阴下雨,这些伤口麻痒难耐的感觉难道你不曾有?你觉得这种刀口上舔血,以别人的性命来成就自己荣耀的生活是好日子?”

    “狄叶飞,你睁开眼睛好好看清楚!你认识的花木兰,是这样的人吗?”

    ……

    他抿了抿唇,竟有些无言以对。

    良久后,他叹了口气。

    “我知道,花木兰。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所以我才一直没来找你。也不曾劝你该如何如何。”

    “我只是可惜你的天赋。你是那么耀眼,那么特殊的英雄,却要在这乡间过着村妇一样的生活……”

    “所以你来就是干这个的?来看看旧日的火伴是不是过着村妇一样的生活?是不是在家里砍柴、喂猪、嫁不出去还被畜生欺负?你是等着我痛哭流涕的在你怀里诉苦说后悔吗?”

    贺穆兰被狄叶飞说的一肚子火。

    亏她把他当成不一样的朋友来对待!

    结果看她还不是和其他人一样的!

    “我只是……算了。”狄叶飞苦恼地揉了揉额头。他从来不知道花木兰是这么伶牙俐齿、攻击性这么强的女人。

    在军中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还是说,他和她分开太久,各自都已经变化的太多了?

    哼哼。无言以对了吧。

    别说是个许多年不见的好友,就是生死之交,也没有这么干涉人家私生活的。

    花木兰就爱砍柴、喂猪、过村妇的生活,你们管得着吗?

    “好了,你难得来一趟,说点开心的事情不行吗?”贺穆兰总觉得看见狄叶飞后好像忘掉了一件什么重要的事,但是脑子里一点关于这重要事的记忆碎片都没有。她又不是真的花木兰,只能替花木兰招待好这位好友,像是自己以前招呼那些来N市玩的大学同学们那样。

    “你最近过的怎样?工作……呃,军中的事都还顺利吗?”

    ‘不要这么和我说话,花木兰。’

    狄叶飞露出有些哀伤的表情。

    ‘不要用这种客气的语气啊。’

    “喂喂喂喂喂,你怎么露出这样的表情……”贺穆兰惊得瞪大了眼睛,“你那边情况糟糕成这样了吗?”

    她恍然大悟地一拍掌。

    “你说你是去平城求援的,西边又要开战了吗?是哪一族叛乱了?氐族?鄢善?吐谷浑?”

    “……没有。”狄叶飞本来不该说的,这属于朝中的秘密,但花木兰如今已经不在朝中了,所以便随意提了提。“夏国有余孽煽动西域诸国派人来魏接寺僧,抵制陛下抑佛。动用镇西军就要血流成河了,所以我回京请示崔司徒和陛下,看能不能通过其他手段弹压西域各族。”

    拓跋焘信仰道教,自号“太平真君”,连国号都改了这个。他几次下令僧众还俗,捣毁寺庙和佛像,收归耕地还回国库,早就引起了不少信徒的不满。

    西域各国自汉代起就有不少信仰佛教,南边刘宋和北面的诸国传教僧人,大多都是通过西域来到的中原地区。他们从西域而来,一路传教,沿途的信徒从国王到平民,无不献人献马献财产,痛哭流涕的送他们继续往东。

    只可怜如今在大魏境内的佛门被道门挤压的连和尚都做不得了,哪怕你是西域来的,是天竺来的,是哪儿来的高僧,要么就滚回西边去,要么就乖乖还俗。

    若有人刻意煽动,闹出什么事儿来还真不奇怪。

    贺穆兰在脑子里稍微想了想,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事情。

    “夏国,那不是当朝皇后的……”

    “正是如此。所以我才只带了这么多人,悄悄的上京。如今事了,我就要回返敦煌去了。”狄叶飞叹了口气。“铸成金人的为什么偏偏是这位娘娘?好在她无子,不然前朝不定,后宫又要乱起来了。”

    当朝皇后赫连皇后,便是被大魏灭国的夏国公主,她和她的妹妹后来入了宫伺候拓跋焘。

    为了安抚夏国投降的将帅,拓跋焘需要册立皇后的时候,便也让她们姐妹参与了大魏选后的“手铸金人”之典,照鲜卑人立下的规矩,在众目睽睽之下单独铸成金人的女人便是头领之妻,结果无数后宫妃子没成功的事,赫连氏的大公主竟然做成了,按拓跋焘也就有了自己的皇后。

