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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祈祷君     木兰无长兄txt下载     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51章 内外夹攻

    北凉。

    阴森漆黑的地道里,源破羌和孟王后跟着举着火把的亲兵们行走其中,由于长期有人打理,这里的地道不似源破羌之前走的那条充满着霉味和各种古怪的气味,而且也并不潮湿。

    当年国破离开时,源破羌并不是从地道走的,那时候情况还没有那么糟,他的父王还来得及携带所有的亲人弃城离开,源破羌从小就知道长明宫下面到处都是地道,但真正走过的也不过东宫里那几条而已。

    此时走在地道下面,看着孟王后熟悉的犹如自家后院一般的态度,源破羌的心里有着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像是一个强盗抢了你家的房子,结果堂而皇之的住了下来,若干年后,连你自己都觉得这是别人的家了。

    “孟王后不愧是镇守中宫多年的顶梁之人,只是您既然知道这些地道,为何不经常借着地道出去走走,透透气呢?”

    眼看着就快突围进入宫中,源破羌也有了放松,开始和孟王后说笑起来。

    这段时间的战局都十分稳定,孟王后和沮渠菩提的王旗一举,立刻有无数人来附,源破羌将亲兵和鲜卑旧部混编到这些归顺之人军中,有了一支庞大的队伍,势如破竹的杀到了姑臧,大军压境。

    高车虎贲一直率军在姑臧以北抵抗酒泉和敦煌来救驾的军队,借助姑臧北面的两座大山守住了天险,素和君和郑宗努力说服姑臧附近的部族、势力举族来附魏国,得到了大量的补给,再加上源破羌拥有的钱财和佛门鼎立的支持,支持一段时间也没问题。

    但打仗不是拼这些就行了,很多时候,国运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北凉国运并未衰退,依旧有无数忠臣良将护国,甚至许多之前支持沮渠菩提的,因为他“引狼入室”的原因,反倒转而投向沮渠牧犍,和他一起誓死守城。

    在这种情况下,唯有想办法混进城中,或是干脆杀了沮渠牧犍,才能釜底抽薪,一劳永逸。

    所以源破羌就把脑筋动到了北凉的地道之中。

    孟王后已经和魏国合作了,对于地道的事情也直言不讳。通过小世子的口,素和君他们都知道长明宫中的地道都是由孟王后保护的,中宫明面上的侍卫只有几百,其实每日在地道巡视的不知有多少,源破羌当时能安然进入东宫,他自己事后想想都捏一把冷汗。

    若不是东宫的主人已经死去多年,沮渠蒙逊又常常出入东宫和大李氏幽会,说不得东宫地道里的侍卫不比中宫少。

    孟王后知道要入地道自己躲不开,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希望魏国能将沮渠菩提和沮渠白马保护好。一旦源破羌率领“反贼”队伍入了姑臧,狄叶飞又领着高车虎贲军在姑臧以北,保护沮渠菩提和白马的人手就不够了。

    源破羌担心孟王后不会合作,所以留下了两千多人马保护沮渠菩提姐弟,加上素和君带着白鹭官和卢水胡们留守,总算是让孟王后放心了,同意引路。

    孟王后身边的精锐都留给了菩提,只身带着几个心腹随着源破羌入了地道。源破羌也不敢小瞧长明宫的防守,地道不仅仅是通往长明宫的,还有通往内城和中诚的,一开始便带了六千人,准备分批进入不同的地方。

    一切都很顺利,地道修建的不算宽敞,但却不封塞,源破羌先和孟王后将一千多士卒送往外城附近的出口,这才又折返回去,点了一千人缓缓进入地道,直往长明宫而去。

    如今大军压境,姑臧城有用的人手都上了城墙,如果后宫里突然杀出来这么一支人马,生擒或杀了沮渠牧犍都有可能。

    为了鼓舞士气,源破羌甚至亲自入了地道,就为了众人愿意跟随。

    一路上,源破羌提防着北凉在地道里有埋伏,走的十分小心,每个路口都分兵打探一番才敢继续前进,就这样行了半日,到了一处极为狭小的地道,只能一个人弯腰走过,孟王后脸上也带出了喜色。

    “到了,过了这里就是长明宫内。这地道狭小,正是为了摆脱追兵的。只要有一员猛将守在这里,哪怕后方有千军万马,也攻不进来!”

    源破羌松了口气,派了几个武艺高强的守住入口,率先进入地道之中,孟王后个子很高,也低下身子钻进地道,后方一个跟一个,队伍也不知道拖了多长,就经过这个小口,足足就用了半个时辰。

    进入宫中的地道,渐渐就宽了起来,但之前空气稀薄的情况却没有减轻多少,孟王后经常下来巡视,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可是走着走着,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情况有些不对……”孟王后惊疑地开口,“我在地道里留了不少奴隶,哪怕我逃出去了,应该也有奴隶定期清理通道、更换油灯等等。可这段路这么黑,地上灰尘竟然这么厚……”

    她踏了踏地,皱起眉头。

    “如果地道里有人看守,我反倒不担心了,沮渠牧犍又不是笨蛋,一定不会漏掉地道,除非……”

    “不好了,不好了!王后,前面出口被堵起来了,推不开啊!”一个跟随孟王后的北凉宫人大叫着跑回来。

    “不光是去中宫的,去尚衣局的也堵起来了!”

    孟王后越想越心慌,当机立断:“沮渠牧健应该是没把握守住下面的地道,又或者是没心思也没人守,干脆把所有的出口全部封死了,我们得赶快离开……”

    “也许还有遗漏的呢?地道里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密道?”

    源破羌不甘心地追问。

    他好不容易离成功只有一步了,就让他这么回去,怎么能甘心?

    “我是不知道有这样的密道,有的话,这么多年我也早找出来了。你是南凉王子,你知不知道?”

    孟王后反问。

    他那时候只有几岁,怎么知道!

    源破羌摇了摇头。

    “我姐姐知道,我兄长也知道,可我并没有在地道里走过几次。”

    孟王后表明看起来焦急,心中却暗暗高兴。

    “那我们还是走吧!”

    源破羌见孟王后都不愿再找了,只好又率着所有人原路返回,心中却在默默记着路径,准备等回去之后再秘密找人过来探查。

    “我要是有花将军的力气就好了,就算堵了大石,说不定一起用力,也能推开……”

    源破羌在军中见过花木兰的力气,对他能扛着大鼎跑印象深刻。

    孟王后抿了抿唇,并不多言。

    一千人的队伍有首变尾,由尾变首,一下子源破羌和孟王后就到了最后面,他们行了一段时间,突然听到前面队伍大叫了起来,顿时升起了强烈的危机感,源破羌更是大叫:“前面发生了什么!”

    一个心腹火速跑到前面去,队伍里举着火把的人呼吸急促起来,晃的火把忽明忽闪,更显得压抑。

    没一会儿,那心腹满头大汗地回来了,面如金纸地回他:“将……将军……入宫的入口那里被人包围了,堵着出入口不能出去,先出去的兄弟钻出去的时候被杀了几个,都是腰斩而死,现在没人敢出去了……”

    源破羌倒吸一口凉气,扭头看向孟王后。

    “你不是说这条地道绝对安全,连凉王也不知道嘛!”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会有人!”

    孟王后冷起脸。

    “我在这里,我儿女都在你们手中,我难道会设计陷害你们吗?”

    “罢了,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

    源破羌闭了闭眼。

    “我们先去前面看看。”

    ***

    天梯山。

    扎营在天梯山下的魏军喝着山上潺潺流下的雪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哎呀,这才几月啊,就这么冷了……”

    魏国现在应该连叶子都没落光吧?

    “别那么娇气,比起在沙漠里苦熬的虎贲军,我们算享福多了,只要保护这位世子和公主就行……”

    一位白鹭官安慰士卒。

    “等姑臧被打下来,就可以回去了,希望能赶得上春暖花开。”

    “听说兴平公主被沮渠牧犍找到了?那为什么他不把她送回来和亲,对外还说她失踪呢?”

    这件事在姑臧附近被传的沸沸扬扬,许多商队都信誓旦旦地说看到了有北凉人护送一个女人去姑臧,说是兴平公主。

    只不过全身上下裹着厚厚的衣衫,连脸都被遮住了,没人看到兴平公主绝世的风采。

    “这些事不是我们该……那是什么!”

    白鹭官手中的水囊突然掉下,犹如虾子一般跳了起来。

    “敌袭!敌袭!南边来了大军!”

第452章 悲欢离合

    拓跋晃没有离宫避难极大的安定了局势,至少平城里的权贵人家、富商、外使等等紧要之人,大都因为储君未动没有离开平城。

    就算有些担心家人的官员,也只是送走了家人,自己依旧坚持“岗位”,整个大魏如同拓跋焘还在一般快速高效的运动起来,在极短的时间里,外城的城墙上就已经开始有士卒日夜巡逻,更让百姓们的心安定起来。

    但对于很多心中有巩人来说,这两天的震动却比柔然人入侵大得多。

    “你们说一定会让库莫提平安无事的!你们答应过的!”平城端平公主府的水阁内,人到中年却依旧风姿绰约的端平公主毫无形象地咆哮着:“现在他失踪了!他跟着佛狸一起失踪了!你们还要我继续帮你们?”

    “我们也没想到会这样……”在水阁内的几位王爷脸色也难看的很,“谁知道库莫提会下水去救人?那水势如此湍急,就连马被冲下去也瞬间没有了影踪,更何况是人?我们之前派出过人隐晦的提点过库莫提的!”

    “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我兄长唯一的血脉……”端平公主掩面而泣,“他那么年轻,他还没有孩子……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他一直觉得很痛苦,既不能把我们告发出来,又不愿意佛狸出事……”

    “佛狸已经在渐渐削弱宗室的力量了,除了鲁瓦素(拓跋素)、迩崇(拓跋崇)几人以外,年轻的宗室几乎得不到提拔,乐安王被罢黜在家,乐平王是个无能的左右逢源之人……”

    说话的是尚书令刘洁。

    “宗室的威严不存,依附宗室生存的国戚就更加艰难。公主,你的丈夫和儿子为什么会死,为何死了却讨不回公道,不就是这个原因吗?

    他的夫人是拓跋珪的女儿乐昌公主,按辈分算,甚至比拓跋焘大一辈,刘洁对拓跋嗣又怕又敬,对于拓跋焘这个“不守规矩”的皇帝却是很看不上。

    “牺牲是必须的,姑姑。”拓跋范强抑着心中的不安,劝说道:“陛下现在失踪,拓跋晃虽然五岁,却不是个好摆布的,崔浩和高允对他看顾的很严密,唯有控制住小王子才能有宗室喘息的余地。这么多年了,汉人的势力越来越强,陛下用寒士、用汉人、用异族,就是不肯用宗室……”

    “如此下去,最多两代,我们就真的沦为无用之人。我们的封地、牧场和奴隶都会被收回去,要是陛下继续推行新政,说不定有朝一日,再无我们的立锥之地!”

    “我苦命的侄儿……”端平擦了擦眼泪,“我儿子死了,丈夫死了,现在最亲的血亲也死了,要让我死了你们才甘心吗?你们都走吧,我不想再掺合这些事了,我已经后悔了!”

    “姑姑!”拓跋安有些失态地叫道:“您还有我们呢!如果小王子真能登基,只能依靠我们这些宗室!如果小王子也出了什么事,乐安王和拓跋良都有可能登位,窦太后的权柄全部依靠佛狸,不足为惧,我们如果能继续富贵下去,您才能过好!否则您就只能坐拥着诺大的王家,孤老终身而已!”

    “……”端平闭了闭眼,“我……我要想想……”

    “姑姑,如果您愿意帮我们,我可以把良儿过继给你。”拓跋范突然开口。“你可以挑选一个后辈过继,良儿性格纯善,又长得壮勇,是最合适的人选。”

    拓跋良是拓跋焘的弟弟拓跋范的长子,今年已经八岁了。拓跋焘从成年起一直都没有儿子,拓跋焘就将异母弟弟拓跋范的长子抱到宫里来养,并且说出“兄弟之子犹子也”这样的话,拓跋良因此被视为皇子养大。

    然而随着拓跋晃出生,拓跋良的地位就变得尴尬起来,后来更是被窦太后送回了乐安王府,希望他能够继承乐安王府的王位。甚至拓跋范上一次牵扯到“五石散案”里能够留下性命,都是拓跋焘看在拓跋良的份上。

    但拓跋良从小在宫中长大,将拓跋焘视为亲父,和拓跋范自然有了生分,而拓跋范之前一直在培养次子拓跋宁,准备让他继承王位,现在兄弟两个甚至都有了龃龉。

    有拓跋焘之前罩着拓跋良,拓跋范哪怕再不愿意,也只能乖乖把直勤王室的称号拱手送给这个大儿子,但现在拓跋焘失踪,很可能就是死了,一切就可以按照他的意愿进行。

    端平公主知道拓跋良的优秀,闻言顿时不信:“此话当真?你真愿意把良儿过继给我?”

    如果日后真是拓跋范或者拓跋良登基,凭借这一层关系,端平公主就会成为权势不在太后之下的女人。

    这种事拓跋范都愿意做,他们是对自己的谋划多有信心?

    “我可以现在就写一纸过继文书给你,日后尘埃落定,良儿就是你的嗣子,你和王家的一切都不会断绝。当然,如果良儿他日……”拓跋范顿了顿,“这个我不能保证。但我的文书在手,你也可以放心了。”

    端平公主盘算了一阵,想到自己和这些人根本抛不开,她就有股焦躁。之前她已经陷得太深,甚至连库莫提都已经失踪不见了,如果还不能成功,她确实离万劫不复不远。

    此时,唯有成事才能保证日后的荣华富贵!

    想到这里,端平公主紧张地捏住了衣角。

    “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

    ***

    拓跋焘失踪的消息根本没有瞒住,虽然说京中派出了大量的人马去北燕搜寻,甚至请了寇天师和昙无谶一起占卜吉凶、为拓跋焘祈祷,但京中所有人的心中都像是压着一块大石,根本喘不过气来。

    这个部落制度转向封建制度的时代,一位英明的领袖的作用甚至超过能征善战的军队,拓跋晃今年刚当上太子,莫说治国,监国都没有多久,许多百姓一想到“五岁娃娃”,脑子里全是自家孩子撅着屁股玩泥巴的印象,顿时觉得天塌地陷一般。

    再想到柔然就在不远了,许多百姓甚至立下长生牌位,不停祈祷老天爷别收了拓跋焘去。

    得知柔然人已经来犯,为了安稳平城附近柔然贵族的人心,同时拉拢在魏国的柔然人,窦太后在崔浩的建议下,从宫中下了一道懿旨。

    懿旨是下给闾毗府中的,意思大约是听闻乐浪公主贤良淑德,希望能让她进宫教导公主一段时间,再称赞在乐浪公主教导下长大的郁久闾月牙公主貌美可人,乖巧伶俐,窦太后甚为欣赏,希望能够让月牙公主陪伴她一段时间。

    诏书一下,闾毗又惊又喜。

    惊的是太后和魏国大臣们果然还是不信任他,要把他的母亲和妹妹做人质,以免他带着柔然部民也跟着反了。

    喜的是这诏书里隐含着的意思,是要把他的妹妹配给那位已经表现出不凡一面的太子殿下!

    他的妹妹比太子殿下大了好几岁,确实长得非常漂亮,已经有了他母亲美貌的端倪,昔日在王帐时就有不少小男孩为她打架。来了魏国以后,因为这里气候比柔然好,吃穿也更讲究,越发显得白嫩可爱。

    拓跋晃是窦太后护庇长大的,他对待窦太后犹如亲生祖母,他的母亲已死,太子每日至少去窦太后宫中三次,有时候更是三餐都在太后宫中用的,自己妹妹常伴太后身边,就是拓跋晃童年最好的玩伴,也是青梅竹马长大的情分……

    柔然降将和未来国舅爷可就是两个身份了。

    “醒醒吧,闾毗!”

    乐浪公主看着闾毗魔怔了的样子,大叹道:“想一想鲜卑人的规矩。”

    一盆冷水扑地一下泼了下来。

    子贵母死。

    足以让许多心疼女儿的人家不把孩子送进宫去。

    “说不定日后会有转机。”阳哲看闾毗像是突然想起来这一点似的摇摇欲坠,“你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得走完。”

    想要柔然和魏人两边讨好,哪有这么容易!

    “想想赫连定,不是连妹妹都送进宫去了吗?”

    “阿母,我们要去哪儿?”

    因为环境大好而变得越发活泼的月牙儿,听闻了要出门的事情,拉了拉乐浪公主的手,“是要去里面那座大城吗?”

    在草原上长大的她,到现在还为魏国到处都是城市而感到震撼。

    她没有去过更宏伟的大夏宫,也没有去过长安和洛阳,心中只觉得平城是天底下最大的城市,而魏宫就是城市中最神秘的地方。

    “是的……”

    乐浪公主摸了摸女儿的头,温柔地哄着她:“我们要去平城的王宫了。那里面有着一位很慈祥的阿婆,她的儿子出门了,她非常孤单,知道我们的月牙儿性格好长得漂亮,希望你能去陪她几天。宫里还有个小男孩,想要一个姐姐做玩伴……”

    她刻意将宫里的环境描画的很好。

    “他能和我骑马吗?射箭吗?会写字吗?”

    月牙儿抬起头问。

    “不会和兄长同伴的几个儿子那么笨吧?”

    “会骑马,会射箭,会写字……”

    闾毗回过神来,替母亲回答。

    “而且阿母也要一起去。”

    “阿母也去,那我去哪里都行。”

    月牙甜甜地笑了。

    “等那位阿婆心情高兴了,阿兄就接我们回来,对吧?”

    “恩。阿兄会把你们接回来的。”

    闾毗不忍心看妹妹天真的脸,点了点头。

    “主人,夫人,外面已经有车来接了。”

    乐浪公主被拓跋焘封为了燕国夫人,是国夫人的待遇,所以宫中会有人来接她和小月牙入宫。

    “东西收拾好了吗?”

    “说是东西宫中都有,不需要准备……”

    “不准备怎么行,要是……”

    闾毗还要张口埋怨,乐浪公主拉住了他。

    “就这样吧,宫中不会亏待我们。”

    不知为何,闾毗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他曾经有成为汗王的机会,却因为放不下家人,最后还是和那个位置失之交臂。他一路带着母亲和妹妹来到魏国,就是为了给妹妹和母亲最好的生活,结果却一直怀才不遇,根本得不到重用,连花木兰和狄叶飞都不如。

    为了能够建功立业,他想过和在西边站住跟脚的乞列归合作,可对方显然也不相信他这个曾经卖过大檀和吴提的人,只给他一些少少的消息,却希望他能做到很多的事情。

    曾经的选择让他两边都得不到信任,一个人一旦背叛过自己的国家和君主,是不是永远就盖上了“背信者”的烙印?

    希望这一次,至少不会选错吧。

    “祝母亲平安康泰。”

    闾毗抱住母亲,像小时候那样靠在乐浪公主的身上,希望从她的身体里汲取勇气和力量。

    “也祝福你,希望你得天相助。”

    乐浪公主反抱了抱儿子,又转头看向阳哲。

    “我把儿子托付给你了,你要帮我照顾好他!”

    她看向阳哲,眼神中全是让人心折的信任和温情。

    阳哲并没有发下什么誓言,只是嘴角含笑地点了点头。

    闾毗松开母亲,亲自陪着母亲、牵着妹妹,将她们送上了前往宫中的车驾。

    他就那么怔怔地站在那里,一直到什么也都看不见了。

    “传我号令,所有部民准备作战!”

    闾毗握住了腰侧的金刀。

    “守住外城的四门,无论什么人要踏进来,就得踏过我们的尸体!”

    “是,主人!”

    ***

    宫中。

    “我不同意!”拓跋晃抱着还在襁褓之中的弟弟,拼命地摇着头。“我不能把弟弟送走!我答应过阿母要照顾好他!”

    “可你的叔叔们说的没错,大臣们的顾虑也是需要考虑的。”窦太后听到他第一次谈起死去的母亲,心中忍不住一酸。

    她和贺夫人朝夕相处,十分欣赏她的坚韧和柔情,提到“血崩”的贺夫人,心中总是有些愧疚。

    她偷走了两位皇子的信任,都是从他们的母亲那里。

    “既然我留在宫中,那宫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阿弟在我身边有什么不可以?他不能去南山!”

    拓跋焘还没给这个新出生的孩子起名,宫里人喊他“小王子”,拓跋晃则一直喊他“阿弟”,宛如普通的鲜卑家庭。

    “您是储君,所以代替陛下坐镇宫中,防御国门,危险都由您承受了,可他也是陛下的血脉,连路都不会走。”宗室里最长的直勤王爷冷哼道:“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万一?所有的侍卫和臣子都会先保护你,将你们分开保护,才是对小王子好。”

    “我会让我身边的人优先保护阿弟!”

    “你觉得这可能吗?”这位宗室按辈分是拓跋焘的堂祖父,在拓跋家族,除了他以外,就没有能活这么久的宗室,大部分宗室不是死于意外就是死于战乱,或是被赐死,活过四十多岁都很少。

    这位拓跋老爷爷犹如天神保佑,总是大难不死,人人都认为他有吉兆,所以让他任了内宫的“大司礼”,但凡宗室子嗣录入名册、死亡或者继承王位爵位等等,都要请他去见证。

    这位长辈辈分太大,年纪也大,对待拓跋焘和拓跋晃都不是很谦恭,听到这个小娃娃不愿意让小王子退避南山,心中更是不耐。

    他能活到现在,就是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宗室们的顾虑是正确的,一旦拓跋晃真要有事,至少还能活一个陛下的血脉,王位不会空悬。

    拓跋范也好、拓跋崇也好,甚至失踪的库莫提也好,都不能完全服众,尤其是讲究君臣之纲的汉人们,肯定希望登位的是拓跋焘的儿子而不是哪里来的王爷。

    “晃儿,南山的别宫易守难攻,只要两千人就能凭借栈道抵挡几万大军,是比宫中更安全的地方。”

    窦太后伸出手。

    “把你的弟弟交给我吧。”

    南山要不是极为安全,穆寿和一干大臣也不会让他们去南山避难。

    拓跋晃人小力薄,但他抱紧了弟弟,哪怕侍卫围了过来也担心伤了他们,根本不敢用力抢夺,任由局面僵持在这里。

    “你难道能一直抱着他不成!喂奶怎么办!更衣怎么办!”窦太后见拓跋晃反倒往后退了几步,只能耐下性子哄他。

    “你要不愿意送他走也可以,那就把他放在我的身边。你要上朝,要上课、要和大臣一起批阅奏折,把他放在我这是最妥当的。”

    “太后,你会保护好我弟弟?”

    拓跋晃毕竟年纪小,贺夫人生的又是个大胖儿子,这会儿有些支持不住了,干脆跪坐下来,将弟弟放在大腿上护住。

    “我和他是我母亲牺牲一切换来的,谁也不能有事。”

    窦太后的心更软了,似乎看到了当年因为母亲自尽而夜夜跑到杜夫人殿中哭灵的拓跋焘。

    “交给我吧,我不会让他出事的。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自己指派照顾他的人。”

    拓跋晃心中马上跳出的就是花木兰。

    但花木兰是男人身份,根本不可能到后宫来保护太后和小皇子。

    最合适的人选,只能是聪敏且值得信任,而且身份不能太低,可以威慑住其他宫人的女人……

    最好还懂武艺,能够在关键时刻自保,至少不会拖累别人。

    拓跋晃在心中苦苦搜寻合适的人选,可哪里有这么完美的女人!

    后宫里的女人没嫉妒的掐死他弟弟就不错了!

    一个不行,那就两个!

    拓跋晃吻了吻弟弟的额头,抬起头来向窦太后恳求:“请太后让赫连公主照顾我弟弟,我小时候得到她许多照顾,她细心又体贴,是最合适的人选。”

    赫连明珠如今正在后宫待嫁,等拓跋焘回来恐怕就要成为嫔妃之一,后宫里也得了拓跋焘的吩咐,以“夫人”之礼待她。

    贺夫人死后,三位夫人里空了一位出来,许多人都认为赫连明珠成为赫连夫人就是不远的事了。

    “她倒是可靠,而且身份也够。”

    窦太后点了点头。

    “可以。”

    “我身边的女官王贤人武艺高强,且性格谨慎冷静,我希望能调遣她去慈安殿,辅佐赫连公主照顾我弟弟。”

    拓跋晃又吐出一个名字。

    窦太后笑着骂他:“我这里是龙潭虎穴吗?你还弄个武艺高强的来!”

    拓跋晃不接她的话,只摸着弟弟的襁褓俯身请求。

    “王家那个女儿?好吧,让她也来。”

    窦太后还是妥协了。

    这位宗室的长辈见窦太后和拓跋晃都不愿意将小王子送往南山别宫,即使京中的拓跋鲜卑都愿意派兵保护这位王子都不愿意,立刻吹胡子瞪眼,就差没在慈安殿里破口大骂了。

    到了最后,是窦太后妥协了,答应如果一旦生乱,会立刻将小王子转移走,交由宗室将领保护,才换来暂时的妥协。

    可以想象,到明日上朝,没有把弟弟送走的拓跋晃,恐怕会接受更多大臣的抨击和反对。

    这不是拓跋晃最想要的结果,却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长孙道生的大军已经出发,他走之后,除了魏国的内政,还有许多军务要处理,他根本没有时间留在东宫照顾弟弟,恐怕从早到晚都要在太极殿处理政事。

    一旦柔然人真攻破了平城,哪怕他率军杀回东宫去找弟弟,也来不及了。

    但是把他送去南山别宫他却根本不愿意,在这平城里,他根本不相信任何人。父亲临走时曾嘱咐他,花木兰不可以被派往他处,更不能离开宫城附近,他心中不明白为什么,却笃定父亲一定是曾经对花木兰托付了什么,所以宫中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从花府所在的昌平坊到宫城,跑步不过半刻钟,骑马更快,再加上自己的母亲还在花府……

    拓跋晃知道自己太过自私。

    但重来一回,他已经不愿意再失去任何自己重视的部分。

    “好了,一切都随你所愿了!”

    送走宗室来人后,窦太后逗弄着小皇孙,笑着笑话他:“外人还说你聪慧早熟,敏而好学,却不知你也是个喜欢胡闹的家伙,倔起来连牛都拉不回!”

    拓跋晃笑了笑,没有接话。

    “对了,从今天开始,我宫里要多一个人了。我要照顾怀里这个,没办法照顾好她,你在宫中的时候,就多带她到处走走,熟悉熟悉宫里。”

    窦太后摇了摇怀里的孩子,回头对着宫女说道:“去请月牙公主过来。”

    月牙是大檀的女儿,吴提的妹妹,柔然的公主,拓跋焘没有吝啬的让她保留了公主的尊号,但没有给她赐封,也没有给她封邑。

    即使如此,出身摆在那里,人人还是喊她月牙公主。

    拓跋晃原本正在腹诽着慈安宫这一亩三分地有什么好晃的,根本都不会迷路,却听到窦太后说出“月牙公主”几个字,顿时如遭雷击,愣在了当场。

    就在他浑浑噩噩中,一身宝蓝色裙衫的漂亮小姑娘被人领了进来,一进门一双又黑又圆的大眼睛就好奇地打量起了站在那里的男孩。

    年幼的公主和年幼的王子第一次相遇,原本该是童话里美好的结局,谁料到拓跋晃却把脸一捂,掉头就跑!

    “太子!你们愣着干嘛!快把太子殿下追回来!”

    “天啊!小心摔着!”

    ‘发生了什么?’

    小月牙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难道我长得太吓人,把那小弟弟吓跑了?’

第453章 有钱有势

    刚从北凉回来的时候,贺穆兰府上倒没有人来拜访,因为都在观望各方的态度,柔然南下之后,长孙道生点名要贺穆兰做前锋将军,却被拓跋晃极力反对之后,原来多方观望的各家势力反倒是放开了。

    不知道是同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贺穆兰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能出征反倒受欢迎起来,外面一片大乱,花家的访客却还是络绎不绝。

    “木兰啊,你说我们要不要也避一避?”袁氏胆子最小,她的娘家就是云中一战时家破人亡的,花家的堂亲也是如此,所以听到柔然人来了,可谓是夜夜都睡不着。

    “城里许多人家都避到南边和西边去了,听说现在车马行都没车子,许多人家租马车给别人,都是之前的五倍价钱……”

    “你别添乱,大可汗虽不在,小王子都没跑,我等身为鲜卑军户,哪怕蠕蠕真的打下来,也一定是和蠕蠕们死战到底!”

    花父突然就亢奋起来。

    “木兰,你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贺穆兰看着打了鸡血一样的花父,再看看满脸担惊受怕的袁氏,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是虎威将军,虎贲军是王师,自然不能走。阿母你要实在担心,我可以想法子把你送出去,不过……”

    “那还是算了吧,你阿爷不走,你也不走,我去哪儿?”花母摇了摇头。“我哪儿也不去,一家人,死也死一块儿吧。之前你到黑山,我天天担惊受怕,那时候就想着,还不如一起死了,省的受那种折磨。现在好不容易你天天都在我眼前了,我怎么能走?”

    “你这老婆子,说什么丧气话!我大魏军户无敌天下,怎会让蠕蠕打下来!真是杞人忧天!”

    花父听不得一点不吉利的,要不是腿脚不好,已经跳起来了。

    “好好好,不说不说。家里还有个坐月子的,现在我不能走。”花母想起主院的贺夫人,突然一转话题:“哎呀,灶上还炖着汤!这几天忙坏了,差点把它忘了,我得让人给她端过去!”

    她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脚步,扭头和众人说道:“对了,她还不知道乱起来的事情,她现在身子虚,受不得惊吓,你们谁都不许说!”

    “好好好,不说不说!”

    也许是贺穆兰看起来完全不像女人,大女儿嫁走也已经许多许多年了,袁氏满腔的母爱竟倾泻到了贺夫人身上。

    自从知道贺夫人是贺赖氏出身后,花父花母都和她亲近起来。两家说到祖上都有旧,而且还是主家,贺穆兰在朝堂上又受贺赖家老大人照顾,哪怕那个正室“穷凶极恶”真下得了手杀人,正义感超强的花家人还是对她庇护到底。

    这么一来,倒让隐瞒真实身份的贺夫人有些过意不去了。

    “木托呢?”

    贺穆兰扫了一眼屋内。

    “怎么不见了?”

    “我让他到小校场跟着陈节练武去了。”花父想起自己这个儿子就摇头。“我和你都算是不丢花家脸的人,起了个‘勇士’的名字,却不好武,也是老天捉弄人。”

    ‘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是下不去手,被马踩死啊。’

    贺穆兰心中叹气,大概能够了解花父的担心。

    她是赫赫有名的“虎威将军”,又杀了大檀,如果她弟弟真落到柔然人手中,那肯定没什么好下场。

    偏偏花木托武艺不精,还不敢杀人,花父为了培养花木托的胆子,家中杀鸡杀鸭杀猪杀羊都让他来,就这样还是哆嗦。

    有人天生恐血,有人天生怕死人,这是天性,很难更改。

    “别太逼他。”

    贺穆兰柔声劝花父。

    “我在呢。”

    “我要是腿没坏就好了。”花父埋怨地敲了敲自己的膝盖。“要是腿没坏,哪里有这么多事!”

    贺穆兰正在踌躇该怎么劝说花父,就听到外面家人又来通报。

    “卢侯爷家来人了!独孤家郎君也来求见!”

    卢鲁元府上的几位郎君和独孤诺来了。

    “他们来做什么?独孤诺不是正等着当爹吗?”

    贺穆兰有些奇怪,但这几天来示好的人家不少,独孤诺和身为邻居的卢家几个儿郎与贺穆兰私交还算好的,听到他们来了,贺穆兰立刻还是整了整衣服出去见他们。

    “花将军别觉得我们是趋炎附势,你回来的时候我们不敢上门,是怕给你惹麻烦。”

    见过礼把他们接进来,性格最豪爽的独孤诺笑着开口:“那时候北凉出事,我们都属于军中派,要是都来拜访,怕别人多想。”

    “我理解。”

    其实贺穆兰对他们来不来很是无所谓。她原本就是纯臣出身,都不来反倒耳根清净。

    “今天什么风把你们刮来了?”

    “咦,你现在还不知道吗?”

    独孤诺见贺穆兰一点消息都没有的样子,忍不住和卢家几兄弟互相对视了一眼,再见贺穆兰还是一脸迷茫,咳嗽了一声。

    “长孙司空临走的时候向太子请了旨,如果对柔然战事不利,就要立刻将你召入军中,殿下也已经答应了。你的虎贲军人数不够,少不得要去其他地方抽调……”

    这种事情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一旦抽调了之后,以后说不定就是虎贲军正式的将领和士卒,许多没有继承权的子弟都想到军中混个军功,无奈羽林军都是拓跋焘挑出的人选,虎贲军又是实打实的黑山精锐,想进去必须有机会。

    贺穆兰作为拓跋焘最重视的年轻将领,现在又有消息说拓跋晃不愿意贺穆兰走是因为他相信贺穆兰能把守好宫城,其他人不放心,让许多人都认为虎贲军虽然北凉势力,但君恩不减,日后依旧是魏国的精锐之一。

    而身为左司马的贺穆兰,在右司马源破羌不在、拓跋焘又失踪的情况下,就是虎贲军唯一能选拔将领的主帅了。

    “搞半天,你们都是毛遂自荐来了,说的也太隐晦……”贺穆兰这时候才算是恍然大悟。

    “怎么?你们都想来虎贲?”

    “将军但凡有用,直接去独孤家送帖子,我马上率着甲兵家将来投,粮饷都不用您操心的,我自己带!”

    独孤诺笑的一口大白牙。

    “怎么样,划算吗?”

    “虎贲军现在缺两千多人……”贺穆兰笑了笑,“柔然人要真打进来,你们有两千人填吗?填不了我还是要去军中调。”

    北魏管理军队粗放的很,军户是基本,家族私兵是精锐和私兵,两方参军都有军功,但家族私兵是记在率领私兵的家主或将领头上。

    就魏国的将军们来说,其实更喜欢带军户,因为军户从军的军功是算在主帅身上的,但军户素质良莠不齐,贺穆兰当年养一个一千人的队伍都倾家荡产要去套马,可见直接带私兵有多么便利。

    算是有得有失,但真要算起来,贺穆兰同意用鲜卑权贵家的子弟,对自己人脉的提升肯定是有好处,也能立刻得到一支不需要训练就能上战场的精兵。

    风险就是私兵只听带他们的主将的,不一定会听贺穆兰的指挥,除非贺穆兰对这些“主将”有绝对的控制权。

    “我是没有那么多,可愿意来的人可不少。”独孤诺伸出手算给她看:“尉迟家的、我、卢家几兄弟,还有许多汉人五姓家从小习武不想入朝廷的子弟,这么一算,何止两千人,你要五千人我都能给你拉来。”

    独孤诺一说完,卢家几兄弟立刻眼巴巴地抬眼望着贺穆兰。

    “怎么样,将军,答应吧答应吧?”

    贺穆兰被他们逗得发笑:“先别说司空不一定会前方失利,就算司空要用我点我走,也得我先熟悉熟悉人马才能走,你们就这么来了,要给我拉来一群不能用的……”

    “能用能用能用!要不然我们家长辈为什么要我们来……啊!”

    独孤诺看了一眼打他的卢家七郎。

    “你打我做什么。”

    卢家几个要被说话直白的独孤诺气死,再见贺穆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只好竹筒倒豆子说了干净。

    “这消息传出来后,我们都动了心,就想走家里长辈的路子到你这里来说动。只是花将军平日里深居简出,和我们这些人家都没什么交情,有交情的又拐着十万八千里……”

    卢七郎不好意思的说:“将军可能不知道,连若干家的门都被人踏过了,就因为若干家小儿子和将军是莫逆之交。”

    贺穆兰点了点头。

    之前确实有不少人拜访,还都是需要恭恭敬敬接待的人家,只是他们语焉不详,贺穆兰又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话,最后都是相对无言的送走了。

    袁放又被留在虎贲军大营里负责整备和记录军功等事情,根本不在花府,连商量的人都没有。

    “我们家祖父比较严格,不愿意替我们疏通,只叫我们自己想办法,但是答应我们如果我们能进虎贲军,就给我们家中三百私兵,俱是会武的青壮或老兵,自带甲胄战马……”

    卢家七郎指了指独孤诺。

    “我去找他,他说……”

    “这有何难?跟我一起找花将军去!”

    卢九郎捏着鼻子学着独孤诺说话。

    贺穆兰真是给这群青年逗得又喜又愁。

    喜的是自己的本事毕竟是得到大家认可的,愁的是如果许多人都怀着这样的想法,那她肯定也要得罪一部分人。

    除非她的虎贲军能容纳的下这么多子弟加入。

    “花将军要是担心我们的人无能,或是不听你指挥,从明天开始,我们就带着家里甲兵跟将军去虎贲军操练,让将军看看我们的本事……”

    所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外面人心惶惶,这些贵族子弟却都想着这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恨不得蠕蠕们再往南打一点,好让他们迎头痛击,打的落荒而逃,摘取首级换军功去。

    “我先考虑考虑。”

    贺穆兰没立刻答应他们。

    “我这里没听到什么消息,说不定你们得到的消息是错的?”

    “怎么会错,是长孙家和崔太常那传出来的……哎呀,你又打我做什么!”

    独孤诺怒目而瞪。

    “再打我我就翻脸了!”

    卢家人齐齐翻起白眼。

    还是年轻人相处的愉快,一群人说说笑笑,最后客人们才满怀期望地离开。

    出门之时,独孤诺正碰上了要登门拜访的宇文家郎君,顿时气得鼻子一歪:“你怎么来了?”

    宇文家的见独孤诺和卢家人从里面出来,知道他们也是一样的目的,心中也暗暗焦急,但因为和独孤诺也是纨绔之交,倒是笑着说:“恩,上次在花园落水得将军相救,这不来道谢了吗!”

    “都隔着一年多了,又来谢?”

    独孤诺做了个鬼脸。

    “要成了回头你得请我吃酒!”

    “喲,你这么自信,看样子能成?”

    宇文家的急了。

    “嘿嘿,我才不会告诉你我准备明天带着甲兵直接拉去给花将军悄悄呢……哎呀,七郎你干嘛又打我!”

    卢家众郎:……我们咬死你信不信!

    宇文家的小儿子知道独孤诺脑子不太好,也没笑话他,只调侃了独孤诺要当父亲最近太过兴奋,以至于有些语言混乱,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独孤诺是那种听不懂潜台词的人,还真以为宇文家的在祝贺他,笑着挠头:“是啊,九娘长得那么漂亮,生的孩子一定也很漂亮,又有我独孤家的血脉,男孩女孩都是我的宝贝。要不是为了给孩子们挣个前程,我何必冒风险要去虎贲军……”

    他在那里哇啦哇啦说起一堆对孩子的期待,宇文家这位可怜的还没有成亲,顿时受不了的赶紧跑去找门子通传了。

    “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

    贺穆兰昨日送走一堆“公子哥”,实在大感吃不消,加上虎贲军这几日的操练还不知如何,清晨给花父花母留了话晚上再回,立刻驾着马出了城,直奔城外的虎贲军营。

    只是她和那罗浑还没到京郊,就已经发现了不对。

    远处尘头滚滚,似是有不少人马跑过,连灰尘都没有沉到地上。

    两边的野草都没有了露水,地上还有许多马粪,从所有的蛛丝马迹来看,人数甚至还超过他们虎贲军。

    京郊出现了敌人?

    怎么可能,又不是天上飞下来的!

    “怎么回事?”

    那罗浑跳下马,捻起一块马粪揉了揉。

    “还是新鲜的,才走过去没半个时辰。”

    贺穆兰仔细想了想,心中大概有了推测,顿时头皮发麻。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将军?”

    贺穆兰皱了皱眉头,看了看背后。

    现在回去还来不来得及?

    “不是敌人。”

    贺穆兰叹了口气。

    “算了,迟早要面对的,我们还是快走吧。”

    那罗浑虽然不太明白,但也还是点了点头,无条件跟着贺穆兰往前。

    哪怕前方真是一群柔然人等着,他也不会退缩。

    果不其然,等贺穆兰和那罗浑到了虎贲军营附近时,见到各色旗帜、各种装束的人马在虎贲营外煊煊赫赫地围成几圈。

    “这是干什么,开武林大会吗?”

    贺穆兰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这些像是跑来选美的,所骑的战马就没有杂色的,人人都衣甲鲜明,甚至还有人带着的队伍是全一色的白马,看的贺穆兰都自惭形秽。

    定睛看去,贺穆兰觉得平城几大家族的旗帜似乎都已经占全了。

    黑山军当年可是什么瘦马劣马都有,卢水胡人更是跟难民一样。

    这群人的马,真让人羡慕嫉妒恨。

    她甚至看到了照夜明光铠!

    她混了这么多年才被赐了一副!

    夭寿啊!

    见到贺穆兰那标志性的大宛良马,一群人立刻驾马奔了过来。

    “花将军,你可来了,兄弟们等了许久了!”

    独孤诺远远地开口,有些委屈地告状。

    “你们虎贲军的人不给我们开营门啊!”

    “废话!”

    贺穆兰没好气地冷哼。

    这么一大群人,怎么看都像是来砸场子的好吧!

第454章 乱象伊始

    跑来虎贲军大营的,都是各家没有继承权的郎君,有的是嫡次子,幼子,有的干脆就和素和君一样是庶子。

    鲜卑人不太看重嫡庶,所以即使是庶子,也能得到家中大量的支持。

    但爵位和真正的好处,自然都是留给继承人的。

    这些人最好的结果,不外乎就是凭借出身进入宫中,做一个保护皇宫安全的羽林郎,比如若干狼头,又或者是带着私兵进入军中拼杀,像是李清,都能够博得一个出身。

    前世来求亲的十八羽林郎,这一次倒是来了大半。可见前世里他们都没有找到什么好的机会,最终选择了第一条路,成为天子近侍。

    这些人年纪都不大,贺穆兰毕竟不是贵族,一个士族来靠蹭寒门的便宜,那都得是家中十分荒诞不羁的“子弟”才做的出来。但凡有点架子的,一辈子饿死穷死也不会来丢这个脸。

    于是乎,虎贲营外一场好戏就这么开场了。

    “花将军,我身高八尺,仪表堂堂,又有伏虎的力气,猿猴的灵敏,我家八十家将,各个……哎呀花将军你别走啊,你听我说完啊!”

