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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祈祷君     木兰无长兄txt下载     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1章 先练脸皮

    “火长,今天有饭吃吗?”那罗浑斜着眼睛看着吹了半天,连火都生不起来的贺穆兰,冷着脸说道:“有现成的火塘都生不起来,要出去行军,怎么埋锅做饭?”

    ‘我活了两辈子,阿不,三辈子,都没做过饭啊……’

    贺穆兰无比怀念以前家中有袁氏和房氏做饭的日子。

    她气馁地把手中的吹筒拿来,大叫了起来:

    “阿单志奇!阿单志奇!”

    火没生起来之前是放在外面的,营帐里的火塘是把烧红的柴火放进去,给营帐取暖的,真要烧火做饭,还是在伙房里。

    但是冬天饭菜都容易冷,所以军中大部分火长都是清早在伙房用了炊灶做好饭食,然后端到帐子里,放在火塘温一温,两餐都是这么吃的。

    顺便说一说,军中只提供朝食和晚食的粮食,想要多吃,那得自己用东西去伙房里换。

    营帐里的阿单志奇听到火长的叫声后跑了出来,待一看贺穆兰满脸烟灰的样子,顿时乐了:

    “火长,你这是怎么弄的?”

    “教我如何生火做饭!”

    贺穆兰快被那罗浑的眼神给郁闷坏了,立刻向外援求助。

    “咦?火还没升起来吗?都已经半个时辰……啊啊啊,半个时辰也是正常的……”阿单志奇被贺穆兰泫然若泣的目光打败,“我看看,我看看……”

    阿单志奇蹲□子,熟练的把柴火抽出一半。“放的太实了也生不起火,吹筒不能伸进去吹,要从下面……”

    阿单志奇随意拨弄了几下,指点贺穆兰窍门,然后把火生了起来。

    待火生起来了,阿单志奇把烧好的火堆移到金柝中,然后放入营帐中的火塘里,转身问贺穆兰:

    “火长,烧好的粥饭和胡饼呢?”

    “啊?啊?啊!”贺穆兰立刻收起满脸的敬佩,一把抓住他的手。“走走走,我还没去伙房呢,一早上就生火了!”

    “可是还有一个时辰就要操练了!”

    “没事,我相信你一个时辰做的好!”

    贺穆兰扯着阿单志奇的袖子,大步流星的往伙房而去。

    “怎么觉得火长对这个阿单志奇,特别的熟悉……”吐罗大蛮搓了搓下巴,将自己的兵器挂在木柱上,“那个杀鬼,你也沃野来的?镇中的乡里的?”

    “乡里的。”

    “姓什么?”

    “我是奴隶转成的军户,无姓。”杀鬼咧嘴一笑,丝毫不为自己的出身羞耻。

    “奴隶转军户,那杀了不少柔然人啊。怎么还在新兵营?”

    “我没跟着主人,被丢出来了。”杀鬼是个性格怪异之人,吐罗大蛮则是特别爽直,一点心眼都没有,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个开心。

    “喂,你说火长旁边睡的那个,是不是军中传言里那个女扮男装之人?”胡力浑问早先就在黑一,一直没有升迁的新兵普战,“你在军中久,有听过此人吗?”

    他只要一见到那人动一动,浑身都酥麻□□。

    “啊,狄叶飞狄美人嘛,白营之花,人人都说他是女人,可他要是女人,还能这么好生生站着?听说他下面有□□,一起尿尿时有人看过的。”

    普战摇摇头,“他脾气不好,前不久才踢爆了一个新兵的蛋子,你别惹他。”

    “我哪里会惹他,我光看看他就觉得满足了。”胡力浑捂着鼻子胡思乱想。“啊,不知道她家里有没有妹妹。”

    “我家里没有妹妹。”狄叶飞粗哑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帐子里的人抬眼望去,只见仅穿着一件单衣,敞开半边衣领的狄叶飞从帐外走了进来。

    他大概是出去骑马或者练武了,全身上下都在出汗,头顶上的汗出的最多。由于黑山大营的天气寒冷,汗水遇冷液化,让他看起来像是头顶和面上的毛孔都在冒烟似的,整个人如自带云烟缭绕效果,仿佛仙子出浴一般。

    再加上运动后白皙的脸庞上“娇红”(?)一片,直看的吐罗大蛮等人鼻腔一热,即使知道他可能是男人,也忍不住弯了弯腰。

    哎哟我艹!妖孽啊!

    这晚上的日子怎么过!

    狄叶飞走到帐子里,把鞋子丢到一边,赤脚走了进来。这是贺穆兰这个“火长”立下的规矩,凡是入铺席,必须得脱鞋。

    营帐不像黑山城,有火炕通铺,由于黑山大营是真正的军营,所有营帐都可以开拔,所以睡觉都是在地上的。睡觉的那一侧叫做铺席,铺着厚厚的皮垫和褥子,位置是离门较远的地方,中央是立柱和火塘。

    贺穆兰在第一次死亡之时就见过中军的人穿着鞋子上铺席,晚上又在铺席上滚来滚去。她有时候睡觉就能闻到枕头上发出的脚臭,或者看到被子上的灰脚印,也不知道是谁踩上去的,所以一成了火长,立刻就立规矩。

    想要反抗的吐罗大蛮和杀鬼合力与贺穆兰打了一架,结果以惨败告终。那罗浑和阿单志奇、狄叶飞都对此无所谓,普战和普桑两兄弟则是知道冬天若一天到晚穿鞋后晚上睡觉的气味,也都应承了下来。

    狄叶飞练武回来是正热的时候,上了铺席找了一个水囊举起来就吟,美人仰首吞咽,脖颈修长,惹得吐罗大蛮大吼一声,跑了出去。

    “饭呢?”狄叶飞喝完水更觉腹中饥饿,以往他在白营晨练回来,早就已经有饭食送上,如今却见火塘上空空荡荡,刁斗里连个栗米渣都没有,不悦极了。

    火长若不能喂饱同火之人的肚子,要了有何用?

    “我们那火长,连生火都不会……”胡力浑不屑地嗤道:“我看着,他也是个在家里没做过活儿的,也就是武艺厉害点,若论人情达练,还不如那个叫阿单志奇的兄弟……”

    从他们几个到文书那报道开始,他就木着个脸,见他们就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就算他是新兵里的冠军,那也是后来之人,不论是在黑一待了几个月的普氏兄弟,还是从其他队里升上来的他和杀鬼,那都是前辈,结果他倒好……

    妈的,一来就指定狄叶飞睡他左边,阿单志奇睡他右边!

    他以为他是谁啊?皇帝吗?还左拥右抱的!

    不爽!忒不爽!

    狄叶飞倒是对这个火长挺满意的,晚上没有动手动脚,也没有借睡乱滚躺倒他怀里装傻。晚上睡得直挺挺的,老实得很。

    就是面皮太浅,早上醒来看到他,把脸憋得通红,直发窘。

    不过他也习惯了,谁教他阿母怀胎时候把生成这样,别人要不脸红,他反倒要吃惊一番。

    “手上功夫厉害就行了,肚子饿总有吃饱的时候,有个强一点的火长,死的也慢些。”一直不说话的普桑突然开了口。“黑一的新兵没有能呆满三个月的,不是升到了正军,就是死了。我们兄弟是犯了错,否则也升了。”

    “咦?犯了什么错?”胡力浑好奇地问。

    “我们……杀错了人。”两兄弟不欲多说,不再开口。

    正在说话间,贺穆兰提着两个大瓦罐回了火里,阿单志奇手中抱着一个盛满饭的陶盆,也随后进了屋。

    “今日胡饼是来不及了,先吃点栗米饭,喝点萝卜汤。明日去早点,给你们做些干的。”贺穆兰在伙房里也被惊讶的要命,那炒菜做饭的锅都比她家澡盆大,十人份的饭菜要做完是能把人累死的。

    她已经和阿单志奇说好了,以后他主厨,她只打打下手,若真是她来做,这一火人几个月内是不要想按时吃到饭了。

    “啊,还有的吃?真稀奇。”胡力浑撇了撇嘴。

    那罗浑看了看一直在笑的阿单志奇,再看了看把瓦罐放在地上的贺穆兰,默不作声的从包袱里掏出碗,去盆里盛饭。

    一时间,营帐里的人全部凑了过来。

    “吐罗大蛮呢?”贺穆兰看了看,同火九人里,少了一个。

    “刚才大叫一声出去了。”

    胡力浑也饿的不行,来不及用饭勺盛了,随手抓了两把丢碗里,直接抱到一边去吃。

    那罗浑原本在狄叶飞之前拿到饭勺的,狄叶飞早上练武回来,肚中咕咕打鼓,那罗浑握着饭勺,看了一眼站在他身侧的狄叶飞,突然将手中勺子一转,递于他手:“你先吃。”

    狄叶飞愣了愣,接过饭勺,道了声谢,盛起饭来。

    那罗浑耳根微红的扭过头去,假意看哪个瓦罐里汤更多一点。

    贺穆兰等所有人都盛好饭才开始去盛,刚吃两口,一头水的吐罗大蛮也钻进了帐子,见饭来了,也不拿碗,直接伸手就在陶盆里抓了饭往嘴中放。

    “咦,吐罗兄弟,你怎么一头水?”阿单志奇不清楚之前的事情,奇怪地看着他,“这大冷天,小心别得了风寒。我风寒刚好,拖了半个多月,实在是苦不堪言。”

    “没事,浇浇水清净。”

    吐罗大蛮不甚在意地继续狼吞虎咽中。

    贺穆兰这一火新人吃饭吃的太晚,还没吃上几口,右军中操练的擂鼓就响了。那罗浑几人骂了句该死,丢下手中的碗,穿好皮甲立刻就往外跑。

    清晨练的是阵列和各种变阵,大魏和其他国家不同,以骑兵为主,所以最重要的就是马术和骑射。

    军中人人入伍都有马,没有马的只能去当杂役或者苦役,若是在战场上战马不幸死了,军中也会补充战马,但事后还要扣除粮草作为补偿。是以人人都珍视自己的坐骑,马上功夫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古代军中指挥体系混乱,即使左右中三军,指挥之法也不一定相同。除了擂鼓出战,鸣金收兵,旗摇变阵以外,每百人队队长有队旗,每千人队队长有角旗,骑将的主将有牙旗,昼战多旌旗,夜战多金鼓,金如何鸣,鼓如何响,旗子如何动,都要一点点学。

    贺穆兰刚学了中军的,到了右军,发现金鼓都没什么变化,就是旗上右军居然五花八门,还得从头再学。

    其实为将的学的阵法和旗语更多,当兵的只要大概懂得一些基本的,知道跟着队长怎么跑就行了,口令和信号旗都会不停变化,只要跟对了人,大抵不会错到哪里去。

    贺穆兰死之前在中军,中军旗子动作少,概因中军都是精锐,令出如一人,听队长火长吼就行了。

    这右军死的人多,进的人也多,新兵营里白日里没完没了的练骑阵和兵阵,贺穆兰之前已经被嘱咐过,火长在战场上还要负责同火作战,所有的旗令和已经被什么横倒旗竖倒旗,一声鼓二声鼓搞疯了,饶是自认读了十几年书非常会死记硬背,待练完回了帐中,也是一脑子浆糊。

    她从包袱里取出擦屁屁的纸,摇了摇头。

    还想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想来没多久,只能用厕筹解决了。

    还好她出门带了厕筹,否则真不知道怎么办。

    见贺穆兰从包袱里取出纸,帐中大半人都忍不住把眼睛直往贺穆兰的方向猛瞟过去。

    只见她拿出粗纸和毛笔、墨盒,坐到案后,一边在纸上写,一边絮絮叨叨了起来:

    “横倒突进,竖倒佯攻,摇三竖倒……摇三竖倒什么来着?”

