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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祈祷君     木兰无长兄txt下载     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6章 意外之财

    花木兰和若干人一样,都是伙伴中不受欢迎的那种,所以有时候会被点上一些人人避之不及的任务。

    等我十分钟。

    所谓的“巡查”的差事,其实就是不同的小队分散开来四处查找柔然人的踪影,这个任务每天都有营中的人在做,几乎是交替进行。

    很多时候,这种巡查只是一种例行的惯例。一群人说说笑笑的出去,晃上个一圈回来。就算看到柔然人,也不会冲上去硬碰硬,只会记住方向,然后回去求援。

    原本若干人的队伍也是做这个任务的,但如今他的队伍全军覆没,自然也不会有人再派他一个人单独出营,可是他要跟着其他队伍一起出列,也不会有人说些什么。

    毕竟他的经历实在太惨烈了,他急着想要找出那群人的行踪也是正常。

    花木兰和同火的人关系不好,就算自己单独行动也不会有人管她。恐怕她的火长甚至恨不得她死在外面,这样还能补一个听话的伙伴。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带若干人一起出来,明明她什么东西都没收他的,而且还把他赶了回去。

    可是每天进入时帐外都坐着一个蜷缩在那里的人影实在是太惊悚了,尤其这个人一天到晚跟着你,连你如厕都不放过的时候。

    花木兰恰恰是个不能让人看到如厕的人……

    好吧,来都来了,再考虑这些都是无济于事。

    反正只是在敕勒川四处跑跑而已。

    敕勒川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这座黑山下最有名的草原,被称作北方的明珠。黑山大营里的牛羊等肉食都来自这个草原放牧所得,敕勒川也住着不少从柔然叛逃投奔北魏的胡人、以及迁徙在这里专门负责提供黑山大营衣食住行的牧民,可以说,敕勒川就是黑山大营的“后勤部”,虽然不能提供作战的力量,但牧民的地位也并不比黑山的将士有多低。

    黑山便是阴山,因大魏经常与北面柔然等少数民族征战,烽烟不绝,阴山便被许多鲜卑人叫成了“黑山”,可对于北方诸胡来说,阴山却是他们经常的叫法。

    所谓“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说的便是敕勒川的美景。

    可如今花木兰一点都不觉得这景色美。

    “我们已经在这里绕了好几个圈子了……”花木兰有些怀疑的看着正在前方引路的若干人。“你……是不是……”

    “迷路了?”

    若干人从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根,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这里一点参照物都没有,我确实没找到路。”

    “敕勒川上,哪里有路……”花木兰呵呵呵呵的笑了起来,“算了,我带路吧,至少我能保证我们不走重复的路。”

    若干人乖乖的停下马,与四个家奴一起跟在了花木兰的身后,开始往敕勒川的腹地而去。

    “为什么你能认得路?我以前都没发现一旦进入敕勒川,会这么让人眼晕。前后四周都是一模一样的,就连草都长的大小高低一致,太阳还在正中,连方向都无法辨认……”

    若干人生怕花木兰瞧不起自己路痴,想尽办法解释自己路痴的缘由。

    “听风,看草叶摇动的位置……”花木兰想了想,觉得这说法有些过于玄妙了。“对于我们鲜卑人来说,在草原上辨别方向就如同鱼儿在水里找食物那么的容易。你既然是若干家的人,应该也生活在草原上,怎么连路都不会走呢?”

    “我小时候自己看书的时候多些。虽然也放过羊,可走的都不远。我家附近的草场有专人巡视,根本不会迷路。到了黑山,处处都跟着火长他们行动……”

    若干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几近不可闻。

    “原来他们一直都在帮我吗?可笑我还觉得自己带着四个家奴,是我一直在保护帮助着他们……”

    “没战事也没操练的时候,多骑着马在草原里走走吧。等你和草原接触的多了,就会发现草原的秘密。那些风,那些草叶的歌唱,那些鸟儿的盘旋,它们都能告诉你方向在哪儿。”

    花木兰说着说着,突然停下了马儿的脚步。

    “前面好像有新鲜的马粪。”

    若干人听完了花木兰的话,立刻跳下马来,去前方查探。

    马和许多的动物不太一样,马经常是边跑边拉的,所以如果是大队骑兵出战,就很难掩饰他们的行踪,总不能在马屁股后面兜个袋子,一路就接这些东西吧?

    若干人用靴尖踢了踢几堆马粪,忍住嫌恶查看了一下,兴奋地站起身来:

    “是蠕蠕人的马,我们的马都一直有喂豆料,但蠕蠕人的马还是以草料为主。这些马粪有的有豆料有的没有,一定是蠕蠕人抢了我们的战马,让它们和自己的战马混在一起走的。马吃豆子不会很快消化,再过几天,这些豆料就一点也看不见了。”

    “方向既然对,我们就回去吧。”花木兰闻言也露出了放松的神情,“既然找到了方向,做个记号,回营让斥侯们过来沿路查看。我们只是普通的兵卒,这种查探敌情的活儿,应该让专门做这些事的人来。”

    “马粪既然在这里,一路按着马儿的方向追就是了!一来一回,时间一下子就浪费掉了。”

    若干人恨声道:“他们来找牧民的麻烦,那一定就是化整为零的,牧民分散各方居住,若他们一群人一起行动,抢不到多少东西。既然是这样,就没有必要浪费时间,找到敕勒川里的牧民,和他们说清情况,大家一起杀了那伙儿蠕蠕人就是。”

    “你说什么?”花木兰惊得险些握不住马缰。“你说找牧民干什么?和蠕蠕人作战是我们的任务,不是牧民的!你岂能让牧民自己去对抗蠕蠕人?”

    这小子是疯了吗?哪个牧民会跟着他这么胡来?

    “花木兰,我问你,你祖上是军户吗?”

    “不,我祖上是贺赖家族的家奴。”

    “家奴是什么?”

    “闲时牧民,战时跟随主人征战……”

    “这不就对了!”若干人的脸上露出不以为然地表情,“我大魏人人可上马,成年便会控弦。草原上生活的牧民,有哪个不会骑射之术的?这群蠕蠕四处劫掠,与其等到黑山大营里的人来替他们报仇,不如让他们自己先警醒起来,保护自己的牛羊牲畜。”

    敕勒川的牧民除了一部分世代居住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迁徙而来,有些人的身份就是当年战败的各国胡人之后,也有杂胡和军户、甚至还有部落主的部民。这些人战斗力不弱,只是散落而居,根本就不可能聚集在一起。

    敕勒川何其大,如果人都聚集在一起,那一块的草场很快就被啃秃了。

    “你真是胆大包天……”花木兰喃喃道:“你不但是个傻子,还是个疯子……”

    “花木兰,我如今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梦见和我一起出营的那四百多人。他们相信副将的命令,齐齐守在黑山口,即使知道对面烟尘太大情况不对,也不肯后退一步……我一直在想,完全服从命令真的正确吗?即使知道情况不对,也只能闭着眼自欺欺人,乞求上天怜悯,这对吗……”

    “……这实在是太愚蠢了。”

    若干人的声音哽咽着,但脊背却挺得笔直。

    “我回去求援的举动,实在太愚蠢了啊!我当初就应该带着我的家奴去前面打探清楚敌情,然后建议副将撤退的。我为什么会自负到肯定自己能搬来救兵呢?就因为我是若干家的子孙?还是因为我的几个家奴?”

    “不……没有人看中你这个。他们要的是军情,是军功,是唾手可及的人情回报。我只不过是一个一转都没有的小卒子,我居然觉得自己能搬来救兵……”

    他一回忆起自己走投无路的拼命求着别人的那个场景,就有无法喘过气来的冲动。他虽然知道大魏一切以军功为重,却不知道为了军功的归属,人和人之间已经扭曲成了这个样子。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魏,究竟是用多少这样牺牲的先锋部队换来的名声?

    “这一次,我不会回去求援的。”他跨上马,重新握住鞍绳。“我不会回去。如果再这样重复一次当初的错误,这些牧民就要死的和我的那些火伴一般,只能等来打扫战场的队伍。”

    “你不相信自己的同袍战友?”

    花木兰轻轻问出了声。

    “那你呢?我听说你的将军因为一点口角被同僚杀了,你被人如同挑选畜生一样挑到现在的队伍里,过着连饭都吃不上的日子。你信任那些人吗?你敢把命交给让你饿着肚子打仗的人?”

    若干人摇了摇头。

    “也许还有好人,也许还有可以信任的人,就像是王将军。但是现在,我实在不想再赌了。我会让牧民回大营报讯,但不会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们身上。”

    “花木兰,请助我一臂之力吧。我去说服那些牧民,你来替我带领这些牧人,我……我的武艺实在太差了,他们需要一个‘英雄’来证明他们的选择没错。这一次,我是元帅,你是将军,那些牧民就是我们的士卒……”

    他的脸上又一次出现了以往许多次恳求她时的表情。

    “我很会指挥,真的。即使对方只是柔弱的羊羔……”

    ‘其实我也只指挥过羊羔。’

    ‘可是我看过很多兵书。《孙子兵法》、《战略》、甚至是《便宜十六策》,我从小就在研读。’

    ‘哪怕这辈子只有这一次,我也想堂堂正正的用自己的力量击退柔然人,替火长他们报仇。’

    ‘我没有卓绝的武艺,过人的本能,可是我是若干洞的子孙,我绝不是庸人!’

    若干人的胸中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那火焰烧的如此凶猛,几乎要撩穿他的心肺,向外喷薄而出。

    要带领羊群一样的士兵,需要一个狮子一样的领头羊才行!

    他是牧羊人,做不了那只狮子。

    “请帮帮我!”

    若干人在马上低下头去,双手掌心向上摊开,行了个鲜卑人的大礼。

    花木兰没有立刻回复若干人,而是抬头望向了天。

    她想到了自己暗暗决定不会轻易暴露自己本事之后,干的最鲁莽的那一件事:

    ——劝说突贵回军救王将军的队伍。

    无论她说的多好听,和突贵的解释多么的站得住跟脚,她自己心里也明白,她真正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救阿单志奇而已。

    每个人都有私心,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认识的人交付私心。也会为了自己的私心做出各种美化和诠释,试图让它变得合理且容易打动人心。

    若干人的表情她再熟悉不过了。当时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突贵的时候,不也是这些说法,不也是这样的表情吗?

    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兵,一个没落家族的后人,居然说自己很会指挥,即使被指挥的对象弱的像是羊羔……

    这其中的说服力,和“我虽然没有见过天底下最美的美女,但只要我见到了对方,她就会臣服与我”一般可笑。

    她不该答应这可笑的请求的。

    这若干人是傻子,还是个疯子不是吗?

    答应陪他来探查敕勒川,她也已经跟着疯狂了一次了。

    她可是要“活着回去”的人,怎么能自找危险?

    花木兰在心里做出了决定,便收了收下巴,微微启齿道:“我……”

    我不能……

    若干人的双手依然保持着礼敬的姿势,他的肩膀因为肌肉的紧张和情绪的压抑正在微微的发抖。

    他的四个家奴犹如无声的铜墙铁壁一般守卫在他的身后,仿佛他所指挥的道路即使是刀枪剑林,也依然会无怨无悔的踏出去。

    ‘我不能的。’

    ‘我不可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不能……”

    那一次,她跪地苦求突贵时,是什么心情?

    突贵的副将为她说话时,她那种感激是什么心情?

    为了救人而进行的修饰,难道真的就是一种错误吗?

    为了私心而进行的冒险,难道真的就是一种鲁莽吗?

    她那时的绝望、挣扎、犹豫、期待,以及孤注一掷的虚张声势,都历历在目。

    她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啊,怎么能忘了呢?

    “我不能不……”

    她低声咒骂了一句。

    “去你的,花木兰,你一定是疯了!”

    “我不能不帮你……”

    她抬起头,像是自己也害怕自己后悔似得快速说道:

    “若干人,按你想做的事情去干吧。”.

    可以看得出来,花木兰会这般轻易的同意了他可以说是“异想天开”的想法,就连若干人自己都觉得不敢置信。

    所以他在和花木兰策马狂奔前往最近一处牧民聚集之地的时候,忍不住骑在马上大声吼问:

    “花木兰,你为什么会愿意帮我?难不成你看出我这个人不是凡人,所以……”

    “你想的太多了。”

    花木兰干脆利落的打断了他的想法。

    “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而已。”

    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而已。

    想当初那满腔恐惧和无能为力的自己那般可怜。

    这样的对话让若干人一噎,因为突然被打断了话头,冷风直直进入了他的肺部,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花木兰你嘴巴真毒……”

    若干人满脸狼狈。“总觉得你一直对我不友好,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你……你就不能对我友好点吗?”

    “温柔对你的处境毫无用处,若干人。”花木兰看着前方一片圆顶的毡房,再看到那满眼的清脆,忍不住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你需要的是战场的磨练。”

    太好了。

    这边的牧民没有事。

    ***

    “你说要我们听从你的命令?还要派出牧民让其他地方的牧民往我们这边聚集?”此处牧区的长者露出好笑的神情。“敢问这位……呃,将军?”

    “不敢。”若干人看了看自己的盔甲,确信是这套装备唬住了他,索性有些矜持的点了点头。“末将现在还不是将军,不过也快了。”

    一旁的花木兰好笑的摇了摇头。

    这家伙真敢吹!

    “那么,这位……未来的将军。如果我们牧民要自己举弓拿剑,那还要养你们这些将士做什么?”长者脸上的皱纹收的更紧了,看起来有一种冷漠的抗拒,“我们这些人为你们放羊、纺线、制衣……”

    “也是为你们自己放羊、纺线、制衣!”若干人挺起了胸膛,竭力想象着他父亲平日里和部民说话的样子如法炮制:“保护你们是我们的义务,但如今时间来不及了。”

    “就在两天前,蠕蠕踏破了黑山口的关隘。五百将士誓死守住那道关口,只为了不让蠕蠕人南下骚扰你们。我们赶到时,只剩下赤身露体的尸首!”

    他提高了声音,瞪视着那位态度倨傲的长者:“你觉得你的部民可抵得上能征善战的黑山将士?这其中随便一个火长,都可以对付五六个强壮的部民。”

    那长者的嘴蠕动了几下,想要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若干人心中得意的兴奋了起来。

    他父亲就算只是个一千多部落民的小领主,那也不是这样的牧民能想象的。

    “现在我们发现了蠕蠕人的踪迹,他们的马粪散布整个草原,随时都可能在夜晚发起袭击。我实话告诉你,我如果现在和我的同袍回去报讯,黑山大营接下来一个月就会考虑的是‘如何替你们报仇’,‘如何安置你们留下的寡妇和子女’这样的问题。没有时间了……”

    他看着目光已经颓丧了起来的长者,铿锵有力地说道:

    “要么集合起来自救,要么等着我们回去报讯给你们报仇,你们自己选!”

    “……”

    那老者缩了缩脖子,终于低下了他因为岁月的积累而变得越发坚硬的脖子。

    “这位大人,请告诉我们该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选,只要不是傻子,都会知道。

    虽然花木兰和若干人都知道那长者不是因为若干人的几句话就动作起来的,但这样顺利的开端还是让若干人兴奋了起来。

    “我刚才的表现如何?”若干人微微颤抖着和花木兰走出了帐篷,因为兴奋和紧张,他难以控制紧张的肌肉,即使声音很小,但花木兰还是听出了其中的不安和疑虑。

    “如果你现在不要再抖了,就很完美了。”花木兰看了看若干人的铠甲。“你那身行头确实很唬人。若是没有来过军营的我,若你穿着这身,再带着四个壮的如同熊罴一样的家奴去怀朔,我也会以为你是哪里的年轻将军。”

    “这里的牧民愿意在附近挖陷阱、也愿意接纳从其他地方移动过来的帐篷车,但是这样就能阻止蠕蠕人抢夺他们的牛羊、烧毁他们的帐篷吗?”

    “我不知道。”若干人继续一边抖着一边说话,看样子他很难短时间内从这种如同筛麦粉一般的状态里走出来了。

    “但只要这里的牧民四散出去报讯,大家都有了防备之心,蠕蠕人的神出鬼没也就没那么容易了。敕勒川这么大,蠕蠕人只能分散袭击,黑山头有我们的人把守,只要牧民都警惕起来,为了活下去而拼命,分散作战的蠕蠕人不足畏惧。”

    若干人舔了舔嘴唇。他刚才说了不少话。

    “你忘了天可汗为什么叫他们‘蠕蠕’吗?”

    花木兰一愣,回答道:

    “因为他们性格卑劣、头脑愚蠢、只会以多欺少,所以天可汗嘲笑他们是不会思考只有贪心的虫子……”

    “不要小看为了活下去而拼命的人。汉人有个勇士,叫做‘楚霸王项羽’,他曾经为了激起手下士卒的士气而沉掉逃跑的船、砸破烧饭的锅,只留下三天的粮食,最后那战,他们险而又险的赢了。”

    若干人看了看正在赶着牛羊往帐篷正中汇集的女人们,以及开始准备箭支和武器的那些壮丁。

    “我们这些将士死了,还会有其他的同袍顶上,只要我们没有死绝,身后的家人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可他们不行,他们失不起。”

    “敕勒川这么大,他们想要找到这些蠕蠕人,比蠕蠕人找到他们容易。”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吗?’

    花木兰看着似乎一下子高大起来了的若干人,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为了活下去而拼命的人……

    她怎么会小看呢?

    她就是这样的人啊。

第107章 夜半遇袭

    这一晚上鸡飞狗跳,贺穆兰这里的侍女直说胸口疼,鼻子疼,肩膀疼,到处都疼,所以贺穆兰只能忍了,和她一起睡。

    但两人还是分了头,虽一个被子,不在一个方向。

    阿单卓急急忙忙的冲进来,见到满脸鲜血的丫鬟,吓得还以为是厉鬼,当弄清楚是不小心被贺穆兰误伤以后,了然地表示了理解。

    以花姨那般的警惕性,屋子里突然出现个人,被揍一顿也是正常的。只是花姨也太凶残了,连女人也揍。

    也是,男人不好意思揍女人,花姨自己就是女人,却是无妨的……

    还好花姨没去做太子殿下的保母,否则后宫里那些女人就要遭殃了。看这丫鬟血淋淋的代价,后宫那般复杂,难保花姨不会一时气上心头,喋血后宫。

    阿单卓傻乎乎的被劝回了屋,这才想起来他去花姨房间是因为他被子里也多了个光溜溜的女人,阿单卓比贺穆兰考虑的要多的多,他阿母一直反复叮嘱他,不是自己的新娘子,谁也不能欺负,所以他只能可怜的拿出行李里的绒毯,在屋角窝了一宿。

    至于她被子里的丫鬟这一晚会是什么想法,谁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睡得一点都不好的贺穆兰和基本没睡熟的阿单卓迫不及待的送走了两个丫鬟,一致做出决定:

    “赶紧去市集买齐东西,今天就是爬也要爬出这个人家!”

    再多来几个晚上,没吓死也要困死了。

    贺穆兰只要想到自己一如厕都有人碰东西伺候,全身上下都冒鸡皮疙瘩。

    大户人家不会擦屁屁都有人伺候吧?

    那还要不要好好的思考人生了啊?

    “两位可是嫌老朽和老朽的孙儿招待不周,所以才急着要走?”楼老有些难过的问贺穆兰和阿单卓:“这才住一天……”

    盖楼侯心中直犯嘀咕。明明昨晚侍寝的姑娘也歇了一夜,早上都是疲倦不堪的回去的,晚上应该伺候的也挺周到。

    怎么才住一天就要走呢?

    “正是因为楼老照顾的太妥当,所以我们才要走啊。”贺穆兰笑着说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日后就没办法好好生活了。”

    “不过是招待几日,哪里会移了一个人的本性。”

    楼老不以为然。

    “有比较就会有不甘心,本性都是这么一点点移掉的。”贺穆兰和他打着太极,“何况我们还要去探访好友的家眷,早一点去我们也会安心。”

    盖楼侯看了看穿着崭新衣衫袍服的贺穆兰和阿单卓,就知道他们今日一定是去访友的,于是也不勉强,只是摸了摸胡子,露出遗憾的表情。

    “这样吧,你们有事在身,我也不留你,不过你今日要去准备表礼,总要有个向导。你们行李本来就多,再加上礼物,一匹驮马肯定不够,等下我叫马房给你们套个车,再带个马夫,就算是借你们先用着,等你们东西送到地方,就叫马夫赶马回来,可好?”

    贺穆兰和阿单卓闻言大喜,他们也在头疼这些问题,想不到楼老全都给他们想好了,当下也不推辞,立刻道谢。

    盖楼侯本来是想自己陪他们在壶关城逛一逛的,可是他们今天走的这么急,肯定是有什么原因,他也就不用送上去讨没趣了。

    双方好声好气的结交,盖楼侯口中直道日后都算是朋友了,贺穆兰一定要经常来做客,贺穆兰答应回程的时候一定再拜访,这就算是定下了约定。

    盖楼家赶了一辆马车,找了一个熟悉壶关城的管事作陪,几人先去集市买了几筐上好的木炭,又买了些风羊汤羊等风物。此地羊肉颇为有名,贺穆兰想着那同袍家还有一个儿子,年轻人爱吃肉,便多买了一些。

    还有厚厚的葛布、可以给衣服鞋子做面子的缎子,各色准备了一些,把那车装的大半满,在路上还看到卖黑梨的,看起来稀奇,也带了一筐。

    那管家是盖楼府负责采买东西的管事,带着贺穆兰买的东西又便宜又好,他熟门熟路,别人还送了贺穆兰不少添头。贺穆兰考虑到这管事和车夫今天一天下来辛苦的很,索性把这些添头都给他们分了,也算是小赚一笔。

    要知道这时代没货币,什么东西都能拿来交易,给东西就等于给钱了。

    这一下大家都皆大欢喜,干的更为卖力了。到了快中午时候,几人草草吃了一点,管家回了盖楼府继续当差,车夫便领着贺穆兰和阿单卓二人往小市乡赶。

    小市乡在东边,东边山林多,地势也高,马车和马匹们踏着干燥的松针和棕色的落叶,一路进了小市乡。

    贺穆兰靠着花木兰当年来的记忆找到了同袍家曾经住的地方,结果却发现房屋破败不堪,看样子已经许久没有住过人了。大门被一把铁锁紧锁,屋里屋外都无生气,门楣和窗台上积灰都有寸许,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人烟。

    “难道我们找错了地方?”阿单卓院子里和屋后都绕了一圈,“连个畜生都没有,肯定没有住人啊。”

    贺穆兰也是纳闷,花木兰第一次来是十年前,上次来是八年前,这段时间他们一家都还住在这里,结果却没人了。

    “我们找个人问问。”

    于是一群人赶着车马在小市乡的乡间绕了起来。

    他们到达小市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再找不到可以宿的地方天都要黑了。

    冬日里不需要下田,因为外面很冷,大部分农民都不会出门,窝在家里取暖可以少买几件御寒的冬衣,冬衣穿的少,也能多穿几年,所以贺穆兰和阿单卓没有在路上找人,而是在空屋附近找了一户人家,敲响了门。

    敲开门不容易,好不容易敲开了一户人家,却吃了闭门羹。

    “敢问这位老伯,你可知一户姓‘丘林’的人家现在住在哪里?他是鲜卑人家,据我所知,小市乡里只有这一户姓丘林。”

    那老头子穿着一身蓝色的葛布厚袄,看起来精神的很,不似一般无知的老头。贺穆兰先用汉话说了一遍,见他只顾打量却不回答,又用鲜卑话又说了一回。

    这老头待听到她说鲜卑话以后,这才搭理她,不过却是摇头。

    “这里没有姓‘丘林’的人家,你一定是找错了。”

    “怎么会找错呢?丘林莫震曾以大将军之礼下葬,在小市乡应该有些声名才对啊。我是他昔日的同袍,过来祭奠他的,顺便拜访一下他的家人。”

    岂料贺穆兰此话一出,这老头立刻吹胡子瞪眼起来。

    “我说没有就没有,这里已经没有姓丘林的人了。死光了,全死光了!”

    贺穆兰的心咯噔一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会全死光了?前年下半年我还拖朋友送了不少东西过来,那时候还是好好的……”贺穆兰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怎么死的?他的发妻和儿子都死了吗?”

    “专门跑到我家门口来说这些做什么?晦气!”老头哼了一声,“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花姨,怎么样?”阿单卓在院门外等了一会儿,见贺穆兰像是梦游一般走了出来,连忙出声询问。

    “死了,说是都死了。”

    贺穆兰垂着头,整个人充满了悔恨。

    是不是她这半年东西没送过来,他的妻儿饿死了?

    不,他儿子已经成年了,怎么也不至于让母亲饿死。那为何一家上下全都死了?丘林莫震还有兄弟住在这里,为何这处宅子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

    到底是怎么死的?

    “怎么会死呢?得病了吗?”阿单卓也吓了一跳,“您有问清楚吗?”

    “那老人家把我赶出来了。”

    “那我们多问几家,总能问道吧?”

    贺穆兰稍稍打起了精神,点了点头。

    “是,我们多问几家。”

    这小市乡和贺穆兰住的营郭乡不同,这里靠近平城,鲜卑人不少,鲜卑人喜欢鲜艳的颜色,所以建房子多喜欢抹上朱红草绿之类的颜色,贺穆兰指望着丘林是鲜卑人,自己也是鲜卑人,看在同族面上好说话,专挑那鲜卑人的房子去问,结果一个时辰过去了,这些人家不是直接说不知道,就是好声好气的把她送出来,告诉她去别人家问。

    贺穆兰这一番问的一筹莫展,还加一肚子火气,顿时眉头一蹙,生气道:“居然白跑了一趟,这一群乡邻一点都不和气,丘林家死的这般无声无息,一定和他们漠不关心有关,要不就是做错了什么事心虚。”

    古时候的农村迂腐,说不定这母子俩就是得了什么病被赶出去病死的。贺穆兰一想到这种可能就不寒而栗。

    “那现在怎么办?”

    阿单卓看了看身后的马车夫。这车夫比他们还急,他负责把东西送到地头,天黑之前要赶回盖楼府的,结果找到了地方,却没找到人。

    “走,去丘林莫震的坟上。我记得就在离这不远的一处山坡上。”贺穆兰一咬牙,“人都死了,总要入土为安吧?我去烧点东西,把能烧的都给他们家人烧了!”

    羊腿烧不了,她烧点布给同袍和他的家人用总行吧?

    ***

    他们赶着车,骑着马,依着花木兰的一些记忆,朝着丘林莫震的坟上去找。丘林莫震是按大将军之礼下葬的,所以坟地占地极大,有阳宅和阴宅,阴宅在地下,是个有墓室和墓道的墓穴,而阳宅在地上,平日里由守墓人居住。

    只是丘林莫震虽然以大将军之礼下葬,但毕竟不是大将军,而只是一个郎将,家里也没有多少家底,所以也没有奴仆常年去守墓。

    贺穆兰原想着大老远跑来,总不能白跑一趟,活人没见到,祭奠一番,替故友清理下墓地的荒草还是可以的。他们有备而来,祭祀的水酒裱纸香烛什么都带了,鲜卑人还喜欢烧衣服,他们也带了衣衫。

    因为丘林莫震的坟头比其他人都大,所以这一个土山只有丘林莫震一人的坟茔,贺穆兰让马车停在山下,和阿单卓牵着马,带着祭奠的东西一步一步的往山上而去。

    天色已经渐晚,再晚点回不去,说不定就要在小市乡找人家借宿了,只是贺穆兰对小市乡这些乡民已经失望透顶,情愿住在丘林莫震的阳宅都不愿意去借助他们家,所以动作只能快些。

    好在贺穆兰力大无穷,抱着一大堆东西走的还是如履平地,两人两马到了丘林莫震的坟头,却发现沿路都干干净净,一点杂草都没有。

    “花姨,这不像是没有整理的样子啊。”阿单卓看着不远处白色的坟茔,有些奇怪地发出疑问。

    “你说,他家一家老小估计就是这两年死了,重开墓室合葬,总要整理一下吧?”贺穆兰心里烦躁,和阿单卓说话也急躁了起来。“一定是我,若是大半年前我换陈节来就好了。就算陈节出事,我也可以自己来啊。我居然就这么不管不顾……”

    “花姨那时候不是生病吗?”阿单卓只能苍白的安慰。“这也只能怪老天无眼,竟连这般英雄都没有下后……”

    贺穆兰没有出声,只顾抱着东西继续往前走,一时间,土坡上只听得见马蹄吧嗒吧嗒的声音,以及偏僻山头上呼啸而过的风声。

    可即使只有一些马蹄声,还是惊动了某人。

    一个布衣钗裙的妇人听闻外面有动静,从墓穴地上的阳宅中走了出来,仰首眺望,远远地问道:

    “是豹儿回来了吗?”!!!

    坟茔之侧,为何会出现一个妇人?

    难不成是白日见鬼?

    贺穆兰没有出声,只顾抱着东西继续往前走,一时间,土坡上只听得见马蹄吧嗒吧嗒的声音,以及偏僻山头上呼啸而过的风声。

    可即使只有一些马蹄声,还是惊动了某人。

    一个布衣钗裙的妇人听闻外面有动静,从墓穴地上的阳宅中走了出来,仰首眺望,远远地问道:

    “是豹儿回来了吗?”!!!

    坟茔之侧,为何会出现一个妇人?

    难不成是白日见鬼?

    贺穆兰没有出声,只顾抱着东西继续往前走,一时间,土坡上只听得见马蹄吧嗒吧嗒的声音,以及偏僻山头上呼啸而过的风声。

    可即使只有一些马蹄声,还是惊动了某人。

    一个布衣钗裙的妇人听闻外面有动静,从墓穴地上的阳宅中走了出来,仰首眺望,远远地问道:

    “是豹儿回来了吗?”!!!

    坟茔之侧,为何会出现一个妇人?

    难不成是白日见鬼?

    贺穆兰没有出声,只顾抱着东西继续往前走,一时间,土坡上只听得见马蹄吧嗒吧嗒的声音,以及偏僻山头上呼啸而过的风声。

    可即使只有一些马蹄声,还是惊动了某人。

    一个布衣钗裙的妇人听闻外面有动静,从墓穴地上的阳宅中走了出来,仰首眺望,远远地问道:

    “是豹儿回来了吗?”!!!

    坟茔之侧,为何会出现一个妇人?

    贺穆兰没有出声,只顾抱着东西继续往前走,一时间,土坡上只听得见马蹄吧嗒吧嗒的声音,以及偏僻山头上呼啸而过的风声。

    可即使只有一些马蹄声,还是惊动了某人。

    一个布衣钗裙的妇人听闻外面有动静,从墓穴地上的阳宅中走了出来,仰首眺望,远远地问道:

    “是豹儿回来了吗?”!!!

    坟茔之侧,为何会出现一个妇人?

    难不成是白日见鬼?

    贺穆兰没有出声,只顾抱着东西继续往前走,一时间,土坡上只听得见马蹄吧嗒吧嗒的声音,以及偏僻山头上呼啸而过的风声。

    可即使只有一些马蹄声,还是惊动了某人。

    一个布衣钗裙的妇人听闻外面有动静,从墓穴地上的阳宅中走了出来,仰首眺望,远远地问道:

    “是豹儿回来了吗?”!!!

    坟茔之侧,为何会出现一个妇人?

    难不成是白日见鬼?

    贺穆兰没有出声,只顾抱着东西继续往前走,一时间,土坡上只听得见马蹄吧嗒吧嗒的声音,以及偏僻山头上呼啸而过的风声。

    可即使只有一些马蹄声,还是惊动了某人。

    一个布衣钗裙的妇人听闻外面有动静,从墓穴地上的阳宅中走了出来,仰首眺望,远远地问道:

    “是豹儿回来了吗?”!!!

    坟茔之侧,为何会出现一个妇人?

    难不成是白日见鬼?

    贺穆兰没有出声,只顾抱着东西继续往前走,一时间,土坡上只听得见马蹄吧嗒吧嗒的声音,以及偏僻山头上呼啸而过的风声。

    可即使只有一些马蹄声,还是惊动了某人。

    一个布衣钗裙的妇人听闻外面有动静,从墓穴地上的阳宅中走了出来,仰首眺望,远远地问道:

    “是豹儿回来了吗?”!!!

    坟茔之侧,为何会出现一个妇人?

    难不成是白日见鬼?

    贺穆兰没有出声,只顾抱着东西继续往前走,一时间,土坡上只听得见马蹄吧嗒吧嗒的声音,以及偏僻山头上呼啸而过的风声。

    可即使只有一些马蹄声,还是惊动了某人。

    一个布衣钗裙的妇人听闻外面有动静,从墓穴地上的阳宅中走了出来,仰首眺望,远远地问道:

    “是豹儿回来了吗?”!!!

    坟茔之侧,为何会出现一个妇人?

    难不成是白日见鬼?

    贺穆兰没有出声,只顾抱着东西继续往前走,一时间,土坡上只听得见马蹄吧嗒吧嗒的声音,以及偏僻山头上呼啸而过的风声。

    可即使只有一些马蹄声,还是惊动了某人。

    一个布衣钗裙的妇人听闻外面有动静,从墓穴地上的阳宅中走了出来,仰首眺望,远远地问道:

    “是豹儿回来了吗?”!!!

    坟茔之侧,为何会出现一个妇人?

    难不成是白日见鬼?

    难不成是白日见鬼?

    贺穆兰没有出声,只顾抱着东西继续往前走,一时间,土坡上只听得见马蹄吧嗒吧嗒的声音,以及偏僻山头上呼啸而过的风声。

    可即使只有一些马蹄声,还是惊动了某人。

    一个布衣钗裙的妇人听闻外面有动静,从墓穴地上的阳宅中走了出来,仰首眺望,远远地问道:

    “是豹儿回来了吗?”!!!

    坟茔之侧,为何会出现一个妇人?

    难不成是白日见鬼?

第108章 得遇救兵

    咻!