    一个敞开衣襟的儿郎追着贺穆兰身后大叫:“考虑考虑我!”

    “花将军,至少让我们进去吧?”

    独孤诺羡慕地看了看虎贲军的校场,有些想要进去打马转上一圈的冲动。

    贺穆兰看了看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再看了看他们身后的甲兵和家将。甲兵和家将看起来都威风凛凛,但率领他们的公子却是有好有差。

    贺穆兰不想得罪人,但就这么让他们进去了,以后她在虎贲军里也不可能服众了,所以她想了想,环视营门外一圈,用韩信点兵之法数了数。

    在这里围着的各家子弟,包括率领来的私兵,加一起大概不到三千人,独孤诺带的人最多,约有五百,其他至少也有两三百的,他们有的互相认识,有的并不认识,但都眼巴巴地看着营门,想要进去。

    “入我虎贲,首先要会领军,其次要足够强。”贺穆兰朗声道:“我会派五百虎贲军守住这里,各位各凭本事,只要能让主将进入营门半步,我就收下你们。如果他日虎贲出征,你们可以跟随……”

    “花将军,这不公平,我就带了三百人,你们还有个营门和营墙!”

    “就是,花将军你带着人站在门口,我们怎么进得去啊?”

    贺穆兰扫了一眼,发现是两个不认识的公子哥,恐怕是得到消息赶来的,表情疏淡地说:“真在战场上,敌人可不管你公平不公平,你们身份贵重,五百虎贲军不能伤了你们,你们却有可能伤到他们,这才是最大的不公平。”

    “可以用武器?”

    一群人眼睛亮了。

    “我可以给你们提供木/枪、木剑,这些虎贲营中都有。”贺穆兰可不想这里等会血流成河。

    独孤诺没有叫委屈,反倒跃跃欲试地捋起了袖子:“我来试试虎贲军的厉害!”

    贺穆兰见他们真要试,轻笑着摇了摇头,对身边的那罗浑嘱咐了几句,吩咐他在这里主持大局,转身就朝营门而去。

    守着大营的虎贲军看到是贺穆兰来了,当然是马上打开了营门,只是对她身后的公子哥们还是很好奇。

    “将军,他们干什么的?”

    “仰慕我们虎贲军的威武,想要加入我们的。”

    贺穆兰开了一句玩笑。

    “啥?他们是贵人吧?”黑山军出身的大多是军户,对这些人天然有些畏惧:“能上战场吗?别哭着嚎着跑回来哟……”

    许多新兵蛋子上了战场都这样,最终引起整个军心的大落。也有因为极度的恐惧最后引发营啸的,所以在黑山,新兵必须在新兵营里熬过一阵子才能上战场,哪怕你再强也是一样。

    “所以,需要你们考验考验他们。”

    贺穆兰大笑了起来。

    “儿郎们何在!”

    “在!”

    “在!”

    “去挑五百个人,到那罗浑那里复命!他们想加入我们虎贲军,要先让他们知道虎贲军是什么!”

    长久以来,压抑在贺穆兰心头的憋闷突然一下子爆发。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在造成巨大损失的同时,也给虎贲军们的心灵带来了巨大的创伤,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曾经是多么光荣的军队。

    黑山铁骑的戎马倥偬,是别处无法想象的残酷。除了柔然人无休止的骚扰,更多的是黑山外风沙的冷酷、独单的寂寞,等了又等的家书,一战死后家中又有男丁要接受征召的忧虑……

    不停的有同袍战死,不停的有新兵进来,黑山的虎贲承受的磨难有很多,却没有哪一次是像北凉那样,还未曾战斗过就失败了。

    他们对抗的敌人不是人,而是老天。

    他们甚至无处去复仇!

    那一团火就这么一直烧着,一直舔舐着每个人的心,他们可以借由赶路排解掉心中的困惑和不甘,可真正回到了自己的地方后,不可避免地又会回到痛苦的怪圈里去。

    但虎贲军必须醒来!

    虎贲军必须继续前进!

    大魏还需要我们!

    想到这里,贺穆兰高声嘶吼着:

    “我们是剑,是盾,是让敌人闻风散胆的虎贲军!永远不要忘了你们是为何来到平城的!是如何在重重选拔下来到这里!要想加入你们,就得有与你们共肩的本事,否则对死去的同袍来说,这就是侮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虎贲威武!”

    在营门前看热闹的一干虎贲军顿时泪流满面,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闷,他们都快要忘了他们曾经的荣耀。

    然而他们的将军还没有意志消沉,他们凭什么消沉?

    门外还有那么多人带着人马、捧着兵甲希望加入虎贲军,已经是虎贲成员的他们难道有资格懊悔曾经加入这里吗?

    “去吧!让他们看看,想要踏进这道门,是没有那么容易的!”

    激动的浑身颤抖的虎贲军们大声地应和着,脚步飞快地去点人去了,又有一堆虎贲军将士和杂役接受贺穆兰的命令,去把木刀木剑等物搬来,准备分发给两边比武的将士。

    “这花木兰真是厉害,一下子就让虎贲军的面貌为之一改,说的我心中都热血翻腾……”

    宇文十四郎小声的和身边的好友嘀咕。

    “只是花将军这么一说,我们是不是更难进去了?”

    “看花将军的意思,倒不像是要亲自下阵,而是想考验考验我们带兵和合作的能力。否则打起仗来,不是光人多就可以的。她说的是把‘主将送入营门’,而不是打倒所有人,倒是可以在这方面下手……”

    另一边,独孤诺也在和卢家的郎君们商议着。

    “我带的私兵也是五百,只是肯定比不上黑山精锐,要不然,我们一起冲冲看?”

    独孤诺满怀期望地问卢家兄弟两。

    “花将军说了可以结盟吗?”

    卢家兄弟瞪大了眼。

    “可是花将军也没说不可以啊!”

    独孤诺不以为然地反驳。

    “要不可以,等下虎贲军会提出反对的,那再想办法……”

    “我们真给你弄笑了,如果不同意,到时候能临时想出什么好办法?难道你一路爬过去?现在就得想好!”

    卢鲁元的长孙女嫁给了独孤诺的兄长,所以两家都是姻亲,相互也熟悉,有些话说起来比别人要简单的多。

    “那我家甲兵们护着我往里面冲,我想法子杀进去!”

    独孤诺自信地捏了捏自己的胳膊。

    “我的武艺也不是假的!”

    卢家兄弟摇了摇头,对独孤诺的盲目乐观捏一把汗,最终还是没有多言。

    他们自己还在烦恼怎么办呢。

    五百虎贲军很快就到了,这五百人有的高有的矮,有的瘦有的壮,有的甚至看起来就是平平无奇的农民一般,因为从北凉回来,每个人都晒得和煤炭一样黑,相比较之下,贺穆兰倒算是好的了。

    众公子哥们和他们的甲兵家将和这支队伍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娇生惯养的大姑娘跑错的地方。

    虎贲军们用傲慢地表情看了一眼外面“哭着喊着要加入我们”的公子哥们,从地上捡起盾牌和木刀又或者是什么其他趁手的兵器,纷纷站在了营门之前。

    大营的吊门在那罗浑的指挥下缓缓开启,一群虎贲军在三秒之内立刻结成阵型,整齐划一地穿过营门来到门前的空地上。

    由于考核的目的是让人穿过营门,吊门一直没有放下,空荡荡的大门之前,唯有这五百虎贲军作为阻挡。

    “花将军不下场?”

    一位郎君松了口气,表情也轻松起来。

    “对你们,用不到将军上场。”

    虎贲军前面的精干男子瓮声瓮气地回他。

    “我们就足够了。”

    “真是好大的气魄……”

    那郎君似乎没被人这么小瞧过,看了看这一水像是南蛮一样肤色的虎贲军,再看看他们高矮胖瘦不齐的体型,心中对自家的甲兵更是有信心。

    至少挑出来的,都是家中的好手!

    “谁先来?”

    虎贲军们看了一眼外面的人。那罗浑站在营门边做记录,而贺穆兰已经登上了箭楼,从高处俯视着下面。

    贺穆兰之前没有说明白这五百人会不会换人,最先上去对阵虎贲军的,面对的是生力军,对抗起来也最困难。

    相对的,越往后上场越容易,因为虎贲军经过几轮车轮战,体力消耗的厉害,说不定就有了机会。

    很多人都有着自己的打算,唯有最直肠子的独孤诺带着甲兵跳了出来。

    “我人最多!我先来会会!”

    虎贲军也是有意思,按照正式打仗一般对着独孤诺叫了起来。

    “来将通名!”

    “武川独孤诺!”

    独孤诺木矛一抖,晃出一片残影,大叫了一声。

    “给我上!”

    独孤诺所在的家族是鲜卑大族,豪酋之家,光能上马控弦的部落奴隶就有几千,更别说家将甲兵之流,虽然大多都在郡地武川,但能够上京保护族长的,都是精锐之士。

    独孤诺没有什么功名,他的兄长独孤唯却已经做到镇守一地了,家中资源才开始有余力向他倾斜。

    加上他已经成了家,哪怕为了子嗣的绵延,也要多照顾一点。

    独孤家私兵一上阵,虎贲军顿时感受到极大的压力。对方人人都披甲上阵,又人高马大,站在第一排的虎贲军们立刻举起坚盾,为身后的同袍举了起来。

    独孤诺家的甲兵还没到虎贲军身前,就被盾兵之后突然跳出的刀兵打了个措手不及,独孤诺举着长矛站在最前面不管不顾地往营门那冲,只听见一阵乒乓作响之后,独孤诺身边已经没有了护卫……

    “这么快……”

    独孤诺傻了眼,看着地上一片哀嚎的甲兵。

    “你们也太阴险了吧!”

    他还看到有自家人捂着胯/下滚的!

    “战场生死无小事!”

    一个虎贲军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配着那漆黑的面孔,不知有多么好笑。

    独孤诺却笑不出来。

    “帮我冲过去!”

    “是!”

    独孤诺和虎贲军缠斗了半天,因为知道虎贲军不敢伤他们,独孤诺和他的家将几乎是哪里危险冲哪里,到后来哪里还记得要冲营门,只顾着去救急了。

    就这样纠缠之下,终于还是被虎贲军抓到了空隙,独孤诺被虎贲军悍勇的生擒,至于比试云云,也就成了泡影。

    可怜的独孤诺自告奋勇第一个尝试,却落得披头散发被送还回来的下场,顿时觉得脸上无光,整个脸都黑了起来。

    “哈哈哈,独孤家的,看看我们的本事吧!”

    另一个年轻的小将笑话玩独孤诺,对贺穆兰大叫。

    “花将军,我的家将都是骑兵,我要求骑兵出阵!”

    “这小子狡猾!”

    “真是,骑兵要占便宜多了!”

    杀不进去,凭他们家的良马,冲也冲的进去!

    贺穆兰站在箭楼上一听就笑了。

    “你们要骑马?你们确定?”

    “是!”

    “既然你们是骑兵,那虎贲军们,都去牵马!”

    一旁早有马奴准备好了他们的战马,立刻将五百匹战马牵了过来。

    骑兵守城并不占优势,但冲破纺线确实是骑兵有优势,这位公子脑子倒是不笨,而且他带的甲兵马匹都是良骏,更占便宜。

    然而当虎贲军一各个翻身上庐后,所有人都沉默不语了。

    骑上马的虎贲军,犹如利刃出鞘一般,浑身上下散发着惊人的气息。上了马的虎贲军,就像是背上插着翅膀的老虎,终于进入了水中的鱼儿,那发自内心的满足和只有在沙场上历练过才会游刃有余的自信,让那位提出骑马作战的郎君脸上出现了犹豫之色。

    他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为何他感觉到强烈的不安?

    “罢了,现在不该想这么多……”

    他低下头,和身边的家将们嘱咐了几句什么,立刻挥手。

    “冲锋!”

    队伍最前方的骑士提起了长矛,虽说是木矛,但被马匹带动冲锋的力道,依旧可以让人非死即伤,这位郎君隐藏在队伍之中,使出一招“鞍下藏身”的马术,将自己的身影藏在奔腾着的骑兵之中,朝着那目标的营门而去。

    提矛的骑士们带着狰狞的笑容挺矛而刺,这门前空地不大,一个扎眼的功夫骑士们就已经到了眼前。

    如果不让,就等着被挑到马下吧!

    然而他们的笑容还没有维持多久,虎贲军就直接粉碎了他们的如意算盘。

    一声“变阵”之后,虎贲军的每一匹马就像是能够通晓人言一般,开始向着两侧“滑去”。

    独孤诺看了半天,还是觉得用“滑”这个词最为妥当,那行云流水的动作和毫无烟尘气地轻柔,使得战争也像是艺术般让人嗟叹。

    分开的虎贲军变换成双阵,藏在马下的主将看到营门前有了空隙,笑的灿烂无比,正准备加速冲过营门之时……

    “变阵!”

    那罗浑又一声喝令之后,原本包抄向私兵两翼的阵型突地首尾相连,形成了一个圆阵,将整个队伍全部围在了其中。

    已经冲到了最前方的主将突然首当其冲,身前出现了一片虎贲军的骑士?

    从马身下探出身子的他,甚至不知道刚刚分开的人是怎么合起来的!

    狰狞笑着的人换成了虎贲军,提矛在手的他们或挑或刺,又或者三五合集,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将不少甲兵扫到了马下。

    也有功夫扎实的家将一直纠缠,无奈虎贲军这些人同进同出共同操练也不知多久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立刻得到回应,一个人受阻,立刻有四五把矛来援,反观这些人太过在意主将的安危,一个个只顾着照顾主将,身边的袍泽已经被群攻之后落马都无法顾及。

    胜负非常明显,从地上爬起来的郎君输的心服口服。

    虎贲军也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上过阵了,哪怕手中拿着的不是真刀真/枪,在享受过战斗的快感之后也忍不住开怀大笑。

    这让许多围观的虎贲军也变得跃跃欲试,加上敌人数量众多,确实有累极了或者掉下马受了轻伤的兄弟要被替换,一时间,人人都跃跃欲试,倒像是这是一场游戏一般。

    这一场“资格之战”一直延续到中午,能进营门的主将寥寥无几,其中就有一起合作的卢家兄弟,以及武艺不弱,且能踩着马背跳跃前进的宇文家郎君。

    好歹也有人成功的进了门,才没有打了所有人的脸。

    贺穆兰见这样的训练比平日的操练还能调动虎贲军的积极性,心中也很高兴。虎贲军气氛压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通过“调/戏”这些名门公子,似乎他们的郁气也随之一空,脸上也重现了当初的爽朗。

    心情大好的贺穆兰因此大手一挥:“今日已经过了的,明天带上家将和私兵来虎贲军一起接受操练,没过的,回去想想该如何改进,明日再来!不许再换人,你们明天还得带身后这群人来!”

    就算给虎贲军们找一群玩伴,这也值了!

    反正不还没有命令她出战嘛!

    虎贲军也是认本事的人,这些公子哥们远比他们想象的坚强,也没有掉下马就痛哭哀嚎或迁怒乱骂的,心中顿时有了好感,听到花将军同意他们明天再来,也高兴地胡乱大喊。

    独孤诺等人原本已经觉得没戏了,只是出于想知道谁能过才留到最后,一见贺穆兰和虎贲军十分高兴的样子,又愿意让他们明天再来试,高兴地连连击掌!

    “我回家去翻翻兵书!他娘的,我汉字都不识得几个字啊!”

    “肯定是你们太不经用了!晚上都给我少吃……算了,等明天比试过了再少吃一顿!”

    “啊哈哈哈哈,我明天肯定能过,刚才会掉下马是因为我尿急啊啊啊!”

    一群公子哥被揍得鼻青眼肿,但依旧兴高采烈的走了,倒引得虎贲军纷纷发笑。

    等他们都率着人马走了个没影,虎贲军的将士们还在营中议论纷纷,谈资不浅:“看起来贵人们也没有那么难相处……”

    “嘁,那是我们本事强,你要换一群蹩脚的,看他们可看你一眼!”

    “你说他们进了虎贲军,我们肉能不能多吃一点?他们自己会带吃的吧?”

    “哼哼……到时候别瞧不起咱们就行了,我们是狗吗?还捡人家的肉吃?”

    一群虎贲军其实也累惨了,送走这群人立刻脱衣擦汗,又或者心疼地摸着被戳了许多下的战马,边嘻嘻哈哈地讨论着刚才的乐事。

    “你觉得哪些人比较合适?”

    贺穆兰下了箭楼,问营门前的那罗浑。

    “其实独孤诺不错,他第一个出阵,说明并不畏难,虽然有些鲁莽,但时刻注意着甲兵的位置,也没有冲出过阵去。过不了也是可惜了,他的决断似乎差点,遇见队伍失利不能壮士断腕,放弃身后的人自己冲出去……”

    “这是许多没上过战场的人都有的毛病。”

    贺穆兰叹了口气。

    “私兵都是自家的资源,和我们这些从军户杀出来的将领不一样,死一个私兵,损失的都是自己家的实力,但军户死了……”

    她苦笑着看了那罗浑一眼。

    后者了然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们军户的命最不值钱,死了还有军府送帖子再送人来。”

    “但不管怎么说,虎贲军的士气终于昂扬起来了。”

    贺穆兰伸了个懒腰。

    “也不枉我在箭楼上站了那么久。”

    “还不知明日为了出战的名额,多少兄弟晚上要在营中打破头。”

    那罗浑笑笑。

    “要不然,我晚上留在营中吧,以防这些小子太过亢奋,把营地给掀了!”

    “……那好吧。”

    贺穆兰欣然同意。

    ***

    由于从早上到中午有这么一帮公子哥“比试”耗费了时间,等贺穆兰处理完虎贲营的军务,差点都来不及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回城中。

    因为柔然人到了吐颓山,南门的城门里出城之人络绎不绝,有些人甚至是拖家带口,赶着牛车、马车,小孩子的哭闹声和大人的叫喊声嘈杂成一片,让贺穆兰的眉毛皱成了“川”字型。

    抬眼看去,因为人数太多,连城门附近都有蒸腾的雾气,那是从人挤人、满身热汗的百姓身上飘出来的,有些人连牲畜也赶着走,牛马羊挤的人更是连声惨叫,不是你踩了我的脚,就是我踩了你的脚。

    这样的画面,让刚刚还有着好情绪的贺穆兰心情一下子变得糟糕起来。

    贺穆兰骑着越影,看着汹涌的人潮开始发愁。

    早上还没有这么多的,白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这些百姓毅然决然地抛弃故土南下逃难?

    为了表示对前方将士的信心,拓跋晃和大臣们根本没有关闭四门,以免造成恐慌,但恐慌早就在人们心里了,就如花母所说,反正家在这里,就当出去走亲戚了,好了再回来。

    平城外可能还因为田地在这里难离故土,平城内的百姓却没有这些顾忌。

    “还没到时辰,为什么就关城门了!”

    城门附近突然躁动了起来。

    “不准关!按时辰来!”

    “就是就是!城楼的鼓还没有响呢!”

    “你是不是看我们人多所以不耐烦啊!”

    城门下吵了起来,被推搡的快要发火的城门官“噌”的一下拔出了长刀:“上官说要关城门,我能不关?再上来推搡,我就当你们要造反了!”

    “造反?你吓唬我们是不是?我们不过是要出城!我们排了这么久了!”

    “我的孩子已经闷得快要晕过去了,让我们出去啊!”

    “现在还没关,我们冲过去!”

    “冲啊!让我们过去!”

    她身上穿着将军的服饰,腰上佩着磐石,再加上战马越影比其他马都高出一个马身,许多已经出城的百姓都匆匆避开她去,让她得以逆着人流而入,就快到达城门之下。

    拥挤的人潮终于失控,城门官甚至已经开始提刀用刀柄敲打强行冲城的百姓,但依旧还是有人驾着马车开始奔驰。

    在人潮汹涌的地方任由马车奔驰是十分危险的,许多百姓避之不及,纷纷被那辆像是发疯一般的马车撞倒在地,有的人更是惨叫出声。

    城门官们立刻提着自己的木仓/矛等武器投掷了出去,贺穆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将自己的武器塞入车辕和车轴之中,活生生将疾驰的马车轮子卡住,然后大叫了起来:

    “都闪开闪开!别被撞了!闪开闪开!”

    百姓们疯狂的往外涌,城门官们瞬间就被推倒了,手中的木杆一个倾斜,就像是触发了某种多米诺效应一般,整个马车突然摔倒。

    “轰!”

    一声巨响之后,马车的窗子里爬出一个全身华贵的妇人,惊声大叫了起来:“我的箱子!我的细软!来人啊,把我的东西搬出来!”

    “啊啊啊!我的孩子!”

    “我的相公啊!我相公被压在车下了!”

    两声惨叫之后,妇人的啼哭声像是撕裂耳膜一般乍然响起,那从马车里爬出的妇人还在絮絮叨叨地指挥着家仆去搬开车门,见到许多百姓对她怒目而视,她也叫了起来: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要不是我赶时间出城,哪里需要和你们这些贱民在一起排着?还不给我闪开,你们是要抢东西吗?”

    那妇人的马车前面坐着两个身材魁梧的壮汉,一个是马夫,一个是御手,马车倾倒时也掉了下来,此刻马上奔上前挡在那妇人的面前,拔出了腰上的短刀。

    许多百姓都是没办法才南逃的贫寒之人,但凡有些势力和办法的都托庇到大户之家去了,见到这夫人的家仆拔了刀,顿时后退了几步,只有那两个家人被压倒了马车下的人家全部围在马车附近,拼命地对着马车下喊:

    “幺儿,你还好吗?”

    “相公,相公你怎么样!”

    “你们干什么!”

    夫人尖叫着:“不会有人压倒下面了吧?天啊!要死人了多晦气!不会把我的车子弄脏吧!”

    “夫人你让让。”一个城门官咬着牙请求着:“我们的兄弟也被压下去了。”

    “我腿好像被压断了,小孩子没事,在我怀里呢!”

    一个男人叫了起来。

    跪倒在地的中年女人顿时哭了起来。

    “相公!相公!”

    “我好像快死了……”

    之前用木柄阻止车子疾驰的城门官惨叫道:“我在我胸口看到我的矛身了……”

    这样的混乱让很多百姓趁乱就开始跑,前面的边跑边喊“死人了!”,由于后面的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护城河前面的桥边突然堵住了,再听到“死人了”,也跟着喊了起来。

    “杀人啦!”

    一声高亢的声音响彻云霄。

    贺穆兰骑在越影上,已经隐约看到前方似乎是有一辆出城的马车出了事,正准备下马步行过去看看,却听到这一声呐喊,顿时顾不得下马,驾着马就从人群里钻了过去。

    “你怎么骑马呢!有人不知道吗?”

    “过城门不得纵马!”

    在城外的城门官立刻来拦。

    “让我过去!”贺穆兰跳下马,从怀里掏出将符:“我是虎贲左司马花木兰,我听到里面喊杀人了!”

    里面的人还在拼命往外涌,城墙上负责防卫的城门官都被门将吆喝着下了城楼来帮忙,无奈那辆马车卡在了那里,让里外进出都变得不易,人群之中像是随着一句“杀人了”突然点燃了什么,那疯狂的情状让贺穆兰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是花将军!”

    有些城门官认识这个每天清晨都要出城去虎贲营的将军。

    “您要回城?”

    “恩。”

    她点了点头,收起将符,靠着越影凶狠的外形和自己的力气硬是挤到了里面,并顺手扶起了几个被推倒在地的人。

    即便情况已经如此糟糕了,到了城门里的贺穆兰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辆倾倒的马车之下,正不停的流出红色的液体,染红了大片的土地。

    马车边一个妇人神经质的不允许任何人碰她的车子,理由是里面的东西一旦掉出来就会引起别人的哄抢,她的家仆持着武器和城门官对质,那妇人边瞪眼边骂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刘家的女郎,我阿爷是尚书令刘洁,我阿母是公主之尊!给我让开!”

    车下有人。

    贺穆兰面色严峻的走到了马车边,伸手抬了抬车辕。

    抬不动。

    也不知道这妇人在车厢里装了什么,重成这样。如果不能一次抬开,很容易造成下面被压之人的二次伤害。

    “花将军!”

    几个已经快要忍不住拔刀的城门官见到贺穆兰犹如见到救星,如蒙大赦地迎了上来。

    “我们能借虎贲军来帮忙维持秩序吗?其他几个门的兄弟还要镇守城门,不能离开!”

    “你去虎贲营找那罗浑,让他带五百人过来。”

    贺穆兰将磐石的剑鞘给了一个城门官,然后看了看还在往外涌的百姓,皱眉道:“怎么不关门?”

    平城外城的城门是绞盘绞上去,外面还有一道护城河,一旦放下去之后,谁也不能再乱跑了。

    “门落下时很可能砸死人啊……”

    一旁的门将也是发愁。

    “这么多人,万一砸下去……”

    “你是谁?”

    自称刘洁之女的妇人忍住耳边的吵闹大声喝问:“你有人用?能找几个人把我的东西抬出来吗?”

    找几个人抬东西,那势必要爬入车中,这么多人一站上去,下面的人不死也要死了。

    “你要东西?”

    贺穆兰挑了挑眉。

    “是是是!我的箱子都在车里!”

    那女人立刻点头。

    贺穆兰绕到马前,看到马车前的马匹可怜地跌在那里,两条后腿都已经伤了,一个城门官陷在车轮之间,胸前插着半根木棍,应该是活不了了。

    这时代的车子都是高轮的两轮车,车子倾倒后还有一丝空隙,一个中年文士打扮的男人就卡在那个缝隙里,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已经哭得晕了过去,那男人满身是血,也不知道是城门官的血溅过去的还是如何,但看起来还算精神。由于是车辕和车轮之间的空隙,一旦车轮往下几分,整个车子就会塌掉从而把他们压死。

    只能先把东西搬出来,再和城门官一起把车子掀过去。

    “你要做什么!”

    那妇人看到贺穆兰走近了车子准备出手,大叫了起来。

    “你一个人搬不动的!再叫两个人!”

    贺穆兰懒得理她,一只手托住车辕,一只手拉住车门用劲,她硬生生把车子侧面的车板给拽了下来!

    “砰!”

    “砰!”

    突然传出两声巨响。

    第一声是车板被拉下的声音,第二声是城门终于关上的声音。

    城门的关闭让许多人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开始大声地哭喊起来,似乎明天就是末日一般。

    嘈杂的声音让贺穆兰无法听到车下那男人的动静,再见到乱成一片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窜,却没有一个愿意来帮一帮这车下之人的百姓,贺穆兰怒从心气,发出了一声高喝:

    “哭什么!喊什么!蠕蠕还没有打进来呢!长孙司空领了那么多人马出城抵御外敌,我们当兵的还没死完,轮不到你们死!”

    她实在是气的急了,喉咙被这一声喊破了,接下来的声音更是沙哑:“安安静静地回家去,太子殿下和太后都没跑,你们跑什么!”

    “可是已经有人跑了啊……”

    一个男人大叫。

    “宫里的车马都去南山了!”

    咦?

    去了南山?

    所以这才是百姓大乱的原因吗?

    但贺穆兰的呼喊确实镇定了不少人的心神,有些人止住了哭哭啼啼,开始拽着儿女和包裹往回走。

    “都和你们说过了,走的是小皇子,不是太子殿下。”门将没好气地大骂着:“为了你们,他现在还在下面陷着呢!你们拍拍屁股跑了,守城的是我们这些倒霉鬼,你们居然还喊杀人了!杀人的是你们!”

    他一边骂,一边瞪着那马车的主人咬牙切齿。

    刘家妇人眼神飘忽,再见贺穆兰已经探身进了车子,从里面提起一个箱子,惊惶地大叫:“我装的时候用了好几个人,你不能直接……哎呀!”

    贺穆兰一抬手也觉得沉得可怕,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箱子沉成这样,不过已经抬起来了却不能放下,否则下面的已经断掉的车轴承受不住,只能咬着牙拖出车厢然后一下子砸到地上!

    “咚!”

    木箱落到地上,突然裂开了一个缝隙,从里面滚出了许多金子来。

    一时间,嘈杂的声音突然静了一静,无数人看向那个木箱,贺穆兰甚至还听到了有人吞咽口水的声音!

    “该死!”

    贺穆兰冷着脸,将车子里几个箱子陆陆续续拖出来,心中越来越寒。

    车子是减负了,然而能够将这些人救出来的办法还是没有。

    旁边围着的人已经露出了贪婪的表情,连城门官们都看着那些重的发沉的箱子,虽然只有第一个破裂了,但从贺穆兰抛下来吃力的样子,也知道里面装的恐怕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

    这时候,谁还记得帮忙抬起马车!

    无数人甚至都在祈祷赶快乱起来,好趁机抓几把金子。

    刘家的妇人几乎是将身子扑到了那些箱子上,尖叫着、唾骂着,那两个家仆更是满手冷汗,就等人有人敢抢就捅对方一个透心凉。

    “他已经没气了……”

    女人的悲声在贺穆兰身边响起。

    贺穆兰往身边一看,那女孩的母亲面无人色地指了指头已经垂下的城门官。

    终于有人开始往前动了一步,似乎是想要伸头看看金子。

    越来越多的人趁着这动的人往前走。

    而前方,就是马车!

    “我……我有些吐不过气了……”

    马车下的男人终于还是没有强撑。

    “我觉得车子在往下陷啊……”

    “别靠过来!”

    刘氏妇人的尖叫还在响着:“我家的人马上就要来了!谁敢上前,我让他碎尸万段!”

    “已经死了一个兄弟,我拿一点补偿他的家人总可以吧!”

    门将带着怒气领着一干城门官,齐齐往前走了一步。

    旁边的妇人已经无力地跪坐了下来,贺穆兰望着前方只看着金子的那些人们,只能苦涩地摸了摸身边的越影:“你会拉车吗?”

    “咦嘻嘻嘻……”

    越影甩了甩鬃毛,鄙夷地看了一眼贺穆兰。

    “我知道你不会拉车……”

    贺穆兰的表情更加苦涩。

    “那只有这样了……”

    她吸了口气,突然坐倒在地上躺了下来,滚到了车子的下面。

    缝隙里,头几乎要碰到小腿那样蜷缩着的男人满脸大汗地抱着那个女孩,眼神中闪耀的求生**简直是惊心动魄。

    “救救我……”

    他对着贺穆兰轻声开口。

    旁边的嘈杂声几乎掩盖掉了他的声音。

    “我家只有我一个男人,我死了,我阿母和我媳妇都没办法活了……”

    贺穆兰却是没听到。

    但她看的懂那种眼神。

    所以她点了点头。

    男人咧开嘴笑了,更加用力地拱起了后背,让那小女孩能够多一点空间。

    几个认识贺穆兰的城门官看着贺穆兰钻进那随时可能散架压下来的马车下面,发出一声惊呼。

    “天啊!花将军!危险!”

    “不值当的!”

    “完了完了,花将军要出了事,虎贲军能把我们撕了!”

    忽然,所有人看见那辆马车开始颤抖了起来。

    就像是种子极力地想要破土而出、新生的雏鸟急着冲开蛋壳的束缚,那已经开始往下倒的车轮,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住了下陷的趋势。

    车子还在抖动着,车辕下只露出一半身子的贺穆兰从胸腔里发出拉扯风箱一般的声音,随着那可怕的声音,车子开始慢慢往上拔起……

    然而只是片刻,车子又不动了。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抬一下啊!”

    男人的妻子和老母热泪纵横地抬着车辕,却连动都不能动一下。

    小女孩的娘亲已经哭成了泪人,和瘦的只有骨头一样的丈夫在拼命地抬着。

    “城门官,一起抬!”

    贺穆兰的声音像是马上就会断气一般。

    “只要一点点空!他们就能钻出来了!”

    但是没有那一点点空,贺穆兰也要被压在下面。

    在这里的毕竟是天子的近臣、虎贲军的统帅,那些城门官哪怕再想得一点金子,也不敢眼睁睁看着她出事。

    在贺穆兰以自身做威胁的情况下,城门中的武将们终于妥协了,十几个城门官一起用力,又有看不过去的百姓上前帮忙,终于将那车给抬得离开了地面。

    那男人先把小孩子推了出去,然后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爬出车底。

    贺穆兰准备滚出去,可抬眼却看见那被贯穿了胸膛的城门官就这样从车轮之间跌落了车底,忍不住心中大拗,抬手抓住他胸前的木棍,将他从车底给甩了出去!

    “砰!”

    车子回到地面时,独轮的车子轰然散裂,发出让人胆丧的巨响。

    “呼……”

    已经累到精疲力竭的贺穆兰滚出了车底,仰倒着躺在地面上,根本不想再动上一动。

    耳边的欢呼声、惊叫声、唾骂声,都像是离得极远极远一般。

第455章 刘洁之谋

    贺穆兰累的精疲力竭,根本不想站起来。一般人家的马车都是普通结构的马车,但刘家这马车不知道是怎么造的,也许是木材特别的好,沉的脸贺穆兰抬起来都觉得吃力。

    那中年文书和孩子逃出去了,城门官的尸体也被贺穆兰抛了出去,等她再滚出去的时候,总算是没有什么遗憾。

    原本会因为金子引发的混乱,随着尚书令刘洁府上的人马来到也很快被镇压住。刘洁家累世公顷,娶的又是公主,私兵比城门官要能打的多,一阵嚣张跋扈地逼开人群之后,成功的靠近了刘洁之女的身边。

    “这里怎么还躺着一个人?主人,马车是他弄翻的?”一个家将看了看地上闭着眼睛躺着的贺穆兰,忍不住抬出脚想要拨一拨,看看她还能不能动。

    “你敢!”

    贺穆兰的眼睛蓦地睁开,冷冷的眼神如同电光划过一般震得那家将浑身一抖。

    “您……您挡到我们抬马了……”

    可怜的家将被瞪得往后又退了一步,抬起手来示弱:“我只是担心会伤到您……”

    此时刘洁之女已经命家人收拢了所有的箱子,再见家将和贺穆兰似乎有了争执,连忙上前阻止:“休得无礼!多亏这位将军才把我的箱子从车子上弄下来!”

    说罢又行了个礼:“今日多亏将军出手援助,不知将军府上在哪儿,改日我家定然登门道谢……”

    贺穆兰此时已经恢复了两分力气,再看一旁那小女孩被自己母亲掐人中弄醒了,正在不停哭闹,另一边中年文士的家人们都在抱头痛哭,总算是觉得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慢悠悠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纵马行凶,按律当处鞭刑。有死伤,黥面流放。”贺穆兰望着面前的女人,并不接话,只冷着脸,“夫人让车夫驾马冲门,差点造成百姓死亡无数,虽未酿成大祸,但也死了一个门官,夫人难道不想说点什么吗?”

    刘家女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那弯下去的腰更是慢慢直起,看着贺穆兰的表情没有那么对了。

    “将军是觉得我刘家的门第不值得您出手?”这女子有些诧异地歪了歪头,像是看着什么疯子,“你为这些贱民说话?”

    魏晋开始,百姓的性命犹如草芥,人人都生活在朝不保夕之中,由于九品中正制的持续,更是把人和人的阶级区分的很是明显,几乎到了尘泥之别。

    北魏是胡人建立的政权,胡人并不使用“九品中正”,但这么多代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就连鲜卑人许多都效仿汉人,对五姓人家很是追捧,恨不得连根子都汉化成上品人物,越发看不起底层百姓。

    也许很多贵族都是这么想的,但像是这个女人这样直接说出来,就是少见了。

    她的话一出,许多百姓露出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更是有人当场就恶狠狠地对着地上啐了一口。

    看她的表情,是真觉得冲过去也没什么的。

    “夫人,我是怀朔花木兰,忝居虎贲左司庐职。”

    贺穆兰深吸了一口气。

    “我是军户出身,不好意思,我就是你说的那种贱民……”

    刘洁之女的表情更是古怪,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贺穆兰的话立刻引起了不少城门官的共鸣,有几人立刻大叫了起来:“我们虽是贱民,可也是朝廷任命的命官,守卫城门并无过错,被你的马车碾死,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刚刚是有马车摇摇欲坠,又有城门马上关闭,百姓们的心神被金子所摄,没有引发什么大乱,如今一切安定下来,城门关闭今日也不可能再出,百姓所有的不甘、恐惧、怨怼一下子爆发了起来,大有她一言不对立刻暴动的架势。

    “今日的马夫是谁?”

    刘洁之女从头到尾的表情都很高傲,正是那种抱有“下位者鄙”观念的那种麻木和淡然。

    贺穆兰曾经在很多人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但越是上位者,其实对百姓越是重视,古弼也好,崔浩也好,都曾在朝堂上为了百姓的福祉据理力争过,哪怕他们是真正的“人上人”。

    这样的刘家贵妇人,让贺穆兰有种呕吐的冲动。

    随着她的喝问,满脸颓唐之气的马车夫从人后跪了下来,跪行至她的面前,低下头去。

    “是小人。”

    刘家女看着他的表情很是平静。

    “你也知道现在情势有多么不好,既然是你驾马有过,你就跟着几位官长去中尉府认罪吧。”

    中尉府是负责平城内巡察、治安、禁暴等事务的官署。

    “是,小人一会儿就去。”

    那车夫俯下身子,叩了叩头。

    “请主人转告小人家中儿女,就说我出远门去了。”

    刘家女点了点头。

    那车夫从地上爬起身,擦了一把眼泪,头也不回的就去了。

    没有人会怀疑他会不去投案,因为这个时代的奴仆性命掌管在主家手里,哪怕是家将,也是随杀随卖,没有什么不同。

    这不是门将和贺穆兰想要的结果,却已经是贺穆兰能争取来的最好结果。这样的事实让她更加疲累。

    疲累不仅仅来自于身体,更是来于内心。

    “花将军,我们一家都很敬重你的人品,你今日出了这么大力,最好还是好好休息休息才好。”

    刘家女露出关切的表情。

    “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必了。”

    贺穆兰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句话。

    “留着送那受惊的两家人吧。”

    刘家女只是随口一说,见她没有怎么领情的样子,也不多言,只是扭身从自己破掉的箱子里掏出几块金子,递给贺穆兰。

    “多亏将军相助,这几块金子就当做谢礼。”

    刘家就算再怎么富有,这么多金银财宝应该也是不少的财产,柔然人离得还远,刘家的大女儿就已经带着家财想要悄悄离开城中,要么是实在对长孙道生不放心,要么就是府中出了什么事。

    贺穆兰的脑子里先浮现上来的是这样的想法,然后才看到那几块金子。

    以贺穆兰的脾气,她肯定是不屑一顾的离开的,可当她看到那个可怜枉死的年轻人,不知为何心中更沉,心念一转就改变了主意,伸手去接过了那些金子。

    她接过金子的时候,耳边响起了百姓羡慕的呼声和鄙夷的嘘声,她看到刘家女突然有些嘲讽的笑了,手上的金子更加滚烫。

    但她没有办法,她去军营一向不怎么带钱,现在她的钱大多是袁放管着。

    贺穆兰接过那烧手的钱,转手递给门将:“拿去抚恤兄弟吧。”

    “咦?啊?”

    门将有些茫然地接过金子。

    “我不知道他家在哪儿,也不知道他是谁,没办法把钱送到他的家人手上。这些金子,就麻烦您送到他家人手中,就说是刘家人补偿的。”贺穆兰瞪着那门将的眼睛:“我会派人去查,如果你有私吞,我会让你尝尝我的本事!”

    “不敢不敢!这兄弟说来还和将军有旧,也是从黑山回来的,当门卫还不到两年呢,家人都在沃野。”

    那门将吓了一跳,连呼不敢。

    “他也是条好汉子,将军放心,钱我一定送到,我亲自去送!”

    贺穆兰再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那个年轻人,只觉得空气都已经开始稀薄起来,越发想逃离这个地方。

    这就是从战场回来后会得到的下场吗?

    将士若不战死沙场,就只能落到被权贵任意欺凌的地步?!

    “花将军,你怎么了?”

    门将关切地上前一步,看着摇摇欲坠的贺穆兰。

    “没什么,有些脱力,我要回家去了。”

    贺穆兰吹了一声唿哨,在众人的惊叹中,神骏的宝马越影抖着鬃毛踏着步子依靠上来,让自己撑住贺穆兰突然有些无力的身体。

    她抓住马鞍,翻身上马,再也不愿意回头看上一眼,驾着马慢慢地往城中而去。

    直到走了一截了,她还能听到后面刘家女的呼声:

    “把马丢在路边别管了,给我把车子拖回去!什么?不行也得行!这车子可是我阿母送给我的,就算轮子掉完了也给我拖回去!”

    ‘那车子除了车辕和车底都破裂的不成样子了,有什么好拖回去的?’贺穆兰为这个女人的骄纵忍不住冷笑,‘除非是金子造的,哪怕再好的木头,裂成那样最多拼几块板……等等!’

    贺穆兰不可思议地回头,睁大了眼睛。

    她自己的力气她知道,哪怕是皇宫中的马车,她都有自信能借自己的力气托起来,可刚刚却觉得费劲的要命……

    还有,那马车在加速的时候被城门官们卡住了轮子,急刹而倾斜倒地时由于上面箱子太重连三匹马都伤了腿,车子其他部分都坏的不成样子,为何两根连接马车和马的车辕、以及最先着地的车底一点都没事?

    除非那木头里的不是木头!

    今日到底发生了多少事?先是小皇子去了南山,然后是城门突然提早关闭,刘家女带着巨额的家资离开……

    刘洁有两个儿子,就算实在放心不下认为平城不安全,也应该是让两个儿子带着家兵家将护送财物出城,为何是已经出嫁的女儿回家带着东西悄悄离开?

    贺穆兰心中越想越是不对劲,但她对京城里大部分人家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身体本就是疲惫,又想了一大堆问题,如今头疼的想要炸开。

    如果自己想不明白,就去找聪明的人问。

    要说城中最聪明的人……

    “驾!”

    “咦嘻嘻嘻……”

    ***

    崔府。

    “什么?花木兰求见我?”

    刚刚处理完政事才回到家的崔浩放下手中的牙箸。

    “可说了是什么事?”