    “摇三竖倒,前方有诈,应原地不动。”

    普桑普战两兄弟在黑营待的时间最长,立刻接话。

    “啊,是是,多谢!”

    贺穆兰眼睛一亮,道过谢立刻就在纸上记了起来。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等她把白天说的全部记下来,晚上多看几回,也就记熟了。新兵营果然来的好,否则连旗子都看不会,若是百夫长一死,她岂不是只能看着千夫长的旗子发傻?

    呸呸呸,谁都不会死!

    贺穆兰写写画画的认真,杀鬼羡慕地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火长,你会写字?你不是鲜卑人吗?”

    “啊,我阿母是汉人,我阿爷也会写一点字,我做文章也不行的,就会写些常用的字。”

    贺穆兰此言一出,帐子里除了那罗浑,各个都露出复杂的表情。

    鲜卑人有语言而无文字,汉人则不会将文字轻易教给汉人。寻常军户有了钱财寻名师买兵器钱就不够了,哪里还有闲钱去找先生学写字!

    就算是汉人,会写字的都没有几个,更别说鲜卑人了。

    是以很多鲜卑人在战场死了,连只言片语都不能留下。就算死的时候旁边没人,写个血书,都不知如何写起。

    在这文盲遍地、通讯靠吼的右军,会识字,是了不起的技能。

    “那火长,回头我给家里阿婆带信,你帮我写吧,我给你买纸。”吐罗大蛮估计着自己和贺穆兰是全帐里最熟的,不要脸的开口相求:“若是你平时有什么差遣,我也都应着。”

    “好。”

    贺穆兰知道鲜卑人普遍不识字,点了点头答应的干脆。

    “你给纸就行。”

    “还有我。”阿单志奇眼神热切。“我家中有妻有子,若是可以,希望也能替我写上几封,若遇到去武川的队伍,正好托人送去。”

    黑山城也有商队,付上一点钱粮,等信到家另有酬谢,人人都愿意替他们送信,也算是个营生。

    “行。”

    这下子,帐篷里顿时讨论的火热,就连最冷面的狄叶飞,也忍不住凑了过来,问贺穆兰可否方便过几日替他写个信。

    ‘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就是第一生产力啊!’

    不知道好感可以刷的这么容易的贺穆兰答应了这个,又应应那个,一时间顿觉自己十分受人追捧,有些受宠若惊。

    尤其是狄叶飞。

    年轻时的狄叶飞美的简直惊心动魄,那红唇不点自朱,在她旁边开开合合,即使自己是个女人,也觉得热的很。

    君不见,原本围在她身边要写信的这几个同火,一下子都看他看傻了眼吗?

    完蛋了,不会以后晚上还要替狄叶飞防御同火吧?阿单志奇,你看个毛啊!你都有老婆了!

    贺穆兰记好白天的内容,收拾完纸笔,听到外面敲一更三刻的声音,就知道马上要到二更歇夜的点了。她见同帐开始找盆的找盆,找布巾的找布巾,立刻说了声“我出去会儿”,钻出了营帐。

    古代军营里有公共厕所,是挖的极长的一道深坑,下面安有粪窖。这地方离水源和贮藏粮食的地方远远的,离营房也有一定距离,有专门的人来清理和打扫,大多是苦役。

    但是男人吗,大部分人都懂的,大冬天谁愿意跑到“公厕”去如厕,大多数时候趁夜找个角落,随便解决了了事。若是大的,一般找个有土的地方,上完埋掉,至于更没公德心的没有埋,被抓住了,是要被人暴打一顿的。

    花木兰前世就靠男人的这种懒惰躲过了不少次如厕的尴尬,当然,也有躲不过去的时候,比如说现在……

    贺穆兰自诩已经离自己的营帐很远了,而且找的是比较偏僻的角落,四周都有遮挡的方便。

    她刚解完裤子,蹲□子,便见到那罗浑的身影从后面绕了出来。

    “他大半夜鬼鬼祟祟是……呃……”

    那罗浑尴尬的看着蹲在地上,解下裤子,一脸呆滞的贺穆兰。

    “火长?呃,原来你是要方便……”

    那罗浑没有多想,谁也不会对大号的人一直盯着,所以他退了几步,扭头就走。

    贺穆兰刚松了口气,想着还好夜里看不清楚,又有肥大的裤褶遮着,那罗浑又绕了回来。

    “我突然也有些尿急,这里避风……”

    那罗浑对蹲在地上的贺穆兰点了点头算是示意,背对着她的方向开始解起了裤带。

    古代亵裤和现代内裤不同,贺穆兰见到两瓣大白屁股,想着自己的还不知道有没有被他看到,都快要疯了。

    ‘老子虽然打不过你,让你堵心还是行的!”

    一阵水声传出后,那罗浑抖了几下,大摇大摆的走了。

    “啊啊啊啊啊!”

    贺穆兰活生生被憋得便秘。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那罗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22章 能者多劳

    黑一,右军新兵营里的第一,公认的随时可以升入正军之人。莫小看新兵营的第一,要知道,正军的第一,百夫长里的第一,千夫长里的第一,最早的时候,也都是新兵营里的第一。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一个人的成就如何,很多时候在新兵营里就看出来了。

    典范,是一个可以催促着人不停向前的力量。

    所有人都仰望着、期待着。比试时,会点你出来做演示。操练时,下意识都以你那火作为基准。人人的眼光又羡又恨,既是羡慕,也是厌恶,你的名字会不停的被人反复念诵,每个人见到你不是露出“久仰大名”的惊叹,就是“原来也不过如此”的鄙视。

    贺穆兰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期望着。她从上小学开始,成绩只能算是中上,若不是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过人的天赋,她爸也不会一天到晚愁着她日后能做什么,最终在她大学的时候让她填报法医学的专业了。

    冷门专业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他可以帮她把坑找好,跳进去就不用出来了。

    她从未名列前茅,也没做过什么“第一”,所以,当无数人看着她,在她的身上贴上“右军新人第一”的标签时,她的压力可想而知。

    这不是幼儿园里抢一朵小红花,也不是上学时拼什么班长,这是一个强者为尊的地方,无数眼睛看着你,窥伺着你,看你做到什么地步,等着你倒下的时候踩着你上去。

    这一切,甚至连掩饰都不需做。军营的一切,都干脆利落的让人一目了然。

    就算是贺穆兰所在黑一的一火里,几个伙伴间自己都会相互比较。那罗浑是家传的枪术,阿单志奇是用枪,普桑普战两人也用的是长枪,胡力浑虽然用的是矛,其实和枪没什么区别。

    对了,贺穆兰用的也是枪,谁叫她穷呢。

    这一火里,大半用的是枪,你的枪快,我的枪狠,你的枪法好,我的枪法势大力沉,哪怕只是相互切磋,心中都要比较。

    花木兰曾经存在的火,是一个实力普遍偏弱的火。她是其中隐藏的王者,是久久才出鞘一次的利剑,所以每一次出鞘,总是让人特别惊艳。

    而贺穆兰不是,她是已经亮出去的利刃,人人都要打量打量她的剑刃锋不锋利,剑身是不是强韧,能不能渴饮敌人之血。

    当然,你打量剑身是没问题啦,可是要打量……

    “你到底在干什么!”贺穆兰忍无可忍地拍掉吐罗大蛮伸出来的手,一记肘击震的他后退数步。

    “一早上你就绕着我屁股后面转,到底要摸什么?”

    难不成他们看出自己女人的身份了,想要验明真身?

    贺穆兰心中突然一凉,脸色也渐渐冷了起来。

    她与花木兰差这么多吗?花木兰可以在军营中藏上十二年不让人知道她的性别,她就只能藏上几天?

    “老子就想看看你鸟儿有多大!”吐罗大蛮咧着嘴叫嚷了起来。“他们说你力大,腰力肯定也强,我们几个比过了,果然是鸟儿大的力气更大些,来来来,让兄弟们看看,到底力气大成这样的是不是比别人多个头!”

    “多什么头?”贺穆兰将吐罗大蛮一把推到旁边,开始系皮盔的带子。

    咦?

    啥?

    贺穆兰猛然一下子反应过来。

    比什么?

    他们都比过了?

    到底是怎么比的,哪些人比的?

    贺穆兰木愣愣地看着早上还留在屋子里的众人。除去每天清晨都要出去练戟的狄叶飞、永远不合群的那罗浑,其他众人都在屋子里。

    想到他们早上一溜人出去嘘嘘方便,顺便再比一比……

    ‘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你小子还装傻……”吐罗大蛮诡笑了起来。“不是特别大就是特别小,哪个?哪个?一定是特别小吧?”

    “恩,特别小。”

    都没有。

    贺穆兰不怎么在意的回答。

    谁料她答的这么随便,吐罗大蛮反倒不以为他小了。

    真小的人,应该自卑的立刻跳脚才是,而不会这么若无其事。

    该不会……

    吐罗大蛮用余光瞟了眼贺穆兰的K下。

    不会真的和他的力气一般大吧?

    那得多大啊!

    说话间,狄叶飞进了营帐,放下手中的武器就开始喝水。

    狄叶飞喝水的姿势总是特别优美,他用那修长的手指捏住水囊的长颈时,人人都希望他的手捏的是什么特别的东西。

    “咦,刚才说的那么热闹,到底说什么呢?”

    狄叶飞见他一进帐,所有人都不说话了,随口一问。

    “我们在讨论哪个的鸟最大,目前看,好像是花木兰的最大……”吐罗大蛮刚说一句,被胡力浑扔了个磨刀石过去砸个正着,待他意识到和他说话的正是男装丽人狄美人,立刻不自然地讪笑:“不过你的鸟就不用讨论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肯定是没有啊。

    女人嘛。

    唔唔,哥哥我多体贴,在你面前荤段子都不开了。

    狄叶飞喝的一呛,剧烈的咳嗽了起来。那脸颊顿时通红,一双碧绿的眸子也泛起水光,看起来“又羞又臊”。

    “鸟?什么叫我的鸟……”

    美人朱唇里吐出这字眼来,吐罗大蛮和胡力浑顿时就脸红了,阿单志奇也不自在的将眼睛瞟向其他的方向。

    家中的阿云啊,为夫对你真是情比金坚,每日里诱惑如此巨大,我天天都在饱受煎熬,恨不得赶紧回家去抱你一抱才是。

    他和满军帐大光棍不一样,他是真正的开过荤有过正常夫妻生活的,孩子都三岁了,见到美女想到的也比别人更多。

    真是阿弥陀佛。

    “什么叫我的鸟就不用讨论了?”

    “含羞带臊”的狄叶飞其实是气红了脸,这个十九岁的少年当下一扒裤子,露出自己的马赛克来,不甘示弱地说:“老子也是男人!不小!”

    “唔,咳咳咳咳咳……”

    贺穆兰当下一锤胸口,吐血三升。

    虽然知道狄叶飞以前经常喜欢在营帐里遛鸟以示自己是男人,可是这般形象破灭真的好吗?

    尤其贺穆兰还和后来那位冷艳的镇西将军相处过,霸王花一下子变成逗比人妖男的感觉太惊悚了!

    狄叶飞同志天生毛发少,所以皮肤才显得尤其光滑,可连那里都没有几根,那真叫一个一览无余!

    贺穆兰仰天巨咳,咳的震天动地。

    她还以为自己反应够大的了,结果其余诸人的反应比她还大。

    胡力浑当场就“嘤哼”一声,脸色苍白地倒在吐罗大蛮的怀里。普战普桑两兄弟互相搀扶着才勉力不倒下去。

    阿单志奇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仙女突然K下长了个大象鼻子,哆哆嗦嗦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在确定不是眼花以后顿时有自戳双目的冲动。

    此时那罗浑刚刚在外面不知道做什么回来,一掀营帐的帐帘,就看到碧眼儿媚眼横波,瞟了他一眼。

    那罗浑顿时如同全身触电,酥的脚底都在发麻,再一看……

    刷拉。

    这一定不是在很的。

    那罗浑木讷地放下帐帘,继续出去游荡了。

    狄叶飞从一入军开始就被人各种调戏,传言也越传越是怪异。从一开始别人只是觉得他女扮男装,到后来笃定他就是女扮男装,再到后来无论什么时间都有人想要和他一亲芳泽,狄叶飞已经憋屈的快要变态了。

    此时他乍一暴露,见到众人吓得魂飞魄散的表情,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感,这快感扭曲的他表情更为倨傲,他微微昂着性感的脖子,抖抖□,骄傲地把自己的某物收了起来。

    “哼!”