    他们大魏“子贵母死”,她生不出孩子反倒是好事,也有人说是皇帝陛下不给她孩子。

    不管是哪一种,狄叶飞都不在意。

    他是大魏的将军,守土开疆才是他的天职。

    贺穆兰虽然也不在乎这些事情,但因为拓跋焘曾经请花木兰做过太子的“保母”,在花木兰拒绝后,他甚至邀请她做自己刚出生的孙子的保母,虽然花木兰都拒绝了,但贺穆兰不认为她的拒绝能让赫连皇后痛快。

    如今听到赫连皇后可能还牵扯到西域诸族作乱的事情里去,她自然是有些唏嘘。

    “花木兰,你这下便知道我为什么要来了。”狄叶飞压低了声音。“对于保母的事,陛下似乎还没有心死,你又拒绝了独孤诺他们的求亲,想来陛下此心会更胜。夏国还有余孽一直未除,也不知道和赫连皇后还有没有联系……”

    “此外,素和君告诉我,赫连皇后和太子妃现在也有些牵连,你自己多加小心。”

    拓跋焘多次在众人面前称呼拓跋濬为“世嫡皇孙”,寇天师也说他有“天子之相”。

    可自太子渐渐长大,便和皇帝有了些分歧,已经不得皇帝的宠爱。拓跋焘倒是把太子的嫡长子当做宝贝,这个长孙一天到晚都被带在他身边,拓跋焘甚至为他亲自开蒙,为他穿衣擦身,处理起居。

    太子年长,选的保母基本就是象征意义了,他生母被赐死,其实早已经有了自己的养育宫人。但这个小皇孙不一样,他现在生母还在,只要一被立为“嫡皇孙”或者日后被立为太子,他的母亲就要被赐死。

    这位小皇子的母亲,乃是当年战败的柔然汗国一位贵族公主,在柔然战败后的政治斗争中不行落败,投奔北魏的。

    这几乎就是十几年前往事的又一次轮回,战败国的公主是否能留下性命,就看她的儿子到底能不能得到权势。

    这样的权势,怕是没有人愿意得到。

    “……我明白了。我先谢过你和素和君的惦记。你说的那位京中故人,也是素和君吧?”贺穆兰了然地问道。

    狄叶飞也没想瞒着,只是犹豫片刻,便也点了点头。

    “他也不好做。他的女儿如今在宫中给公主作伴,其实就是质子。再多的消息,他也不敢透露出来。”

    “素和君的女儿都长到能进宫做伴了……”贺穆兰忍不住叹息出声。“岁月真是把杀猪刀,往事仿佛还在眼前,我记忆里的素和君还是个老成的小伙子,现在都……”

    贺穆兰没有敢多想。

    再多想,她就要想到贺光那三岁多的儿子了。

    一下子成了奶奶辈,若是被她的好友顾卿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笑话她呢。

    “话说回来,连素和君都有子女了,你为何一直不娶妻?”贺穆兰想起军中传出的“断袖”传闻,甚至还有人说狄叶飞其实是皇帝的人,碰不得,不过他一直不信。

    “你别说是因为怕尔朱大人迁怒。你根本就不是这样胆小的人。”

    狄叶飞听到贺穆兰的问话,微微一愣,有些不自在地开了口。

    “那些女人,长得还没我齐整,娶她作甚。”

    “哇,那花木……我更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呵呵,你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啊,我只是开玩笑,玩笑……”

    贺穆兰惋惜地摇了摇头。她其实觉得花木兰和狄叶飞挺般配的,若花木兰回来了,想要找个伴,狄叶飞挺不错。

    只可惜他是个颜控啊。颜控这种人,是勉强不来的。

    她自己就是个颜控。

    “和那些漂亮姑娘比起来……我长得更是不齐整。”

    还一身疤呢。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素和君:这狄美人,怎么直接把我给供出去了!

    拓跋焘:……

    素和君:救命啊!

第45章 身份暴露

    “你若反感我,大可不必这样说自己。”狄叶飞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贺穆兰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是自我解嘲的几句话,竟然让狄叶飞彻底对她冷了脸。

    天知道,她半点都没有讽刺他标准高太挑剔的意思。

    在贺穆兰看来,一个标准高、颜好、又上进的男人,到了三十三四岁还没有结婚是很正常的事。她以前的同事快四十了没结婚的还有不少。

    来自现代的惯性让她习惯性调侃,却忘了这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古人。

    也没意识到狄叶飞到底在气什么。

    “我今夜睡哪儿?”