    如今天色已经傍晚,宫城下了锁,崔浩每天都要忙到这个才能回家,晚膳的时间是他唯一能一家相处的时间。

    崔浩的夫人和儿子们都好奇地看着他,崔琳更是叫了起来:“是上次那个凶神恶煞的将军吗?他还敢来?!你们还通报什么,给我把他打出去……”

    “休要胡言!”

    因为拓跋焘的刻意为之,崔浩和贺穆兰在别人的眼里关系非常差,这在保护了贺穆兰的同时也给她造成了许多麻烦。

    崔浩叫过奴仆,慢条斯理的净面洗手之后站起身。

    “花木兰不是莽撞的人,必定是有什么难事。如果陛下不在,我协助殿下监国,他来找我是正常的,不可带有私心。尤其是你,崔琳,你很聪明,可聪明人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自以为是!”

    “是我不对,祖父。”

    崔琳乖乖地跪了下来。

    “你们先吃,我去看看。”

    崔浩对家人点了点头,迈步踏入廊中。

    待崔浩到了前厅的时候,一眼看见的就是站的笔直的贺穆兰。

    在崔家,人人都讲究“仪态”,即使行动也飘逸如云,绝没有站的这么笔直的,只有武将会站立的时候还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还站在门口这种随时可以杀出去的地方。

    “花将军无事肯定不会登门。”

    崔浩也不客套,进去后就搀扶起行礼的贺穆兰。

    “有何事情,速速道来。”

    贺穆兰没想到见到崔浩这么容易,当下也不多赘言,立刻将自己从虎贲军回来后的事情一一道来,重点表述在刘家女乘坐着马车混在平民百姓的人群中出城的事情。

    各家马车都有品级和标记,北魏的官吏是只有女人和老人乘车,只要是男人,但凡能骑马的都是骑马,文人武将都是一样,所以当时出了事爬出来个女人贺穆兰一点都不惊讶。

    可是满地的金子、沉重的箱子,还有那辆重的不合情理的马车,则是让贺穆兰满心困惑。

    刘洁和崔浩都是拓跋焘钦点的辅助太子监国之人,崔浩是一文臣尚且没有离开,刘家女却已经开始带着珍贵的金银财宝跑了。

    怎能不让人生疑?

    “刘洁是尚书令,官品虽高,权利却不大,只能管到一些琐事……”崔浩想了想,开始从尚书令做什么和贺穆兰说起:“我国是鲜卑立国,以鲜卑旧制为主,尚书、门下、中书三省虚有其名而无其实,而且几位大可汗都忙于军事,国事大多由侍中领众官参详,这三省之人其实都是拓跋族人和国戚担任,不过是虚职。但刘洁这尚书令却有些特殊……”

    崔浩脸色沉重地说:“他负责调度宫城的防卫。”

    贺穆兰陡然一惊。

    “什么?”

    “陛下登基之后,欲加强三省,将尚书省权利加重,尚书省有十三位尚书郎,分管不同的曹部,都受尚书令管辖,其中就包括驾部、库部、士部、仪部和金部。金部是内城兵马的仓库,驾部掌管内城和宫城里的马,士部是宫城的卫士,而仪部则根据节气、宫中的情况安排宫城开门和关门的时间、防卫和调度,是最重要的几个部门,非可信任之人不能担任。”

    “刘洁能文能武,家中三代为官,曾经追随先帝和陛下东征西讨,陛下很是看重他的能力,他拔城破国,聚敛财物,曾引起不少民怨,然而才干实在他人难比,最终也都不了了之。刘家财盈巨万,就算那辆车全是金子做的,再装满了金子,也不见得就能抵得上多少……”

    崔浩不觉得刘家女带了那么多钱出去已经是倾全家之财了。

    “我白天的时候,听说宫中小皇子被送到南山去了……”贺穆兰突然想起这件事,顿时心惊。

    “那个?”崔浩茫然地开口:“小皇子?什么小皇子?去的是端平公主啊?”

    “端平公主?”

    贺穆兰也是莫名。

    “外面都在传是太子从西门而出,去了南山避难,门官则解释走的是小皇子,所以京中大乱,西门和南门差点造成踩踏而死的祸事!”

    “端平公主入宫询问颍川王的行踪,太子殿下和窦太后无法回答,她家男丁已绝,家中私兵又少,心中实在担忧,便哭求太后能允她去南山别宫暂避。”崔浩说清楚原委。

    “南山的别宫乃是皇家行院,原不该端平公主住进去的,只是王斤死后,陛下和太后觉得亏欠端平公主,库莫提一失踪,她六神无主,又怕她惹出什么祸事,便答应了她的请求。反正南山也是空着,太后就用了宫中的车驾,送她去了南山。”

    南山下是猎场,有羽猎郎把守,没有宫中车马加手令作为凭证,任何人不可放心。别宫建在半山上,山道易守难攻,最是安全。

    “但我在外面听到的,全是说宫里把太子送走了。”贺穆兰也觉得越来越不安。“崔使君,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有人在恶意散播谣言?难道是蠕蠕?不会,闾毗已经监控了在平城的柔然将领,他们这时候更不敢异动……”

    崔浩捋了捋胡须,突然站了起来。

    “此事大为不妙,刘洁之职事关内朝,如今宫城空虚,外面又人心惶惶,城中百姓今日没有走掉,必定是聚集在四门附近,等着明日一早开城离开。我有些担心内城要出事。”

    他看向贺穆兰。

    “城门已经关了,花将军可有法子让虎贲军入城?”

    贺穆兰吃了一惊。

    “是要发生什么?竟然需要虎贲军入城的地步?”

    “我怕……”

    崔浩深吸了一口气。

    “有人要造反!”

    想到这里,崔浩一刻都坐不住了。

    “我要去和其他几位使君商量此事,宫城现在已经落锁,我想入城也不能进,花将军最好点好人马,防止这几日真的出事。陛下失踪,让许多人人心浮动,太子年幼,太后年老,都不堪一击。”

    他边说边抬脚往外走,连一身在家的便衣见不得外人都不管了,到了廊下就叫人备马出去。

    魏国是实行宵禁的,即使官员晚上出门也有危险,贺穆兰晚上到崔家,都是偷偷摸摸走的小路。

    好在崔家所在的坊门离她家的昌平坊很近,否则被抓住就丢脸了。

    这样漆黑的夜晚,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崔浩有城中夜间行走的腰牌,那是拓跋焘经常深夜召他入宫而特地赐的,这时候的崔浩却派人去把腰牌拿来,给了贺穆兰。

    “你拿着这个,也许有用!”

    崔浩递给她。

    “那崔太常你用什么?”

    贺穆兰也不推辞,接过系在腰上。

    “我不用这腰牌好几年了,现在城中巡逻的金吾卫都认识我,我的脸就是最好的腰牌。”

    崔浩对着贺穆兰弯了弯身子。

    “我等是文臣,如果真起了什么乱事,请将军务必以太子殿下的安危为先!”

    贺穆兰怔了怔。

    崔浩知道她的性子有些固执,有时候见不得人在她面前受罪。可真要出了动乱,他却希望自己不要管别人了,只管好太子就行。

    那话中的意思,小皇子和太后都不重要。

    崔浩是个冷静而有力的政客,但正是这样,大部分时候显得不近人情,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厌恶。

    可贺穆兰心中却明白,只有这样的政客,才能让大魏走的更远。

    她没有保证什么,只是握紧了腰牌,扶起了崔浩。

    “崔使君放心,既然有了预警,我知道该怎么做。”

    崔浩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心中忍不住微微可惜,直起身子对她点了点头:“如此,我去了,将军自行方便!”

    说罢就走,竟把这个客人撂在了厅里!

    贺穆兰见崔浩慌慌张张衣服都不换的去前院牵马,也赶紧跟着离开,一出前院,立刻有门子牵来她的越影,贺穆兰越想越是担忧,驾着马一路疾奔回昌平坊的将军府!

    一路上,贺穆兰只遇见了两批巡逻之人,内城是宫城防御的前线,一向守备森严,这样稀疏的守卫之人更是让贺穆兰心中大惊,好在那些巡逻之人也不是敷衍,立刻叫停了贺穆兰,等看到贺穆兰腰上“出城不用”的牌子,这才放行。

    贺穆兰一路奔到家里,早有等的着急的陈节和盖吴迎出府来。

    “将军怎么现在才回来!”

    “师父被什么耽搁了?”

    蛮古已经被贺穆兰打发回乡养伤顺便娶媳妇,袁放和那罗浑被她留在了虎贲军营,自家能用的亲兵不过一百多人,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她的腰牌出不了城,她也进不了宫,想要将虎贲军带进来,比登天还难。

    对了,南门那里还有她借城门官维持秩序的五百虎贲军,现在应该是宿在城门附近了!

    贺穆兰想到这里,直接拽下腰上的腰牌,递给陈节。

    “你佩着这个去南门找门将,让虎贲军到内城来,如果路上有人盘问,就说城门提早关闭被关在城中了,现在回我的府上暂过一晚。”

    “这个?将军,发生什么事了?”

    陈节有些不安的接过腰牌。

    “事情紧急,不要多问,速速去,顺便把我磐石的剑鞘带回来。”

    贺穆兰脸色严肃。

    陈节在贺穆兰身边呆了也不知有多久,当下也不多话,回前院马厩牵过自己的马,打马就走。

    府里的花父花母接到了女儿回来的消息,连忙出门来迎,看到她没事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贺穆兰疲累了一天,只想着找个床躺下歇息,连晚饭都不想吃,晚上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趁早能休息一时半刻都是好的,所以对花母说了自己想先去睡一会儿的决定。

    谁料花母有些不安地捏了捏自己的衣角,扭捏着说:“那个……你堂姐有事找你……”

    为了避人耳目,贺夫人对外都被称为花家大姐。

    贺穆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把马交给自己的弟子盖吴,往贺夫人的居处而去。

    进了院子,早有守着的仆从通传,贺夫人还没有出月子,屋子里也不能见风,还有一些异味,因为自己毕竟是男人打扮,贺穆兰只站在门边向里面询问:

    “夫人找我?”

    “花将军,我听令堂说,太子殿下去南山了?”

    贺穆兰这才知道花母为什么有些不安。

    恐怕是她在哪里听到了宫里有人送走了太子殿下,心中有些恐惧,却不敢告诉别人,所以找了心中信服的贺夫人排解。

    这种事情花父当然是不知道怎么安慰的,但贺夫人也不可能安慰,因为太子殿下正是她的儿子。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厉害,不过一日的功夫,从内城的官家,到外城的百姓,竟是人人都知道宫中有马车朝着南山别宫去了。

    怕是贺夫人听到花母担忧的疑问比花母情绪波动还大,吓到袁氏了,所以袁氏说“堂姐找你”的时候表情才那么奇怪。

    贺穆兰又困又累,此时却还要强打起精神回答贺夫人:“夫人,去的不是太子殿下,是到宫中请求去南山暂避的端平公主。”

    “端平公主很少入宫,她与陛下并不亲近,甚至因为王斤之事惹得陛下发怒,如今怎么会……”

    贺夫人的疑问从房内传来,虽然仍有不安,但听得出比刚才要好多了。

    “我也不知。应该是在宫中闹过了,因为颍川王也跟着陛下失踪了。”

    京中知道拓跋焘没出事的人不多,以贺穆兰的推测,怕是太后和太子殿下都不知道陛下半个月前还在京中偷偷出现过。

    这位陛下经常微服乱跑,肯定有自己在平城进出的渠道。

    贺夫人和她知道拓跋焘没事,但库莫提到底有没有事,就不知道了。

    “是这样啊……”

    贺夫人叹了口气。

    “太子殿下没事就好。我就说,如果他真的逃了,那真是侮辱祖宗……”

    门外的贺穆兰抿了抿唇。

    在这一点上,拓跋焘的妻子们都是深明大义之人。

    “花将军,陛下十分信任您,如果您有什么想做的,不妨去做,陛下不会怪您。”

    贺夫人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就不再多言了。

    ‘老婆孩子都交给我了啊,陛下……’

    贺穆兰叹了一口气。

    ‘还真是不客气。’

    贺穆兰带着贺夫人的话,跌跌撞撞地回了主院,吩咐盖吴不能离开她的屋子半步,城内外一有异动就让他立刻叫醒她,虎贲军到了也摇醒她,于是抓紧时间爬上床去,和衣而睡,尽量养精蓄锐。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听到耳边有人轻唤,这时她已经有些睡得懵了,好像只是一会儿,又好像已经睡了好一阵子,浑身说不出的疲惫,但精神已经好了许多,立刻睁开眼坐起身来。

    “师父,虎贲军到了。”

    盖吴神色有些慌张。

    “还有……我好像听到北面有些动静。”

第456章 将计就计

    贺穆兰的家住在昌平坊最深处,就贴着宫城,但凡宫中有一些动静,贺穆兰所在的主院就会听到。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这间侯府被内廷收回去后,这家人根本连屁都不放一个的原因。贺穆兰能得到这处宅子,可见拓跋焘对她的荣宠比开国的那位侯爷还要深厚的多。

    到了这个时候,离得近的好处就看的出来了。

    “取我的披挂来!牵越……不,骑不了马……”贺穆兰抄起磐石,一边命令一边往外走。

    “盖吴,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过丑时不久(凌晨1点到3点)。”

    盖吴见贺穆兰表情如此严肃,也微微吃惊。

    “师父,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担心今日有人要造反。”

    贺穆兰看了眼盖吴,“把你的双刀带上,跟我一起走。”

    “是!”

    贺穆兰走出将军府的时候,虎贲军早已经被陈节点齐了在府门前准备了,这些虎贲军是被调往南门维持秩序的,人数只有五百,但这个时候根本出不了城,也联系不上袁放和那罗浑,这五百人加上盖吴身边的三十多个卢水胡,已经是她能动用的最大武装。

    她领着一群部将直冲到宫门口,却没看到宫城的南门有什么不对,宫门紧紧的闭着,贺穆兰上去敲了敲门,门后甚至有侍卫在应答。

    “是谁?”

    “我是虎威将军花木兰,我有要事要入宫一趟!”

    “宫门已经落锁,再过一个半时辰就开宫门了,将军不妨等那个时候在来……”

    “可否通传一声?”

    直到这个时候,里面守门的侍卫才开始不耐烦起来。

    “宫中有宫中的规矩,除非有军情,否则怎么能擅开宫门?”

    不对劲……

    就算不能开门,问清楚事情向内务通传却是可以的,以前贺穆兰就曾晚上往宫中传过消息。

    贺穆兰带着一干守卫进不了城,对他们招手摆了摆,将他们领到南城一处低矮的宫墙之下,命一个卢水胡汉子仔细听了听墙根。

    卢水胡人大多会一些斥候的本事,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之后,爬起身对着贺穆兰点了点头。

    “有动静,像是有马在跑。”

    宫中除非信使不可奔马,这下贺穆兰确定是出了事了,想到尚书省还管着宫中武器库、马厩、宫卫巡逻交接排班表等等,贺穆兰一刻就不敢闲着,立刻命令虎贲军:“别愣着了啊!爬墙!”

    “爬墙?”

    虎贲军们哪里敢闯宫城,吓得倒吸凉气。

    “深夜闯宫是要灭九族的!”

    “我怀疑有人造反,否则宫内不可能有人跑马。东宫离南门有些距离,真的发生械斗也听不清楚,只有翻进宫里查探一番才能明白。我们人数这么少,不知道里面的情况,根本无法动作。”

    贺穆兰知道尚书令刘洁根本不可能调动的了四门所有的侍卫,必定只有一两个门安排了自己的人,最有可能是南门和东门,东门离东宫最近,南门利于撤退,他们从南门进去,如果真有人在宫中做乱,只要杀了南门的叛贼,就能引援军入宫。

    然而无论贺穆兰怎么强行喝令,也没有一个虎贲军真的踏出一步。

    对于鲜卑军户出身的虎贲军来说,大可汗的王宫就是汗帐,大可汗定下的规矩不容破坏,哪怕是贺穆兰命令,他们也不愿闯宫。

    反倒是卢水胡人没有什么禁忌,随着贺穆兰的命令就跟着盖吴一个踩一个爬上了宫墙。

    “这宫墙真矮啊,连梯子都不用……”卢水胡人们踏上墙头,看着不过两人高的宫墙,忍不住摇了摇头。

    盖吴趴在城墙上伸手递给贺穆兰,贺穆兰往后退了几步,一个助跑踩着墙角跳了起来,拉着盖吴的手就蹭蹭上了墙头,站在墙头上往东边一看……

    这一看不得了,东边的宫中居然开始冒烟了!

    “他们居然烧宫!”

    贺穆兰脸色难看地对着墙下的虎贲军轻喊:“宫中果然有人造反,速速上墙,陪我去救太子殿下!”

    虎贲军们此时也看到了烟头,虽然大半夜黑烟并不明显,但他们离得近,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果然是生乱了!

    虎贲军们立刻人踩着人上墙,先上去的拉着下面的,就跟下饺子似得纷纷跳入宫墙之内。

    陈节也准备上去,却被贺穆兰大声喝止:“我们的人不够,我们需要援兵!陈节,你拿着我的令牌,去宇文家、卢家、独孤家、若干家、素和家、李家……”贺穆兰报了一大批今日在虎贲军中闯关小将的府邸。

    “你拿着我的将牌去请援兵,如果找不到他们家的主人,就找白天去虎贲军的那些郎君,他们知道轻重!”

    “……这……”

    陈节接了将牌,再看看上了墙头还在往里面跳的虎贲军,只能一咬牙:“我有崔使君的腰牌,又有将军的将牌,应该是可行,只是宫中不知道情况如何,将军没有我在身边护着,千万要小心!”

    “你快去吧,还有我呢!”

    盖吴连声催促。

    “不好!巡逻的人来了!”

    这时候哪里还能再多说什么,墙头上的人纷纷跳下,摸着墙根弯着腰往东宫的方向疾跑。

    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宫中十分的诡异,原本巡逻的士兵最多一二十人一组,如今一组却有五十人左右,而且神态慌张,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东跑西晃。

    从南边宫墙到达东宫要穿越小半个宫城,贺穆兰经常上朝,也经常去拓跋焘处理内务的几座宫殿,却对东宫的路径不是太熟悉,几次去东宫都是有宫人领着,如今天色漆黑,他们也不能带火把,要不是有那黑烟指引,真是不知要迷路多久。

    饶是如此,贺穆兰还是在路上遭遇了两拨敌人。越靠近东宫,遇见的甲兵越多,贺穆兰只领着五百人,好不容易杀了一批,第二批却是一支骑兵!

    他们是翻墙而来,没有马的骑兵怎么对抗骑着马的骑兵?再一看人数只有一百左右,盖吴当机立断地抽出双刀,对着贺穆兰叫道:“师父给我留下一百人,你们快走!”

    这便是要拖住这支敌人了。

    骑兵的冲锋何其快速?刹那间百余批马已经到了面前,贺穆兰点出一位百夫长,此人也不啰嗦,立刻领着自己的百人队跟着盖吴迎面而上,盖吴到了马匹近前突然往地上一滚,抬手就砍马腿!

    其余卢水胡人纷纷效仿,也滚地趟起了马腿!

    “闯宫者何人?不知道深夜闯宫者诛九族吗?”

    有人大声疾呼。

    “阁下深夜纵马在宫城中疾奔,是和家中九族有仇吗?”贺穆兰冷着声音喝道:“吾奉陛下之命,入宫保护太子殿下!”

    “什么陛下?”

    那人冷笑。

    “你们的陛下都死在北燕了!”

    ‘我们的陛下?’

    果然不是魏人!

    贺穆兰眼看着虎贲军将这支人马的阵型冲散,立刻唿哨一声,领着虎贲军们往东宫疾奔。

    “想跑?”

    马上的武将伸手探向鞍边,提起一把弓来,对着发声的贺穆兰兜头就是一箭!

    黑夜中,被涂成黑色箭头完全看不到踪影,劲风直奔贺穆兰的脑后,贺穆兰听到脑后的风声顿觉不好,再躲已经是来不及,只得就地一滚,狼狈至极地滚开,爬起身后回头一看,那武将似乎也是很意外,驾着马就要追赶。

    “你的对手是我!”

    抢了一匹马的盖吴挥舞着双刀劈向那武将的马头,大声叫着:

    “给我留下!”

    “凭你也配?”

    “休伤我们少主!”

    一干卢水胡立刻挥刀来救!

    “走!”

    贺穆兰声嘶力竭。

    “不要回头,直奔东宫!”

    这时候不能回头,不能看,不能想!

    说不定晚上一分,就是火烧东宫的下场!

    “怎么会有柔然人!”

    虎贲军们跟着贺穆兰发足狂奔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好不容易到了东宫所在的宫苑,却看到苑门外全是柔然人打扮、披着兽皮或剃着各种难看发型的精壮之士,顿时瞠目切齿。

    到了现在,许多虎贲军还是觉得云里雾里,甚至有些人虽然跟着贺穆兰拼命,心中却担心的是贺穆兰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骗了他们闯宫。

    这样的担忧和情绪一直都在,并没有因为刚才那些骑兵而减轻半分,可如今见到东宫门外这些“柔然人”,虎贲军心中的顾虑这才算一扫而空。

    皇宫里怎么可能有柔然人?一定是平城那些柔然贵族搞的鬼!

    一定是柔然人的计策!

    将军果然是来护驾的!

    【你们这群蠕蠕,不在土里藏着,居然敢到人的地方来撒野!】一个会柔然话的虎贲军顿时大吼了起来。

    【去死吧!】

    “杀!”

    “什么人?”

    “糟糕,来人了!”

    字正腔圆的鲜卑话却突然从“柔然人”的嘴里冒了出来,与此同时,把守着苑门的“柔然人”齐齐围了上来!

    “真是可笑,我们是鲜卑人,说着的是柔然话,柔然人却用着鲜卑话!”一个虎贲军挥刀和敌人的兵器相接,瞬间倾泻而下的火花照亮了彼此的脸庞。

    两张脸就相貌特征来说,看不出有什么大的分别。

    “冲过苑门!”

    贺穆兰已经听到东宫里传出阵阵喊杀之声,声音已经在很里面了,显然这些人已经冲了进去。

    贺穆兰将手中的磐石挥舞的犹如可怕的杀器,由于白天已经疲累过一次,贺穆兰半点都不敢怠慢,接着磐石沉重的重量直直砍向敌人的颈、腰、头等各处要害,就像是下山的猛虎,动作既稳重又快到令人害怕。

    将这么大的剑挥舞的如此快速所用的是离心之力,贺穆兰手中的磐石挥出一道又一道的圆弧,所过之处头颅纷纷飞起,血雨洒落一片,吓得敌人纷纷叫了起来。

    “疯子!疯子!”

    “天啊!他是哪里冒出来的!”

    “将军,为什么这些蠕蠕不说蠕蠕话!”一个虎贲将士勃然变色地骂道:“是怕他们骂了我们听不懂吗?”

    “我看他们不一定是蠕蠕,蠕蠕哪里有这么硬气!”

    一个虎贲军伸腿踢开一个想要和他同归于尽的死人,跟着贺穆兰继续向前冲去。“这都快赶上他们死营里的奴隶了!”

    贺穆兰却完全不管这些,她的心里只顾急着东宫中太子的安危,无论遇见什么敌人,杀!杀!杀!一路杀下去就对了!

    势如猛虎的虎贲军一行人就这么跟在杀成了血人的贺穆兰身后一路冲进东宫,拓跋焘当年为储君时所住的东宫并不怎么大,树木也稀少,唯有一些根本挡不住的灌木丛作为遮掩。

    贺穆兰一行人进入东宫就被明德殿方向的险势惊骇的叫了起来。

    殿门外已经死了一片东宫的侍卫,大殿的殿门紧闭着,一群不知道哪里来的“柔然人”挥刀劈砍着明德殿外的木门,那木门并不能和拓跋焘所住的主殿相比,经过几轮甚至几十轮的挥砍,已经破的不成样子,随时可能被踹开后打开门闩。

    像是刀切砧板一样“笃笃笃”的声音敲打在所有虎贲儿郎的心上,明德殿前院里飘起的黑烟阵阵更是昭示了到底为什么东宫会有黑烟……

    竟是东宫里面的人自己放的!

    一定是东宫中的人抵抗不了之后,见情势大为不妙,立刻关上了殿门,然后焚烧起殿中的帘子幔帐等物升起黑烟,提醒别人宫中有事。

    只是如今正是深夜,这点黑烟和动静不足以惊动宫内外的人们,而且东宫所在的宫殿在前宫,拓跋焘不在时,前宫就只有太子居住,离后宫还远的很,就算发现了不对,再赶来已经来不及了。

    “劈!踹!给我撞开!”

    几个身材壮的如熊一般的男人歇斯底里地大吼着。

    “你们这些废物!连一扇门都弄不开!再打不开给我射火箭进去!他们不是要烧吗?干脆把他们烧死在里面!”

    随着这几个男人的呼喊,一群背着陶罐的汉子从人群中窜了出来,疾跑到弓手身前跪下,那些弓手往箭上缠上布条,打开陶罐的封口,将箭头塞了进去,另有一批人举着火把准备给他们点火。

    “哪里来的贼子,竟敢在东宫放肆!”

    贺穆兰见势不好,一脚踹开身边围攻过来的敌人,朝着弓箭手的方向疾奔!

    “这些人哪里来的!”

    穿着熊皮的男人大吼:“杀!杀了他们!”

    “锵!”

    挥臂划出一道圆弧的磐石和用力挥来的一把斧头撞在一起,双手在心中惊讶地叹了一声。

    “好大的力气!”

    “好大的力气!”

    挥着斧子砍向贺穆兰的是一个穿着灰熊皮衣的男人,正是这个男人,刚刚一直是砍门的主力,见已经有人杀到的近前,方才脱身来挡。

    虎贲军们各个势不可挡地高喊着杀向敌人,然而敢冲撞东宫的都不是庸手,虎贲军人数又少,没一会儿就陷入了包围之中。

    贺穆兰咬着牙和面前挥着斧子的人对了三四刀,凭借着磐石的力道将对方斧子的木柄砍断,但对方也是猛士,居然就这样不管不顾地伸出手臂对着她的脖子掐了过来!

    “将军,我们来挡着!”

    一支十人的队伍冲上前来,当先一位火长举着长刀对着穿着熊皮的男人冲了过去,另外九人将他围在中间,就像是游猎一样不停地骚扰他的头、脸、后背、脚踝等各处。

    贺穆兰趁机抽身离开,见弓手们已经射完了一轮火箭,怒不可遏地抬起手臂就把磐石的剑鞘飞了出去!

    磐石的剑鞘是无比坚硬的木头制成,贺穆兰全力投掷之下,立刻砸中了一个跪在地上的背陶罐男人,那男人只觉得头上一阵剧痛,耳中发出阵阵“嗡嗡”的耳鸣之声,顿时捂着耳朵应声而倒,背后的陶罐倾倒在地上,撒了殿前满地的火油。

    这样的场景似乎是提醒了门前撞门的首领什么,穿着黑熊皮的男人大喊了起来:“对门浇火油!烧!烧!”

    随着他的话语,第二轮火箭已经从殿门两旁的墙上射了进去,墙内不时有惨叫之声,大概是有人中了流矢。

    “嘭!”

    “嘭!”

    陶罐被纷纷砸在殿门之上,一脸横肉的黑熊皮将领狞笑着举起手中的火把,朝着已经破烂不堪地殿门投了过去。

    轰!

    火焰冲天而起!

    “快!动作给我快!烧的差不多就给我冲进去!”

    黑熊皮的男人丢完了火把,立刻从身边手下的手中拿过一对铁锤,对着那燃烧着火焰的殿门拼命地砸了起来。

    咚!

    咚!

    铁锤砸门的声音犹如响在所有虎贲军士卒的心上,让他们恨不得变身成真正的老虎,狠狠地撕碎面前的敌人!

    然而仅仅是从门口到殿门下台阶这段短短的距离,就有着不下五百的敌人!殿门口围着的更多!

    虎贲军们甚至怀疑整个造反的敌人都已经涌到这座东宫来了!

    “花将军,援军为什么还不来!”

    一个身受重伤的虎贲军不甘地叫道:“这么大的动静,东宫附近没有侍卫过来救人吗!”

    “我们过来难道看到多少人了吗?”

    另一个虎贲军苦笑,“他们要逼宫,肯定是早已经准备好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左右,可贺穆兰前进的速度只有两三步而已,也不知道这批敌人是从哪里来的,一个个手头功夫不弱,体力也异于常人,甚至似乎是知道虎贲军惯常用的战法,有些破绽立刻就掩饰了起来。

    因为他们大多是柔然人的打扮,还留着诸如老鼠尾巴、光头、小辫子这样奇形怪状的发型,又在深夜,许多虎贲军以为是那些早习惯和黑山军对战的柔然人被内贼引了进宫,越发地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杀到后来,都有些奋不顾身了。

    就连贺穆兰,一时间都有些恍惚,差点忘了自己是在东宫明德殿的门外,还以为又回到了黑山之时,耳边是草原上呼啸的风声,迎面扑来的是柔然人身上的抽气,血光和刀光齐舞,里外杀声一片。

    突然间,石破天惊地一声惊叫响了起来,彻底打破了贺穆兰的恍惚。

    “呲毗卢!你不是回乡了吗!你怎么在这里!”

    一个虎贲军将士和面前的男人缠斗在一起,已经骑在对方的身上掐住了对方的脖子,正在用力之时却借着门上的火光看清了对方的相貌,顿时惊讶地大叫了起来:“你……你不是柔然人!你是……你是……啊!”

    这个虎贲军还在惊讶,那被骑了的叫做“呲毗卢”的男人却是趁机一个翻身,将这个虎贲军掀落在地,挥刀就要砍向他的脑袋!

    而已经被事实震惊地无法动作的虎贲军还保持着张大着嘴、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愣在原地!

    “卢日土鲁!”

    “不!”

    一群虎贲军看到自己的火长要被这人砍死在当场,眼底通红地大叫了起来。

    “锵!”

    顺势而下的磐石撞飞了敌人的长刀,将自己的部下从“柔然人”的手中险之又险的救了下来。

    “什么情况!你为什么不还击!”

    贺穆兰一声怒吼,将自己的部下一把拎起,丢到后面的火伴之中。

    “不!不!将军!将军!这些不是柔然人,是我们自己的兄弟,自己的兄弟!”那个被救下来的士卒像是刚刚回过神来,瞬间陷入痛苦之中。

    “刚刚要杀我的是和我同在左军十七火的呲毗卢,是和我一起并肩杀敌的同火!他也不知杀了多少柔然人,怎么可能是柔然人!”

    “什么?”

    “怎么回事!”

    那个被称为呲毗卢的男人却好像半点也听不懂他说什么的样子,抽刀又想再砍,几次不成后果断后撤。

    贺穆兰却如何会让他逃掉?

    “卢日土鲁,率领你的火伴把呲毗卢拿下!不准把他杀了!”

    “是!”

    十人的小队开始向着呲毗卢追赶,卢日家的军户满脸不敢置信和伤心的神色指挥着其他人围截他。

    “他是左撇子,不要攻击他的右边,攻击左边!他的腿上曾经有过伤,下盘并不稳!”

    随着他的命令,贺穆兰用余光扫过那个“柔然人”的身体,只觉得心肝被人揪的生疼。

    那人果真是个左撇子,一被横扫下肢就左右摇摆。

    昔日纵横北境的黑山军,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那些被抽调入虎贲的精锐,剩下的人哪怕再荒疏军事,也不见得会沦落到在平城冒充柔然人造反的地步!

    卢日家的说他曾经已经回乡,是陛下撤军后离开的那一批受伤老兵?还是……

    还是黑山军的元帅库莫提真的有问题?!

    她的心口像是堵着一块大石,越是烦闷,手中的磐石就越发像是自己有着眼睛一般拼命地对着敌人宣泄着她的怒火。

    咚!

    咚!

    哐!!!

    大门终于被破开了!

    门前守着的“柔然人”像是洪水一般吆喝着涌入门内,根本不跟虎贲军纠缠。贺穆兰也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却总觉得这些人根本杀不完一样,猛然间压力却突然一松,再往身边看去,从门口到殿门前,几乎每一处都有断刀折剑、尸体横陈,可见战斗之残酷。

    她在举目看去,东宫里火光照映着身后部将的情形,死伤者约有近百,加上之前拦截的卢水胡人和盖吴,她的身边人数已经少的可怜。

    但形势已经不容她再考虑了,哪怕所有人都死在这里,也不能让拓跋晃出事!

    “进殿救人!”

    贺穆兰率先踏入殿中,只见得门前两个宦官尸横在地,身首分离,鲜血兀自从颈间流出,面前是散落一地的灰烬,显然黑烟就是他们在这里烧出来的。

    她心中略有不忍,避开面前的宦官,直奔着主殿快步而行,放眼一望,主殿外已经杀成一片,所有还活着的东宫侍卫都已经在那殿门前了,殿外最前方站着的是一位须髯若戟的剑客,正是教导皇子们习剑的老剑师。

    老剑师手中拿着一柄精钢剑,犹有余力地抵抗着三四个人的攻击,他手中青光飞舞,一个敌人没听到剑风之声,就已经被削掉了耳朵,倒地发出阵阵惨叫,在这夜晚听来,分外觉得让人发憷。

    “东宫诸人顶住!花木兰前来相助!”

    贺穆兰担心东宫侍卫顶不住逃跑,大喊着率着虎贲军冲了上前。

    “花将军来的正好,让这些蠕蠕看看我们的厉害!”那大剑师朗笑着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当真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直惊得一干敌手纷纷低呼着“妖怪”,就连贺穆兰看到那犹如青幕一般的剑光,都忍不住自叹不如。

    这人的剑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丝毫不带戾气,和他们军中的杀伐之剑完全不同。

    所有在战阵之中磨练出武艺之人最头疼的无异于是对上这种有传承的对手,越是年长之人,越是可怕。

    贺穆兰一阵冲杀之后成功和那剑师汇合,迫不及待地问道:“太子殿下在哪儿?速速和我一起杀出去!”

    “太子殿下已经被偷偷送出去了。”老剑师压低了声音对着身边的贺穆兰说道:“我们这是在拖延时间。”

    什么?

    贺穆兰胸口一阵翻涌,腥甜之气顿时充斥口中。

    虎贲军死了这么多兄弟……

    “拖延什么时间?!”

    她咬着牙低声询问。

    “我也不知,但我接到的命令是……”

    “撤!撤!宫外来了大批人马,朝着东宫来了!”

    一群柔然人打扮的精壮大叫着冲入明德殿来。“再不走就要被包围了!”

    “难道是这个?”

    剑师精神一震,手中已经渐渐变得慢了的剑又挥舞的急速了起来。

    贺穆兰不甘地劈死一个敌人,再想到刚才卢日土鲁抓到的呲毗卢,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

    莫非这是陛下设的一个局,就为了引出所有不安好心之人?

    从陛下失踪开始,到后来消息传出一片大乱?

    既然如此,那她就助陛下一臂之力!

    “有援兵来了!大伙儿守住大门,等一会儿殿下就得救了!”

    贺穆兰振臂高呼。

    “是!”

    那身披黑熊皮的将领原本已经准备撤了,再一看贺穆兰带着稀稀拉拉的虎贲军守在殿门口,而东宫侍卫除了那个老剑师是死的死伤的伤,如今带着一干兄弟逃出去说不定就被人瓮中捉鳖。

    听到贺穆兰还在那里喊要护住太子,此人一跺脚,对着身后之人下令:“出去才是死,不如拼上一把,抓了太子,至少能全身而退!”

    “是!”

    两方将领都下了令,东宫这边活着的,无论是宫人还是侍卫,都拼命地向着虎贲军涌了过去,而身穿熊皮衣的将军则挥舞着两把铁锤想要再次砸门。

    这后面就是太子所在的寝殿,哪里能让他闯了进去?贺穆兰抬手挥出一件,架住敲下去的铁锤,挺腰一顶,就将那铁锤顶了回去。

    “我要砸碎你的脑袋!”

    他大叫着舞动双锤。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贺穆兰冷冷一笑,仗剑而行。

    两方将领你来我去,东宫之人和虎贲军倚着殿墙和殿门使劲拖延着面前敌人的行动,既不求杀敌,也不求自保,只求他们动弹不得。

    约莫过了一刻钟,独孤诺和陈节的大叫声在东宫外响了起来。

    “太子殿下莫惊!独孤家/虎贲军来也!”

    “宇文家来也!”

    “襄城公府来也!”

    一片叫杀之声,骑马赶到的小将们驾着马冲入东宫,齐齐杀入明德殿中,被殿内惨烈的战况吓了一跳,陈节更是不管不顾地骑着大红直奔殿下。

    “花将军,这里应该无事了,你快带着人去后宫!”

    老剑师抬手指向北方。

    后宫位于整个宫城的北面,是宫中最深之处,此时也隐隐传来了杀声。后宫由于男人不得擅入,防卫力量比东宫要差得多。

    此时小皇子应该是在后宫之中,但贺穆兰怀疑太子殿下已经提前离开,小皇子不可能还留在后宫,可戏做就要做全套,此时怎么能让敌人怀疑?

    贺穆兰看着陈节骑着大红已经冲了进来,当场虚晃一招,退出两把双锤攻击的范围,以手嘬哨使劲一吹!

    清脆的响声之后,大红嘶鸣着人立而起,将身上的陈节掀翻在地,向着贺穆兰迎面冲来!

    披挂着马甲的大红说不出的神骏,它是成年的宝马,比还在少年期的越影更加雄壮,此时犹如一辆坦克一般横冲直撞,提着双锤的男人吓得连忙闪开,让迎上前去的贺穆兰抓到了空隙,翻身就上了马!

    “这畜生,老子伺候你这么久,还是说摔就摔……”

    陈节捂着摔的生疼的屁/股站了起来,还没有立稳,立刻有敌人挥刀来袭,气的陈节一挺手中的长槊,瞪眼骂道:

    “老子今天要被畜生小瞧多少次!看槊!”

    这边贺穆兰上了马,立刻对着众人之中武艺最好的宇文郎叫道:“随我一同前往后宫!”

    宇文家的也不多言,指挥着五百私兵立刻跟着贺穆兰跨马疾奔,独孤诺和其他子弟领着各家的家丁私兵和“柔然人”们战成一片,很快就杀的敌人丢盔弃甲,却没有一个人求饶,有些见无法力敌,竟自刎在当场!

    被卢日土鲁抓住的呲毗卢也想自尽,却被早有防备的虎贲军直接卸掉了下巴和肩膀的关节,又被人押着,连咬舌和撞墙都做不到。

    口水顺着被卸掉的下巴不停留下来的呲毗卢发出阵阵哀嚎,似狼嚎,似狗吠,听得曾经身为同火的卢日土鲁忍不住痛苦地扭过头去。

    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苦衷,但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就应该有了承担后果的准备,此时再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他此时心软,便是对不起死在宫乱里的兄弟!

    ***

    慈安殿。

    “怎么,还是冲不开门吗?”

    尚书令刘洁焦急的询问身边的将领。

    “那位赫连公主指挥宫人堵住了殿门,我们又没有撞门的东西……”一同谋反的尚书左丞张嵩咬牙道:“谁知道她会突然跑出来杀人抢了小皇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

    “真要柔弱,她就活不到今天!”

    刘洁气急败坏地大叫:“撞!撞不开就烧!一定要把小皇子逼出来!”

    “你这个畜生!”

    一旁被挟持着的窦太后啐道:“你深受皇恩,竟做出这种猪狗不如之事!”

    “我们深受皇恩?这天下,是我们这些宗主帮着拓跋鲜卑打下来的!当年既然歃血为盟共享天下,如今鸟尽弓藏,谁才是猪狗不如?”

    身为匈奴人的刘洁狰狞着面孔喝问窦太后:“御印在哪里!”

    “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太子监国,御印都在太子宫中!”

    “太子才五岁,怎么可能将御印放在……”

    “不好了!不好了!殿外杀进一支人马!”

    “别慌,多少人?”

    “约莫五百,但是是从东宫方向来的!”

    “东宫?”

    刘洁一下子跳了起来。

    “不可能!”

    “柔然人”明明已经趁乱打进宫中了!

    如果那些“柔然人”被生擒,他这边传位的诏书和小皇子又没到手……

    刘洁脸色难看地望着面前的窦太后,后者正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

    “带着窦太后,我们撤!”

    “那小皇子……”

    “小皇子个屁!你去把赫连公主吃了?走!北门有人接应!”

第457章 狗急跳墙

    贺穆兰赶到慈安宫的时候,整个宫中并不像是被大军围困过的样子,花草树木也都没有东宫那样树倒草俯,狼藉一片,但进出根本没有宫人出面,还有沿路死在各地的侍卫,都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宇文家也有女儿在后宫做嫔妃,算起来是这位郎君的堂姐,心中更是焦急,他和贺穆兰奔了半天冲到大殿,却发现大殿里空无一人,气的贺穆兰高声大呼:“虎贲军救驾到此,敢问人都在何处!还有人在这里吗!”

    她连续喊了七八声,才从一处阴暗角落连滚带爬爬出来一个小宦官,哆哆嗦嗦说道:“走走走了,他们绑了太后走了!”

    宇文郎君是个急脾气,抓住他就喝问:“哪些人绑了太后走了?其他人在哪里?”

    “尚书令,还有几位王爷,他们向太后要御印,说是要立小王子为新的太子,还说是陛下走之前的意思,太后不答应,说御印在太子那,他们不信,后来就争执了起来……”

    “什么尚书令和王爷?你莫惊慌,原原本本给我说一遍。”贺穆兰耐下性子,看了看空荡荡的大殿,自诩速度已经极快,能撤的这么空荡,想来早就走了。

    “小奴也说不清楚,好像是尚书令大人和几位王爷突然来求见,说是太子宫中闯进了贼人,求太后的虎符调兵平定反贼,太后出来见他们却不愿意把虎符给他们,然后尚书令突然就翻了脸,太后也被抓住了。”

    那宦官还算镇定,虽然一边发抖,可事情的经过说的仍有条有理。

    “然后他们逼我们去把小皇子抱出来,赫连公主就抱了小皇子出来,原本赫连公主还抱着边发抖边求饶的,结果来接小皇子的人一伸手,就被她藏在袖子里的金簪扎穿了眼睛,活活痛死了。”

    他露出赞叹的表情。

    “赫连公主趁着屋子里一片大乱,指挥宫人们护着小皇子夺门而出,我跟着他们一起往外跑,结果走一半外面来了一堆官兵,我就只好又跑回来,没跟着他们逃进殿中。”

    “殿中?”