    被小爷的尺寸吓到了吧!.

    “一火出列!一火!”

    负责操练黑一新兵的是右军中的猛将乙弗蛮古。这是一位典型的鲜卑猛将,最喜欢冲锋陷阵。

    人人都笑称他除了脑门没有伤口,身上就没有哪一处无伤的,是个养伤时间比出战时间还多的家伙。

    他也享受杀戮和伤痕,嗜血的**让他底下的小兵怕他比怕敌人还厉害。

    贺穆兰听到蛮古发怒,心中咯噔一落。

    因为早上狄叶飞刺激的那一出,他们火里的人都在魂游天际中,只有她因为有花木兰的记忆“打底”,对狄叶飞偶尔的恶劣略有准备,没有太过出格。

    可是一到操练时候,他们这火除了他和狄叶飞,其他人不是同手同脚,就是动作慢半拍,就连平时最认真的那罗浑,也一副被鬼上了身的样子,平日里的阴鸷全部变成了“!!!”的呆囧表情。

    蛮古点出一火,拿起鞭子劈头盖脸就把他们抽了一通。

    “早上没吃饭?嗯?还是昨晚上都没睡?啊!”

    即使是莽汉蛮古,在抽狄叶飞的时候也避开了他的头脸,可见他的那张脸杀伤力有多么巨大。

    贺穆兰被抽的时候稍微换了个角度,尽量让鞭子甩在肩膀这样有皮甲覆盖的地方,但对方腕力不弱,还是生疼。

    胡力浑直接被抽到了耳朵,他只觉得耳朵里一阵炸响,大叫一声捂住耳朵,只觉得整个脑袋都在晃荡。

    “现在醒了?恩?一晚上对着这个娘娘腔,把脑浆子都射出去了?恩?”

    蛮古在其他新兵的哄笑声中把黑一骂了个通,最后斥道:“你们是黑一,黑一历来不出孬种,也不出操练时偷懒的家伙!都给我到那边去举石锁,六十斤的,火长一百五十下,其他人一百下!不举完不准吃饭!二火的数!”

    一顿鞭子加举石锁,把黑一里从早上开始浑浑噩噩的众人彻底惊醒了。

    能不惊吗?

    石锁一百下,晚食都不要吃了!

    怕是连拿碗的力气都没了!

    二火比他们还要郁闷,陪着数这种事吧,最得罪人。而且他们也想早点吃饭,练了一早上,能早点回去休息最好,下午还有马上冲刺的训练,那是要出营的,最是累人。

    一群人心不甘情不愿的跑到校场一隅,黑一众人一字排开,找到石锁就开始举。黑二的火长也是个妙人,见蛮古没注意这边,席地一坐,口中数了起来:“一,二,四五八,九,十二十三……”

    黑一众人见黑二这火长这么上道,顿时眼睛一亮,纷纷赞了声“好兄弟”,用力开始举了起来。

    贺穆兰闭着眼,只顾着默默在心中数着:

    一,二,三,四……二十三,二十四,一百一,一百二……

    “花木兰,花木兰,你一百五十下完啦!”

    黑二的火长负责数贺穆兰,他见她举得非常轻松,本就心中就已经够吃惊的了,如今他“放水数法”已经数到一百五了,可这人依然还在继续上举,黑二的火长见其他人都在看他们这边,忍不住小声提醒。

    贺穆兰睁开眼,纳闷地看着他道:“还有三十下啊。”

    “啊呀,你一定是数错了,举的这么累,数重了吧?你已经做完啦。”校场上人都没影子了,各个都已经回去吃饭了,黑二等人从站着变成坐着,盘坐变成伸长腿坐,各个都已经无聊到不行。

    普桑普战两兄弟根本就不是以力量见长,到第七十下的时候根本就已经举不起来。狄叶飞浑身是汗,皮衣外衣外衫全部都脱掉了,就穿个中衣在奋战,衣衫尽湿,若隐若现,引得黑二给他数数的那人心中大喊“艳福不浅”。

    贺穆兰不是傻子,黑二那火长这么一说,她便知道他是为自己放水。以前她上体育课时就遇见过别人给她压仰卧起坐放水的事,虽然她没要求别人这么做,但别人还是“好心”的给她减少了不少。

    说她脾气怪也好,说她死脑筋也好,贺穆兰这个人,无论是考试还是接受惩罚,从来不作弊。

    这是她父亲从小“鞭策”抽出来的教训。

    “谢过乞力火长的好意。”贺穆兰手中石锁并未放下。“只是在下心里一直这么数,若没做完,晚上觉都睡不着了。也许是我数错了吧,错了也就错了。”

    她承了黑二火长的好意,继续把剩下的三十个做完,这才抛下石锁,开始活动起整个肩关节。

    难怪花木兰身上肌肉流线感这么强,全是这么练出来的!

    多罚几次,肱二头肌都要起来了!

    她抖抖手,看着乞力火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对他笑了笑,转身去看其他火伴怎么样了。

    吐罗大蛮居然已经举完了,像是水洗出来的一般躺倒在校场上,浑身上下都是土和汗融合而成的泥,大口喘着粗气。

    阿单志奇已经到了第九十几个,咬牙在硬撑,两只手一直在哆嗦,好几次都没有举起来,反倒差点砸了脚去。

    其他众人也没有哪个更好一点,狄叶飞已经是半跪着了。

    古代打仗,个人武艺倒是其次,更看重的是忍耐力和臂力。打仗是很累的,常常从早上出发,到下午才能和敌人交锋,那时候可能饭都没吃,人和人打架不是赛跑、举重这样的事情,砍杀一两个人以后,可能连手臂都举不起来了,因为敌人是会反抗,是会和你拼力气的。

    贺穆兰大约知道这样的道理,也知道蛮古为什么非要他们来举石锁。无论他们在之前想些什么东西,在举完这个以后,都已经累到不可能再胡思乱想了。

    贺穆兰静静地等所有人都举完了,仗着自己力气未尽,连扛带拖的把几个累得已经无法自己站立的火伴带回了营帐,黑二众人见他们都走了,也如释重负的站起身来,互相揶揄着回营帐喝水吃饭。

    “哎呀,你数狄美人,狄美人是不是女人?衣衫都湿了,你见没见到那个?”一个黑二的新兵猥琐的伸出双手,抓了抓。

    “没有。一点凸起都没有啊。”那人摸了摸下巴,“莫非是个平货?”

    “就算看着那腿、那腰和那脸,都直的起来啊。你给他少数多少?”

    “十一二个吧。”

    “这么少?我都给我那个少数了二十啊。

    “这不是想多看看狄美人嘛,哈哈哈……”

    “火长?”

    “恩?”乞力真看了看自己的火伴。

    “我看花火长还有力气站起来把人扛走,是不是你少数的特别多?他不是举一百五十下吗?那应该比其他人还累才是啊!”

    “我是少数了三十个。”乞力真喃喃自语。

    “我说吧……”

    “可他自己没少数,把一百五十个做完了。”

    “什么?怎么可能!”

    六十斤的石锁,平日里他们操练,大多是举二十下,举到胸便可以。这人举了一百五十次,居然还能直着回去,还能把同火再扛回去!

    “是真的。”乞力真比他们还要惊讶,因为他是亲眼看着他抓举的。那样子不像是受罚,更像是正常的锻炼一般。“我亲眼所见。”

    黑一,冠军,果然名不虚传!

    “下次出战,若是可以……”乞力真望了望身后露出各种怪异神色的火伴,“大伙儿跟好黑一,遇险以后,尽量往花木兰身边靠。”

    “火长说这话好丧气。”

    “你懂个屁!这种人,早点混个脸熟,以后你活下来的机会都比你多些。战场拼杀,自己都危险万分,凭什么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乞力真是出战过好几次的人了,见他不以为然,立刻就点醒了他。“我们都在一个百人队,总有并肩作战的时候,你愿意身边是只猛虎,还是羊羔?”

    这下子,黑二的人都明白了。

    ***

    此刻,猛虎君正认命的做孝子贤孙中。

    无论她怎么解释自己没偷懒,同火里的人都不相信她真做满了一百五十个。被放水的诸人纷纷露出“那怎么可能”的表情,就连最厚道的阿单志奇,都嚷嚷着“火长我们真的连抬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你就让我们躺着吧”。

    “我……&……¥……&¥%……#%!”贺穆兰在心中胡乱咒骂了一通,不知道是气自己干嘛坚持原则,还是气黑一的同火接受同袍的好意接受的这么心安理得。

    她以前一直以为他们都是认真、严肃、铁血的军人,就如后世那些钢铁之师表现出来的样子。

    真穿到军营里,她才发现,无论外表多刚毅、多男神,妈蛋……

    都是一群大老爷啊!

    “火长,我抬不起手了,喂我吃吧!”胡力浑眼睛都睁不开了,可是腹中唱着空城计,根本睡不着,只好使唤贺穆兰。

    她想了想,也觉得好笑,端起一碗饭,也不用筷子和勺,直接把碗扣在他脸旁边。“给,不用我喂,你自己伸舌头舔!明天还这样,我求人帮我做一堆大饼,中间掏空了,给你们挂脖子上,一歪头就能吃到!”

    “还可以这样?”阿单志奇大吃一惊,想了想后猛点头。“那火长,记得多做几个,下次练过头了可以这么干!”

    ……

    还真是给坡就滚啊!

    “火长,把我皮甲脱了吧!”

    “火长,我脱得就剩单衣了,冷啊!”

    “火长,我要喝水!”

    “火长!我……”

    火长你妹啊!

    我是火长,不是幼儿园园长!

    贺穆兰把手中的皮袄往狄叶飞脸上一丢,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桑氏兄弟和那罗浑。

    冷面人还是有冷面人的好处,至少不会折磨……

    “火长……”那罗浑懒洋洋地开了口。

    他肩背痛的连扶着地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又是什么毛病?渴了?饿了?热了?冷了?”

    贺穆兰刚在心里夸他,他就开始作了!

    “我要尿尿……”那罗浑晃了晃,“快憋不住了,火长,你帮我把夜壶拿来,帮我接一接……”

    啪!

    贺穆兰直接甩帐子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吃饭去了,二更在下午。

    小剧场:

    “我们都在一个百人队,总有并肩作战的时候,你愿意身边是只猛虎,还是羊羔?”

    贺穆兰:……咩。

第123章 美妙的误会

    自“比鸟”之后,营帐中的同火虽然在看见狄叶飞各种美态的时候还会不自觉出神,但已经比之前那种就差口水没流下来的情况好的多。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贺穆兰也能理解他们对狄叶飞复杂的表情。而且狄叶飞自从发现这么做效果出众以后,还多了个每天早上晨练起来在帐子里解衣擦身的习惯。

    当看见预想中的○○变成了以后,大家的表情也都从(﹃)变成了 ̄△ ̄,前后反差之大,简直让贺穆兰扼腕。

    重生一回,贺穆兰似乎模模糊糊知道了,花木兰为何与那么多优秀的军中男儿同甘共苦十二年,可依旧没有心仪与某人。

    感情是相互的,若对方一直对你把你看成男人,还对你表现出情意,那真是有遛鸟给他看看的冲动。

    自天气越来越冷以后,贺穆兰也变得越来越烦躁。

    上一次死,她就是在这个时候。

    那时候右军没有出征,所以这一次右军应该也安全,可是左军和中军却是去了。三千五百人的队伍,对上三千人的柔然人,原本应该没有什么伤亡的,却因为侧翼遇见了救援的柔然人而让她的金十二全军覆没。

    该如何告诉他们这件事?该如何避免金十二、金十三和金十四三支百人队的覆灭?该怎么不让别人怀疑她是个能未卜先知的妖人?