    狄叶飞放弃了和贺穆兰再讨论“齐不齐整”的问题,转而换成现实点的。

    “我那边只有一间客房能住人,已经给那两个小家伙了。”贺穆兰有些伤脑筋,“又不能让你住没收拾的屋子,我记得你挺爱干净的……”

    “罢了,你住我屋里吧!”

    “……”狄叶飞的眼睛里又突然出现了神采。“住你的屋子?”

    “嗯,你现在都是镇西将军了,住其他地方也不合适。”贺穆兰想到就做,爬起来准备出去整理。“我去铺个新的垫褥和床单。”

    “不用这么麻烦,我来的也仓促。”狄叶飞一把抓住了贺穆兰的手臂。

    “耶?”

    “不用换了,就这么睡……吧。再简陋,也不会比我们行军时候更差。”

    想想好像也有道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折腾了,晚上我给你提点水沐浴,洗洗风尘。就和以前一样!”贺穆兰笑的爽朗。“那你那些家将和亲兵怎么办?”

    “他们更不讲究,有顶的地方窝上一晚就行。”狄叶飞极力压抑心中泛起的涟漪,“他们都带了皮垫和绒毯,你不要太操心。”

    “哦,那我这边屋子还有两间没有平脚床只有软席的房间,我带他们安置一下吧。”.

    贺穆兰摆出东道主的样子,指引着一群亲兵侍卫进了花木兰的大屋。由于是那种最传统的砖瓦房,每个房间之间都离得很近,结构紧凑的很。

    狄叶飞看着贺穆兰安排好每个亲兵住哪儿,又说清楚这个屋子屋前屋后哪里有厕房哪里有马厩,隔壁住的什么人,有些皱眉地吩咐亲兵:

    “我们毕竟是借助在别人家里,晚上没事别乱跑,也别出来!”

    “是!”

    “你太严肃啦!”贺穆兰轻笑,“你该放松点,这是我家,不是军营里。你就当现在是放假在家,暂时休息休息吧。”

    狄叶飞听了贺穆兰的话,眉眼也笑的动人了起来。

    “嗯,我知道了。”

    狄叶飞来找贺穆兰更多的是聊一聊朝中的局势,和她回乡后军中发生的一点变动。狄叶飞在皇帝身边的那么多年已经积累起了丰富的人脉,和一直在各处随君征讨的贺穆兰不一样,很多贺穆兰完全不知道的情况被他一说就赫然开朗。

    “所以夏将军不是因为腿伤而回乡,是因为军中汉人一派现在势力太大,北方六镇军团的弹压?陛下不管么?”贺穆兰瞪大了眼睛。夏鸿在右军中一熬就是十五年,一直都是镇军将军,功劳虽大升迁却慢,只长俸禄不长品级,现在狄叶飞居然说连他解甲归田都有其他原因?

    “汉人掌管朝堂,鲜卑人掌管三十六部和军队,这已经成了一种约定俗成了。夏鸿升无可升,会下野也是正常。更何况他也不是一位有野心的将军。”狄叶飞对这位老上司也有不少唏嘘。

    “你早日回乡也是对的。你要真领了尚书郎的官位,就要在京中被啃的连渣滓都不剩了。”

    “呃……”

    贺穆兰没想到狄叶飞对花木兰的政治素养评价这么低.

    狄叶飞在花家待的还算愉快。除了花小弟有几次看着他的脸发愣差点撞了墙,也在被房氏揪着耳朵拉回灶房以后彻底认识到自己的这种行为是错误的。

    他在自己的脸被按到热水里之前彻底了反省了自己的错误,也得到了这位将军在的时候不准出去丢人现眼的保证。

    花母虽然也觉得这个男将军长得太像传说中的西域舞娘之流,但他身上的杀气太慑人了,反倒生不出任何轻忽之心。花父和他笑着喝了不少酒,就彻底欣赏起了这个女儿的军中同袍,甚至好奇的问起了不少他们同军时的事情。