    贺穆兰一愣。

    “就是后面的偏殿,贺夫人和太子殿下曾经住过的万泰殿。”

    贺穆兰悬起来的心这才放了下来,立刻率领着所有人往后面的万泰殿冲。

    万泰殿是贺夫人和太子殿下曾经住过的地方,宫殿自然并不简陋,不过平城皇宫各处都不算高大恢弘,后宫尤其如此,鲜卑人“去子留母”的制度让保太后的宫殿并没有超越皇后宫殿的规格,万泰殿也是如此。

    短短的一段路程,就如同东宫之外一般,尸横遍野。死的大多是长相清秀的宦官、宫人,而且伤口都在后方,恐怕就如之前逃回殿里的这个宦官所说,来不及跑进去的都被一刀砍死,绝对没有留下活口。

    如果刘洁等人想要捏造的借口是“柔然人混入城中,入宫作乱,太子不幸罹难”的话,他就必须掌握小皇子和太后的证明才能真的拥立小皇子为太子,但前提还有一个条件……

    那就是拓跋焘失踪后下落不明,就此死了。

    御印肯定不在太后这里,太子又早就被安排转移了,这万泰殿里的皇子说不定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遇险设计好的一个惊天骗局,刘洁和造反的宗室注定要万劫不复。

    但这些宫人……

    贺穆兰怀着沉重的心情,越过身边一具具尸体,万泰殿的门口似乎也是经过了一场混乱,一人多高的殿门被破坏的很是触目惊心,露出殿门后被高高堆起的各种杂物。

    柜子、塌、箱子,甚至是香炉都被堆了起来,抵着殿门无法从外面推开。旁边的窗户后面也是如此。

    但相对的,如果刘洁真的丧心病狂下令放火,这一殿之人也逃不出来,要被烧成灰烬。

    赫连明珠是在赌,赌刘洁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烧了小皇子,不敢赌他能灭尽慈安殿的活口。

    她赌赢了。

    所以给自己赢得了一线生机。

    笃笃笃。

    笃笃笃。

    拼死堵住门窗的宫人们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外面犹如催魂一样的敲打声已经停止了动静,但人人都惶恐至极,那些没有成功进殿死在了门外的同僚们,那些不甘的神情,依旧还不时浮现在他们的面前,让他们无法动弹。

    笃笃笃的敲门声不停响起,人人都向着赫连明珠望去,而赫连明珠紧紧抱着怀里的襁褓,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看向殿门。

    挡的住的吧?

    那么多炉鼎和器物……

    她将怀里的襁褓往怀里再收了收,可能不太舒服,襁褓里的小孩哼了几声,伸出一只拳头摇了摇头。

    “赫连公主,是我。”

    让赫连明珠眼泪夺眶而出的声音响起在门外。

    “花木兰入宫平叛。”

    “花……花将军……?”

    一位后宫中的女官颤巍巍地开口:“是陛下身边那位左司马吗?”

    “不知道是真是假,最好不要开吧。”

    “几位王爷和尚书令一开始不也是看起来一副忠臣的样子吗?后来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

    “……我们等等吧,等宫外接到消息平乱的人来了,我们再出去……”

    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的宫人们纷纷摇头,用期冀的目光看向赫连明珠。

    “公主,最好不要听……”

    “花木兰!”

    抱着襁褓的赫连明珠却像是突然控制不住情绪一般大声吼了起来:“花木兰啊啊啊啊啊啊啊!”

    站在殿外的贺穆兰隔着层层的障碍物,心中也忍不住一酸。

    她知道已经破国一次的赫连明珠,恐怕对这种宫乱的痛苦尤为深刻,今日这样的乱象,对于窦太后这样的老成持重之人来说,虽危险却依旧能够镇定,然而对于赫连明珠,肯定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是,我在。”

    贺穆兰忍住鼻中的酸楚,看了看已经烂掉的大门,伸出手去使劲一推!

    门后动了动,大概有许多东西落地,乒呤哐啷一片,又有宫女的尖叫不停地传出。

    后宫里男人极少,有的都是宫女和宦官,侍卫肯定都在动乱刚起闻声赶来的时候被杀的差不多了,这些宫女经过动乱犹如惊弓之鸟,一叫起来就一个带动另一个,马上引起惊声一片。

    在这样的时刻,贺穆兰的冷静就显得越发的可靠。

    “明珠,你叫人都往后退……”贺穆兰贴在门上,对着里面的人开口:“我们要撞门放你们出来了。崔使君已经联系平城诸家警觉,内城也有许多人家前来进宫平叛,刘洁他们都逃了,你们继续困在里面,久了说不定粮水不济……”

    “我明白。”赫连明珠指挥起里面的人:“去把大件都移开!”

    里外沟通之后,里面的人总算知道了外面为什么突然没声了,一各个喜极而泣地互相拥抱了起来,又有健壮的宦官去搬动东西。

    贺穆兰力气原本就超过常人,外面来太后宫中平乱的都是宇文家的精锐,没过一会儿门就被打开了,藏在里面的宫人半天不敢出去,倒是赫连明珠抱着襁褓,稳稳地迎向面前的贺穆兰。

    “呜呜呜……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我知道你在京中肯定不会看着这些奸贼得逞!”赫连明珠如乳燕投林一般投入贺穆兰的怀中,抱着襁褓使劲哭泣。

    贺穆兰怕她伤心激动之下报不住小皇子,连忙伸手接过襁褓,手忙脚乱地抱住,看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搂住了自己的脖子,埋头痛哭。

    “呜呜呜呜呜……我杀了人……我杀了人……”

    “没杀没杀,你只是戳瞎了他的眼睛,是那人没用,自己痛死了……”贺穆兰一手抱着小皇子,一手揽着吓坏了的赫连明珠,正在慌慌张张的安慰,却觉得四周突然静了下来。

    再抬眼望去,四周鸦雀无声,从宇文家的人到虎贲军的十几个精锐都露出吓傻了的表情,看着赫连明珠和自己“深情相拥”的一幕。

    再加上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小皇子,简直就像是一家三口喜相逢。

    贺穆兰这才想起赫连明珠是以待嫁之身入宫陪伴太后的,自己这样简直就像是光明正大的给拓跋焘戴绿帽子,难怪宫人们都吓傻了。

    可抱都抱了,总不能推开吧?

    贺穆兰僵硬地继续搂着赫连明珠。

    赫连明珠将头埋在贺穆兰颈侧抽泣,一边哭一边用只有她听得见的话咬牙切齿:“佛狸那个杀千刀的家伙,早就安排太子殿下将小皇子带走了,留在慈安宫的都是诱饵,包括太后和我都是给他掩人耳目用的!死了那么多人!他竟然把我们牺牲了出去!他简直就是畜……”

    赫连明珠大概这时候才想起来贺穆兰是拓跋焘的臣子,硬生生把“畜生”给咽了下去。

    “在他的后宫,还要时刻做好为大魏献身的准备。可怜那些枉死的宫人!这‘小皇子’要不是我抢的及是,迟早也要露出马脚,太后也要出事……”赫连明珠对拓跋焘已经恨的银牙乱咬。

    “我好狠啊花木兰,我杀人了!我竟然杀人了!”

    贺穆兰看了看怀里的“小皇子”,这孩子出奇的乖巧,见到贺穆兰看他还笑了笑,惹得贺穆兰心中怜心大起。

    这孩子一定是因为最为乖巧被作为替身推出来,要知道这样,他肯定是希望自己做一个混世魔王,至少没有杀生之祸。

    “你们这样抱在一起,太后不会生气吗?”

    一声懵懂的稚嫩之声突然传出,随后就被人捂住了嘴巴。

    “唔唔唔唔……”

    “小女不懂事,将军和公主勿怪。”

    贵妇打扮的乐浪公主捂住了月牙的嘴。这座宫殿自贺夫人死后就空着,两人入宫为质,就安排给了她们母女居住,赫连明珠最熟悉的就是万泰殿,最近的也是万泰殿,当场就带领宫人杀进了这里。

    乐浪公主是经历过不少变故的,月牙儿也不是胆小的女孩,两人给赫连公主和宫人们提供了不少方便,又没有惊慌失措,两位经过战乱的女人不免惺惺相惜,此时见到赫连公主情不自禁之下在引火烧身,忍不住就有些担忧。

    也许是这担忧的眼神提醒了赫连明珠,后者像是跳虾一样跳出了贺穆兰的怀抱,向贺穆兰伸出手去:“把小皇子给我,将军追赶贼人要紧!”

    贺穆兰正觉得自己一个动作就会把这个小孩子的脖子给弄断了,连忙如蒙大赦地将软绵绵的小孩交给赫连明珠,往后退了一步。

    “敢问公主,我那表妹在何处?”

    问话的跟进来的宇文郎君,他问的是自己的表妹王慕云。

    先前太子安排王慕云和赫连公主照顾小皇子,赫连明珠和小皇子都在这里,那王慕云呢?

    贺穆兰这才想起王慕云不在,连忙用眼神询问。

    “我让她逃出去送信,应该是翻墙出去了……”

    赫连明珠捂着胸口,内疚地喃喃自语:“要知道你们来的这么快,我就不让她走了。如果她在这里……”

    “公主放心,我那表妹武艺高强,又心思缜密,不见得有事。”

    宇文家的压抑住心中的不安,连声追问:“敢问宫中,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往南门去了!”

    “那就好,南门已经被我们攻破,现在是素和家把守南门。”

    宇文郎点了点头。

    “将军,我们先把小皇子护送出去吧!”

    贺穆兰心中叹了口气,虽然这并不是小皇子,之后虎贲军们也会知道那东宫里没有太子,但事情这样发展,全然不像是拓跋焘的风格。

    他的风格,应当是失踪回城后藏在宫中,等敌人杀入之后跳出来,得意洋洋地将所有人生擒活捉。

    又或者是叛贼气急败坏地搜到四处空空荡荡的宫室,出宫时被率领大军的拓跋焘围住……

    而此时,她却只能选择隐瞒到底。

    “好,我们走!”

    ***

    惊慌失措的刘洁在得到宫外有大批人马杀入的时候就选择了撤走,他的家财和家中的幼子、亲眷早已经通过各种方法出了城去,每个人都带了大量的财物。

    起事前,他早已经将自己的家财转移了大半,留下的没有多少,陪他一起起事的也都是扶不起的儿子。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分不清是为了意气之争,还是舍不得权势,又或者是想要更进一步。

    他也曾经想过自立为帝,但先别说魏国那么多宗室会不会答应,就连他自己去占卜的结果,也全是不祥,只得打消了这个想法。

    刘洁身边的拓跋范面如金纸,抖的好像随时会摔下马去一般,刘洁在马上掐住窦太后的脖子,以窦太后为人质,轻易地冲过了所有的防守。

    然而事情远还没有结束,随着一声声号角,平城王宫的四门突然被重兵围住,远处也传来敲鼓之声,显然外城的城门提早打开了,就等着让外面勤王的军队赶紧入城。

    “刘洁,你放下手中的太后,我让你死个痛快!”

    骑着高头大马、身穿御甲的拓跋焘犹如从天而降一般驾马冲到北门之前,身后跟着的是已经一百多岁的老寿星罗结。

    他当然不是真的从天而降,宫中和宫外的人马早已经将宫城围了个水泄不透,他得到消息这些人想要从北门逃跑,立刻领着诸将往北城杀来,北城布有重兵,将这些人拦了片刻,正好截到。

    “陛下……”

    “天啊,是陛下……”

    许多跟着刘洁和宗室们一起造反的鲜卑军户看到了拓跋焘的身影,都惊慌失措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部落制度的残余让他们本能的认为应该向他们这位大可汗下跪,然而他们又大多是这些宗室和权贵们的私兵,属于他们的奴隶,他们的家人和一切都掌握在这些人的手里,这让他们左右为难,不知道该迈出哪一步。

    “陛下,事情到了这一步,我还会信您吗?”

    刘洁担心身后的宗室——尤其是拓跋范会动摇,大声笑道:“我若真将太后交给您,我是痛快死了,我的家人如何?我们真能活?”

    拓跋焘脸色难看,握着长刀恨声道:“怎么?你还想全身而退不成?”

    “不敢,陛下,比不得您运筹帷幄。”

    刘洁掐住窦太后的喉咙,阴测测一笑。

    罗结看到刘洁身后的拓跋范,忍不住大声怒骂:“拓跋范,你当年一念之错险些酿成大祸,我匆匆入宫为你请命,陛下方才留下你,你现在保住了你的荣华富贵,就做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事情?我真恨那时进了宫去!”

    罗结活的时间比魏国立国还长,白鹭官是他一手创出来的,素和君是他的弟子,他经过的叛乱和各种战争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多,是真正的“老不死”,如今虽不住在平城,但但凡有事都是驿马请教,白鹭官们也认大为“大首领”,此次的“一网打尽”之计便是罗结的计谋。

    所有皇子小时候在宫中都受这位“内官长”照顾,拓跋范更是一张脸又红又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陛下,请给我们让出一条路!”

    刘洁扯着太后,指着北门。

    “否则我就杀了她!”

    窦太后此时肯定恨不得干脆死了算了,无奈她全身被绑,口中被塞了东西,便是咬舌自尽也做不到,只能含恨摇头。

    ‘我明明让你跟着小皇子先走的啊,阿母……’拓跋焘心如刀割,‘你为何要留下来……’

    其实他不用想也知道,窦太后正是为了让刘洁等人都上当,拖延更多的时间,才以身犯险。

    如果刘洁冲进的是一个空荡荡的慈安宫,说不定当时就跑了。

    他率领大军从南城进入是需要时间的,闾毗的人手只能保证没有人能诈开城门,却拦不了这么多造反的宗室和国戚……

    “让他走!”

    拓跋焘看着刘洁。“但是我只能让你走,如果你要想我连这些造反的拓跋们一起放了,就算我现在救了太后,她恢复自由后也会羞愧自尽,所以我只能接受你一个人走。”

    刘洁在城中早有安排,只要逃出去就能接应,此时哪里管得了后面的宗室,听到拓跋焘的话,当即率先拍马扬鞭、一骑绝尘而去。

    拓跋焘率领的军殿部队眼睁睁看着刘洁裹挟着太后直冲宫门,但由于拓跋焘先前有言,谁也不敢拦他。

    直到这时,带着“小皇子”的贺穆兰和宇文部也匆匆赶到,看到贺穆兰来了,拓跋焘连“儿子”都不管,直指着北门叫了起来“花木兰,随我去追刘洁那厮!”

    能够后发先至追上刘洁那匹宝马的,只有大宛神驹,贺穆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大军围宫,拓跋焘神色慌张,又有宗室人马陷入包围,杀成一片血肉模糊,顿时不管不顾地先凑近拓跋焘的身边。

    这时候,护驾要紧!

    陈节带着贺穆兰的大红和越影进了宫,越影不给他骑,他驾的是大红,后来大红甩了陈节下马载起贺穆兰,越影就一直作为替马蓄养着马力。

    现在明显要的是速度而不是力量,贺穆兰换乘越影,打马狂奔,拓跋焘看面前的宗室人马败局已定,对罗结丢下一句“这里交给阿公了”,就立刻领着宿卫军向北门急追。

    越影还记得自己的兄弟,直追着最前方的高头大马疾跑,贺穆兰驾着马一眨眼间就与拓跋焘并驾齐驱,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问他可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

    问他知不知道会死这么多人?

    他为君,己为臣,问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

    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一句:“陛下可安好?”

    “安好!”拓跋焘言简意赅地回答,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前面刘洁的白马,生怕哪里来的流矢将他怀中的太后误伤了。

    路上有崔浩通知戒严的私兵以及巡逻的金吾卫前来阻拦,拓跋焘还会大声地嘶吼:“全部给我滚开!滚开!他怀里的是太后!”

    拓跋焘是真的担心窦太后会出事,他将她当做亲生母亲一般看待。

    他身后的宿卫军担心拓跋焘在混乱中被当成乱军给斩了,只能扯着嗓子大声叫着:

    “御驾在此!诸人退散!”

    “陛下回京,统统避让!”

    一阵大呼小叫之后,拓跋焘和贺穆兰的宝马渐渐追上了载着两个人的刘洁,拓跋焘看了看距离,突然开口问贺穆兰:“给你弓箭,你可射的死刘洁?”

    贺穆兰知道拓跋焘想要倚仗她过人的箭术,可马匹追的如此之急,颠簸不已,窦太后和刘洁身高差不多,她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射死刘洁时不会致使他狗急跳墙杀了窦太后。

    如果直接射头,离得这么远,万一刘洁头一偏,死的就是窦太后。

    仔细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贺穆兰摇了摇头。

    “除非他停下来,否则太后安全不能保证。”

    “我*&&*……&%¥##”拓跋焘气的骂出了一连串鲜卑旧语,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

    贺穆兰心中也沉了沉,按照这样的情况,刘洁恐怕是真的要逃走了。

    两人一路追到西门,只见西门的门楼前杀成了一片,闾毗手持着武器和一伙不明身份的士卒杀的昏天黑地,城门半开半启,无数人在城门的绞盘边斗得你死我活……

    更可怕的是,原本就等在城门口附近想要出城的百姓都一窝蜂地往城外涌去,之前城门开启时就已经引起了大乱,现在眼看着柔然人都和魏国士卒杀起来了(百姓眼里是这样),一个个更是以为柔然人杀进了城,连忙扶老携幼地往外跑。

    闾毗原本就憋屈的肠子都青了,面前是武艺不俗的甲兵们,身后还有爱国的百姓是不是对他的手下敲冷棍,自以为帮了自己人,他连杀人的心都有。

    见到刘洁驾马来到,又带着窦太后,身后还有追赶的拓跋焘和贺穆兰,闾毗还有什么不知道的,立刻大叫了起来:“关起城门!关起城门!”

    “护我出城!太后在此!”

    刘洁用身体掩盖住塞了东西绑了身体的太后,大叫着往那个门口狂奔。

    一些百姓见到后面又有大军杀到,吓得赶快狂跑,也有不少人为刘洁让出道路,为他阻挡后面的闾毗手下,刘洁的马如同一阵风一样吹过了城门洞,贺穆兰和拓跋焘哪里敢追丢他?立刻忍住不舍使劲打马,紧追着疾奔而过!

    “快闪啊!别被马踩死了!”

    “天啊!谁来救救我们吧!连太后都逃了!”

    “那后面追的是谁啊啊啊啊!”

    闾毗手下看守绞盘的人与城门官们一起与私兵斗了半天,对方各个悍不畏死,有一个甲兵被连砍了十七八刀,硬是撑着没死,整个人扑在绞盘之上,一刀砍断了绳索。

    绳索既断,就再也关不起来了,刘洁带着窦太后奔出城外,径直朝着南山别宫而去。

    拓跋焘看到刘洁的方向,心中忍不住惊疑万分:“他去南山干什么!南山根本无法逃跑!”

    “陛下,我怀疑有诈,您带着宿卫军先回宫主持大局,我定将窦太后救回来!”

    “不,阿母为我涉险,我不能丢下她自己离开!”

    拓跋焘连连摇头。

    “刘洁的马跑不动了,一旦他的马慢下来,你就射他!”

    越影身上挂着弓箭,就在贺穆兰伸手可及的地方,拓跋焘将希望放在她百步穿杨的本事上,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刘洁的马果然越跑越慢,等到了南山脚下时,早已经跑不动了,嘶鸣一声摔倒在地。

    拓跋焘和贺穆兰的马都不是长于奔袭,但毕竟比载着两个人狂奔的马要好的多,此时他们早已经把身后的宿卫甩了十几个马身,再见刘洁一把扛起窦太后就往南山别宫的入口走,更是怒目而吼!

    “人呢!别宫脚下的侍卫呢!”

    山腰上突然奔下一群私兵,再一看都是端平公主府的人马,南山别宫本来就是宗室主持修造,拓跋焘心中不安越来越重,别宫山下的道路也不宜跑马,立刻放慢了马匹的脚步,取下腰间冲锋的号角,吹奏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

    随着号角的吹响,山顶上也突然响起一片号角,这让拓跋焘脸色更是铁青:“他们居然到山顶去了!谁把他们骗上去的!”

    “是端平公主。”

    贺穆兰叹了出声:“之前端平公主求了太后的恩旨,来南山暂避。恐怕是宫中出了事,端平大长公主借口去山顶看个究竟,把大部分侍卫都给骗走了。”

    没有宗室和皇子在别宫,她的权力就最大,除了不能擅离位置的侍卫,其他人听她调遣是正常的。

    穆寿之前极力要求小皇子、太子和太后在南山别宫避难,到底是意外,还是早有所谋?

    如果是早有所谋,那在正面抵挡柔然大军的穆寿……

    贺穆兰越想越是不安,再一看身边的拓跋焘早已经不管不顾地驾马往通往半山腰的御道而去,顿时大惊失色:“天啊!陛下!您要等宿卫军们……”

    “不能拖了,他们要在南山有逃跑的路径,累赘的阿母一定会被灭口!”

    拓跋焘哪里管的,驾着马埋头苦追。

    “越影,追上!”

    “咦嘻嘻嘻嘻……”

    一人一马化作黑色的流星,迅速的靠近了拓跋焘,后者指着前面已经越来越近的刘洁,抬手指着叫道:“花木兰动手!”

    原来是刘洁也扛不动了,将背上的窦太后交给接应的私兵,此时正是最大的破绽之时……

    已是半山腰,再往上道路更狭窄,林间树深不可能像这处拐弯这么好下手,贺穆兰也不托词,立刻拉弓搭箭,对着身前的刘洁拉开……

    远处的刘洁似是有感,交完窦太后迅速抬头,看见正对着他引箭的贺穆兰,不但没躲,反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贺穆兰稳定心神,手中的弓箭已经电射而出!

    突然,大地剧烈的震动了起来,箭身快要离开弓弦的时候抖动了几下,向着目标之外的地方歪斜了出去,拓跋焘和贺穆兰座下的马都不安地踩踏着蹄子,不停地摇摆着脑袋,想要逃跑。

    “你乱动什么,别跑!”

    拓跋焘挥鞭就打!

    “陛下!陛下!快回来!”

    “天啊!天啊!花将军,快把陛下带回来!”

    地震了吗?

    贺穆兰感觉到身下的震动,迷茫地抬起头,却发现除了大地以外,还有一个更可怕的东西在震动着……

    半山腰上,巨大的滚石正沿着山道落下,由于重力加速度,已经顷刻就到了不远的地方,还在继续追加着速度往下滚落。

    哪里是地震!

    是半山腰上的人开启了防御的机关!

    眼见着最近的一块巨石已经到了眼前,贺穆兰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当即跳下马去,先抽了越影一计,又使劲拉动拓跋焘坐骑的马尾,将它硬生生扯得半个马身朝外,吃痛地拔足狂奔。

    “花木兰!”

    拓跋焘惊骇地看着不退反迎上巨石的贺穆兰。

    这要被碾下去了,必死无疑!

    拓跋焘不停地扭头往回看,然而下山的宝马跑的飞快,一会儿贺穆兰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他的眼前,只留下贺穆兰歇斯底里的高喊:

    “陛下,照顾好我的家人、还有那些战死的兄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让人振聋发聩地响声之后,连巨石滚动的声音都像是顿了一顿,漫山遍野都是贺穆兰惊人的巨吼。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拓跋焘已经跑出了极远的距离,再回首时,那块巨大的滚石又开始往下滚来。

    “花木兰!!!!!”

第458章 河西大局

    “你不是不会武吗?身手挺不错的啊!”

    素和君一刀砍死一个冲上来的敌人,将已经吓傻了的沮渠菩提拉过来。

    “我……呼……呼……只会逃跑……呼……之前花将军抓着我训了半年……”可怜的郑宗像是开了挂一般险之又险地避过一个敌人的攻击,以狗吃屎的姿势从地上爬了起来。

    被贺穆兰调/教了那么久,他已经养成了条件反射。这些人的攻击虽猛,和贺穆兰的比起来……

    还不够看!

    “这些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郑宗躲避的姿势实在是不好看,连滚带爬,连扑带咬,但不管怎么说比许多无辜枉死或死在流矢下的士卒要好的多。

    这支突然从南方攻过来的敌人穿着皮衣、长袍,头上坠着巨大的装饰,耳朵上、颈项上都是骨、牙等装饰的饰物。

    北凉虽然也是胡人建立的国家,但自汉代起,河西受到汉化影响较大,穿着同于华夏,哪里有这么“粗犷”的!

    “这些是吐谷浑人。”

    素和君将沮渠菩提一把抱起,跨上了战马。

    “吐谷浑人居然也要来分一杯羹!”

    吐谷浑是吐谷浑国先祖的名字,其境东至叠川,西邻于阗,北接高昌,东北通秦岭,是西南幅员辽阔的一个国家。

    后世的吐蕃兴起,灭掉的就是现在的吐谷浑。

    这个国家是由辽东慕容鲜卑的后裔建立,和慕容鲜卑乃是同一父系。和柔然一样,他们追逐水草,庐帐为屋,和北魏、刘宋都交好,和北凉的白马羌以及西秦却有仇。

    东晋时,吐谷浑侄子吐延想以凉地为踏板进犯中原,被白马羌孟家的先代“刀王”所刺杀,最终退居西南。

    其子叶延见进入中原无望,便在西南以祖父“吐谷浑”的名字作为族名,发誓要为父亲报仇,迟早灭尽孟家的白马羌人。他们的后代发展壮大,自称“吐谷浑王”,国家没有赋税,一旦需要,就横征暴敛、抢夺富商,取足而止,国中穷人多而富人少,贫家甚至活不了多久就会往夏、北凉各地逃窜,被抓回来就是奴隶。

    到了现在,素和君都不知道吐谷浑王到底是闻讯来抢北凉的地盘的,还是特地来掠走“沮渠菩提”要挟孟家的,要知道吐谷浑王族和白马羌那是不死不休,大小摩擦也不知道发生了多少回,连吐谷浑边境北凉都不敢放孟家人镇守,怕的就是吐谷浑人原本不想打一看到孟家人在就和疯狗一样扑过来了。

    郑宗最大的好处就是从鸿胪寺出身,对北魏周边所有的国家、传承、社会关系等资料了若指掌,素和君一说是“吐谷浑人”,他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由得看向小世子。

    “是冲着他来的?”

    “你看他们可像是要抓人?都是一副千刀万剐的表情,不死不休,根本不想留活口吧!”

    素和君命令白鹭官们鸣金,放弃营帐,所有人护着世子撤退。

    “现在跑?源将军怎么办?”

    郑宗爬上马后已经累瘫,趴在马脖子上半天不能动弹。

    身边的白鹭官和源破羌招揽来的鲜卑旧部护着他们往外疾奔,素和君一边安慰吓得闭上了眼睛的沮渠菩提,一边指向北方。

    “往北跑!和狄将军汇合!”

    “你疯了,那狄将军岂不是要腹背受敌!”

    郑宗吓得精神都振作了起来,看着身后凶神恶煞、仿佛野人出山一般的吐谷浑人,仿佛已经看到狄叶飞被南下的敦煌、酒泉将领以及吐谷浑人夹击的样子。

    “吐谷浑国贫穷困苦,即使他们的大王如何下令,只要我们逃出去,他们就会一路劫掠往北,路上会耽搁不少时间。北凉的地方豪强不是傻子,不会放这些吐谷浑人在北凉国境肆意抢劫,会为我们分散一部分危险。”素和君向郑宗分析着局势。

    “狄叶飞和花木兰不同,他性格并不‘古板’,如果吐谷浑真追上,他一定会打开沿路城镇的大门,放任吐谷浑人抢劫,然后以逸待劳,瓮中捉鳖。”

    现在吐谷浑人可怕,那是因为他们空手而来,来去如风,等他们大包小包、大车小车、抵挡他们就容易的要命。

    等他们骑兵入了城,就更加凄惨,高车士卒的装备无惧于任何巷战,那些破铜烂铁能不能劈开他们的甲胄都成问题!

    郑宗在大局上并不如素和君透彻,但他是个没有什么是非观念的人,听到素和君和狄叶飞会“祸水东引”,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直连连大赞“还是侯官令你高明”,直跟着素和君和源破羌的人马往北而逃。

    原本一动也不动躲在素和君怀里的沮渠菩提听到两人的对话,突然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恩?”

    素和君见身后的吐谷浑人果然没有追赶,反而急着去哄抢留下的帐篷、金银、马匹和归顺的各部送来的牛羊,终于松了一口气,再听到沮渠菩提问话,立刻反问了一声。

    “你说什么?”

    “你们会将已经投降的城镇打开,放吐谷浑人进去抢劫?”沮渠菩提突然扭过了头去。

    “就为了他们会跑的慢点,被你们的骑兵追上杀死?”

    “殿下,你是觉得这样很残酷吗?”

    素和君马上就明白了沮渠菩提在别扭什么,以一种“大人的世界你们小孩子不懂”的表情解释道:

    “这批吐谷浑人怕是有几万,北凉地广人稀,四处都可以逃窜,如果不能一击必胜,死伤的百姓更多。唯有让他们负重前行,才有可趁之机。”

    “可他们如果是冲着我和孟家来的,为什么不以我和孟家为陷阱,将他们一举擒获?”沮渠菩提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磨练,已经快速地成长了起来:“为什么要用百姓为牺牲?”

    他的背脊挺得直直地,摇了摇头。

    “因为你们无能。你们想不出制敌的法子?不,是因为你们看不起北凉人,不把北凉的百姓当做你们的百姓。我们虽然已经藩属与魏国,可你们还是不把我们当做臣民,我们也不把你们作为君主……”

    沮渠菩提的声音越渐消沉,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是不合适的,但他还是忍不住说了。

    他领悟的太晚,坐在王座上的也不是他,就算他领悟了这些,一切也无济于事,他不过是面子好看点的人质罢了。

    “世子,你知道你是我们用了多少条人命换回来的吗?加上那些死掉的马贼,已经有三千多人为你死了。北凉一境,因为你活着而举族来投的人马超过了两万,姑臧城内外到现在还有无数人等着你回到姑臧,那些围城的士卒、那些悍不畏死的将领,都是在为了你牺牲……”

    郑宗瞧不惯这小孩被人宠坏的样子,冷笑着说道:“你说你要去做陷阱,我们却再也损失不起人了。孟家又怎么会以自己为诱饵去吸引这些吐谷浑人?他们还等着攻下姑臧好作为国戚享有最大的功劳呢!”

    沮渠菩提的脸色一下子刷白了起来,素和君忍不住瞪了郑宗一眼:“你跟小孩子倔这个干什么!”

    “我不是小孩子!是因为你们把我看成小孩子,我才变成小孩子!”沮渠菩提尖叫了起来,像是不管不顾那样地喊了起来:“花将军就不是这样的人!他是在路上看见北凉的商队被马贼追击都会下令冲锋的人!在他的口中,魏国的陛下也不是那种会打开城池,就为了让敌人能够抢掠百姓而得到胜利的人!”

    “因为他们足够强。”郑宗的声音有力的响了起来。“天底下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如果没有我们在后方阻挡,这些吐谷浑人趁着内乱杀进来,还是会劫掠你们沿途的城镇。你那些不过是空想的口号罢了,我们现在光想着保住自己的性命都已经是很困难的事。”

    “花木兰啊……”

    素和君见这个小小的世子都被贺穆兰的人格魅力所折服,能说出“花将军不是这样的人”,可见在这个乱世,像是贺穆兰这样的人到底能让多少人刮目相看。

    更何况她还是个女人……

    花木兰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呢?

    ***

    “不知道花木兰现在到没到平城,有没有得到惩罚或奖赏。”

    灰头土脸的狄叶飞从长城上往外望去,见到北方还在源源不断的增兵,心中不由得更加烦躁了。

    这里是姑臧和张掖之间的一段长城,原本是汉代时期时期建造,后来被南凉国主修葺用以抵抗北凉大军,最后还是没有挡得住张掖南下的北凉,最终不得不迁都离国。

    由于北凉统一了西北,这段古长城后来没有经过多少次修整,唯有焉支山这一段到山丹的完整性最好,被狄叶飞拿来作为抵御北凉北方军队的地方。

    和他并肩作战的,还有也善于守城的卢水胡人,以及张掖本地效忠于王后嫡脉一系的北凉贵族。

    但守城实在是太被动了,他恨不得杀出城去,和那些在外面疯狂叫阵的敌方将领们大战三百回合,也不愿继续所在这城墙之后,等待着素和君和源破羌攻下了姑臧的消息。

    要不是素和君认为由魏人攻破姑臧会让沮渠菩提的正统性得到存疑,他又何必在这里消耗时间?

    “狄叶飞,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你的卵/蛋是不是藏在了肚子里?听说你的军功是一路睡上来的,在黑山的时候跟花木兰睡,到了柔然跟柔然的右贤王睡,是不是很爽啊?让兄弟们也一起爽一爽!”

    负责叫阵的敌方将军在城下污言秽语地叫着,引起后方敌人的阵阵狂笑。

    “哈哈哈,看他那细嫩的小脸,身上皮子肯定也不错!”

    “说不定佛狸也跟他睡过,否则怎么派他来北凉啊!”

    “哈哈哈,不会又看上沮渠菩提了吧,他还是孩子啊,你就放过他吧!”

    因为天台旗而不得不听从源破羌命令,来协助沮渠菩提登位的卢水胡人们,都忍不住悄悄地去看这位漂亮将军的表情。

    他们以为会看到一张勃然大怒、又或者是羞愧难当的脸,却发现这位被骂成“一路睡上来”的将军半点异样的表情都没有,连冷笑都没有。

    他像是在听着别人的故事一般靠在墙上看着城墙下的动静。

    “就这点能耐吗?”

    狄叶飞喃喃自语。

    这样的污言秽语,和花木兰那几乎是明示的拒绝比起来,根本都无法让他抬一抬眉角。

    花木兰为了拒绝他,可是说了自己是个女……

    “哈哈哈哈!我听说这个狄叶飞就是个女人!他们鲜卑人不是军户世代为将吗?少不得就是天生的淫/娃/荡/妇/,为了自己快活,混到军营去的。你们看看他那个脸,他那个身段,啊哈哈哈哈……军中爽不爽?我们北凉的军中也有不少粗汉子,花木兰那样的恐怕满足不了……”

    听到“女人”云云,狄叶飞平静的表情突然绽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

    像是突然暴起要杀人一般的狄叶飞极为迅速地抓起手边的长弓,用脚下的箭筒里捻出几只箭,对着城墙下叫阵的人射了过去。

    他是没有花木兰的本事,可以一百五十步外杀人,可是……

    狄叶飞飞快的射出三箭,第一箭速度极慢的向前射去,第二箭急速地追上,一下子撞上了第一支箭的箭尾,原本软绵绵无力的第一支箭立刻加速,第三支箭又追了上来……

    三支箭首尾相击,速度越加越快,力道越来越强,旧力未泄新力又生,端的是动若流星!

    那人明明站在一百八十步的距离,依旧是被露出这一手本事的狄叶飞直接射中了脑袋,带着那讥讽的表情轰然倒下。

    一时间,城墙内外鸦雀无声。

    卢水胡人瞪大了眼睛,高车虎贲们却难掩兴奋地小声嘀咕着:“是我们高车人的追星箭吗?真的有人练成吗?”

    “我怎么觉得像是把连珠箭改动了?”

    “狄将军威武!”

    “哈哈哈哈!看傻了吧!回去把他的卵/蛋洗一洗,看看还在不在!”

    城墙之内士气大震,被压着骂阵了许多天,无数人都已经压抑极了,狄叶飞这一首极大的鼓舞了士气,让所有人压抑的心神终于被解放出来。

    抛下弓箭的狄叶飞却没觉得有多喜悦,虽然刚刚的愤怒让他超常发挥,使出一直在练却没有成功的“追星箭”,可这一箭却让他无可抑制的想念起花木兰来。

    黑山军中,箭技永远是花木兰第一,他第二。

    虽然他精通连珠箭,射箭的准头也比花木兰要好,但军中的评比之中,他的箭永远比不上花木兰。

    因为他的箭,是杀人的箭。

    他的力道决定了他一箭既出,直中要害,非死即伤。

    而连珠箭更多的是追求速度和杀伤多人,论起射死的敌人,远不如一箭又一箭势如破竹的贺穆兰。

    黑山军称他为“快箭”,称花木兰为“杀箭”,鲜卑儿郎更敬重能上阵杀敌的军户,而不是他这种玩弄技巧的“漂亮人”。

    当时的不甘和隐隐想要追上花木兰的想法,让他苦练追星箭的技巧,然而,越到后来事务越繁重,他屡经出使高车、组建高车虎贲、被陷害用起五石散、挖煤、炼铁……

    追星箭对时机的把握是他最大的瓶颈,根本静不下心来的他最终还是没有完成追星箭的雏形。

    直到到了北凉,几乎每日都生活在杀戮之中,北凉人的悍勇和西北沙漠里锻炼出来的坚韧让他不得不又寻求起“弓箭”这种最长距离杀敌的武器,他才开始又重新研究起“追星”。

    他也想射杀敌法的大将,也想一箭立威……

    可他重新拿起箭时,想起的却是黑山时自己教花木兰连珠箭,花木兰教他如何“举重若轻”的那些日子。

    再回首时,似乎只有在黑山的那些日子他才是快活的,在那时他不用考虑会死多少人、要杀多少人、要守住多久、要为国家带来多少荣誉和利益。

    他们只要杀死那些柔然人就可以了。

    他们只要并肩作战就可以了。

    他们只要活下去就可以了。

    而不是……

    “狄将军,素和使君和郑先生一行人马护送着世子避到山丹来了。”一个高车虎贲军飞快地跑上城墙。

    “要不要开城门?”

    “怎么回事?”

    狄叶飞从巨大的惆怅中抽出来神来,问着自己的部下。

    “源司马没和他们在一起?”

    “没有,好像姑臧那里出了什么变故,一片大乱了。”报讯的高车虎贲也有些惊慌。“听说吐谷浑人趁机北上了,源破羌和孟王后带着一干将士从密道潜入姑臧,只诈开了南门就被抓住……”

    “什么?”

    “具体的末将也不清楚,您下城墙去看看吧。”

    “带路!”

    狄叶飞刚刚激起的士气大震立刻就被一片疑惑取代,好在他一箭立威,让城墙以北的敌人们慌了手脚,也鸣金收兵了,两方还算是相安无事。

    匆匆下了城墙的狄叶飞奔出城楼,见素和君和郑宗果然狼狈的拥着沮渠菩提在城楼下歇息,连忙奔上前去。

    他将他们领到一处清净的城楼,这才问道:

    “什么情况?姑臧没拿下吗?”

    “姑臧城已经被源将军带进去的士卒诈开了一个城门,原本孟家军和北凉支持世子的将领已经冲进城去了,谁料沮渠牧健派人挟持着孟王后和源将军登上宫墙,对姑臧的百姓昭告这是孟王后和我大魏企图让北凉灭国的奸计,引起姑臧城百姓一片激愤,人人奋不顾身抵抗‘义军’……”

    素和君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北凉那些将领和孟家军的人都不愿损失太大,见情况不对就撤退了,姑臧城的城门重新关闭,想要再攻进去很困难了,原本的地道被人守株待兔,只要一冒头就被刺死,地道里还被点了烟熏,根本待不住人。”

    郑宗补充着继续说着,他这番也算是九死一生。

    “现在吐谷浑人又来了,在北凉南边烧杀抢掠,激起越来越多的百姓愤慨,认为孟王后和世子带来了这场灾难。”

    民心一下子就变了。

    狄叶飞闭了闭眼,只觉得头晕目眩。

    “你们的人马呢?”

    “我们带回来的是源家军精锐以及鲜卑旧部,世子那一派还在围城。吐谷浑人抢了我们不少人马,如果再失去当地的支持,可能补给要成问题。”

    素和君脸色沉重:“我们必须要把这群吐谷浑人漂亮的灭掉,一来为菩提世子造势重新赢取民心,二来夺回补给。”

    狄叶飞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想我怎么做?”