    她不知道那么多小说里穿越到三国历史中指点江山的人是怎么做到的,贺穆兰只要一回想到那天的事情,脑子里就全是那两条钢铁和战马造就的巨龙,她只记得起鹰扬旗,只跟着鹰扬旗,至于是在哪里遇的援兵,何时出现的,当时战场上有哪些异动,她一点都想不起来。

    她只是个小兵,不是将领,做不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纵览全局。

    贺穆兰的焦躁许多人都发现了,阿单志奇几次发现菜里不是盐没放,就是放多了,狄叶飞则发现她晚上睡觉开始翻滚了,有几次还真滚到他身边,吓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若真要动武,狄叶飞承认赤手是敌不过贺穆兰的。

    贺穆兰几次都想半夜偷偷出去,随便往哪个主将的大帐里丢个信什么的,告诉他们下次柔然人去沃野是两支队伍不是一支。可是黑营的人只能在黑营里转悠,最多不过去校场晃晃,否则就是趁夜乱营,是要被军法处置的,贺穆兰也找不到机会出营。

    有时候她起来了,夜里在外面还没走两下,那罗浑就跟了上来。说实话,这个一脸阴沉的男人,真的有时候让贺穆兰有蒙麻袋狂揍一顿的冲动,他老是阴魂不散地跟着他,脸上露出“我知道你都是在晚上偷偷练武”的神色来。

    就跟那些高中时偷偷翻看你参考书,看买的是哪家的那种讨厌家伙一样。

    “你从小缺乏母爱吗?”贺穆兰又一次气的忍不住把他一把掀翻在地,“否则怎么和跟着母鸭到处跑的鸭子一般?”

    那罗浑看到贺穆兰不高兴了,他就高兴了。

    所以他扯了扯嘴角。

    “你是公鸭。”

    你才公鸭!

    你全家都公鸭!

    这样的纠结挣扎、痛苦矛盾之后,贺穆兰发现自己根本做不了什么。

    要想改变一群人的命运,你首先必须得到达那样的高度。你是个小卒子的时候,连新兵营都出不去,能见到的最大的官儿就是校尉一流,连杂号将军都不会住在新兵营里。

    你递不了话,也不会有人帮你递。中军哪怕是个小兵也是他们这种新兵遥不可及的存在。

    要改变一个人的命运都那么困难,何况想要改变其他?

    随着时间渐渐逼近,她的噩梦越来越频繁,那些马蹄、那些人杀人的景象开始不停地在她的梦里出现。她的梦里没有任何色彩,除了黑就是白,压抑的她几近崩溃。

    狄叶飞也开始烦恼了。他发现花木兰晚上有时候开始动手动脚。先是假装做了噩梦,然后就手脚乱挥,最后在他的脸上或者脖子上乱摸。

    要不是看在他平日里还安分,也许真的是做梦,狄叶飞早就也趁夜把他蛋蛋给踩爆了。

    但老是这样被乱摸也很烦,男人是有**的,花木兰不知道有意无意,但在黑夜这种让人想入非非的气氛里,一只温暖的手若有若无的摩擦你的脖子和耳朵、脸面等处,让他这血气方刚的年龄频频清晨去换亵裤。

    贺穆兰正在噩梦中,柔然人杀过来了,一千多骑带着同样一千多匹的空马,浩浩荡荡的冲他们金十二奔腾而来。武器反射着太阳的光,闪的她睁不开眼,人数越来越多,她被身后掀来的大力扫落马下……

    战马也到了,压在她的身上,一只马踩在了死马身上,压在她的腰间,腰上一痛,然后是喉咙,喉骨碎了吧……

    她伸出手,不停地推着身上的马尸,推翻它!推翻它!推翻了她就可以出去了,杀出去!这次她一定要杀出一条血路。

    “杀!”

    她终于把身上的马尸推翻了!

    “花木兰,你搞什么鬼?”

    因为花木兰双手乱招而被弄醒的狄叶飞,终于忍无可忍的起身想教训一番花木兰。虽然趁人家睡着在黑夜里动手有些不够光明磊落,但他大半夜又摸身又摸脸难道就光明磊落了吗?

    所以他一把掐住了他的咽喉,迫使他不敢再装睡。

    他果然是装睡的!他的手刚碰到花木兰的喉咙,就被他甩了出去!

    这么大力气,还敢说不是有预谋!

    因为花木兰那边的动静太大,四周铺席上沉睡的火伴陆陆续续的醒来,夜晚熄夜以后不能起明火,所有一群人都是睁眼瞎,坐起身纷纷问了起来。

    “什么情况?我听到狄美人在叫?”

    “咦?花木兰终于忍不住对狄美人出手了吗?”

    “出你个蛋球!老子被丢出去了!”狄叶飞从地上爬起来,龇牙咧嘴地恨道:“花木兰,你搞什么鬼!大半夜鬼上身啊?”

    贺穆兰刚刚惊醒,还沉溺于翻滚、被压,杀出一条血路的噩梦中,猛然间听到狄叶飞一声厉喝,喉咙里居然拖出长长的嘶吼声来。

    “杀……!”

    “杀什么啊!”阿单志奇纳闷地抓了抓头。“花木兰,你那么迫不及待想对上蠕蠕吗?”

    其他几人见贺穆兰还有些迷迷瞪瞪,怕贸然去碰她也会跟狄美人一样被丢出去,只好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了起来。

    普桑普战已经是黑营的老人了,对视一眼后,弟弟普战出了声。

    “他看起来像是魇着了。怪了,一般没上过战场的人不会这样啊。他之前难道和蠕蠕或者其他什么人对上过?”

    阿单志奇和他在灶房接触的多,当下就摇了摇头。

    “没,这也是他第一次离家,他替父从军,以前没有打过仗。”

    “我之前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做过几天噩梦,但很快就好了。也没他这么厉害。他这感觉,倒像是万人屠过似的……”

    “难不成……”吐罗大蛮看着身边的黑暗,突然打了个哆嗦。“我曾听阿爷说过,军营里有时候会有战死的冤魂找人麻烦,是不是找到花木兰了?”

    “不会吧……”

    一群没接受过高等教育也不识字,几乎承袭整个部落文化长大的军户们纷纷露出迟疑的表情。

    “那怎么办?普战你做过噩梦,你知道吧?”

    “喊他。把魂儿叫回来。”普桑突然开口。“我们喊他。”

    “花木兰,醒醒……”

    “花木兰,你做梦啦!”

    “花木兰,狄美人在你面前脱衣服啦,快醒过来哟!”

    贺穆兰的脑子里全是尸山肉海,她听到无数人在喊花木兰,花木兰,紧绷的神经却一直都松不开来。

    “什么花木兰,我不是花木兰。”

    “花木兰享受杀戮,我就是个胆小鬼。”

    “花木兰忍耐是怕自己大杀四方,我忍耐是因为我怕死。”

    “我不配当花木兰。”

    “不配……”

    那罗浑见到贺穆兰闭着眼睛紧蹙眉头的样子,不知道为何一股无名之火猛然涌上心间,他站起身子,离开温暖的床褥,走到贺穆兰面前,抬手就给了她一记巴掌。

    啪!

    啪啪!

    胡力浑已经咬着手指了。

    那罗浑一定是被“万年老二”的名头逼疯了,现在趁机报复!

    等花木兰醒了,他要不要上去挡着他不被揍死啊?

    算了吧,花木兰那力气,上去拉架只会被打爆头吧?

    “你给我醒醒!你是见到我的杀气都毫不畏惧之人,怎么能做恶梦做到鬼嚎鬼叫!给我醒过来!”

    那罗浑准备她再不醒,就上脚踹了。

    做梦梦的再深,也不会脸上挨几记巴掌还不醒的,否则那就不是做梦,是梦游了。

    所以贺穆兰突然惊醒过来,抓着那罗浑已经抬起在她面前的脚踝就往前一抖。

    梆!

    咚!

    在两声让人后脑仁儿都疼的响声中,那罗浑失了重心,往后跌了个正着。

    “我*&&%%!”

    那罗浑咒骂一声,眼睛在一片黑暗中看见了各种五彩斑斓的光来。

    “醒了没?”睡在贺穆兰右侧的阿单志奇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贺穆兰面前晃了晃。“你刚才做噩梦了。”

    贺穆兰摇了摇脑袋,看着在黑夜中气愤地直喘粗气的那罗浑,以及各种不明所以的“我的天啊”、“真吓人”之类的声音,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做了什么癫狂的事情。

    她一直是个非常自持的人,会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正因为如此,一旦在心间压的事情多了,也容易出事。

    在现代时,她还有好友顾卿聊一聊侃一侃,听听家里的活宝哥哥耍耍贱,到了这里,举目无亲,人人都把她当成另外一个人,有时候听到“花木兰”听多了,忍不住就为自己悲哀。

    她是贺穆兰,不是花木兰。

    名字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承载着一个人所有的经历,许许多多的一切,从出生前到出生后,融汇在一起,才有这个名字。

    名字是符号,又不止是符号,它是构成一个人最基本价值的基础。

    贺穆兰就坐在这个黑夜里,呆愣愣地开始考虑起了哲学的问题。

    贺穆兰呆了,狄叶飞和那罗浑不干了。

    被扔出去的正是他们。

    “你到底梦见什么了,怎么跟见了鬼一样!”

    狄叶飞钻回被褥里,“再这样,就算你是火长,我也不跟在你旁边睡了!”

    “狄美人,来我这!”

    啪!

    吐罗大蛮刚开口,就被胡力浑拍了一巴掌。

    “我梦见……”贺穆兰眼神迷蒙,像是中了妖法一般飘忽地说道:“我梦见我被一群柔然人围了,但是不敢下手杀人。我的箭射歪了,害死了同火,我被扫到马下,被万马践踏,成了肉泥……”

    她的语气太认真,让同火之人的后脑勺都瑟瑟发冷。

    阿单志奇只觉得心里特别沉重,却不知道到底为什么沉重。听见一贯出类拔萃的火长说出这样脆弱的话,他首先升起的不是鄙夷,而是一种怜惜。

    怜惜什么呢?

    他好笑地摇了摇头。

    这样厉害的人物都会被踩成肉泥的话,那他这样的岂不是会被万箭穿心?

    所有人都觉得心里荒突突的,只有那罗浑眼睛发亮,恨不得兴奋地大叫一声。

    他的杀气终于成功了!

    虽然他和花木兰比武时,他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但那位异人说过,杀气渐成后,凡被杀气影响,皆会心神俱惊,心志若薄弱的,此后夜不能寐,直至堪破幻境方可破而后立。

    花木兰原来中了招,只不过所有人都没有发现罢了!

    原来那异人传授的功法不是骗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就是误会,那罗浑想太多了。

    小剧场:

    异人:少年,我见你骨骼清奇,气质特殊,欲教你一招沙场万人敌的功法,你可愿意学?