    “我……当年喜欢不穿衣服在帐子里跑。”狄叶飞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所以后来知道花木兰是女人的时候,我有好几天都不想出去见人。”

    “实在是太羞愧了。”

    狄叶飞的话让一屋子人都没敢张嘴。

    阿单卓已经开始疯狂的想象自己父亲当年光屁股跑的时候有没有被花姨看到。贺光则是捂着嘴使劲把汤咽了下去。

    “放心,我都没怎么仔细看过……”贺穆兰回想了下,老实地说:“你那一身白皮太过晃眼,木兰自卑。”

    狄叶飞被贺穆兰的话噎当场傻眼。

    贺光已经开始闷头啃汤碗了。

    “哈哈,是老汉不好,说什么不好说这个。我们聊些其他的。狄将军如今可有妻小?”花父笑眯眯地问。

    “晚辈妻子早丧,这些年随陛下不断征讨,没时间考虑成亲之事,是以如今还是孑然一身。”

    “啊……没孩子啊。”花父那点小心思给自己压了下去。

    他还是别操心木兰的事儿了。

    狄叶飞的眼神略略阴翳了起来。

    他怎么忘了……

    阿单卓是个勤快的孩子,吃晚饭就去灶间帮忙了。贺光虽然从不帮着做家务,但他自觉自己那一袋珠子够花木兰家吃十年了,所以也没有多少不安。

    狄叶飞远来是客,谁也不敢让他动手,加之他还带着亲随,虽然亲随没跟他们一屋吃饭,但整理起来也是麻烦,所以花木兰想了想,便带着他去了后院,从马厩里牵出越影,和他一起出去溜了溜马,免得家里人都不自在。

    狄叶飞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这样的生活了,比贺穆兰刚回乡时还不适应,能避开花家人单独出去透透气,自然是愉悦的很。

    待天色渐黑,贺穆兰在狄叶飞的亲随们骇人的眼神中把自己的浴桶扛了出去,里里外外冲刷了个干净,才给他搬进屋子。

    狄叶飞先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毕竟过去他和花木兰同军时,几乎全火洗澡都是找花木兰帮忙的。

    可是片刻后,他就突然想起来花木兰早就已经自己暴露了女人的身份,而他的这些亲随们却是没有见过花木兰其人的!

    我艹!

    他们不会想着自己不干活却支使一个女人扛大桶吧?

    “我自己来吧。”狄叶飞还想在属下们面前留点面子。“把你手上的桶给我,我自己拎到房里去。”

    “哦。”贺穆兰也不勉强,伸手把桶递给了狄美人。

    “你小心点,我家桶比较大……呃……说晚了……”

    哗啦啦!

    话音未落,狄叶飞已经被满载着水的水桶带着往前踉跄了几步,狼狈的一头撞到了水桶的边缘,龇牙咧嘴了起来。

    “&*……&%&¥!好烫!!”

    “没事吧……”贺穆兰扶起地上的狄叶飞,仔细看了看他的手腕,还好冬天衣服穿得厚,没伤到手腕。

    没毁容就是万幸了。

    “算了,还是我来吧。冬天水凉的快。”

    她顾及他的面子,没说出“要让你半桶半通提到了房里热水都变凉水了你还想不想洗澡”的事实,而是认命的看了看自家庭院一地的热水,颇为可惜的摇着头回灶房继续提水。

    她阿弟烧的辛苦,一次也只能烧一桶半呢。

    只留下默默立在院子里的狄叶飞,脸色又青又红的看着“花木兰”的背影发呆。

    “将军,你胳膊没事吧?”一个亲随冒着被臭骂一顿的危险,跑过去关心上司。

    “是啊,将军,要不然我们帮着花将军去提水?”

    “那你们还愣着干嘛?”狄叶飞斜着眼睛扫视他们。“刚刚看见花将军刷桶的时候,你们就该上去接手的!”

    ‘这不是太震惊了什么都忘了嘛!’

    几个亲兵愁眉苦脸的直奔灶房而去。

    晚上。

    古代几乎没有夜生活,在这种没有空调没有暖气的冬夜,大部分都选择吃完晚饭以后早早上床就寝,贺穆兰也早就习惯了早睡早起,晚上大约在8点左右就上床了,早上天不亮就醒了而且怎么也睡不着。

    什么闻鸡起舞,都是被逼的!