    破空之声从他们的背后不停的发出。

    箭无虚发。

    箭如疾风。

    带着击碎长空的气势疾射而出的箭,像是复仇的天使之翼,狠狠地将追击阿单卓和吴王的这些骑士射到了马下。

    贺穆兰,不,花木兰的箭,是弓如满月之箭,是敌人的噩梦,也是友军的最大助益。她的力气配上这种远程杀伤武器,简直就是杀器。

    咔嚓。

    只可惜,满月之弓并不是什么弓都能做到的,射出两三次后,普通的弓总会断掉。

    贺穆兰的弓是从被丢下马的骑士手里抢来的,箭袋里的箭被那位仁兄射的也只有四五根了,为了能够掩护好阿单卓,贺穆兰不得不使用弓箭。

    只是片刻后,贺穆兰就爱上了射箭的感觉,就像是她早就已经习惯了这般攻击,如今正在唤回沉睡的灵魂。

    移动,瞄准,扣弦,放开……

    她现在觉得自己如果回到现代,也许还能当个威风凛凛地女刑警什么的。

    因为使用弓箭和使用枪械,在专注和运用臂力上,并没有不同。

    吴王原本在马背上已经吓得要死,阿单卓坐骑的鬃毛已经被眼泪鼻涕糊的一塌糊涂,可是从背后传来的“阿单卓趴下”之后,马蹄声渐渐就慢了下来,再一回头,哪里还有马跟着?

    马上的骑手早就已经不见了,留下的只有茫然地在原地转圈的空马。

    贺穆兰将几个刺客射下马以后,也顾不得看别人死没死。她到现在还是不敢下杀手,除了越影自作主张踩到的那个人可能伤重不治以外,其他人她射的都是不会死但会重伤的要害。

    她精通人体解剖学,想要人活,或想要人死,不过是一念之间。

    贺穆兰丢下弓箭后快速地疾驰到阿单卓身旁,手指一个方向,两骑齐头并进,很快就甩开了最后那几个刺客。

    阿单卓的母亲是个很伟大的女人,阿单卓穿的衣服、用的武器,乃至骑的战马,都是可以拿出手的好东西,虽然外表不华丽,战马也不是那种清一色的神骏,可是就以他的家庭条件来说,已经是做到最好了。

    所以在长途奔袭了一阵子后,阿单卓的马彻底跑不动了,越影的肩膀位置也渐渐鼓起,再跑就要流血汗了,贺穆兰为了让两匹马休息一下,将马的方向转到空旷无人之地,停下来休息。

    “吴王殿下,你没事吧?”贺穆兰看着孩子大概是吓傻了,伸手把他从阿单卓的马上抱下来。

    阿单卓紧随着跳下马,然后心疼的卸下金块看看有没有事。

    装金块的钱囊用的是上好的布料,即使被箭矢所射,也只是出现一个个窟窿,而不是整个绽开,所以金块才能牢牢的放在里面。

    阿单卓谢天谢地地使劲亲吻了几下钱袋,坐在地上开始发愁:

    “花姨,我们的皮囊、帐篷、行李、还有驮马全部都丢了。这一路上只能找城里住宿,可是下一个城镇还远呢。”

    他是从这个方向投奔的花木兰,这条路也来过,所以才说城镇还远。

    “能甩掉追兵就好。对方人多,我们不能再入驿站了,先想法子把吴王送回平城去。”贺穆兰擦掉他脸上的鼻涕眼泪,又把他的头发掠到后面去,“阿单卓,接下来的路,你带着他。”

    “将军,你究竟是姓甚名谁,是哪一处的将军?我听这位阿兄喊你‘贺仪’,请问你是北军的贺兰卫,还是平城羽林军的贺赖鬼生?”

    “都不是,我姓花。不过我武艺不差,若路上小心点,应该可以将你平安送到京城。”贺穆兰知道这孩子已经吓破了胆子,猛然间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恨不得对方是什么盖世英雄才好。

    她从怀里取出那枚紫绶金印,在吴王面前晃了晃,给他吃个定心丸。

    “吴王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她身上穿的,一直在用的,口中吃的,全是拓跋焘的赏赐。如今人家儿子有难,就算看在那些东西的份儿上,她也要把人家的孩子送回去。

    “十二转……”拓跋余惊得眼睛都浑圆,这对于一个胖的眼睛都狭长的孩子来说实在是不容易的很。

    要十二转的军功,才能在众人中杀出一条血路吗?

    可他那些手下……

    他想到了身后那个一直叫他“莫怕”的玄甲骑士,昔日他的武勇也是在军中赫赫有名的,结果却被派来照顾他这么一个小孩子……

    在乱军中尚且能存活,却屈辱的死在大路边的驿站里,死于暗箭和阴谋……

    小胖子越想越伤心,抓住贺穆兰的手就哭了起来。

    “将军,呜呜呜呜,我的亲卫全死了!我才刚刚会走路他们就跟着我,如今全死了,呜呜呜呜……”

    他哭的歇斯底里,几近要背过气去。

    ‘若是顾卿,应该会马上就把他哄好吧。’

    贺穆兰手足无措的干瞪眼,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可是我却不会哄孩子……装看不见可以吗?’

    嘶啦,嘶啦。

    正在使劲发泄自己的恐惧和悲伤的拓跋余,发现有某种温热的东西在他的脸上摩挲。像是母亲温暖的手,又像是还濡湿的热布巾在脸上轻拭,吴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想看看这位花将军是用什么在安慰他……

    “呃啊!”

    小胖子吓得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摸着脸上的濡湿快要疯了。

    越影硕大的马头出现在吴王的面前,一脸无辜的伸出舌头在空中甩了甩,像是回味无穷一般又缩了回去。

    呜呜呜呜!

    我被一匹马舔了!

    拓跋余也顾不上哭了,他只觉得脸上全是草垛子味儿,只想洗洗脸。

    “噗!”

    贺穆兰不敢说自己是故意放任越影这么干的。

    “吴王殿下,越影不是故意的。他是大宛马,跑的久了会流汗,这时候需要补充盐,你脸上的泪是咸的……”

    阿单卓吓了一跳,连忙安慰他,“越影是好马,每天都有乖乖喝水,嘴巴不臭的……”

    阿单卓越解释,小胖子越想死。

    “好了,都不要撒娇了。”贺穆兰推开贴过来的马头,“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赶紧到平城去。现在离平城只有三天的路,他们在这里动手,说明是最近起的计划,否则这么多人,在行猎的过程中下手更容易得手。吴王殿下,你出京的事是不是很多人都知道?”

    他点了点头。

    “我阿母是柔然人,每到春天就想念当年打猎的情形,我这个时候都会去给她打些猎物回来。我出京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因为我一直走大路,行猎也是去有当地官员照顾的到的地方,所以人带的都不多。”

    他是才封的吴王,之前不过是一个小皇子,玄甲骑士都是封王以后,皇帝拓跋焘赐下来的,那些骑白马穿银甲的才是他从小的侍卫。

    他是一个空头王,没有多少人,这次行猎已经把所有人都带上了,可是临到快近平城了,还是出了事。

    “殿下……”贺穆兰思考了一会儿,很奇怪地问他:“若您阿母是柔然人,那你不应该去北方行猎才是吗?带回北方的风物,娘娘才会高兴才是啊。”

    “前两年都是到北面行猎的,可带回来的东西我阿母都不喜欢。今年有人和我提议,说是带些不一样的猎物我阿母也许会高兴,所以我就跑到南边来猎了。”

    吴王一想到连那些金雕和豹子都被烧了个干净,心里更难受了。

    “谁建议你来的?”贺穆兰已经想到了宫斗、储位之争,以及许多可怕的东西上去了。

    通常吧,建议这个的就是坏人。就算不是坏人,也是同谋。否则往北一路都是重镇,就算讨救兵也没有这么难。

    “我父皇……”

    吴王眨巴眨巴眼睛。

    贺穆兰脑子那些阴谋诡计的泡泡顿时就吧嗒一下破了。

    总不能害自己的儿子吧?

    “这可真奇怪。”贺穆兰没在平城呆过,也分析不了什么形式,索性不给自己找麻烦了,“我也不懂什么阴谋诡计,等把你送到平城,陛下会替你找出凶手的。”

    “那些人说的是匈奴话。”吴王拓跋余突然冒出一句,“他们不是柔然人,就是卢水胡,再不然就是高车人,我听他们老是说抓活的抓活的,应该是要抓我去做什么……”

    “语言不能代表任何问题。”贺穆兰在现代见过不少犯罪分子交流时用英语,其实根本不是英语系国家的例子,“这也不是你现在要考虑的问题,殿下。你还活着,想想那为你牺牲的几百侍卫,你必须要活着回去,回去才有一切。”

    “恩。”

    ***

    贺穆兰带着吴王逃跑的路根本就没有那么一帆风顺。那几百骑士此时都化整为零,在通往平城的道路上不停出现。

    贺穆兰有好几次差点和这些人撞上,却不得不调转马头换到其他方向。

    这也让贺穆兰肯定了这群人应该不是卢水胡,卢水胡从不在平城附近“做事”,否则也不会跟着崔琳到了梁郡才动手。在平城边缘,一不留神就撞了铁板,他们是雇佣军,老是给自己惹麻烦,也不会有雇主找他们。

    这般熟悉地理环境,应该就是平城附近的人,至少经常在平城附近出没。

    贺穆兰将这个推断告诉吴王后,他的脸色顿时阴沉了起来。

    在平城附近能调动大批柔然骑士,又熟悉平城周边环境的,只有东宫太子手下的河东将军闾毗(喝屁)。

    大魏当年北征柔然,使得老可汗大檀败亡,闾毗是和皇子吴提竞争可汗之位失败的皇子,当年一气之下带着自己的手下和亲妹妹投降了大魏,也帮助策反了不少柔然的大将。

    他的妹妹闾氏如今正是太子拓跋晃的妻子,那位正当红的皇孙——“拓跋濬”的母亲。

    而他的母亲也姓闾,却是老可汗大檀之女,现任吴提可汗之亲妹。可汗的妹妹当然得配大魏的皇帝,否则便是对柔然人的轻视。可政治失败者的妹妹,哪怕带着千军万马来降服,也只能配未来的皇帝。

    这便是名正言顺的好处。

    尴尬的关系,使得吴王之母闾左昭仪和太子妃闾氏的关系一直不好,而河东将军闾毗则是太子皇位有力的支持者,平日见吴王,也多是横眉怒目……

    吴王拓跋余这十年宫廷生活也不知道遇见过多少次危机。

    他父皇后宫里的妃子几乎全都是战败国拉来和亲的公主,鲜卑贵女反倒不多。可是唯一立为太子的兄长拓跋晃,却是鲜卑大贵族贺赖氏的贵女贺夫人,这隐隐也表明皇帝虽然可以广纳妃子安抚亡国者的不安之心,可是对继承人却是要求甚高的。

    ——至少,鲜卑妃子留后比战败国公主留后要容易的多。

    否则赫连皇后也不会一直无子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母亲身为柔然的公主还能留下孩子,让他从小到大也不知道遇见过多少明枪暗箭。胡人的宫斗比汉族还要残酷,因为身后几乎都站着曾经大国的影子。国虽亡了,人手都还在,宫里弄不出什么明堂,后妃的亲眷和相辅的势力瓦解与无形却是正常的。

    更何况皇帝乐于见到亡国之人削弱实力,对于这种“斗争”从不制止,只要不危及子嗣,女人们斗的地动山摇他都当没看见。

    “是闾毗。”年幼的吴王已经咬准了是那位阴冷的将军,“一定是他。”

    “不要想太多。”贺穆兰摸了摸他的脑袋。“今天不能再赶路了,进村子怕连累别人,我们行李全丢了也不能扎营,等下随便吃点干粮,合衣睡上一晚吧。”

    贺穆兰找到一个背风的地方点上篝火,将胡饼放在火旁烘一烘。这东西已经吃到她都想吐了,可是赶路除了它还真找不到什么能吃的东西。

    阿单卓和吴王两个孩子在一旁不知道墨迹什么,看得出阿单卓很为难,回头看了自己几次.

    “你想要金子吗?”拓跋余知道这黑脸少年是财迷,一天到晚抱着金子不撒手。

    “咦,金子当然人人想要……”阿单卓也不掩饰,“不过你问这个干吗?”

    “那你伺候我出恭,我回宫后给你金子。”柔然境内产黄金,拓跋余的母亲富裕的很,是以拓跋余口气也大。

    “不要。”阿单卓看了眼贺穆兰。“若是我用这种方式赚金子,花姨会骂的。”

    “可是我快拉出来了!”拓跋余脸涨得通红,“没人伺候我出恭!”

    “这还要伺候什么,裤子一脱,找个角落去解决啊……”阿单卓不以为然,“殿下都已经十岁了,还不会拉屎吗?”

    阿单卓说的粗鲁,拓跋余红脸变的更红。

    “可是我没厕筹!没厕筹啊啊!”

    “噗!”正在喝水的贺穆兰听到远处那孩子的叫声,一口水喷了出来。

    噗哈哈哈哈哈哈!

    拓跋余和拓跋晃一样啊,没人伺候就不知道带厕筹,哈哈哈哈!

    阿单卓显然也想到了拓跋晃当年蹲在厕房里求救的事情,脸色变得温和了起来。“原来是这样,你们兄弟还真一样。”

    “什么意思?”

    阿单卓之前被嘱咐过不能透露太子晃的事情,所以没有解释,只是笑着说:“若是这样,那你用我的好了,我的每次都洗干净的。”

    “我不会自己用!”

    拓跋余生下来就在宫中,就算行猎和外出走访亲戚都有近身伺候之人。

    “没事,我教你用。”

    阿单卓答应的干脆。

    虽然这不是拓跋余想要的结果,可现在这种情况也没有更多选择了,拓跋余屁声震天,腹痛如绞,三两步跑去不远的草丛里蹲下,然后用手势让阿单卓去“准备”。

    阿单卓一边好笑一边朝着贺穆兰的方向走。

    “花姨,吴王殿下也和贺光一样,居然不多带上几片厕筹……坏了!”

    他望着自己的红马,突然脸色大变!

    “花姨,我们的厕筹和草纸全部都在驮马上!”

    “噗!”

    贺穆兰一口水又喷了出来,心头如遭震击。

    “你说什么?”贺穆兰这下没法子悠哉地看吴王笑话了。“不是叫你小子把重要东西带身上和随马上,行李才放驮马上的吗?”

    “厕筹算哪门子重要东西啊?”阿单卓苦瓜脸地说:“夜明珠、粮食、绢丝之类的细软我都收拾出来了,其他用物都在托马上。”

    “阿单卓!”拓跋余在另一边叫了起来。“我腿要蹲麻啦!”

    “花姨,怎么办?”阿单卓看着一地狭长的青草,这些草都做不了厕纸,非把屁股割伤不可。

    “阿单卓!花将军!我蹲不住啦!”

    吴王羞愧欲死的继续喊了起来。

    贺穆兰比阿单卓还傻眼。

    她可是一路上都用糙纸的,虽然越影的马鞍中还有不少,可是也用不了几天了。相比之下,最该哭的是自己好吧?

    “救命啊!救命啊!没知觉啦!”

    ……

    晴空霹雳啊!

    那些杀千刀的刺客!

    ***

    半夜。

    看着像是八爪鱼一样抱着阿单卓不放的拓跋余,贺穆兰忍不住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毯子也找出来,给两个孩子披上。

    古代人的身体就是壮实,她把篝火移掉后,将已经烤热的地上铺了杂草,再扑上马鞍下的垫子,两个孩子就这么裹着毯子睡了。

    只是也许从宫里出来的孩子都缺乏安全感,拓跋晃一睡觉手脚就钻阿单卓怀里,拓跋余也是这样。不过话说回来,阿单卓那小子全身跟火炉似的,冬天取暖也确实很舒服。

    因为要提防随时会出现的敌人,所以贺穆兰晚上还要守夜。上半夜是她,下半夜换成阿单卓。拓跋余也睡得不好,只要有一点小动静就会清醒过来。

    拓跋余似乎心里已经有了暗算他的对象,可贺穆兰总觉得这事没有这么简单。那些人嘴里说要活的,可是即使有玄甲骑兵做肉盾,每支箭依然都有可能射死拓跋余,这和他们嘴里说的话完全不符。

    还有那些白衣白马的骑士,只要一看到他们,很难不想象到卢水胡。为何要用匈奴语说话,打扮上又要学卢水胡?这般故布疑阵,其中定有阴谋。

    贺穆兰看他们用箭的方式,不太像卢水胡和柔然人,倒有些像是西边的人。西边喜欢用短弓长箭,而北面则是长弓长箭。

    当然,这都是贺穆兰的臆测,自然不能当真。她自己的记忆都来自于花木兰,也许也有例外,自己却不知道。

    “有动静!”

    贺穆兰突然听到了不远处的马蹄声,立刻拍醒两个孩子。

    “收拾东西,灭火,走人!”

    这些人居然在夜晚出没搜寻他们,摆明是想让他们精疲力竭!

    贺穆兰被这些人弄的搓火,无奈敌众我寡,她也只能生着闷气,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把吴王送上阿单卓的马上。

    三人仓皇的骑着马,继续往前奔驰。

    马也是要睡觉的,大宛马以爆发力和速度为优点,耐力却不是它们的长项。阿单卓的是一匹上好的高车马,耐力强,可是吃的也多。

    这么下去,人即使不累病,马也要生病了!

    第二天,天一亮,贺穆兰一咬牙,带着两个孩子走上了正路。

    “花姨,怎么上官道了?

    “京中要道的驿站被烧,吴王的手下全部死了,难道没有路过的客商和行人去报讯吗?京中一定会派人来查看的。昨天是事发后的第一天,也许消息没有那么快传入京中,可是今日是第二天了,就算再慢也会有队伍快马出京了,这可是一位皇子!”

    贺穆兰吃不好睡不安,口气也差。

    “那些人在离京中这么近的地方杀人灭口,一定是有京中发生了什么事,所以狗急跳墙。现在一天两夜过去还找不到殿下,除非真的不怕暴露行踪,否则应该是藏起来躲避的时候。”

    吴王听着贺穆兰的话,脸上光彩连连,恨不得高叫几声才好。阿单卓想着不必东躲西藏,绕着远路走了,也十分兴奋。

    贺穆兰在两个孩子雀跃的表情中一抖缰绳,率先上路。

    “走!我们现在就上官道,直接去找平城来调查的救兵!”

    ***

    候官令素和君很倒霉。

    先是上个月收了故旧花木兰的一封信,说了许多陛下下了“灭佛令”后在各地的见闻,尤其是平陆一个县里如何接着灭佛令到处敛财之事。

    这信他不敢保留,直接递给了宫中,结果他被骂到臭头,因为这种事他的白鹭官居然都没奏上来,居然还让一个已经解甲归田的女将操心。

    他知道自己的白鹭们根本不是没奏上来,是不敢奏。

    陛下刚颁新政,立刻就有当地动乱的消息上去,说不得明日宫外就要摆放一堆人头了。

    其次是陛下知道太子晃居然没跟在花木兰身边,而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因为太子身边一直有白鹭官保护,所以陛下直接把他拉过去又骂了一顿,下令太子必须在一个月内回宫,且必须说明这一个多月都去了哪儿。

    这就完蛋了。

    别人不知道太子做了什么,他却是知道的。

    这让他不知道该骂花木兰好,还是自认倒霉好。

    亏他还把狄叶飞送过去了,想让三人搞好关系,顺便把花木兰的人生大事解决。等夫婿是太子的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呸呸呸,这时候哪里能说“僧佛”这样的话。

    总而言之,他心中把那平陆的县令恨得要死,派了候官丞带着京中的宿卫直接去平陆抓人,谁料又生波澜,这平陆的县令疯狂敛财却是买了兵器米粮等物,送出去不知所踪,候官丞一看这事牵扯不小,也不敢在当地审讯了,直接提了回京。

    另一边,太子得了皇帝的密令,日夜兼程的赶了回来,刚刚到京第三天,吴王就出事了。

    牵扯到灭佛令、造反,拓跋焘都不会怒不可遏到这种地步,可是要是牵扯到“子嗣”大事,那就犹如放了疯虎出闸了。

    这不,太子殿下还在京中做准备,要先去北面和“祭祀”回来的队伍汇合才能“出现”。京中皇子出事,这种事原该是身为“皇兄”的拓跋晃去探查的,只是因为“祭祀”的原因,不得不让素和君带着执金吾前往事发之地。

    素和君打心眼里不想做这个事。吴王被封王没多久就出事,不知生死下落,而这时太子正在回京的路上,有心人肯定会联系在一起。

    素和君虽然是忠君派,可坏就坏在他有一妹妹被皇帝赐给了太子做夫人,再加上他的候官曹在五年前就已经交给了监国的太子暂管,拓跋焘当年极其信任太子,根本就从不瞒着他任何事,素和君也早就顺从了太子。

    如今吴王无论是怎么死的,候官曹如何做出判断,都不会有人信。

    吴王之母左昭仪一直受宠,本身也不是省油的灯,儿子的侍卫全军覆没,吴王也没见踪影,驿站被烧成了灰烬,这只母狮子已经在宫里发过一次怒了,连太子妃被召过去训斥了好几次。

    皇帝不派内官曹出来查找吴王的下落,却派出候官曹的一群白鹭找人,这其中的水太深了。

    所以素和君虽然是这支队伍的首领,却一直提不起劲。反倒是执金吾的“执掌”和皇后派出来的“大长秋”心急如焚,将马鞭抽的飞快,恨不得插出翅膀飞到南边去才好。

    就这么风驰电掣地跑了一天,派出去开路的彩旗驿官突然飞马又跑了回来,跪在队伍之前回话:

    “启禀侯官令,前面有一男人听闻候官曹出巡递上此物,求见使君。下官一见这印信不敢轻忽,所以快马折返回来。”

    素和君身边的白鹭官下马去拿那金灿灿的信物,待呈到素和君面前,大长秋和执掌好奇一望,均吓了一跳。

    紫绶金印!

    这紫绶金印,还是素和君在殿前亲自颁到花木兰手上的,待一到手,他的震惊比旁人更剧,当下根本不顾后面之人如何想,一抽马鞭,将马打到飞快,如箭一般的飞驰了出去。

    哪里还有刚才了无生气的样子可言!

    素和君跑的飞快,执掌和大长秋也不敢在后面慢慢骑。他们两个一个是皇帝身边巡查京师附近的执掌将军,一个是皇后身边传达旨意、了解宫外之事的宦官首领,分别代表了帝后,见到紫绶金印拦路求见,心中都是咯噔一下。

    一时间,驿道上马蹄飞快,震声如雷,惊得路旁等候京中军队过去的路人们纷纷避让行礼,连抬头都不敢.

    贺穆兰和阿单卓带着吴王上了大路后,果然再没有追兵来追。饶是如此,他们也不敢懈怠,一路远远避开人多的地方,生怕路边哪个行人突然拔刀就砍。

    这时候贺穆兰分外感谢鲜卑人没有手弩,这东西要藏在袖子里,刺杀时候真是防不胜防,如今北方根本没有机关师,弩造价太高又工艺复杂,整个北魏前期都没有几把。

    这群蛮子就喜欢砍!砍!砍!

    多谢他们的砍砍砍!

    两人带着吴王跑了半天路,终于在路上遇见了彩旗官。彩羽驿官是“伯鸭”,皇亲国戚专用的使者;彩旗官却是军中所用的使者,叫做“凫鸭”,他们和白鹭一般,都是鲜卑旧官,以鸟名为官名。

    贺穆兰一见那彩旗官眼睛就发亮,立刻掏了印信,不避反迎,求见他们的主官。

    紫绶金印在军中任何时候都是一枚重要的符印,这彩旗官拿了印鉴就走,一秒都不耽搁。

    于是乎,贺穆兰等人只等了两刻钟左右,就见到了迎面而来的队伍。

    只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影越来越近,越影听到远处的马蹄声,不安地踢踏了几下脚步,阿单卓哪里见过这样的声势,目不转睛地往前看着。

    贺穆兰望着几乎是冲锋而来的队伍目瞪口呆……

    不是吧?

    只不过是递了个金印上去,要不要这么激动?

    会……

    会被踩死的吧?

    “阿单卓!吴王,快躲到路边去!”

    “咦嘻嘻嘻!”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

    小剧场:

    会……

    会被踩死的吧?

    素和君:妈的,老子跑,你们也跟着跑干什么!吓到花木兰怎么办!

第109章 番外她是花木兰(上)

    花木兰从回到家乡开始,就不停的会梦到一个奇怪的地方。

    梦里的主人永远是一个中年女人(请原谅北魏对年龄划分),有时候她会在一件刷的白茫茫的房间里,对着一个方方的东西不停敲打着一个黑色的盘子,有时候她会穿着让人面红耳赤的衣衫,露出两截光滑的腿,穿过一个个满是铁盒子的街道,再坐一个铁牢笼去某个漂亮的房子。

    更可怕的是,她有时候会面对完全□□的尸体,用一把刀划开别人的肚子,去翻找别人的胃或者肠子什么的东西。

    那是地狱吗?

    那个女人是地狱里的女鬼?

    原谅她这么想。她完全想不到有什么地方会有铁鸟和铁盒子在到处跑,会把人塞进牢笼里到处走,还要把人碎尸万段。

    花木兰梦里的主角永远都是那个女人,若不是她确定自己虽然在军营里住了十二年,但对女人是完全不感兴趣的话,她都快觉得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是个女人了。

    否则的话,为什么老给她看一个女鬼呢?

    渐渐的,她已经习惯了在睡着之后梦见这个女鬼的生活,虽然那个世界是没有颜色、没有声音的,但看着她和别人互动,甚至用刀划开尸体,她都觉得很有趣,也很期待。

    她太寂寞了。

    回到家乡的自己,只有骑着越影在外面跑跑的时候,才能依稀找到那些金戈铁马的日子。

    当回到家中,无论是沉默的阿爷,欲言又止的阿母,还是过分殷勤和充满窥探感的阿弟夫妻,都让她有些窒息。

    花木兰知道自己需要调整心态,过去十二年来,她日夜期盼的就是这样的日子。没有号角声,没有擂鼓声,没有喊杀声,一夜睡到天亮,最吵的不过是狗叫,最烦的不过是太清闲。

    “阿姊阿姊,给我讲讲你在军中的故事吧。他们说你一人连斩蠕蠕七大将,是真的吗?”花木托有些好奇地问起阿姊,关于“花木兰”的传说里最辉煌的那一场战事。

    “……嗯。”花木兰的手僵了僵,沉默了一会儿,“我们被围,我们这边死了三个将军,四千多将士,陛下令虎贲做先锋杀出一条血路。连斩七员敌将,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在花木托的想象里,这一战应该更气势磅礴点,更荡气回肠点,他的阿姊应该眉飞色舞的说起自己在这场战事里如何骁勇善战,她的部下多么视死如归,而不是现在这样……

    干巴巴的,连能附合的地方都没有。

    “呵呵,阿姊好厉害。”花木托不自然地干笑了一下,突然站起身子。“灶上还在烧水,我去看看……”

    弟弟一溜烟跑了,花木兰苦笑了下。

    她在军中,也是可以大碗喝酒大碗吃肉,听着别人拍大腿吹荤段子的主儿,怎么回到了家乡,连和弟弟说话都不自在了呢?

    花木兰站起身,决定出去骑骑马。

    ***

    梦境还在继续,花木兰总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正是这个很重要的东西让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老是做梦。

    她对梦里那个女人有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熟悉到即使梦到接下来的事情也没有任何愤怒的地方……

    花木兰梦见这个和她同名的女人取代了她,成为了新的“花木兰”。

    她梦见她小心翼翼的适应这个世界,因为想要了解自己的阿爷和阿母而经常没事闲聊一番。她梦见“她”穿着男装去拒绝那些自己怎么都开不了口的求亲,梦见她笑着陪自己的阿爷温酒话过去。

    那些在战场上、在军营中无数次魂萦梦绕的未来,以一种令人震惊的方式在实现。她不是花木兰,却做的比花木兰更好。

    花木兰贪婪的看着梦中的那个女人,在梦醒后小心翼翼的尝试按照她在梦中和家人相处的方式行事。

    她会为自己的阿爷温酒,陪他回忆一番过去军中的事情,再来说说她从军时候军中已经发生的变化;她会取出自己库房里那些漂亮的布匹,央求阿母去做几件漂亮的窄裙;

    她开始和阿弟聊一聊战马的习性,以及如何才能养好自己的马。

    花木兰在军营里是少有的细心之人,她会及时处理马儿被马鞍磨出来的肿块、擦伤或者是小瘤子,她知道他的阿弟绝对不缺乏耐心,少的只是如何养出一匹出色的战马的经验。

    花木兰很快得到了她梦想中的生活,那十二年来,心心念念“活着回去”后的生活。就算是阿母唠唠叨叨着她的终身大事、她的孩子问题,她也只会微笑,从不反驳

    她知道那个“她”最终会来取代她,而那些终身、孩子,已经不是她会烦神的事情。

    这么一想,花木兰突然对那位“她”产生了战友一样的情感。

    有谁能说服她啰嗦又固执的阿母那些“好意”呢?

    这可是个艰巨的任务!

    花木兰坦然又安宁的过着白天练武骑马,悠闲度日,晚上继续着奇妙梦见的日子。她觉得她的人生已经够奇妙的了,相对于这世上大多数的女子来说,自己的回忆足以让七八十岁的老妪自叹不如,可如今这般奇妙的经历,就算是七百岁的老妪,怕是也会自叹不如吧?

    第二年的春天,花木兰已经看到了太多的东西,她甚至看到了她的陛下让自己的儿子来找她,她看到了阿单志奇的孩子,还有那个永远让她自惭形秽的狄叶飞。

    “她”将她的人生过得分外精彩,让她有时候也想离别父母,出去游历一番,看看会不会有新的故事诞生。

    可随即,她就把这种想法抛之脑后。

    如果她注定要被替代的话,至少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她希望能和家人在一起.

    春天过去后,花木兰染上了一个怪毛病。

    她开始无缘无故的昏睡、高烧。她应以为傲的怪力也变得时有时无。在她高烧的时候,她虚弱的别人一只手都能推倒她,可事实上,花木兰的身体一直强壮到,在黑山那般寒冷的地方日日洗冷水澡也不会生病。

    花木兰知道,也许是自己的“大限”到了。

    自从开始知道有这样一个独特的女子会来这里,会小心翼翼的维护她的人生、希望将她的人生变得更美满,希望给她一切美好的东西,她就打心眼里喜欢与感激上了这个女人。

    花木兰为了也许会到来的“替代”而没有尽情挥霍自己的财物,因为她知道“她”也许能将它们用在更合适的地方。

    她在开始高烧的时候停掉了给其他同伴的信,因为她的梦境里,那些同袍和火伴们,那些与她有着深刻感情的朋友,会因为长期的中断联络而来找她。

    某种意义上,花木兰将那个女人托付给了她昔日的那些可靠战友,希望他们能帮助她早日融入这个世界。

    “她”一直以来的抽身事外让花木兰很担忧。“她”既然已经变成了花木兰,却老是想着这不是自己的人生的话,这对于已经做好“死亡”准备的自己来说,实在是一种遗憾。

    她希望“她”过的好,比自己更好。

    只有这样,才对的起她这短暂的三十年人生。

    花木兰将所有的信都收了起来,藏在屋后那棵大槐树下,甚至在那棵树下,她偷偷给自己做了个坟墓,只是没有立碑。

    别人是衣冠冢,她是信函冢,也算是特立独行了.

    在越来越频繁的失去自己的力气后,花木兰已经平静的接受了可能迎接她的不幸命运。

    她知道自己会死,随着神力的丧失,她开始渐渐回想起静轮天宫中发生的那些事情……

    陛下是如何为她续命,寇天师是如何一夜白头……

    她花木兰的人生虽然只有三十几年,但她得到的已经太多太多,多到已经没有了遗憾。

    就连人生中最后一段路,她也不是在战场上赤身露体的结束,而是安然地躺在家人的身边。

    那个女人,接下来交给你了。

    我知道你做的会很好……

    随着滚烫的炎热袭来,花木兰坠入了深深的黑暗里。

    ***

    花木兰从这个古怪的地方醒来时,很快就知道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她没有这么丰满的身材,也没有这般娇嫩的手。

    她的手,满是刀枪剑戟磨出来的厚茧。她的皮肤在边关如刀的烈风中吹的皲裂粗糙,而这个女人的皮肤嫩的就像是能掐出水来。

    借尸还魂?

    还是和梦中的贺穆兰一般,她也取代了某个人的灵魂?

    她非常想要知道这一切,却发现她完全听不懂旁边人的话。

    他们的语言怪异又熟悉,五彩斑斓的各种色彩都耀眼的她头晕。穿着白色大褂的人语速快而有力,穿着深蓝色奇怪衣衫的男人们则是各个露出惋惜的表情。

    每当这个时候,那些穿着白衣大褂的人就会被那些穿深蓝色衣衫的人抓着使劲摇晃,还有人对着他们咆哮。

    她很想说不管他们的事,是自己出了问题,却发现自己没办法说出他们的语言。

    直到贺穆兰的那个好友到来。

    她带着一个奇怪的男人,穿着身奇怪的道袍。

    花木兰在梦里见过她,这个非常爱笑的女人和“她”似乎关系非常亲密。

    为什么会有个道士?

    难不成看出这身体被“鬼上身”,要来抓鬼了?

    花木兰在看见这个年轻道士的时候,突然就觉得他和寇谦之的某种气质很像,那是一种飘渺无形的东西,很难用语言描述。

    她预感这个道士也许能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她忍不住张开了口,第一次发出声音。

    “我是怀朔花木兰,敢问这里是何处?”

    一句话了,她想起自己用的是鲜卑话,也许这个汉人道士听不懂,又用汉人的官话又说了一遍。

    “吾乃怀朔花木兰,敢问此地为何处?”

    “我的天啊……”

    那个女人腿一软,用比她还纯正的洛阳正音发出声来。

    “张玄张玄,我听到什么了?洛阳正音就算了,她说她是花木兰!”

    “我的个小胖啊!她是花木兰!”