    “我们的人马来回奔波了这么久,源将军又出了事,士气已经不行,不能再正面作战了,那些鲜卑旧部都是因为秃发王族的‘血盟’而同进共退,一旦源将军出了事,血脉就等于断绝,他们不一定会再听我的,现在只能把他们安置在这里守城,让他们的消息与外界断绝……”

    素和君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你的高车虎贲虽然守城半个月了,但士气高涨,又蓄养的兵强马壮,这支吐谷浑人就交给你了。只是这支吐谷浑人约有两万左右,你只有五千人,恐怕……”

    “人数不代表什么,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家伙,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狄叶飞冷静地回答着素和君的疑问,然后开始回想起吐谷浑到山丹的路线。

    如果绕过姑臧的话,那就会一路往最繁华的地方抢掠,姑臧他们不敢进,有大军围困,那么势必只能北上。

    要说北方最富裕的地方……

    狄叶飞锐利的目光看向素和君身边的沮渠菩提,静静地开口:“你们不要守城,往东去,到宣威去暂避。那里我之前北上的时候已经扫荡过,很是安全,又有绿洲,也不和南方沟通,便于断绝消息。”

    郑宗莫名地看向狄叶飞:“那这里……”

    “我会把吐谷浑人骗到山丹来,引他们出城后关闭城门。”狄叶飞表情冷峻地说道:“我们的人数不足,补给也不足,只能借势,外面的人想进来,吐谷浑人想去劫掠酒泉和西域地方,我们正好提供方便。这些酒泉和敦煌的将领都是当地大族,为了保护自己的领地,不得不和吐谷浑人斗得两败俱伤,虎贲军正好渔翁得利。”

    刚刚的愤怒和对花木兰的巨大想念似乎让他的头脑越来越冷静,他必须要靠着思考别的事情才能压抑住那些思念和痛苦。

    他思考着崔浩交给他的“借势”之道,那些世族门阀们的“求生之路”,那些“背后的政治”,把素和君当做崔浩一般,想要交出最让他满意的答卷。

    “我们这样在北凉煽风点火很危险,先别说沮渠牧犍有一大批簇拥者,单说姑臧城内外的百姓和部族就不见的依附我们。但北方不同,北方是沮渠牧犍经营多年的地方,一旦后方有失,沮渠牧犍必定惊慌失措,只想着先平定后方,就给姑臧的大军减轻了压力。”

    他从地上捡起几个石子,又徒手在地上画了一张北凉的地形图。

    临出发前,崔浩给他的功课就是背完北凉地图,他闭着眼睛都知道北凉有那些山川河流、郡府州县。

    他把代表张掖的石子拿了起来。

    “我们已经拿下了张掖地方,现在既然有吐谷浑人抢掠,我们就不妨做大点,放任吐谷浑人和这些酒泉人、敦煌人打成一片,我们再以菩提世子的名义去收复河西三郡。”

    他点了点张掖以北的敦煌和酒泉。

    “到时候牧健只有姑臧所在的武威郡,又不能对北方有什么帮助,民心肯定渐渐会倒向‘平乱’的菩提世子。加上西凉遗民早已不满沮渠牧犍想要休妻,产生了很多次的摩擦,我们可以先和西凉遗民联系,再联络敦煌当地的佛门,给我们提供帮助。”

    他用三枚石子包围了最后一枚。

    “我们以三郡为据点,随时都可以打到姑臧去,等我们有了地盘,也不必担心冬天来了以后没有补给的问题。”

    素和君和狄叶飞接触的不多,也从未在拓跋焘那里得到过狄叶飞善于作战的信息,此时自然是震惊的合不上嘴。

    大部分认识花木兰的人对狄叶飞的印象,不过就是“那是一直在花木兰身后的跟班”、又或者是“花木兰的同火,花木兰对他很照顾”这样的印象。

    虽然知道崔浩收了他做弟子,但崔浩和狄叶飞都不是那种非常温和的人,狄叶飞还住在军中,外人根本不知道崔浩交了他什么,只知道他学会了自己看书、能写一手好字、因为“煤”而得到了晋升。

    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素和君喃喃自语。

    “你竟有这样的丘壑。”

    郑宗则是因为狄叶飞失恋了而对他异常的有包容,心中早已经决定了要帮助他,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

    刚刚外面敌军叫阵的骂声和嘲讽声那么大,他们刚刚接近长城下的城楼就已经听到了喧天的“你是女人”云云,所以郑宗心情莫名的变好了。

    虽然有点对不住狄叶飞……

    可怜哟,你就是变得再厉害,花木兰也不会喜欢你的。

    他可不喜欢长的像女人的人。

    “这件事容易,把吐谷浑人引来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他笑着应下此事。

    “只要给我一支人马,我将他们乔装成商队,就能把人一路骗来。”

    “佛门和西凉遗臣的事情交给我的白鹭官。”

    素和君也极快的回应了过来。

    因为狄叶飞说的没错,源破羌和孟王后一被擒,他们的局势几乎完全翻转,除非想法子扳回一城,否则连冬天都过不去。

    钦汗城毕竟山高路远,想从魏国得到补给是不可能的。

    “不仅如此,西秦地方现在有赫连公镇守,吐谷浑人大举北上,定是快要入冬无法过冬,让赫连公分出人马去骚扰吐谷浑,掠夺牧民的牛羊,吐谷浑人后方受损,必定抢的更狠,和地方势力斗的更厉害,因为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狄叶飞又挑出一枚石子,压在吐谷浑的位置。

    “想要吃下北凉,就先得看看有没有不被狮子和老虎同时咬死的本事!”

    “高!”

    “妙!”

    所有人赞赏的眼光让狄叶飞忍不住也有些飘然起来,似乎又回到了无数次和崔浩在模拟战局的时候,绞尽脑汁终于得到了崔浩的那一句赞赏。

    看起来似是灵光一闪,其实却已经不知道被磨练了多久。

    崔太常乃大魏最厉害的军师,凡是他制定的战局,几乎从无差错,他身为先生的弟子,总算没有堕了他的威风。

    “我听到外面那些人叫的话了。”

    就在这时,沮渠菩提突然开了口。

    年幼的世子第一次露出如此愤慨的表情。他捏着囊中的核桃,几乎用恶毒的语气对着狄叶飞说道:“虽然你很厉害,你很强,但我还是要说,外面那些人说的不对……”

    狄叶飞一愣,完全没理解世子说的什么意思。

    “他们说你和花木兰有染,我真是觉得好笑。一个心中只想着以愚弄百姓、以他国百姓为诱饵的将军,怎能和花木兰那样磊落的英雄有染?听听你的计策吧,让好不容易维持和平的敦煌和酒泉陷入战火,抢夺吐谷浑牧民过冬仅有的财产,让已经臣服过上平静生活的西凉遗民重新开始战争……”

    “你是魔,你的心里住着魔,你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沮渠菩提情绪激昂地用卢水胡话大叫着唾骂起狄叶飞来。

    “你这样的人,即使是女人,花木兰也不会看上你!我诅咒你这辈子都得不到自己的所爱!天啊!我是不是该死了才好!看看我们引来了一群什么样的魔鬼!我为何要跑回去,这群魔鬼……魔鬼!”

    “世子情绪不对,你看好他!”

    素和君表情不好,用冷僻的鲜卑俚语对着郑宗说道:“我怕他会寻死,你一刻都不能离开他,最好开解他。对,孟王后还在危机之中,白马公主也被我们送到了钦汗城,用这两点打动他,让他不要寻死!”

    这种威逼吓唬小孩的事情,也就郑宗坐起来毫无心理压力。

    果不其然,郑宗笑着用鲜卑俚语回答:‘交给我,保证他死不成。”

    狄叶飞虽然没有听懂沮渠菩提最后说什么,但之前“怎么能和花木兰有染”这样的话却是用鲜卑话说的。

    这像是击中了他心底最大的脆弱,让他痛苦的哼了一声,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狄叶飞你没事吧?”

    素和君见到狄叶飞这个表情,突然了悟了什么,有些不敢置信地缩回了伸出去的手。

    他……

    他喜欢上了男装的花木兰?

    还是花木兰曾经拒绝了他?

    天啊,这是怎样一笔乱帐?陛下要知道了会怎么样?

    到底狄叶飞是断袖,还是狄叶飞自己搞错了?

    “狄将军你没事吧?”

    郑宗满脸认真,心中却有些幸灾乐祸。

    虽然他不是个好人,但这件事一做,狄叶飞也算不上好人了。

    嘿嘿,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小子长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

    “我没事……”

    狄叶飞擦掉嘴角溢出的隐隐鲜血,强迫自己不去想沮渠菩提的话。

    “如今形势急迫,我们最好快点行动,吐谷浑人不是傻子,拖得越久他们警惕越高,外面两郡的援军见我们突然汇合,也会生变。”

    他咬了咬牙,终于领悟了自己和花木兰最大的区别在哪里。

    那是野心。

    如果得不到花木兰的恋慕……

    那至少让他得到所追求的功名!

    “你们也辛苦了,还是先去休息吧。”

    喉头一阵又一阵腥甜的狄叶飞忍住不适开始逐客。

    “好,确实该休息了。”

    郑宗搂住沮渠菩提,带着他往外走。

    “世子殿下,虽然你说的难听,不过我不得不跟你说一句……”

    郑宗嬉皮笑脸的摸了下菩提嫩滑的小脸。

    哟,手感不错,嫩的很呐!

    小男孩就是可爱!

    沮渠菩提被原形毕露的郑宗吓得一哆嗦。

    “我……我……”

    狄叶飞听不懂,他肯定听不懂,他不会出于义愤填膺……

    要对他做什么吧?

    “我要跟你说,你说的太好了!”

    郑宗甚至有些手舞足蹈。

    “哈哈哈,我也觉得狄叶飞那人配不上花将军,你觉得谁相配呢?兴平公主?”

    郑宗揽着菩提的小肩膀,给了身后一群侍卫一个眼色。

    他们立刻了然地占住各个方位,以免这位世子趁机逃出去或者撞墙什么的。

    沮渠菩提还以为郑宗和魏国人听到他那么说会从此软禁他,却见这位“郑译官”对他和颜悦色,还有闲聊的闲情,忍不住张大了嘴。

    “她……她……也不太好。”

    “哦,那你觉得我怎么样?咦,你别露出这种表情,我和你说,我这里还有花将军给的……”

    郑宗带着侍卫陪着情绪有些不对的沮渠菩提离开,素和君带着白鹭官原本也该先去安抚一路北逃的将士,再去好好休息的,可看到这样的狄叶飞,不知如何竟有些怜悯。

    虽然狄叶飞确实是个优秀的好青年,而且出身和性格即使娶了花木兰也不会让陛下和其他大臣忌惮,但他毕竟缺乏某种“器量”,花木兰嫁他是低嫁了,陛下也不会同意的。

    就算不是如此,正如菩提所说,以搅得西边腥风血雨兵不血刃的拿下北凉的战功来说,狄叶飞绝对能因此至少连升三级,甚至可能步入一方镇守大将的地位,却只会和追求“仁道”的花木兰渐行渐远。

    一旦他步上权臣之路,就会和“纯臣”的花木兰背道而驰。

    按照陛下的想法,即使花木兰暴露了女子的身份,也依旧会对她封官拜将,她很可能是大魏的第一位女将军,是日后的典范,她的终身会变成大魏的一桩大事来看待。

    越想,素和君看向狄叶飞的眼神就越加同情。

    狄叶飞竟秒懂了素和君在想什么,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

    “素和使君,你还是去休息吧。”

    “我劝你对花木兰不要陷得太深……”

    素和君本想多说几句,却认为说什么都不合适。

    “我知道,我不会让他有断袖的恶名的。我……我是自己痴心妄想。”

    狄叶飞苦涩地一笑。

    ‘看这个样子,狄叶飞还不知道花木兰是女的呢。’

    素和君思咐着。

    他现在为情所苦,但正因为以为花木兰是男人,至少还能专心于大事,毕竟男人要和男人相守,要有配得上对方的实力,否则容易变成‘娈童”、“佞幸”一流,他又长得这么特殊……

    一旦自己告诉了狄叶飞花木兰是女人,他说不定就会因为心绪跌宕起伏而真的出事。

    这个关头,还是……

    先瞒一瞒吧,等日后时机到了再说。

    “你……你自己想明白吧。”

    素和君长叹一声,默默出了城楼。

    这一夜,由于山丹来了援军,每一个高车虎贲都睡得很踏实。城外似乎也听到了又增兵的消息,很是混乱了一阵,似乎还有了矛盾。

    第二天一早,有两支人马就这么走了。

    然而那些睡得安稳的人里,却绝对不包括这支队伍的主帅。

    “天啊!狄将军你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出什么事了!”

    所有人看着踏上城墙的狄叶飞,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有一个小兵差点一下子栽倒到城墙下去,要不是抓住了同伴的衣服,已经摔下城墙变成瘫子了。

    依旧是冷若冰霜,依旧是艳若桃李……

    可原本鸦羽绿眸的狄叶飞,竟一夜白了头去!

    “没什么,想通了一些事罢了。”

    狄叶飞看了看初升的朝阳,眯了眯眼。

    既已选择了这条路,现在回头也来不及了。

    “我答应了火长,要为虎贲军报仇,让他们死的不要那么没价值呢……”

    他自言自语。

    “君子一诺,出言无悔。”

    “传我号令,高车虎贲拔营撤离长城!”

第459章 壮汉投河

    北燕。

    库莫提不知道在水里飘飘荡荡了多久,只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勾上了岸,然后扒光了所有身上的东西,被移到了一个火堆边。

    知道自己死不了了,库莫提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连老天都不愿给他个解脱吗?

    库莫提和拓跋焘从小一起长大,双方的身形极为相似,所以双方对对方的身形也就极为敏感,远远的那位“陛下”带着大军冲锋的高句丽人魂飞魄散时,库莫提就已经发现了对方不是拓跋焘。

    但拓跋焘行事向来都有原因,为了防止他中暗算,宿卫军在冲锋时和他穿一样的衣甲也是正常,库莫提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到那飘扬的“魏”字旗号,心中顿时一股豪情不断上涌……

    有君如此,何愁攻无不破,战无不胜?!

    和库莫提一样,被围困了数月的数月的鹰扬军爆发出了巨大的士气,一鼓作气的打开了城门,随着外面赶到的援军内外夹击,杀的高句丽人溃不成军,仓皇逃离了昌黎城。

    鼓声擂起,不过一通鼓罢,便已得胜收军,两方汇合,也让他见到了“拓跋焘”的真面目。

    那是拓跋焘身边身形和他非常相似的一位宿卫,名为王青。

    大部分鹰扬军不认识拓跋焘,王青身边的宿卫和羽林郎事先应当是和拓跋焘商议好的要瞒天过海,所以王青穿着全甲,也没和他多寒暄,只是递给他一封信。

    信中的内容很简单,大约是白鹭官发现京中宗室和国戚有所异动,黑山大营的夏鸿和王猛又发现先前返乡的黑山军大批不知影踪,调查一番后发现已有一年多没有回归乡里,也没有接受军府重新征召,担忧大批善战的军户离开故土不服从军府管调会引起动乱,所以密报朝廷云云。

    宗室、国戚、汉臣以及军中的矛盾由来已久,随着拓跋焘征服越来越多的土地,用封建的汉化制度取代旧部落的制度的脚步也就越来越快,军中尚且不提,宗室和国戚的权柄首先就被分走了一大部分,这种矛盾迟早要激化出来。

    而“部落制度”的核心就是“主仆”制,哪怕拓跋鲜卑的祖先如何拆散鲜卑贵族的私兵家将以“军户”制分散他们的权利,随着战争不停的发生,重新掳掠的人口又会增加他们的势力,而从前分出去的许多将领,依旧还把这些贵族当做主家,主家对他们有着杀伐决断的权利。

    宗室和国戚是最大的奴隶主,军户又有大批由曾经“奴隶”身份转变为“自由民”身份、却依旧附庸旧主壮大的将领,如果真依王猛所说,任由他们扩大势力,最终只会酝酿出巨大的反叛。

    拓跋鲜卑虽子嗣繁荣,但在拓跋珪和拓跋嗣两朝,两位皇帝都性格多疑,也不知道杀了多少直系的血亲,就连库莫提的父亲、那位先帝的弟弟,都是被拓跋嗣暗中下诏赐死的。

    正当壮年、能征善战、且有王帐有奴隶有精兵的兄弟,是最可怕的皇位竞争者,一旦成年之后,哪怕没有反意,也极少能够在皇帝的猜疑之中活下去。

    翻开拓跋鲜卑的传承,除了能够继承王位的那一个,每一代皇帝的兄弟几乎都是“夭折”、“早薨”、“无后”、“暴毙”,活过二十岁的都极少,这也导致每一个拓跋鲜卑一旦能够人事就拼命的留下子嗣,生怕这一支的血脉从此断绝,连王位都要给外人继承。

    这是一个怪圈,是宗室和王位上坐着的那个人最大的血海深仇,直到拓跋焘继位,才算堪堪停止。

    但拓跋范被罢黜又让宗室们开始慌了,拓跋焘比先帝、先祖还要强硬的态度和雄心让原本就苟延残喘的宗室更加害怕。

    这些事情,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了解了。

    那位端平姑姑每每抱着他的哭泣,那些对他英年早逝的父亲的悲痛,母亲的改嫁、母族的不管不问……

    小的时候,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信任谁,该选择谁,该如何做,直到先帝将他和其他失去父亲的宗室接入皇宫“培养”,直到他认识了豪爽洒脱的储君拓跋焘,他才算是找到了可以值得信任之人。

    对于这位堂弟,他自叹不如,这是一种“器量”和“胸怀”上的甘拜下风,他无法将自己的私心放到最低,即使他再怎么少年老成,关心的依旧是母亲、拓跋焘、姑姑、父亲的旧臣家将,然后才轮到国家。

    他并非大义凛然之人,也不愿像其他宗室那样要将上一代的血债铭记于心,有时候他想,只要人人都像他一样了解拓跋焘,知道他是个什么性格的人,那些误会也许就永远不会存在。

    因为这样的想法,从少年起,他就尽量制造机会拓跋焘多出宫去,多和那些“亲族”接触,他牵线搭桥,他积极结交同辈的宗室,就是为了能让自身成为纽带,让宗室和储君能够打消疑虑,不再重复上一代、上上代、上上上代的悲剧。

    直到一位对先帝怀着恨意的卫王后裔差点毒死了上门做客的拓跋焘和他。

    这件事让他了解仇恨不是那么容易被化解的,也让原本就对他抱有疑虑的先帝将年少的他送去了黑山,从战况最激烈的边境开始历练起,就如每一个拓跋鲜卑的孩子。

    也许先帝也厌恶了那种怀疑着每一个血脉至亲而活的日子,所以才将他们这些“遗孤”接入宫中,又忍耐着他那些自以为不为人知的小心思,一点一点的将拓跋焘引入宗室的圈子。

    先帝想要看到成效,想要看到拓跋焘收服他们的可能,然而自己交上了一份糟糕的答卷,将一切都全部搞砸,也让自己彻底失去了在拓跋焘身边的资格。

    被赐死的同辈宗室让拓跋焘痛苦了很长一段日子,在下毒事件之前,那是一位和蔼的、非常体贴的兄长,性格风趣,善行猎,会很多事情,让尚且年幼的拓跋焘和库莫提十分仰慕他。

    谁又能明白这些“关心爱护”之后,隐藏着的是“恨之欲死”的阴暗?

    虽然后来拓跋焘很快振作起来了,但库莫提很快知道,这件事对拓跋焘造成了很大的伤害,甚至对宗室产生了一丝如同父祖一般的防备。

    这是他的错,必须由他来挽回。

    后来的他,率领着父亲的旧臣爱将硬是在黑山杀出了自己的名头,他是同辈之中最早靠自己封王的“直勤”,也是最没有利害关系的孤臣,他不娶妻,不纳妾,不生子,他是拓跋鲜卑早婚宗室中的异类,也是彻底让先帝放下心来放权的“叛徒”。

    他在宗室和拓跋焘之间尽力斡旋,宗室是他的亲族,拓跋焘是他的兄弟,他很自私,两边都不想失去。

    所以他察觉了黑山之中宗室的暗棋,却只是悄悄利用各种手段将他们剔除出去,让他们无计可施。

    他将一切会引起白鹭官和拓跋焘生疑的不安因素都消灭与无形之中,就犹如黑夜中的行者,走钢丝的伎人,一旦稍有不慎,便里外不是人,落个胜败名裂的下场。

    但他一个人能做到的实在太有限了,所以他必须壮大忠于陛下、终于国家的力量,他开始在黑山提拔人才、平衡左右和中军的关系,他不停的得罪人,又施恩于人,他制造出无数个巧合,就为了将那些随时可能爆发的不安隐藏到更深更黑的地方去。

    他知道自己这样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但孤军作战的他,再也找不到什么其他的法子。

    黑山的重新洗牌让他把许多不安因素都踢了出去,但这些昔日在军中横行惯了的“族兵”似乎依旧蠢蠢欲动,黑山差点因此造成哗变,全靠他用鹰扬军才镇压下去。

    从那个时候起,他渐渐才明白为何宗室那么害怕。

    宗室的力量如果全部依靠王位上坐着的那个人,那么他们能做到的事情越来越少,他们说出来的话越来越没用,到了最后,他们甚至活的还不如那些普通军户出身的将领。

    不能打仗、无法得到战利品和人口,也不能圈地作为牧场的贵族,除了名头好听,还有什么?

    他一直以为自己再坚持几年,再努力几年,等到拓跋焘统一中原,实力越来越强,宗室们也就会自然放弃那些螳臂当车的想法,自然的认识到部落制度终究是历史中被抛弃的陈旧之物,为了更大的疆土、更广阔的未来,总要舍弃掉一些什么。

    库莫提并不是个爱国的人,但他憧憬拓跋焘心中的那个未来,人都是有向往美好的那一面的。

    他是自己亲如手足的弟弟,他不帮他,能帮谁呢?

    他天真的以为自己的努力是有用的,他以为自己的那些努力会让拓跋焘保留心中对宗室的那一片温情,不会变成其父、其祖那样以玩弄手段和辜负别人的信任而获得王位稳固的那种人。

    但这一封信,彻底击垮了他的坚持。

    罗结终是发现了他的那些手段。

    也许花木兰对于王斤事情的判断、以及宗室将金银藏匿于他的别庄对他进行警告的示威,让拓跋焘对目前的局势造成了错误的判断,他的那些勉力维持表面上和平的行为,使得拓跋焘认为自己的情况变得非常危险,宗室很可能随时发动叛变,甚至会威胁到他的生命安全。

    所以拓跋焘听从罗结的建议,先下手为强,以自己失踪为诱饵,在国内布了一场局,要将所有的不安势力一网打尽。

    从“议立储君”开始,这位已经一百二十岁的老人瑞就在布局,他巧妙的利用了拓跋良和拓跋范的尴尬,让拓跋良为白鹭官传递情报,又安排宫中的侍卫故意疏忽防守,暗中却已经安排好了两位皇子和所有人的退路。

    一旦宫中真的不能防备,还有特地从北凉调回的花木兰救援,虽然损失肯定会有一些,但如果不拔出这些恶瘤和痼疾,只怕会造成更大的动乱。

    库莫提当时心神就如遭重击,几乎要站不住脚去,就在这个时候,大地突然传出了让人震惊的抖动声,肆虐的洪水夹杂着折断的树枝、石头从护城河里一涌而下,彻底淹没了入城的吊桥,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他卷入了河里。

    他原本是不会被冲走的,他的身边有无数鹰扬精锐,有人拉住了他,有人抱住马拼命想将他推到马上去……

    ——是他自己鬼使神差的放开了手。

    他真的累了。

    不娶妻,不纳妾,不结党,不营私,他努力加强王权的实力,他掩盖宗室做出的叛逆行为,为的不过是想魏国和陛下有一日能找到更好的法子,平稳的度过这个阵痛期罢了。

    然而无论他如何力挽狂澜,他的用心还是抵不过那位老“大人”的重重盘算。

    夏鸿和王猛是什么时候开始暗中传信和追查黑山的事情?

    是因为陛下也开始怀疑他了,所以不愿意把这些事交给他做吗?

    拓跋良知不知道这么做会让他的家族彻底覆灭?

    他真知道“父子相残”意味着什么吗?

    四处如果作乱,会不会有势力趁机而起,让假戏变成真做?

    陛下又是否真能接受得了这样做造成的损失?

    以及……

    陛下知不知道,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那个陛下和他一起在被子里埋头密谋着各种“诡计”的日子,终是一去不复返,那些光明磊落的神情,会不会最终变为先帝那充满猜忌的样子?

    心中维护的净土赫然崩裂,库莫提感受到了巨大的颓丧感,这些让他这个以荣誉和责任为己任的军人像是自暴自弃地松开了手,随着洪流的咆哮“自由自在”地离开了。

    然而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脆弱根本不可能影响太久,连脆弱和逃避都是可耻的,而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激起求生**的他在洪流的激荡中脱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重物,只留下御寒的贴身衣物,在那沉浮汹涌的浪涛里,他尽力地将自己的头伸出水面,他知道自己无法抵抗水流的奔腾,只能随波逐流地被冲到下游去。

    正是在与天斗、与洪流相斗的时候,他突然领悟了“顺其自然”的道理。

    如果历史也是奔腾不止的洪流,那些逆流而上的人终究是要被淹没的,能活下来的,永远是学会了“顺其自然”的人,无论他如何掩饰,就如逆水行舟,只会让矛盾越隐藏越深,越影藏越恶毒。

    他一开始做出的选择是对的,但遇上了错误的时机。

    他后来做出的选择是错的,却沾沾自喜自己保护了拓跋焘的“心性”。

    解脱了的库莫提彻底放开了心胸,伸展着双臂,让自己浮在水上沉沉浮浮,心中豁达一片,那些宗室、未来、斗争全都抛之脑后……

    然后,他就差点被冻死了。

    ***

    “这后生长得真俊……”

    一个中年大妈摸过库莫提光洁的胸膛,忍不住捏了捏。

    “大水冲了这么多人下来,就数他最齐整。”

    “死了那么多人……”

    穿着白鹿皮裤褂的男人满头辫子,“这些人真是造孽!”

    “醒了醒了醒了!”

    中年大妈叫了起来。

    “他醒了!”

    库莫提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上下的热烘烘的,暖和的他四肢五骸都像是从冰冻中重新解冻一般。

    身下的毯子也散发着热气,这是因为土地被火烤过,身上的皮毛带着一股怪味,恐怕已经用了很多年了。

    大约是北地的牧民。

    北燕和其他北方诸国一样,有许多胡族生活,这些东北土地上生活的胡族被叫做“东夷”,和北燕政权几乎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建你的国家,我做我的牧民,我不称臣,也不藩属,更不纳贡,但我也不给你惹事。

    只是这些东夷毕竟势力太小,时不时受到北燕和高句丽的欺压,像是畜生一般被驱来赶去,好在他们都是在树林里居住,东北多森林,北燕除了偶尔驱赶一番,也没有造成过多大的伤亡。

    “你醒了?”

    满头小辫子的首领木昆连忙凑过来相看,见库莫提睁开了眼睛看着自己,顿时手舞足蹈起来。

    “活了!活了!”

    “哦吼!哦吼!”

    木昆所有的族人高兴地凑过来,一下子就把库莫提围住。

    这些人全部都穿着白鹿皮裤褂,男子索发,女子束发,皮肤粗糙骨骼粗壮,一见便是东夷的特征。

    “我在何处?你们是何人?”

    库莫提动了动手脚,发现没有哪里受伤,心中大呼“好险”。

    “你被我们部族救了,我们是库莫奚人,你也可以喊我们奚人。”首领木昆更高兴了,用室韦话说道:“被冲走的大多是鲜卑人,你也是鲜卑人是不是?”

    库莫奚和室韦同属东部鲜卑,是鲜卑宇文部的别部,宇文鲜卑原本是匈奴人,后来加入了鲜卑族,所以语言和习俗都和普通的鲜卑不同,宇文部后来被同为东部鲜卑的慕容氏打败,四分五裂,有一支大支则到了北魏,是以身为王族的库莫提也会说他们的语言。

    但毕竟很久不用,库莫提用生僻的室韦话说道:“是,我是,鲜卑,你们,奚人?”

    “能说我们的话!太好了!”

    木昆一拍掌,举起库莫提的中衣。

    “你穿着丝的衣服,你是魏国的贵人是不是?按我们库莫奚的规矩,我救了你,你要给我们赎金,我们才能放你回去!”

    竟遇到了趁火打劫的!

    库莫提笑了笑。

    但他们说的也没错,如果不是他们把他捞上来,他一定还冻僵在水里,说不定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沉下去。

    “我虽没有富可敌国,但家财还是有不少的,你们想要什么,不妨说来。你们救了我,我应当送给你们谢礼。”

    库莫提绝口不提“赎金”,在高傲的他看来,只有被俘虏了才涉及“赎金”。

    “我们要见你们的大可汗!”

    一个青壮突然插嘴,把头凑了过来。

    “是!”

    “我们要见你们鲜卑人的大可汗!”

    库莫提这下真是啼笑皆非。

    “你们是不是觉得,见鲜卑的大可汗,就像,你们见你们的首领,那么容易?见大可汗,难!”

    “那我们不管,我们就要见大可汗!”

    东夷人头脑都很简单,在他们的心目中,鲜卑人还是那群骑马打猎,追逐水草的游牧民族,城市也不过就是石头堆成的房子罢了。

    “你们,要告诉我,为什么,大可汗,去见?”

    库莫提听到拓跋焘的事情就十分慎重,忍不住正色问起他们。

    他原本就英俊阳刚,长得仪表堂堂,如今浓眉一蹙,竟有几个怀春的少女捂着自己的胸口满脸通红。

    “我们要去他赔我们的损失!”

    “我们要去找他借人去找高句丽报仇!”

    “就是!他们打仗,把我们的部落都毁了!”

    “契丹更惨,他们部族在上游,全给淹了!”

    “奇怪,你们,不去找北燕,为何?淹了又是,怎么回事?”

    “北燕也和我们有仇。”

    木昆冷笑着说:“他们砍了我们的森林,抢了我们的兄弟,就为他们筑造堤坝,蓄水冲城,我们这一个部族好不容易从他们的手中逃出来,还没逃多远,就遇见你们的大可汗来了这里,我们不知是敌是友,只能在山里中乱窜,直到这一片被淹成这样,再也回不了原来的部族了。”

    他看着库莫提:“我知道你们的大可汗来了东北,我见到你们的旗子,你们的人马,你们的强悍……”

    他露出向往的表情。

    “我们和燕人有仇,高句丽到燕地去的时候一路烧杀抢掠,我们、地豆于、室韦和契丹的部落都受到了很大的损失。我们东边的部族一向是有仇必报,有债必偿,我们要帮你们的大可汗打燕人和高句丽人,但你们要把原本属于我们的地方还给我们,谁也不能再抢!”

    “你们要内附?”

    库莫提心中一喜。

    “内附是什么?你知道吗?”

    “他说的话怎么那么怪?刚刚也是一个字一个蹦!”

    “笨,他是鲜卑人,会说我们的话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内附,你们,和我们,一国。我们给你们地,你们,叫我们的大可汗,大可汗!”

    “这有什么难的!”

    木昆咧嘴笑。

    “我以为你们也要我们的东西呢!”

    “魏国,地大物博,不要你们的东西!”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救回来的是个贵人!我隔着老远就看到你的衣服在水里反光,那料子,比我们族里最美姑娘的皮肤还细,果然是个大人物!我能见到你们的大可汗吗?”

    木昆笑的眼睛都眯没有了。

    库莫提想了想,拓跋焘不在这里,这里不过是替身,他们肯定是借不到的。

    但这些人熟悉北地,又能联合起这一片地方的东夷,是极大的助力,所以他必须要借助他们的力量,不能随便敷衍他们。

    “大可汗,不在。”库莫提看着一群露出失望、愤怒、受愚弄表情的库莫奚人,指了指自己。

    “我。大可汗,佛狸,兄弟!”

    从来没有哪一次,他能这样指着自己,光明正大、毫不觉得冒犯的喊出这一句话来。

    哪怕他是他们的大可汗,未来的天子,难道就能动摇他在自己心里的身份?

    我,佛狸的兄弟,魏国的颍川王,黑山的大元帅,河南王拓跋曜之子,鹰扬军主帅,王帐之主。

    他身后背负着这么多的期待,又怎能像个妇人一般寻死觅活?

    “兄弟!兄弟!此人是大可汗的兄弟!”

    “鲜卑的大人!大人!我们救了一个大人!”

    “报仇!报仇!报仇!”

    库莫奚人闻言大喜,围着库莫提突然载歌载舞起来。这样子画风的大变让库莫提一时有些不太适应,坐起身后毛皮中热气的流失让他赤着的上身也让他渐渐发寒,不由得往下缩了缩。

    载歌载舞的库莫奚人欢笑了一通之后,对着库莫提行了一个迎接尊贵客人的礼仪,首领木昆当即笑着说道:“我们一定把你送到鲜卑人那里去!你要借我们人马,帮我们报仇,我认你们的大可汗为大可汗,好不好?”

    “一言为定!”

    库莫提点了点头。

    “我可以和你们歃血为盟。”

    “好!”

    “好!”

    库莫提见这些人对报仇如此执着,心中忍不住高兴为魏国找了一支助力,高句丽举族来帮龙城守城,国中一定空虚,室韦、库莫奚和契丹游牧在燕国和高句丽之间,如果此时趁机攻击高句丽,那么这些高句丽人肯定会在龙城抢掠一番回国救援。

    到时候,北燕不攻自破。

    但是,在这一切之前,先得解决一个问题。

    “请问,你们,所有可打仗的青年,这片,有多少人?”

    先得弄清楚助力有多少。

    木昆听到他的问话,骄傲地伸出一只手,张开手掌给他看。

    库莫提倒吸一口凉气。

    “五万人?”

    这片苦寒之地有这么多东夷?

    那还要借个毛的兵啊!

    木昆莫名地眨了眨眼。

    “五万?不不不,是五千!”

    ……

    库莫提无力地捂住眼睛。

    果然是他想的太多。

    “先,送我回去,再说……”

第460章 万法归一

    窦太后被刘洁挟持到了南山别宫,拓跋焘虽大局已定,却依旧无法安宁。

    即使察觉出情况不对的崔浩连夜召集盟友控制住了刘洁家中的大小以及一干造反的宗室府邸,但还是难以掩饰这次的布局出现了疏忽的问题。

    罗结年纪毕竟太大了,还把现在当做东晋那时,却不知道各家的实力早已经膨胀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白鹭官们的人数几十年来也没有多少变化,能查出来的东西毕竟只是冰山一角。

    南山别宫在二十年前建造的时候就被已经被宗室们动过手脚,这座由宗室内造监督造的皇宫别苑,原本就是因为柔然随时可能南下的局势而保护皇子所造,易守难攻、还建造有屯放檑木和滚石的“关房”。

    一直企图“扶植属于拓跋鲜卑的皇子”的宗室们,早就把南山别宫的分布图背的滚瓜烂熟,就靠端平公主和她的侍卫做内应,便分而化之,成功的抢夺了南山别宫的防御权。

    等到南山别宫里的侍卫发现自己受到了愚弄,想要将这伙人一网打尽的时候,却已经发现窦太后被挟持为人质,拓跋焘下了御令,不准轻举妄动。

    整个魏国的动荡是因为“陛下失踪”引起的,所以拓跋焘一现身,所有的动荡立刻停止,崔浩和一干大臣又在“宫变”之日很好的控制住了内城和各家权贵,使得灾祸没有蔓延,宫里小皇子和太子早已经被罗结提早安排好的宫中侍卫带走了,唯有窦太后和花木兰是最大的意外。

    窦太后是知道全盘计划的,可是为了让整个局变得逼真,能多拖延一段时间,窦太后居然没有撤离,甚至还和刘洁等人僵持了起来,虽然赫连明珠的当机立断使慈安宫没有遭受太大损失,可窦太后还是被挟持而去,成为整个布局最大的败笔。

    更让人愤怒的是,狡猾的刘洁早已经把嫡子和家中的重要之人在几年内悄悄送到了各地去,有的是“游学”、有的是“访友”,他的妻子是公主,是拓跋焘的姑姑,最多罢黜为废人,连拓跋焘也无法将她怎么样。

    刘洁挟持着窦太后在南山,就像是一个必死之人最后的疯狂一般,每天都向山下要着好酒好菜,又威胁拓跋焘敢动一个宗室和国戚,便将窦太后碎尸万段而死。

    这样的情况窦太后肯定是无法接受,在几次自尽未果之后,被严密看管了起来,连喝水都有人看着。

    然后便是花木兰的失踪。

    是的,乱石阵中,花木兰消失了。

    有上山的宿卫军信誓旦旦说花木兰只身抵抗了一块巨石,不过瞬息之间就被碾压而过,整个人就像是被巨石压的粉身碎骨一般不见了踪影,事后刘洁带着窦太后撤回山上,拓跋焘派出一干金吾卫将南山别宫山下山腰搜查了个遍,就是没有找到花木兰。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

    “陛下!大喜!大喜!”

    朝外得到消息来殿中报喜的臣子,看着面色铁青坐在御座上的拓跋焘,高声的传达着自己的喜意。

    已经被拓跋焘连续几天低气压给压迫的走路都缩起脖子的诸人,齐齐朝着外面的臣子看去,就连拓跋焘都站起了身子。

    “可是刘洁放了太后,想要乞命了?”

    那被拓跋焘扯嗓子吼的一哆嗦的臣子摇了摇头:“不是。”

    “花木兰找到了?”

    “不,不,不,不是……”

    刚刚从同僚中抢了“好差事”想来沾沾喜气的倒霉蛋被拓跋焘可怕的眼神吓得差点匍匐在地。

    “那还有什么好消息!”

    拓跋焘忿忿地坐回御座之上。

    “说!”

    “是是是是颍川王王王找到了……”穿着绿衣的臣子看着拓跋焘渐渐直起了身子,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语句通畅地继续说了起来:“北燕的紧急军情,颍川王落水,被东夷部族救起,送回鹰扬军中。这些东夷部族被高句丽和北燕欺压多年,请求归附……”

    “东夷?是室韦吗?”

    崔浩好奇地问:“还是地豆于?库莫奚?”

    朝上宇文部的鲜卑人也感兴趣地看向那臣子。

    “是库莫奚、室韦、契丹和地豆于,还有一部分东夷杂胡。颍川王奏报,说已奉旨‘便宜行事’,答应了他们归附的请求,颍川王已命令古弼大人的属官若干人率领他们越过辽水,攻击高句丽国。”

    “高句丽人后方有失,开始抢劫龙城准备撤离,北燕人和高句丽人在龙城发生内乱,两位王爷请求平城再发粮草,大举总攻!”

    “准!”

    拓跋焘总算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我就知道库莫提不会有事!他会水,又有那样的体魄,怎么会被水淹死!”

    他设局的事情并没有瞒库莫提,但那场大水来的太突然了,连拓跋焘自己都没想到库莫提会被水冲走。

    无奈那时候正在收网之时,拓跋焘无法返回北燕去彻查此事,只能寄望于忠诚的鹰扬军会找到主帅。

    好在天不绝人之路,库莫提不但没事,还找到了援手。

    那些东夷部族想要的不过是放牧种植之地,北地苦寒,划给他们又有何妨!还能帮着他们鲜卑人防守高句丽。

    “陛下!陛下!北凉来的军情!”

    一位信使匆匆赶了进来,“源破羌和孟王后被北凉人俘虏,沮渠牧犍要求我国从北凉撤兵并交还沮渠菩提世子。素和君和狄将军带着世子前往张掖地方,如今下落不明。”

    “什么?”

    刚刚带来的喜就被惊冲散了,拓跋焘坐在御座之上,只觉得一张脸忽冷忽热,就连朝中大臣看过来的眼神也是晦暗不明。

    “素和君有从白鹭官的渠道送信回来,他们是暂避宣武了。”

    罗结原本不准备在朝中说出来的,毕竟朝中有没有倾向北凉的臣子很难说,情报这东西要不为人知才有价值。

    但如今魏国正在多事之秋,再也瞒不住了。

    “宣武?”

    拓跋焘从早上起就在处理宫变的后续,以及长孙道生那边对柔然的情况,还没有来得及从罗结那里得到消息。

    “是。吐谷浑人趁着北凉内乱挥兵北上,狄将军希望能驱狼吞虎,享渔翁之利,所以派出精锐将世子带离了山丹,任由吐谷浑人继续北上。而素和君已经写了信请赫连公派出人马去劫掠吐谷浑……”

    他只是点到即止,并没有说全。

    但能上朝的哪个不是人精?只要稍微想想这背后代表了什么,就忍不住不寒而栗。

    好一招驱虎吞狼!

    吐谷浑人凶神恶煞,沮渠牧犍后院起火,魏国将士化明为暗,这是要活生生逼死沮渠牧犍的节奏。

    至于源破羌和孟王后,只要沮渠牧犍不想彻底和魏国撕破脸,就只能好吃好喝供着他们,否则来年陛下大可以“报仇”为理由直接从中原发兵西进。

    “高!实在是高!崔太常养了一位好弟子啊!”

    “如此一来,沮渠牧犍再退城不出就会大失民心,可一旦开城姑臧就有失,这招实在是毒辣!”

    “那位高车的年轻将军,现在竟也成长到这样的地步了!”

    一片赞誉之声中,崔浩得意的摸了摸自己的美髯,只觉得之前几年的辛苦都没有白费,不过短短的时日,他便让一位目不识丁的杂胡将领成长成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这势必会让他的名声再上一个台阶。

    那么多有志于军中的鲜卑贵族,哪怕为了让他多培养几位“名将”出来,也会放下身段,将家族子弟送到崔家来的。

    这么多年互相看不顺眼,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

    拓跋焘原本也在操心,北凉局势错综复杂,又涉及佛门、西域各国、西北各旧国的遗民和大族,又不像北燕、胡夏那般国运已失,国力耗空,他不愿派兵去征讨北凉,最怕的就是打起仗来一拖拖无数年,最后拖垮了国力。

    但狄叶飞如果真能借助吐谷浑和菩提世子的影响,一点点反过来蚕食掉北凉,那功劳即使封王拜将也足够了!

    原本是要拿无数北魏大好男儿的命去填的窟窿啊!

    “赏!赏!赏狄叶飞的父母珍珠一斛,丝帛百匹!”拓跋焘慷慨地点着头,“等北凉大捷,另有厚赏!”

    “是!”

    “那源将军那边……”

    一位和源破羌关系不错的臣子突然开口询问。

    朝堂上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突然沉了一沉,许多官员翻起了白眼,心中腹诽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源将军与国有功,虽冒进被擒,但也是为国心切,应当一起嘉奖,并安抚家眷臣属。”

    崔浩老成持重,开口建议。

    “如今北凉内忧外患不断,沮渠牧犍又迟迟等不来我国的封赐,必定会如坐针毡。陛下应发布檄文,痛斥沮渠牧犍未得封赐便自行登位,实为谋逆,命令他交还源将军和孟王后,退位还于菩提。如果他这么做了,那自然是皆大欢喜,狄将军也可从北凉撤军,等菩提登位,再由菩提上书自请‘去国’。”

    “若是沮渠牧犍不从,那便是不顾北凉百姓希望和平的愿望,贪图王位,我国有义务协助菩提世子‘平叛登位’,源将军虽被擒,但沮渠牧犍乃是藩国主君,源将军却是我国宗室,他无权处置。孟王后如今已是太后,以子弑母也为不智,两人安全应当还是无虞。”

    当然,如果沮渠牧犍失心疯犯了,不管不顾的把这两个人一起砍了,魏国损失虽大,却能名正言顺的得到北凉,这牺牲也不是牺牲不起。

    狄叶飞如此强悍,如今成了意外惊喜,源破羌反倒没有那么重要了。

    拓跋焘现在心中乱成乱麻,听完崔浩的建议,又询问了几个要臣的想法,见他们都是同样的意思,便命令舍人拟诏,按照崔浩的建议去做。

    拓跋晃站在拓跋焘的身边,见他这几天急的嘴角唇边都是泡,眼底也有青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对着身边的舍人伸手:“我来记吧,你把笔给我。”

    拓跋焘立在殿中,将今日得到消息的两桩大事全部处理完,又看到小太子在那里勤勤勉勉地书写着诏书,顿时眼睛一亮,将儿子推倒了前面来。

    “我还要与罗侯处理宫变之事,其他细节,你们与监国的太子细谈。等谈出了章程,再来见我。长孙司空那边的战事,如果有新的变化,第一时间送到太极殿来。”

    拓跋焘看着提着笔还在懵懂的拓跋晃,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着声音警告:“事情虽然多,但是不准给我哭,知道吗?”