    沐浴更衣结束的狄叶飞在贺穆兰将屋内清理干净后,终于等来了这个让人心惊肉跳的时刻。

    就寝的时刻。

    狄叶飞帮着贺穆兰进进出出,将浴桶和木桶都放到屋外放杂物的地方,临到所有东西都整干净要回屋子的时候,狄叶飞突然像是被人点了穴一般,最后那一下腿怎么也迈不出去。

    “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太好?以前是不知道,现在都已经知道你是女人了……”

    “你白天还说不嫌弃的。我这边屋子也确实没地方给你住了。那边大屋里住着我弟妹,让你歇下也不合适。”贺穆兰以为狄叶飞还在客气,豪爽地笑了起来,一手推开门,又把他的肩膀一拍,将他推了进去。

    “你就安心在这里宿上一晚吧。”

    狄叶飞也不知道临到事了自己突然羞窘起来,但此时他被推进屋里,也就半推半就的从了。

    是她盛意邀请我的。

    鲜卑女子果然敢爱敢恨。

    我又打不过她。

    “唔……好像不缺什么了。”贺穆兰满意的扫了一眼屋内。

    虽然狄叶飞客气的要求不需要更换床单和枕头,但贺穆兰后来想想还是跑回房间里找花母要了个没人用过的枕头。

    她有时候睡的熟时会流口水,“花木兰”若是还想在这位昔日好友面前留点好印象,就不能让狄叶飞一偏头嗅到什么不该嗅到的。

    否则偶像的形象就被她完全毁光了。

    贺穆兰在狄叶飞幽深的眼神里走到“地铺”边,弯腰下去……

    抄起了另一个枕头。

    “好啦,我也算是把你安置好了。我去我阿爷那边的屋子里凑活一晚。”贺穆兰微笑着抱着枕头。“祝你好梦。”

    她把话说完,便在狄叶飞不敢置信的眼神里,施施然地离开了。走时还不忘贴心的替他掩上了门。

    唔,我真是中国好室友。

    把自己的房间和床让给旧日朋友,自己去爸妈那边房子打地铺什么的……

    她真是太体贴了!

    咦?什么声音?

    狄叶飞不会在自己屋子里摔一跤,跌到案几上了吧?.

    花家主屋。

    夜深人静无心睡眠的不光是花木兰的屋子那边,花父花母因为女儿又来了了不得的客人,也半晌都睡不着。

    再加上贺穆兰把自己的屋子让给了狄叶飞,自己却跑过来窝在偏房里,两位老人心里自然也有些为女儿委屈。

    这些人上门做客,没有一个是提前打招呼的。

    虽然他们家人都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可这样的举动也确确实实给他家造成了不少困扰。

    “木兰啊,那位镇西将军,以后也要在这里常住吗?”

    房氏和袁氏都在这位花家现任当家人面前抱怨过了,所以这位老人才不得不多问上两句。

    家里原本有六口人,虽然花父腿脚不行,但一些小事还做的了。贺穆兰在家也帮着做做力气活,不过因为花小弟的缘故,做的不多。

    后来贺光和阿单卓来了,这日子过得就有些负担了。更别说房氏还怀了孕,不能太劳累。

    如今狄叶飞带着五六个人过来,花家一下子就像原来十四羽林郎来求亲一样,局促了起来。他家毕竟不是什么大户,虽有些空屋,但平日里没人住,灰尘多有些霉味也是正常,招待不了贵客。

    十四羽林郎还是自己扎帐篷的,这些人就这么住进来,一日两日还好,要常住,就得把屋子打扫出来了。

    “应该不会,西北事务多,狄叶飞在这里待不了太久。”贺穆兰今晚住在花父花母的隔间,中间只有一层布幔隔着,说什么只要大声点那边都听得见。

    “那还好,否则过冬的吃食又要不够了,可这时候又不好买……“

    进了腊月家家户户都在备年货,基本就不会再出门了。

    “阿爷,你别操心太多,女儿心里有数。”贺穆兰叹了口气。对于自己穿过来以后没有按照花木兰的习惯给阿单卓继续送东西、也没有给军中的伙伴们寄信而导致大家纷纷找上门来,她要负全部责任。

    她虽继承了花木兰的一切东西,却固执的不肯承认自己已经是花木兰了,只是小心翼翼的守护着她旧日的关系和财产。

    可是她毕竟不是花木兰,不是自己的记忆,哪里会有自己的那般印象深刻,若不是阿单卓和狄叶飞来了,她都不知道本尊曾经会定期送信送东西出去。

    话说回来,她送东西出去,总要有人帮她送吧?