    作者有话要说:有一姑娘微博私信里每天问我一回花木兰到底去哪儿了,其实我的另一本小说《老身聊发少年狂》番外张应X顾卿里有很详细的描写,但考虑到很多朋友没看过这篇番外,我大致剧透一点,满足下各位的好奇。

    若是大家无所谓,我就只放出番外的上篇,中和下等完结后再放出来。若是大家想看,我就每天在更新正章以后加一篇有关花木兰去了现代后的番外,大概是一共是三篇,大家看到番外字样可买可不买。

    以上,祈祷留。

第110章 番外她是花木兰(中)

    花木兰从来没有想象过她有名垂青史的一天。应该说,她从未想象过古往今来,像她这样以女子之身成为将军的没有几个。

    鲜卑人的历史消弭在历史的长河里,甚至未来的世界世上已经没有了鲜卑人。陛下的子孙主动的选择了同化,让鲜卑人的血脉世世代代融化在汉人的血液里。

    他,她……都可能祖上曾是鲜卑人。

    花木兰不知道是该感谢自己的“有名”,还是烦恼与自己的“有名”。因为据说她实在太有名了,所以那个叫顾卿的女子眼睛亮闪闪的求道士张玄帮忙,要给她融合魂体。

    是的,那个道士说,自己和这个身体的主人并没有很好的融合,有魂不附体的危险,所以才一直看到五彩斑斓的色彩在眼睛里乱闪。

    这件事对他来说似乎轻而易举,待听到她为什么会来这里的遭遇后,这个已经是“天师”级别的道士摸了摸下巴,蹙起了眉毛。

    “这人胆子好大,举全国之力给他造了一座通天的法器,却用来做抽取你魂魄这种事情……难道是妖道?”

    “‘通天的法器’?”花木兰一怔,“……那不过是个没有建成的道观而已。”

    “哪有道观敢设日、月、星三台,我们龙虎山是洞天福地,也不过只设了一座招星台而已。这是在拿你们的国运做堵住,截留你的一丝先天真气。做这种事的,不是想要瞒天过海的圣贤,便是欺世盗名、想要借你天生之气长生不老的妖道。只是先天之气本身就是你自己的东西,与你魂魄共存,所以他才没有成功。”

    张玄也不知道花木兰和贺穆兰究竟是有什么关系,才能有这种奇妙的联系。但就冲着贺穆兰给他弄了户籍,让他能堂堂正正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也愿意给她一个方便,让这位传说中的女英雄能够更好的生活下去。

    张玄为花木兰开了法坛,使她魂魄归体,在魂魄归体的一瞬间,贺穆兰过去几十年来的记忆一拥而入,成为了花木兰的东西。

    在这一点上,花木兰比贺穆兰要幸运的多。

    经由战场千锤百炼出来的强韧精神,使花木兰轻而易举的融合了贺穆兰的记忆。而贺穆兰平凡又单调的人生,让她的精神强韧不及花木兰的十分之一,她只有主动去寻找,才能得知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那每一次的头疼,都是来自于灵魂被迫接受记忆的疼痛。

    得到张玄帮助的花木兰,终于度过了最煎熬的时刻,然而有了记忆就一定能适应新的生活吗?这却不一定了。

    “不……不……”花木兰以手扶额推了一下贺穆兰的哥哥贺穆君,“阿兄,你能不能不要看这个了……”

    她是脑子坏掉了才升起了好奇心陪兄长看这个《花木兰传奇》啊,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这么雷?

    “怎么了?这个拍的还可以啊,据说是按照史实拍摄的。你看看,一开头就直奔主题,柔然和北魏打起来了!”

    贺穆君挺喜欢看战争片,所以看见第一集就出现了战争场景,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喜悦。

    “电视剧不拖沓,一开始就直接在军营,这样的良心导演已经很难……咦?搞什么,花木兰怎么在绣花?”

    坐在他身边的正版花木兰一口老血噎在喉咙里,半天吐不出来。

    咳咳咳咳,我大魏鲜卑好男儿就靠绣花来换取和平?

    我大魏和柔然征战八十年,向来只有柔然嫁女儿,从未有过我们送公主的!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是这么解释的吗?我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贺穆君纳闷的拿起遥控器,有要换台的冲动了。

    “爹爹,只要这幅《和亲图》绣好了,你就不用去打仗了。”只见电视剧里顶着蘑菇头,而不是鲜卑传统高髻的烟熏妆女子一脸娇羞的低下头,用手指轻柔的扯起了丝线,开始绣起了花卉来。

    “穆兰,穆兰?我靠!茶几的玻璃怎么碎了?什么时候碎的!穆兰你快把手抬起来,别被玻璃扎坏了手……穆兰……”

    贺穆君惊慌失措的嚷了气来。

    气煞我也!

    那女妖怪是谁!

    是谁!

    她要撕了她!!!

    自那以后,别人只要一提到“花木兰”或者“花木兰传奇”她就跟别人急。虽然她在顾卿的帮助下学会了用电脑,可是每次一在搜索栏里输入“花木兰”三个字,就忍不住又把它们清除掉。

    她既想知道别人对她的评价,又怕知道别人对她的评价,她在历史中留下了赫赫的名声,可又怕那名声就像是“花木兰传奇”那般的……

    花木兰想起那个蘑菇头的黑眼圈女妖怪,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罢了。

    功过留与后人说吧。

    她关掉了电脑。

    花木兰在梦境里见过贺穆兰如何努力的融入她的生活,所以她分外理解和感激她的所作所为。她向来是个逆境里也能生存之人,自替代了“贺穆兰”之后,她也开始学着像她一般的生活。

    她开始翻看贺穆兰留下的那些资料和书籍,那些法医学的著作如同在她脑中留下烙印一般深深的刻入了她的脑子里。

    她脑中那部分关于如何“让死者说话”的记忆像是被激活了一般,霎时间,属于贺穆兰的成就感一下子向她袭来,让花木兰忍不住愣神。

    所以,她梦见的不是在给人碎尸万段,而是通过寻找胃容物查找死亡的原因吗?还有那些小心翼翼伸进别人下X的恶心行为,其实是在找男人侵犯过的痕迹?

    她究竟是如何奇特的一个女人啊!仵作这种职业,如今连女人也能做了吗?

    “啊,你问这个啊。别说女法医,就算是女警司,女将军,女总统,还有,英国还有位年纪很大的女皇,女人在这个时代,能做很多你那个时代无法想象的事。”

    来贺家串门子的顾卿带着崇拜地眼神望着贺穆兰,“你说我那好友成了你对不对?她是不是在那边痛哭流涕着要回来?”

    啊哈哈哈哈,学法医的到古代去能干什么啊!

    她一个儿科医生到了古代都英雄无用武之地!

    “不,她生活的很好。”花木兰微微一笑,“最艰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代替我的时候,我已经解甲归田,刀枪入库,她只要好好的用我留下来的财产,就能过的很好。”

    “哈哈哈哈,我只是开玩笑,我知道贺穆兰在哪里都能过的很好。”顾卿叹息了一声,“她是一个冷静又有原则的人,比我这样一天到晚就想着回家的软蛋要厉害的多。”

    “不,顾姑娘……”花木兰合上手中的书本。“你是个善心之人,能安抚别人的灵魂。你让我‘重新做人’,怎么能说不厉害呢?”

    “啊哈哈哈哈,说的也是,我可是‘花木兰’的闺蜜!想想就带感!”顾卿知道牵起了花木兰的回忆,立刻插科打诨地大笑着岔开了话题。

    ‘花木兰’的闺蜜吗?

    真好啊。

    除了阿姊,她似乎没有什么女性朋友呢。

    真是太好了。

    “哈哈哈哈。穆兰,你和顾卿出来啦?”

    放假回家的贺穆君一边看电视,一边将新买的木头桌子拍的啪啪响。

    顾卿好奇的跟着花木兰在沙发上坐下,抬头看着电视上的古装剧。

    “君哥,你也喜欢看古装剧?张玄也是,一天到晚就巴着电视不放,说是要‘体验人生’。对了,木兰,你其实也该多看看电视,这个对于了解社会很有用,虽然有时候也有些不对的……”

    “哈哈哈哈,这柔然人收刺绣图根本就和甲方逼乙方改设计图一样嘛!哈哈哈,你看,花木兰这个乙方终于被逼成神经病,情愿去替父从军了!哈哈哈哈,唧唧复唧唧演了二十集,接下来买马不知道还要演多少集!”

    贺穆君笑的前俯后仰。

    “我了个去……这是演花木兰的?”顾卿瞪大了眼睛扭过头去,发现花木兰的表情很平静。

    不愧是女英雄。

    这么能忍。

    看那蚊子腿睫毛和血红大口,换成她,她一定疯了。

    “哈,传奇嘛,传奇肯定有夸张部分。对了!现在有个牛掰的编剧也在拍《花木兰》,好像叫《木兰无长兄》来着,张玄还去客串了一把。那个拍的比这个好,绝对比这个好!”

    顾卿连忙安慰花木兰。

    花木兰面容僵硬地看着电视里只不过提了一个马鞍就东倒西歪站不住脚的姑娘,忍不住微微捏紧了拳头。

    “还拍花木兰?”贺穆君现在看这个片子纯粹是把它当搞笑片看,一听到顾卿的话,立刻嘟囔了一声。“花木兰这种题材,会不会太土了?女汉子从军记什么的,拍的太多了。”

    “君哥!”

    顾卿声音高了几个八度。

    “那可是女英雄!”

    “知道,知道,木兰无长兄嘛。”贺穆君调皮地眨了眨眼,将胸脯往前一顶,见妹妹一直没说话,还关心的伸头和她搭话。

    “要说我咱妹这张脸,演花木兰也够了,绝对没人看得出是女人。哈哈哈哈,就是这胸……我们得谢谢咱妈好歹把她生的□□,至少像个……”

    顾卿吓得要死,生怕花木兰一不小心把猥琐的贺穆君“一掰两断”,连忙把贺穆君拉回来。

    “君哥,你不当穆兰是女人,你得顾及顾及我还在吧……”

    “顾及你什么?噢对不起对不起,忘了你是个飞机场……”

    “我擦!君哥你想死!”

    事实上,花木兰完全没听懂“木兰无长兄”的笑话。

    她确实没有兄长,不过现在有了。

    ……她扭头看了眼经常说话疯疯癫癫的兄长,摇了摇头。

    就是间歇性癔症。

    还是看电视吧。

    “兰儿,我爱你!”

    电视上的柔然王子一把横抱起花木兰,在小河边欢乐的绕起了圈圈,电视里的花木兰娇柔地倚靠在他的胸膛上,以能够把脑浆子都融化的语气说道:“吴提,我也爱你……”

    吴提?

    那个四十岁满脸横肉的秃瓢柔然王子?

    嘎嘎嘎嘎嘎嘎嘎。

    “我的天啊!茶几角怎么被你捏断了!我还特意买了个实木的!”贺穆君一脸心疼的拉起妹妹的手。

    “没事吧?没事吧?我花了不少钱买的,就是怕玻璃又割了你的手!我靠!现在的奸商,不会是三合板糊一糊蒙个木面就忽悠我说是实木吧?你手有没有事?”

    顾卿看着那厚重的茶几桌角,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玄说先天真气是蕴藏在灵魂里的,灵魂不灭,气息永存,难不成说的是这个?

    花木兰若无其事的收起手,关掉了电视。

    “我没事。电视剧太难看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贺穆君松了口气,“什么电视剧?哦,你说花木兰传奇啊。我也觉得拍的挺扯的,住在军营里十二年,怎么也该是虎背熊腰力大无穷面如夜叉的……”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我……”贺穆君一把跳起来,拨通了电话。

    “李源,你小子给我介绍的什么家具商啊!你有脸说是实木,我妹妹随手一掰两个角都断了!什么橡木!你自己到我家来看!”

    贺穆君对着电话扯着嗓子吼了起来。

    “是橡木我把它吃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今天要补全贺穆兰番外,所以今日是三更。两篇番外,一篇正章。

第111章 番外她叫花木兰(下)

    若干家族是鲜卑三十六部的大部落主家族。

    不过那是在五十年前。

    恭喜你中奖!一气呵成码到现在,没喝过水没吃过饭,饿死了。写的太带感自己都燃的要命,我去吃个饭先,回头再来换。请支持正版,作者也是需要钱来养家糊口的!

    随着拓跋氏族进驻中原,大批鲜卑的部落快速的崛起,也有不少的部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迅速的没落下去,很不幸的是,若干家族便是没落的最快的那一支。

    这个家族的人有一种鲜卑男儿少有的谨慎,在那种整个部族快速扩张的时期,谨慎就成了“胆小懦弱瞻前顾后”的代名词。

    无论若干氏以前有多少人马、多少牛羊、多少奴隶,到了大魏建立之后,他们也就只剩下不足以前十分之一的势力,以及身为三十六部贵族主的名头。

    若干人并不是这个家族的希望,他只是若干家的幼子,母亲是一个高车人,并不是家主的正妻。在家族中,他身份低微、年纪幼小,要不是母亲还算受宠,怕是过的连一般的部民之子都不如。

    渐渐长大后,若干人的武艺虽然不算是差,但也绝算不上好,除了吃穿用度并不受到亏待以外,并没有什么优点可以让这个渴望光复先祖荣光的家族重视的。

    所以到了十八岁的时候,按照鲜卑人的传统,若干家给了他一身装备、一匹宝马、一把武器,四个家奴和一堆粮食物资,就赶他到军中去自谋前程了。

    除了他的起步不会太丢人以外,他以后的前程如何,就要全靠他自己。

    鲜卑的军户制度奠定了大魏初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地位,军户们从小就勤练武艺和骑术,只为了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除了一开始刚刚进入军营时的“大比”、“挑战”等制度可以让新来的军户们快速出头以外,也有专门为大族子弟、强宗后人提供的“晋升通道”。

    但若干人带来的家将太少了。一些能够看得过去的贵族子弟,至少都带上百八十号人手作为亲兵,大贵族有时候带了上千私兵随从皇帝出征都是有的,只带着区区四个家奴而进黑山大营的若干人,直接就被丢到了右军的正营。

    他所带来的兵马、人手所给他造成的优势,不过就是让他免去了在新兵营里蹉跎的时间而已。除了这一条,他之后的路,和其他军户没有什么区别。

    若他想不通这点,要受得罪还有很多。

    不幸的是,若干人并没有想通什么。

    没有在新兵营里磨练过的新人,通常都很难对军营这种地方产生归属感,若真是大贵族出身,一来就地位赫然也好,惨的就是若干人偏偏是少爷的身子,破落户的命。

    在军中同火的眼中,他就是那种虽然没有什么地位,但是却是从大家族里出来、狗眼看人低的那种最讨人厌的类型。

    右军这个军营,说到底就是给各种没落贵族、杂胡后裔、普通鲜卑军户等并没有势力和出身作为依仗的人出头的地方。

    和满是精锐贵族的中军不同,左军和右军,还是以大部分普通军户为主,归顺早的杂胡和没落贵族虽然也有,却实在是不多。

    这样一个看起来没有什么特殊地方的家伙,只因为带了四个家奴进入军中,就一下子成为了“正军”,五个人就占了半火,而且还有着特别让人难受的自以为是。

    他干吗不去中军显摆啊?跑来右军充什么大头?

    到了中军,在贺赖和独孤这些大氏族面前,看他还能不能充什么大头蒜!

    ***

    若干人从小就认定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他将来一定会是不平凡的,他从小就这么想。

    鲜卑人即使是部落主,子女也并不娇养,只是吃穿比同族家奴家将的孩子要更丰富些。他小的时候就喜欢去看家中的牛羊和马匹,甚至还放过羊,然后幻想这些有朝一日都是他的会是什么样子。

    就是在放羊中,他发现自己能认出每一只羊的不同,也能知道每一只羊的习性。他会把羊群里聪明的羊当做头羊,然后把不听话的和更不听话的放在一起,让他们互相争斗,直到分出头羊,再来管束。

    他很热衷这样的游戏,也喜欢假装自己是羊群中的勇士,指挥羊群冲锋陷阵。

    比起学武、或者学习怎么杀人来的更快,他更喜欢这种站在背后分析别人深浅,然后一力破之的感觉。

    他甚至迷上了汉人打仗的艺术,自己去学习汉字,又去找家中汉人的下人,问他们关于汉人打仗的事情。

    汉人骑兵不多,大部分以城防和步卒为主,也并不像鲜卑人一样,以草原、平原或者其他开阔之地作为战场。

    这些下人知道的也不多,很多汉人根本就是一直生活在北方,连汉话都不会说,只知道一些先祖的传说。但仅仅是从他们的口中,若干人已经知道了汉人那些作战的艺术。

    阴谋、陷阱、离间计、反间计、过河拆桥、破釜沉舟,和这些一比,若干人从小那些床前故事里,阿嬷所说的“两个部落排好人马,约在某个草原,然后战至最后一人为胜”的打仗故事,简直是弱爆了。

    但他根本接触不到什么汉人的将军。应该说,如今的大魏,根本就没有几位汉人的将军。

    就算有通晓这些的将军,会教的也只会是他的大哥,若干家的继承人,而非他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孩子。

    这样的事实让若干人又懊恼又悲伤,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兴趣带来的热情会让他迸发出对这门“艺术”的狂热,虽然他没有兵书、没有汉人将军教导,但他硬是靠着自己的想象和家中那些羊羔,开始一个人想法子演练“指挥的艺术”。

    这样孩子气的举动自然不可能让大人当真,想到现在朝中汉臣的势力也不弱,虽然家中那个爱胡闹的幼子喜欢汉人的东西,可汉话和汉字多学点也不错,若干人的父亲也就随着他的兴趣诱导他,有时候去平城,还会给他带些汉人的书籍回来。

    看的越多,若干人的雄心也就更胜。

    会杀敌算什么!这世上会杀人的人一大堆。

    万人敌才是真的英雄!

    他日后要做那样子的英雄!

    只是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鲜卑三十六部的部民和奴隶,大多在拓跋氏族掌权建立大魏后成为了军户,没有成为军户的部民没有离开的,也只能成为牧民一类的身份。

    若干家的过去是很辉煌,可是若干家的现在已经没落,他们没有像其他大氏族那样通过和拓跋魏的不停博弈留下许多东西,而只是维持着能不丢“部落主”名头的权势而已。

    所以,即使是若干人的大哥若干虎头,也不能奢侈到调集家中的家将学习“兵法”,更别说家中从来没有对他抱有过什么期待的若干人了。

    而若干人的抱负和“男人功名阵前取”的鲜卑主流思想相抵触,越发让原本还对他怀有一点想法,觉得他也许会因为喜欢汉化和汉字有些什么作用的若干家主也失望透顶。

    在这个时代,即使是身为太子的拓跋焘也要上阵打仗,而他却只想躲在家将家奴身后指手画脚?!

    真是若干家的耻辱。

    若干人从小到大已经受尽了各种白眼,他也知道自己根本不具备实现理想的能力。所以到他成年,必须和家中兄长一样去军中历练的时候,他没有选择去兄长在的中军自取其辱,而是选择了右军。

    右军里的人地位不高,却容易招揽。

    他要钱粮有钱粮,要人手有人手,自己武艺又不差,哪里出不了头?只要到时候他在右军那种杂胡、军户遍地的地方抖一抖“若干”家的身份,想来就得到一堆手下纳头就拜,到那时……

    嘿嘿嘿嘿……

    “嘭!”

    一个满身肌肉的鲜卑军户一拳打的他鼻血直流。

    “夫蒙胜!若干败!火长是夫蒙!”

    我擦……

    说好的纳头就拜呢?

    一群都没有良师悉心教导的军户之子,怎么这么强?

    若干人倒在地上,无力地闭上眼睛。

    自强之路走不通,看来……

    只能靠智慧和毅力出头了。

    ***

    “我在家的时候,这种东西都不会吃的你知道吗……”若干人一脸嫌弃的接过家奴送上来的吃的,囫囵的随便吞了下去。

    “给这种馊食一样的东西吃,还要让人打仗!”

    “爱吃不吃!”若干人那火的火长瞪他。“我们军中有个叫花木兰的家伙,曾经被火长刁难到两天都没吃到东西,照样上阵杀敌,斩获数十人。军中能让你吃饱就不错了,你要受不了,带着你的家奴换个火待去!”

    看他那副倨傲的样子!谁请他的啊!

    若干家,都不知道是哪个地方来的土鳖!

    这就是若干人第一次听说“花木兰”的名字。

    先开始他以为这个“花”是“贺赖”家的贺。后来仔细一想不对,若是那个贺赖家,哪怕是个家奴,也不会有人刁难到不给吃东西的地步。

    军中不似其他地方,不给你吃饱肚子就去打仗,就等于是赶着让你去送死。遇见这样的火长,已经不是能用“恶劣”来形容了,甚至可以用“恶毒”这种话。

    第二天若干人留了个心,在操练完毕后,和一些稍微有点熟悉的同军之人打听了下花木兰。

    虽然有很多人不喜欢若干人,但还是有不少人和他维持着交好的交情。

    他带入正军的武器装备和衣着用品等物都比许多普通兵士的水平高出一大截。尤其是他那把“寒月戟”,戟这种武器难学难用,又很花费铁匠的功夫,所以一般只有富裕人家才会学习。

    不说他自己的铠甲装备,就连他的家奴,也个个都是膀大腰圆、能打仗又忠心的那种。战场上有时候你遇了险,身边有这样装备精良又有护卫的人伸一下手,说不定命就保住了。

    所以当他去打探时,不少人就把自己知道的花木兰告诉了若干人。

    “你说那个花木兰啊?哦哦,知道,黑营里出来的,原来是跟着突贵将军的,突贵将军死了以后,就被现在的将军要到了帐下。不过听说和同火关系不太好。也是,后来的,又有那样的名声……”

    “什么名声?”若干人听的仔细。

    “这个花木兰啊,怎么说呢,有人说他是个胆小鬼,也有人说他是勇士。听说他射箭的距离有一百五十步,而且箭术极佳,又会打仗。照理说这样的一个人,出头是容易的很,可他不爱打仗,也很少主动追击,每次和柔然人交手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驱散了就行。”

    和若干人说这些话的兵士语气也惋惜的很。

    “像是这种人,主将都不喜欢,太拖累士气了,和一潭死水一样。听说上次追击逃兵,他还挡了同火的人去杀柔然死营的奴隶,被同火的在教训呢。真是的,我要是有他的本事……”

    那人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若干人却已经走神到其他地方去了。

    很能打,能射箭,不会主动追击,没有进取心,被排挤,没饭吃……

    啧啧啧,怎么听怎么觉得……

    这么适合当护卫的人……

    这就是上天给他安排的忠心小弟啊!.

    花木兰第一次见若干人,正是被火长排挤的连饭都吃不上嘴,全靠旧日同火偷偷塞上一点果腹的那段日子。

    这个穿着一身贵重的铠甲,头发梳的冒油,看起来如同走错了地方的贵族公子哥,带着一大袋粮食过来找她。

    “给你这个。”

    那鲜卑公子打扮的男人将一个口袋丢在她的脚下。

    “听说你一直饿着肚子?饿着肚子太难受了,你吃吧?”

    花木兰原本蹲在地上擦皮甲,听到他的话,再看了看面前的口袋,忍不住低头快速了扫了自己一眼。

    她原来已经饿到面黄肌瘦的地步了吗?

    饿到蹲在这里都像是乞丐的样子?

    “你是不是觉得很感动?啊,人家说英雄惜英雄,我一想到有这么一个勇士在这里饿着肚子,我就忍不住想要多管闲事。你是不是被同火欺负了?我自认在右军中还有些能力,要不然,我想法子把你讨出来?如果讨不出你来,那下次作战时你就跟在我们后面吧,那种只懂得陷害同火的火伴有什么好跟的,我这火里全是我的家奴……”

    若干人刻意忽略了自己也只是个普通士兵,而那个火里也不是全是他的家奴,一鼓作气的夸夸其谈着。

    “我进军中的时候带了不少粮食,别的不说,至少吃饱是不成问题的……”

    巴拉巴拉。

    “你这样的本事,再配上我的才能……”

    巴拉巴拉。

    “我可以把家奴身上的盔甲衣服给你穿,我有四个家奴,他们穿的都是高车铁匠打造的装备,你那些衣服只可以挡挡流矢……”

    巴拉巴拉。

    原来是个疯子。

    花木兰露出了个了然的表情,继续低下头擦自己的皮甲。

    放弃用忠心于己的家奴,而去招揽一个不知道深浅、毫无交情的人做他的手下,不是疯了又是什么?

    若干人巴拉巴拉说了半天,却发现正在交流的那个对象一点声息都没有,待注意一看,人家正埋头擦着自己的皮甲,对他的言语和粮食袋毫不感兴趣。

    “你……你耳朵不太好吗?”

    若干人露出一个可惜的表情。

    花木兰擦完了皮甲,抬起头。

    “你是谁啊?”

    你是谁啊……

    你是谁……

    他他他他居然忘了说自己是谁?

    一定是太紧张的缘故!

    “咳咳。我来自鲜卑三十六部的部落主家族,我是若干氏族的若干人。”

    一说到身份,若干人的脸上全是自豪的表情。“我是部落主的后人,家中牛羊上千,奴隶成群,我……”

    “若干?是一百年前出过一个叫若干洞的勇士的那个部族?”

    花木兰没事喜欢在家里挺阿爷讲古。花家祖上是鲜卑三十六部贺赖家族的家奴,对其他三十五部的历史也知道不少。这若干氏族百年前也是一个了不起的大部族,不过由于数代家主都极为保守,渐渐就没落了。

    若干人一听花木兰随口就能报出自己先人的名字,顿时更觉得这就是上天赐给他的勇士了,当下王八之气一震,挺直了脊梁做出一副豪迈的气象:

    “不错,家祖就是……”

    “若干家还有人吗?不是听说已经破败掉了?”

    “咦?”

    若干人的脊梁一缩,王八之气也荡然无存。

    “若你真是若干家的人,那就不对了。你家现在日子过得也不算宽裕,何苦要拿家中的粮食出来糟蹋。”花木兰抱着皮甲站起身,“你不必担心我到底吃些什么,横竖我最多再熬一段时日就能再吃上饭了。倒是你……”

    “我?我怎么了?”若干人傻愣愣的跟着花木兰学舌。

    花木兰摇了摇头。

    “你还有四个人要养,等粮食吃完了,该怎么办呢?你应该多想想这个啊。”

    若干人呆在那里,直到花木兰离开了,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你是谁啊?”

    “若干家还有人吗?”

    “糟蹋家里粮食。”

    “等粮食吃完了怎么办呢?”

    他他他他他……

    他居然敢瞧不起他!

    男儿功劳阵上取,他粮食吃完了,当然是去阵上拼杀,以敌将头颅换之!

    这花木兰,都混到饭都吃不上了,还这么傲!

    唔,是不是他不够诚心的缘故呢?大哥说汉人求贤,有时候要去三次才能见到别人的面呢。

    明天继续努力试试吧。

    第二天,柔然的小兔崽子们又来犯边。

    黑山沿线拉的太长,敕勒川里又有不少牧民游牧,柔然人习惯了劫掠,动不动就会来骚扰一番。

    黑山军营里的人经常戏称柔然人名为“蠕蠕”,其实却是野狗,欺负欺负兔子可以,一见到野兽就跑的无踪无影。

    若干人和“蠕蠕”们交手过三次,每一次都是还没有白刃相搏对方就已经抱头鼠窜了。他们追赶对方就如同追赶丧家之犬,除了得不到人头和战利品比较可惜以外,其他方面都很满意。

    若干人既然已经想要花木兰“效忠”于他,自然在出阵时十分注意花木兰。这个男人身材并不魁梧,出阵时腰上挂一把长弓,背后背着弓袋,手中还握着一把普通的长矛,看起来就像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士兵,丝毫没有其他人跟他说的那种勇猛模样。

    可一旦到了战场,花木兰的气势就陡然一变。

    什么叫做“孤军作战”,什么叫“箭无虚发”,他甚至不需要同火的协助,一个人就能杀的柔然人丢盔弃甲。

    在他身上看不到鲜卑人的狂热,也看不到汉人的稳重,仿佛他来就是为了完成一件差事,差事办好了就可以回家似的,同火之人杀的兴起,他虽然也会射出箭去出手相助,却不会去割地上的首级,也不会跟着同火一起追击出去。

    “主人,你要小心!”

    一个家奴用盾牌挡住了一直射过来的流矢,大声叫道:“流矢到处都是,您这时候发呆很危险!”

    流矢这东西可不长眼睛。曾经就有自己的同袍射箭时不小心手一滑,把自己人射死了的故事。而这些可不仅仅是故事,那穿梭在战场上的箭,很可能射中敌人,一不留神说不定也射中了自己人。

    “我没发呆……算了,和你们这些家奴说不清楚。”若干人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渴望起来。

    家奴算什么,若是得到了那样一个同火!

    不,若是得到了那样一个部下……

    箭术了得,近战亦可,不抢功劳,也不出风头!

    若干人神情狂热。

    他一定要知道他想要什么!

    他要把他招揽到麾下,最不济也要成为朋友。

    男人嘛,想要的无非就是宝马美人,金银财宝,或者能够飞黄腾达,光宗耀祖。就算花木兰再没有进取心,也会想让家里人过的舒坦点吧?

    这样一个人才,却没有几个人发现他好用的地方,岂不是上天给他的机会吗?

    现在,将遇良才,他又慧眼识珠,就看……

    ——他身在中军的大哥能不能赞助一点了。

    ***

    “花木兰……”若干人自从注意到花木兰的骁勇后就经常往十九队的百人队里跑,四处围追堵截花木兰。

    花木兰也不知道这个没落氏族家的少爷为什么一天到晚缠着自己,若说他要招揽吧,这态度与其说是招揽手下,不如充满着一种“我很欣赏你你来跪舔我吧求你跪舔我吧”的诡异气息。

    “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无意效忠任何人、任何家族。我花家不做家奴已经很久了,我为何好生生军户不做,去做你的家将?”花木兰被若干人的紧迫逼人逼的也很反感,脱口而出道:

    “你军功甚至还没有我高!”

    她早就一转了,离二转也不远。可这位少爷,连斩敌十人的一转都没有,倒是他那四个家奴个个都杀敌不少。

    这样的窝囊废,真的适合来军中吗?

    “军功这种事,不能光看杀敌数量。”若干人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我不会把我的脑子费在这种砍瓜切菜一样的杀人上。我是一个将才,将才你懂吗?排兵布阵、用兵如神,那才是我的追求……”

    若干人的脸上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而你,就是我那阵法的关键人物……”

    “四个人的阵法?”花木兰叹了口气。

    她怎么就被个疯子缠上了呢?

    “呃……现在我虽然只有四个人,但以后会有更多人的。你看,我虽然只有四个人,可是每战必胜,这岂不是表明我很厉害吗?我说……”

    “躲在家奴的身后摇旗呐喊也叫厉害?”花木兰翻了个白眼掉头就走。“就算是最胆小的将士,也是要直面敌人的啊。”

    “花木兰,你不能瞧不起指挥之人!我虽然没有那么武勇,可是我真的很会指挥,喂!你别走啊喂!不能追随我,和我同火总行吧?我说真的!花木兰你别跑啊!”

    若干人拔脚就追,无奈花木兰已经怕紧了他,也跑的飞快,没一下子就没有了影子。

    “我……哈……我……”若干人累的半死,喉咙像是火烧一般的疼痛。“这人怎么练跑都比别人跑的快……”

    他有些沮丧的望着花木兰离开的方向。

    “我真的很会指挥的。”.

    “人一,守好后面,人二人三,左右翼。人四你护好我,你是短刀,不能远攻,若一旦被打下马去,立刻退回人二人三的范围。”

    若干人看着前方的黄烟滚滚,腿肚子也有些打颤。他在军中数月,从来还没有遇见过和柔然人硬碰硬的时候。

    这些胆小鬼从来不会和人硬碰硬。

    除非他们发现自己人数大大的多于别人。

    想到这里,若干人脑仁子都发疼。他就算再怎么会指挥家奴,那也只有五人。他骑着马,朝着身后几个火伴奔去,径直插到他们之中,快速地说道:

    “对面来人不少……”

    “眼睛没瞎的都看到了。”一个火伴没好气地说,“你不该躲在家奴身后发抖吗?跑到我们这群穷酸之中干嘛?”

    “黄烟尘头直上,这说明他们并不是长途奔袭而来,否则他们的马匹和身上应该布满灰尘,烟尘四散才是。现在这种情况,一定是柔然人在附近早有埋伏,我们正好倒霉先踩了他们的埋伏圈,对方人多势众,我们应该先撤退以等援军才是。”

    若干人假装听不到他的讽刺,态度极为认真的说着。

    “得了吧,上次你说蠕蠕身上并无负重,应该是想抢一把就跑,追击无碍,结果呢?那支蠕蠕个个悍不畏死,根本就和普通的蠕蠕人不一样,搞得老子兄弟几个差点交代在那里!”

    “所以那次我才说领头的蠕蠕一定不是普通人,应该拼命把他抓住带回去审问才是啊!胆小怕死的蠕蠕突然为了保护头目而拼命,这不是很奇怪吗!”

    “你少来,我们十个人对几十个蠕蠕,还都是拼命的蠕蠕,谁知道抓到了是什么人,我们又要死几个?到手的军功才是真的,那些都是虚的!”

    火长一说到上次就吹鼻子瞪眼。

    “这次真的不太对劲。要不我们去和后面的部队通知一声,让他们火速来援?”若干人心中不安的摸着马的耳朵。战马的耳朵不住转动,动物的预感往往大于人类,它们也一定是察觉到什么不对了。

    “你是谁,我又是谁?你要撤就自己撤,老子是火长,要下令全火擅自跑掉,百夫长和副将第一个砍了老子。”那火长对他的结论嗤之以鼻。“你就是心太多,不过是个普通的卒子,一天到晚操着将军的心。副将命我们在此地拦截劫掠牧民的蠕蠕人,你听命就是。”

    若干人捏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控马就走。

    他能听到背后同火嘲笑他的声音、嗤之以鼻的声音、以及各种对蠕蠕人卑劣胆小无脑的蔑视。

    不该是这样的。

    他想象的从军生活不该是这样的。

    他要证明他们都错了!

    “人一人二人三四,跟我离队。”

    若干人看了看前后左右五六百人的队伍,再看了看远处的尘头,将牙一咬。

    他家虽然没落了,草原上养着上千匹马还是有的。上千匹战马奔跑而起时的尘头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根本就不是以图掳掠边民而偷偷摸摸南下的样子。

    斥侯还没有回来,火长也不肯信他的话,他劝不得别人,却不能把自己也交代在这里了。

    他要回后方去,自己去找援军!

    若是找不到援军,他就去找副将、找主将,找其他人!

    “主人,今日点兵下的命令是守住黑山口……”人四看了眼若干人,发现他脸色难看的很,渐渐收住了声。

    “黑山口守不住的。”若干人一夹马肚。

    “至少这里几百人守不住!”