    七岁的那罗浑(茫然点头):好。

    异人:可我肚子好饿,可否……

    那罗浑:哦,那这个胡饼给你。

第124章 午夜惊叫

    贺穆兰的噩梦持续了好几天,导致甚至影响到白天的操练。好在她实力实在是强的惊人,即使不在状态,也依然轻松的过了各种项目。

    这让阿单志奇等人心中都十分复杂。他们来军营之前,在家乡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勇士,如杀鬼和普氏兄弟,则一直都是人人称颂的彪悍之士。可这世界真的有生而知之的天才,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秒杀他们这等凡人。

    可花木兰又是一个性格十分平和之人,即使他们想讨厌他,也讨厌不起来,只能自己躲在小被窝里偷偷生闷气,狠自己阿爷阿母不把他们也生的出色点。

    “花木兰老这样梦魇不成啊,是不是要找个巫医镇镇?”胡力浑每天晚上都被那“杀杀杀”的声音弄的浑身发毛,忍不住直想如厕。阿单志奇是个操心的命,每天晚上见贺穆兰这般痛苦,他也不好过,临睡前让他喝粟米粥、喝姜汤,什么都试过了,就是没用。

    此时皇帝还没信道教,佛教也只在鲜卑贵族中盛行,一般的军户则是有困难找巫医,北方巫风盛行,胡力浑说出这话来也不奇怪。

    “这样对花木兰不好吧?军中不得兴鬼神之事的。”普氏兄弟纷纷摇头。“要不然,狄叶飞和阿单志奇你们让开,让杀鬼和我们兄弟睡火长旁边吧。听说杀过人的人煞气重,就算是有厉鬼也会顾忌一二。”

    狄叶飞和阿单志奇二话不说让出了床褥,杀鬼和普氏兄弟分睡两侧。杀鬼信佛,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念念经文,也不知道是哪一种可能奏效了,自那夜开始,贺穆兰睡得果然安稳多了。

    贺穆兰醒来后发现睡在身边的是杀鬼和普氏兄弟,又听众人说了为什么会如此,心中十分感激,也就默认了这样的安排。

    他们都认为等贺穆兰真上了战场,杀几个蠕蠕人,身上煞气足了,也就不会再有梦魇了。

    只有那罗浑从一开始的幸灾乐祸变成有些隐隐的内疚。他不知道这杀气对于心志不稳的人危害这么大。他害的毕竟是同袍,不是敌人,夜夜梦不能寐,有些太过了。

    所以他白天尽量不再找“花木兰”的麻烦,有时候还帮点小忙,惊得贺穆兰还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贺穆兰的火里人一直少一个,花木兰、阿单志奇、狄叶飞、那罗浑、胡力浑、吐罗大蛮、杀鬼和普氏兄弟这九人,都对一火少的这个人十分好奇。

    有猜是贵族之后的,有说是犯了错被关起来的,普氏兄弟信誓旦旦所有的火伴都升去正军了,那这一直没到的第十人就耐人寻味了。

    少一个人对他们的火没有太大影响,新兵极少出战,少个人,少张嘴吃饭,少个人占铺席,大家反倒求之不得,直到入了冬,柔然人开始频频出动以后,狄叶飞等人觉得不太好了。

    缺人之火,出战吃亏。

    贺穆兰的梦魇终于降临,某一日操练间,他们感觉到大地在震动,中军那边的方向擂起了战鼓,这是有军队出发的标志。

    左军作为护军也一同出发了,留下右军里忿忿不平地众人,恨不得出战的自己这一方才好。

    “军功又给左军和中军得了!”普氏兄弟不甘心地一拳击在柱子上。“每次都是在这样,大将军首先想的就是中军和左军。中军就算了,那是精锐,可右军再不济,战场上也不是怂包,为何每次点的都是左军!”

    “右军不是人数最多的一军吗?”那罗浑其实当初想去的是中军,只因贺穆兰来了右军,才一同前来的。听到普氏兄弟的话,心中不由得有些后悔。

    他练的是沙场上拼杀的功夫,若上不了沙场,还有什么好待的?

    “那是因为中军和左军不要的都来了右军。”杀鬼冷嘲了一句,“我们是新兵里的佼佼者,可若是出战的少了,军功不抵别人,那一定是出不了头。”

    杀鬼的话一语道破玄机,一伙人纷纷沉默不语。

    军户家是没有薪俸的,所谓军户,就是为军队服役,所得的一切都靠战斗中去得。大部分人都希望打仗,大部分都希望能轮到自己出战,因为只有这样,才不至于捡别人的残羹剩饭过活。

    右军的所有人都像是憋了一股劲,使劲的用练武来发泄情绪。贺穆兰因为知道这次的结果,心中比任何人都要惴惴不安。

    直到第二天上午,追击柔然人的队伍回了大营,军报传来,贺穆兰听了众人的议论,知道这一次的结果和上一次完全一样,魂不守舍了一天。

    “三千五百人迎战三千蠕蠕人,结果打到一半又出现一支蠕蠕人,变成三千五对上四千。好在中军是精锐,鹰扬也在,我们损失七百,灭了两千多蠕蠕,逃走一千多。中军正在点军功呢,好家伙,人头都堆成偶尔小山,听说中军人人都得了不少东西,至少有一匹新马!”

    胡力浑最喜欢到处乱窜,一回营帐就跟同火们汇报“战绩”。

    听说军功堆积犹如小山,战利品丰厚,几个汉子都懊恼地直拍大腿。

    “我们死的七百多人,是怎么死的?”贺穆兰上一次死就死了,并不知道到底死了多少人,除了她们火,还有那几支死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有时候可以一个没坐稳都会死掉。她上了战场一回,已经没有那么乐观了。

    “金营死了过半,他们在侧翼,正好对上蠕蠕的援兵。”

    中军是以“金木水火土”分营的,前锋精锐为鹰扬;右军则分成“赤蓝绿黄紫”五营,前锋精锐为虎贲;左军以天气“风雨雷电雾”五支分营,前锋精锐为“骁骑”,三军的新兵营都是以黑白两色区分。

    中军一营约是一个千人队,十个百人队,人数虽少,但武备和老兵的数量是最多的,这损失火伴,已经是极大的打击了。

    “不管怎么说,对方丢下三倍于我们的人,已经值了。”那罗浑不甚在意地说道:“打仗不就是这样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中军号称精锐中的精锐,一出击就死了七百,想来也不过如此……”

    “啪!”

    贺穆兰脸色铁青的拍桌而起。

    “换成你,还不一定能活,居然大言不惭说不过如此!”

    “你那么激动做甚,我不过就是随便说说!”

    “那是七百条人命啊,都已经战死了,还要被人在背后说不过如此吗!”

    “你真是个疯子!”那罗浑瞪大了眼睛,“那七百条人命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哪天死在战场上,别人在背后也是这么说我们,有什么两样?这就是我们的命,我们的命!”

    见那罗浑和贺穆兰争执了起来,阿单志奇和胡力浑分别安抚花木兰与那罗浑。狄叶飞此时正在磨戟,见两人争吵,冷笑了一声,继续做他手中的活儿。

    都是太闲了,闲的没事做。真要点军出战,哪里分得清你死多少人,我死了多少人。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贺穆兰知道自己现在心态不太对劲,尤其是从中军出战以后,可是她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各种复杂心情。

    那罗浑的话只是一个引子,即使他不对中军死去的战士评头论足,估计也会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让她爆发。

    然而心情压抑的并不只是贺穆兰一人。

    随着中军出战的,还有左军的不少人。左军作为给正军照顾备马、压后扫尾护卫两翼的护军,也出战了不少新兵。这原本是很正常的事,即使是花木兰在右军时,大风来了还要搬东西,正军出战也还要替他们断后。

    这次的出战尤其残酷,死去的七百多人是被柔然人活生生放马奔踏而死的,许多人连全尸都没有留下。中军不是没打过这样严酷的仗,所以对他们来说,除了对柔然人的仇恨更深一层,负面的情绪几乎是没有多少。

    可对左军,尤其是新兵营里被点出战的几支新兵百人队来说,这无异于一次巨大的打击。

    “啊啊啊啊啊!”

    寂静漆黑的夜里,毫无征兆的出现了一声大吼。

    这根本不像是人发出来的吼叫,倒像是野兽临死前发出的呐喊。在这分外陌生的吼叫声中,左军新兵营的许多人都被惊醒了,这一声吼叫就像是拉开了某种恐怖的序幕,众人纷纷都感染上这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气氛,开始惊恐的乱吼,双眼发直,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

    新兵营一下子就乱了套,撕扯自己衣服的变成开始撕扯别人的衣服,左军里向来是以地域同乡划分营地,军中拉帮结派明争暗斗严重,这时候一乱起来,以同乡为单位就开始产生了混战,新兵营里越斗越狠,引得负责新兵营的左军都尉连忙关闭四周营墙,往上禀报。

    左军的黑营和右军的黑营离得很近,这是因为两方共用同一个校场的缘故。当外面隐隐约约开始出现喧哗时,贺穆兰猛然惊醒,并且叫醒了所有人。

    “醒醒,醒醒,是不是有敌人夜袭?”

    “谁敢夜袭黑山大营啊,几万人的大营,偷袭哪里能偷的……”普桑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点,边否定着贺穆兰的说法边披衣起床。

    黑山太冷,清晨还有操练,大伙儿都已经习惯了和衣而睡,只有少数几个不怕冷的只穿着单衣睡。此时狄叶飞和吐罗大蛮等人手脚迅速的穿着衣衫,贺穆兰和普桑普战、那罗浑已经披上外衣,一起跑出了门外。

    左军新兵营的某处突然火光冲天,那嘈杂和喧哗却不是发生在那里,而是本营的几位右军都尉正在命令众人关闭营门。

    “是左军起火了?不是有更夜官巡夜负责防御火情吗?”贺穆兰不确定的看了看左军方向。

    “起火了应该赶快灭火吧?把营门关起来,万一火烧到我们这边,岂不是都被烧死了!”

    贺穆兰的话一出,那罗浑和普桑普战脸色都变得铁青。不一会儿,黑一旁边的帐篷里陆陆续续出来了黑营的其他新兵,见外面乱做一团,纷纷嚷了开来:

    “出什么事儿了?怎么把营门关上了!”

    “左军着火了?今晚是北风啊!怎么能关营门!”

    “不想挨鞭子的都给我回帐里去!否则军法处置!”

    新兵的将军们都大吼大叫地开始把人往里面赶。

    扎营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么简单,一般都是在每营之间围起一道临时的木墙,长短树干紧密的排成两层,搭上木板,两层之间可以存放武器和让兵卒休息,也是防止各个营区互相乱跑,引起惊营。

    营门平日里是不放下的,但是有专门的队伍看守,进出都是枉然,除非能长着翅膀飞出去。这也是贺穆兰为什么想偷偷出去送信却找不到机会的原因。每个营里校场和其他设施都齐备,实在找不出理由要窜营。

    左军的新兵营动静越来越大,右军刺儿头原本就比其他地方要多,见无缘无故又关门又禁止出帐,嚷嚷的更凶了。

    有一个校尉大概是被众人吵的头疼,气极后大声吼了起来:“左军的黑营‘营啸’了!想死就开营门让你们过去!”

    两营相连,所以他才有此一吼。

    营啸?

    一时间,再叛逆的新兵也不敢吱声了,各个乖乖的进了帐篷。

    贺穆兰不知道营啸是什么东西,但看其他人的表情也知道绝非什么好事,他们进了营帐,狄叶飞和吐罗大蛮等人好奇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普氏兄弟神情有些慌乱地开始建议起来:

    “左军的黑营发生‘营啸’了。我们,我们还是把甲胄兵器都准备好吧。万一闹大了,说不定会闹到我们这边来。”

    “营啸?怎么会营啸呢?”

    狄叶飞不可思议地道:“就算是汉人军户,也不会出这种事啊!”