    是谁呢?

    “阿爷,我以前送信送东西找的那人有多久没来了?”她关于花木兰记忆里最模糊的就是她刚刚穿来前的那段,所以只好求助与花父。

    “你说那姓陈的小伙子?算算看,好像是有半年多没来了,是不是出事了?”花父被女儿一提,马上想起了那位女儿过去的副将。“不是说在南边的陈郡练府兵吗?回头要不要托人去打听打听?”

    贺穆兰刚想说她到哪儿去找人打听,猛然想起来外面还有一堆消息最灵通的家伙。

    那些白鹭,能用就用嘛。

    ***

    狄叶飞从期待到失望,再从失望到恼羞成怒,那种懊恼和尴尬根本无法和其他人叙述。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白日里满腔的酸涩甜苦都是自个儿的遐想或者说瞎想,就不由得生起敲坏墙壁的冲动。

    用头。

    但偏偏他清楚的知道,花木兰一点试探暧昧的意思都没有。

    她就根本没把自己当成个女的!

    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成个男的!

    这样的认识让他更加生气了。

    狄叶飞自己和自己生着闷气,在褥子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在一片万籁俱寂中,狄叶飞模模糊糊听到了隔壁房间有极小声的声音传出,接着就是极轻的脚步声。

    这种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他在陛□边做宿卫时,所有来去的贵人脚下都穿着这种不会发出声音的鹿皮底软靴。魏帝是个不喜欢吵闹的人,在思考的时候尤其讨厌别人打断他的思路,时间久了,哪怕是有点积蓄的宫人,都要想法子弄几双鹿皮底的鞋履。

    狄叶飞休沐的时候,在自己的将军府里也穿的是这样的鞋。虽然鞋底薄了点不适合长时间行走,但若不是经常走路的人,这样的鞋确实很是舒适。

    阿单卓这种普通人家的孩子当然不会穿这么不耐用的鞋子,那究竟是谁半夜起身了,结果不言而喻。

    狄叶飞想起那孩子耳垂上的小痣,不由得产生了许多危险的猜测,这些猜测无法让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继续呆在屋子里,所以狄叶飞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身,开始穿起鞋子,披上轻裘出门。

    贺光走的并不远,狄叶飞并没有做过斥候,也不敢跟的他太近,只是大概记住他走出去的方向,远远的坠在他的身后。

    ‘很好,不是去屋后的厕房如厕,而是去屋外……’狄叶飞对自己心中的猜测更确定了一点,‘这么冷的夜里,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出来吹风玩儿的吧?’

    狄叶飞在夜色和墙壁的掩饰下一点点往花木兰屋前偏僻的角落挪动。他支起耳朵,小心的将脑袋伸出去。

    花家屋外的几颗桑树下,贺光正小声的和一个做普通百姓打扮,身材削瘦的中年男人说话。

    “白天让你们查狄叶飞来这里做什么的,可有消息?”

    “……我们这几日没有接到来自平城的消息,其他白鹭还在探查,若有消息一定……”

    远处的狄叶飞只看到贺光和那个中年男人的身影,他们将自己很小心的藏到了树的阴影里,莫说听不到声音,就连他们在做什么都看不见。

    他刚想继续在往前一点……

    两把短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短剑出现的无声无息,就如同他面前这两个鲜卑人打扮的男人一样。

    “你们……”

    “收声!”其中一个鲜卑男人脸色难看的开了口,挟持着狄叶飞往前走了几步,将他彻底推到了白鹭们的眼前。

    要是惊醒了花将军怎么办?

    难道又要被揍一顿?.

    “你们把剑放下吧,这不是什么歹人。”贺光的声音乘着夜风轻轻的传了过来。“你是不是认出我了?狄将军?”