第112章 进入平城

    贺穆兰第一眼见到素和君,想到的全是“岳不群”、“慕容复”这样的人物。

    这种诚恳又儒雅的长相在古代应该很吃香,但因为他穿了一身典型鲜卑高官的官服,又像胡人又像汉人的,愣是活生生把那儒雅衬成了“城府”,诚恳变成了“算计”。

    说老实话,像这样的气质的人,向来是贺穆兰避之不及的对象。

    可是他一张口,贺穆兰突然就对他的感观一变。

    只见这个中年美大叔跳下马来,不顾后面一大群奔腾如雷的同僚,精致走到贺穆兰面前,惊讶地指着贺穆兰怀里的孩子说道:

    “我的天啊!花木兰,你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么大的儿子?你在军中的时候有偷偷生孩子去过吗?我怎么不知道!”

    身为白鹭官,这绝壁不可忍!

    还是那么会脑补。

    贺穆兰对天翻了个白眼。

    她将脸埋在自己怀里的吴王推出来,直接带到他的面前。

    “我在路上救了这个孩子……”贺穆兰看着像是被噎住的素和君,得意地笑道:

    “……他说他是吴王殿下。”

    宫中每位皇子素和君都识得,哪里会认错!这位白鹭官之首立刻弯腰下拜,口中称道:

    “候官令素和君参见吴王殿下!”

    一众终于赶上素和君的人马纷纷下马,待见到站在贺穆兰身前的少年,顿时瞪大了眼睛,黑压压弯腰一片。

    吴王原本心中惴惴不安,待看到大长秋也跟着来了,立刻心中定了定神,昂起脑袋,挺起胸脯。

    “众位免礼。”

    一时间,各种官员和将士涌上前来,抓着这位吴王殿下仔细打量,又详细询问驿站之事。吴王心中有各种猜测,却不敢告之这些不知身后站着什么人的官员听,只是敷衍。

    素和君却不跟着这些人一起问,吴王殿下敢敷衍其他人,陛下却是不敢的,到时候陛下一定让白鹭们去查此事,他自然会知道。

    所以别人都在围着吴王的时候,这位候官令大人却拉着贺穆兰左问右问。

    “你怎么救的吴王殿下?你要去平城?”

    “我要去平城,”贺穆兰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众官。“我去其他同袍家探望,路过平城,不过,我不想和你们一起进城。”

    她知道素和君懂她的意思。

    “你这家伙,还是这样!”素和君素来知道花木兰的性格,一听他的意思就是不想大摇大摆进城,遂笑骂道:

    “还有,你来的那封信啊,害我差点丢了官!在陛□边,我是时时刻刻如履薄冰,结果还有你这样不省事的拖我后腿!”

    “纠察不正之事原本就是白鹭官们的职责。说这样话的素和君可真不像是我认识的素和君,那个信誓旦旦要把‘天下不义之事’全部上达天听的白鹭官,到底去哪儿了?”

    贺穆兰嘲笑他。

    “已经年纪大了,眼睛老花了,看不见人了吗?”

    贺穆兰这样的嘲笑,倒说的素和君一愣,露出有些感慨的神色:

    “你笑的是,我已经不像是以前的素和君了……”

    他抬起头,又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陛下也不像是以前的陛下。”

    气氛一时冷肃,贺穆兰不自在的扭过头。“张斌怎么样了?平陆那县令敛了大批钱财买了粮草和兵器,已经被若干人拿下了。”

    “是,我也接到了消息。陛下已经下令将他押往京中。花木兰,崔浩和太子殿下后一直动作不断,平陆那江县令有可能是崔浩的人,你万事多加小心。”

    “我有什么可小心的,东奔西走,行踪不定……”贺穆兰笑了笑,“我有许多话想和你说,可是你似乎现在忙的很啊……”

    她一指身后已经开始呼唤素和君的众人,“你先护着吴王殿下回去吧,来日方长,等我入了平城,再去找你。”

    素和君自是也听到了身后的呼唤,众人之中属他最位高权重,又深受皇帝信任,他和贺穆兰攀谈,无人敢上前来插口,只能远远呼唤。

    “哎,官儿太大了也不好,叙旧都不方便。”素和君对贺穆兰眨了眨眼,“去了平城,到彰化里的素和家大宅来找我,不要从正门走,角门找那个瞎了一只眼的门子进来,我的亲兵图力,你也认得的。客店就不要住了,就住我家。”

    “好。”贺穆兰点头,答应的干脆。

    这素和君给她带来的感觉特别熟悉,贺穆兰根本没有什么客气的意思。

    两人叙完旧,顶着一众人等好奇的目光上前。这支队伍里有不少人是以前曾在殿上见过花木兰的朝臣,这才过去两年,贺穆兰装束长相都不曾改变,当然有人认出她来。

    他们见素和君没有给他们引见,便知道这位女将军不想牵扯到此事,于是也只是站在原地遥遥行了个礼。贺穆兰一一还礼,直到站在吴王身前,这才在他期盼地眼神中说道:

    “吴王殿下,如今有这么多人保护您,我和阿单卓也就放心了。”

    “什么?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吴王大惊失色的叫了起来,“等回了平城,我让我母妃和父皇重重赏你!“

    “在下先谢过殿下的好意,不过在下有些杂事在身……”她为难地弯腰对他说道:“就不能陪殿下了。”

    吴王一下子想起来这位恩人还是个将军。

    也许父皇不许他随便入平城?

    小胖子乱七八糟的想了许多,突然猛地一点头。“恩人要不方便,我也不勉强,不过你稍等片刻。”

    他速度极快的跑到大长秋身边,凑头过去说道:“身上带了多少金子?全给我,我回京给你。”

    这宦官苦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两个明显是玩物的金老虎,只有大拇指大小。拓跋余看了看极为失望,“就这么点?大长秋莫非糊弄本王?”

    “我的殿下,我出来是办差,又不是游山玩水的,带那么多金子干嘛!”

    拓跋余撇了撇嘴,又开始找执金吾的执掌要,如是这般绕了一圈,到了素和君那里,素和君笑眯眯地往他兜起的下摆中放了几块金锭。

    他知道这吴王爱面子,拿了他几块,还的只会更多。这般好赚的买卖,他岂会不做?何况大约肥水也不会流到外人田里。

    果不其然,拓跋余用下摆兜了一兜的金子,脚步匆匆的跑到阿单卓面前,将这些一股脑全都倒在了他的脚下。

    “你说你若救了我性命,让我多赐你些金子,我当时心里慌张,没有立刻应你,心里却是发了誓,能平安回京就给你的。我原想多给你一点,可是我身上已经没金子了。我知道你们驮马都丢了,这些就当是我赐给你的,你莫推辞,也莫不好意思。”

    拓跋余在京中没有多少玩伴,这两天和阿单卓同吃同睡,多由他照顾,晚上将自己的脚捂在怀里,白天担心有追兵陪他如厕,连吃食都是烤热了再给他,他心中实在是感激,又生出这个年纪孩子对年长孩子常有的依赖之情。

    阿单卓因为和“贺光”在一起做惯了这些,没想到拓跋余心里对他的感情这么深,他看着脚下一地散碎的金子,再看看拓跋余期盼的眼神,有些犹豫的回头用眼神询问贺穆兰。

    “收了吧。”贺穆兰笑了笑。“吴王殿下的命,可比这些金子金贵多了。”

    “说的是。”

    拓跋余闻言后神色认真地点头称是。

    阿单卓见贺穆兰也同意他拿,于是跪在地上,谢过了拓跋余的赏赐。

    之前拓跋余以平等身份和他相处,就如“贺光”一般,可是现在他已经被朝廷大臣们成功迎到,以皇子之礼待之,他就不能再那么轻忽了。

    谁料拓跋余也跪了下来,对着阿单卓也伏拜。

    “你救我一命,又以身体为我挡箭,就是我的朋友。朋友不跪朋友,这一礼我还你呐。”

    说完,也不待阿单卓反应,噌的一下站起来,三两下又走回大长秋身边去了。

    虽然队伍里素和君才是首领,可是他明显对皇后身边的大长秋更熟悉些,只是仍然依依难舍的看了几眼贺穆兰和阿单卓,低声说道:

    “乌尔里叔叔,我们回宫去吧。”.

    迎接皇子回宫的车队启程了,贺穆兰和阿单卓并没有跟着他们入京。

    贺穆兰想去找的是寇谦之,她想先弄明白拓跋焘的反常是不是真的受她影响,如果可以的话,该如何解决。

    花木兰对于这位君主的印象是“强大、善于纳谏、英明神武”,这样的评价对于花木兰这样性格内敛的女性是非常高的,贺穆兰几乎可以确定花木兰一直崇拜着他。

    可是这样一位君主,现在却变成了暴虐、无情、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言,而且疯狂好战的帝王。

    不过是两年的时间,变化却这般大,让贺穆兰不得不考虑寇谦之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就是如此。

    素和君也好、拓跋晃也好,都是曾经被拓跋焘十分重视的人,可如今都过的战战兢兢,无法安心。“灭佛令”残酷的不像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举动,而对刘宋战争的预想又让人无法不胆战心惊。

    贺穆兰只是一个普通人,不会宅斗、宫斗、武斗,她的“战斗”也都是从花木兰那继承来的。

    可是她想为爱染、为陈节、为拓跋晃、为丘林豹突,为那么多不明白未来在何方的人问上一声。

    “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了吗?”

    所以,她还是带着阿单卓上路了。

    ***

    “这就是平城?”

    阿单卓第一次来平城,所以对这个大魏的国都有着很大的憧憬,从武川去梁郡时,他曾路过平城,却没有进入城郭之内,所以到了平城,阿单卓原以为会看到一座大的惊人的城镇,却发现平城与其说拥有国都才有的恢弘气象,不如说,不如说……

    “这是武川的放大版吗?”阿单卓傻乎乎地抬着头,看着不远处的城墙。既没有如何高大宽阔,也没有非常雄伟,城墙到处都是可以进去的箭楼,以至于整个城墙看起来还特别丑,丝毫不像汉人几百年的大城那般美观古朴。

    像这样的城市,平城之外还有六座。

    那就是拱卫平城的北方六镇,自西而东为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他们是典型为了满足鲜卑人的战斗功能而被建造出来的城市,所以既没有依照什么中轴线,也没有完善的市集划分,一切为战斗服务。

    而平城也这样做,实在也太……

    阿单卓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因为我们历任的大可汗都是不折不扣的武人,到了陛下这里,武风更盛。”花木兰对于这一段的记忆颇深,所以贺穆兰也笑着向阿单卓解释。

    “听说扫平四国后,朝中的崔司徒和其他汉臣都劝说陛下移都到更繁华、更匹配大魏‘正统’身份的长安或洛阳去,因为初年大魏疆域狭小,平城已经是腹地了,如今却算不得什么好地方……”

    “是啊,长安和洛阳都比平城要大吧?若是要论城防,这两座城都比平城的城墙要坚固。”

    阿单卓连连点头,认为汉臣们的决定是对的。

    “但陛下否决了。他说这是很可笑的事,因为若靠防守,永远死的只有被抛弃在外面的那些人。平城有六座军镇守卫,这已经足够了。平城是以‘不让存土’而存在的六镇的心脏,若心脏被移走了,六镇的存在就变成了笑话。”

    贺穆兰露出有些感动的表情。

    “陛下说过,将士们迎着寒冷的北风站立在城墙之上,大可汗身为勇士中的勇士,若只知道在安逸的床帏中打滚,将不会有任何人为他拼命。只有随时生活在危机四伏的王都里,所有人才能同心协力,不让六镇变成孤城。”

    贺穆兰能理解拓跋焘的想法,因为后世的明朝也出了一位这样的皇帝。一位“天子御国门,君王死社稷”的皇帝。他定都北京,以天子之军镇守国门,虽然守住了蒙古无法南下,但还是守不住满族人的铁蹄。

    崩溃,从来都不是从外部开始的。

    “城墙都这么矮,那皇宫……”阿单卓引颈眺望,没发现有高大又宏伟的屋檐能让他看见。

    “皇宫……”贺穆兰回忆了下,只翻到一点点关于那里的记忆。

    花木兰似乎到了那里就喜欢低头来去,以至于根本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皇宫……规模不大,而且,房子都很矮。”贺穆兰想半天,只能找到这个形容词。拓跋焘和前面几任大可汗都没有什么钱修皇宫,拓跋焘如今虽然打下了北方,但需要花钱的地方更多。

    似乎还有许多后宫妃子是住在一起的,这也导致后宫的宫斗特别残酷。

    “这也……太不体面了吧。”阿单卓啧了啧舌。在武川,即使是一般的鲜卑贵族,至少也会圈好大一块地,做出让人惊叹的屋宅来。

    “所以汉臣们都很头疼啊。”贺穆兰哈哈大笑了起来。“鲜卑人希望迎来的是勇武的皇帝,汉人大臣们却都希望在位的是有威严、能够代表‘正统’的皇帝。可是我们这位陛下却固执的要命,无论别人怎么死谏都不迁都,也不愿意把皇宫好好修一下……”

    “那一位,可是在草地里都能将就着睡觉的随性之……”

    贺穆兰说着说着,突然怔住了。

    她要说的话,花木兰的记忆里并没有。

    而她脱口而出的熟稔,就像是是这位皇帝是她多年的好友,可以随意评判似的。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见过他。

    这是怎么回事?

    她在根据花木兰的记忆凭空臆造吗?

    还是她人格分裂了?

    贺穆兰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

    “花姨,你怎么不说话了?”

    阿单卓有些担忧地看着突然僵硬住了的贺穆兰,牵着马跟着她进入平城的城门中。

    “没什么,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贺穆兰轻描淡写的带过自己的惶恐.

    因为拓跋焘对平城的安全非常自信的缘故,所以进入这座京城变成非常容易的事情,门口的守卫只是随便盘问了几句,见他们是鲜卑人,又带着军马,连钱都没要就放他们进去了。

    越到繁华的大城市,门官就变得越宽厚,这是因为在小地方得罪了人还能活命,在这里可能一个穿着布衣之人都有可能有了不得的身份,在这里办差反倒没有在小地方过的自在。

    话说回来,结交达官显贵的机会也比小地方多多了。

    阿单卓忐忑的以“乡下人进城”的态度进了平城的大门,却发现路上有许多人都像是他这样东张西望,连路都怕走错,这让他一下子就安定了起来,却发现花姨淡定的就像是对京城毫无感觉一般自如的在路上走着。

    不愧是花姨!到哪里都这么冷静!

    ‘艺术果然是高于生活。应该让后世的电视剧组来这里看看‘繁华的京城’是什么样子。’贺穆兰面无表情的抬脚避过一堆牲畜的便便,看着周围又矮小还是木头结构的房子,连窗纸都没有全靠葛布麻布等遮着的窗户。

    ‘对比之下,横店影视城简直奢华到像是外星球的宫城。’

    去过故宫,也去过西安,还去过横店影视城、宋城等旅游景点的贺穆兰,真的觉得平城实在是……普通的就像是一个大一点的镇子。

    难怪汉臣们恨不得以死相拼的要迁都了。

    话说回来,皇帝节俭而且不拘小节也有好处,至少连皇帝都住在那种大农村一样的宫殿里,大臣们和贵族也不敢建那种奢华而宽阔的宅院。

    比皇帝住的还好,除非是胆子太肥了。

    “请问,去彰化里怎么走?”贺穆兰问了一个路边的老人,希望他能给她指路。

    这老人一听到“彰化里”的名字就肃然起敬,立刻态度诚恳的希望可以为她指路,贺穆兰想着大概是和平陆时一样,希望“贵人们”能在指完路后给点好处,便欣然接受,跟着这老人去找彰化里。

    平城非御道和驰道不可骑马,贺穆兰和阿单卓牵着马,跟着这个老头走上了一条戒备森严的街道,直到在一个坊门口被几个守卫拦下。

    贺穆兰和阿单卓拿出所有的胡饼给了那个老头作为谢礼,因为到了这样的地方,他们终于不用再啃这个了。

    他们也受够了。

    那老人欢天喜地的抱着一堆又扛饿又厚实的胡饼回家去了,而贺穆兰取出金印给门卫看了看,又报出了要拜访的人家,轻而易举的进了彰化里。

    笃笃笃。

    “谁啊?”一个中年人手脚麻利的打开角门,往外看去。

    “是我。”贺穆兰看着这个瞪大了眼睛的单眼男人,微微一笑。“素和君回来了没有?请帮我通报一声……”

    单眼男人高兴地直点头。

    贺穆兰微微一笑。

    “就说花木兰应约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等我码完。

第113章 命运之轮

    “我就说夫君是胆子肥了,居然叫我招待好另外一个女人,还让我以上礼待之,呸!我晚上还准备让他睡地上的,看在是你来了的面子上……”

    一个性格爽利的鲜卑妇人亲热的依偎在贺穆兰的身旁,笑着说道:“就让那家伙进被子啦。不过,我晚上要和你一起睡。”

    素和君被自己的妻子挤兑的白眼直翻,一边看着两个一脸雀跃的孩子,一边笑着骂道:“你这不要脸皮的,在孩子面前也不知道给我留点面子。鹰儿鹭儿,去给你们花姨行礼。”

    两个孩子欢快地“好”了一声,牵着手双双跪倒在贺穆兰面前,俯身便拜:“素和鹰/素和鹭,见过花姨。好久不见,花姨风采依旧!”

    贺穆兰被这架势弄的一愣,这才突然想起来素和君这两个孩子以前似乎是见过花木兰的,而且花木兰还和他们相处的很好。她身上也没有什么见面礼,摸了摸以后,掏出那个夜明珠来。

    “花姨的驮马在路上为了躲坏人放跑啦,身上没带什么东西,这个拿去玩吧。”贺穆兰有些不好意思。两个孩子只给一样东西,岂不是要逼人家打架吗?“这是夜明珠。”

    “谢谢花姨!”两个孩子丝毫不嫌弃的接过夜明珠,哥哥素和鹰将珠子递给妹妹,又弯腰道:“您说下次再见我,若我长到你胸那么高了,就教我箭法的!”

    “咦,我看看,你有那么高了吗?”贺穆兰目测这孩子还没有那么高,起身一站,在他身侧量了量。“还差一点哟。”

    贺穆兰看着突然沮丧起来的孩子,居然心情大好,摸了摸他的脑袋勉励道:“你要多吃饭,多习练武艺,个子才长得高。”

    “你这家伙,看在我儿子的份上,不能破例一回嘛!”素和君为自己儿子抱不平。“他都已经卖力吃了,吃的都横着长了。他才八岁,你觉得他能长到你胸部那么高吗?”

    “哈哈,那不行,君子一诺千金。”贺穆兰笑着建议素和君,“你可以让你儿子跟你学箭法嘛……”

    “不要!我爹箭法烂透了!”素和鹰撇了撇嘴,“您能破开箭靶,他连箭靶都穿不透!”

    “喂,你以为几个人能破开箭靶的!”素和君一拍他的脑袋。

    几个人嘻嘻哈哈打闹了一番,这个素和君的妻子似乎以前还是花木兰的爱慕者,话没说两句就往贺穆兰身上靠,说话间语气亲昵,弄的贺穆兰鸡皮疙瘩乱跳。

    阿单卓也很得素和夫妻的喜爱,待知道他是花木兰那位令人尊敬的火长阿单志奇的儿子,两个人都给了他见面礼,又按子侄辈的礼节待他。

    素和君还有话想要和花木兰说,便提议妻子带着孩子,引阿单卓去院子里到处逛逛,再看看客房。

    阿单卓和贺穆兰出去游历了一阵,已经是稍微有点眼力劲儿的愣头青了,素和夫人一说,立刻站起身来,一手牵一个,除了屋子.

    “陛下问起吴王的事儿,我把是你说了。”素和君有些抱歉地和贺穆兰说道:“现在太子殿下、吴王殿下,还有后宫的几位娘娘,都知道你又出来了。”

    “什么叫我又出来了。”贺穆兰龇了龇牙。

    听着像是牢狱里放风似的。

    “就是大家以为你会老死在乡野间,守着几亩地,做村妇做到死的意思。”素和君毫不留情地嘲笑她,“虽然我也觉得那样很可惜,不过……”

    他极小声地凑过去对她说:“你现在回来不是什么好主意。现在朝里正在为征刘宋的事吵得天翻地覆,还有军中出身的鲜卑贵族希望您能带兵。宫里有人传出说皇帝想要让你当嫡皇孙的‘保母’,太子殿下的那位柔然王妃整日里一听到花木兰的名字就发怒……”

    有了‘保母’,生母就要赐死了。

    “所以,你出门注意点吧。”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住我家好歹还能挡掉不少人,白鹭官的府宅没有人敢刺探。”

    贺穆兰想到过京中情势复杂,却没想到复杂到这种地步。

    拓跋晃倒是说过他不想妻子死的话,所以他要保住储位,好让妻子不至于很快面对被赐死的命运。

    “你现在跟太子一路?狄叶飞也是你送过去的?”贺穆兰突然问他。

    “嗯。”素和君答得干脆。

    “我有个同族之妹被皇帝赐给了太子殿下。其实早在五年前,候官曹就已经被交给太子了,只是陛下归京不再征战以后,候官曹才被收回来。无论我帮不帮太子殿下,我都被所有人看成支持太子这一边的。好在陛下对我信任不减,只是正是因为如此,有时候太子殿下的事我反倒不能插手了。”

    “那狄叶飞?”

    “狄叶飞那性格和出身,很难再往上走。太子虽然并没有陛下那般英武,但也不失为一位宽厚之君,而且用人对出身看的很淡,所以我牵线搭桥,把狄叶飞引到了这条路。谁知道这条路突然也不牢靠了……”

    素和君的胡子都要被自己摸掉了。“现在就连崔司徒都经常被训斥,而且,后宫里有个阴险毒辣的宦官,叫宗爱的,突然也得了宠,陛下走哪儿都带着他!”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陛下想要你做皇长孙‘保母’的事,就是这家伙透露出去的。”

    “这可真稀奇,宦官得宠什么的。”贺穆兰纳闷的很。鲜卑人对断袖、太监都鄙视至极,宦官这种东西向来不当做人看。

    鲜卑人重视男丁,男人是保家卫国,开枝散叶的重要成员,无根之人和断袖之人都被当做是自甘堕落的象征。

    “谁知道陛下怎么会变成这样!”

    素和君猛地锤了下案几。“简直就像是有妖邪作祟一般!”

    素和君说完才发现自己在好友面前说的太多了,有些不安地抬起头。“这话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可别……”

    “有人知道陛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贺穆兰突然开口。

    “我就是为此来的。”

    “咦?你说什么?”素和君吓了一大跳。“莫非真有妖孽作祟不成?”

    “素和君,我要去静轮天宫找寇谦之。”贺穆兰望着素和君,不得不说出自己的请求,“我知道你有办法,请你帮帮我。”

    “你是说,陛下这般性格大变,是因为寇天师的缘故?”素和君把脑袋连摇,“不可能,寇天师深居简出,除非陛下传召,否则一直都在主持静轮天宫的督造事宜。此次陛下颁‘灭佛令’,他也是极力反对,还为此与崔司徒弄出不快……”

    “不,我没说是他使的妖法,只不过,他应该知道原因。”贺穆兰没说自己那玄妙的经历,“你莫问我为什么,我只要见到寇谦之就行了。他如今贵为国师,我又不愿意暴露身份,只能靠你了。”

    “……他现在从不出静轮天宫。”素和君被贺穆兰的坚持说服,回答她道:“而静轮天宫,在陛下的宫中……”

    “能不能递话进去?”贺穆兰追问。

    “如今,连崔司徒都见不到寇道长。有人说寇道长在练一门法术,也有人说寇道长命不久矣。他都八十多了,现在四处都有传说,说在各地见过寇道长,这不是魂不附体,游荡在外的证明吗?”素和君是八卦之王,对这些小道消息极为灵通,“你想要见寇道长,除非陛下亲自下诏了。”

    贺穆兰木着脸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那你把我送到宫中去,行吗?”

    白鹭官可自由行走诸部,监察百官,宫中衙门也不少,以白鹭官的身份进入,自然是可以的。

    也只有贺穆兰仗着花木兰和素和君关系好,才敢如此请求。要知道只是若进去的是个刺客,素和君满门都有危险。

    这简直就是在试探素和君对花木兰的信任。

    “花木兰,我怎么觉得你现在怪怪的。”素和君疑惑地打量了一番她。“你和寇道长应该没有任何交集才对。若说陛下性格大变寇道长知道为什么,他为什么不想办法制止……”

    “他想办法了。他来我家找过我!”贺穆兰开口。“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能出静轮天宫,来找我的,就和你说的一般,似乎是他的游魂。”

    素和君瞪大了眼。

    “事实上,我来平城,也是因为此事太不可思议的缘故。我曾在家里见过寇道长,但是后来……”

    贺穆兰省去幻境中的经历,把自己的见闻说了一遍。

    “你说,我是不是要去静轮天宫找他?”

    “……找!”

    ***

    贺穆兰穿着白鹭官的官服,跟在素和君的身后在平城宫里行走。

    平城宫规模虽不庞大,但宗庙社稷该有的建筑一律都有,若真让贺穆兰一个人在里面乱跑,百分百找不到静轮天宫。

    因为皇帝笃信道教,连道号都叫“太平真君”,所以静轮天宫被建在宫里,用以天人感应,为皇室和天下祈福所用。寇谦之作为国师督造此道观,并且主持一切法事。

    只是静轮天宫其实并未建成,建造完毕的只是主宫和一座神坛,其他的配殿和法殿依然在建造中,将作监的官员每日往返于宫城和外城,这让静轮天宫所在的地方成为平城宫最热闹的一处所在。

    正因为去的不是皇帝所在的太华殿,也不是后宫等重要之地,所以素和君带着贺穆兰很轻松的就过了宫门守卫的查验,一路朝西宫的静轮天宫而去。

    贺穆兰低着头不敢东张西望,素和君却表情轻松,路上遇见熟悉的官员还留下来攀谈一番,惹得贺穆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你怎么话那么多啊!”贺穆兰等素和君送走一位大人以后,有些埋怨地说他。“我都快吓死了。”

    “我平日里玲珑八面,今天突然面色沉重,岂不是很反常?”素和君微笑着说,“你莫担忧,就算你被看穿不是白鹭官,是我带来的人,别人也不敢问什么。我可是天下白鹭之首,陛下要我偷偷带一个人进来,那也是常有的事。”

    “咦?常有吗?”

    “……最近几年不常有了。”

    素和君的尾巴突然耷拉了下来。

    静轮天宫实在是大,在平城宫这样的地方,整个西宫被它占据了一半,也难怪修了这么多年也修不好。

    平城很少大兴土木,为了一座通天的道观,耗费这么多人力物力,这寇谦之到底有什么道法,能引得意志坚定的拓跋焘如此疯狂?

    贺穆兰突然想到了商纣王的鹿台,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素和君一路带着贺穆兰进入静轮天宫的“工地”,穿过一片片木柱、石块围起来的空旷地带,终于到达了主殿的大门。

    这座巨大的道观唯一修好的地方就是高达千尺的神坛和巍峨的主殿,只是一眼,贺穆兰就皱起了眉头。

    她从太华殿路过而来,这静轮天宫的主殿做的比太华殿还高,难不成寇谦之一点也不怕皇帝忌惮?

    “做的这么高,是因为太华殿经常遭雷击,寇道长说以这座主殿引雷,吸纳天地间的罡气,送入神坛之中。”素和君见她不住扭头回看,便知道她想的是什么,替寇道长替她回答。

    “这下面的路,就不好走了。”素和君摇了摇头,“这些道兵可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

    “天师不见客。”几个道兵守在正殿门口。“天师正在闭关。”

    “我知道天师正在闭关,只是我有要事要……花木兰,你在干什么!”素和君胆战心惊地看着被打晕了的几个道兵。

    “我要进去。”贺穆兰一路走来早就迫不及待了,待看到那座熟悉的建筑就在眼前却要和这些人磨叽,当场就不耐烦地揍晕了他们。

    “我去见寇谦之,会把打晕了他徒子徒孙的事情和他说的。”

    贺穆兰对素和君弯了弯腰。

    “我去了,多谢你啦。”

    “我在门口等你一会儿,你要快点。”

    素和君看着几个晕倒的道兵,“你去吧,要有人来,我还能给你掩饰一二。”

    贺穆兰也不啰嗦,掉头就走。路上遇见几个过来问话的道兵,也都是依法炮制,放倒后拖到廊柱后去。

    这样一路势如破竹的到了主殿门口,贺穆兰深吸一口气,终于推开了主殿的那座大门。

    嘎啦啦啦啦啦啦。

    毫无守卫的主殿就这么敞开在贺穆兰的面前。

    她迈脚进去,发现里面漆黑一片,只得按照幻境里的记忆,一边往那同天台的方向找,一边开口喊道:“寇道长可在?”

    “可在……”

    “可在……”

    “在……”

    宽广的宫室里回音不绝,贺穆兰顿了顿脚步,挥之不去的不安感涌上心头。

    她是真的觉得寇谦之有可能有解决的法子才来的,可寇谦之若真的想要改变大魏和陛下,为什么不堂堂正正的出来见她?

    “因为我快死了……”

    一声苍老的声音突然从贺穆兰的头顶降下。

    贺穆兰惊骇莫名,抬头望去。

    ……

    那是什么?

    巨大的轮子?

    “寇……”

    “花木兰,你三魂不全,是以毫无归属之感。你想找寻的答案,都在这里。我愿助你一臂之力,让你按照自己的想法重来一次,只有你找到真正的答案,才会回到三界之内……”

    那轮子越压越低,越压越低,贺穆兰拔腿就跑,却发现四周又变成幻境中那般毫无上下左右之分,当即吓得一声大叫:

    “你这故弄玄虚的道人,这怪东西到底是……”

    金轮赫然压下,四周一片静寂。

    唯余一声叹息。

    ***

    贺穆兰醒来时,睡在了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不是自己家,也不是花家那两间屋子。这屋子看起来就像是已经住了许多年,她依旧睡在地上,没有床,也没有桌子。

    她迷迷糊糊的爬起身,左右四顾。窗子下放着一台织机,墙上挂着一杆长枪,看起来却毫不突兀。

    又穿了?

    那道士把她送到什么鬼地方来了?

    贺穆兰看了看明显娇嫩不少的皮肤,皱了皱眉。

    什么情况?

    蓦地,门外突然传来马匹奔跑之声。那马来的如此之急,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跑来,而且在此处绝不会停留太久一般。

    这场景太过诡异,让贺穆兰不得不万分谨慎,轻步移到门边,悄悄打开一道门缝,朝外面看了出去。

    外面就是厅堂,还是见不到门外的动静。

    可是那马上之人石破天惊的一句,却直接惊得贺穆兰跌坐在地上。

    “怀朔花弧,出来接军府的军贴!”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吓没吓一跳?下一卷就是大家都喜闻乐见的内容了。

    贺穆兰军中之旅!请支持正版!

    小剧场:

    素和君:我在门口等你一会儿,你要快点。

    ……

    素和君:(哭丧着脸)人呢?说好的一会儿呢?

第114章 周而复始

    坐在织机前,贺穆兰的感觉很复杂。

    这就像你原来有一个满级、橙武的力量型英雄,还骑着拉轰的坐骑,仓库里满是游戏币,满地图小伙伴都求你带的时候,服务器突然回档了,你一夜之间回到解放前,要等级没等级,要装备没装备,坐骑是家中养着的老红马,最糟糕的是……

    你还没转职成英雄,只是村民甲。

    贺穆兰搞不清自己是和上次一般在幻境里,还是真的回到了过去。但她想了想,觉得那寇天师就算是本事再强大,也不可能把一个人丢到过去,否则他还要找她来找寻什么答案,直接自己回到过去改变历史就是了。

    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贺穆兰心理上没什么负担,过的也非常轻松。

    不就是幻境嘛。上次她从幻境里出去,只是一眨眼间。

    但即便如此,贺穆兰还是有些不适应。

    比如说……

    面前这玩意儿怎么用?

    贺穆兰有些呆滞的坐在织墩上,翻遍花木兰的记忆,也找不到这个东西该怎么用。换成任何人十几年不碰这玩意,估计那点记忆也都早抛之脑后,找不到任何痕迹了。

    “木兰啊,今天织了几……咦?”花母走进屋子,见贺穆兰呆坐在织墩上,皱起了眉头。

    “你答应我每天至少织两尺的!一天到晚跟着你阿爷学武可不行!前两天还有人家来跟我提亲,我说你平日里爱好是织布,你至少要练熟练才行啊!”

    “哦哦哦,我这就织,这就织……”贺穆兰知道袁氏到底有多唠叨,而且她这才知道原来逼婚从十八岁时候就存在了,一时间对花木兰同情无比,一边尝试着拉开那个吊着线的奇怪装置……

    嘎吱。

    “我的天啊!你怎么又把综弄断了!”花母傻了眼。“你前几年就已经会控制自己的力气了啊!”

    贺穆兰干笑着看着那几根吊线缠在了一起,使劲踩了踩踏板。

    咯咯咯。

    “天啊!别踩了别踩了!纹综断了的时候硬踩蹑机的话,织机会……”

    轰!

    “会散架……”

    花母瞪大了眼睛。

    “花木兰!”

    贺穆兰浑身一凛,心虚的抬起散了一半的织机,将它往后抬了抬。

    “木兰,你怎么回事?你已经很久不这样了!你还要让阿母操心多久啊?你阿姊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有了,可你现在还是只知道舞刀弄剑,我叫你织布收收心性,你就这么收……”

    花母开始了碎碎念。

    “阿母,昨天又来了一张军贴是不是?”贺穆兰知道花母最在意的人是花父,所以直接祭出王牌。

    “我心也乱啊,阿母。所以我才把织机弄坏了……”

    才怪。

    花母不再说话了。好像贺穆兰站口说出“军贴”的那一瞬间,连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突然凝结。

    三十八岁的花弧正当壮年,可是腿上已经落下了风湿性关节炎的毛病,一到天阴下雨、天气变冷,就会有刺骨般的疼痛,根本站不起身来。

    这毛病折磨了他十几年,到后来贺穆兰穿过来时,花父已经是半残废状态,一下地就要拄拐的地步。

    “你乱有什么用呢。”花母的眼眶变得通红。“现在正好是冬天,他连下地都难,军贴还是你阿弟接的。老天怎么就这么不长眼?花家那么多户,为什么就送到我们家来!”