    谁会哭啊!又不是你!

    拓跋晃心中好笑,面上却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儿子,阿爷这点乱糟糟的事就交给你了!”

    说罢,连忙给罗结打了个眼色,还没来得及等朝臣们反对,立刻就“逃离”了前朝。

    只留下还拿着毛笔的拓跋晃,冷静地咳嗽了一声。

    “咳咳,诸位大人……我们继续吧。”

    “呵呵,继续……继续……”

    “殿下先把那支笔放下来吧……”

    “可惜古侍中去了北燕调度粮草,否则肯定不会任由陛下这么散漫!”

    “少说几句吧,太后还在南山上呢,陛下心中焦急也是正常……”

    因为拓跋焘不在,太子年幼嘴巴又严,一些重臣不免窃窃私语了几句。崔浩则是在辅助太子监国的过程中发现了拓跋晃比拓跋焘耐心更好、更接受汉学,所以犹如发现了什么新的“乐趣”,开始一心一意的辅导起他来。

    “太子殿下,既然陛下让您听政,那么我们先来讨论第一条……”

    ***

    拓跋焘快步离开前殿,朝着武昌殿而去,边走边询问身边的罗结:“怎么样,宗室里可有人招供?不是说白鹭官已经找到了从后山爬上去的小路了,可爬的上去?”

    “虽有小路,但陡峭无比,恐怕只有擅长攀山的蛮人和住在山上的猎户能爬上去。但这些人不见得有武力和山上的甲兵相斗,万一打草惊蛇,反倒坏事。”罗结心中也有些不安,毕竟整个布局是他提出来的,但现在出现了变化。

    “几位王亲倒还算安稳,大长公主们也都纷纷来为夫婿请罪,愿意被贬为庶人,只求给他们留条活路。”

    “活路?若阿母有事,他们都要给我去死!”

    拓跋焘头上青筋直冒,捏着拳头一下子擂到墙上,吓得旁边的小宦官缩着脖子连连退了好几步。

    “确实不能姑息,花将军入宫平乱时曾命虎贲军擒拿了一个叛军,此人经审讯后却是黑山军中退下来的军户。那些闯太子东宫的‘柔然人’大多是黑山军……”罗结心有余悸地说道:“都是难得的猛士,不是有把柄被人捏在手里,就是还乡后过的潦倒,还有在军中受到冷遇,想跟着大干一场为自己赚个出身的,都是能征善战的儿郎,如今……”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再能征善战也不过是个祸害。”拓跋焘不以为然地冷哼,“黑山出了花木兰,出了狄叶飞,出了那么多忠勇之士,这些人心性不坚,素行不良,好好审!看还能审出什么!”

    “是。”罗结年纪也大了,今日在朝上坚持的久了点,便有些精神不济,扶着墙竟眼冒金星,站不起身子。

    拓跋焘见他这样吓得也是不轻:“罗阿公,你怎么样!要身体不适就去休息!”

    “无妨无妨,老毛病了,走急了就这样……”罗结摆了摆手,“我只要……”

    “陛下,赫连公主求见!”

    一个宫人摸了上来,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拓跋焘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

    “公主等了许久了,就等陛下您下朝……”

    这次赫连公主立了大功,小皇子虽是假的,但她勇气可嘉,又成功掩人耳目,无论是宫中朝中都对她夸奖不已。

    再加上她对太子殿下、小皇子都爱护有加,又是待嫁之身,许多人猜测等拓跋焘忙完一切,恐怕就要完成礼仪,将她封妃了。

    她出身高,容貌好,性格坚韧,说不得入宫就是“夫人”,如果手塑金人成功,恐怕皇后都跑不掉,这些宫人们乐得为她跑腿,卖些人情,哪怕有可能惹得拓跋焘不快都不顾了。

    反正拓跋焘也不好暴起杀人。

    拓跋焘听到赫连公主求见,顿时脸上都皱出个菊花。

    “哎呀,你看我这老头子,头也晕,腿脚也不好,我还是去歇着吧……”罗结突然双手扶墙,就跟一般年老力衰的糟老头子一般,颤颤巍巍地扶着墙走了起来。

    “你小子还看什么看!快扶我去休息!”

    “啊?是是是是是。”

    那个来通传的宫人立刻疯狂地点着头,一把扶起罗结,两人哼哧哼哧地拔腿就走。

    “陛下,怎么办?”

    拓跋焘身边随身伺候的赵常侍以前曾认过“赵明”为干儿子,也算是和赫连明珠有“香火情”,不免带着一些期待问起拓跋焘来。

    拓跋焘发现身边的人纷纷“变节”,更是头疼不已,再看赵常侍满脸笑意,就差没在脸上贴个“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顿时大感头痛地摇了摇手。

    “现在哪有心思想这个!昙无谶大师和寇道长请进宫了吗?”

    赫连明珠来找他肯定是兴师问罪的!还有可能是问花木兰的下落,总而言之,肯定不是他们脑子里想的那些香艳事情!

    什么劫后重生抱头痛哭,什么情深意重成人之美……

    他娘的这几天也不知后宫有多少女人明里暗里的来告状了,每一桩每一件都来暗示花木兰让他带了绿帽子,赫连明珠和花木兰曾有私情。

    有私情个鬼啊!

    他花木兰天生就没这个能力!

    “陛下,赫连公主和花将军都是心胸开阔之人,必定是有什么误会,您见见赫连公主,听她说说也没什么……”

    赵常侍抿了抿嘴角:“再说……”

    “我不怀疑他们有什么,现在我还没功夫考虑这个……不对!我跟你解释这个干什么!”

    拓跋焘瞪大了眼睛看了赵常侍一眼。

    “随我去见昙无谶和寇谦之!”

    “咳咳,是,陛下。”

    赵常侍无奈地咳嗽了一下,随着拓跋焘往“求贤堂”走。

    昙无谶和寇谦之是花木兰失踪以后被请来的。那时候平城宫变,百姓人心惶惶,四门全部戒严,寇谦之和昙无谶虽都关心政事,但这个时候不方便出头,都只隐在宗门里,派出弟子打探。

    好不容易尘埃落地,花木兰却突然失踪了,排除掉那巨石能把人碾没了的可能,只能往“见鬼了”、“神仙救走了”之类的事情上去想。

    否则好好的大活人,怎么能就没了呢!

    哪怕死了也有个尸骨不是!尸骨成粉了也要有血迹啊!

    昙无谶和寇谦之则是齐齐看到代表花木兰的那颗星星黯淡了,均以为花木兰命中大限已到,已经死了,听到拓跋焘派人来召的御令,都是心中不安。

    人力不能胜天,他有这样的命运,说不定是定数。

    无奈他们虽是出家人,但脚下行走的土地却是凡尘的,不得不听候皇帝调遣,等到了宫中,听到的却不是花木兰死了,而是他失踪了。

    “我希望两位能找到她的行踪,无论用什么办法!”

    拓跋焘皱起眉头。

    “是我自己莽撞,罗结之前已经数次警告过我,凡事身先士卒,必定有我后悔之日,我自己不听人言,造成花木兰遇难,必须设法补救。”

    他看了看苦笑的昙无谶和寇谦之。

    “我知道两位都是得道之人,我本人对佛门、道门都没有偏见,两位如果能携手合作最好,若不能,需要我提供什么方便,也大可说来。我不信花木兰死了,两位可否给我一个答案?”

    “但将星已经黯了。”

    寇谦之叹气。

    “不过还未灭。”

    昙无谶似是不甘示弱地念了句佛号。

    “可以试试。”

    “请两位务必尽心!”拓跋焘闭了闭眼,“这是我大魏的名将,将来要随我征战天下的……”

    “陛下可知,花将军的命过不了明年?”

    寇谦之将花木兰身有阳气不可宣泄,唯有几种法子可以救命的话说了出来。

    昙无谶并不知道花木兰是女人,听到寇谦之说花木兰“无法人道”云云,登时将眼睛睁的极大。

    不能人道!

    不近女色!

    这是佛门护法的好苗子啊!

    不知道花木兰愿不愿意皈依我佛?这样一辈子不娶妻生子也没有人能指摘他的不是,只会说他潜心向佛……

    昙无谶一想到这一种可能,顿时精神大震,恨不得赶紧召集涅槃宗的人手,想尽办法“推演”花木兰的下落了。

    拓跋焘在听完寇谦之所说的几种可能之后也皱起了眉头。

    他对怪力乱神之事一向是抱着“好用我就用”的想法,寇谦之说要引神力到他身上,可能有一些后遗症,他心中首先升起的就是不妥的预感,所以并没有当做什么帮助。

    至少现在建那什么“静轮天宫”劳民伤财,他现在正在打仗,是完全不做考虑的。

    然后便是“阴人”。

    这个他也觉得无稽,直接抛之脑后。

    “两位可否携手,给花木兰一条活路?”

    拓跋焘不抱什么希望地开口。

    寇谦之看了眼昙无谶,有些模棱两可地说:“若是昙无谶大师愿意,贫道也不会吝啬所学。”

    “我佛门法术博大精深,有许多法门不是僧人无法承受。若要我和道门一起合作自然是可以,但前提花将军得先皈依佛门,习得高深佛法,然后才能领受我们的法术……”

    昙无谶直接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和条件。

    拓跋焘不了解这些法术,也不明白是不是真的要入了佛门才能如此,可昙无谶一说这话,他还是忍不住抽动了几下脸皮。

    花木兰出家?

    佛门要尼姑吗?

    又高又黑又瘦的尼姑……

    “这……暂缓缓再说,先把花木兰找到吧。”

    拓跋焘吸了一口气。

    “两位可有什么头绪?”

    “京中最高之处乃是钦天监的观天台,老道需在观天台住上几日。”

    寇谦之提出要求。

    “可!”

    “我需要有含着花木兰精魂之物。”

    昙无谶看向拓跋焘。

    “精魂?”

    拓跋焘皱眉。

    “什么合适?”

    “头发、血液都可以。如果没有,至亲之人的心头血也行。”

    “这容易,花木兰的父母弟弟都在京中,我派人去传!”

    拓跋焘也是病急乱投医,这事情太过古怪,他也只能什么招都试了,当下一边去安排钦天监给寇谦之方便,一边去命人带花木托来。

    两人都答应全力以赴,拓跋焘身上事务繁忙,将他们交给赵常侍接待,便匆匆又赶往太极殿处理政事。

    到了太极殿,小小的拓跋晃已经在殿门口等着了,他虽听了政,但拓跋焘在宫中他却不敢做任何决定,恭恭敬敬地过来求见拓跋焘,向他转述朝堂上众位大臣的建议。

    这也是学习的一种,拓跋焘用这种方法教着儿子自己思考和判断的能力。

    拓跋焘见到儿子来了,大手一挥屏退了闲人,还算亲近的领着儿子往殿里走,一边走一边似是随口一般说道:“晃儿啊,你早晨起来可有觉得什么古怪的地方没有?”

    “啊?父亲所指的是?”

    拓跋晃莫名其妙地问。

    拓跋焘脸色微红了红,见殿外的宿卫都没有偷听,便压低了声音:“就是早上起来,有没有觉得想尿尿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比如变硬什么的……”

    拓跋晃脸色古怪地看了一眼拓跋焘,装作听不懂一般反问:“父亲早上起来不想尿尿吗?”

    “看样子还没有……”拓跋焘尴尬地捂了捂脸,“我在想什么呢,晃儿才五岁,我也是太心急……”

    拓跋晃看着拓跋焘,心中真是泪流满面。

    上辈子自己懂事的时候父亲天天打仗,根本没什么时间好好交流,这辈子好不容易变了,有时间交流了,怎么一句话都听不懂了呢?

    所以上辈子父子关系不好,是因为他理解能力让人着急吗?

    “晃儿啊……”拓跋焘突然将一只手搭在拓跋晃稚嫩的肩膀上。“我们拓跋鲜卑普遍早婚,虽说五岁是早了点,我给你选个太子妃如何?”

    “……啊?”

    “这个人选吧,得比你打一些,否则等你能人事了,太子妃也不能生子,倒是浪费了元阳……咳咳,说不定我的皇孙就有了花木兰的本事……咦?这么说岂不是花木兰的血脉?这……嘶……这也古怪……”

    拓跋焘突然陷入混乱之中,满嘴胡言乱语,直吓得拓跋晃看着拓跋焘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满脸大汗。

    ‘到底谁跟父亲说了什么!我才五岁啊!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拓跋晃露出恐惧的表情,抬眼看向拓跋焘。

    “独孤家的女郎年纪是够了了,唔,她姐姐是我的妃子,她要是我儿媳……唔,其实也行?要不然尉迟家的?好像脾气不太好啊……”

    拓跋焘摸了几下脸,突然吐出一个名字来:“你觉得王家那个王慕云怎么样?”

    “您……您到底在说什么啊!那不是阿姨吗?”

    大十五岁,您这是在想什么呢!

    “好像闾毗那个妹妹也不错,叫什么来着?月丝?月亮?”

    “月牙……”

    “咦?你记得?要不然就那个月牙吧!”

    重来一次,他还是逃脱不了那些命运吗?

    “十岁就当阿爷,你可真有本事!”

    “啧啧,看不出啊,太子殿下这等勇猛!”

    “太子殿下可有什么生子的秘方?”

    拓跋晃突然觉得头晕目眩。

    “晃儿,晃儿你别吓阿爷,你怎么翻白眼了?来人啊!传御医!传御医!”

    ***

    迎面而来的石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已经到了贺穆兰无法避开的地步。身后是狂奔着下山的越影和拓跋焘,前面是很可能瞬间碾过所有人的巨石,贺穆兰心中估摸着自己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不如拼上一回,也算是死的有些价值。

    既然避无可避,不如迎难而上!

    轰!

    贺穆兰运足了全身的力气,用肩膀抵住了那块圆石,拼命让它停上一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上一次死在马下的噩梦又重新降临,巨大的挤压感和马上粉身碎骨的强烈预感袭上她的心头,她只觉得右边的肩膀突然痛到了极点,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气之声……

    “哎,又是如此。”

    那声音如此苍老,如此疲惫,直听得贺穆兰连自己在挡着巨石都快忘了。

    就在这个时候,面前的巨石和一起犹如镜花雪月般一下子破裂,贺穆兰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失重一般落了下去,一直落一直落……

    也不知落了多久,那一声叹气再次响起,近的就在耳边一般。

    等等?

    近在耳边?

    贺穆兰甩了甩自己的头,强忍住呕吐感张开了眼。

    高高的登天台,宽广无边的殿堂,满是符篆符箓的道幡……

    不是静轮天宫,又是哪里?

第461章 最后的选择

    “又要来一次?”贺穆兰看着面前高高的殿堂,忍住骂娘的冲动,对着空无一人的登天台大声叫着:“寇道长?你在何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要再让重来一次,我直接抹脖子自尽回去吧。

    人生要无限的轮回这一个故事,还不如死了!

    “贺穆兰,我已经没办法承受你再死一次了,你可明白?”苍老的声音像是无处不在,又像是近在耳边。

    “你被马踏死那次,我还能勉强凝聚□□跟在你身边,当你被踏死之后,光是处理你的死亡而造成的混乱,就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精血。如今若不是我强行将你拉扯进这处缝隙,你若再死,你我二人都要迷失在无尽世界的迷宫之中,一辈子无法脱身……”

    “你……你是说,我还没死?”

    贺穆兰动了动胳膊。

    肩膀疼的发麻,死人应当是没有痛觉的吧?

    那她到底在何处?

    “你当然没死,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重来一回的。”寇谦之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殿堂之中回响。

    “我问你,我已经将解决你寿命的三个可能送到了你身边,你为何不选?”

    “你是说那三个?”

    贺穆兰错愕。

    “花木兰选了第一个,结果如何,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灭佛,暴动,储君丧,盖吴反,宗爱弑君……

    “花木兰所在的时候,只能选择第一种。那时候,阴时阴刻的郑宗因冲撞赫连皇后而被处了宫刑,即使不处宫刑,他也没法人道;”

    “我道门那时大兴,佛门蛰伏不出,绝不可能和道门合作,之后陛下灭佛,佛门弟子更是将我等恨之入骨,更不要说共同商议你的救命之道。”

    “至于还可以转移阳气的未来之主,早早就已经破了元阳之身,和陛下一般无二,陛下至少得到你的阳气还能护身,太子殿下那时元阳已失,身体却没有陛下强健,得了你的阳气,不过是和你落得一般下场罢了。”

    “寇道长,你为何不出来和我说话?哪怕像我们第一次见面一般,用□□也好……”贺穆兰只觉得越来越怪异,越来越不安,强忍住内心的惶恐环顾四周,哪里有半分人影?

    古代又没有扩音器,难不成真是什么道门的法术不成!

    “哎!”

    寇谦之长叹一声。

    “我为何让你来平城找我,而不是我自己前去?贺穆兰,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

    难道不是古代的高人都喜欢玩这一套吗?

    像是理解了贺穆兰脸上的表情似的,寇谦之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痛楚说道:“陛下下令灭佛,其实我持有的是反对的意见,无奈佛门扶持盖吴与魏国相争,魏国信佛的杂胡与豪族纷纷造反,佛门又控制了西域通商的要道,陛下和崔太常死了心要灭尽沙门,我道门却因身为魏国的国教,从而被卷到了风口浪尖。”

    “自陛下灭佛起,我与佛门几次交锋,双方斗法、斗智,早已经耗尽了我大半的心神,而后我参悟天机,发现如此斗下去,只会让天下苍生受难,所以只得避入静轮天宫之中,参研救世之道,却发现一切都落在花木兰的身上。那时候花木兰已经死了,盖吴在造反,陛下在灭佛,我看到紫薇帝星一点点黯淡,天下大乱,我阳寿却已经没有几年了,索性一咬牙,选择了‘以身合道’。”

    “你是说,你原本所在的时空,是花木兰已死、盖吴造反,最后陛下被宗爱弑杀的未来?那我呢……我刚穿来的时候,明明是陛下刚刚下令抑佛之时啊!盖吴那时候还在乡里偷我的东西呢!”

    贺穆兰只觉得自己脑中一头雾水,怎么理也理不顺这个关系。

    “此事说来难以理解。我从小身负异能,可以身外化身,有时候能看见未来,可有时候看见的未来又和我经历的未来不同,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未来和过去都不止一个,世界也不是一个世界……”

    寇谦之尽量用简单的说法告知贺穆兰。

    “这个要说起来很复杂……”

    “平行宇宙理论是吧?不复杂,你说,我听着呢。”

    贺穆兰却半点都不觉得难以理解,作为一个在现代被各种影视剧和相关科普节目熏陶长大的理科生,接受平行宇宙理论要比古人要容易的多。

    “你竟明白?是了,你从未来而来,自然知道的更多。”寇谦之的声音由疑惑转为了然。

    “正如我所说,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便是如此。我以身合道后,我便是静轮天宫,静轮天宫便是我,只要有静轮天宫所在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我的神魂便可自由来去。我一开始想要直接改变的是花木兰,花木兰已经死了,然而我不停回溯古今,搜寻她的魂灵,没有找到她,却找到了身为她后世的你……”

    “我?我是花木兰的后世?”

    “是。可我在无数个世界里穿梭时,都看到你在拯救魏国、辅助帝王。我不明白,你既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为何会不停的出现在我们的世界,所以我钻入时间的空隙,找到了最早的你,便是解甲归田那一世的花木兰。”

    寇谦之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

    “这很不容易,我说起来简单,但行错一步都是灾祸。我虽以身合道,却不是天道,依旧还要小心的避免天道察觉我在逆天改命,否则天地之间将再无我的存在,更莫说改变命运。”

    贺穆兰并没有出声打断他的叙述,从他的话语和声音中,贺穆兰听得出这位已经在某种意义上“死了”的寇谦之究竟花费了多少心血才得到现在的局面。

    即使在未来的电影里,一个人要想不停的穿梭时空,必然都要付出某种代价,更别说这是个尚有玄术的古代。

    这个代价,一定不仅仅是“以身合道”这么简单。

    “这里每一个世界都是真的,但每一个世界都和我来的世界有所联系。你从花木兰解甲归田那一世进入过去后,我发现我的世界里发生了许多转变。”

    “素和君和若干人将灭佛的惨烈告知了御座之上的陛下,你的手信使得陛下改变了固执的想法,灭佛没有继续强硬的施行下去,许多僧人借由太子的新通路逃到了刘宋。此外,太子得到了袁家的商路,开始和刘宋的商人通商谋取钱财,并联系狄叶飞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军队,陛下和太子发生剧烈争执时,太子命令狄叶飞率领大军回京‘清君侧’,诛灭了宗爱,虽说陛下和太子殿下之间的矛盾依旧存在,但至少没有我来的世界那么惨烈。”

    “至于你的亲兵陈节,由于狄叶飞爱屋及乌的关系,将南方和西方商道护卫的事情雇佣了盖吴所率领的卢水胡人去做,卢水胡人得以名震魏国,重拾天台军的威望。有陈节作为中间人,天台军也在西域通商之中赚得了财富,并没有像我那世一般穷困潦倒后受到佛门影响造反,反倒成了魏国商队在外行走最大的倚仗,得到了无数人的尊敬。”

    “你看,贺穆兰,影响是确实存在的,每一次影响,都能干扰到最终的结果。正因为我看到了每一个世界造成的结果都会影响到我的世界,才让我下定决心,哪怕牺牲一切,也要让你回到最初。”

    寇谦之的声音之中带着坚定和某种决绝。

    “于是我将你引到静轮天宫来,用天宫的力量将你送到更远的一个时空之中,希望能让你从源头开始,改变大魏混乱不堪的未来。”

    “呃……”

    寇谦之的声音满是不甘,就像是明明送了家中子弟出国读书,结果一回头发现子弟在船上跳海了的感觉。

    “可是你给我干了什么!你居然被马踩死了!”

    “你不能让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法医一上战场就能杀人如砍瓜切菜啊!”贺穆兰恼羞成怒地说道:“你一直将我丢到这里丢到那里,到底有没有听过我的想法?我根本不愿意在这里好吗!”

    “如果能找到花木兰,我会用你吗?如果是那一位,听到我为什么召她来,一定会毫不退缩地投身其中!”

    寇谦之的语气渐渐幽怨起来。

    “你根本不知道我们付出了什么……罢了,这些都是旁事,也和你无关。”

    “你错了,如果是那位来,最终还会选择解甲归田。因为我和她一样,打从心底厌恶战争。这便是我和她最大的共鸣之处。”贺穆兰摸着自己的肩膀,“我们杀人,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我们争权,是为了为更多的人谋取权利;我们愿意解甲归田或为陛下牺牲,是相信这个世界里依旧有人在坚持着我们的信念……”

    “别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和我们何干?我们为何要为别的世界如此轮回、将痛苦和伤痛又重新承受一次?你只知道我们每一次努力都使得未来变得更好,却不明白正是因为变得更好,却让更多的人失去了无限的可能性!”

    贺穆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努力的世界,灭夏提前了、灭燕提前了、柔然覆灭了、凉国也危在旦夕,可伤亡有少吗?柔然不再叛乱了吗?卢水胡人就真的过上好日子了吗?一个人的作用微乎其微,如何能以一己之力改变一切?如果真要选择,你何不选择拓跋焘,为何要选择我!选择一国之君来改变一切,岂不是比我更要容易!”

    “你怎知我没有!”

    寇谦之的声音响彻天地。

    “你怎知我没有!!!”

    “你……”

    “那根本是不可能的!我根本没有这个能力!你被马踩死那一世,你的世界一片混乱,柔然可汗逃窜,柔然在未来二十年内屡次南下,黑山大军二十年间不知死了多少将士!因为柔然长期骚扰,征胡夏和征西凉时都受到掣肘,刘宋也蠢蠢欲动,外有敌国,内有内患,直到陛下四十岁时,中原尚未一统,整个北方陷入征战二十余年,人口凋敝,百姓兵役徭役苦不堪言……”

    寇谦之的语气很是淡漠,但贺穆兰听出了蕴藏在他话语之后的愤怒。

    “那一世的佛门也有人和我一样的想法,他们凭借这你身上的阳气,截取生气,想要人为创造出一个‘英雄’来,他们选择了盖吴作为‘天王’,结果却失败了,那一场动乱,不知死了多少人!”

    “就是因为你轻易的死了!就是因为你轻易的死了!你在那一世死时溢出的先天之气被无数个世界的佛门利用,每一个世界都产生一个类似你这样的猛将,造成了多少变数!只要是有静轮天宫在的世界,我都尽力去修复了,可成功微乎其微,有一世,花木兰在战场上遇见了借了自己力气的‘猛将’,竟一时不查被自己的力量斩于马下,太子殿下也因此而死……”

    寇谦之说出来的话让贺穆兰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每一个世界都乱成了一锅粥,道门和佛门的争斗也变得更加残酷!每一个世界的变动都会延伸到我的世界,后来我发现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唯有重头在改变一次,于是我耗费了所有的心血,让你又来了一次。”

    “我还以为是rpg游戏,我又读档重来了,那正好是个存档点……”贺穆兰闭了闭眼,开始好笑当时自己的想法。

    “原来竟是这样的。”

    “重来之时,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错,这一次,竟把其他世界的魂灵也带走了,一并投入了你的世界。我原本想要消弭错误,以免天道察觉,却发现连天道也没有发现这个‘夹带’之人,便干脆放任不管,任由你们发展……”

    寇谦之见贺穆兰似乎没有理解他说什么,也没有多解释,只继续让静轮天宫回响着他的声音。

    “这一发展,我便知道不好了,因为你的影响,陛下甚至没有重用这一世的佛门和道门,而你寻回了阳气,静轮天宫却没有建起来,未来也没有这座洞天。未来没有静轮天宫的世界,我也不能再将你的魂魄提早截走送回过去,这一世的你,如果死了,就真的是死了,再没有第二次。”

    “我死了,能回到未来去吗?”贺穆兰想起自己那时穿越的过程,“我只是被电电到了,不一定会死。”

    静轮天宫里一片沉默,安静的像是寇谦之已经走了。

    “你还在吗?”

    良久之后,已经无法承受这种沉默的贺穆兰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到底可不可以?”

    “你成了花木兰,那花木兰在哪里?”寇谦之的声音满是深意,“如果说我的世界花木兰已死,你刚穿来的世界,花木兰原本是存在的,其他世界也是,为何她们都不见了?你没想过吗?”

    ……

    烦躁啊。

    “你们都和我说我活不过三十五岁,我当然以为花木兰死了。”

    贺穆兰盘腿而坐,“听你话中的意思,花木兰并不是死了?”

    她突然一僵。

    “你是说……我顶替了她的生活,所以她……她……”

    “你最早来的世界,那一个花木兰原本确实该死的,但因为你的身体一线生机未绝,尚可附魂,大概是受我当时以身合道的影响,竟投身去了你的世界。”

    “我合道之后,最初时想要寻找的是经历过一切的花木兰,结果却找到了什么都不知道的你,恐怕那时候她已经去了你的世界,而你成为游魂被我带了回来。”

    “你们原本就是一人,只不过在不同的世界而已,我那时刚刚合道,力量不足,便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你身上了。”

    “然而我没欣慰多久,你就在马蹄下给了我狠狠的一记打击。”

    贺穆兰想要耸耸肩,一动肩膀却发现锥心一般的疼痛,只得作罢。

    “我坚持到现在,你的世界是变得更好了,还是更坏了?”贺穆兰感兴趣地看着他,“花木兰还活着吗?”

    “活着。但如果你找不到解决性命的法子,她阳气大盛之时,还是要死。”

    寇谦之希望能够用这个打动她。

    “所以,不要动不动就放弃生命了,这一切都不是幻境,而是真正的世界。花木兰,我也没有本事再救你一次,这个世界没有静轮天宫,我强行介入了好几次,已经是强nu之末,随时会灰飞烟灭。”

    贺穆兰点了点头,端端正正地对着寇谦之行了一个大礼。

    “无论如何,你救过我的性命,又告诉我,我的父亲和兄弟可能没有遭受丧亲之痛,我都要谢谢你。花木兰是我敬重的英雄,一定会好好照顾我的家人和朋友,我也不可辜负了她的亲朋和重视之人。”

    “你能想明白,我很欣慰。做英雄不容易,做女英雄更不容易,我察觉到你渐渐生出厌世的情绪时,心中已经做好了你又死一次的准备,但却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你不是死于阳气爆体,而是差点被石头碾死……”

    寇谦之又叹了口气。

    “若你第二次枉死,我又何必如此挣扎?依从了天道算了。”

    “道长,你说你强行介入了好几次……”

    “黑山大营之中,我引你看到了谋反之人,如果不是我让你看到,你和拓跋焘都会死于那次刺杀。而后你和郑宗被风沙卷走,你以为你们不死,真的是大难不死这么简单吗?人力哪里能胜得过天,多少人被碾成了碎末,唯有你们还算齐整……”

    “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受此届天道限制,能带你进入静轮天宫制造而成的缝隙,而且是在你神志清醒的情况下,已经到了我的极限。我救了你之后,恐怕就要受到惩罚,也无法自由来去。”

    贺穆兰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命不该绝”,竟一次都不是偶然。这个世界里的寇谦之为何会如此帮她,也是察觉到了已经化身为静轮天宫的寇谦之屡屡出现,定然是为了什么大事。

    “要活,贺穆兰!唯有你活,所有人才能活!”

    寇谦之的声音越来越远。

    “好好活……让所有人都好好活……你去吧……”

    “去吧……”

    ***

    从一个时空回到另外一个时空的感觉是什么样子的呢?

    就跟你站在那里,被一阵风刮过似的。

    消失的时候会失重,而回来之时,脚踏实地的感觉甚至让贺穆兰觉得有些不太适应。

    静轮天宫的时间几乎是静止的、无声无息的,既感受不到风和光,也感受不到泥土潮湿的气味、太阳照在眼皮上的刺眼。

    正是这些,让她清楚的明白,她回来了。

    “让老道最后帮你一次……”

    什么帮她一次?

    “太后,你吃一口吧,你若真出了什么事……”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而后便是刺耳的尖叫。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来人啊!”

    贺穆兰想过一万个可能,就是没想到自己居然出现在南山别宫之中!

    眼前是被捆绑着手脚的窦太后,另一个贵妇人打扮的中年女人吓得已经摔了碗,对着自己大声尖叫着。

    贺穆兰的反应极快,不过是电光火石的功夫,贺穆兰已经伸出手去,将那坐在地上的窦太后一把揽到身边,伸手打晕了那个妇人。

    旁边的侍卫们还没反应过来“天降神兵”怎么回事,贺穆兰已经拉着窦太后往外跑了。

    “太后,我肩膀有伤,抱不得您,您离我近点!”

    好在这里围着的侍卫被突然出现的贺穆兰惊呆了,他们原本就不是贺穆兰的对手,她趁其不备踢翻几个侍卫,拽着窦太后就出了屋子。

    窦太后手腕和脚踝上都缠着铁链,实在是跑不快,这样重量的物件对这个年纪已经很大的老太太来说委实太重了点,贺穆兰拉着她好不容易出了屋子,却见她跌跌撞撞差点摔个半死,只能一咬牙拔出腰中的磐石,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她的手铐脚镣砍去。

    “铛!”

    “铛!”

    脚镣之间的铁环被砍断了,手腕上的手铐却还连在上面,窦太后用尽力气抖了抖,发现无法脱开,只能拖着手上的铐子继续左支右拙地跟着贺穆兰身后。

    好在刘洁和端平公主在山上的死卫不多,南山别宫大多都是投鼠忌器害怕误伤了太后的侍卫,贺穆兰拉着太后冲出宫室,只见得外面云烟缭绕,一片葱翠,忍不住狠狠骂了一声:

    “靠!山顶上!不会还要杀出一条血路吧!”

    “别给他跑了!”

    “一定有妖术!把太后抢回来!”

    “太后,您到我背上来,揽住我的脖子!”

    贺穆兰微微屈下身子。

    “我要开始跑了,我一边胳膊使不上力,你揽紧点,别怕伤了我!”

    “好孩子,我的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他们连让我寻死都不成,你尽力,真要救不了我,我也谢谢你!”

    窦太后似是已经把生死都抛之脑后,上了贺穆兰的背就一把环住他。

    “往下跑!南山的羽林卫都在半山腰的别苑里!去找他们!”

    贺穆兰不用窦太后说也得赶紧跑离这个鬼地方,若不是她手受了伤,区区二三十个私兵,她又怎会惧怕?

    端平公主被打晕在屋子里,一群侍卫叫着“太后跑了”、“见鬼了!”之类的跟在贺穆兰身后追赶,只听得山顶上吵声一片,惊得正在山顶上探查山下情况的刘洁赫然一跳。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听到太后怎么了!”

    很快的,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根本不需要别人告诉他,背着窦太后拼命往下跑的贺穆兰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花木兰!怎么让花木兰跑上来了!他不是被石头压死了吗?!”

    刘洁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一旁开动过机关亲眼见到贺穆兰被大石头压过去的众人都惊得拼命揉着眼睛。

    “刘洁!”

    窦太后咬牙切齿地在贺穆兰耳边问道:“能不能杀了他!一旦杀了他,群龙无首,叛贼不攻而破!”

    贺穆兰估算了下距离,杀了他不是不行,只是太后的安危就……

    她不是赵子龙,能一边背着一个老太婆,一边去和别人拼命。万一别人全照她背后招呼,第一个死的是窦太后。

    更别说后面的私兵们已经追上来了,都造反了,难保他们手上没有nu箭,她就曾吃过这玩意的大亏!

    “太后,他以后跑不了的。等你平安下了山,陛下肯定要派大军封山,除非他跳崖,死也要死在山上头!”

    贺穆兰完好的那只手握紧磐石,挥砍开两个迎面冲过来的死士,作势要向刘洁冲杀,惊得刘洁连连惨叫。

    “拦住他!拦住他!”

    贺穆兰直朝着刘洁方向走了一步,脚下立刻一个错步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滑去,甩开身后纠缠的众人,不管不顾地背着窦太后往山下跑。

    “射箭!射箭!啊,不准射箭!不准射箭!要活的窦太后!”

    刘洁前言不搭后语,暴跳如雷,他手下本来就不多,如今动乱一生,拦不住贺穆兰的话,迟早全部要完蛋!

    “将军,山顶上有动静!”

    镇守南山别宫却被端平公主摆了一道的羽林卫们早就想一雪前耻,日夜都在等着山顶上出现其他变数。

    朝廷不准他们轻举妄动,刘洁和朝中派出谈判的官员每天唇枪舌剑,这些羽林郎却已经是早就不耐了,再听到山上隐隐约约传来叫杀声和“拦住他”的声音,顿时精神一震。

    “是不是陛下派了什么奇兵上去?我们速速接应!”

    “会不会不好?万一轻举妄动对方狗急跳墙……”

    “我们先悄悄上去,若真是太后逃出来了,我们也好将功补过!”

    “好!”

    “去一队人把守着机关的反贼都杀了!别和花木兰一样,走一半被巨石给滚了!”

    “好咧!”

    一群羽林卫顿时分工合作,有的拔腿对着山上狂奔,有的跑去各处机关,有的则飞快下山回报。

    他们在南山别宫戍卫已久,每一条路都熟悉无比,许多通往山上汤泉的捷径连拓跋焘都不一定知道,没一会儿就看到了那道拔腿狂奔的人影……

    “真猛士啊!”

    一个羽林卫看的嘴巴都合不拢。

    “这是一路杀下来的?还是一路杀上去的?”

    “那是花木兰。”

    羽林郎的首领昂首大笑。

    “哈哈哈!兄弟们,立功的时候到了,跟着我上去接应花将军,活捉刘洁啊!”

    “好!”

    “走!”

    “花将军莫急!羽林卫在此!”

    “刘洁速速束手就擒!”

    “杀啊!”

    ***

    “陛下!陛下!南山有动静了!羽林郎派人传信,说是山上有人大喊太后跑了,他们已经派人去打探了!”

    “阿母跑出来了?”

    拓跋焘听到外面狂奔而来的宦官所说的话,哪里还能坐得住!

    “摆驾南山!”

    “以防有诈啊,父亲。”

    拓跋晃放下手中的功课。

    “也许又是刘洁的什么阴谋?若真要去,请多带点人马,您不要上山。”

    “殿下劝的是。”

    崔浩和一旁的高允点了点头。

    如今柔然人节节败退,两支侧翼包抄的人马也已经包围了柔然人,就等着穆寿大获全胜让他们溃败,将之驱赶到“口袋阵”之中一网打尽。

    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拓跋焘是绝不能出什么事情的,否则对士气是极大的打击。

    拓跋焘经过贺穆兰的事情,早已经对自己“奋不顾身”的个性产生了反省,渐渐开始思考自己的莽撞会不会带来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

    如果崔浩和古弼等人要知道花木兰的死能给这位陛下敲响警钟,恐怕恨不得花木兰真的死了,也算死的有价值吧!

    听到拓跋晃的劝谏,拓跋焘点了点头。

    “我带上宿卫和军殿里的人,也不上山。”

    没一会儿,从宫中带着人马浩浩荡荡前往南山的拓跋焘又引起了一堆城中百姓围观讨论,不知道这次又是发生了什么事。

    永远活在人们焦点之中的拓跋焘一路疾奔到南山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刘洁被反杀上山的羽林郎们生擒,一干叛贼纷纷俯首,端平公主被贺穆兰敲得太重,连被捆绑的时候都没有清醒。

    等拓跋焘派出去打探的人回来时,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沉。

    这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太后已经遇了难?

    那伯鸭官哆哆嗦嗦抖的犹如筛子一般跪倒在拓跋焘的大军之前,一只手指着山脚下的御道,颤巍巍地开口:“花花花花花,太太太太……”

    “花太什么!”

    拓跋焘不耐烦地抬眼,顿时也瞪大了眼睛。

    那被羽林卫们护送着,背着太后一路狂奔着下山的,不是花木兰,还能有谁?

第462章 围炉夜话

    贺穆兰一口气奔下山的时候,真是满肚子都是气。

    这群羽林郎只记得去抢功阿喂,连匹马都不记得给阿喂!

    她累的像狗一样断了只手背着太后一路小跑下来阿喂!

    身后的羽林郎们还有闲心一边跑一边讨论“哎呀花将军真能跑不愧是虎威将军”、“花将军断了手还能跑的这么稳真是了不得”之类!

    她的虎威将军又不是跑出来的!

    她跑的稳不稳和她的手断不断没有必然关系,你特么背上背着一个老太太你敢不稳试试?

    学学人家窦太后!深受这样的折磨、这样的刺激,被又背又颠,还能巍然不动,半点……咦?怎么感觉背后什么在往下滑?

    窦太后,你可别晕啊亲!你要摔个半身不遂鼻青眼肿我有嘴也说不清啊!

    啊啊啊啊!

    拓跋焘我上辈子欠了你的!

    老婆孩子老干妈都要我帮你罩着!!!!

    贺穆兰就这样五心烦躁的一路半扛半背半缩着半边身子将老太太扛下半山腰,就见到前方红旗招展,锣鼓喧天……

    不好意思,跑错片场了。

    就看到山脚下拓跋焘已经摆开一片人马,做出决一死战的势头,忍不住心中又火了。

    看看,看看,居然还把小太子带来了!

    这一次,火了的贺穆兰没有再忍住,哪怕面前是一干宿卫军和羽林卫,还是扯着嗓子骂了起来:

    “陛下你又来御驾亲征这套!你就不知道长长心?上次把妈都丢了,这次是要丢孩子吗?!”

    “噗嗤!”

    “嗤!”

    “咳咳,咳咳咳咳……”

    被贺穆兰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嗓子惊到的诸人忍不住噗嗤而笑,身为当事人的拓跋晃立刻像是被口水呛到一般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只见拓跋焘不以为杵,驾着马朝着贺穆兰飞奔了过去,马到山下立刻就跳下马来,满脸激动地就朝着贺穆兰跑了过去。

    “阿母!”

    贺穆兰的心还没暖一会儿呢,就见到拓跋焘一把从贺穆兰的背后横抱起一个人来,正是激动的老泪纵横的窦太后。

    “花木兰,干得好!”

    拓跋焘仔细地端详着窦太后,发现除了手腕、脚腕有一些铁链摩擦的皮外伤,没有太大的可见伤口,总算松了一口气。

    贺穆兰知道拓跋焘是个重情的人,被冷落在一旁也不以为意,反倒是小太子拓跋晃驾着温顺的小母马也踱了上来,下马对贺穆兰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谢过花将军对祖母的救命之恩。”

    贺穆兰用完好的那半边身子扶起拓跋晃,看了看四周;“现在离落石那日已经有几天了?”

    拓跋晃看着贺穆兰有半边身子不动,惊愕地说:“花将军受伤了?御医呢?快宣御医!”

    他一边叫着御医,一边对着贺穆兰询问着现在的情况:“花将军,自你那天在乱石阵中失踪,已经过去三天了,这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穆兰哪里能和这位小太子解释什么,只能捂着自己的肩膀,佯装痛楚难忍。小太子年纪虽小,却是个小人精,立刻明白了她这是什么意思,也不再多言,只让御医赶快给她医治。

    这一望闻问切,那御医大惊失色地叫道:“将军这肩膀,莫不是被什么重物碾过?居然还能直的起身子,跑了这么大一截路!”

    贺穆兰其实疼的后背都被汗湿了,只是山下将士人数众多,半点不能露怯,只能平静地点了点头。

    “其实也快撑不住了……”

    “赶紧!赶紧找辆车来!这伤要不好好养,胳膊就废了!骨头都碎了!”