    他从树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眼神里全是复杂的东西。

    这位将军平日从不擅离职守,若说他是专门为花木兰而来,那这其中蕴含的消息更是不妙。

    他被父亲赶到这梁郡来,已经渐渐远离平城的政治中心,现在几乎是两眼一抹黑的瞎子,一有不对,自己先忧心难安,只能靠这些白鹭来四处打探。

    与其是这样,不如大大方方表明身份。他是君,他是臣,有些事情,不如直接问来的更快。

    狄叶飞脖子上的剑被撤走了,但是两个白鹭一点也不敢放松,一左一右的持着武器,隐隐守住狄叶飞所有能攻击贺光的方位。

    狄叶飞并不上前,只是犹豫了片刻,便干脆地跪了下来。

    “末将狄叶飞,参见太子殿下。”

    “你果然认出来了。”贺光嗟叹了一声。

    是的,这所谓的贺光,正是魏帝拓跋焘的长子,自幼就被立为太子的拓跋晃。

    他被赐死的生母姓贺,晃和“光亮”同源,所以他便化名贺光,和京中来召见崔家郎君和游可的使者一起南下,伺机混到花木兰身边。

    狄叶飞虽然只在五六年前和这位太子接触过,但人的脸型想要发生巨大的变化是很困难的,更别提拓跋晃的两边耳垂都有小痣,这被人认为是他从小“天资聪颖”的象征,他只是左右看了一下,便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

    他甚至能想象到贺光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无非是陛下无法以势以利让花木兰屈服,干脆就从花木兰重情着手,把自己儿子送过来了。

    当然,听素和君说这位太子殿下和陛下分歧越来越多,想来也有陛下让他出宫稍微反省一二的缘故。

    无论是哪一种,花木兰都被搅合进去了。

    这让知道花木兰终是被这两位算计的狄叶飞很不爽,也了悟了素和君为何会对他欲言又止,直说自己有顾虑,再多的不能再说。

    他不需说,只要自己来花家示警,自然就会遇见太子拓跋晃。

    素和君大概是这样想的,所以反而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

    “你虽然认出我来了,不过最好还是别……”.

    “你们几个,到底在那边干什么?!”贺穆兰的声音犹如石破天惊一般打断了拓跋晃的话,更是吓得几位白鹭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她她她她她怎么大半夜出来了?

    她她她她是顺风耳不成?

    想趁半夜偷偷找这些白鹭攀个交情,去打听下自己那位副将“陈节”消息的贺穆兰,对自己撞见这种场景也是满腹震惊。

    无论是狄叶飞会对贺光下跪,还是那些白鹭对狄叶飞表现出的敌意,都让她蹙紧了眉头。

    她根本就不怕吓醒花家人。她怕她不出声撞破他们,这群人还要把她当傻子、蠢货一般继续蒙在鼓里。

    亏她还在白鹭面前那么替他维护!

    想到这里,贺穆兰额角的青筋都随着她的呼吸鼓了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一指已经全部吓懵了的众木鸡们。

    “你,你,还有你们……”贺穆兰指了指贺光和狄叶飞,又横指了几个白鹭,“给我全部进屋子里去……”

    她把拳头捏的嘎嘎响。

    “我们来好好讨论讨论。”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收声!”其中一个鲜卑男人脸色难看的开了口,挟持着狄叶飞往前走了几步,将他彻底推到了白鹭们的眼前。

    白鹭众:吵醒了最终BOSS,大家都不要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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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2325/ 第一时间欣赏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 作者:祈祷君所写的《木兰无长兄》为转载作品,木兰无长兄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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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介绍:
出门见火伴,火伴皆惊惶。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变态狂。 从二十八岁女法医穿成卸甲归田后的花木兰,贺穆兰表示压力很大。 和故事里的结局完全不同,没有鲜花和掌声。这个卸甲归田,年已三十的花木兰,已经是乡野传闻中的一个怪物。 她是鲜卑和汉人混血,身材高挑,样貌并不美,她杀过人,握过刀,气质冷冽,力大无比,又有和男人们同吃同睡十二年的名声,早已做好孤独终生的准备。 拒绝柔然使者和亲请求的一句“我癸水从未来过”,更成了她身为女人败笔的原罪。 被乡人坑的一脸血的贺穆兰,坚决表示: 若是能再来一次,她一定隐瞒身份,接受官职,升职加薪,登上人生巅峰。 反正不受这洋罪! 穆兰:唧唧……唧唧……唧唧……(断了!) 众人:…… 先谢过兰陵孙氏的给力封面。本文在存稿中,入放心跳坑。木兰无长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木兰无长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