    杀鬼似乎是没听说过营啸,开口就问营啸是什么。

    贺穆兰其实也想问的,却没敢开口。因为这似乎是军户之家很寻常的常识,只是不常发现。

    吐罗大蛮等人知道杀鬼是奴隶出身,开始七嘴八舌的解释起来。解释的同时还不忘开始整备甲胄兵器,就如同遭遇了真正的夜袭。

    原来,营啸是指军营里深夜或凌晨突然爆发出莫名的惊叫,有的是做了噩梦,有的则直接就是疯了,这个人的崩溃会继而带动大量士卒发狂,开始胡乱攻击的事情。

    有时候惊叫之人醒来后会癫狂无状,举刀砍杀同营之人,有的则是互相咬噬殴打,烧杀抢掠,毫无狼可言。

    营啸后往往伴随大量的死亡,有的是自杀,有的是已经疯了的兵士开始胡乱攻击别人,在营啸中没死掉的兵卒大多在后来也都废了,以后再上不得战场。

    这种东西连军中都不敢弹压过甚,因为古时候人并不懂心理学和精神压抑太久后的错乱是怎么回事,只认为是“凶神作祟”或者“厉鬼索命”,往往都是把发生营啸的营帐隔离开来,然后派出真正身经百战的精锐去制止,防止事态往严重的那一面恶化。

    贺穆兰一听到说夜间做了噩梦后状似疯癫,直想杀人,就忍不住脸色一白。

    前一阵子她一直都是这种状态,心中就像是有一根弦绷得死紧,随时就会断裂开来。

    其他同火似是也想到贺穆兰的失态,吐罗大蛮当场就叫了起来:“我的天啊,还好花木兰没疯,若是他也发狂了,我们这一帐里谁逃得脱他的毒手?”

    “别瞎说!”

    “吐罗大蛮,你嘴巴也太臭了!”

    阿单志奇和狄叶飞立刻喝止了他的话。营啸时人人都精神紧张,这时候开玩笑,万一把花木兰也弄疯了怎么办?

    其他人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咽喉和心口等位置,想象着若是花木兰在睡梦中突然发疯,乱砍乱杀……

    咯咯咯。

    胡力浑的上下牙齿已经在打架了。

    “无事,我还没那么疯。”贺穆兰嘴里虽然说得漂亮,可是心里其实也没有几分自信。“何况,你们也没那么弱。”

    “这话虽然说的是在理。”普氏兄弟有些惊疑不定。“不过营啸大部分是有凶神作祟,各种鬼祟上身,平日里再厉害的人,遇见被鬼祟上僧人也只有束手待命的份儿。左军怕是有哪个特别胆小的……”

    他话说了还没有一半,那罗浑突然全身紧绷地拔出佩刀,对着帐外喊了起来:“是谁!谁在外面!”

    呛嗡——

    那罗浑铁刃出鞘的声音在这半夜里、在这人人都为营啸紧张的氛围中,实在是把人活活惊个半死。胡力浑的表情活似那罗浑也突然疯了一样,其他人大概也差不多。

    只有接受过现代高等教育、完全不相信凶神作祟这种事的贺穆兰马上对那罗浑的话有了回应,用脚尖无声无息的挑起长枪,执着它挑开了帐门。

    门外果然站着人,而且不是一个,是好几人。

    他们身上穿着校尉以上的袍服,人人都表情凝重,当他们发现黑一的营帐里不但没有人放松警惕,而且人人都已经甲胄齐整、分外谨慎后,不由得互相对视,露出万分欣慰的表情。

    贺穆兰等人天天操练,自然熟知所大部分练兵的将军和负责营事的校尉,可是这几个人,他们人人都不识得,所以贺穆兰手中长枪不放,蹙着眉紧紧盯着他们。

    “不愧是右军新兵营里最强的百人队。”

    为首之人亮出令旗。

    ‘黑一’听令,奉大将军令,中军负责镇压此次左军的营啸,右军协助。黑营黑一所有人跟我们前往守卫两营相连之门,严防左军营啸之人逃窜到右军来。若看见有同军冲门,不可姑息,杀无赦!”

    杀无赦?

    贺穆兰捏紧了长枪,没有回应。

    那罗浑和其他几位同火得到上令,又见贺穆兰还握着长枪发愣,立刻弯腰接了令旗,拿了武器就开始跟着这群上官往外走。

    贺穆兰咬咬牙,也跟着他们一起出了门,门外,黑一的百人队里其他九火正在陆陆续续出来,往营门前疾奔。

    “火长,莫担心,中军既然来了,新兵营里能冲营的人应该是没有的。”阿单志奇不知道贺穆兰在紧张什么,只好按照自己的想法安慰他。“这是营啸,也是没有法子。”

    营啸之可怕,上至三军将领,下至普通新兵,无人不为之战栗,如果再加上神巩说,更是让这些在刀口上舔血之人精神几欲崩溃。

    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奔到了营门前,只见营墙后已经站了不少黑二、黑三的新兵,门口位置的门卫见黑一到来,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开了半扇营门,往两侧让了让,让他们出去在门外守卫。

    贺穆兰等人在离营门很近的时候及听到了各种凄厉的吼叫声,还有斥责声、大叫救命之声,心中已经压抑的不行,待营门一开,他们被一群不认识刑军之人硬生生推出去,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不妙的心理准备.

    可即使如此,黑一这百人还是无法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嗯,好像突然转鬼故事风了?不管了,祈祷的风格就是一本书包罗万千。

    营啸是真事,也有人用惊营、炸营来形容,最厉害的当属营啸。按照迷信的说法,炸营是一种不祥的预兆,预示着部队面临着灭顶之灾。当炸营发生时,部队为了避免灾难,一般采取守势,取消一切进攻性计划。炸营其实也属于一种特殊的灵异事件,几千名士兵有时候会同时尖叫嘶喊,有心理学家表示,炸营其实有可能是一种集体催眠现象。

第125章 破而后立

    因为左军和右军的校场离得近,两军的新兵营其实并不是毫无交集。

    左军和右军一直有一种微妙的竞争关系,中军是当然不让的老大,左军和右军就经常为了谁是第二而明争暗斗。

    镇军将军的领兵风格往往决定了一支队伍走的是什么路线,左军的将军是军户出身,当年靠着同乡之力从柔然人里杀出一条血路而晋升的镇军将军,自然最看重同乡之间的凝聚力,以至于左军也都是这个风格。

    但是同乡,不代表就真的感情好。即使同乡之间,也分亲疏关系,或者一个乡和另一个乡也许有世仇,这种在入伍之前就有的关系也会带入军营。所以左军之人被欺压、排挤的也有不少,而且和右军不同,右军即使被排挤,你实力超凡也能出头,可左军最重“团队”,一个人风评不好或者遭到同乡唾弃,几乎也不会有其他人再照顾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有一个原本在乡间就以懦弱闻名、到了军中也没有变强,贪小便宜又畏战之人入了左军,昔日里的名声就会快速传播开来,像是病毒一样被人鄙夷,原本只有一分的懦弱也会夸张到十分,再加上日日被人欺凌,上了战场又差点被人当成炮灰断后濒临枉死,会爆发也是正常的。

    当然,这些事如今贺穆兰等人皆不知晓,他们只知道原本和乐融融的左军黑营,如今真像是有凶神降临一般,被混乱和火焰整个侵袭。

    火,熊熊的火,冬日里火趁风势,已经烧毁了左军黑营的大半个营区,而且正往白营而去。

    白营也被营啸影响,砍杀声一片,中军在左军的正军方向进入,从背后直接冲入左军的新兵营,开始镇压发狂的新兵们。

    这些以往实力平庸的新兵,在疯狂之后却发挥出让人惊心动魄的战斗力,而且他们往往是同乡而聚,经常合作,善于群战,中军也有大意之人一下子就被围了起来,若不是调来的中军人多及时救援,怕已经吃了亏了。

    若说贺穆兰心中最恐惧的是什么,那不是战争,也不是死人,而是人与人之间因为各种原因进行的杀戮。

    对柔然人时她尚且害怕的举不起手中的刀,面对前不久还和他们一样呼吸着黑山冷冽的空气、在同一个校场上奔跑的袍泽,她又怎么可能举得起刀?

    中军之人也有迟疑,但迟疑的很快就被砍伤了,或者劈断了肢体。疯狂之人原本就无狼可言,中军这些人再怜悯也都会以自己的安全为优先,所以最后不得不开始反击。

    残肢断臂、喊声阵阵,左军的正军正在忙着灭火,防止火势蔓延到其他大营,而中军的人就在灭火者的身边快速穿插,将时不时跑出来乱喊乱叫的人控制起来,实在控制不起来的,也只能杀了作罢。

    “这就是营啸……”贺穆兰捂着嘴,忍住胃中剧烈的烧灼感。

    她看着一个不远处发了疯的新兵抓住某个同袍的脖子狂乱啃咬。这个人应该是认识他,想要去劝他什么,结果被突然暴起的新兵咬掉了鼻子,一把推倒在地,像是中了邪一样开始啃起要害来。

    “这哪里是营啸。左军上次出战的新兵不过几百人,就算是营啸,整个新兵营全乱,那左军的镇军将军也算是做到了头。”

    那罗浑冷哼一声。“明明是平日里就有仇怨,趁这个时候统统发出来,结果越来越失控,所有人全部都乱了。”

    “那罗浑,你真是冷酷无情。”阿单志奇自诩脾气算是好的,听见他的话亦忍不住生气。“现在追究是什么原因有意义吗?出了这种事,应该想的是该怎么应对才是吧?”

    “怎么应对?你我不过新兵营一个小兵,就算黑一是黑营第一,放在正军也什么都不是。对面有中军在‘处理’,我们除了干看着,还能做什么?”

    他把长枪握在手里,冷冰冰地说:“吵都吵死了,希望真的上战场,不要听到这么吵的声音。”

    是啊,好吵。

    喊杀声,讨饶声,身上中了火以后的嚎叫声……

    左军新兵营里两千多新兵,除了一部分已经逃到正军之营,统统都陷入到那个可怕的地狱里。

    渐渐的,有人发现通往右军这一侧没有多少中军围剿,立刻朝着右军奔来,可是只是没一会儿,他们就发现这条路也是行不通的……

    右军的营门前,站着一百多甲兵。

    “放我们进去躲躲吧!我们没有疯啊!”

    “都是同军,为何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其实中军得到的命令并不是将他们赶尽杀绝,而是尽力活捉疯癫之人。可既然已经疯癫了,“活捉”又谈何容易,一不留神,反要命丧同军之手。

    所以也有另外一条,“若是手中确有人命又冥顽不化者,可就地格杀”。

    只是一旦开了杀戒,人人俱会胆丧心惊,原本只是对待格外狂躁的那些人,被这些已经吓破胆的人一看,便成了“中军赶尽杀绝”了。加之中军原本就高高在上,更是让人无法生出信任。

    这些仓皇失措的士兵有的只穿了薄薄的单衫,手拎着武器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也有的脸上眼泪鼻涕鲜血糊作一团,披头散发形状可怖,但都还看的出都有狼,没有疯狂。

    “军令如山,有同军冲门,不可姑息,杀无赦!”

    门内的刑军之人令声一出,营墙上的卫兵立刻搭箭弯弓,指着那一群从左军奔逃过来的新兵,大有再往前一步,射成刺猬之态。

    “啊啊啊啊!老天不仁啊啊啊啊!”

    一个左军的鲜卑甲兵号哭了起来,霎时间,已经自以为“逃离生天”的新兵们各个面无血色,握着的刀剑也捏的死紧…….

    “门里的将军,若不是冲门,可否暂时收容?”