    鲜卑人马上作战,治疗筋骨伤的御医医术是最高明的,他当下这样呼喊,其他人哪里还敢怠慢,就连拓跋焘都从窦太后那里分出神来,命令将窦太后和贺穆兰送入车里,护回宫去。

    至于他自己,自然是要在南山行宫指挥大军包围南山,好将这群逆贼一网打尽。

    于是乎,几百名骑士护送着两辆马车回了城,也带回了花木兰救回了窦太后的消息。

    ***

    一个月后。

    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贺穆兰的经历自然是不能四处和别人说,而窦太后那时候情绪低落,几乎就差没有寻死了,也不清楚贺穆兰是怎么从“地底下冒出来的”,至于其他被抓住的同火,白鹭官们只当他们是胡言乱语,心照不宣的都把他们“花木兰突然就出现了”的话给抹了过去。

    当然,因为过程太过奇异,拓跋焘还是特地召来贺穆兰来问了问,而贺穆兰则直接装傻充愣。

    “我看到一块大石压来,用尽全力去挡,然后就完全没有了意识,等再醒来时,就已经在山顶了。对了,我似乎听到了寇道长的声音。”

    寇道长为了她恐怕是下场不太好了,这个世界的寇谦之还没得到过拓跋焘的重用,但他既然和那个世界的寇谦之一样的心性一样的修为,将来必定能达到一样的境界。

    说不得,可以穿梭时空的他,还能经常带给她家那边的消息,也许时机对了,她和花木兰能换回来也不一定。

    既然有无限可能,给寇谦之卖个好也不错。

    寇谦之因为她的话后来来过一次,贺穆兰对他却是毫不隐瞒,将未来的他如何以身合道、如何不停穿梭时空寻找扭转的契机、如何几次三番救了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

    寇谦之对自己的未来和静轮天宫的事情非常感兴趣,在贺穆兰家连住了三天,甚至带了自己的孙子来把贺穆兰口中描述的静轮天宫描画了出来,这才心满意足的告辞。

    也许是贺穆兰的话和寇谦之随后拜访的事情,让拓跋焘脑洞开了什么其他的原因,拓跋焘后来也没再问她失踪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让白鹭官对外散布“花木兰躲过巨石后潜藏在山上,趁防卫最空虚的时候伺机救回了太后”这样的消息。

    “孤胆英雄深入敌营”的传说无论古今中外都具有传奇性,如今京中接连出事,正是人心惶惶需要新鲜话题冲散恐惧的时候,这消息一传出去,立刻什么光怪陆离的传闻都出来了。

    “你听说了吗?那花木兰胸口可碎大石啊!”

    “我怎么听说是一拳击碎了巨石然后避开的!”

    “我听说是打了个洞……”

    “你他老母的打个洞给我看看!你当是鼠威将军吗?”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让贺穆兰的声望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而不知是哪方势力捣鬼,贺穆兰和赫连公主那天在宫里“深情相拥”的事情也传了出去,引起了一片轩然大波。

    其造成的结果就是,众多纨绔子弟和深闺贵女来探病探的更勤快了。

    拓跋焘无事,京中只要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拓跋焘这是设了一个局,将这些心怀不轨之人一网打尽了,京里京外乱成一片,每天都有不少的官员遭殃,大多是宗室和国戚们招供出来的同党。

    在这种大环境下,每家每户都对家中子弟管的极严,许多平日里斗鸡走狗的少年更是被约束的连门都不给出,到了这个时候,绝对能来往的就只有几个人家,其中就包括被传的沸沸扬扬的虎威将军府。

    特别是宫变那一晚,因为之前想要混进虎贲军而和贺穆兰有接触,结果误打误撞当夜在宫变中立了功,被陛下嘉奖的这些贵族子弟,于情于理都是要去花府感谢顺便加强感情的,就跑的更多了。

    在这种情况下,花家父母明显已经不够应付,两位老人已经不止一次想要回乡或者回花家堡去居住,无奈花木托在京中学艺,贺穆兰肩膀又伤了需要人照顾,无奈之下,只好请出刚刚出了月子的贺夫人来帮忙。

    贺夫人十分感激贺穆兰进宫去救拓跋晃和太后的“义举”,当即带着遮面就做起了管家娘子的事情。贺穆兰几次受宠若惊到出来制止,无奈贺夫人口口声声表示拓跋焘送她来就是做这个的,贺穆兰拦几次拦不住,也就随她去了。

    贺夫人原本身材纤浓有度,可自从生了小皇子之后,身材竟惹火的贺穆兰有时候看着都脸红,正因为她身材变得太多,脸上又带着遮面,即使这些鲜卑人家有些曾经见过贺夫人的,都没有认出她来。

    毕竟贺夫人年少入宫,能和她沾亲带故的如今都已经为□□、为人父了,来贺穆兰家的大多是没出嫁的少年和瞎胡闹的贵族子弟,见到这样的“shu妇”最多的就是脸红低头,倒没有失礼到细看的。

    有贺夫人帮忙打点家事,原本就人口简单的将军府自然是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将军府的下人都被贺夫人当做宫中之人来提点,行事更是有法有度,让许多和贺穆兰相交不深的大族子弟都对贺穆兰府上的家风赞叹不已。

    这一日,又有不少青年贵族前来拜访,贺穆兰明明是受拓跋焘恩旨在家养病,结果家中成了内城里子弟们无聊串门子的地点,也是哭笑不得。

    无奈一个个儿郎全是她得罪不起的,好在大部分也都是性格还算爽朗的好青年,来了也不多叨扰她养病,也就是聊聊天求着指点指点武艺,再聊聊最近发生的八卦什么的,贺穆兰权当又上了一次大学,当了一次班长,和他们相处的也还算是宾主尽欢。

    “最近又有两位大长公主在家自尽了。”宇文家的郎君坐在贺穆兰内室的椅子上,一边好奇的摸着扶手,一边不无感慨地说:“陛下宽厚大量,还没把她们怎么呢,只是将她们一家贬为了庶人,她们就自尽了。其实以她们的家财,哪怕做个庶人也能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她们那样的身份,丈夫和家中男丁都被斩了,自己又是庶人,活着也是被以前看不起的婆家和妾室欺凌,心高气傲的她们哪里受得了。”独孤诺坐在摇椅上不停地摇着。

    “这个物什不错,能不能做小点?等我的孩子出生了,正好给他/她玩!”

    “这椅子也不错!”

    宇文郎也赞叹道。

    “虽然有些登不上大雅之堂,不过一天到晚跪坐下来腿肚子都抖,这倒是舒服的很。和你一样放在内室,也不会有人说我们有辱斯文。”

    “还是花将军想法多,这样的东西也能折腾出来。”卢家子弟是第一次进贺穆兰的内室,看着她斜倚着的高床,眼神里全是跃跃欲试:“花将军这些家具是家中木匠做的?”

    “胡乱倒腾着玩,不耐烦一天到晚跪着,想家里的火炕了,自己找人做的。”贺穆兰没想到一干见多识广的纨绔子弟居然对她做出来的家具感兴趣。

    “你们要喜欢,回头我把我之前做的图纸让人给你们描一份送去。”

    “太好了!把这凳子、椅子、床、摇椅,还有外面那个那个……”

    “美人榻?”

    贺穆兰开口一问,这少年连连点头。

    “是是是,就是美人榻!”

    这名字起的香艳,贺穆兰一说,一干儿郎就坏笑了起来。

    “嘿嘿,想不到将军看起来老实,其实也是个有情趣的主儿……”

    独孤诺和一干儿郎来回花家好多次了,也渐渐摸清了贺穆兰是个面冷心热之人,现在玩笑也敢开了,一些坏主意也敢说了,俨然把贺穆兰当成了“自己人”。

    “若真有美人在怀,这美人榻可比地上有意思多了,嘿嘿,嘿嘿……”

    这个没有床的时代,夫妻敦伦还真都是在地上滚。

    独孤诺这不要脸的,一想就想到了别处,他这话一说,懂人事的都嘿嘿坏笑,还不懂人事的少年们都露出悠然向往的表情。

    好在贺穆兰是从更加豪放的未来来的,否则就他们说的这些言语,就算豁达如花木兰也要红了脸。

    贺穆兰只是挑了挑眉,笑着骂他:“娶了九娘滋润了,知道来调侃我们这群光棍了?莫忘了为了让你娶到九娘,我还打了一大架,你媒人礼给我了没有?”

    “好说,好说,明儿就给将军送来!等将军你看上哪家女郎的时候,只管吩咐兄弟们一声,我们也帮你打上门去,受那女婿杖!”

    催亲要挨打,古今女婿都一样,鲜卑人被欺负的还更惨些。

    “咳咳,将军,是不是该休息了?”

    一旁守着的那罗浑和陈节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刚刚美人榻那截他们都脸红,不停地打量贺穆兰,再听到媒人礼和催亲杖都出来了,忍不住就想赶人。

    “我说花将军,你身边什么都好,就是这两个亲卫让人受不住。明明也是战场上下来的英雄,怎么一个两个都跟护着小鸡的母鸡似的?你们家将军是断了手,又不是魂没了,还怕我们这里气吹大点?”

    李家的八郎皱了皱鼻子。

    “我们才来,你们就赶我们走了?”

    陈节和那罗浑不敢再絮叨,只能在一旁长吁短叹,大有建个群讨论下#我家将军太受欢迎怎么破#的架势。

    这还不算每天都在挠墙的花母,贺穆兰真怕再这样门前车马不绝下去,花母哪一天神经受不住跳了将军府里的湖。

    花父现在已经看开了,每天都借口出去散散心,带着花母骑着大红去城外和城中逛逛,免得看到哪家将军一上来就热情地拥抱自家女儿行贴面的兄弟礼,残废的腿一哆嗦,吓得摔死。

    贺穆兰在这里絮絮叨叨的听着一干儿郎们说着京中的趣事,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拓跋焘知道她不喜欢政治上残酷的斗争,也怕宗室和后戚残存的势力会报复她,所以勒令她在家中“养伤”。

    外面据说乱的很,就拿昌平坊来说,这段日子就已经空了两三家了,都是犯了事被抄家流放的。如今已经是冬日,正是杀人的季节,城门外人头也挂了不少,花父花母每次出门都要埋怨个半天回来,说的就是这个事。

    正因为她在家“养伤”,她家倒成了个安乐窝,各家子弟也把她家当成开茶话会的好地方。她嘴巴严,话少,这些纨绔子弟就当她是个闷嘴葫芦,什么话都敢和她说,什么玩笑都敢开,她倒无所谓,不过她看着,陈节有几次炸毛,连提槊的心都有了。

    这样安稳的日子正是贺穆兰所求的,再过上一百年都不嫌烦。

    可从这些儿郎们带来的消息里听,北凉和北燕的战事正在最紧要的关头,吐颓山的柔然人也被包围了,就等着大举全歼,可此时她却闲赋在家,倒有些退休的意思,不免也有些惆怅。

    若是等大局已定,自己解甲归田……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她正在这里想着这些事情,猛然间突然看到独孤诺的大脸伸到了自己的面前,忍不住吓得往后一避。

    “你干什么?”

    “到底是不是?”

    “什么到底是不是?”

    “感情你刚才都没听?”独孤诺又气又笑地说:“就是京中传的那个啊,说那个你和赫连公主那啥,还有那个谁谁横刀夺爱,那个啥啥深情相拥……”

    “独孤诺!”

    “你敢不敢说话前先动动脑子!”

    一想到正在听独孤诺说话的是陛下面前头号忠臣加当事人之一,儿郎们都吓得半死,就等着贺穆兰那半边“巨灵掌”拍下来,扇他个人事不知。

    谁料贺穆兰露出一个看到母猪上了天的表情,满脸迷茫地说:“横刀夺爱?深情相拥?我和赫连公主怎么了?”

    “你就别装蒜了!”

    独孤诺贼笑着拍了拍贺穆兰垂在床边的大腿。

    陈节已经开始捋袖子了,那罗浑表情也不太好,上前一步避开了独孤诺。

    “你看你看!你的亲卫们都这么大反应,一定是有是不是?我们不到处乱说,你透露透露呗!”

    独孤诺不怒反喜。

    “你们是说……”贺穆兰好笑地摇头,“我只当赫连公主是妹妹,她性子坚韧,长得又美貌,陛下雄才大略,正是郎才女貌,哪里有我横刀夺爱的份儿!”

    她还不知道赫连公主进宫待嫁是为什么,还以为赫连明珠终于想通了,要和那位二缺的陛下凑活着过呢。

    虽然她并不觉得她这样的女孩入宫是什么好事,那位贺夫人就是血淋淋的教训,但这个时代的女人其实出路也没有多少,架不住人家赫连公主也乐意,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听到贺穆兰说自己才是“横刀夺爱”的那个,一干儿郎通通露出古怪的表情,对贺穆兰的粗神经有了新的认识。

    如果不是她演技过人,就真的是还没开窍。

    “天呐,看到花将军这样的人,我都想回家问问我阿母能不能把我姐姐配出去了……”

    “我家也还有个表姐,正是待嫁的年纪。”

    “我家有个姑姑……”

    一干儿郎立刻歪了题,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家里哪些女郎可以嫁给花木兰,好生个万夫莫敌的小外甥/侄子/表弟云云。

    既军营之后,贺穆兰又一次了解了男人要八卦起来,比女人八卦的本事要厉害的多。

    如果说军营里那些抠脚大汉们的战斗力是五,那这群人的都快突破天际了。

    贺穆兰看着陈节和那罗浑剧烈地抖动着身子,最后欲哭无泪地互相拍了拍肩膀互勉,不知为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你看,将军笑了,可见你那家那个母老虎的名声连将军都听过!”

    “你确定不是你家那个胆小鬼让将军笑的?”

    贺穆兰痛苦地捂住脸,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笑了。

    笃笃笃。

    笃笃笃。

    敲门的声音成功的阻止了房间里的儿郎们当场嘶起来,陈节喜出望外地奔出外室去开门,却见是贺夫人焦急地立在门口,当场红了一张脸。

    虽然隐隐知道这个女人是个“大人物”,但这种成□□人的魅力实在不是陈节这个级别架得住的,每次都是面红耳赤手脚都不知道哪里放。

    贺夫人性格很是温柔,虽然生了孩子年纪也不大,鲜卑人普遍早婚,她现在也才二十多岁而已,在宫中都是宫人和宫女,气氛又压抑,再见这些跳脱的少年,连心情都好了不少。

    可惜现在确实有大事,贺夫人见到陈节突然红了脸低头,焦急地开口相问:“花将军在里面吗?我有事相商。”

    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满室的儿郎们突然静了一静,有几个儿郎更是坐立不安,频频将头往外张望。

    贺穆兰知道贺夫人匆匆来她的院里找她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连忙起身出外相问,贺夫人看了看贺穆兰,再看了看贺穆兰身后追出来好奇张望的一干贵族子弟,凑近了贺穆兰压低声音说道:“外面太子殿下上门来拜访了……”

    “嘶……就一个人?”

    贺穆兰骇的睁大了眼。

    “杜寿将军没跟来?”

    “没有,就几个宫中亲卫跟着,说是陛下知道了,让他出来逛逛。照理说这孩子不知道我在这里啊……”

    贺夫人也是满脸焦急。

    “我让人安排他在前厅休息了,现在怎么办?”

    看的出贺夫人也是六神无主,完全没有了平时端庄大方的样子。

    贺穆兰也从最开始的惊讶中静下了心来,开始考虑拓跋焘这么做的意思。

    宫中和她家离得不远,虽说拓跋晃是微服,但这样放任小太子往她家跑,一定掩不住有心之人的耳目,拓跋焘却半点不觉得出格,到底为什么?

    难不成,是为了她家里天天上门的儿郎和贵女们?

    拓跋焘想让小太子交朋友,顺便让贺夫人见见儿子?

    贺穆兰想了一会儿,安慰贺夫人道:“你要相信那位让他来,肯定是经过同意,也知道这么做代表着什么的。既然他都同意了,你也不必这么担忧。我想他肯定是想让太子出宫交交朋友,你干脆把他带到我这里来吧。”

    “我?”

    贺夫人先是一喜,而后便是一阵怀疑。

    “可以吗?”

    “去吧,有事我会和他解释的。”

    贺夫人的眼睛里顿时波光潋滟,当下胡乱点了点头,扭身就走了。

    她身材婀娜多姿,气质又不似寻常女人,哪怕是这样喜极而泣地点头疾走,也比旁人要风姿绰约,看的不少青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贺穆兰回了外室,向一干新朋友拱了拱手,笑着说道:“一个故交家的子侄来找我,年纪太小,家中族姐不好接待,我让她把他送到我这里来了。”

    “子侄?哈哈,不会是个小屁孩吧?来来来,让他过来,听听大人们都在聊什么,保证提早成人!”

    独孤诺哈哈大笑着调侃。

    “花将军既然有客,不如我们改日再来?”

    几个卢家子弟觉得有些不妥,带着几分不安开口。

    “无妨,他的父亲也是个直爽之人,虽然年纪小点,但胆子却大,你们不必避着他,就当是我家的子侄相处就行。”

    贺穆兰并没有表现出异样的表情。

    这些儿郎想了想,花木兰是普通军户出身,既然是故交,那一定也是军户子弟,最多不过是军中那个将领家的孩子,也不怕怠慢了人家。

    军户或将门的子弟都是开得起玩笑,经的起搓揉的糙小子,这群少年大多是将门出身或者鲜卑旧族出身,当场笑了起来,气氛又是一松。

    就在此时,宇文家一个青年怅然若失的看了眼门外,有些腼腆地问起贺穆兰:“花将军,贵府那位最近主持内务的族姐……咳咳,听令堂说,是因为家中有恶妇欺凌,被嫡妻打出门去的……不知……还有没有再嫁的意思?”

    魏国人口并不多,男子打仗死的更多,故而从国家到乡中都提倡改嫁,妇人改嫁并不为耻,夫妻如果不合和离的也有不少,再嫁的女郎都过的不错。

    也是贺夫人实在气质太过独特,这些青年经常出入内宅,贺夫人尽管全力避让了,总有接触的时候。

    好在贺夫人举止并不轻浮,否则就不是一个青年询问的事情。

    “宇文家的,你下手可真快!我们这一干兄弟可都没婚配呢!”

    一个少年很是有些不悦地撇了撇嘴。

    “我正想问,给你抢先了!”

    “喂喂,你才十六,毛都还没长齐,人家花将军的族姐都可以做你阿姨了!”

    “你懂个屁!”

    “你才懂个屁!”

    贺穆兰听得头都痛,再看陈节紧张地看看自己又看看这几个儿郎,只觉得头更加痛了,连忙说道:“我这族姐只是被赶了出来在我这里暂居,还没有被夫婿休弃,也没有和离,名义上还是有婆家的人,各位还是别再提……”

    “什么!还有人敢占着,咳咳,还敢如此暴殄天物?花将军,你要不敢惹,和我们说说,看我不找上门去打的那个畏妻如虎的孙子满地找牙!”

    宇文家的郎君顿时怒不可遏地跳了起来。

    “就是就是!打死这个负心汉!”

    “吃着锅里的想着碗里的,也不考虑考虑那些连饭都吃不到嘴的!”

    “所谓是英雄救美女,说不定也是一段佳话。花将军,你也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之人,怎么就不帮你族姐出出头?”

    满屋子男人都露出“你这样不对的表情”,凑上前去开始对贺穆兰游说。

    “那负心汉家住何处?武艺如何?我们去找他要休书,实在不行打上一架,那嫡妻应该乐意交出休书吧?”

    “你们真是……”

    “什么嫡妻负心汉,真是听不下去了!”

    屋子的门突然被人一下子推开。

    粉妆玉琢的小公子铁青着脸站在门外,身边是已经羞得掩面而去的贺夫人。

    “你们这些闲汉,不思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一天到晚想着别人家的妻室,还要不要脸!”

    幸亏他听到消息赶来了!

    他就知道他父亲也坐不住,否则不会任由他跑来的!

    满屋子人看着羞跑了的贺夫人,脸色变得微妙起来,更是开始考虑“拳打负心汉”、“掌掴悍妇人”的可能。

    独孤诺性子最直,见这小屁孩连跨过门槛看样子都要人帮忙的样子,说话却老气横秋的,当场就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花将军,你这子侄,怎么半点都不可爱,跟个小老头似得!你得好好教教他,要不然,咱兄弟几个帮你好好教教这个小家伙?”

    拓跋晃脸色更坏,贺穆兰也是头疼欲裂。

    妈蛋!

    她好像已经看到了这群儿郎凄惨的未来了怎么破!

第463章 荒谬至极

    这世上带伤打仗的将军不少,可是像她这样断了手还带着一堆嘻嘻哈哈的少年将军出战的,能有几个?

    被赶鸭子上架强令着上前线支援的贺穆兰,眼泪都快出来了。

    其实吐颓山对柔然的战事一直很顺利,就是穆寿那边一直不能大捷,而柔然人又有渐渐往西退的意思,所以朝中对穆寿开始产生了不满。

    真正让拓跋焘下定决心将穆寿调回来的,是京中某个宗室被捕后的口供。

    这些人供出他们曾经撺掇穆寿谏言,让太后和小太子去南山别宫暂避。穆寿原本就担心出了事自己跑不了干系,当即就答应了。

    虽然宗室们都说穆寿并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可一个耳根子这么软这么容易被讨好的将领,被放在吐颓山这种紧要的地方,拓跋焘自然是不放心。‘

    然后拓跋焘又想御驾亲征了。

    之前拓跋焘差点被压死在乱石阵、差点被洪水淹死的事情只能说他运气好,一干大臣那些天做梦晚上全是他们的陛下被各种陷害而死的场景,许多老臣把拓跋焘从娃娃那么大辅佐到如今英姿雄发英明神武可谓是操碎了心,对待自己家子侄都没有这么呕心沥血,再见他要“御驾亲征”,差点没一头撞在柱子上磕死以死明鉴。

    拓跋焘是“以进为退”习惯了,一开口就要自己上,但臣子们已经快疯了,武将们更是蹦着跳——所谓养兵一世用兵一时,你养了我们就是这时候用的,这时候你敢不用我们?!

    最后,更是丧心病狂地把贺穆兰拉了出来:“长孙司空不是说花木兰的名字在柔然能止小儿夜啼吗?虽说他现在肩膀有伤,但正面原本就要让柔然溃败,管他怎么溃败,只要溃败了就行,叫花木兰多领点人马,只要吓退了他们就行!”

    一夜之间,贺穆兰家将军府的门槛差点被人踩破。拓跋焘也乐得为贺穆兰造势加结交一些香火情,干脆大笔一挥——不是要多领点人马去吓唬人吗?我的羽林军还在北方交给库莫提指挥呢,实在没多少人,管你能弄多少人,带足够人去吓唬就行。

    又附了一句,粮草自筹。

    人人都知道贺穆兰是穷光蛋,让她粮草自筹,那意思就等于是给她扩充募军给开了方便之门,贺穆兰见陛下都这样决定了,一封军贴一下,整个平城和她有点交情的儿郎们全部带兵来了。

    这家五百,那家八百,十几家人凑起来,愣是凑了两万大军,还都各自自带粮草、装备。再加上两千多的精锐虎贲,两万多大军一齐出城,自那天之后,平城之中就没有百姓南下了,原本已经逃出京城的百姓也陆陆续续回来了。

    领着这样的军队,贺穆兰也只能苦笑。如臂使指是不可能了,只能祈祷各家跟来的家将都是宿将,别一上战场,她舞旗让人上,结果人家退,她鸣金要收兵,这群子弟兵们全冲了就行。

    但就单拿吓唬人来说,再也找不到比这批人更加合适的了。

    每家为了表现出家中的势力,战马均找的是混一色的,像是独孤家,八百骑士骑的全是黑马,毛皮光溜的犹如乌黑的缎子。

    宇文家则全是白马,他们是东部鲜卑,尚白,白衣银甲白马,日光下奔腾起来,几乎能闪瞎人的眼睛。

    哪怕家室最差的几家,也俱是鲜衣怒马,甲胄齐整,要不是拓跋焘在花木兰临出行前把高车最近赶制出来的甲胄武器全部赐给了虎贲军,恐怕虎贲军夹在其中,就跟跑错了地方的叫花子似的。

    照理说贺穆兰带着这么一支拉风的队伍出行,应该自豪骄傲加兴奋才对,实际上贺穆兰心都要给操碎了。

    “什么?要如厕?荒郊野外哪里有厕房,自己跑远点解决,拉完了快马追上队伍!”

    贺穆兰板着脸看着面前的卢家小郎。

    “你当这是出游行猎呢?我们要最快速度赶赴吐颓山,一点时间都不能浪费!”

    “……不是我娇气,我方向感实在不好,原地转个圈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卢家小郎讪笑。

    “那就找个家将给你擦屁股加顺便指路!下次这种小事不要来找我!”

    贺穆兰整个肩膀都被打了绷带,寇谦之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她受伤的肩膀几乎没有了知觉,但这并不代表她的手能随便动。

    按照寇谦之的话,这伤要好好养上一年才能好,此次出征,也是能不动武就不动武。

    要想不动武就把别人吓跑,就得出奇招才行。

    一行人保持着急行军的速度,好不容易到了吐颓山,就见到老远的地方一骑烟尘过来,正是穆寿带领的骑兵。

    和贺穆兰一起来的还有罗结派来的候官曹要员,来这里是为了提走穆寿,将兵权交给贺穆兰指挥的,那一骑烟尘而来的显然是穆寿的私兵,见来了这么一支大军,再看到旗帜打着的是“花”,居然还不高兴,为首的将领有些倨傲地对着贺穆兰传令的伯鸭官说道:

    “没接到长孙司空的命令有援军过来,更何况我们现在节节胜利,根本不需要援军,花将军的人马还是回京去吧……”

    他说此话时,刚刚到达吐颓山的只是虎贲军的先头部队,看着最多三千人马,可没过一会儿,这位倨傲的将领脸色就绷不住了。

    漫天的烟尘卷的四处灰蒙蒙一片,大地的震动不停的传来,从地势较高的吐颓山往远处看去,直接南边不停的有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且一望皆是精兵,有些甲胄和战马的状态,看起来竟不亚于羽林军!

    这一下,穆寿手下的将领们有些架不住了,其中几人立刻打马就回大营去找穆寿,贺穆兰也不多啰嗦,驾着马率先上了高坡,一看对方柔然大营竟好整以暇的在巡逻,不由得大吃一惊。

    “我们占据高地,人数、士气都不亚于对方,为何在这里待命?如果发动冲锋的话,对方应该早就溃败了才是啊!”

    穆寿手下的将领有些讨好地摇头:“你们不知,这些柔然人表现的太从容了,宜都王担心他们有诈,或是事先布下了埋伏,所以数次以兵引诱他们出阵,他们都不上当,我们只能更加小心……”

    原来长孙道生三番四次催促穆寿一举全歼对方却无果是这个原因!穆寿稳成这样,就不怕延误军情吗?

    还是真的如罗结猜测的……

    贺穆兰看了看身边正在小声议论着什么的白鹭官,心中也有了些不满。

    “柔然人开始退了!”

    那罗浑眼尖,看到吐颓山北面那些柔然人突然开始拔营,立刻撮哨一吹,震的虎贲将领全部登上高坡。

    只见得对面的柔然人开始拔营卸帐,连木柱都不要了,只收起帐篷,就把所有的东西往牛羊上装,更有大批柔然骑士开始改变阵势,阻挡在靠南的方向,掩护营中其他人装载物资。

    这是要逃跑的迹象。

    “柔然人大概收到陛下回京的消息了,或是得到了什么其他的消息。”贺穆兰心中有数,冷笑着抽出腰间的号角。

    “想跑?抢了我们的牛羊女人就想跑?”

    呜噜噜噜噜……

    进攻的号角声突然传遍三军。一干贵族子弟们早就等着杀敌等的蠢蠢欲动,这次是来真格的,又不是虎贲军的演练,顿时一个个摩拳擦掌,开始更换冲锋用的战马,命令马奴牵走自己的替马,驾马来到贺穆兰身后的虎贲军两翼。

    “花将军,你这是要做什么!”

    穆寿终于驾着他的坐骑匆匆赶来。

    “你是要夺权吗?没有陛下的圣旨……”

    “宜都王,京中有人发动宫变,陛下令我们保护您回京,以免家宅有失。”几个被俗称为白鹭官的候官曹官员立刻举着拓跋焘的手谕挤上前去。

    “得罪了!”

    穆寿脸色大变,刚准备发作,就见的虎贲营里整齐划一地出阵了一千骑士,守住四方位置将穆寿包围了起来。

    丘穆陵家毕竟是大族,拓跋焘也不想做的太过分,穆寿脸色又青又白,最终选择自己就了台阶下,跟着白鹭官走了。

    从头到尾,贺穆兰都没理穆寿一下,也没管他到底是什么想法,号角之声又一次响起,两万的骑兵齐齐出现在高高的山坡之上,亮出了自己的兵刃。

    在柔然人看来,这两万多人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神兵一番,他们只听得蹄声杂沓,人喧马嘶,就见到那远方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的鲜卑人阵中突然出现了无数的人、无数的马、无数的闪光。

    闪光的正是烈日下被日光反射而熠熠生辉的兵刃,柔然人见势不好,哪里还顾得身后百夫长、千夫长们在大声喝令,顿时阵型也不管了,命令也不听了,纷纷开始调转马头往北而逃。

    大营里乱成一片,有些将领还顾得自己掠来的女人和壮丁,有些人甚至连这些都顾不上,反倒驱赶他们抓来的魏国百姓替他们阻挡身后的骑兵,好伺机逃跑。

    贺穆兰肩头有伤,不能向往日一般冲锋在前,唯有举起磐石,剑指前方,大声嘶吼了起来:

    “冲锋!冲锋!将他们驱赶到北面去!”

    “吼!”

    “杀啊!”

    霎时间,地动山摇,旌旗招展,由虎贲军作为前锋而发起的冲锋终于凝聚成一股庞大的力量,对着柔然人的阵中疾冲了过去。

    “什么情况!前面那些女人是怎么回事!”

    独孤诺跟着那罗浑冲锋到了坡下,只见到柔然人纷纷呼号着败逃,没见到一人回身回击,倒出现一群衣不蔽体的女人,哆哆嗦嗦地出现在他们的骑兵阵势之前,顿时大惊失色。

    这些都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初/哥,哪里见过“人阵”的架势,更何况这“人阵”还是魏国自己的百姓,最最孱弱无辜的女人,一个个控辔勒缰,大呼小叫,没有一会儿就摔了一堆掉下马去。

    那阵势立刻就乱了一乱,左翼出现一个巨大的漏洞,要不是主持冲锋的是毫不动摇的虎贲军,对方的柔然人又只知道逃跑,这一下就能让魏国骑兵吃了大亏。

    贺穆兰站在高高的坡上,拄着磐石观望着战局,这是她第一次不在阵中杀敌,而看到的结果也实在让人恨不得下阵去把这些子弟兵抽上一阵才好。

    经验丰富的虎贲军都知道在踩踏到这些“人阵”之前利用长兵器将这些人扫到两侧去,哪怕还是有些倒霉蛋会摔断了脖子或者还是被后面的马踩到,但至少不会因为突然勒马而摔下马去,让两方都断了脖子。

    这样的结果也彻底让贺穆兰坚定了“兵贵精不贵多”的想法,看着原本还很有气势在冲锋,没一下就蹩脚的不忍让人看的阵型,贺穆兰只能无力地捂了捂眼。

    “将军放心,有那罗将军在,不会出太大问题,蠕蠕们只顾着逃跑,就算有一两点失误,也不影响大局。”

    陈节陪在贺穆兰身边,看着山下的动静也是摇头。

    “亏了那么好的衣甲……哎呀,宇文家的那位怎么回事?怎么还救了一个女人上马!这是英雄救美的时候吗?”

    贺穆兰再一看,果真如此!

    乱了,全乱了套了!

    好在没有一会儿,虎贲军终于追上了柔然人后撤的骑兵,将对方杀的人仰马翻,贺穆兰的虎威旗和“花”字旌旗一展,蠕蠕们顿时大惊失色,纷纷叫嚷着“砍头将军!”、“砍头将军!”慌忙逃窜。

    贺穆兰当初在柔然大营砍了无数人的脑袋,甚至把大檀的头直接割了下来提在手上,“砍头将军”的名声不胫而走,蠕蠕们可谓是越传越是可怕,再见这两万多突然出现的骑兵,还以为是那砍头将军带着的虎贲军杀到了,只知道溃逃。

    溃逃一旦开始,等待着他们的就是败亡的结局。其实他们对阵的都只是在父辈耳中听闻战场的贵族子弟,要是真的拼死抵抗,士气衰落大退的说不定是这些平日里只会打马游猎的纨绔子弟。

    然而杀溃逃的人就真的如砍瓜切菜,就算第一次杀人下不去手,看到身边的人都杀的入砍瓜切菜,这气氛也是会传染的,很快也都杀红了眼。

    鲜卑人以人头计算军功,私兵不似虎贲军,虎贲军还犹有余力先杀人后打扫战场,这些贵族子弟带着的私兵里有一支专门就是“收割”的,这都是祖辈们积累下来的经验,负责“收割”的私兵们一个个专门举着巨大的斩首刀砍着首级,将首级丢到马后的囊中,凶残的让许多虎贲军都差点吐了出来。

    蠕蠕们自南下开始,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他们沿途也不知抢了多少村庄和小镇,还以为魏国的士卒大多是守城军士的水准,如今再见到魏**中居然连专门“砍人头”的人都有,吓都吓尿了,拼了命往死里逃。

    鲜卑儿郎们越杀越凶残,越杀越面目狰狞,直杀的昏天黑地,尸体倒伏一片,死马死人堆积如山,吐颓山下的草地石头上全是鲜血,染得暗黑紫红,连柔然人来不及带走的牛羊都在颤抖,许多牛吓得全部跪在地上,不停的悲鸣,只求这场杀戮过去。

    还有许多人杀红了眼,追着柔然人跑出了老远,好好的阵势被拉成了一条长长的蛇形,蜿蜒散乱。

    贺穆兰看完了整个战局,他们驱赶柔然人去北方的任务已经完成,北方有拓跋崇和长孙道生的骑兵正以逸待劳等着他们,而他们的马经过一次冲锋和拼杀已经没有了马力,再继续追下去很容易被分而食之,所以立刻下令鸣金,收兵回营。

    下令撤军的金柝声响了一遍,虎贲军立刻闻令收兵,开始打扫战场,然而还在积攒着“军功”的“私家兵马”还在追赶,根本不愿意罢手,贺穆兰气的脸色都青了,下令旗官在高处挥了几下旗号,山下的那罗浑立刻带着贺穆兰的亲卫队五百人改变方向,直奔已经跑疯了的卢家兄弟等将领前方,拦住他们的去路。

    “让开!他们要跑了!”

    卢家小郎眼睛通红,叫声嘶哑。

    “你快给我滚开!”

    “将军已经下令收兵,不得违令!”

    那罗浑肃然地摇头。

    “让……”

    唰!

    唰唰唰唰!

    五百亲卫纷纷拔出刀剑,指着还想继续追赶的众人。

    “军令如山,令出必行,违者当斩!”

    那罗浑可不是这些童子鸡,他的杀气早已经练到了凝如实质的地步,五百亲卫顿时散发出滔天的杀气,惊得这些已经杀红了眼的纨绔子弟们一下子清醒过来。

    另一边的独孤诺已经收拾了足够的“军功”,志得意满的准备回营,再见这些好友们还在和花木兰的左卫率争执什么,心中一惊,立刻大叫了起来:

    “我说你们几个,不去打扫战场,还在那里跟柱子一样排着怎么回事?人头要都被砍完了,你们可就没军功了!”

    这一下犹如给了个台阶,一群家将们立刻开始催促家中少主去“打扫战场”,其实这时候人头都已经砍得差不多了,哪里还需要他们去动手。

    再见远处山坡上的贺穆兰一身鲜红的披风在风中猎猎抖动,这些儿郎们都觉得后背一阵抽痛……

    被花木兰抽可不是好玩的,他们都在虎贲营里见过他用那柄赤蛇鞭直接挥断了一根木柱!

    “走走走!”

    “撤军!”

    见到所有人都开始撤退回来,贺穆兰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拓跋焘每次出战带着那么多自愿跟随的宗主、权贵是怎么指挥的,她只是带着两万人就觉得操碎了心,拓跋焘出征动辄就号称“十万大军”,至少有一大半都是这些人……

    就不会扯后腿吗?

    想想也实在是不可思议。

    也许她指挥几千人的战斗已经习惯了,又没有经过系统而正统的训练,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吧。如果真让她做大军的主帅,恐怕还没有狄叶飞和若干人来的轻松。

    贺穆兰的心头飘过如此的想法,忍不住摇了摇头。

    想这个做什么呢?拓跋焘让她去哪儿,她就去哪儿,最多不过战死沙场罢了。

    ****

    “报!长孙司空的战报!”

    “宣!”

    “花木兰率领虎贲军与蠕蠕战于吐颓山下,蠕蠕大败而退,此一役生擒斩杀敌将三百余人,斩杀蠕蠕士卒八千余人。郁久闾乞列归与其伯父郁久闾他吾无鹿胡往北溃逃,被长孙司空生擒,正在押解平城途中。建宁王继续追赶蠕蠕余部,已往漠南而去。”

    “好!好!好!司空果然妙计,将蠕蠕们一举全歼!”

    拓跋焘笑着拍案而起。

    “立刻安抚漠南和六镇的平柔户,并让长孙司空押解俘虏从受难的沿途州郡转一圈再回平城,适当杀一些人,平息民怨!”

    如今正是深冬,四时之中主杀,正是杀人的季节,要等到明年开春,又要候到秋后处斩,拓跋焘恨死了他们老是反复,一开口就是杀人。

    拓跋晃坐在他的下首,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崔浩一个眼神立刻递了过去,摇了摇头,拓跋晃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低下头来。

    一屋子的朝官都在欢欣喜悦的讨论此次的大捷,突然有鸿胪寺的官员快步到了殿外,脸色古怪的递了一封国书进来。

    竟是沮渠牧犍派人送来的国书。

    自狄叶飞的计策在北凉发挥出效果开始,北凉就陷入了混乱之中,几乎每天都有听闻沮渠菩提来“解放”该地的大户豪族举族来投,沮渠牧犍的势力范围也在被一步步蚕食。

    拓跋焘原本还以为沮渠牧犍递交国书来是为了祈求饶恕、退位让给沮渠菩提的,加之心情又大好,就让那使官把国书先让堂下议政的官员们传阅一遍,再递送上来。

    谁料一各个官员们看完之后脸色古怪,有些甚至是当场就瞪大了眼睛,还有看完之后立刻抬头看向拓跋焘的,把拓跋焘盯得也是云里雾里。

    “怎么了?难道不是沮渠牧犍那小儿的乞饶信?”

    拓跋焘让人把国书送上,展开一看,只见依旧还是老生常谈,想要以“退国割地”换取魏国的册封,甚至愿意娶魏国的公主为后,并且对魏国之前斥责他们明明迎回了兴平公主却秘而不宣的原因做出了解释。

    “一派胡言!”

    拓跋焘整张脸气成了紫色。

    “居然敢把脏水泼到花木兰头上,以为我们都是傻子不成?!”