    花家堡聚群而居,每一户都人数众多。花弧的哥哥早已战死,留下一个儿子叫花克虎,如今也在军中,再细算下来,花家已经每一户都除了不少男丁,只有花弧,早年因为受伤被特许回乡,怕是这么多年下来,军府的资料也不全了,居然要一个残废上战场。

    “阿母……”贺穆兰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

    无论是什么答案,反正一定不会是留在家里看阿爷送死,然后被花母想办法嫁一个陌生人,过着连孩子都生不出,天天被嫌弃的日子。

    “不如,我去吧……”

    ***

    晚上。

    “不行!”花父猛地一拍案几。“我说不行!”

    “为何不行呢?我的武艺不弱,力气又这么大,阿爷您不觉得老天将我一个女子生成这般样子,自然有它的原因的吗?”贺穆兰知道只要说服花父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军贴都来了,难道您要去送死吗?”

    “谁说我一定会死!”花父鼓着眼睛。“我以前可是百夫长!手下率着十个火,屡战屡胜,否则军府也不会给我说媒,让我娶了你阿母!”

    “可是您腿有伤啊,难道您一天到晚不下马了吗?阿弟才八岁,您若是有个万一,我们一家怎么办呢?”贺穆兰拧着眉,“还有,您走了,难道让我来种田吗?反正横竖都找不到好办法,我情愿去打仗,您留在家里。”

    “你根本就不知道战场是什么样子的!你是个女人,哪怕就算扮成男人,也随时都可能暴露身份。洗澡怎么办?睡觉怎么办?以为你有万夫莫敌的力气就能……”

    “我知道!”

    贺穆兰想起花木兰的那些回忆。

    “我会小心的。阿爷,让我去吧。”

    她跪□子,曲线救国:“我会小心小心再小心,隐瞒好身份。我不会死的,我和您保证,一定活着回来,早点回来。”

    “阿爷……”

    “夫君,你让木兰去吧。”花母突然抱着儿子哭了起来。

    “你若走了,我怎么办?木托怎么办?怀朔这么多寡妇,你没看到别人家孤儿寡母日子怎么过的吗?木兰力气那般大,即使到了军营也不会吃亏,可是你那条腿……拖着那种身子怎么打仗?去送首级吗?”

    花父给花母哭的心烦,斥责声不断。花木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劲地问“阿爷要去打仗吗”、“阿姊也要去?”之类的话。

    贺穆兰看着家中哭声,问声、呵斥声乱成一团,心里也是烦躁。

    “就这么说了!阿爷,您即使不让我去,我也会去的。您的马肯定跑的没我快,等我到了军营把名字一报,等您到了也从不了军了!”

    “你!”

    “阿爷不要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我就是不准!”

    她知道该怎么做的。

    她一定要隐瞒身份,接受官职,升职加薪,登上人生巅峰,早点见到那位拓跋焘陛下,弄清楚寇谦之要的答案。

    无非就是早点见到通关BOSS而已。

    反正都是假的,就当是玩一场真人RPG游戏,待通关之后,一切都会好的。

    到那时,花父和花母还在家里带孙女,花小弟还在伺候怀孕的媳妇,阿姊在怀柔好好的做她的长妇,花木兰也依旧是那个相识满天下的将军。

    不过是重新经历一次花木兰的人生,她有那么多记忆,还有百战之后锻炼出来的身手和身体素质,唯一欠缺的就是经验。

    经验,难道不能积累吗?

    ***

    军贴一次来的比一次急,等十天以后,花家已经连得了四封军贴。

    这也难怪,如今到处都要用兵,新兵训练起来太过浪费时间,只要征召原本营中的老兵,立刻起复,就能马上投入战斗。

    花弧原本是百夫长,一入军中,最低也是百夫长,其实活下去的几率比别人大得多,也更容易建功立业。

    只是他腿上有疾,如今却算不得什么好事了。

    花母日日以泪洗面,花父硬是咬着牙不松口,阿姊得到消息后回来过一次,待听到贺穆兰的想法,比花父花母还要吃惊。

    “你疯了,你是女儿家,在军营里要暴露了身份,会遇到什么你知道吗?”她已嫁做人妇,料想自己知道的事情比身为女儿家的妹妹要多,立刻大声的劝说她。“那些男人们会把你撕碎了的!”

    “……”

    阿姊,你说的真文艺,真含蓄。

    这一日,贺穆兰在家里劝说数次后毫无进展,心中烦闷又急躁的心情猛然爆发,站起身子穿上鞋,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屋外。

    她只是在这里呆上一个时辰,一刻钟,都觉得是浪费时间。

    她恨不得肋插双翼,立刻飞到那黑山大营去,救下阿单志奇,救下莫怀尔,救下若干人那一群枉死在黑山头的同火。

    反正历史就是这样继续的,无论他多坚持,最后都会屈服。

    何必在这里蹉跎!

    贺穆兰迈着大步,开始往集市走去。

    她要提前去看看武备。

    贺穆兰一穿越就在南方的梁郡,还从来没有到过花木兰的家乡怀朔。

    怎么说呢,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人人都带着武器,走路时迈着的步子像是要追风一般。

    好像时间宝贵到要随时追赶。

    这里女人在街上走是很正常的事情,整个怀朔城大部分都是鲜卑人和一些长得像是鲜卑人的胡人。男女都穿着宽大的裤子,只不过女人会在裤褶外穿上窄裙,男人则是直接这样行走。

    先去看看武器?

    贺穆兰想到花父交给花木兰的单刀、长枪、弓箭和皮甲。除了皮甲穿了不少时日以外,单刀和长枪在战场上都很快就损坏了。

    可是打造一把兵器很费时间,她只能想法子买一把现成的、质量过硬、够重的武器。

    怀朔有不少铁匠铺,里面有不少人在挑选兵器。

    大部分是父亲带着儿子,也有儿子陪着父亲的。

    他们无一例外的,表情都很凝重。握着刀或者剑的时候,就像是握着救命的稻草,不停的观察每一寸刃、每一处细节。

    “这个不能砍骨头。”一位老父审视完一把刀以后,和身侧的儿子说道:“因为刀锋太锋利了,经历过几场战事以后很容易砍卷。”

    那儿子摆出无所谓地态度,点了点头。

    “是这样?那阿爷你选吧。选好我带走就是。”

    这样的对话在铁匠铺里无处不在。她甚至还看到有两个男青年在挑贴身的武器,一个边挑边带着微笑问另外一个人:“你有没有什么遗言?这次我们去的不是同一个地方。”

    这般的随意,却突然让贺穆兰打了一个哆嗦。

    这一瞬间,贺穆兰突然觉得从军不是那么美好的事了。在她看起来犹如儿戏一般的RPG,这些男人也许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怕。

    但他们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之前不是说过了吗?若是我活下来了,我就照顾你的家人;你若活下来了,就照顾我的家人。唔,兰奴不准你照顾,就算我死了,她嫁了别人,你也不许娶,知道不?”那男人带着笑意笑着嘱咐朋友。

    “啊,瞬间觉得活下来都没什么动力了。”另一个人拿出匕首戳了戳旁边放着的皮子,待戳软后点了点头,选了那把匕首。

    “那还是我们都活下来吧。”.

    “这位女郎,你来小老儿的铺子是?”那店铺的老板见贺穆兰愣在原地半天,好心过来问话。

    听到“女郎”二字,一屋子年轻的男人都朝着贺穆兰的方向看去,待看到贺穆兰的长相身材,又纷纷收回视线,继续以看情人的目光看着手中的武器。

    被红果果的鄙视了……

    贺穆兰突然意识到花木兰十八岁还没有嫁出去,也许不全是因为癸水没来的原因。

    这么高挑的姑娘,大部分男人都比她矮,五官又一点都不柔和,完全无法让男人产生“□一热”或者“鼻子一热”之类到处热的遐想。

    但那又怎样……

    贺穆兰胸中升起一股豪气。

    “店家,把你店里最重的兵器拿来!”

    “好嘞!”

    “花木兰”又不靠脸吃饭!

    在那把重的要命的方铁锤被抱出来,而贺穆兰轻而易举的提起来掂量时,她又重新收回了整屋子人的目光。

    这一次的,是惊骇和佩服。

    任何时候,能折服男人们的除了美色,更多的是力量。当贺穆兰将这把重达六十斤的方铁锤像是玩具一般在屋子里舞动时,许多男人都忍不住往有遮掩的地方避了避。

    他们担心这女郎一下子玩脱了手,锤子飞出去砸烂别人的脑袋。

    “女郎好力气,家中父兄一定厉害的紧。”

    那铁匠铺的店家见多了家中亲属置办武器送人的事情,若是家中有习武的渊源,很多女儿家也会练一点防身。北方六镇经常受到柔然人和夏国人骚扰,城破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武风强盛。

    不过厉害到这样的,还是少见。

    “店家过奖了。有没有不是锤子,但是重量却足够的武器?”贺穆兰觉得这锤子还算趁手,但她用惯了磐石,总觉得这个锤子怪怪的。

    而且,若是她一直用锤,总感觉花木兰的名声就给她毁完了。

    举起铜锤砸烂别人脑袋什么的……

    不符合暴力美学。

    “还有一把月牙戟,不过价格不便宜。这是有个客人卖给我们店里的武器,他家里男人都死绝了,只能靠卖掉从前的兵器过活。”那店家一边摇头,一边命伙计从武器架上抬出那把月牙戟。

    “我是不想卖它的,那小孩说自己以后有本事了会来赎走。可是我看女郎这般厉害,父兄一定也不是寻常之辈,这武器到了你父兄手里,应该更有价值吧。”

    月牙戟一出,铁匠铺的男人们顿时疯狂了。

    这是一把典型的马上戟,除了月牙刃外,上有尖峰、曲钩,明显是为武将量身定做的兵器,而不是铁匠铺里常见的那些货色。

    贺穆兰一见这月牙戟就升起了想要的**,当下抛下铜锤,伸手去接月牙戟。

    这戟的戟身有一截都是生铁所制,所以比其他长戟要重,贺穆兰接过后顿觉入手一沉,杀气森森,只可惜屋子里挥舞不起来,于是只挑了几下,发觉好用,立刻点头。

    “确实是把好兵器,就这个了!”

    “这位女郎,这把长戟可否让我?”一个男人走上前来。“我是东城阿肆家的阿肆郎,正缺一把趁手兵器。您只是采购兵器送人,我却是接了军贴不日就要出征了,所谓……”

    “我也是接了军贴的。”另一个中年人走出来,“这位女郎,还是让我吧!”

    一时间,看见贺穆兰提着月牙戟威风凛凛的男人们,纷纷都希望能买下这把武器。他们很多人都把贺穆兰当成那种出身将门里的小姐,见惯好物的那种。能被她看上的武器,一定不会太差。

    铁匠铺的老板也不知道这把月牙戟会这么吃香,其实这戟并没有什么太出色之处,用的铁也不是什么极好的铁料,只不过月牙戟不常见,而这把戟又过重,所以才吸引人注意。

    真要在战场上厮杀,这般重的武器,若没有好马,就只能被它拖累。话说回来,用这种月牙戟的人,哪里买不起好马呢?

    贺穆兰也有着女人的天性,那就是疯狂大抢购什么的时候,她就更想要什么。所以她立刻抱住月牙戟不放手,和那店家直接说:“值几何?我要了。”

    “请问女郎用什么付?”

    此时货币混乱,买把兵器,赶羊的赶牛的送粮食的都有。

    “金子。”

    贺穆兰不假思索的回答。

    “承惠,三两金。”

    三片金叶子是吧。

    贺穆兰觉得价钱还算公道,伸手入怀去掏。

    待看到贺穆兰摸到胸口的衣襟,店中未婚男子各个面红耳赤的扭过头去。

    贺穆兰突然觉得店内一静,想起来自己现在穿的是女装,钱袋缝在袖筒里而非襟怀中,也忍不住老脸一红,伸手去摸袖筒……

    ……

    她突然僵住了,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色。

    她忘了自己现在是个穷光蛋。

    一掷千金什么的,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呵呵……”

    贺穆兰干笑着望向店家,后者看多了这种表情,已经准备让伙计把月牙戟放回武器栏上了。

    她看了看一屋子急切望着她的男人们,又沮丧又难堪地开口道:

    “我出门忘了带钱。”

    我*&*……¥¥#!

    这没钱的日子以后该怎么过!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还有一更。

第115章 初显威荣

    从铁匠铺出来,贺穆兰接受了自己已经是个“小号”的事实。无论她武艺多么高强、力气多么大,现在的花家并不富裕。

    若不是花父的腿伤只有下雨和冬天才发作,而冬天不是耕作的季节的话,花木兰家会更清贫。

    花家阿姊嫁的也是普通军户人家,裙带关系都走不通。

    此时就算月牙戟放在她面前,她有钱,买了也没用。

    因为她那枣红马不是越影,武器太重的话,跑不快也跑不远。

    呜呜呜,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贺穆兰回程的脚步,只能用拖的来形容。

    在回去的路上,她见到了一对在空地上练武的兄弟。兄长大约二十多岁,少了一只胳膊,弟弟大概十几岁出头的样子,举着一根木棍,“嗬啊”、“嘿咻”的一边喊着跟练武毫无关系的口号,一面挥舞着棍子。

    贺穆兰在路边站了站,想要看看普通人是如何练武的。

    在阿单卓来之前,她都没有陪练的对象,一直靠花木兰留下的记忆在战斗。

    在她看来,那个弟弟连拿木棍的架势都很不像样子。又不是拿刀,为什么要拿在胸前?他的脚则是随便站,站得很开。如果现在刺他,他连躲也躲不掉。

    “阿爷教你的你都忘光了吗?你以为你在用斧头砍柴吗?双手握住!”

    那弟弟还是照着兄长的话做了。接下来的时间内,他们演出了一场简直让贺穆兰看不下去的情景。

    弟弟每次伸出棍子快要碰到兄长的时候,都会缩回来,但那哥哥打自己的弟弟就像是打一条狗一样,毫不留情。

    他的招式也不是多么华丽或者利害,但是他的动作带着一往无前的残忍,和顾及他胳膊而不敢下手的弟弟完全不一样。

    “这样子你怎么上战场!”

    嘣嘣。

    “你认为你这样能活着回来吗?”

    嘣嘣。

    “我要是没有回来,你是不是就这么提着根棍子走了?”

    嘣嘣嘣嘣。

    “哥你别打我了!那边有个女郎看着都发笑了!”

    哪里好笑?

    她的眼眶明明热了啊。

    贺穆兰转过头头朝着西方望去。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红色。这应该是非常温暖的颜色,就像是铁匠铺里那火热的氛围,她却莫名其妙地从温暖的红光中感到了一丝寒意。

    天都快黑了,还在练武。

    “你小子,才十几岁就已经知道看女郎了吗?”那断了胳膊的兄长继续将棍子敲得嘣嘣嘣响。

    “你练武要有这样的专注,武艺肯定不会是这个样子!”

    “莫打,莫打了,哦,闪了腰,阿兄我闪了腰!”

    长相清秀的弟弟丢下棍子,开始满场跑了起来。

    明明是很欢乐的场面,贺穆兰却心情沉重的跑走了。

    这明明是幻境的,她不应该对NPC一样的场景人物产生什么联想的情绪,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

    正因为她看过花木兰的回忆,所以分外知道沙场是一种多么残酷的地方。

    她就这样提着窄裙,一鼓作气的跑回去家去。

    看到花父在门口不停的张望,花母抹着眼泪在唠叨,贺穆兰的决心比任何时候都坚定。

    无论如何危险、哪怕把嘴巴说破,也不能让花父去。

    这样,什么人都不会死。

    ***

    贺穆兰从哥哥打的弟弟到处跑哪里得到了灵感,她开始不停的邀请花父比武。

    十几年前的花木兰是什么水平贺穆兰不知道,但继承了花木兰所有记忆和作战技巧的贺穆兰,却俨然是开了挂一般的存在。

    她一次又一次动作娴熟的挑掉花父的武器,她的箭准确的惊人。即使是不懂武艺的花母,在看到贺穆兰和花父的比试之后,都油然升起了“我一定是怀错了胎”的感觉。

    花父几乎是被压着打,就算贺穆兰只用单手,他也丝毫找不到翻身的机会。如果说花父的武艺发挥不佳是因为腿上的缘故,那他骑马作战就完全不算是什么问题了,就算是瘸子也能骑马,可是即使是马战,花父也不是贺穆兰一合之敌。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一个没有在马上作战过的骑士,居然能够轻松的赢了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兵。除了天赋奇才,没有任何可以解释的地方。

    在女儿的面前,他上下左右到处都是破绽,就算左支右挡,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根木棍捣在他身上的各个要害上。

    若这是真枪……

    花父开始用炙热的眼光看向花木托。

    这是他的儿子,应该也继承了这种可怕的天赋才是!

    咦,话说,这天赋是从哪里来的呢?

    他明明都没有这样的本事啊!

    看到这样的事实,花父只能承认花木兰要去战场,只会比自己做的更好。如果是这样的武艺,一定能活着回来。

    只要她不冒头。

    花父终于还是答应了女儿的要求,并且开始积极的参与到这件事里去。

    “这张军贴,是要攻夏国统万城的军营发来的。如今王师在弘农郡,两军势力相等,但我大魏年年征战,兵力更强,阿爷料想此战必胜。大胜之后方可还乡,你接了弘农郡的军贴,速速去那里……”

    “阿爷,我想去黑山。”贺穆兰最能倚重的就是那些花木兰征战过的记忆,若是去攻打夏国,说不定不是死于流矢,就是攻城时被滚油檑木所伤,所以她摇了摇头。

    “我不要去攻城。”

    “为何?”

    花父瞪大了眼,“黑山大营还在黑山城,那里风沙大,柔然人不停骚扰,时刻都要准备战斗,你好生生去那里做什么!”

    贺穆兰想起了花木兰当时劝服花父的理由,开口道:

    “阿爷,我对攻占他人的城池不感兴趣。我是女人,也不需用劫掠女人和财宝。大伯死于柔然人之手,我想着,哪怕在战场上杀几个柔然人,也算是给大伯报了仇了。”

    花木兰的大伯死于云中一战,两家关系很好,一提到自己这位兄长,花父也沉默了。

    “你大伯……”

    他叹了口气,“他比我强的多,可是却是我活下来了。花木兰,你有这样的志气很好。你虽然是女儿家,却丝毫不逊色与我鲜卑男儿。”

    “黑山大营虽差,也不是一无是处。那里地广人稀,天气寒冷,一个冬天都可以不洗澡。这样你女子的身份也不容易暴露。你骑术好,弓术尤其强,那里都是平原,适合骑兵和弓箭手作战。”

    花父一提到打仗立刻苦口婆心。

    “你到了黑山,要时刻记得,你是个女人。所以,你不能出格,不能太过勇猛,不能暴露出你力气极大的本事。你只要能活下来就行了。”他紧紧盯着女儿,“一有机会,你就受点小伤,或者找一切机会转到内务去。等可汗赢了,你就想法子解甲归田。你要回来……”

    “要给我活着回来!”

    “我会活着回来的。”

    带回来更多活下来的人。

    贺穆兰郑重地回答。

    ***

    花木兰要替父从军了,花母和花木托的心情很复杂。

    袁氏是典型的汉家女儿,原本家中也有些积蓄,袁氏识字,花父也在军中学过一些简单的字,所以花家的孩子都会一些常用的字。

    但会写字,不代表就很有见识。

    袁氏的性格和丘林莫震的妻子其实没太大区别。只不过袁氏还有丈夫倚仗,而王氏完全没有了倚靠,所以格外柔弱。

    若说女儿愿意去从军,让花弧和花木托不用面对凄惨的未来,袁氏心中没有松一口气,那一定是假的。

    但这不代表她不在乎她的女儿。只不过,那在乎可能比儿子和丈夫稍微少那么一点。

    她每天都在拿花木兰惊人的武艺说服自己,告诉自己这是最好的选择。可一旦闭眼,她总是能梦见身首异处的女儿被人送回来,或者是如大女儿所说,在军营中暴露身份的女儿最终被一群人侵犯之类的事情。

    正因为害怕,所以会胡思乱想。胡思乱想会引发更多的联想。

    “阿母,把阿爷的衣服改瘦一点,让我带到黑山去吧。”贺穆兰只会一些简单的针线活儿,叫她做衣服改衣服是不行的。“还有亵裤、中衣,阿母你得把我的衣服都准备好啊。”

    她一点都不怨恨吗?

    一点都不害怕?

    袁氏看着自己的女儿,心中不停的浮起这些疑问。

    “阿母,你怎么这么看我?家里没剩余衣服了吗?”贺穆兰伤脑筋地看着几乎和家徒四壁没什么两样的屋子。

    大概是因为后世花木兰屡屡打了胜仗,得了不少钱财,所以梁郡的花家算得上是富户了,屋子里家当也多。

    不在军中纯靠种田的花家没有太多盈余,连重新做新的男装让贺穆兰穿所需皮子都没有。

    “啊?啊!”袁氏突然回过神。“有有有,还有几件大袄!够穿,够穿!”

    她慌慌张张的把大衣箱打开,从里面翻出厚厚的冬衣。有两件还是她父亲的遗物,她一咬牙也翻了出来,全部改成衣衫给女儿穿。

    “不需要那么多,我带不走那么多的,还要带许多东西呢。”贺穆兰想起军中也几乎什么都没有,“给我带两身厚的就行了。”

    还缺什么,回头她去柔然人那拿。

    贺穆兰已经有了足够的信心。

    花小弟年纪还小,对“从军”的态度大概就和现代的小孩看父母“上班”一样,在他看来,大人们大多都是要去军中的,留下来的都是老弱病残。虽然阿姊也要去军中了,但厉害的阿姊在他看来,比任何大人都不逊色。

    “阿姊,你走了,谁陪我玩?”花木托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阿姊。“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的话,过几年吧。”贺穆兰想起柔然之战,她今年从军,只要等一年,拓跋焘就开始北征柔然了,大举进攻后获胜只花了不到一年。

    若她见到拓跋焘,应该一切就结束了吧?

    那要不了几年啊。

    “阿母说,你去了,我和阿爷就不用去军中了。真的可以吗?可是隔壁的虎子哥说男孩不从军就是软蛋……”花木托瞪大了眼。“我不想做软蛋。”

    “从军要见许多尸体。”她想起花木托从小就怕死人。“许多许多的尸体。”

    花木托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他在心中天人交战了许久,最后还是撅起了嘴。“那阿姊,我还是当软蛋吧。”

    “哈哈哈,不当兵并不代表是软蛋。”贺穆兰拍了拍他的头。“你不能软弱啊,你可是花木兰的阿弟。”

    “恩。我会变厉害的!”

    ***

    搞定了父母,贺穆兰用家里的红马驮着花家能找出来的所有财产——两匹布和两斗多栗米,踏入了怀朔的集市。

    木兰辞开篇就有“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虽说是互文的手法,也恰恰说明了这胡人的商业划分,确实是有些糟糕的。

    东南西北都有卖东西的地方,这是一种何等的忧伤。

    简直是跑断腿的节奏。

    更可怕的是现在的花木兰家好穷,贺穆兰已经习惯了要什么东西就在仓库里拿的日子,古代人,淳朴东西也一般不乱开价,所以她从来都不还价。如今就这么点布、这么点栗米,居然要把骏马、鞍鞯、辔头、长鞭全部买齐……

    坑啊!能不东南西北跑吗?

    要货比三家啊!

    想到府兵制打仗,小兵是没有军饷,只有军粮份额的,贺穆兰顿时觉得喉咙都疼。

    胡饼吃多了,两颊的咀嚼肌都会变发达。

    她一边叹着气,一边在集市的摊子里挑挑拣拣。

    “这个辔头值几何?什么?一升米?你这是什么做的辔头?”贺穆兰受惊吓地看了看地上的辔头。

    这时代比贺穆兰穿过去的时候要早十几年啊!物价难道不应该低些吗?

    通货膨胀什么的!

    “如今怀朔人人都在买这些,你嫌贵,别人还嫌便宜呢……”

    说话间,就有一个男人丢下一升米,买走了其中一具辔头,连多余的话都没有一句,干脆的贺穆兰都觉得他是托儿。

    待她踏遍四市,发现真是满集市里好马和好骑具人人都在抢的时候,索性把那下等的买了一套,只有马挑了匹年轻的、跑的稳健点的。

    这样下来,还剩了一些布头和米,贺穆兰通通把它们换成了最差的那种纸,捆成一大捆,用包裹裹好。

    武器装备可以刷小怪掉落,厕纸这玩意儿,边关就难找了。

    想起那些小竹筹,贺穆兰顿时觉得菊花隐隐的疼。那东西用过一次,你就不想用第二次。

    果不其然,贺穆兰带着这些东西回家的时候,被花父狠狠地骂了一遍。

    “我觉得你是个女儿家,平日里买东西也精明,这才让你自己去挑的!你看看,你看看你买的都是什么东西!”花父捡起马鞍,一把丢在她的脚下。“这么硬的皮子,你跑上一天,大腿就磨破了!就算你受得了,你的马也受不了!”

    “我在马鞍下面垫一块垫子……”

    “你还回嘴!你现在是要保命的时候啊,这些钱哪里省的!明日到集市里去,把这个卖了,换更好的!”

    “阿爷……”

    “你莫要多说!”

    “你们别吵了!”花母满脸是泪的吼道,“你以为花木兰不想买好的吗?军贴发了上万,怀朔哪个人家没有收到?到处都是买鞍具辔头的人,连菜刀都贵了三成,我们家那些积蓄,哪里买的到好的?”

    她知道花木兰出去买东西,生怕女儿被骗,出门打听了一下现在的市价行情。结果她还算愉悦的出去,回来后就只剩难过了。

    女儿要出去拼命,他们连给人家一身好武备都做不到,真是丢人啊!

    袁氏很少发火,冲着花父这么一吼,连花木托都吓住了。贺穆兰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其实要再买好一点的,也不是不行,但是菊花和大腿只能保一样的时候,取菊花而舍大腿也。

    大腿还能用垫子垫厚厚的抗摩擦,这……

    花父被花母一吼,脸上那种指点江山的表情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人都颓了下来,丢下马鞍就往屋里走。

    袁氏吼完了也后悔,一扭身,抱着贺穆兰大哭了起来。

    袁氏其实是个很会持家的妇人,她十分精打细算。但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此时还是北魏初年,柔然犯边的次数多到不可胜数,拓跋焘才刚刚登基5年,如今刚刚二十一岁,立下“以攻代守”的国策还没有几年,没有什么大的成效。

    贺穆兰穿越过去的时代,马匹和牛羊贱价到一个可怕的地步,骑具几乎比农具还要便宜。那是因为连年对外作战虏获了大批的牛羊。

    可现在,草原大片可以放牧的土地还属于别人。

    贺穆兰曾经在心中对拓跋焘“以战养战”的国策不以为然,认为他是穷兵黩武,可是回到过去,看看这怀朔城一片萧条,人人家中家徒四壁,物价高到数年的收入买不了一匹好马,再想想后来满街都是牛马,栗米价格便宜的情形,她有些为自己的傲慢羞愧。

    穷困真是一种病。可能正是因为花木兰穷困过,所以才一直不间断的给阿单家与丘林家托送东西吧。

    “阿母,莫哭。东西不好的话,我去敌人身上取。那些柔然人也骑着马,我找那些好的马牵,寻些好的骑具换上。你莫哭了,我总有法子的……”

    她手足无措的抱着袁氏,却发现她哭的更大声了。

    ***

    历史重来一次,贺穆兰发现自己做糟了。

    花木兰当年走的时候,虽然气氛也不怎么好,却没有这么悲壮。

    为了省点钱出来买一些草纸,花母哭着吼了花父一顿,这个家中的顶梁柱发现了自己的无能,难过了许多天,花母更是恨不得把花小弟的袜子都给她穿走。

    天知道,花小弟那脚还没她大呢。

    花木兰虽然个子颀长,可是脚只有三十七八码的样子。花父的脚却是很大,袁氏到后来没办法,腆着脸拿家里的皮子去交好的人家换小号的新靴子,然后回来改给花木兰穿。

    黑山大营在北面,现在出发,正好在军贴上规定的时间前到,所以家里已经没有什么时间准备了。

    这过去的花家,甚至连胡饼和肉干都没办法给花木兰带上,只能做了些硬饼,煮几个鸡蛋,再挂上几个水囊,乱七八糟的载满了马后,看的花小弟好奇的不停的想要偷走几个鸡蛋。

    正在长身体的孩子,见到鸡蛋就想要。

    这些鸡蛋贺穆兰后来偷偷塞给花木托了。

    贺穆兰虽然是法医,上的却是普通的医校,对于军营的概念,除了军训,就只有花木兰的记忆。

    她想着自己大概最大的障碍就是洗澡和每日清洗自己的事情,可能还有什么其他的困难,但走一步算一步,花木兰能熬过去,她应该也可以。

    花父在黑山驻扎过,详细的告诉贺穆兰该如何到达黑山城,如何拿着军贴寻求驿站和军府的帮助,能得到什么样的便利。

    这些都是宝贵的经验,贺穆兰听的非常仔细。

    天还没亮,花家的父母就送别了贺穆兰。因为她家是用女儿代替父亲从军的,相熟的人一定会察觉,花父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军府来拿人的准备。

    贺穆兰临走时建议全家搬回怀朔城外的花家堡去,反正家中的田地都在那里,虽然自己独门独院住的舒坦,可是那边毕竟都是亲眷,不会主动往外捅出此事。

    按照花木兰的记忆,当年花木兰离家后不久,花家确实也就搬回了老家。怀朔是驻军的地方,花父有时候要帮着练兵,可是一旦收到军贴,全家去老家寻求亲人照顾妻儿,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一切都十分顺利,贺穆兰穿着男装,骑着枣红马,在路上又遇见了同样前往黑山大营之人,几人搭伴而行,不过几日的功夫,就到了黑山城。

    黑山城是为了保卫六镇而存在,六镇又是为了保卫平城而存在,相互间原本就隔得不远。大漠苍凉,又没有什么可以游玩的地方,一路闭着眼睛赶路,走的快也是正常的。

    到了黑山城的军府,贺穆兰掏出自己的军贴,很顺利的就进入了军府之中。

    军户到了一个地方,立刻要将军贴应上,这样才算落了户,否则军贴和人都没到军府报备,就算是逃兵了。

    这地方的大营大约是缺人缺的紧,再加上这几年陛下一直表示待把夏国战胜了,腾出手来,就来解决柔然的问题,是以黑山大营年年都有新兵征入,拓跋焘的亲王叔甚至亲自坐镇大营。

    可是新兵毕竟不如老兵,这地方战死率高,补充新兵不易,可新兵熬成老兵更不易。

    所以当贺穆兰来“报道”的时候,立刻有几个天天在军府要人的将军见猎心喜的跑了出来。

    “听说这次来的是个百夫长?三十多岁?哎哟太好了,上手就能带人啊!最近练新兵蛋子练的腚都疼!”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将军兴奋地冲到门口。

    “花弧是哪个?快来拜见主将!”

    “去去去,快来拜我!一来就给你百夫长!”

    两人吵吵咧咧地走到班房里,却见到一个脸上无毛、长相白净的瘦长少年立在房中,顿时垮下了脸。

    这个白毛鸡是什么东西?

    来给蠕蠕下菜的吗?

    “你是何人?花弧呢?”

    “在下花木兰,花弧之子。我阿爷腿脚有伤,不利于行,所以我替父从军。”

    这在鲜卑很是正常的事,家中留下重要的劳动力,或者派出去最容易存活的男丁,其他人留着开枝散叶或保存家中实力,替父从军、替子从军、替兄从军的比比皆是。

    谢天谢地,花木兰长得中性,声音也沙哑,否则就如今这皮肤还白嫩的时候,若长得再女气点,直接就给人轰出去了。

    “怎么又是个替父从军的!上次那姓狄的,不男不女的那个,也是替父吧?现在这些男人,一旦回了家就不想再打仗了!都是懦夫!”

    络腮胡子的将军似乎很讨厌嘴上无毛的,当场气呼呼地掉头就走了。

    那剩下的将军留了下来,问了问贺穆兰可会骑马、射箭、武艺如何?贺穆兰自信的说“俱佳”,那将军以为贺穆兰也是个心比天高的年轻人,他素来喜欢低调的,也摇摇头,没说什么就走了。

    就这样,贺穆兰还是被分到了新兵营,而且不是黑白二营,只是暂时居住的地方。

    刚刚入营的新兵虽然都是新人,但也有武艺高强、素质极好之人。军中新兵营在分配之前也有比武,资质高的,往往会被爱才的将军挑了去,慢慢培养。

    花木兰前世在新兵校验武艺的比武中表现平庸,阿单志奇则是因为刚入营的时候得了风寒,发挥不好,以至于都没有得到什么好的评价,被送入黑营里和所有新人一起开始。

    但现在不同了,现在来的是一心刷经验、拿装备,快速通关的贺穆兰。

    她把枣红马放入军中的马厩里,提着背着行李、用物、兵器和一些琐物,到了黑山城新人们暂住的地方。

    这是一间巨大的房间,和很多电视上演的一样,虽然这时候没有床,却还是两侧用砖石垒了炕台,可以让许多新兵睡上“大通铺”。

    关外苦寒,夜间冷的能把鼻涕冻住,这炕台里面烧火,虽然因为面积大不是太热,可比起外面也算是好的多了。

    等真的分到黑山大营的军营里,就只能和同火们睡在帐篷里,倒卧在地上睡。

    可贺穆兰无比希望现在就去睡帐篷。

    她看着正朝着她走来,那群露出不怀好意的样子,一直在摩拳擦掌的壮汉们,知道遇见了电影里常出现的画面:

    ——给新来的立规矩。

    谁叫她看起来白嫩,带的东西又多呢?

    不知道先来的狄叶飞在新兵营是怎么过的。

    想起刚才那将军说的话,贺穆兰微微晃了晃神。

    “我说新来的,你的位置在地上!看见那边没有?火炕上没有位置了,你就给我睡……啊!”