    贺穆兰的声音一出,众人顿时心下一凛,斜目望向贺穆兰时,只见她神色间颇有伤感之意,语气倒是颇为坚决,不似是因一时心软而起。

    “众位将军,虽然左军营啸,但并非人人都是毫无狼之辈。既然军令只是让我们看守营门,那他们不要过这道门就是了。”

    贺穆兰知道他们已经吓破了胆子,或对同袍毫无信任可言,根本不敢再回头。可前方无路,这等于是刚刚逃出生天又掐断去路,就算不疯,也把人逼疯了。

    所以她冒着以下犯上的大忌开了口,一指门前不远处:“让他们丢下兵器,在那里暂避吧。有黑一在此,就算他们真的突然发疯,赤手空拳,也起不了什么乱子。”

    贺穆兰此话一出,黑一众人纷纷附和。这些人都是新兵,乍一见这种惨态,都心有余悸,再见这些人各个衣冠不整,显然是还在睡梦中就遭遇营啸,心中也是同情,替他们求起情来。

    先前在这里传令的军官们早就已经去了左军平息营啸,此时在这里的只有负责军纪的刑军官。那人听了其他人的求情,冷笑了一声:

    “你们这意思,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你们既然一力揽下这里的防卫,那就把他们留下,只要等下别后悔就行。”

    说完也不再多言,只命众门官把弓箭收起。

    这些新兵逃出生天,各个对黑营之人感激涕零,哆嗦着就在营门边背风的地方互相挤作一团取暖,等候着乱势过去。

    新兵们逃出左军,在右军营门前安置了下来,渐渐的,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往右军涌。追缴趁乱生事者、或是已经疯癫了追着人砍的疯兵,也跟着这群新兵往右军营门前追,一时间在新兵营救火的正军们赫然发现人全在往右军跑,一个个都傻了。

    同样傻了的,还有守在营门前的黑营甲兵。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人全部开始往右军营门前冲来。

    有些人被后面乱砍乱杀的人追赶,一边跑一边胡乱嚎叫,眼见着人越来越多,大有失去控制之嫌……

    “现在怎么办?”守在门外的大叫了起来,“里面的人,放我们进去!”

    “现在不可开营门!挡住他们!”

    门内刑军道:“既然你们任由前面的新兵窜营,就该想到有这种结果。”

    “便有一两个疯子,难道还要把所有人都当成疯子不成?”

    贺穆兰见花木兰记忆里那些威不可挡的鲜卑武士,如今各个都如同丧家之犬般东奔西跑,心中实在是憋屈的难受。

    再一想到自己差点也被逼到这种境地,成为只知道以杀戮发泄心中恐惧的行尸走肉,她忍不住就暗自庆幸,好歹有同火相助,处处守望,让她不至于成了个疯子。

    “何人助我救人?”

    贺穆兰左右一望,持着长枪就要上前。

    阿单志奇和狄叶飞一怔之后不知所措,他们的得到的指令是防止别人冲击此门,却不是救人。

    胡力浑胡乱叫唤了起来:“这些疯子,若是我们跑出去了,他们趁机过来怎么办?要是以后说我们擅离职守……”

    “胡力浑,我也曾做过噩梦!那时候你们尚且能守我一夜,替我念经,为何现在又把他们看做疯子?这些也是同袍啊!”

    贺穆兰奔出阵前,“阻止那些发了疯的人,自然就不会有人冲击营门了,怎是擅离职守!”

    再往前,这些人就要被刑官下令给射死了!

    眼见贺穆兰已经奔出阵去,阿单志奇和狄叶飞一咬牙,也跟着向前。那罗浑虽然不怎么喜欢花木兰,但看到狄叶飞跑出去了,不知怎么的也提着枪跑了出去。

    狄叶飞奔出去了,那罗浑奔出去了,阿单志奇也奔出去了,余下众人面面相觑,见门内刑军没有制止,便也跟着火长去救人。

    只见贺穆兰手持长枪,却把枪尖朝后,只拿着那棍头儿横扫开来,端的是声威惊人,扫倒一片新兵。

    “将军有令,不可冲撞营门,不想死的就此止住,莫要再向前!”贺穆兰枪若游龙,不管是疯了的还是没疯了的,通通扫了过去。

    她奔出阵来是怕这些人真跑到营门前去送死,后面的阿单志奇等人见了也有样学样,左军的新兵许多都已经累得不行了,黑一的生力军一投入战斗,立刻纷纷跌倒在地,爬不起身来。

    只是冲过来的人多,而贺穆兰几人少,又是逆着众人的方向,自然顾此失彼,打倒了这个,又跑了那个,贺穆兰饶是武艺精湛,拿着个没有枪头的倒枪立在中央,左扫右荡,显得又是可笑又是可怜。

    那罗浑却比贺穆兰狠戾的多,他专门捡从贺穆兰身边跑掉的新兵对付,他枪法就狠辣,即使不用杀招,几招下去,不是戳中膝盖,就是扫到太阳穴等位置,若说贺穆兰是攻击范围大、他就是攻击力强,在贺穆兰旁边倒下无非就是疼些,在他手里,几乎是人人带伤。

    贺穆兰一边制止众人往营门边走,一边不停呼喊:“莫要冲营,放下武器,到一旁抱头蹲下!疯兵自有人对付!”

    只是哪怕她声音已经喊到嘶哑了,也没有几人真听她的话去。当她格开一个发狂着胡乱挥舞着刀子的新兵,将他一棍扫倒在地时候,那新兵抓着她的枪尾,失声大号。

    “我不想死!我不要死在这里!”

    贺穆兰看着他仓皇的眼神,突然就想到了被人扫下马的自己。

    明明以为已经找到生路了,却生路断绝,几欲丧乱的自己。

    原来那时候的自己,是这个样子吗?

    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当面对险恶的人性时,已经没有了以往的谨慎坚毅,而是只顾着自己的恐惧,封闭住自己的眼睛,封闭住自己的耳朵,看不清任何东西?

    她没有拔出枪尾,反而往前一送,在他的额头轻轻戳了一下。

    “你不会死。”贺穆兰柔声叹道,“清醒过来,才有活路。”

    棍头捣在额头的重量让号叫的新兵茫然地睁大了眼睛,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重新开始聚焦。

    “我……没死?”

    “不,你又活了。”

    贺穆兰轻轻抽出他手中的长枪,开始向下一个新兵走去。

    请活过来吧。

    她记忆里的鲜卑人,是悍不畏死,永远不会向敌人求饶的勇士。

    他,他,她,包括她,都应该是记忆里的那些鲜卑人才是啊。

    怎么能让“他们”都死去呢?

    他们应该重新活过来。

    ***

    贺穆兰是右军新兵营里真正的无冕之王。无论是武力、臂力还是箭术,她都是让新兵们叹为观止,各种羡慕嫉妒恨的存在。

    但一个人仅仅是武力强大,只会让人惧怕,是很难让人升起敬佩之心的。

    若说花木兰是小心翼翼,因为“隐忍”自身的强大,和周围人达到“同步”的感染力的话,那贺穆兰就是因为有“自知之明”,因为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知道自己有什么缺点而努力去正视自己的感染力。

    她奔出去时,很多人都知道她是要拦下那些新兵,不让他们冲营。可当他真的逆着人流,以一己之身开始在一群人里竭力阻止别人向前时,即使他们明白她要做什么,还是忍不住发出叹息。

    倒转枪头,不愿意让任何一个人真的枉死在她的枪下,在这种乱势之中,是一种愚蠢也是一种浪费时间,任何正常人都应该像那罗浑、或者像阿单志奇和狄叶飞两人一样,先考虑保全自己,再尽力让别人失去行动能力。

    可这样吃力又不讨好,而且还浪费时间的事情,因为花木兰强大的武力,变成了一种可能,也让人暗暗骇异。

    贺穆兰渐渐突入左军那群人的后方,对上了那些已经疯癫之人。看到他们,贺穆兰就仿佛看到了自己若不能再正视战争的残酷,将会变成的样子。

    她不要变成这样。

    她也不能变成这样。

    “给我撒手!”贺穆兰一荡枪身,将手中的枪尾重重地敲在了举刀之人的手腕上。

    狂乱者腕骨碎裂的声音清晰的传了出来,这原本不该是在杂乱环境中被人听见的声音。正因如此,贺穆兰赫然发现自己又重新进入了“入武”的境界。

    周围的一切清晰的犹如放慢了时间,此刻的贺穆兰无悲无喜,无忧无惧,仿佛她就是天生的战士,要以一己之身对抗一切。

    从今尔后,她将毫无畏惧,坚如磐石。

    ***

    由于贺穆兰和黑一的介入,从左军冲营的新兵们都在营门三丈之前停顿了下来。这样的结果虽然令人意外,却也不是特别让人吃惊。

    那些从左军跑过来的新兵本来就是吓坏了的兔子,此时有一只猛虎带着各种猛兽将他们拦了下来,就算之前再怎么慌乱,本性中对强者的依从也会让他们恢复狼。

    谁也不愿意将屠刀对准兄弟,有这么一个自愿当出头鸟的人莽撞一把,营墙后许多抓着弓箭心中憋屈的刑军和门卫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倒卧在地上的左军新兵们,很快就被中军和右军闻讯赶来的将领们带离了营墙前,就算以后吃了军法,法不责众,性命应该是保重了。

    临走前,当这些将领们看见进入了“入武”状态的贺穆兰,倒提着长枪,一步步走回营墙前时,这些人已经看不见她身边的其他人了。

    入武是一种何等玄妙的境界,许多武将一生对此可遇而不可求,这属于武人之间天生的互相感应,是对强者的认同,也是对破而后立者最好的礼赞。

    他们发自内心的期待着黑一的初战,迫不及待的想看看这个新兵中的冠军能走到何等地步.

    由于有中军和左军正军的干涉,这一场纷乱在天亮时分终于平息。这一场营啸,左军的新兵营元气大伤,就连中军也死了不少人。新兵里直接被杀的人没有多少,大部分人是死于伤势过重、流血过多,深夜那个场面,真倒卧在哪里,流干了血有没有人来救的。

    中军将所有发狂丧乱之人都抓了起来,有些当场就被格杀。跑到右军的新兵几乎全部都活了下来,有些虽然得了风寒,但性命总是无虞。

    左军以同乡为战,各个身后都有不少同乡亲戚,右军结下这一场善缘,等于是日后多了许多可以信任的同袍来。

    而花木兰带着黑一众人,几杆无尖枪横扫新兵无数,在营门前硬生生留下无数人命的传说,也彻底奠定了“黑一”在左右二军新兵“第一火”的地位。

    第二日中午,营啸的原因也查了出来,原来是刚刚在大比中分入新兵营不久的怀柔军户,一个叫莫怀儿的新兵在柔然人的偷袭中吓破了胆子,被同乡嘲笑欺凌后半夜发疯,最终引起了炸营。

    当听到“莫怀儿”的名字时,贺穆兰忍不住离开营帐,回到那道营墙前,伫立了良久.

    “花木兰,你到这里来干什么?”阿单志奇和胡力浑、杀鬼三人四处找不到花木兰,一路打听寻了过来。

    贺穆兰回身看着阿单志奇和另外两人,这一火目前九人里,只有这三人是花木兰以前的火伴。

    至于其他的同火,因为弱到没有存在感,贺穆兰已经快记不得了。

    只有那个莫怀儿,因为后来分去正军,却做出躲在死人堆里,被活生生割了脑袋,被敌人拿来羞辱的事情,而被贺穆兰记住了。

    花木兰一直给他家寄送东西,因为她觉得这么一个胆小的人,愿意为了家人而来入伍,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无论他后来是因为什么崩溃了,怎样不名誉的死去,在他前来黑山大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是自己的勇士。

    可在花木兰、阿单志奇所在的新兵营里时,莫怀儿没有胆小成那样的。虽然喜欢偷偷捡花木兰的便宜,但在同火遇见危险时,他依然敢举起刀保护别人。

    那么,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变得如此胆小呢?