    兴平公主被救回后不久,就发现怀了身孕,知道她没死的人太多,沮渠牧犍也不敢灭口,只好将她幽禁起来,封闭消息。

    但消息还是渐渐传出去了,兴平公主之前那些“劣迹”也被佛门故意翻出来宣扬,以帮助魏国得到“受害者”的处境。

    结果沮渠牧犍竟破罐子破摔,对着四国散布国书,宣称魏国的迎嫁将军刻意引诱了兴平公主,两人有了私情,甚至为了私奔而故意进入风城,导致虎贲军受损,只为了两人一起逃出,浪迹天涯。

    铁卫营许多北凉士卒都看到花木兰是为了救兴平公主被风卷走的,还有人信誓旦旦说他们是乘着同一匹白骆驼跑的,只是风暴大的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结果一双苦情鸳鸯最后还是各自落难,没有如愿。

    被救回国后的兴平公主容貌已毁,自惭形秽,后来又被发现怀了身孕,百般“晓以大义”之下,最终说出了孩子的父亲是迎嫁将军花木兰。

    这一封国书实在是荒唐,却狠狠的打击了魏国的脸面,如果真的传遍四国,那拓跋焘头上绿油油的帽子这辈子也摘不下来了。

    沮渠牧犍已经料定魏国不会留下北凉,灭国只在指日,竟彻底撕破了脸。

第464章 解决之道

    北凉的战事比北燕发展的要快的多,可谓是烈火燎原一般,北燕全境几乎已经被攻下,只有龙城和龙城周边的州郡还在抵抗,龙城被大军团团围攻,已经是强/弩/之末,等高句丽人一退,必定就会分出结果。

    而沮渠牧犍本身并不占劣势,整个北凉几乎是一份为二,北境和西境支持沮渠牧犍,南方和东边则支持魏国和沮渠菩提。

    就人口密度来说,南方的经济实力要强于北边,可就“能打”来说,北方却是民风彪悍,几乎男丁人人都能控弦作战。

    但北凉有个最大的问题,这问题甚至比魏国还严重,就是凝聚力。

    北凉是无数个部落、部族以及中原动乱时西进的汉人门阀组成,沮渠蒙逊是第一代国主,建国也没有多少年,各自因为利益才聚集在一起,一旦无法满足他们的既得利益,对他们来说,换个国主没有什么区别。

    沮渠牧犍的根基在北方,北方官员希望借由沮渠牧犍的声望和地位更近一层,进入姑臧的政治中心,可吐谷浑人打来了,他们不能放弃掉自己的大本营去援助正在难关之中的沮渠牧犍,如果这样做,沮渠牧犍又没获得最后的胜利,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在这种情况下,狄叶飞驱虎吞狼之策十分奏效,为了保护自己的庄园及包荫户的北凉宗主们,不得暂时将沮渠牧犍的安危放在一旁,寄希望于姑臧城自身的防卫,然后退回酒泉和敦煌,优先处理吐谷浑的问题。

    然而等到他们回到酒泉和敦煌,却发现“沮渠菩提”的人马早已经帮他们赶跑了“敌人”,保卫了他们的生命财产安全,当地的百姓和荫户也对他们感激涕零。正是因为有这样好的契机,素和君和郑宗终于找到了和这些“宗主”们对话的机会,动摇、分化、刺杀、收买,无所不用其极的让他们倒向菩提这边。

    已经乱了阵脚的沮渠牧犍又做了一件蠢事,他在朝中提出北凉已经不可能守住了,只要魏国大军一到,必定是要覆灭的,最好是这时候弃城西进,带着军民攻下鄯善、高昌等国,伺机等候复国的机会,就如以前弃姑臧而走的南凉。

    这是曾经孟王后劝谏过沮渠牧犍的话,也是北凉一旦灭国后唯一的希望,原本是一条非常好的退路,但问题是,现在北凉还没到灭国的时候呢。

    于是乎,自他提议开始,沮渠牧犍不愿意到遥远西域去的堂侄沮渠万年,率部出城投降了小叔沮渠菩提的队伍,一下子引起了连锁反应。

    姑臧城里许多贵族已经在北凉经营了两代,哪里愿意去遥远的高昌和鄯善?许多朝臣和大族豪酋买通了守城的守军,纷纷非降就逃,也不投靠哪一方,只带着所有的力量返回家乡去,以这种行为作出无声的抗议,告诉沮渠牧犍他们不愿意离开北凉。

    内忧外患之中,沮渠牧犍感觉到自己大势已去,日日在后宫荒/淫/无度,他接回了已经被孟王后送走的嫂子大李氏,将她圈养在东宫之中,用各种让人羞耻的手段宣泄自己的焦虑,又命令心腹和亲眷从国库中拿走金银财宝,一点点藏匿到其他地方去,做好破城后逃跑的准备。

    大李氏自和孟王后合作之后,原已经远离了宫廷,在姑臧近郊一处庄园安享余生,此番因为大军围城,又被沮渠牧犍以安全为借口掠回宫里,心中痛苦不堪,只想着要报复他,让他后悔。

    沮渠牧犍生性多疑,体格又粗壮,大李氏无法得手,只好寻求孟王后的帮助。她在宫中生活多年,对宫中情况了如指掌,伺机放走了被幽禁在后宫之中的孟王后,引起宫变,孟王后带着宫中效忠她的侍卫杀出城去,在监牢之中救出了源破羌,又策反了姑臧城几位武将,护送他们逃出姑臧城。

    孟王后原本就武艺超群,源破羌也是人中龙凤,两人虽在北凉受到幽禁,但并没有受过刑,逃出去后立刻召集旧部,发动了疯狂的报复。

    孟王后命令各地通告檄文,直指沮渠牧犍十大罪,包括扰**常和弑父杀君、暗害兄弟等等,此檄文由孟王后亲笔手书,散遍北凉,一时间,沮渠牧犍民心大失,连姑臧守城的百姓都不想再坚持了。

    狄叶飞也在酒泉和敦煌稳扎稳打,以沮渠菩提的名义驱赶北上劫掠的吐谷浑人,赢得各地各部闻风而归附者十几万人,正在挥兵南下,前往姑臧。

    这种情况下,沮渠牧犍为了反击孟王后的“十大罪”,也开始命文人撰写文书洗脱罪责,其中就包括解释“藏窝兴平公主、备防王人”这一条。

    兴平公主回宫后迟迟不出,又有大李氏被强召进宫,许多人甚至怀疑沮渠牧犍罔顾人伦到对妹妹下了手,毕竟兴平公主是出了名的美人儿,而且已经有了“失踪”的名声。

    沮渠牧犍知道大势已去,等狄叶飞的大军一到姑臧只能城破受降,恐怕想要死的像是一位人君,最后关头竟一改之前颓废淫/乱的作风,开始积极理政、亲上城头鼓舞士气。

    他甚至把花木兰如何无耻引诱了美丽的兴平公主,导致如今两国关系受损的事情散步出去,让北凉的百姓一个个对兴平公主和花木兰义愤填膺,恨不得生啖其肉,成功的使得百姓转移了对他的指责和渐渐产生的各种矛盾。

    于此同时,得知这个传闻的众人,所作出的反应也皆不相同。

    ***

    张掖地方。

    “我呸!她居然敢说花将军和她情投意合,珠胎暗结?那么多人一起回平城,将军每天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哪有狗屁时间和她风花雪月!这些北凉人脑子都被驴踢了,还信?”

    郑宗气的踩死了沙地中一直钻出来的无辜虫子,用脚将它使劲碾使劲碾,像是把他当成了沮渠牧犍,迟早要一脚踩死一般。

    “咳咳,别激动,就算北凉人都信了,陛下是不会信的,你别担心。”素和君憋笑憋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可还是得装作对贺穆兰很有信心的样子劝现在的主心骨:“这只是普通的攻心之计,狄将军你也别动怒,没必要为了这个加快行军速度……”

    狄叶飞原本气质偏向阴柔,然而一头白发之后,那阴柔的气质也变得越发冷酷,倒像是某种会食人的妖魔,在战场上一旦浴血,能吓傻不少信佛的北凉人。

    正因为他一步步稳重成熟起来,素和君也不在把他当之前微不足道的小将军,正正经经地开始以平等的身份开始和他议事。

    就如这传闻传到张掖地方时,狄叶飞建议在民心生变之前攻下姑臧,就被素和君好言制止了。

    在他看来,这种话题没办法打击到魏军的士气,拓跋焘戴不戴绿帽子,也不会影响世子派官员和将领们效忠拓跋焘的问题。

    “不行,我们得赶快灭了北凉!”郑宗踩死那只虫子,眼神阴毒地说道:“兴平公主想把肚子里的贱/种栽赃给花将军,事情过去大半年了,虎贲军又死了那么多人,现在任凭他们北凉人添油加醋。陛下大度还好,可花将军的名誉肯定要受损,说不定京中还有人趁机以此攻歼花将军。只有现在打进姑臧,将兴平公主抓出来,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花木兰就没这个能力!她不可能和女人生孩子!”

    素和君和这两个倔驴争了一天了,心口一阵烦躁,脱口而出。

    狄叶飞:“为什么?”

    郑宗:“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狄叶飞听到郑宗说知道,素和君也一副后悔的样子,忍不住纳闷地开口。

    “咦,你应该最清楚才是,花将军不喜欢女人,对吧,素和使君?”

    郑宗看了看素和君。

    素和君以为郑宗知道花木兰是女人,再加上郑宗平时对花木兰极为忠犬,当即也赞同地点头。

    “花木兰不可能和女人有什么首尾,这一点陛下也知道。只要陛下不会问责,哪怕名声坏一些,等日后北凉被灭,真相自然会大白于天下。”

    “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为何只有我被蒙在鼓里的样子?”

    狄叶飞冷若冰霜的神色这下更像是凝结成了冰,周身散发着可怕的寒气。

    素和君有些架不住这样的狄叶飞,拍了拍郑宗的肩膀,“你和狄将军解释,我出去看看白鹭官们回来没有”,然后拔脚就跑了。

    只留下狄叶飞和郑宗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郑宗也是乖觉,他不敢让狄叶飞知道他曾经偷听过他和花木兰说话,只是用一种茫然的神色问他:“你不知道花将军不喜欢女人吗?”

    “与其说我相信他不会喜欢女人,不如说我相信他的人品不会做出动主君的女人这样的事情。人言可畏,我不能让他遭受这样的罪名。”

    狄叶飞不愿和郑宗交浅言深,匆匆带过这个话题。

    郑宗心中同情狄叶飞的“苦恋”,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遇见这种事当然也要同仇敌忾,见素和君已经走远,郑宗压低了声音,悄悄在狄叶飞耳边说道“要不然,我们先斩后奏,率军先拔营急行军南下?都拔了营,素和君想要制止也来不及了!”

    “这样不妥,我们要等源将军那边的消息。”

    狄叶飞老成地摇了摇头。

    “源将军刚逃离姑臧,正是急着先夺城抢功的时候,他不慎被俘,又让你出了风头,如果这时候再没些贡献,肯定是给别人做了嫁衣,怎么会主动急着让你去援助?源将军和花将军关系又有些不睦,万一破城之时,那位兴平公主有个万一,那真叫死活都说不清楚了……”

    郑宗从来都是把人往最阴暗处想。

    “素和使君处事谨慎,凡事都希望有了确切的消息再动作,这是白鹭官的优点,也是白鹭官们的通病,我看现在,就该先拔得头筹,让我们的人马先进城才是!源将军地位虽高,可你现在功劳也不小,他日论功行赏,地位不见得在他之下,何必现在让他?”

    郑宗怂恿着狄叶飞。

    “你不想让花将军感激你替他洗刷了冤屈吗?”

    这句话像是直接敲到了狄叶飞的心上,加上狄叶飞从生理及心理上都厌恶沮渠牧犍兄妹二人,在思考了一番之后,缓缓点了点头。

    “好,就依你之言……”

    ***

    吐颓山一战,大获全胜,贺穆兰率领着虎贲军及公子军班师回朝,斩获的首级用牛车马车都载不尽,虎贲军和这些纨绔子弟的人马均是威风凛凛、鲜衣怒马,顿时像是给平城百姓打了一记强心针,人人都迎出城去,去参观这支“威武之师”,顺便劳军。

    百姓们为了迎接得胜归来的大军,直直迎出几十里外,独孤诺等人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场景?就算见识过的,也从未当过这种事的主人公,一个个挺胸抬头,绷着自己的脸皮,努力做出“英俊强壮”的姿态来。

    还真有不少女人看到这些年轻英俊的儿郎们挺着腰板而通红了面庞,露出一副呼吸不过来的样子,更是激起了他们的虚荣心,将腰挺得更直一点,将肩背板的更宽阔一点。

    简直让贺穆兰笑的差点栽下马去。

    这一群二缺,难得也有这样的时候!

    “花将军你赶紧别笑了,笑的人身上鸡皮疙瘩直起!”宇文家的郎君和独孤诺这段时间都跟在贺穆兰鞍前马后,俨然一副脑残粉的样子。

    “虽然你没我们英俊洒脱,但不笑的时候也还算英武,这么一笑,实在是大煞风景……啊,天气真好……”

    宇文郎见陈节有拔槊的架势,赶紧转移话题。

    独孤诺还是一贯的口无遮拦,竟接着宇文郎的话继续往下说了下去:“是啊是啊,花将军从北凉回来以后,脸晒的越发黑了,可那牙依旧还是白灿灿的,一笑起来,黑脸白牙,看着真让人难受,您还是别笑了!”

    “咳咳!”

    “咳咳咳!噗!咳咳……”

    贺穆兰一张笑脸顿时僵在脸上。

    “而且啊,你看我们都穿着明晃晃的铠甲、提着武器,威武不凡,将军你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皮甲,还吊着胳膊,看起来就像是残兵败将一样,这样其实不好。我就说你该走到最前面,那样还会有女郎因为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虎威将军而上来自荐枕席,现在这样,我们这些兄弟只好替你分享了美人恩,恩,我也不行,九娘还在家等着我呢,我是不是该和家将换身衣服……”

    独孤诺突然就思维发散到奇怪的地方去了。

    就在独孤诺取笑贺穆兰因为肩膀上的伤无法穿戴更威武的全甲时,突然有许多鲜花丝帕如同下雨一般朝着贺穆兰的方向被投掷了过来,一群浑身带着熏香的女郎们娇笑着涌上前来,拦住了贺穆兰等人的战马。

    这在魏国十分常见,不光鲜卑人,很多汉人女郎也十分豪爽,见到喜欢的儿郎也会调笑一番,贺穆兰身边除了独孤诺和几个已经定亲的,其余全是家中幼子,兄长们没成婚前注定没有对象的,一见到这群青春明媚的女郎们笑着过来,一个个心跳加速,眼神发直。

    为首的女郎凑到贺穆兰的马下,仰着修长白皙的脖子,对着贺穆兰递出一块丝帕:“将军满头大汗呢,擦擦汗吧?”

    贺穆兰莫名的接过丝帕,继续看着马下的少女。

    那女孩看贺穆兰接过了她的“礼物”,笑的更加明艳了:“花将军,外面那些传闻我们都是不信的,但如果你真的喜欢上了哪位公主,请一定要大大方方给对方幸福,不要继续挂着我们的念想……”

    她行了个半礼。

    “我们都是良家子,官媒那里都到了待嫁之年,如果将军真要娶妻,一定不要忘了我呢!”

    说罢,跺了跺脚,似乎羞愧自己说出这么大胆的话,掩着面就跑了。

    没一会儿,又有女人上来告白,大多是向贺穆兰告白“我不信你是个始乱终弃的登徒子”、“我相信你不是个攀龙附凤的伪君子”之类的话,并且委婉的告知她们都待字闺中,就等着人上门提亲。

    看得出许多少女平日里没办法进入内城或昌平坊的虎威将军府这样的地方,是得到消息特地在这里等着见到花木兰的,许多少女还细心打扮过,露出明媚多情的脸庞,无论是哪一个,配贺穆兰这张黑漆漆的脸都算委屈了。

    这样的结果直看得一干纨绔子弟们眼睛脱窗,贺穆兰除了有些哭笑不得外,也乐于看到之前信誓旦旦说着玩笑话的儿郎们露出吃瘪的表情。

    在一干纨绔子弟微微塌下来的身姿中,贺穆兰大笑着捏了捏丝帕,笑着说道:“兄弟们只好替我分享了美人恩?嗯?”

    顿时有腰不挺了,背也不直了。

    “刚刚怎么没人上来帮我承担一二?哈哈哈哈……”

    贺穆兰坏笑着调侃。

    “咳咳咳,将军,切莫得意忘形!”

    那罗浑撇了撇嘴,赶紧提醒贺穆兰不要入戏太深。

    “不过好奇怪,这些女郎为什么要特地来币心,口口声声相信你不是始乱终弃的人?”

    独孤诺好奇地看着贺穆兰。

    “您以前始乱终弃过什么人吗?”

    贺穆兰愕然地睁大了眼。

    “始乱终弃?”

    “要不然就是您攀龙附凤过?”

    “独孤二傻!”

    “独孤傻缺!能不能少讲几句话!”

    “无妨,我自己也不明白呢,我都二十有四了,尚未婚配,连个意中人都没有,哪来的始乱终弃……”

    她摇摇头。

    “那赫连公主和你……”

    “独孤二傻!”

    贺穆兰并未生气,无奈地笑着,心中倒是有些不安。

    她这里倒不怕什么名声不好,从三十岁的花木兰那走一遭,早就练就了金刚心了,倒是赫连明珠,好好一个姑娘被蹉跎了这么多年,临要入宫了,还阴差阳错给她背了这么个坏名声,也实在是抱歉。

    下次见她,要好好道歉才是啊。

    贺穆兰得胜回朝,待进了外城,早有朝中派来的文武官员前来迎接,待入得城去,自然有功曹负责清点战绩、战功,再登记入册,安排修整等等,等明日上朝,再论功行赏,颁赐有功。

    贺穆兰对这个步骤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了,就在她发现功曹已经不下十次偷偷看她以后,贺穆兰心中也生出了狐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好在很快,袁放就匆匆迎了出来,找到贺穆兰一把抓住,拉到了旁边。

    “花将军,沮渠牧犍派人四处传扬,说你和兴平公主私相授受,有了私情。又说你两人为了私奔,故意假造灾祸,想要趁机逃走,无奈风暴过大,算盘落空,两人最终在沙漠中分散,不得不回归故国。现在越传越厉害,似乎有人故意推波助澜……”

    “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扯到我和兴平公主头上了?”

    贺穆兰皱着眉难掩荒谬之感。

    “如果光这样也就算了,沮渠牧犍也是疯了,竟然对外宣称救起兴平公主后两个月发现对方有孕,兴平公主说是你的孩子,所以不能继续和亲……”

    袁放搓了把脸。

    “这也是我听过最荒诞无稽的事情了!女人和女……哎,就知道郑宗那厮猜的一点都没错!现在就怕沮渠牧犍干脆杀了兴平公主,死无对证,你这恶名就要背一辈子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贺穆兰忍住心中的烦躁,安抚着袁放已经快要暴走的神经。

    “你先安抚我家父母才是!”

    “不必说了,哎,这几天,居然还有人往将军府里丢石块、烂泥,花娘子已经加派了人手日夜值守,令尊每天长吁短叹,恐怕已经听到了什么。”

    花娘子就是贺夫人对外的称呼,想到这几天,袁放头也痛。

    “我……”

    “陛下有旨,花将军即刻进宫!”

    贺穆兰话说了一半,却见到宫中匆匆来人,只能领旨入宫,临走前反复嘱咐袁放,就算抓到闹事的人,也不要起什么冲突。

    能进内城的都不是什么普通人家,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而她,当下辞别一干家人来迎接的京中儿郎,吊着胳膊就跟着宫中来使入了宫去。

    贺穆兰进了拓跋焘的书房时,拓跋焘正在命令游雅撰写文书,贺穆兰没有擅自进去,而是站在门前等候宣召。

    “如今你大罪已成,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三条路走……”

    拓跋焘表情沉郁,几乎是冷笑着吐出这些语句:“你如果亲自率领群臣,远远地出来伏在地上迎接,然后在我马首跪拜请罪,这是上策;”

    “我军兵临城下,你双手反绑携带空棺出城迎接,这是中策;”

    “你要是困守孤城,不及时醒悟,就要身死族灭,我会让你受到天下最酷烈的惩罚。”

    “权衡利害吧,为自己寻一条生路!”

    这是在对沮渠牧犍下最后通牒?

    要全面对北凉开展了?

    贺穆兰表情有所震动的抬起了头来。

    是因为沮渠牧犍在诸国之中大大羞辱了拓跋焘和她的名声吗?

    哪怕收到北燕皇子求救的信函,大举出征之前,拓跋焘也没有亲自发这样的告书,去威胁一位国君。

    虽说这么开撕有些不太妥当,但不可否认的是……

    还真挺解气。

    拓跋焘命令游雅拟完诏书,对着文书用印之后,赵常侍才敢上前告诉拓跋焘贺穆兰来了,拓跋焘一抬头,发现“绯闻男主角”就站在门口,立刻笑着招了招手,命令赵常侍送游雅出去。

    贺穆兰进了殿,先对着拓跋焘行了礼,而后开口说明兴平公主的事情:“陛下,我与兴平公主……”

    “解释什么?我还能认为你把兴平公主给办了?”拓跋焘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又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猛然抬头,看了贺穆兰几眼,狐疑地说道:“我说你,不会其实是个……”

    他压低了声音。

    “……男人……”

    “然后故意骗我的吧?话说回来,你一说我就信了,我还没验明正身过呢!”拓跋焘掰着腕子朝着贺穆兰走了过来。

    “来来来,趁你残了,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

    贺穆兰大惊失色,立刻举起没废的那只膀子,大叫了起来。

    “陛下切莫开玩笑!素和君查到的事情,怎么会有假!陛下别过来!”

    拓跋焘手伸了一半,已经快要拉到贺穆兰的裤带了,见到贺穆兰难得露出这样惊慌的神色,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居然把你骗过去了!哈哈哈哈!你还真信我验明正身这样的鬼话!哈哈哈哈!就算你真是……我还能在大殿之上摸你的鸟不成!”

    “陛下!”

    贺穆兰一口气噎着差点吐不出来,要不是还急着这破时代冒犯御体是死罪,她真想上前直接把拓跋焘裤子扒了也认证下“真身”。

    哪有这么玩的!

    人吓人吓死人好吗!

    贺穆兰在殿中大喊“不要”,拓跋焘又哈哈大笑,刚送走游雅回来的赵常侍在门口抬了几次手,愣是不敢开门进去回禀游雅已经送走了的事情。

    门口两个宿卫郎也是脸色古怪,拼命地对赵常侍打着手势不要进去,后者无力地抬眼看了看天,背手而立,在门口枯等。

    “吓你一下,这几天的郁气才算是一挥而空。沮渠牧犍这一招也真是下作,连窦太后都召我去问了一次,劝我不要因为这样的流言和你君臣生隙,可见传的多快。”

    拓跋焘乏力地抹了一把脸。

    “那兴平公主我都没见过,想来能传出这样的传闻,也不是什么安守本分的人,还好我没娶回来,负责后院又要着火。”

    ‘以这个时代来看,确实是惊世骇俗。’

    贺穆兰心中叹了口气。

    ‘但难保你这样的人,说不定就喜欢惊世骇俗的。’

    拓跋焘见贺穆兰也是一张苦瓜脸,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他们两人都是受害者,他还好,贺穆兰毕竟根基不稳,就怕有心之人借机生事,让这样的传闻出去。

    要是一个不小心,青史留名之上都是污点,是个人都不能忍,总是要反击的,一反击二反击,看起来就像是做贼心虚了。

    背后推波助澜之人也是用心良苦。

    “这件事你先不要回应,罗侯正在追查此事,已经有了点眉目,恐怕和你出使北凉时结怨有关。我今日召你来,不是为了这件事……”

    拓跋焘突然神色一整,整个殿中气氛也是一变。

    “寇道长愿意以一千斤黄铜为代价,与昙无谶大师交换,换取佛门相助,为你转移阳气。道门黄铜储备不多,剩下不足的,我来替他补全。”

    拓跋焘见着贺穆兰蹙成一团的眉头,开口解释。

    “你的顾虑寇道长已经和我说过,所以我准备让晃儿接受你一部分的阳气。你身上阳气过盛,他年纪尚小,恐怕要分三四次才能将你一半的阳气完全转移。你大限将至,修法坛、建天宫都已经来不及了,但佛门的曼陀罗阵可以起到一样的作用,而且只需要八十一个僧人结阵就可以。”

    贺穆兰的眉头松开了一点。

    “道门对佛门妥协,又愿意提供黄铜让对方铸造佛像,是允许佛门在中原传教的示好,所以昙无谶大师已经答应,愿意鼎力配合。你最近安心蓄养阳气,等昙无谶大师安排的涅槃宗门人一到了平城,就准备续命吧!”

    拓跋焘对着贺穆兰和煦一笑。

    “道长真是厚德之人,花木兰,你要好好谢谢他。”

    然而贺穆兰却并没有表现出欢喜或者如释重负的神色,反倒像是陷入了深思之中。

    “怎么,难道你竟不想活了?”

    拓跋焘收起了笑容。

    “陛下,虽然您只是只言片语,但我知道选择这样做,您和寇道长要做出多少退让。佛门的人原本就想扩大影响,一旦佛门进入中原,势必会有许多青壮出家而躲避兵役、徭役,佛门大兴,兴建土木、修塑佛像,只会损耗民间之财。而且佛门一直念念不忘寻找‘天王’……”

    “你想的太多了。”

    拓跋焘大手一挥。

    “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我补上黄铜,也只当是为了吾儿买一份力气。他从小做事过于细腻,身体又不适合学武,得了你的好处,只会对魏国有益,哪怕真暴烈一点,也比现在婆婆妈妈要好。”

    “至于佛门……”

    拓跋焘看着贺穆兰,狡诈一笑。

    “这些神仙打架的事情,就交给神仙们去自己烦恼。等你性命无虞了,我就封寇谦之为国师,封道门为国教,将僧录司交给道门掌管,以平衡两方的势力。有崔太常相助,佛门必不会太过放肆。”

    “至于你说的‘大兴土木、修塑佛像’,那些大户愿意供养佛门,就养着,那些钱不养佛门,他们也不会给我,若佛门发展的太快,我一纸诏书下去,先命人拆了佛像重融,再充没了寺庙的财产,就当是劫富济贫了。”

    贫者,当然是最穷的拓跋焘和魏国的国库。

    ‘这是要先养鸡,后取卵的架势?’

    贺穆兰瞪大了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话说,这样的拓跋焘,他们还觉得一门心思觉得他是“天王入世”,真的不是那些高僧美丽的误会吗?

    实在是太……

    太贱了!

    贺穆兰默默的为一心想要来魏国传教的佛门鸡们,鞠一把同情泪。

第465章 吃饭别看

    拓跋焘决定了要做什么事时,通常事情都会大刀阔斧的进行。

    而当太子拓跋晃被告知要接受贺穆兰的阳气之后,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发傻的情结之中,经常走着走着就开始傻笑。

    拓跋焘怕五岁的小娃娃见到这样的事情会吓傻,所以单独将他召到了自己的宫中,父子两个秉烛夜谈了一回。

    两人睡在一张塌上,拓跋焘手足无措地一边哄着五岁的小娃娃睡觉,一边像是讲睡前故事一般和拓跋晃解释着佛门、道门以及花木兰的困境。

    拓跋晃听着听着就哭了,不是为了花木兰的痛苦,以及佛道两门的争斗和合作,而是为了此刻的温情。

    没有人了解拓跋晃的痛苦,正如那位寇道长所说,他不过是一个时空中夹带的“私货”罢了,他来的那个时代,花木兰刚刚成名因为大意被敌方一员猛将斩于马下,暴露了女人的身份,从此魏国受到了柔然无尽的羞辱。

    待到了这个世界,花木兰还好生生活着,而且在自己父亲的庇护下安心的做着“魏国第一打手”的职责,已经足以让他吃惊。

    这一世的他,从哇哇落地之前,神魂莫名的经历了好几个差不多的世界,有的世界里,他因为忧惧而死,有的世界里,他被父亲亲自赐死,还有的世界,他更是死在战场之上,没有哪一世活到了最后。

    他觉得自己命里大概是注定了要早夭的,所以才像某些短寿的小动物一定要提早留下后代一般,从成人开始,就开始“孜孜不倦”的繁育后代。这根本不需要谁教导,他自己自然而然的似乎就有一种使命感,就像是弥补拓跋焘二十岁上才有第一个儿子一般,他短短的一生之中,曾经留下了无数个血脉。

    这些血脉将他的人生延续了下去,继承了他的遗志,让魏国继续前进。

    但潜意识里,他却认为自己这种“小动物延续种族”一般的行为是一种非常不祥的事情,所以哪怕他知道月牙儿有多么的温柔可爱、多么的天真善良,这一世都像是躲避瘟疫一般躲开她的视线。

    他怕。

    他怕只要他又选择了那条道路,最终那个早夭的未来就会在不远处等着他。

    重来一次,他努力讨好每一个人,他趁着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尽力的取悦她,记住她,爱戴她,他以为这一世他的母亲肯定会死,却没想到她却活着,只是被送往了宫外。

    这让他不止一次的遐想,也许他来的那一世,母亲也没有死去,而是被父亲以这种方式送去了哪里,得以安享晚年。

    这一世,父亲设局离开,自己监国,很多人都认为他的每一个惊人之举都来自于崔浩或者太后的教导,却不知道他为了每一句话、每一个有力的动作、每一个语气停顿的音节,在没人的角落里练习了多少回。

    他在心中无数次的推演、在脑海中构思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他甚至借用了父亲留下的“打手”,只为了称得上“监国”的位置。

    然而,有些事情,是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的。

    比如不适合学武的体质。

    比如过于细腻而瞻前顾后的性子。

    一位拓跋鲜卑的帝王,若做不到身冒矢石,躬亲前敌,先天就失去了许多人的支持。可武艺这东西,他前世就试过无数次,无论他怎么努力,就是达不到“高强”的地步。

    他博闻强记,过目不忘,他悟性惊人,从小就能领会大人们话语里的“潜台词”,但这些完全不能弥补鲜卑人骨血里对继承人所抱有的期待。

    他们期待的首领,应当是像他的父亲那样,英勇善战、高瞻远瞩、在绝境之中能激发斗志,在颓境之中能力挽狂澜。

    他总是做不到,所以最后才会让父亲越来越失望,越来越焦躁。

    如今,正有一个改变他命运的契机摆在了他的面前。只要他能够忍受住那些偶尔涌上心头的暴躁和愤怒,就能得到当世最强大的武将分出来的一部分神力。

    他的父亲,用一种最夸张、最让人无法置信的法子,给他送来了一份最珍贵的礼物。

    这份礼物是他最期盼的,也是最欣喜若狂的东西:

    ——力量。

    所以当拓跋焘闭着眼絮絮叨叨说着“我就怕你身体不好,受不住那份阳气”、“别人说如果太早人事会长不高,我真担心你变成个矮子”、“花木兰的阳气太盛,你受不住,怕是要很多次才能接受一部分”等等等等时,拓跋晃却默默的流着眼泪,满足地用脸磨蹭了几下父亲的枕头,静静的睡着了。

    在他的梦里,那个没有勇气面对失望的眼神,最终选择一杯毒酒送走自己的胆小鬼,变成了像是花木兰与拓跋焘一样强大的首领,带领着自己的队伍无往不胜,无数次品尝着胜利的果实。

    待到梦醒,他就要成为自己最想成为的那种男人。

    像是花木兰、他的父亲、以及皇叔库莫提那样的男人。

    等等……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

    ***

    在知道拓跋焘准备将阳气传给才五岁的小太子,而且可能未来几年内每年都要分出去一部分,直到她的身体完全能够承受这种日渐增长的阳气后,贺穆兰才真正确定自己的性命保住了。

    在拓跋晃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君王之前,拓跋焘还有很多年可以手把手教会这个儿子如何控制怒气、如何忍耐、如何正确的使用自己的武力。

    贺穆兰相信以拓跋焘的能力,绝对能够言传身教好自己的儿子,而拓跋晃细腻而冷静自持的性格,也比跳脱的拓跋焘更适合接受自己的这份“馈赠”。

    心头放下一块大石的贺穆兰接下来的日子过的极好,哪怕外面的流言蜚语都快要掀了屋子,她也依然能吃能睡,耐心养伤,连每天清早必定“练武”的惯例都不继续了,就为了将身体蓄养到最完美的状态。

    陈节、那罗浑和袁放,在知道了寇谦之和昙无谶两位大师已经给贺穆兰找到了续命的办法之后,都高兴的私下去酒楼庆祝了一番。

    如果贺穆兰真的死于壮年,恐怕会成为他们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陈节甚至异想天开的想去给寇道长送礼感谢,被哭笑不得的袁放给制止了。到了寇道长那个地位,俗物已经不能打动他了,反过来说,若不是能够对道门有益,他也不会无缘无故去帮助一位私交并不算熟悉的将军。

    换句话说,贺穆兰会被这么多人关心帮助着,是因为她有这个价值。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贺穆兰为了迎接自己的“大日子”,天天闭门不出好好养伤,又谢绝了多方的拜访,在许多人看来就是“心虚”或者“伤痛难抑”的表示。

    这让原本就传的香艳的绯闻更加越演越烈,现在就连街头巷尾的百姓闲谈之时,都忍不住说几句“和亲公主爱上送嫁将军”的艳事。

    无论古今,这种八卦总是比政治新闻还要传的更快,渐渐的,连一大堆并不知道花木兰是何许人也的乡野村夫们,也都明白他们魏国有一位厉害的虎威将军,有万夫莫当之勇,迷得和亲的公主连后宫的夫人都不做了,也要冒死跟他缠绵,让皇帝戴了绿帽子。

    原本花木兰“虎背熊腰、身高八尺、□□能跑马,胸口碎大石”的传言形象,也变成了“貌比潘安、才高八斗、能文能武”云云更符合深闺小姑娘想象的形象,画风转变的袁放每次出门一趟,回来下巴都要半天才能合上,有时候更是一整天都魂游太空。

    连经常出去“闲逛”的花父花母,有一次都被吓得互相搀扶着回来,一回到将军府就大呼小叫“这是要命哇”云云。

    这个年简直是从各种担惊受怕、各种群魔乱舞一般的流言中度过的,花父花母有些承受不住,数次提出要回花家堡去,然而宗室的势力还没有彻底铲除干净,贺穆兰也不敢冒险,苦苦挽留。

    随着流言越传越离谱,贺穆兰之前的那些风流艳事也被各种拔扒了出来,加上各种戏说,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袁放大致归类了一下回来当成笑话说给虎威将军府的人听,一共有这么几种:

    版本一,花将军情陷军营,痴恋男装俏佳人。

    这个版本是让男人们最喜欢的yy版本,也大多是抠脚汉子在传。

    大致内容是说花木兰从军之时,发现同火之中有一个同袍每天刻意把自己抹得满脸黑灰,操练之时也总是跟不上同火的进度,这让身为火长的花木兰心中大急,无奈之下只好日日夜夜为这位娘娘腔的同火开小灶,于是乎发现这位同火其实是个貌美的女子,迫于各种无奈只能女扮男装从军,终是被花木兰发现了身份。

    这个“迫于无奈”也延伸出无数个理由,有长得太美在家乡被恶霸看上不得不冒充兄弟身份投军躲避的;有家中父亲有病替父从军的;有家人被柔然人杀了想要从军亲自报仇的……

    反正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被花木兰□□的渐渐强大起来的“女同火”,最终还是自荐枕席,翻云覆雨,让花木兰在军营之中度过了无数个花前月下、羡煞神仙的日子,充分满足这个时代大多数一打仗就要上战场的男人们的幻想。

    可以预见,等这个传闻传遍祖国大江南北之后,像是贺穆兰这样的女人想要再混入军营从军简直就难如登天,长得像狄叶飞这样或是女性化一些的男人,也恐怕要被一干想要“艳遇”的同袍们骚扰到崩溃。

    这个版本的传闻听得贺穆兰是汗颜无比,那罗浑则暴跳如雷。

    只要对黑山的右营稍微熟悉一点,都听得出这个“男装俏佳人”说的是狄叶飞,可狄叶飞在同火之中武艺算是上上,也绝没有什么“恶霸”、“父兄”之类的理由,他本来就是高车军户,杂胡从军不是一家一户,是一族的男丁都要入营,哪里有这么多的花头?

    什么花前月下、翻云覆雨、野地狂欢等等,更是听得陈节等一干童子鸡脸色通红,只是再多的绮丽心思,待一看到贺穆兰那张一本正经的平庸脸庞,那听到香艳部分连眉毛都没有挑一挑的无趣,全都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歇了火。

    唯有贺穆兰忍不住在心中憋笑。

    后世什么古怪的黄段子没有听过?这种女扮男装的戏码和许多脑洞大开的奇文比起来,还差的远呢!

    版本二,亡国公主心系灭国将军,一纸诏书从此咫尺天涯。

    这版本是深受鲜卑女、以及未出嫁的女郎们喜欢的版本,堪称闺中落泪之经典,也不知让多少酸儒对月嗟叹。

    因为这个版本过酸,也只能以过酸的方式描述,大致是这样的:

    花木兰和赫连公主相识于灭夏之战中,国破家亡之际,赫连公主对保护了她清白的虎威将军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最终,她为他守心,弃君王之情;他为她守身,枉贵女之意。奈何,忠爱不能两全,世俗不能相忍,宫内宫外,两地分隔,注定孤独终老、貌合神离,谱一曲虐恋情深。(注)

    听完这个故事,贺穆兰百分百肯定传播的源头一定来自于一个女人,只有女人才能把好好的破国灭家之痛编织的如此玛丽苏到蛋疼。传闻里的花木兰简直就是套着“柔情好男人”面板的白面将军,拓跋焘则妥妥走的是“我是霸道总裁你必须爱我”的标签,甚至连之前拓跋焘那次选妃都成了想要抢掠赫连公主入宫的原因。

    该传闻的才女逻辑清晰、情感丰富,将赫连公主如何拼死拒不入宫,又为何为了救花木兰忍痛入宫,从此有情人天各一方的故事圆的有理有据,连虎威将军府为何就离宫墙一墙之隔都被yy成了想要离赫连公主更近一点……

    要不是袁放他们都知道贺穆兰是女人,恐怕听完这个版本全部都要为可怜的自家将军鞠一把同情泪,恨不得入宫向拓跋焘求情不要横刀夺爱了。

    可是一旦知道了贺穆兰的性别之后……

    特么她哪里是守身啊!她要献身才可怕好吗?贵女们会吓死的吧?

    还有这将军府,难道是她能自己挑的吗?古今中外的首都房地产市场都很火爆好不好?她一**/丝出身的穷二代,不靠上司提拔能用得起天子脚下的私人宅邸?他们当这么大的房子是大白菜,随她挑选?

    为了这房子,她连人家老婆孩子老干妈都包圆了要罩着了!

    第三个版本,是最让贺穆兰咆哮的版本,没有之一。

    光听到袁放说出的内容概述都很惊悚。

    俏寡妇情孽纠缠,为夺爱穷小子发愤图强。

    这版本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贺穆兰严重怀疑以前陈节和蛮古向虎贲军吹嘘什么黑山城客店老板娘云云的时候泄露出去了,以至于一到出现各种奇怪传闻的时候,这个传闻也尘嚣直上。

    据说这是各家主妇、女主人、老太太最喜欢的版本,这些已婚妇人听到什么俏寡妇云云简直都要眼睛里冒光,也不知道到底是想着老公早死呢,还是想要个和俏寡妇一样的男情人。

    这传闻里的老板娘为讨好暗中痴迷的将军,日日就在门前守候,一到花木兰休沐来黑山城“度假”,就亲自出来好酒好菜的招待他,又为他擦背沐浴、鸳鸯戏水,放松他日日在战场杀戮而紧绷的神经。

    无奈俏寡妇早被权贵看上,刚刚当上小小副将的花木兰不敌对方的权势,只能眼睁睁看着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强娶了他的红颜知己,为了报复,为了日后夺回自己的爱人,花木兰不惧刀枪箭雨,终是杀出一片功名。

    然而在回首已是百年身,已经嫁入豪门为贵妇的俏寡妇却已经有了那权贵的孩子,不愿意抛下孩子和花木兰为爱奔走天涯,只空余下当年的海誓山盟、情深意浓,化为一声叹息。

    贺穆兰会愤怒不已,是因为黑山城的那位老板娘虽然性格豪放,但当时她并未婚配,有选择伴侣的权利,虽然莫名其妙错付了芳心,可绝没有做出什么“鸳鸯戏水、宽衣解带”之类的举动。

    而且这件事过去之后,贺穆兰已经狠狠抽了陈节一顿,就是因为这件事牵扯到很多人的未来和名声,绝不能因为脑子里的一些脑补就随意想象事情的发展。

    她当时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这个人言可畏的时代,如果这位老板娘真的入传闻一般另嫁了他人,夫妻感情和睦还好,最多当做一段笑话笑笑,如果感情正好不好,很可能就断送了别人的幸福。

    所以当贺穆兰对陈节怒目而视,大有再抽一顿的时候,陈节立刻就跳了起来:“我没说我没说!后来我出了那么大的丑,怎么还会提这件事!是蛮古!蛮古想要笑话我,所以传出去的!”

    “哪件事?”

    袁放好奇。

    “不要问我……嗷……”

    陈节掩面狂奔。

    除了这几个外,诸如“花将军是个断袖”、“花木兰不能人道”等等传闻也有不少人议论,甚至贺穆兰当年在库莫提帐下当过亲兵,最后被放出帐中当了将军的事情也被人拿来说道。

    两个男人,在鲜卑人十三四岁就成亲的大环境下,到了这么大年纪都没有成亲,不但没有成亲,连个妾室、通房、孩子都没有。

    贺穆兰还好,他毕竟出身不高,如果眼光高,不愿意随便娶一个也正常,但库莫提这样的身份地位长相本事,哪怕和他另一位娶了赫连宗室的堂兄拓跋素一般娶个公主都够了,何必要守身如玉?

    这一细想,简直不能多想,迫于颍川王的声威和势力,倒没有多少人在公开场合谈论,可是这么多年来钻石王老虎没有成亲,本来就是让人在意的话题,私下聚会之中,不由得又被人拿出来说上一说。

    在这种流言蜚语满天飞的情况下,拓跋焘头上那顶绿帽子,又一次被在加工成所有版本之中最香艳、最苦情、流传最广的一种,据说这段时间宫中的朝臣和宫人都是缩着脑袋走路,一不留神就会被拓跋焘骂个狗血淋头。

    这位陛下,可是最喜欢微服溜达的,听到了什么,也不奇怪。

    于是乎,在各种“伤病”、“愤怒”的内外压迫之下,传闻中的主角花木兰华丽丽地激愤病倒了。

    这一次病的尤为来势汹汹,贺穆兰烧了两天两夜,根本就没有睁开过眼,到后来整个人都在抽搐,惊得那罗浑连夜敲了隔壁卢家的大门,借了卢家的路子请来了在宫中的寇谦之。

    得出来的结论实在是不好——这大概是贺穆兰最后一次发作了,下次发作之时,必死无疑。

    卢家有下人茶余饭后把那罗浑求助的事情说了出去,花木兰被流言击倒病的不省人事的消息也不胫而走,让人越发觉得“人言可畏”,京中的权贵子弟和豪门贵女,甚至是各府的夫人、老太君都纷纷送上药材、登门拜访,可见这流言也不全是坏的一面。

    至少论知名度,花木兰已经刷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三天后清醒的贺穆兰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连随便动动身体都能听到骨头发出来的“嘎啦嘎啦”声,就像是有什么豆子要突然爆开一般。

    在这种情况下,贺穆兰是一刻也等不得了,谁知道下一次发作是什么时候?借着外面的流言蜚语,拓跋焘干脆下了一纸诏书到了花家,让“病入膏肓”的贺穆兰去南山别宫养病,为了表示对花木兰的重视,甚至派了昙无谶大师、寇天师去诊病,又派了小太子去侍疾。

    至于苦逼的拓跋焘,则继续留在京城,听着因为他一纸诏书,而莫名传出来的“君臣执手泪滂沱”之类的奇怪传闻。

    等等,为什么别的传闻都是泪眼迷离,到了他这里就是泪滂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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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介绍:
出门见火伴,火伴皆惊惶。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变态狂。 从二十八岁女法医穿成卸甲归田后的花木兰,贺穆兰表示压力很大。 和故事里的结局完全不同,没有鲜花和掌声。这个卸甲归田,年已三十的花木兰,已经是乡野传闻中的一个怪物。 她是鲜卑和汉人混血,身材高挑,样貌并不美,她杀过人,握过刀,气质冷冽,力大无比,又有和男人们同吃同睡十二年的名声,早已做好孤独终生的准备。 拒绝柔然使者和亲请求的一句“我癸水从未来过”,更成了她身为女人败笔的原罪。 被乡人坑的一脸血的贺穆兰,坚决表示: 若是能再来一次,她一定隐瞒身份,接受官职,升职加薪,登上人生巅峰。 反正不受这洋罪! 穆兰:唧唧……唧唧……唧唧……(断了!) 众人:…… 先谢过兰陵孙氏的给力封面。本文在存稿中,入放心跳坑。木兰无长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木兰无长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