    贺穆兰漫不经心地伸出了一只脚,将他蹬的直接贴在了炕上,发出一声惨叫。

    几个人发现这瘦长的小子是刺头儿,立刻凶狠地叫着冲了上来。

    没分营的时候还没有“同军不得相争”的军规,这里是最能考验新兵素质的地方,新兵营的教头对他们互相争斗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能睡在火炕上的实力都不弱,这也算是第一轮的淘汰。

    这些早来的想要占便宜,这一点也没问题,毕竟军中也是弱肉强食的社会。

    只可惜,他们遇见了更强的贺穆兰。

    她丢下手中的东西,抽出腰间的马鞭,仗着力气大,将这群人像是骡马一般抽了个痛快。

    被鞭子击打中的人无不发出惨叫,像是断了筋骨一般左右摇晃,此时贺穆兰就趁机或出手刀,或用重拳,将他们一一放倒。

    顷刻后,来挑事的一群人哀嚎着躺倒一片,贺穆兰在通铺中挑了干净的一截,将所有的行李都摆了上去,划出好大一片。

    “现在,你们的位置在地上。”

    她在众人骇然地眼神中纵目四顾,挑眉笑道:

    “这儿,我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不知道先来的狄叶飞在新兵营是怎么过的。

    新兵甲:睡我这里!

    新兵乙:不,睡我这儿!

    新兵丙:你们不想活了,要睡我这儿!

    稀里哗啦打成一团乱中。

    狄叶飞提起包袱,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

    狄:这儿,我要了。

    新兵丁:(流鼻血)好……

第116章 熟人到来

    这里是纯粹男儿的世界,充斥着汗味、臭脚丫子味、口臭味,以及无处不在的各种挑衅和桀骜不驯。

    贺穆兰有着强大的武力,所以她很快在新兵营这一处铺房成了一霸,不但独自拥有最干净、最温暖的一截火炕,而且她还不允许有任何人靠近她三尺之内休憩。

    这倒不是因为她怕暴露自己的身份,黑山这地方,到了冬天,就算有暖炕也没有人光着睡,实在是因为新兵大都是赶路而来,那臭脚丫子味道弥漫在鼻腔里,再加火炕这么一熏,贺穆兰有些经受不住。

    阿单志奇应该是和她差不多时间进入的黑山城,否则也不会分到一火里去,但贺穆兰在几处新兵居住的地方绕了几圈,打听了不少时间,都没找到阿单志奇这个人。

    待问到狄叶飞,倒是知道的人不少,可遗憾的是,他比贺穆兰来的早,此时已经分到白营去了。

    他并不是因为实力不济而没有去正军,只是因为长得美貌,夜夜都有人骚扰,他晚上睡不好,白天还要操练,所以到了大比武的时候,居然莫名其妙的败下阵来,进了白营。

    黑山城是黑山大营之后的一座城池,专门为黑山大营提供各种支持。辎重、粮草、铁匠铺、甚至营妓们住的妓寨,都在这里,俨然是个要塞一样的城池。

    新来的、尚未分配的新兵,还要在这里筛选一遍,老弱病残的要被分去做杂役,最优秀的尖子会直接进入正军,剩下一些素质不错、但缺乏经验的会进入黑白两营,在积攒够足够的军功后转到正营,享受更好的待遇。

    此时凡是进了黑山城的新兵,人人都攒着一股子劲。因为资质良莠不齐,白天的操练并不如原本花木兰在上一世黑营里那般辛苦,导致很多人有精力去惹事,比如说,孜孜不倦地想要抢回火炕上诺大的位置。

    嗖!

    贺穆兰躲过突然从脑后出现的木棍,回身从对方的手中抢走了那根棍子。

    她接过木棍,随手砸向一侧的石墙,只听得一声脆响,木棍应声而断。那几个新兵这几天已经吃了贺穆兰不少次亏,无奈他们都是同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得不共同进退,不折不饶地对付这人。

    贺穆兰这几天已经烦了那魁梧汉子各种偷袭、明袭,夜间骚扰的行为,出手快似闪电的将他放倒,举起木棍断口参差不齐的部分,直抵着他的眼睛。

    这是她真的发怒了,和前几日无论如何都点到即止不同,她面容铁青,有种择人而噬的狠戾。

    “你说,我要不要直接把这个插下去?”

    木刺抵着他的眼皮,让他忍不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起来可笑极了。

    “你要插就插,何必啰……”

    贺穆兰的木棍已经刺破了他的眼皮。

    “我撒手!我以后不冒犯你了!”

    不想成为独眼龙的男人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口服软,将另外一只眼睛也闭上,像是不愿意看到对方胜利的笑容似得一口气说道:

    “我沃野吐罗五人不会再冒犯你。”

    这五个人都姓吐罗,乃是同乡同族,但除了这个为首的吐罗大蛮,其他几人早就被贺穆兰打怕了,不愿再争。

    贺穆兰丢下手中的木棍,旁若无人的走了出去。

    鲜卑人注重承诺,他说以后再不冒犯她,那就一定不会再冒犯了。

    贺穆兰成了这一处营帐里公认最强的新兵,却过的一点都不高兴。

    每时每刻,刺探的眼光都会将她从头看到尾,他们研究她的言行举止,像是不经意地打听她的来历师承,这都有种她有可能会被发现身份的不安感。

    但她又确实想快点出人头地,好让那位陛下发现,或者让素和君快点前来,结束这奇怪的一切。

    前世的花木兰虽然也经历过排挤、冷遇、白眼,但身边始终有朋友。

    重来一次的“花木兰”强的要命,可是没有任何朋友。

    她漫无目的的在黑山城新兵大寨里乱走,猛然间见到一个牵着马进入军营的年轻人四处询问军府在哪儿。

    阿单卓那黑壮的身材,正是出自于此。

    这个面容刚毅、性格宽厚的年轻人,如今已经二十五岁了,家中有一个四岁的儿子,还有一位长相颇为秀丽的鲜卑族娇妻。

    贺穆兰一见到他就满心里升起了熟悉的感觉,那回忆里一直像是邻家兄长一般宽厚的照顾着全火所有人的火长,就这么活生生的站在了他的面前。

    ——阿单志奇。

    花木兰最信任的火伴。

    “我带你去吧。”贺穆兰装作路人一般路过他的身侧,笑着说道:“军府还在后方,你在新兵大寨里问,哪里找的到啊。”

    “咦?我走错了吗?”阿单志奇眨了眨眼,“我是被门口的……”

    “啊,错了,跟我来吧。”

    贺穆兰无比感激门口指错了路的那位,她克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一边引着阿单志奇往军府走,一边自来熟的搭着话:

    “我是来自怀朔的花木兰,也是新兵。你若在军府报备完了,大概也会被分到新兵大寨里来。我在木五的铺房里,身边还有一个空位,若你没被其他将军要走,可以到我那间去。”

    ‘啊,这位兄弟好生心善。’

    阿单志奇也被这样的热情弄的有些受宠若惊。

    “哈哈,我之前并无从军的经验,哪里会被将军要走呢。”阿单志奇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鼻子,因为鼻水流下来了。“我是来自武川的阿单志奇,阿单家,听过吗?”

    “啊,阿单熊的那个阿单。”贺穆兰拥有花木兰大部分的记忆,自然知道阿单家最杰出的勇士,就是曾经力博黑熊将其杀死,后来被主家赐名“熊”的那位力士。

    “你真是好厉害!”阿单志奇惊讶地张大了口,“我以为除了武川,不会有人知道阿单这么小的家族了。”

    “哪里,能和黑熊比力气的勇士,还是很出名的。”贺穆兰不自然地搓了搓手指。其实,若不是阿单志奇在某次闲聊中提过这位祖先,还真没人知道。

    这么刷好感度,似乎有点作弊啊……

    贺穆兰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在对话中因为是读档重来,而正确的选择了正确的对话,获得好感值提升的红心效果。

    果不其然,阿单志奇露出一个感动的笑容:“这位兄弟,若是我被分去新兵大寨,一定去木五找你。不过我路上得了风寒,就不睡你旁边了,随便找个角落窝一下便是。”

    这时代风寒很容易变成大病,全靠人自身的免疫力硬抗。花木兰在军营里还从未生过病,只受过伤,所以贺穆兰也无所谓地说:“不过是风寒,你睡火炕上,说不定好的快些。若你真介意,我睡得离你远点就是。”

    阿单志奇闻言后,笑意更浓了。

    “刚刚入营就遇见你这样的善心之人,真是我的福气。”

    阿单志奇是个十分厚道的人,他的风寒后来会加剧,也是知道军中比武就在几天后,为了不让自己的风寒传染给别人,所以在最角落的地方远远地睡着。那里是出入口的地方,进来出去都要掀起门帘,最容易伤风,他原本就有风寒,再冷热交替几次,风寒更甚了。

    可即使如此,他也拖着重感冒的身体进了黑营,还夺得了火长的位阶,可见武艺也是不弱的。

    “啊,到了。”贺穆兰看着门口一溜的将士,指了指红色的那座矮门。“那个地方就是军府,我军贴已交,新营的军牌也没下来,不能乱走,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阿单志奇咧开嘴,和贺穆兰行了一个鲜卑人的碰肩礼,互相拥抱一番后,掏出军贴被人指引着进了军营。

    贺穆兰心情顿时大好,哼着小曲儿,回到了“木五”的铺房。

    她还未掀起门帘,突然听到里面有提到自己的名字,忍不住一愣,驻足于外,好奇的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你可觉得那花木兰像个女人?”一个略微尖细的声音问着其他人。“他昨天从我身边过的时候,我闻到他身上有香味!”

    香味?

    贺穆兰惶恐的提起胳膊闻了闻。

    什么味道也没有啊!

    赶路赶了这么多天没洗头洗澡,能闻到什么香味啊?

    “拉倒吧,这才进军营三四天,你就想女人想到这地步了,以后几年都没女人,该怎么过啊!”一个粗壮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你见过哪个女人武艺那么厉害的?他能把吐罗大蛮单手放倒,个子又那般高,若女人生那样,怕是要躲在被褥里偷偷哭吧!”

    “话虽这么说,不过大兴,你有没有觉得花木兰皮肤太白嫩了点?你看我们,日日在家里做农活,连武艺,手脚脸皮都糙的不行,照理说他是替父从军的长子,家中也是普通军户,应该平日里农活做的不少,怎么白成那样……”

    因为她不做农活啊!

    贺穆兰看了看自己的手脚,再想想后来花木兰那小麦色的皮肤……

    难不成还要晒太阳?

    可是现在是冬天啊!

    “我鲜卑一族血统庞杂,说不定她有高车和汉人的血脉?你说起这个,我和你说,听说两个月前大比离开这里的那一批新兵里,真的混进了一个女人!”

    “咦?”

    “什么!”

    “嘶……”

    一时间,屋子里各种咽口水、倒吸凉气的声音。

    贺穆兰捂着嘴,忍住想狂笑的冲动,猛掐自己的胳膊。

    那绝壁是狄叶飞!

    “话说她一入军营,满室皆是异香,皮肤光滑的好像新剥的鸡子,身材妖娆的就如随风摇摆的花枝。虽说声音粗噶,但有几个睡在他旁边的新兵都信誓旦旦的说晚上听到了她说梦话,声音清亮的很,根本不是白天的声音,所以他们都怀疑白天的声音是装的。”

    “我靠!女人也能混进来?那我们鲜卑男人的脸往哪儿搁?没人去军府里告发吗?”

    “你傻啊!你希望身边睡个香喷喷的女人呢,还是磨牙打呼噜的汉子?”那人声音猥琐至极:“说不定晚上一个翻身,就翻到你怀里来了,又香又软……换你,你去告发?”

    “说的也是。”

    “女人到了军中,哪里活的下来啊。”

    有个人感叹了一句。

    “啧啧,女人嘛,只要把两腿之间的本事用好了,自然有男人为她挥剑。你看着,说不定我们都死了,她还活的好好……”

    尖细的声音依旧在高谈阔论着。

    贺穆兰听到这一句,掀起帘子就进了大铺。

    屋子里远比外面温暖,可贺穆兰的脸上已经凝结出了冰霜一般的寒气。

    她径直走到那男人身前,一把抓起他在铺子上的细软,又将他拎起来,像是拖死狗一般的丢出屋外。

    “你太吵了。”

    贺穆兰弯下腰,对着一脸忿忿不平的男人冷声道:

    “你嘴巴太臭,我不想听到你说话。我连看到你呼吸,都觉得满屋子臭气。要么你换个地方住,要么我见你一次揍你一顿,你自己选。”

    她返身甩上厚麻布制的门帘,站在屋子门口不动,就等着他进来,自己好找到理由痛扁他一顿。

    结果一刻钟过去了,也没有人进来。

    满屋子里的人又震惊又嫌恶地看着这个打扰了他们愉快聊天的花木兰,有的在心中怀疑是不是之前他们讨论他像个女人被听到了,所以找个借口泄愤。

    这种猜测让他们之前欢乐的氛围压抑了下去,变得无聊起来。

    “胆小鬼。”

    贺穆兰喃喃地咒骂了一句,像是赌气一般又走了出去。

    她发现自己没办法融入这个群体。

    花木兰以前是怎么和他们肆无忌惮地一起说着这样的荤段子的?

    她连听到一点点有可能隐射到自己的话都想勃然大怒。

    她还有的要学.

    贺穆兰走出去没多久,阿单志奇就抱着甲胄和武器、行李进了“木五”。

    因为路上染了风寒,他来的太晚了,所以刚刚在军府规定的时间到了军营,差一点就要挨军法。

    正因为他来的晚,到处都没有空铺位,除非他和贺穆兰一样使用武力,否则只有睡地上的份儿。

    不是每个人都有贺穆兰那样肆无忌惮的勇气的,所以阿单志奇看了木一木二的情况以后,想到了引路的那个热心人的话,径直来了木五,抱着东西进了屋。

    一进铺子,阿单志奇立刻看到了长长的火炕头上空旷无人、也没有放任何东西的那个位置。

    他知道这大概就是怀朔那个花木兰说的身边的空位,立刻欣喜的抱着东西,盯着一屋子人幸灾乐祸的神情,把东西全部放在了炕头。

    ‘哈哈,这小子不知道那是花霸王占的空位,居然把东西放上去了!等下一定会被打破头!’

    ‘花霸王睡觉根本不让人靠近她左右,这小子这么大个子,还带了这么多东西,这是在找死啊!’

    也有好心的人不愿意再起波澜,上前去劝他。

    “这位置旁边有个……反正不能一起睡的人睡着,你去那边吧……”他指了指对面一个角落,“那个人刚被丢出去了,正好空出一个位置。”

    咦?花木兰睡相这么差吗?

    难怪看到一个人这么热情的邀请,原来都没有人愿意和他同枕共眠啊。

    阿单志奇了然地笑了笑,发自内心的想帮助他不受排挤。

    所以他憨厚地一笑,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就睡这儿。大家都是同袍,有什么不能一起睡的。”

    “哎,我劝你,那家伙蛮不讲理,脾气又坏,晚上一见到有人在旁边,真是会把人活活……”

    他还想说严重点劝服阿单志奇换个位置,却见贺穆兰打着帘子走了进来,立刻噤口不言,回了原来的铺面。

    来了来了!

    好戏要上演了!

    一群新兵兴奋的看着贺穆兰脸色微微一变,大步流星的朝着自己床铺旁的新人冲了过去。

    而那新兵还咧着嘴,就知道傻笑。

    只见“花霸王”伸出拳头,往前一伸……

    开打了开打了!

    马上要开颜料铺子了!

    “诺,这是我去找来的生姜。”贺穆兰刚刚出去找到了灶房,拿了一点盐换了不少生姜来。“嚼一嚼或者熬水喝,会好的快些。”

    咦?

    什么?生姜?

    生姜打脸会特别辣吗?

    “谢谢啊。”阿单志奇感激的接过姜,从粮袋里拿出几块肉干。“你肯让我睡在旁边,又给我找姜块,我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些肉干是驴肉的,你吃吃看,和一般的肉干味道不同。”

    贺穆兰到了花家,几乎是没吃过肉,赶路也光啃胡饼,无比想念以前大块吃肉的日子。此时一见到肉干,顿时笑得灿烂极了,接过肉干就乐得眯了眼。

    “谢谢你,我最爱吃肉了!”

    ‘哎哟我艹,眼睛被晃得睁不开了!’

    ‘花霸王居然会这么笑?’

    ‘原来他脾气这么差,是饿的!’

    ‘要讨好他居然这么简单!’

    一群新兵恍然大悟的泪流满面。

    阿单志奇得了贺穆兰的姜块,果然鼻子当天晚上就通了。他又打听清楚了此地的灶房在哪儿,用肉干换了不少姜汤驱寒。

    他原本就年轻体壮,晚上又睡的是温暖的火炕,没几日身体就养好了,和贺穆兰也迅速熟悉了起来。

    对于这一点,贺穆兰自然是很高兴啦,只不过……

    “来,花木兰,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肉酱,你尝尝,味道不错。”

    “咦?谢谢!”

    这下胡饼终于有胡饼伴侣了!

    啊,笑了笑了,果然笑了!

    “花木兰,这是鸭肫,盐水泡了晒干的,我阿母出门给我做的,给你佐餐吧。”

    “啊?这怎么好意思……”

    “好意思,好意思,都是同袍,客气什么。”

    果然收了!吃人家的嘴短啊!

    “给,我家的卤牛舌!几日后大比,手下留情,不要打脸啊!”

    “我好生生打你脸做什么?”

    贺穆兰纳闷地嘀咕。

    果然给吃的就能手下留情!

    半日后。

    贺穆兰莫名其妙的抱着一大堆吃食放到炕头,看着旁边正在擦着墙头的阿单志奇,傻乎乎地自言自语。

    “我是无意间触发了什么隐藏剧情吗?”

    狂加所有人友好度的那种?

    阿单志奇没听清她说什么,倒是看到了那一堆吃食,微笑了起来。

    “花木兰你挺受人爱戴啊。一定是个好人吧?”

    一定是个好人吧……

    好人吧……

    好人……

    她人生中的第一张好人卡……

    居然被阿单卓的阿爷给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饭时候还有一更。啊呀呀码字码迟到了!

第117章 人情炮弹

    “听说新兵营来了个厉害家伙,后来居上,整个木五都服了?”

    “是,听说是怀朔来的,顶替家中百夫长的父亲前来。家中父亲是个百夫长,所以武艺不错,目前看来,是个直脾气,但是并不莽撞,没弄出什么大事来。”

    军中仗着武艺好横行霸道的不知道有多少,年轻人血气方刚嘛。

    但是能收敛,知道点到为止的,就不多了。

    “过几日大比,你我微服去看看,若是个可以用的,想法子要来。”

    “是!”

    右军。

    “王副将,你觉得怀朔那新人,能来右军的可能性多大?”右军镇军将军夏鸿问手下的将军。

    王副将虽然只是个副将,但他是夏鸿的亲兵出身,在右军已经待了快十年了。

    原本夏鸿再官升两级就可以开府,这亲兵也算是熬出了头。可因为夏鸿是北地的汉人,晋升的太慢,这两级看起来不高,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出来。

    夏鸿爱惜自己亲兵的人才,便放了他去做个副将,虽然品级不高,却实打实的是心腹。

    王副将不是别人,正是前世救了花木兰、后来又收了阿单志奇在麾下的护军将军王猛。

    “以末将看,可能性不大。”王副将不怎么乐观地说道:

    “此人一来就锋芒毕露,想来是个爱出头的性子。但凡这样的年轻人,都希望一开始就成就功名。他虽然出身普通军户家,但父亲怎么也是个百夫长,自己武艺又强,怕是看不上右军这种地方。”

    夏鸿听完他的话,摇了摇头。

    “这几年,好苗子都给中军和左军要走了,我们又老是做护军,伤亡颇大,再这样下去,右军越来越弱,日后若真有大战,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一个好将军的作用不仅仅是阵前冲杀,更多的是鼓舞士气、审时度势。夏鸿虽是汉人,可手下将士大部分都是鲜卑将领,为人冲动,悍不畏死,打起仗来个个不要命,就因为这样,夏鸿才更加头疼。

    右军原本实力就弱,补充兵员也比他人要吃亏,他的部下又老是指挥下面的兵要勇于追击,待真的牺牲多了,就开始找他要人。

    军中也是看势力的地方,剩下的那些新兵不是老就是弱,哪里能马上就用。

    “将军莫要伤神,这次可汗大点兵,至少征召了两万新兵入伍,总有好的慢慢会崭露头角。花木兰虽然特别出色,但却不一定好用,桀骜之人往往不甚合群,也许得不到反倒是好事。”

    王副将知道夏鸿的担忧,只好想其他法子来安慰于他。

    “你啊……就知道说好话,哎。”.

    同样的对话也在左军继续着。新兵大比是补充兵员的最好时候,可汗大点兵后,每隔两三个月就会有一大批新兵来到黑山城,这些人何去何从,就全靠新兵大比来确定了。

    善弓箭之术的、力气大的、马战强的,各个都会找自己擅长的本事去比试,最强的那几个往往很快就被中军要走。

    但也有因为家族关系、或者同乡友谊,去了不同的军中的。

    “花木兰是怀朔人?我们军中有什么怀朔子弟认识花木兰吗?”

    左军里有不少没落的鲜卑贵族之后,所以实力要比右军稍稍强些。由于注重同乡关系,左军往往是以地方为一个队伍,怀朔的和怀朔的一起,武川的和武川的一起,结为火伴,共同御敌。

    “有人认识他的堂兄花克虎,和这位却不认识。据说花木兰父亲早年腿脚有伤,不利于行,和这些军户人家来往的不多,所以我一圈问下来,各个都说不认识花木兰。”

    偏将连忙回答自家镇军将军。

    “那可真奇怪了,凡是白天操练的校尉都说花木兰强的不像是新兵,这样的勇士,在乡中应该特别出名才是啊。”

    各地官员和将士还有“举荐”制度的,文官有“举孝廉”,而武将在军府有“推举”的名额,所以左军将军才有此一骂。

    左军的镇军将军普廉见打“亲情牌”无效,有些恼火。

    “怀朔那地方的军府佐官都是吃干饭的吗?这样的人才应该直接送入正军才是,发个什么军贴啊!”

    “也许是疏漏了。”

    “你再出去打探打探,那个认识花克虎的,叫他私下去和花木兰说通说通,那天我要去要人,让他先知道我这里有什么好处!”

    “是!”.

    黑山大营里,左右军和中军是既竞争又合作的关系。

    中军乃是贵族和高门投效的地方,因为任何一个地方的中军,就代表着“精锐”二字。皇帝御驾亲征时,中军是直接由皇帝指挥的,晋升的也最快。

    正因为如此,带着家将家兵入伍的贵族子弟比比皆是,几乎每个贵族都可以自成一队,甲胄又齐整,所以实力强大也不为奇。

    但相对的,中军的高级将领对底下的手下控制力是最低的。

    就拿中军的先锋营“鹰扬”来说,鹰扬将军拓跋简是当今陛下的侄儿,乐安王拓跋范的次子,如今黑山大营主帅的侄孙,真正的天潢贵胄,中军的镇军将军根本就拿他没什么办法,有时候反倒要看他的脸色。

    而且,中军里势力纠葛太重,外人很难立足,贵族高门林立下,颇有些王不见王的意味。

    虽然这些来军中混前程的贵公子们为了不违抗军令,大部分时候都是老老实实听指挥战斗的,但一旦损害到他们的军功和名声,也偶有撂挑子不干的事情。

    中军的镇军将军尉迟夸吕是历任镇军将军里做的最憋屈的一位。

    这几年,独孤家、步六孤家、贺赖家,各个都不把家中子弟送到大可汗的宿卫军里去,反倒塞到黑山来历练。他原本一个镇军将军在三军中做的威风八面,如今还没有右军那夏鸿来的痛快。

    尉迟将军虽然手下亲信多,可中层将领却是缺的要命。

    独孤家和其他几个大族那是从家将到家兵带了个全,出去根本不需要再派其他的兵卒,尉迟将军有可用的游击将军和大将派遣,千夫长却是缺的紧。

    家将自然护卫自家主子,可是打仗并不是陪着贵族出去打猎的游戏,有时候需要冒险,而不是只懂护卫的走狗之辈。这散兵游勇总是也要有人带的,可人人都攀附权贵,有才的倒没几人听他的了。

    所以培养有才能的、没有任何势力瓜葛的新人将领,对尉迟夸吕来说非常的重要。

    左军和右军也大致如此。右军是所有普通军户最好出头的地方,左军则注重合作和同乡之间的平衡,在左军中征战最是安全。

    左军和右军的虎贲、骁骑二营都不弱于鹰扬,只是名声不显。

    一个新兵自然不会知道这么多,大部分人都一听到最强的中军招揽自己,都直勾勾的奔中军去了,可是泯然与众人矣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更多的则是变成了贵族的附庸,能真正冒头的,少之又少。

    ***

    别的新兵不知道这么多,贺穆兰却是知道一点的。就个人感情来说,她自然是希望进入右军,最好直接进入有智慧又有风度、心胸的王将军手下,省的兜兜转转一大圈。

    可是若是为了早日出人头地的话,去中军应该才是最好的选择。她前世和中军接触不多,大概知道那里面都是一群真正眼高于顶,鼻子都能翻上天的家伙,但只要一旦真正让他们折服,又是一群最最可靠的袍泽。

    就像那十四羽林郎和若干人的大哥,这些人只是因为身份尊贵而格外有个性了一点,其实大部分本质都不错。

    而贺穆兰觉得以花木兰的武力,获得他们的尊重也不是很为难的事情。

    花木兰在从前就负责带过新兵,自然知道新兵未入大营前,其实练兵的校尉都对所有人有一番考验,这些校尉通常就是三军中人,也肩负着为本军选拔新人的任务。

    贺穆兰正是知道如此,所以在每一次操练中都十分认真卖力,几乎就差没把“武力值爆表”几个字写在脸上了,她自信大比结束,三军的正军一定都会有将军来招揽。

    啊,武力太强也是一种罪过啊。

    贺穆兰烦恼地摸着下巴。

    “到底去哪一军好呢?”

    “我要去左军。”阿单志奇也刚刚练完武回来,见花木兰在自言自语,一屁股坐在她的身侧。

    这几日他已经见识到了花木兰的厉害,一开始的自信和轻浮也都收敛的一干二净。他在家乡里也是少有的勇士,可到了黑山城,这个面善心也善的同铺之友就彻底打醒了他的狂妄。

    一山还有一山高,他在家乡那小地方是强,到了军中,也许还不够别人看的。

    “咦?不是右军吗?”贺穆兰惊讶地瞪大了眼。

    她还以为阿单志奇后来在右军是自愿的呢。

    “我只是普通军户之子,高攀不上中军那种地方。右军听说以武力排定座次,杂胡和汉人也数量颇多,我不想一天到晚跟着斗鸡一样的火伴打仗。”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听说左军以乡邻为单位,这样即使战死,家人也有同袍照顾,是以各个同进同退,奋不顾死。我武川武风强盛,所以勇士不少,等我去了左军,找到武川军团,也可发挥自己的长处。”

    “左军啊……”贺穆兰低喃了一声。“怎么和说好的不太一样?”

    “花木兰的话,应该是想去中军的吧?”阿单志奇遗憾地说道:“你这样的强者,去中军才算是合适。不过即使你去了中军,我们也依然可以当好兄弟。只要你不嫌我高攀……”

    “你哪里的话,中军要不要我,还难说呢。”贺穆兰谦虚地回了阿单志奇的话,摇了摇头。“不过即使去不了中军,左军我也不太想去,若是去不了中军的话,我就去右军。”

    “去右军?”

    “恩,右军有最好的将军,也有最棒的火伴。”贺穆兰想起花木兰那么多充满情感的经历,笑着点头。

    “左军太重视‘地域’了,我不喜欢以人为的把所有人按照地域划在一起。你想想看,也许你们完全合不来,但只因为是同乡,就不得不一天到晚都在一起,这不是太惨了吗?”

    “说的好像有些道理。不过,若是你去了右军,遇见不好的火伴,难道能够分开?”

    阿单志奇嘲笑贺穆兰,“我们可是来当兵的,又不是来交朋友的。”

    “可是没有什么关系的话,遇见不好的火伴,还能偷偷教训一顿。若是同乡的话,谁知道那家伙会不会写信回家,让自己的儿子揍你的儿子?不要不要……”

    贺穆兰说着笑话,心中想的却不是这回事。

    花家在怀朔也不是完全无名,难保就没有认识花弧一家的,若是相处地久了,难保不露馅。万一回乡探亲的时候跑跑同乡家,这女儿家身份藏都藏不住了。

    想必花木兰当年进入右军,应该也是松了口气吧。

    “只有强者才能有挑选的余地啊。”阿单志奇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若是出不了头,就只能‘凑活’了。”

    ***

    接下来的几天,贺穆兰勤练武艺,每日里常有不同铺房的新兵前来邀请切磋,她也都一一交手,不过大多是点到即止。

    几日下来,“花木兰”的名头更胜了,概因他从无一败,而且无论是比箭术、比骑术、比空手近身功夫还是比力气,都未落得下风之时,几乎是个全才。

    这样的结果引得右军的王副将甚至想去问问他还懂不懂谋略,若是连这个也通,那也不用新兵比试什么了,他就直接把他位子让花木兰得了。

    贺穆兰也在通过这些比试迅速的适应着马战和骑射,她缺乏实战经验,对自己座下这匹红马的性格也不是十分了解。

    它比越影差多了,许多次差点输了,都是因为这马的速度太慢,反应也不如越影敏锐的原因。

    不过贺穆兰至少对自己能进中军有了一些信心,因为三军都私下派了人招揽过她,算是先有个保证。

    待到新兵大比那几日,新兵人人都得了号牌,贺穆兰的是四百七,她估摸着这次大比的新人约有一千左右,老兵接到军贴都是直接进入正军的。

    这几天比试的各种项目都不相同,早上可能是比力气,下午就是比腿力看谁跑的快,第二日又是比骑马、比射箭,待到第二天下午,留下来的人数已经不足三分之一。

    贺穆兰和阿单卓自然都留了下来。

    跑步比的是负重跑,贺穆兰跑的不快,速度也不是她的长项,但是架不住“负重”这一项。别人都累的跟狗似的,贺穆兰背着那些甲胄一点也不觉得沉,即使跑的不快,也是身轻如燕,比那些几圈后已经累趴下的新兵要好得多。

    骑马也是如此,贺穆兰的马不是好马,可是在新兵里也不算差,贺穆兰大部分钱财都花在这匹马了,总算没有拖后腿。

    待到最后一日,开始比试“马战”,才算是真正的重头戏。

    “四百七……”木五一个新兵露出如丧考妣的表情,“对上花木兰,怕是要输的难看了……”

    “你没上供?”

    木五里知道如何交好花木兰的办法后,几乎大部分人都送了吃食,他们私下里戏称为“上供”。也有个别倔强的没送,不过贺穆兰也因为木五的人对她很友好,至少在这里维持着必要的客气。

    “上了,我给过牛舌。”那新兵点了点头,眼睛一亮。“你是说,看在牛舌的份上,他不会让我输的太难看?”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听那几天切磋的人说,至少私下切磋的时候,全是点到为止,没有太过分的。”

    可不像对吐罗家那几个,差点把招子都废了。

    “但愿吧。”

    ***

    马战开始,两两对敌,整个校场里打的热火朝天,不时有人被木枪挑落马下。

    虽是军中选拔的比试,可还是有脸面受伤、刺中要害跌落马下,被马蹄子踩伤的倒霉蛋,也不能说一点危险的都没有。

    贺穆兰对上的是有些眼熟的新兵,连脸面都被皮盔护住,待看到贺穆兰看他,把皮盔脱下来一笑,做了个“牛舌”的口型。

    想起来了。

    给她牛舌的室友!

    待有了这丝“情分”,贺穆兰也留了些情面,至少互相来回对个十几二十回合,才把对方挑于马下,不至于输的太难看。

    待遇见不认识的人,自然还是干脆利落的几下就把人撞下去。骑马也很累,她也想早些休息,早点有个结果。

    渐渐的,有些人看出贺穆兰那里明显有区别对待,在交战前和她说话或者谈笑过的,她下手就会缓些,比试的时候也轻慢不少。

    这让右军将军夏鸿心中不悦。

    “那是怎么回事?为何这般重要的大比,他居然还会视作儿戏?”

    左右很快就把消息打探来了。

    “启禀将军,那些放过去的似乎都是‘木五’的人。”

    “笑话!他竟然把这种事情当做卖人情的地方了吗?”夏鸿一拍案台,连声音都高了一些。

    王副将就在左近,见主将生气,立刻问了问原委。他心中也不太欣赏这种人,右军行事风格是凡事全力以赴。但他毕竟见的新人多,当下为花木兰说话道:

    “相处了一阵子,有些同袍之间的感情也是正常的。反正都是赢,让对方输的好看些,也不失厚道。这花木兰看起来还没有那么傲慢,这不是好事吗?

    “这毕竟不公平。若是人人都这么做,还比试什么?最强的那个和谁关系好,谁就得第二吗?”

    “呃……将军言重了吧?真要关系重大,谁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中军的尉迟将军却是有了其他想法。

    “花木兰为何对有些人手软,有些人却毫不留情?”

    “启禀将军,有些是和花木兰同在新兵处的新兵。”

    “这花木兰还是个重情之人呐?”

    “这……末将不知。”

    “去查查,花木兰平日里在同间里关系最好之人是谁,问问木五的人,速速回报。”

    “是!”

    贺穆兰却不知她的行为已经引起了别人的不快和深思,只是机械地重复着“秒人”、“哦,是熟人,普通攻击”以及“休息一会儿,等新人再来”的举动。

    新人大比一定意义上是车轮战,除了武力,更考验别人的体力。贺穆兰放水还能打的这么轻松,已经让同批的新人纷纷骇然。

    阿单志奇虽然也站到了后来,但已经汗流浃背,体力不支,离摇摇欲坠也不远了。他料想自己大概已经也进了一百名之内,进左军没什么问题了,所以虽然疲累,脸上却不沮丧。

    “我是鸭肫。”一个木五的“室友”挤出一个笑容,对着贺穆兰傻笑。

    越到后来,贺穆兰见到过的熟悉脸孔也越少,所以她随便虚晃两招,打到他不痛不痒的地方,那“室友”知道自己不是贺穆兰对手,轻轻滑落马下,牵着马走了。

    又过了一刻钟,剩下的号牌抓阄后,贺穆兰对上了阿单志奇。后者已经支持不住了,手软的连提枪的力气都没有,见对手是她,当下自己跳下马来,乖乖认输了。

    “花木兰,遇见你这样的人,叫我们这些普通人怎么活呢?”阿单志奇苦笑着看着稳稳骑在马上的花木兰,“输给你,我倒一点遗憾都没有了。”

    贺穆兰听到这熟悉的对话,郑重地摇了摇头。

    “没有的事,你比我强多了,我不过是仗着老天赐的力气罢了。你这种认真习武,靠着自己的力量变强之人,才值得人敬重。”

    “老天赐的力气吗?”阿单志奇笑了笑,“哎呀,听着更羡慕了,老天怎么就看不到我呢?”

    说完他就牵着马走了。

    贺穆兰坐在马上,见阿单志奇慢慢走远,心中不是滋味。

    她的一身武艺和马上作战的经验,全部是来自于花木兰。对于这满场的新兵来说,她就像是一个满级回了档变成低级别,但是技能等级却全满的作弊小号,在和一群努力升级的新人站在同一个起跑线奋斗一般。

    这原本就不公平。

    可不公平一开始就存在。

    她想起寇谦之那些神神叨叨的话,想起花木兰记忆里那些晦暗不清的部分,咬牙又抓紧了手中的木枪。

    这里是幻境!

    他们都是NPC!

    她要出去!.

    “咄!”

    贺穆兰使了一个虚招,晃过对方的木枪,一记回马枪将对方扫落马下。

    这一战赢得十分凶险,概因她不敢下狠手真的伤人,而对方却处处都向她的眼睛、咽喉等要害下手的缘故。

    军中比试,原该点到即止,双方用的都是没有金属枪头的木枪,比划可以,要真伤人,除非存着伤人之心。

    贺穆兰一路战来,没见过这般狠辣之人。对方大概是料定自己不敢下狠手,一直猛朝着自己眼睛招呼,后来枪尖又频点胸口和下腹,真是为了赢什么脸面都不要了。

    偏偏贺穆兰就缺这样的狠戾,她总记着是比武,不是战场厮杀,手段不免软弱。之前都是武艺不在一个等级的对手,猛然间遇见一个枪法厉害的,差点就吃了亏。

    那输了的人也是干脆,掉下马去就抛了木枪,瞪了她一眼牵着马就走。

    贺穆兰摸了摸马头,那里已经被刚才那人的木枪戳了几道伤痕,连马都不放过,可见他性格有多残忍。

    “那罗浑?”

    贺穆兰记住了这个男人的名字。

    真可惜了那么帅的一张脸,全给那满脸阴鸷给破坏了。

    ***

    “花木兰武艺强倒是强……”尉迟将军带来的心腹有些纳闷地说:“是不是有些太心慈手软了?对同住一室的人心软也就算了,刚刚那新兵明明招招是要命的伎俩,一般人早就动怒,他怎么还畏首畏尾,不敢回击,折腾那么长时间?”

    明眼人都看得出贺穆兰不敢也用狠招破掉那些杀招,情愿多拖一点时间想法子找破绽。

    这在比试中当然可以,可是真在战场上,两人厮杀,自然是杀的越快越好,毕竟谁也不会单打独斗,一旦陷入酣战,就有可能被围杀掉。

    “他再厉害,也是新兵。没见过人血,没砍过首级,不敢下狠手也是正常。”尉迟夸吕想起有些新兵杀了人后会大病一场,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

    “等到了我中军之中,让下面安排一下,早日让她上战场,先去和蠕蠕们对上一战。你不杀我我就要杀你的时候,心慈手软也软不起来了。”

    “话虽这么说,可是若是真在关键时候手软……”

    “那这样的兵要了做什么?专门比武的花架子吗?”尉迟将军一瞪眼。“我还缺比武的人?”

    中军不用比武,年年大比都是第一。

    有什么要比的!

    “是,末将妄言了。”.

    贺穆兰赢了那罗浑之后,在没有遇见那种级别的对手,不过两个时辰后,她当之无愧的笑到了最后。

    新兵比试之处,各军的镇军将军还说了一些官面上的话,鼓励各位新兵奋勇表现,到了最后,几乎就开始拍着桌子抢人了。

    “右军游击营还缺一个百夫长!这花木兰马战如此了得,正好是个冲锋陷阵的人才!我们要了!”

    “笑话,大家都是骑兵,谁不缺冲锋陷阵的人才!你说要就要?”

    “你们争什么,中军那尉迟老货一开口,肯定就被要走了。我们在这里吵得一团乱,就给别人看笑话了。”

    左军将军派去搭话的人回来后,说花克虎和花木兰不熟,这位将军就知道是托词了,左军没希望招揽这“最强新人”,自然也落得清闲。

    军中大比第一的人可以自己选择,别人不可勉强,这是军中的规矩。

    无论是新兵大比,正军大比,还是三军大比,冠军都是无上的荣耀。花木兰前世为了填饱肚子,就是从大比崭露头角,提前从新兵营去的正军。

    夏鸿派出王副将游说,尉迟夸吕也派出副将一起去说动,王副将和这位副将都是足智多谋之辈,也是心腹,说起条件来,自然也有底气。

    王副将并非寻常人,偶尔也有惊人之举。他自知右军没有什么希望,也就没什么负担,笑嘻嘻地对贺穆兰说:

    “你若到我右军,我会说服将军安排全军最美之人和你同住一帐。听说你在‘木五’都不让其他人靠近你休息,怕是也颇有怪癖,这么样,军功以你这样的武艺,总是会有的,可军中寂寞,有个美貌之人互相作伴,也是……”

    “呵呵……”

    贺穆兰满头冷汗的干笑,差一点就被王副将说服了。

    军中最美之人,除了狄叶飞,还有谁去?

    花木兰当年就是莫名其妙被王将军安排了和狄叶飞一帐,替他当了许多年的护花使者。

    她还记得花木兰记忆里和狄叶飞一帐后的好处,第一条就是狄叶飞不磨牙打呼,也不脚臭。

    这简直太让人满意了。

    要不要……

    尉迟夸吕的部下在心中骂了一句“无耻”,干脆利落的说出了他这边的好处。

    “尉迟将军说了,若你选择中军,阿单志奇可一同进入中军,与你一火。”

    什么?

    贺穆兰不敢置信地猛看了他几眼。

    这一个两个是搞什么……

    虽然知道是招揽的条件,可怎么听起来都这么怪?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狄叶飞:选我选我选我!我爱干净。

    阿单志奇(挠挠脸):我做饭很好吃哟。

第118章 先立规矩

    花木兰和若干人一样,都是伙伴中不受欢迎的那种,所以有时候会被点上一些人人避之不及的任务。

    恭喜你中奖,十分钟后换。

    所谓的“巡查”的差事,其实就是不同的小队分散开来四处查找柔然人的踪影,这个任务每天都有营中的人在做,几乎是交替进行。

    很多时候,这种巡查只是一种例行的惯例。一群人说说笑笑的出去,晃上个一圈回来。就算看到柔然人,也不会冲上去硬碰硬,只会记住方向,然后回去求援。

    原本若干人的队伍也是做这个任务的,但如今他的队伍全军覆没,自然也不会有人再派他一个人单独出营,可是他要跟着其他队伍一起出列,也不会有人说些什么。

    毕竟他的经历实在太惨烈了,他急着想要找出那群人的行踪也是正常。

    花木兰和同火的人关系不好,就算自己单独行动也不会有人管她。恐怕她的火长甚至恨不得她死在外面,这样还能补一个听话的伙伴。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带若干人一起出来,明明她什么东西都没收他的,而且还把他赶了回去。

    可是每天进入时帐外都坐着一个蜷缩在那里的人影实在是太惊悚了,尤其这个人一天到晚跟着你,连你如厕都不放过的时候。

    花木兰恰恰是个不能让人看到如厕的人……

    好吧,来都来了,再考虑这些都是无济于事。

    反正只是在敕勒川四处跑跑而已。

    敕勒川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这座黑山下最有名的草原,被称作北方的明珠。黑山大营里的牛羊等肉食都来自这个草原放牧所得,敕勒川也住着不少从柔然叛逃投奔北魏的胡人、以及迁徙在这里专门负责提供黑山大营衣食住行的牧民,可以说,敕勒川就是黑山大营的“后勤部”,虽然不能提供作战的力量,但牧民的地位也并不比黑山的将士有多低。

    黑山便是阴山,因大魏经常与北面柔然等少数民族征战,烽烟不绝,阴山便被许多鲜卑人叫成了“黑山”,可对于北方诸胡来说,阴山却是他们经常的叫法。

    所谓“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说的便是敕勒川的美景。

    可如今花木兰一点都不觉得这景色美。

    “我们已经在这里绕了好几个圈子了……”花木兰有些怀疑的看着正在前方引路的若干人。“你……是不是……”

    “迷路了?”

    若干人从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根,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这里一点参照物都没有,我确实没找到路。”

    “敕勒川上,哪里有路……”花木兰呵呵呵呵的笑了起来,“算了,我带路吧,至少我能保证我们不走重复的路。”

    若干人乖乖的停下马,与四个家奴一起跟在了花木兰的身后,开始往敕勒川的腹地而去。

    “为什么你能认得路?我以前都没发现一旦进入敕勒川,会这么让人眼晕。前后四周都是一模一样的,就连草都长的大小高低一致,太阳还在正中,连方向都无法辨认……”

    若干人生怕花木兰瞧不起自己路痴,想尽办法解释自己路痴的缘由。

    “听风,看草叶摇动的位置……”花木兰想了想,觉得这说法有些过于玄妙了。“对于我们鲜卑人来说,在草原上辨别方向就如同鱼儿在水里找食物那么的容易。你既然是若干家的人,应该也生活在草原上,怎么连路都不会走呢?”

    “我小时候自己看书的时候多些。虽然也放过羊,可走的都不远。我家附近的草场有专人巡视,根本不会迷路。到了黑山,处处都跟着火长他们行动……”

    若干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几近不可闻。

    “原来他们一直都在帮我吗?可笑我还觉得自己带着四个家奴,是我一直在保护帮助着他们……”

    “没战事也没操练的时候,多骑着马在草原里走走吧。等你和草原接触的多了,就会发现草原的秘密。那些风,那些草叶的歌唱,那些鸟儿的盘旋,它们都能告诉你方向在哪儿。”

    花木兰说着说着,突然停下了马儿的脚步。

    “前面好像有新鲜的马粪。”

    若干人听完了花木兰的话,立刻跳下马来,去前方查探。

    马和许多的动物不太一样,马经常是边跑边拉的,所以如果是大队骑兵出战,就很难掩饰他们的行踪,总不能在马屁股后面兜个袋子,一路就接这些东西吧?

    若干人用靴尖踢了踢几堆马粪,忍住嫌恶查看了一下,兴奋地站起身来:

    “是蠕蠕人的马,我们的马都一直有喂豆料,但蠕蠕人的马还是以草料为主。这些马粪有的有豆料有的没有,一定是蠕蠕人抢了我们的战马,让它们和自己的战马混在一起走的。马吃豆子不会很快消化,再过几天,这些豆料就一点也看不见了。”

    “方向既然对,我们就回去吧。”花木兰闻言也露出了放松的神情,“既然找到了方向,做个记号,回营让斥侯们过来沿路查看。我们只是普通的兵卒,这种查探敌情的活儿,应该让专门做这些事的人来。”

    “马粪既然在这里,一路按着马儿的方向追就是了!一来一回,时间一下子就浪费掉了。”

    若干人恨声道:“他们来找牧民的麻烦,那一定就是化整为零的,牧民分散各方居住,若他们一群人一起行动,抢不到多少东西。既然是这样,就没有必要浪费时间,找到敕勒川里的牧民,和他们说清情况,大家一起杀了那伙儿蠕蠕人就是。”

    “你说什么?”花木兰惊得险些握不住马缰。“你说找牧民干什么?和蠕蠕人作战是我们的任务,不是牧民的!你岂能让牧民自己去对抗蠕蠕人?”

    这小子是疯了吗?哪个牧民会跟着他这么胡来?

    “花木兰,我问你,你祖上是军户吗?”

    “不,我祖上是贺赖家族的家奴。”

    “家奴是什么?”

    “闲时牧民,战时跟随主人征战……”

    “这不就对了!”若干人的脸上露出不以为然地表情,“我大魏人人可上马,成年便会控弦。草原上生活的牧民,有哪个不会骑射之术的?这群蠕蠕四处劫掠,与其等到黑山大营里的人来替他们报仇,不如让他们自己先警醒起来,保护自己的牛羊牲畜。”

    敕勒川的牧民除了一部分世代居住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迁徙而来,有些人的身份就是当年战败的各国胡人之后,也有杂胡和军户、甚至还有部落主的部民。这些人战斗力不弱,只是散落而居,根本就不可能聚集在一起。

    敕勒川何其大,如果人都聚集在一起,那一块的草场很快就被啃秃了。

    “你真是胆大包天……”花木兰喃喃道:“你不但是个傻子,还是个疯子……”

    “花木兰,我如今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梦见和我一起出营的那四百多人。他们相信副将的命令,齐齐守在黑山口,即使知道对面烟尘太大情况不对,也不肯后退一步……我一直在想,完全服从命令真的正确吗?即使知道情况不对,也只能闭着眼自欺欺人,乞求上天怜悯,这对吗……”

    “……这实在是太愚蠢了。”

    若干人的声音哽咽着,但脊背却挺得笔直。

    “我回去求援的举动,实在太愚蠢了啊!我当初就应该带着我的家奴去前面打探清楚敌情,然后建议副将撤退的。我为什么会自负到肯定自己能搬来救兵呢?就因为我是若干家的子孙?还是因为我的几个家奴?”

    “不……没有人看中你这个。他们要的是军情,是军功,是唾手可及的人情回报。我只不过是一个一转都没有的小卒子,我居然觉得自己能搬来救兵……”

    他一回忆起自己走投无路的拼命求着别人的那个场景,就有无法喘过气来的冲动。他虽然知道大魏一切以军功为重,却不知道为了军功的归属,人和人之间已经扭曲成了这个样子。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魏,究竟是用多少这样牺牲的先锋部队换来的名声?

    “这一次,我不会回去求援的。”他跨上马,重新握住鞍绳。“我不会回去。如果再这样重复一次当初的错误,这些牧民就要死的和我的那些火伴一般,只能等来打扫战场的队伍。”

    “你不相信自己的同袍战友?”

    花木兰轻轻问出了声。

    “那你呢?我听说你的将军因为一点口角被同僚杀了,你被人如同挑选畜生一样挑到现在的队伍里,过着连饭都吃不上的日子。你信任那些人吗?你敢把命交给让你饿着肚子打仗的人?”

    若干人摇了摇头。

    “也许还有好人,也许还有可以信任的人,就像是王将军。但是现在,我实在不想再赌了。我会让牧民回大营报讯,但不会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们身上。”

    “花木兰,请助我一臂之力吧。我去说服那些牧民,你来替我带领这些牧人,我……我的武艺实在太差了,他们需要一个‘英雄’来证明他们的选择没错。这一次,我是元帅,你是将军,那些牧民就是我们的士卒……”

    他的脸上又一次出现了以往许多次恳求她时的表情。

    “我很会指挥,真的。即使对方只是柔弱的羊羔……”

    ‘其实我也只指挥过羊羔。’

    ‘可是我看过很多兵书。《孙子兵法》、《战略》、甚至是《便宜十六策》,我从小就在研读。’

    ‘哪怕这辈子只有这一次,我也想堂堂正正的用自己的力量击退柔然人,替火长他们报仇。’

    ‘我没有卓绝的武艺,过人的本能,可是我是若干洞的子孙,我绝不是庸人!’

    若干人的胸中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那火焰烧的如此凶猛,几乎要撩穿他的心肺,向外喷薄而出。

    要带领羊群一样的士兵,需要一个狮子一样的领头羊才行!

    他是牧羊人,做不了那只狮子。

    “请帮帮我!”

    若干人在马上低下头去,双手掌心向上摊开,行了个鲜卑人的大礼。

    花木兰没有立刻回复若干人,而是抬头望向了天。

    她想到了自己暗暗决定不会轻易暴露自己本事之后,干的最鲁莽的那一件事:

    ——劝说突贵回军救王将军的队伍。

    无论她说的多好听,和突贵的解释多么的站得住跟脚,她自己心里也明白,她真正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救阿单志奇而已。

    每个人都有私心,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认识的人交付私心。也会为了自己的私心做出各种美化和诠释,试图让它变得合理且容易打动人心。

    若干人的表情她再熟悉不过了。当时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突贵的时候,不也是这些说法,不也是这样的表情吗?

    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兵,一个没落家族的后人,居然说自己很会指挥,即使被指挥的对象弱的像是羊羔……

    这其中的说服力,和“我虽然没有见过天底下最美的美女,但只要我见到了对方,她就会臣服与我”一般可笑。

    她不该答应这可笑的请求的。

    这若干人是傻子,还是个疯子不是吗?

    答应陪他来探查敕勒川,她也已经跟着疯狂了一次了。

    她可是要“活着回去”的人,怎么能自找危险?

    花木兰在心里做出了决定,便收了收下巴,微微启齿道:“我……”

    我不能……

    若干人的双手依然保持着礼敬的姿势,他的肩膀因为肌肉的紧张和情绪的压抑正在微微的发抖。

    他的四个家奴犹如无声的铜墙铁壁一般守卫在他的身后,仿佛他所指挥的道路即使是刀枪剑林,也依然会无怨无悔的踏出去。

    ‘我不能的。’

    ‘我不可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不能……”

    那一次,她跪地苦求突贵时,是什么心情?

    突贵的副将为她说话时,她那种感激是什么心情?

    为了救人而进行的修饰,难道真的就是一种错误吗?

    为了私心而进行的冒险,难道真的就是一种鲁莽吗?

    她那时的绝望、挣扎、犹豫、期待,以及孤注一掷的虚张声势,都历历在目。

    她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啊,怎么能忘了呢?

    “我不能不……”

    她低声咒骂了一句。

    “去你的,花木兰,你一定是疯了!”

    “我不能不帮你……”

    她抬起头,像是自己也害怕自己后悔似得快速说道:

    “若干人,按你想做的事情去干吧。”.

    可以看得出来,花木兰会这般轻易的同意了他可以说是“异想天开”的想法,就连若干人自己都觉得不敢置信。

    所以他在和花木兰策马狂奔前往最近一处牧民聚集之地的时候,忍不住骑在马上大声吼问:

    “花木兰,你为什么会愿意帮我?难不成你看出我这个人不是凡人,所以……”

    “你想的太多了。”

    花木兰干脆利落的打断了他的想法。

    “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而已。”

    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而已。

    想当初那满腔恐惧和无能为力的自己那般可怜。

    这样的对话让若干人一噎,因为突然被打断了话头,冷风直直进入了他的肺部,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花木兰你嘴巴真毒……”

    若干人满脸狼狈。“总觉得你一直对我不友好,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你……你就不能对我友好点吗?”

    “温柔对你的处境毫无用处,若干人。”花木兰看着前方一片圆顶的毡房,再看到那满眼的清脆,忍不住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你需要的是战场的磨练。”

    太好了。

    这边的牧民没有事。

    ***

    “你说要我们听从你的命令?还要派出牧民让其他地方的牧民往我们这边聚集?”此处牧区的长者露出好笑的神情。“敢问这位……呃,将军?”

    “不敢。”若干人看了看自己的盔甲,确信是这套装备唬住了他,索性有些矜持的点了点头。“末将现在还不是将军,不过也快了。”

    一旁的花木兰好笑的摇了摇头。

    这家伙真敢吹!

    “那么,这位……未来的将军。如果我们牧民要自己举弓拿剑,那还要养你们这些将士做什么?”长者脸上的皱纹收的更紧了,看起来有一种冷漠的抗拒,“我们这些人为你们放羊、纺线、制衣……”

    “也是为你们自己放羊、纺线、制衣!”若干人挺起了胸膛,竭力想象着他父亲平日里和部民说话的样子如法炮制:“保护你们是我们的义务,但如今时间来不及了。”

    “就在两天前,蠕蠕踏破了黑山口的关隘。五百将士誓死守住那道关口,只为了不让蠕蠕人南下骚扰你们。我们赶到时,只剩下赤身露体的尸首!”

    他提高了声音,瞪视着那位态度倨傲的长者:“你觉得你的部民可抵得上能征善战的黑山将士?这其中随便一个火长,都可以对付五六个强壮的部民。”

    那长者的嘴蠕动了几下,想要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若干人心中得意的兴奋了起来。

    他父亲就算只是个一千多部落民的小领主,那也不是这样的牧民能想象的。

    “现在我们发现了蠕蠕人的踪迹,他们的马粪散布整个草原,随时都可能在夜晚发起袭击。我实话告诉你,我如果现在和我的同袍回去报讯,黑山大营接下来一个月就会考虑的是‘如何替你们报仇’,‘如何安置你们留下的寡妇和子女’这样的问题。没有时间了……”

    他看着目光已经颓丧了起来的长者,铿锵有力地说道:

    “要么集合起来自救,要么等着我们回去报讯给你们报仇,你们自己选!”

    “……”

    那老者缩了缩脖子,终于低下了他因为岁月的积累而变得越发坚硬的脖子。

    “这位大人,请告诉我们该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选,只要不是傻子,都会知道。

    虽然花木兰和若干人都知道那长者不是因为若干人的几句话就动作起来的,但这样顺利的开端还是让若干人兴奋了起来。

    “我刚才的表现如何?”若干人微微颤抖着和花木兰走出了帐篷,因为兴奋和紧张,他难以控制紧张的肌肉,即使声音很小,但花木兰还是听出了其中的不安和疑虑。

    “如果你现在不要再抖了,就很完美了。”花木兰看了看若干人的铠甲。“你那身行头确实很唬人。若是没有来过军营的我,若你穿着这身,再带着四个壮的如同熊罴一样的家奴去怀朔,我也会以为你是哪里的年轻将军。”

    “这里的牧民愿意在附近挖陷阱、也愿意接纳从其他地方移动过来的帐篷车,但是这样就能阻止蠕蠕人抢夺他们的牛羊、烧毁他们的帐篷吗?”

    “我不知道。”若干人继续一边抖着一边说话,看样子他很难短时间内从这种如同筛麦粉一般的状态里走出来了。

    “但只要这里的牧民四散出去报讯,大家都有了防备之心,蠕蠕人的神出鬼没也就没那么容易了。敕勒川这么大,蠕蠕人只能分散袭击,黑山头有我们的人把守,只要牧民都警惕起来,为了活下去而拼命,分散作战的蠕蠕人不足畏惧。”

    若干人舔了舔嘴唇。他刚才说了不少话。

    “你忘了天可汗为什么叫他们‘蠕蠕’吗?”

    花木兰一愣,回答道:

    “因为他们性格卑劣、头脑愚蠢、只会以多欺少,所以天可汗嘲笑他们是不会思考只有贪心的虫子……”

    “不要小看为了活下去而拼命的人。汉人有个勇士,叫做‘楚霸王项羽’,他曾经为了激起手下士卒的士气而沉掉逃跑的船、砸破烧饭的锅,只留下三天的粮食,最后那战,他们险而又险的赢了。”

    若干人看了看正在赶着牛羊往帐篷正中汇集的女人们,以及开始准备箭支和武器的那些壮丁。

    “我们这些将士死了,还会有其他的同袍顶上,只要我们没有死绝,身后的家人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可他们不行,他们失不起。”

    “敕勒川这么大,他们想要找到这些蠕蠕人,比蠕蠕人找到他们容易。”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吗?’

    花木兰看着似乎一下子高大起来了的若干人,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为了活下去而拼命的人……

    她怎么会小看呢?

    她就是这样的人啊。

第119章 马蹄声声

    贺穆兰第二次穿越,其实内心的恐惧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她很怕她回不去。

    贺穆兰在军中最能倚仗的,除了花木兰的武力,就是她的记忆。可是若是按部就班的按照花木兰的经历来走,贺穆兰不知道哪一年才能找到寇谦之所要的“答案”,顺利的从这里走出去。

    她的直觉告诉她,待她见到这里的拓跋焘,应该就知道寇谦之为什么要把她丢到这里来。

    所以她急躁的想要早点出头。

    花木兰在第一次北征柔然的时候,只不过是个右军的杂号将军,后来得到拓跋焘青眼,那已经是在柔然境内连斩七大将救出拓跋焘,已经是战斗接近尾声的事情了。

    贺穆兰很怀疑自己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在面对尸山肉海之时。

    她若要隐藏实力,再等一年多,她怕她先要崩溃。不是每个人心志强大到老是面对全然陌生的欢叫还能泰然自若的。

    一个已经满级的人突然又被读档重来,重新把你玩过的剧情、练过的迷宫、打通关的BOSS又来一遍,心中的烦躁可想而知。一般人遇见这种事,只想利用自己的记忆想法子找到早点通关的法子,不要再读那些熟到可以吐的对话了。

    至少这一次不要一样,有新鲜的、不会让人疲乏的经历。

    她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再重来一次的。

    可是有些东西是无法速成的,比如说,“感情”。

    贺穆兰原本和阿单志奇是素不相识的人,只不过因为有花木兰的情感作为“纽带”,才让贺穆兰对阿单志奇另眼相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一个至少证明她的记忆不是妄想之人。

    在某种程度上,根本不是阿单志奇靠上了贺穆兰,而是贺穆兰靠上了阿单志奇,将他作为现阶段的“精神支柱”。

    可当她发现这“支柱”并不怎么牢靠,而这位“火长”也没有花木兰记忆里的那么坚强大度之后,贺穆兰开始害怕了。

    但还好,阿单志奇似乎并没有因为他是个“添头”而对花木兰“黑化”,依然给她留了粥饭,就和以前那样。

    贺穆兰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跟着阿单志奇进了营帐,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她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应该有被冷落的郁闷。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贺穆兰愣愣地说。

    “火长说他们晚上都还要出去练一会儿武,到彻底不能动了才回来。”阿单志奇从火塘上温着的瓦罐里舀起一碗粟米粥。“这里和黑山城不一样,晚上也不能清闲的。晚上的时间闲着也是闲着,练的一身汗睡觉,反倒暖和。”

    咦?是这样吗?

    贺穆兰想起花木兰对最初的那段记忆……

    明明都是白天各个练的像是狗一样回到营帐,瘫软在地上不想起来。阿单志奇苦撑着爬起来去灶营做饭,然后他们几个吃完了就互相吹吹牛,聊聊天,等全部人都睡下了,花木兰爬起来去无人的校场练箭练其他武艺……

    有这么拼命吗?

    还是中军真的不一样?

    “阿单志奇,为什么是你在做饭?不该是火长管吃食吗?”贺穆兰接过粟米粥,捂了捂手,奇怪地问他。

    在右军,除了火长,谁动炊事和粮食,那就是犯众怒的事情。

    “咦?可是火长问了我会不会做饭,我说会,火长就说以后让我来了啊……”阿单志奇疑惑地看了眼贺穆兰。

    而且所有人都露出“啊太好了”的表情了呢。

    ……

    到底为什么右军人人都争着抢做饭的事,中军没人愿意啊?

    到底为什么差这么多?

    为了防止等下谈论的话题食不下咽,贺穆兰三两口把一大碗干粥全部喝完,放下碗问道:

    “我以为你会怨恨我了。”

    “嗯?”

    “怨恨我不经过你的同意,就随随便便决定你要去哪里。”

    “花木兰,你后台大到可以随便把一个人随便塞入中军吗?你求过别人把我送到中军来吗?”阿单志奇其实也很介意这件事,开门见山的就问了出来。

    “我还以为我有什么出色的天赋被人期待了,所以才……”

    “不是我后台大,是这样的……”贺穆兰将中军招揽他进中军的理由说了一遍,然后望着有些发怔地阿单志奇解释着:

    “我原本就想来中军,他说还可以加上你,我觉得和你挺投缘,在中军多一个熟人也好互相照应,就答应了他的要求。并不是我求他让你来中军,而是他说可以让你来,我顺势答应了。”

    事实上,贺穆兰原本想的是先快速爬上更高的位置,然后能够把阿单志奇要过来,或者能在他遇险的时候救到他。

    但有更好的法子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也不会错过就是了。

    “原来是这样……”阿单志奇轻声叹息,“果然是添头……”

    他苦笑了一下,在剩下的粥里添了碗水,继续给它熬着。

    “我不该怪你。我心里难过,并不是气你,而是因为有对自己太多的期待,一下子落了空后的失望和不甘。就像你以为自己是被人当正妻娶过去的,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自己是滕妾,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抱歉。”

    “你不必说抱歉,我原本就是个普通人啊。”

    阿单志奇摇了摇头。

    “因为是个普通人,所以不能像你那样活得那般肆意,那般容易。但即使如此,既然已经来了中军,这就是老天给我的机会,我要好好努力,加倍努力,才能不辜负这个机会才是。”

    “你准备和这群人一起努力?他们恨不得把你的东西都收到自己怀里!”

    贺穆兰一想到这火人的行径就暗暗生恼。

    “你居然还从了!”

    阿单志奇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啊!

    他可是会说出“花木兰,先射我头上的”那种勇士啊!

    “花木兰,你一直都是这样吗?”阿单志奇十分奇怪地歪着头看她,“一直这么……不合群?”

    “什么?”

    “对于他们来说,我们就是陌生人,对于后来者,试探和打压是正常的。就算不在军中,在任何地方,像你这样无缘无故对新来的人这么热情,都是很少的。他们又不知道我们能做什么,先做他们能做的,再慢慢互相适应,这很正常。”

    见到贺穆兰鸭子听雷一样的表情,阿单志奇苦恼地眨了眨眼。

    “你好像没听懂?”

    男人之间这样不是很正常嘛?

    她为什么烦恼的像是被手帕交排挤的小媳妇一样?

    “我只觉得他们做的很过分。”

    贺穆兰老实的说。

    “我家有个三岁多的儿子。”

    阿单志奇突然说到自己的儿子,这让贺穆兰精神一震。

    毕竟是个熟悉的人。

    “他叫阿单卓,是个很壮实的小子,非常喜欢跟在比他年纪大的孩子后面跑,希望别人能带他一起玩。”他的脸上浮现起怀念的表情。“其实小孩子都是这样,年纪小的喜欢追着年纪大的跑,年纪大的,追着年纪更大的跑。你看,连小孩子都不和比自己弱的人玩……”

    贺穆兰脑子里已经糊成了浆糊,抬眼间,全是流着鼻涕光着屁股追着别人乱跑的阿单卓形象。

    “其实他的个子已经比那些年纪的孩子高了,可是因为他年纪小,大家就是不带他玩。”

    “他们会推他,揍他,有时候我家儿子气了也会和他们打在一起。但时间久了,很快他们就会忘了之前的矛盾,开始在一起胡闹了……”

    阿单志奇总是想的很明白。

    “花木兰,我们现在就是‘阿单卓’,这些中军的同火就是那群不带我们玩的大孩子。虽然我们现在是同火了,但是彼此不熟,起点也不一样,想要一开始就平等,那是不可能的。”

    “你是武艺惊人的‘冠军’,可能有自己的为人处世之法吧。可我就是个混入中军里的普通人,我只能用普通人的法子和他们相处。”

    “普通人的法子?”

    贺穆兰眨了眨眼。

    “恩。”阿单志奇笑了起来,将熬好的稀粥从火塘上取下来,用厚毯子一层层裹起。这样,稀粥既不会被火塘里的火熬干熬焦,又可以保持温度。

    “普通人的法子就是,在不知道同伴怎么待你之前,先想想自己能为同伴做些什么。人心是会捂暖的,捂不暖,自己也就凉了,那时候再说吧。”

    他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变得非常温暖。

    明明是平庸的长相,却看的贺穆兰忍不住想要落泪。

    阿单志奇抱起裹着毯子的罐子,在背风的地方放好。

    等同火回来,他们就可以喝上一口热的。

    贺穆兰知道为什么自己想要落泪了。

    ——因为很久以前,花木兰练箭回来,喝到的就是这样温好的热粥。

    无论是花木兰还是贺穆兰,阿单志奇都给她们上了很好、很重要的一课。

    他就像是注定要矗立在那里的明灯,指引着她们不要偏离了人生的道路.

    没有多久,贺穆兰和阿单志奇等到了同火回营。阿单志奇非常自然的站起身,到门口去迎接。

    贺穆兰在内心天人交战了一会儿,还是也站起身子,跟在了阿单志奇的身边。

    在此刻,贺穆兰是真正察觉到,其实是自己在依靠着阿单志奇。

    她在跟着他学习如何做一个这个时代的普通人。

    这个土生土长在一千五百年前的鲜卑人,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

    而她,不过是误入了这里,连如何从最低处做起都不会的“异人”罢了。

    这一火人进来以后,明显对阿单志奇比下午时候亲热了许多,大概是会做饭的人到哪里都受欢迎吧,等阿单志奇把热粥捧出来让他们暖暖的时候,他们笑的更加开怀了。

    “哎呀了不得,以为来了个弱鸡,结果是个会过日子的!你一定是有家室了吧?”火长喝了一口粥,舒服地眯上了眼。

    “恩,孩子都三岁了。”阿单志奇点点头。

    “有妻有子,真让人羡慕,我们还都是老光棍呢。”一个同火笑着接过罐子。“不过,你还是个新兵,在战场上太危险了,你可是有家室的人,更不能偷懒才是。”

    “晚上最好也跟我们练练武,战场上刀剑无眼,不是你武艺好就能活的,有时候要靠身体的反应……”

    他这话明显意有所指,眼睛一直看着贺穆兰。

    若是下午那个,因为别人要抢走花家所有积蓄购买的武备而气愤的贺穆兰,此刻大概会觉得他们这话就是嘲讽,而且是抬高阿单志奇而冷落自己。

    说实话,贺穆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狭窄的一面。

    大概是因为在花木兰的身体里端着太久,都忘了别人不把自己当回事的那段日子了吧。

    但是现在……

    贺穆兰见他看她,还算友好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我也刚刚练箭回来。”

    这样的态度让所有人一愣。

    “我有一百五十步的弓力,骑射是强项。我是新兵,也许经验不足,不过至少出战的时候,我可以在后面替你们射箭掩护。”贺穆兰看着突然笑了起来的阿单志奇,继续强忍着有可能面对的嘲笑说道:

    “所以这把弓对我很重要,你们不能拿走。其他的东西……”

    因为紧张和示弱的羞耻,贺穆兰虽然说的光棍,其实身体紧绷到微微发抖。

    “哎哟,这小子真把我们当见什么东西眼睛都移不开的人了。你当我们是满地杂胡,破头盔都抢的要杀人的右军吗?”那火长一愣过后大笑了起来。

    这大概是右军当年闹出的什么笑话,因为在花木兰的记忆里,中军也经常拿这个话题嘲笑右军。

    “一百五十步?我从军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弓力这么强的。你这木弓可看不出有这么强的弓力,开到那么满,一下子就断了吧?”

    “……大概吧。”

    我上辈子用的可是铁胎弓啊。

    贺穆兰在心里小声的嘀咕。

    “既然擅用弓箭,那就不算没用。”火长咂巴了下嘴,又扫了眼阿单志奇。“你虽然是添头,可是会做饭,也不错。老子底下几个同火快被老子毒死了,每次大战前都要拉肚子。”

    “就是就是,我严重怀疑桂生和七子是拉肚子拉到腿软,才被蠕蠕人给砍了的!”

    一个火伴大声嘲笑了起来。

    一时间,营帐里的气氛也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了。

    他们练了武回来本来就累的够呛,喝完粥以后顿时困的不行,随便拿起火塘上烧着的热水倒到盆里,一群人擦一擦洗洗脚就爬到了褥子上。

    贺穆兰原本还在感动气氛终于有了缓和,此时一见几乎四五个人共用一个木盆里的水,顿时神色凝重极了。

    “花木兰,你要不要擦一把?”阿单志奇穿起鞋子,把手中刚刚擦完的布巾递给花木兰。

    “我这水还热着,你洗我的吧。”

    ……

    “我我我我,我没出汗,算了吧。”

    “哦。”阿单志奇端起盆,端出去泼掉,“看不出来啊,你看起来白白净净,其实挺不拘小节的。我还以为你肯定是天天都要擦洗的人呢。”

    不拘小节=你真脏啊。

    天地可鉴……我真的是天天都要擦洗的人啊……

    坏了!

    贺穆兰猛然发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在这个几乎人人拼了命练武的中军,晚上根本没什么地方是碰不到人的。

    既然这样的话,那偷溜出去打理下自己也就成了幻想。

    苍天啊!

    不洗脚没什么,不清洗下面的话?

    贺穆兰烦恼的爬回褥子里,感觉自己脏极了。

    ***

    做让人接受的人,比做让人害怕的人舒服多了。

    至少贺穆兰现在是这么认为的。

    她虽然不合群、傲慢、对前辈无礼,但毕竟是新兵中的“冠军”,有些脾气也正常,同火之人都是这么想的,所以对她还算宽容。

    尤其待贺穆兰前几天夜里练箭箭箭中靶、中间没有休息过一下的事情传出来以后,同火之人对她的态度更好了几分。

    原本贺穆兰对同火之人最不满意的就是他们对阿单志奇的轻慢与不屑,以及对他们的财物予取予求的傲慢,可这最重要的矛盾点,也在阿单志奇表现出的一手化腐朽为神奇的厨艺、以及他其实并不弱的武艺后得到了好转。

    至于为什么不再要两个人的东西了,某天晚上互练马战的时候,一个同火说出了答案:

    “就你们这两个穷鬼!老子在中军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装备比蠕蠕人还差的!你们合该去右军,抢都抢的没滋味,啐!”

    贺穆兰的武力确实惊人,阿单志奇也有一种鲜卑人少有的配合精神。总体来说,同火在和他们相处一阵之后,对他们满意了不少。贺穆兰也在和同火的熟悉中开始学习一些军中的规矩,并且每天冥思苦想着如何解决个人问题。

    “尿急不?一起去尿尿?”

    “不了,我没尿意。”

    “出了鬼了,你刚才和我们一起喝的水,你那膀胱是铁打的不成?”

    “呵呵,呵呵……”.

    大帐中。

    “报,蠕蠕从黑山口而下,往西面的沃野镇去了!”

    “大概多少人马?”

    “约莫四千有余。”

    拓跋元帅点了点头,命左军和中军速速出击,拦截这批蠕蠕人。

    尉迟夸吕得了上令,立刻回营点兵出战,待想起花木兰时,和下面吩咐了一句。

    “上次那个新兵的冠军,在哪个营?”

    “金十二的百人队里。”

    “点‘金营’出战吧。那花木兰若还活着,战绩又不错,就让他补了这次缺了的百夫长。记得,要提是我吩咐的。”

    每次对了蠕蠕后,都会少些兵卒,此时正是擢升的最好机会。

    也是施恩的最好机会。

    “是!”

    贺穆兰从未想过,在中军这么快,就要真的和蠕蠕人对上了。

    花木兰前世在黑营,从训练到可以出战,其中足足有四个月。出战也都只是扫扫尾巴,当当苦力之类的活儿,真正的战斗,还是各自进入了正军以后才有的。

    这大概就是选择中军的风险吧。

    贺穆兰紧张又期待的握住了武器。

    “我们出战?”火长看着擂鼓的千夫长和百夫长,开始整备。待看到贺穆兰和阿单志奇还在愣着,立刻吼了一句:“你们傻站着干嘛?你们以为到军中来就真的是为了做饭的?”

    他比较担心性格憨厚的阿单志奇,所以才有这么一吼。

    阿单志奇脸红了红,跑去穿好皮甲,戴上护心镜,又手忙脚乱的把近战的短刃塞到靴筒里。

    贺穆兰还有些不真实感,匆匆穿上甲胄,背上弓箭就上了马,跟着火长随着同军一起出发。

    出击的一共有三千五百人,前锋正是中军,最前方的是中军精锐的鹰扬军。他们各个骑着军中配发的良马,身后还有替马,头戴无缨铁盔,身穿明光铠,枪索里带着短枪,像是一道耀目的风景驰骋在最前方。

    贺穆兰感到一阵炫目。

    三千五百人,足够把她们以前的学校操场排满两个那么多的骑兵,除了马蹄声外,毫无哗动地向前奔驰。

    他们的左右两翼是护卫中军安全的左军,相比中军,他们的队列就没这么齐整,也没有这么的沉稳。

    这一刻,贺穆兰真正的理解了中军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又为何大部分人夜里都要出去再练练马术。

    中军的鹰旗迎风飘扬,每个百人队成一纵队,行动一致,犹如一人,准确的像是那种无坚不摧的利剑。他们从山坡上直直冲下去,由鹰扬军带头,绕了一个捷径提早来到了蠕蠕人的队伍前。

    贺穆兰以前一直以为西方世界两支骑兵相约在大草地上,你冲我一次,我冲你一回很可笑,可是真到了黑山这个地方,才知道天地无限之大,任你计策、阵势再怎么精妙,也抵不过这一马平川的草原之便利。

    在这里,要的是一往无前的气势、短兵相接的沉着,在中军终于追击到蠕蠕人的那一刹那间,贺穆兰听到了蠕蠕那支大军的踏地声。

    他们比大魏的甲胄要散乱的多,可正因为如此,迎面扑来的是一种粗犷到让人战栗的凶狠。两支队伍好像两条钢筋铁骨的巨蟒一般爬向同一个地方:

    ——沃野。

    犹如神兽穿越战云,在身边火长的嚎叫声中,中军快速地穿插了过去。

    战斗开始了。

    在贺穆兰的记忆里,花木兰对上的柔然人似乎是只会逃跑的软蛋,几场真正的大战,柔然人也是只敢以多胜少才战一回的策略。

    可在这里,不是这样的。

    中军对上的柔然人,是真正会对大魏造成危害的精锐,在贺穆兰的眼中,那一大队人马仿佛变成了一个怪物,无数的战马、吼声、白刃,还有在战鼓声中的奔腾,都让贺穆兰骇然地怔住。

    若说花木兰第一次上战场从不畏惧,随着祖辈流传下的血脉带来的战栗,花木兰表现出的是一种对杀戮的渴望,那生活在和平年代,永远只和“静止”的尸体打交道的贺穆兰,所表现出的就是一种恐惧。

    贺穆兰的火长先前一直以为真打起来,他该担心的是武艺并不算拔尖、对柔然人也熟悉的阿单志奇,所以一直关注着他,不至于让他成了柔然人的战功。

    可真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他们才赫然发现真正需要担心的并不是应付的很从容的阿单志奇,而是那个举刀茫然的贺穆兰。

    “这小子怕是没见过人命,开始害怕了。”一个同火一语道破担忧,冲到贺穆兰的身旁,对着她的耳朵大喊:“不敢用刀砍的话,用弓箭!你不是很强吗?你的弓呢!”

    对,对,对,我还有弓箭!

    我可以不用这样砍的!

    贺穆兰像是惊弓的野兽一般从背后抓起了弓,在他的身后举起了长弓。

    她听到柔然人的马蹄声越来越大,听见马蹄奔走时发出的那种交替而整齐的踏地声、甲胄的摩擦声,和一片粗野强烈的喘息声。

    她看见无数中军的将士和他们拼杀,她那位同火的前方出现了一把铜锤……

    贺穆兰定了定心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游一般地射出了一支箭。

    箭支的速度极快,那同火惊喜的发现这支箭射到了面前的敌人,让他伏下了身子。

    同火扭头大赞:

    “花木兰,你箭术不错!果然有一百五十步……啊!”

    那中了一箭的蠕蠕人并没有被射中心脏,而是被射中了左肩,他剧痛之后直起身子,直接用手中的铜锤将面前的鲜卑人砸了个脑浆迸裂。

    “啊啊啊啊啊啊!”

    贺穆兰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从来箭无虚发的自己,居然射偏了!

    她居然射偏了!她不敢射心脏!

    是她害死了同火!

    那个满头满脸脑浆和碎片的蠕蠕人,发现了让他尚一箭的罪魁祸首,狞笑着驾马朝着贺穆兰冲来!

    贺穆兰的火长见同伴战死,吼叫着向敌人冲去,要给同伴报仇。已经杀到眼红的阿单志奇见贺穆兰有危险,提起长枪狠狠一夹马腹,不要命的往她的身旁冲去。

    “花木兰!你迎击啊!丢掉弓,提刀!提刀!”

    他歇斯底里的大喊着,可比他声音更大的喊杀声覆盖了他的声音。

    提刀?

    拿什么!

    对了,还有刀!

    贺穆兰几乎是以惨不忍睹的状态把弓放开,拿出刚才收回去的刀,哆哆嗦嗦的等待着那个柔然人的到来。

    只是比那个柔然人还先到来的,是另一个人柔然人的长戟。

    贺穆兰茫然地凭借着身体的自然反应提起刀,架住了他的长戟。火长快速赶到,截住了拿铜锤的柔然人,开始和他缠斗了起来。

    其他的同火陆陆续续的赶到,贺穆兰虽然像是梦游一般的状态,但求生的本能让她游刃有余的发挥着花木兰强大的作战本能。

    这让其他同火咬牙切齿。

    若刚才那一箭射的是心脏,是头……

    是……

    妈的!

    阿单志奇一枪送出,将贺穆兰面前的柔然人扎了个透心凉。她只觉得火热的、带着血腥味的液体喷溅出来,洒到她马头上,让她有种作呕的感觉。

    但至少,她得救了。

    她活下来了。

    贺穆兰握着刀,看着身前的那个柔然人中枪后咬牙狂啸,顿时间,四周的柔然人全部朝着这里奔了过来,她的轻松还没有维持片刻,地动山摇的马蹄声就从后方又传了出来。

    哪里来的柔然人?

    鹰扬军不是全部截住了吗?

    她被扫落马下,看着阿单志奇尚数箭,倒伏在地上。她新的火长也被那可恶的铜锤砸烂了脑袋,像是破麻袋一样被践踏而去。

    她在一片号角声中跌落在地上,跌着,滚着,压着,被压着,看着碎尸、被砍掉的头颅、枯草在面前不停的翻转。没一会儿,她的马也倒了下来,把她牢牢压在了下面。一群蠕蠕人残忍地笑着,放马开始奔腾。

    马,马蹄,死人,所有的一切向她挤压而来。她眼前一片黑,在马蹄的践踏之下,骨头折断了,眼珠突出了,气息越来越弱,她嚎叫着想要把身上的马尸抛开,她明明力气惊人的,如今却全是徒劳。

    “刚刚我还得救了!”

    死亡越来越近了。

    她瞪大着眼睛,仓皇地在心里想着。

    “刚才我还是一个活人!”

    ***

    “金十二怎么样?”

    中军得胜而归,虽然被侧面突然冒出来的柔然散步打了个小凌乱,但还好左军援救及时,没有动了鹰扬军的筋骨。

    当然,有些伤亡也是正常的。

    “新兵花木兰和那个阿单志奇所在的火里全军覆没。金十二的百人队只剩十七人。”

    那心腹说起来也有些唏嘘。

    “被偷袭的就是他们那支侧翼。几乎没活什么人。”

    “可惜了。”

    尉迟夸吕想起花木兰那惊人的武艺。

    “是啊,可惜了。”

    三支百人队呢,要补充这样熟练的精锐,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心情好难受。但这是贺穆兰必须经历的。

    那啥,谁要有心情写小剧场就写吧,我去吃饭了……

第120章 新的火焰

    贺穆兰醒来的时候,正躺在木五的大“通铺”上,右边是空荡荡的位置,同屋的新兵们见她醒来了,各个都将自己的目光扭过去,当做没有看见。

    屋帘被人卷了起来,冬日的阳光伴着冷风一起涌入屋子里,贺穆兰没有一下子坐起来,而是用尸体一样的姿势平躺在火炕上,瞪大了眼睛。

    假如要论出世间最现实的事,比做美梦还要美好的事,那一定是:

    ——活着。

    能看见太阳,身强力壮,健康而温暖。能够开怀欢笑,向自己前面的光荣奔去,觉得辉煌灿烂的人生正等着自己。能觉得自己有可以呼吸的空气,跳动的心脏,明辨是非的意志,能够谈论、充满思想和希望,也许会经历恋爱,有朋友环绕,父母关心,有亲人,有光芒……

    可是陡然一下,在一片号角里落在人坑中,跌着,滚着,压着,被压着……

    贺穆兰一动不动的平躺着。

    因为不久前的那场噩梦,她现在连一点声息都没有了。

    她有什么资本张狂呢?就算重走一遍花木兰的旅程,她连别人的一根手指头都抵不上。

    花木兰的第一箭就救了莫怀尔,而她的第一箭……

    贺穆兰想起那个被铜锤生生锤裂了脑袋,脑浆迸裂的同火,自我厌恶地闭上了眼睛。

    她从来不知道千军万马一起奔腾是那般的骇人。热兵器时代里少有的残酷和狰狞,是她无论即使如何自我心理建设,都无法想象到的可怕。

    他们活生生砍下别人的头颅,也在她的面前被人砍掉,掉下马的人和马匹纵横颠倒,成了一整团血肉,等到那团血肉被其他活人的尸体填充后,血肉模糊的情景就一下子浮现在她的面前。

    他们都不认为那些是人,只是一群军功、敌人、需要被消灭的对象等被许多形容词指代的东西。

    所有人都在厮杀,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

    没有狼、没有人性,没有荣耀,全是杀!杀!杀!

    一直一直杀而已!

    贺穆兰不怕死尸,也不怕战争,但她被这样的人性吓坏了。

    她知道一切一定是重来了。被柔然人战马践踏过去的那一刻,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珠子和五脏六腑全部碎裂时的痛楚。在这个不能开膛破腹、也没有器官移植的时代,她肯定是死了。

    若说之前她觉得她是老天的宠儿,是足以捍卫花木兰威名之人,那这中军战场上残酷的经历就给了她一个迎头痛击。

    除去花木兰的心境,就算给了她武力和见识,她也什么都不是。

    寇谦之做的一切不是恩赐,而是诅咒.

    醒来后的贺穆兰明显沉稳了许多,那原本人人可以察觉到的锋芒像是一下子敛入了骨头里。

    吐罗家的那几个人又过来挑衅,屋子里所有人都觉得贺穆兰一定会把他们教训的很惨,结果贺穆兰只是轻轻揭过了此事,对着吐罗大蛮说道:“我身边还有一个空位,你若晚上能不要打搅到我,你就上来。”

    吐罗大蛮根本打不过贺穆兰,也对打败她不抱有任何希望,他所作的只是宣泄自己的气愤——“老子打不过你,但是不代表老子怕了你!”

    可如今贺穆兰给了他一个台阶,这就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软绵绵的空无着力之处。他说“你上来”,就像是之前苦追不得的美人突然说“我们试试”一般,让吐罗大蛮百感交集,竟只能傻愣愣地点头。

    贺穆兰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想,她也不在乎。她走出木五,暴露在外的脸颊感觉到了几乎没什么热量的阳光,感觉到了北方独有的如风之刀,这属于阳光和风的触感让她感激地闭上了眼。

    从今之后,她要和花木兰一样,“为了活着”而生存。

    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地方,能够活下去,太不容易了。

    贺穆兰恍恍惚惚地站在黑山城的门口,看着阿单志奇牵着马四处询问军府在哪儿。这一次,她没有再上去搭话,而是远远地跟在他的身后,远远的看着他进了军府、出来、一个铺房一个铺房的进去,再一个铺房一个铺房失望的出来,终于在木十找到了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是啊,她身边的位置已经有那蛮汉了,阿单志奇来的这般晚,哪里还有空余的地方可以睡呢?

    中军面对的敌人是如此残酷,没有经历过死战之人根本无法理解那是什么样的战场。阿单志奇虽然已经足够优秀,可是他和她一样,都是什么都没经受过就上了战场的新兵。

    她不该自私的干涉他的现在和未来,她已经看见阿单志奇在她的眼前死了两次。一次在回忆里,一次就在她的身边。

    贺穆兰觉得自己经受不住第三次了。

    “阿单志奇是哪个?”木十一个刚刚走出门的新兵接了一包东西,莫名其妙的又转回铺房,冲着里面喊了起来。

    刚刚在门口某处角落铺好地铺的年轻人一脸迷茫地抬起头,对着就在身前的新兵开口应道:“在下便是阿单志奇。”

    “真是的,是不是同乡啊,送东西自己人还不进来……”那新兵嘀咕了一声,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刚刚有个瘦长的小伙子送来的。”

    阿单志奇接过那包东西道了声写,在周围人好奇的眼神中打开了那块布。

    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一排生姜和蒜头。

    “嘁,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那新兵嗤笑了一声,顿了顿问他:“你在黑山城有熟人?”

    在黑山城有熟人,日常用度应该比旁人要好一点。

    “并无。”阿单志奇比他还纳闷,好生生的别人送他蒜和姜干嘛?他是来从军的,又不是来当火头的。

    被门口的风一吹,阿单志奇的鼻水一下子又流了出来,他下意识的用手背擦掉鼻水,这才一下子怔住。

    姜汤……蒜头……

    风寒……

    “这位兄弟,给我送东西的是谁?”阿单志奇急切的问道:“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

    “长得白白净净,看起来比你还小几岁。瘦瘦高高,鼻梁挺拔,应该也是鲜卑人。”他笑了笑,“要是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还说‘瘦长的小伙子’送来的吗?”

    他把阿单志奇当成有长辈托人照顾而不知情的新兵,也不再多问,随口回答了他一句,就又出去了。

    阿单志奇捧着那一包姜蒜,捻出了几粒蒜来,将它们放入口中。

    一股辛辣的气息从喉咙直冲鼻腔,阿单志奇辣的眼泪直涌,待那股辣劲儿过去,鼻子也通了,甚是舒爽。

    “到底是谁呢?比我还小?”

    校场。

    贺穆兰没有去找阿单志奇,而是用家中带来的盐换了些姜蒜给他送去。她记得他想要去左军,和同乡共进退,想来此次若是风寒有所好转,又没有她这个蝴蝶猛扇翅膀,新兵二十多名的排名,也足以他进入左军的新兵营了。

    贺穆兰看了看黑山城的校场,这里有无数的新兵正在勤练武艺,意图在新兵大比时一鸣惊人。

    她在人群中发现了不少脸熟的身影。是牛舌,是鸭肫,是肉酱,是鸡丁……原来她以为他们只会拿食物去买她的人情,其实私下里,该有的努力也不会少上半分。

    她吃了人家那么多东西,却连别人的名字都没有记得。

    她心安理得的运用着花木兰的武艺,打败了在校场里挥汗如雨的“普通人”们,傲慢到觉得上战场就是杀小兵刷经验值升级打BOSS,却差点被敌人吓得尿了裤子。

    贺穆兰抓起一个百斤的石锁,缓缓地提了起来。

    好重!

    是不是弄错了?这个有百斤?百斤有这么重吗?

    贺穆兰奇怪地把石锁提到眼前,发现上面确实刻着“黑山城重壹百斤”的字样,正是军中标准的百斤石锁。

    贺穆兰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可怕的预感。

    她一步一步朝着四百斤的石锁走去,站在那个军中几乎是摆设的石锁前,贺穆兰深吸了一口气,将它提了起来。

    虽然能够提起来,但远没有之前的举重若轻。

    花木兰的力气有多大,不是真正见识过的人根本不会知道。什么力拔山兮气盖世,什么力能举鼎,这些带有修饰性的说法,在花木兰面前都不能说是“修辞”,而是事实。

    可如今,贺穆兰抓起一个四百斤的石锁,也只能说仅仅是抓起来而已,和之前一手一个四百斤的石锁就差没丢着玩,天壤之别。

    贺穆兰心中一片冰凉地丢下手中的石锁,发现自己力气至少缩水了三分之一。

    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她死了一次吗?

    她还想要活下去,想要打败柔然人,想要见到拓跋焘,想要从这鬼地方回到至少没那么糟糕的时间段去……

    贺穆兰心乱如麻.

    不久后,新兵大比开始了。

    贺穆兰力气虽然缩水,可那一身武艺却丝毫没有变差,只是死亡前的经历对她的影响太大,让她这一次表现的既没有花木兰一开始那么差,也没有自己前一次那么出彩。

    对方都是新兵,大比时的拼命再怎么严酷,都没有她后来经历的战场万分之一可怕。就算之前那罗浑那招招冲着要害下手的辛辣,在蠕蠕人那种真正的残忍面前,都算是小儿科一般的招式。

    可是贺穆兰丝毫提不起干劲。

    她再强有什么用呢?再来一次,说不定还是不敢举刀,也不能射准,让别人去中军吧,她去右军里练练,免得拖累别人……

    这样的贺穆兰中规中矩的使用着自己的武艺,让许多关注她的人失望了起来。

    “没有锐气了,而且出招一点也不干脆。”尉迟夸吕皱着眉头,“畏首畏尾,心中有疑,这种人进不了我们中军。”

    “看起来似乎有什么心事……”校场另一侧观战的王将军和夏鸿说道:“之前我见过他和别人动手,那时候还意气风发,张狂至极。这才没多少日子,倒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一般。”

    “是不是吃了什么亏?军中一山还比一山高,各个都是数代从军人家出身,有点压箱底的本事也不奇怪。”这样的情况夏鸿见的多了,“心志这般脆弱,若是来了我们右军,怕是要被那些刺头儿折腾死。”

    右军虽然公认的好出头,可是因为杂胡和各种没什么见识的人也多,所以情况并不比其他两军好到哪里去。一言不合打到你死我活的也有不少。

    刑军里处理的最多的兵卒,还真不是中军和左军,恰恰是右军。是以夏鸿才有此一虑。

    王将军却没那么悲观。

    “年轻人吗,心性不稳也是正常的。多磨练磨练就好了。”

    “希望吧。”.

    “花木兰,你到底是怎么搞的!”持枪而刺的吐罗大蛮猛地收回长枪,恶狠狠地咒骂道:“你是瞧不起老子还是怎么回事?要打就打,谁要你让?”

    妈的!该戳眼睛的时候不戳眼睛,他要去挡要害的时候又突然收手,若不是知道这花木兰是个男的,他都要觉得他是不是爱慕自己!

    哪有这种事关前程的比武这么放水的!

    若是哪个将军看了去,以为他是故意让自己,自己的名声就丢完了!

    “我没让……”贺穆兰脸色一白,一抖枪花,“继续比过!”

    “你这样老子怎么打?老子赢了比输了还难受!”吐罗大蛮竖着长枪在马上继续大骂:“老子第一天在你手上连三招都没过,现在跟你来回都几十个回合了!你要戳就戳,要劈就劈,刺一半收回来是做什么?老子是泥人做的?纸扎的?这木头枪头一捣就死了?”

    “我……”

    “你你你个蛋球!跟个娘们似地,看着就不爽!”

    吐罗大蛮竖着长枪对着贺穆兰一指,“老子出来就是当兵的,沙场比试和战场厮杀没什么区别。就算是老子被你一枪捅死了,那也是老子的命,你再这般,日后老子还怎么做人?”

    “命吗?”

    贺穆兰握紧了手中的枪。

    “就算是被敌人杀了,也不后悔?”

    “像咱们这样投身军中之人,哪个不是把头提在裤腰带上活?今天头还在我头上,明天就挂在别人裤腰带上了。你现在不敢戳,那些蠕蠕人戳的可欢快!你现在收手就是在害我!”

    吐罗大蛮啐道:

    “咄!休要啰嗦,来战!”

    已经有了觉悟吗?

    不需要别人故意相让,也不需要别人同情可怜,甚至连这些情绪都不要去想。来军中就是打仗的,杀人或被杀,早就已经是注定的事情。

    魏国的鲜卑人是如此想的,那北面的柔然人呢?

    杀与被杀,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吗?

    贺穆兰心中的阴霾似乎减弱了不少,她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明白啥?”

    “明白你既要战,我就与你一战!”

    她是贺穆兰,不是花木兰。

    她学不了花木兰的谨小慎微,也理解不了花木兰因为家国破灭而对柔然人的仇恨,可她有眼睛可以看,有耳朵可以听,有心去思考。

    贺穆兰举枪连刺,将吐罗大蛮挑下马去。

    ‘不明白的东西,就去找明白的去学。’

    贺穆兰横枪立马,看着面色已成猪肝色的吐罗大蛮微笑。

    ‘还在迷茫的东西,就去再面对一次。’

    “笑笑笑,笑个蛋球!叫你不要留手真不留手,老子还怎么做人!”吐罗大蛮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站起身牵着马就走。

    “吐罗兄弟……”

    吐罗大蛮意外地顿住脚步,回头看她。

    ‘叫老子作甚?你要敢笑话老子,老子晚上就找兄弟趁你睡着了揍你一顿!’

    贺穆兰一手握抢,一手抱拳,肃然一拜。

    “多谢你的指点。”

    “什么指点?这小子神神叨叨的……”

    吐罗大蛮不自在的落荒而逃。

    由于贺穆兰心中去了一个心病,在接下来的比武中也不再想着什么中军、死活、名次、武艺,她只把自己当成贺穆兰,而不是花木兰,一个不小心被丢进了时空的缝隙里,顶替了别人的身份,在一千五百年前的军营里打拼的穿越之人。

    花木兰的经历与她毫不适用,花木兰最出色是心性,而她最拿得出手的是几千年时光铸就的见识,除此以外,她没有什么比花木兰更了不起。

    但她可以学,可以看,可以问。

    破除心障的贺穆兰势如破竹,一改之前的不死不活,连挑七八人,直接对上了这一战的对手——那罗浑。

    她没有遇见阿单志奇,想来他在这之前已经落败,并没有得到上一次他的那种好成绩。

    那罗浑是个披发鲜卑,一头黑发散乱的用绳索扎在脑后,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庞来。他的五官和狄叶飞的那种秀美精致不同,散发出的都是冰冷的寒气。

    他的眼睛细长,嘴唇薄而色淡,几乎面无表情,看着贺穆兰的时候,眼神里全是被人挡了前路的那种厌恶和恨意。

    上一战时,贺穆兰被他狠辣的招式逼得左右为难,差点不知如何应对,后来是一记险而又险的回马枪,这才让他中了计,被扫于马下。

    这一次,那罗浑的那种煞气根本算不得什么,就连他阴狠如毒蛇一般的招式在贺穆兰眼里都成了一种拙劣的模仿。

    因为她永远都忘不了阿单志奇从敌人身后捅进去救她的那一枪,就算是再怎么憨厚宽容的男人,其本性中都有残忍毒辣的一面,而且在战场中会无限放大。

    已经窥得一角的贺穆兰不再会被这样的那罗浑吓到,可是她还是很好奇。

    “你我明明第一次相见,为何你招招如此毒辣?”

    贺穆兰游刃有余地闪过那罗浑的木枪,用手中的木枪格开他的刺击。

    “我那氏的枪,就是这样的枪。”

    那罗浑不咸不淡地开口,一招又递到她的眼前。

    贺穆兰点了点头。

    “原来你的招式就是这样,不是你为人毒辣。”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突然手中用力七分,直接将长枪当做棍棒使,势大力沉地压了下去。

    那罗浑只觉得举着长枪的双手已经麻木,双臂也支撑的极为痛楚。他的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声音,觉得自己已经到了胀裂的边缘。

    “你……你之前竟是……”

    竟是让我吗?

    “不是,我之前在找破你枪法的法子,后来想起来,是我想岔了。”贺穆兰想起自己死之前又找弓箭,又举长刀,却没想到战场上拼杀,自然是……

    “我既然力气大,一力降十会就是!”

    啪!

    木棍当中断裂,拼命抵挡的那罗浑一口鲜血喷出,“呃啊”一声栽下马去。

    ‘我练的杀气,果然在高手面前一点用都没有吗?”

    那罗浑不甘地咬了咬牙。

    贺穆兰收回只剩半截的木枪,将它掷于马下。

    她杀不了人,见不得同火死,也害怕万马奔腾,人人厮杀的场面……

    可是她已经站在这里了。

    贺穆兰听着校场上如雷般的喝彩声,看着新兵们或沮丧、或敬佩、或不屑一顾的眼神。

    她看着人群中已经落败的新兵互相搀扶着安慰,也想起出征前在空地上揍弟弟犹如揍一条狗一般的兄长,在铁匠铺里互赠遗言的挚友……

    这是个如此真实的世界,每个人都在努力求生。

    只能打,不敢下手杀人的她,到底该如何找出一条活路?

    她还要慢慢去学。

    “贺穆兰,三军之中,你去哪里?”

    主持新兵比试的点校官紧张的望着她。先前中军和右军的将军都和她说了一大通,可她举目四顾,似乎没有听进去。

    我要去学。

    我是披着“英雄”皮的普通人,自然是跟普通人学。

    “我去右军。”

    贺穆兰望着面前的王副将,行了个军礼:“在下经验不足,想先在右军锻炼一番心志……”

    “在下愿为右军效劳。”

    “好好好,小伙子想的明白,是可造之材!”

    亲眼见过贺穆兰在沙场上从迷茫到突然醒悟的王猛,笑呵呵地扶起他。“你既然如此信任我右军,那本将答应的事,一定做到。”

    呃?

    答应什么了?

    她似乎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忘了什么呢?

    总觉得死过一次后,记忆变得有些凌乱了呢,这也是后遗症吗?

    王副将领着花木兰走了,点校官看了看第二名的那罗浑。

    “那罗浑,三军之中,你去哪里?”

    那罗浑开口正准备说“中军”,却突然想起了贺穆兰的选择。

    这般武艺,这般神力,尚且觉得自己经验不足,要从最底层锻炼起。他不过是杀气未成、家传武艺不精的一个败者,有脸去中军吗?

    “末将……末将也去右军。”

    中军那副将脸色已经青了。

    ***

    三日后,拿着军牌和文书,被指引校尉指引的贺穆兰到了右军的黑营。因为她说自己想要好好历练一番,王将军和夏鸿将军也尊重她的选择,让她先从新兵营里开始。

    即使是新兵营,也分精锐的和普通的。以前花木兰在“黑四”,那算是比较靠前的位列,可如今她在“黑一”,也就是新兵营里直接被副将管辖的、被人戏称为“登天梯”的百人队。

    她对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毕竟她是新兵的冠军,又是谢绝了中军的招揽进的右军,若是不得到重视,打的就是中军的脸了。

    “你这火正好前几天许多人都转成了正军,今天入录文书的有好几个都是新来的。”那文书官笑眯眯地看了眼贺穆兰:“啊,你就是这次的冠军啊?我们右军欢迎你这样有潜力的年轻人。”

    “上官夸奖了。”

    “呵呵,王副将真是待你不错,这一下,不知多少人要眼红……”那文书官一边把文书递给他,一边看着被掀起帘子的门口。

    “啊,来的好巧,你这次的同火都来了。”

    文书管报出名字:

    “那罗浑,杀鬼,阿单志奇,狄叶飞,胡力浑,吐罗大蛮……你们来的正好,快来拜见你们的火长……”

    什么?

    她听到了什么?

    那罗浑,阿单志奇也就算了,吐罗大蛮来了也勉强接受……

    狄叶飞不是在白营吗?到底怎么回事?

    王副将到底和她说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吃完晚饭码。

    死一次,记忆少了不少,是随机少的,所以她记不得当初右军招揽她是用什么了。

    小剧场:

    阿单志奇:一不留神蒜子吃多了,大比前拉肚子,倒霉,入了黑营。

    那罗浑:花木兰,你就是我的宿敌,我要打败你!

    狄叶飞:我还以为踢爆了那个人的蛋蛋,会被赶出去,怎么反倒升到黑营去了?

    吐罗大蛮:……老子进了右军,还要不要见人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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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介绍:
出门见火伴,火伴皆惊惶。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变态狂。 从二十八岁女法医穿成卸甲归田后的花木兰,贺穆兰表示压力很大。 和故事里的结局完全不同,没有鲜花和掌声。这个卸甲归田,年已三十的花木兰,已经是乡野传闻中的一个怪物。 她是鲜卑和汉人混血,身材高挑,样貌并不美,她杀过人,握过刀,气质冷冽,力大无比,又有和男人们同吃同睡十二年的名声,早已做好孤独终生的准备。 拒绝柔然使者和亲请求的一句“我癸水从未来过”,更成了她身为女人败笔的原罪。 被乡人坑的一脸血的贺穆兰,坚决表示: 若是能再来一次,她一定隐瞒身份,接受官职,升职加薪,登上人生巅峰。 反正不受这洋罪! 穆兰:唧唧……唧唧……唧唧……(断了!) 众人:…… 先谢过兰陵孙氏的给力封面。本文在存稿中,入放心跳坑。木兰无长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木兰无长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