    花木兰没有去追问,贺穆兰也没有在意。

    因为花木兰是贺穆兰的偶像,所以她没有用如何阴暗的想法去揣测她,她只是觉得,花木兰不去找寻那个真相,怕是因为承担知道真相后的痛苦和愤怒。

    重来一次,没有了花木兰,也没有和阿单志奇、胡力浑、杀鬼的莫怀儿,在第一次出战回来后就崩溃了。

    而当年花木兰在战场上射出的第一箭,救了的正是第一次出战的莫怀儿。

    这一切让贺穆兰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慨,她甚至觉得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这人生和梦境之间,其实也并无什么不同。

    贺穆兰从轻狂到痛苦,再到顿悟,渐渐得出了一种结论:

    人生就是战争,时时刻刻都在和自己,和别人,和命运做斗争。

    在这场战争里,她战胜了自己的恐惧和固有的价值观带来的枷锁,而莫怀儿迅速的成为了一名败兵,这其中,固然有人性格和心性、阅历的关系,但更多的是……

    “我在想,无论在何种战场上,都需要有好火伴啊。”

    她喟叹道。

    无论是人生的战争,还是沙场上的杀戮,都需要有好火伴。

    “我现在有了一群好火伴,所以跑过来感叹一番。”

    “这个……听的老子怪难受的。”胡力浑揉了揉胳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下掉啊,是不是老子的鸡皮疙瘩?”

    “……火长,即使你这么说好话,明天的饭你也是跑不掉的。”阿单志奇咧开了嘴,笑着说:“灶房也是战场啊。”

    杀鬼没有出声,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们互相调侃。

    几人说说笑笑的回到了营帐,正遇见了王副将亲自领着一个少年往他们营帐而来。

    来的少年身穿一身鲜卑华裳,身形并不高大,满脸都是不悦之情。

    “来来来,各位见见你们的火伴,这位是原本早就该入营的若干人,因为家中出了些事情……”

    “王副将,你居然让我进新兵营!我明明带了四个家奴,还带了一堆粮草!”若干人气的叫了起来。“我明明可以直接进正军的!”

    “可是你不愿去中军,你的阿兄已经把你的家奴都领走了啊。”王副将眨了眨眼,“那你就只能来黑营了。而且,黑一很强,你应该理解你阿兄的良苦用心……”

    若不是那位若干将军托付,他何至于亲自管这破事!

    “什么良苦用心,不就是怕我在右军混出个……”满头鲜卑小辫的若干人,小声忿恨地咒骂了几句,对着已经快要傻掉的众人撇了撇嘴。

    “我是若干人,鲜卑三十六国若干部出身。”

    哼哼,吓傻了吧!

    还不速速来拜!

    “若干部?没听说过……”

    狄叶飞嗤笑了一声。

    那罗浑看了眼他鲜亮的衣甲,再看了看自己灰扑扑的衣裳,直接开了口。

    “王副将,你能换个人来吗?”

    贺穆兰“噗”笑出声来。

    一屋子**丝里混进来一个公子爷……

    明显不是一个画风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若干虎头:(摸脸)听说黑一出来个很强的冠军?得让我家那跟着一堆**丝抢破皮甲的蠢弟弟去看看,究竟什么叫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内心):快哭着来投入哥哥温暖的怀抱吧!

第126章 人尽其用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若干人啃了一口胡饼,“又硬又干,这是什么玩意儿?”

    “有胡饼吃就不错了!”吐罗大蛮嗤了一声,把他手中半块胡饼抽走,咀嚼了起来。“你不吃我吃。”.

    若干人只不过在黑一留了一天不到,就成功获得了“群体嘲讽”效果,没有一个人待见他,只有贺穆兰还算是客气。

    贺穆兰客气,是因为来这里之前刚刚和他分开,也知道他在指挥和布局上的厉害。

    可是别人不知道啊,这到了军营里还挑三拣四把人当佣人使,谁愿意理他?

    因为狄叶飞一句“若干部没听过”,若干人直接对狄叶飞表现出不友好的态度。黑一众人哪怕知道狄叶飞是男人,也没法子对他发火或者发脾气,而且众人和狄叶飞自然更亲密些,若干人对狄叶飞摆脸色,所有人也就对他摆。

    换句话说,若干人被孤立了。

    他也硬气,被孤立了依旧我行我素,而且过的也不算太差。他从家中带来的铠甲和宝刀都不是俗物,用的也是长戟这种高级货,操练时颇为引人侧目,他在阵法、指挥等方面也有些造诣,所以每天练阵列的时候,很少出丑。

    “没见过这样的人,娘娘腔……”吐罗大蛮哼了一声,“狄叶飞长得像女的,每天早晨也没像他那样……”

    他说的是若干人每天早上会把头发散开,用家中带来的篦子把头发梳通,然后再结成满头小辫子,在脑后扎起来。

    可以说,狄叶飞的清晨在练武,其他人的清晨不是骑马就是锻炼,贺穆兰是在灶房,而若干人就是在梳头。

    每天一起床就看见他拿个梳子在那梳啊梳,也是醉了。

    “若干家确实是贵族吗?”

    阿单志奇私下里也和贺穆兰问过这个问题,因为鲜卑人没有文字,其实很多东西都靠口口相传,若是见识少的,能传给别人的东西也就少。阿单志奇等人都是普通军户出身,杀鬼更是连军户都是刚刚算上,说起来,似乎也只有贺穆兰表现出略有耳闻的样子。

    “鲜卑早期的三十六国里,若干家所在的氏族确实是很大的部落主,家中牛羊上万,奴隶众多。只是行事过于保守,后来大可汗能用的人家太多,若干家靠上来的晚,也就逐渐没落了。”

    三十六国里除了现在赫赫有名的八大姓以外,其实还有二十多个显赫的姓氏,但是被灭的被灭,破落的破落,除了家中曾有些英雄而被人记住的以外,其他的都快被忘光了。

    没有历史、没有文字的民族,在这一点上就十分可悲。

    贺穆兰大概也能理解为什么历代鲜卑皇帝都在积极的接受汉化,因为能够像汉人一样被载入史册,实在是太诱惑人的一件事了。

    “那就确实是贵族啊。可这小子一点让人敬佩的气概都没有啊。”阿单志奇的表情有些古怪。“部落主又如何,如今都没有部落了。就连我们这些家奴出身的人家,一个个也都开枝散叶,成了军户。”

    “总有些人沉湎于过去无法自拔的。这人不坏,可以结交。”贺穆兰替若干人说了句好话,“虽然是有些不够爽利,但也不失为一条汉子。”

    “你难道认识他?”阿单志奇诧异极了。

    “不……”贺穆兰神秘地一笑。“因为我会识人。”

    “你怎么干脆不说你就是神巫算了!”阿单志奇摇摇头。“这若干人如果这么讲究,干嘛来右军啊,去中军岂不是能找到一群志同道合的人?”

    “因为中军有我讨厌的人。”

    他们的背后突然传来若干人的声音。

    在人背后讨论别人,却被人一下子抓住,实在是很尴尬的事。好在他们回想一下,也没有说什么不太好的话,也就尴尬了一瞬。

    若干人是个不在意别人想法的人,他来校场练武,听到这边有人在说他,也就驻足听了听。

    他知道同火许多人都看不上他,他也无所谓,他还看不起人家呢。

    除了那个知道“若干”家是何许人的花木兰。

    “中军有我讨厌的人,所以我不愿意去中军。”若干人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我也不是讲究,而是因为你们几个头上有虱子,我怕痒的紧,早上篦一篦,把虱子篦掉。否则真到厮杀的时候,突然头痒难耐,还怎么打?”

    “我头上可没虱子!”贺穆兰一听之后,恼羞成怒道。

    “真到厮杀时候,头痒难耐也得杀!”阿单志奇不以为然。

    “咦?你头上真有虱子?”贺穆兰傻了,问阿单志奇。

    她从未见这些伙伴们挠过虱子。

    “谁没有?就算真没有……”阿单志奇看了眼头发还算干净的贺穆兰,“这鬼地方,几个月洗不了一次头,也没法好好沐浴,迟早都会有的。”

    他随意在头上挠一挠,抓下一只头虱来,捏死以后递给贺穆兰看。

    “哎呀,你莫露出这样的表情,听说汉人以前在身上抓虱子还是乐事呢。”虱子被捏死时发出了“咔吧”一声声响,爆出一滩黑水来,阿单志奇露出快意的表情,把虱子弹掉。

    “捏虱子也挺解闷的,等你头上也有了,我帮你抓。”

    ……

    ……

    贺穆兰和若干人都露出了无法忍受的表情。

    “若干人……”

    贺穆兰已经开始觉得头皮在痒了。

    “你那篦子,等你不用时,可否借我?”.

    不可否认的是,黑一来了若干人以后,也有好处。

    这小子也识字,而且带了不少书。

    这让贺穆兰十分高兴,虽然他带来的都是兵书和一些杂书,但对于贺穆兰来说,看到有汉字的东西,能明确的感受到自己身体里有属于汉人的一部分,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穿越就像是催眠,时间久了,连你自己都快想不起以前是什么样子了。

    当知道花木兰识字,而且明显能读懂他的书时,若干人露出一副“不愧是我认同的人”的表情,不但大方的把自己的书给她看,有时候还和她讨论一些自己心中的感悟。

    “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逃之,不若则能避之……花木兰?花木兰?”

    若干人好不容易抓到一个能讨论的,自然是滔滔不绝,谁料他的“知音”听着听着,居然脑袋一歪,把头靠在柱子上,直接睡过去了。

    “你给他睡吧,他昨晚又练箭到二更,早上又要起来准备我们的饭食。”狄叶飞也被这小子念咒一样的声音弄的发烦。“你那一套,根本就不适合我们。”

    “胡说!这可是汉人的兵法大家孙子说的话!要说到这位……”

    “我们和柔然人打,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怎么围?敌人多了,他们四散而逃,你从哪里围起?”狄叶飞直接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而且,我们都是骑兵,首重速度,只要马快了,怎么都好说,马要跑的慢,说什么都是枉然。”

    狄叶飞是典型的实用主义者,“咱们就是一群新兵,扯这些没用。把仗打好了,能在沙场上活下来,才是正理。”

    若干人和狄叶飞不对付,所以对方即使说的中肯,他也很难接受,再见唯一能听懂他话的花木兰在一旁睡得就差没有打呼噜了,便叹了口气,低下头来,翻了翻手中那抉简,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贺穆兰确实是疲累。右军黑营的日子其实很悠闲,毕竟不是每天都会遇见营啸。但贺穆兰一直牢牢记得自己在中军时,那校场里即使到了夜晚,依旧火把通明,无数人苦练武艺的样子。

    古代的军中没有什么乐子,精神压力也大,晚上若不练武宣泄,一群大老爷们根本不知道能干什么。空虚的、欲求不满的、纯粹想生事的一堆人凑在一起,总要生出乱子。

    中军作为压力最大的一支精锐,本身内部竞争也强,自是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可以提高自身的时间,在这一点上,右军就差的多了。

    她晚上去靶场练箭时候,除了巡更之人,几乎遇不见什么人。

    而其他的新兵到了傍晚就已经在白天的操练之后累的不成人形,根本不想再爬起来折腾自己。就算是狄叶飞和那罗浑这样刻苦的,也都只是天刚刚亮的时候起来出去练武。

    贺穆兰靠在柱子上打了个盹儿,睡得还算香甜。想起等会儿就要去操练了,贺穆兰起身穿起皮甲,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动作起来。

    突然间,黑一的营地间突然嘈杂了起来,又有锣声响起,贺穆兰心中一惊,还未张口说些什么,外面吼叫声就响了起来。

    “蠕蠕扰边,镇军将军有令,命黑一、黑二、黑三、黑四、黑五随蛮古将军出战,一刻钟后营门前听令。”

    吼叫的,正是负责传令的伯鸭官。

    “嗷嗷嗷嗷嗷!”吐罗大蛮一下子跳到案几上,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叫了起来。“老子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出战了!”

    狄叶飞也是面露喜色,他每日里双戟从不离手,可不是因为它们很贵。那罗浑开始一点点往自己身上挂东西,先是长刀,然后是匕首、短刺、鲜卑人的木质护身符,等各种零零散散的东西。

    整个帐篷里弥漫着一种迫不及待的气氛,包括若干人,都像是得到了漂亮的蓑衣后等到了下雨的孩子,一边慌慌张张,一边手舞足蹈的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压箱底家伙们带在身上。

    想来新兵营其他帐篷里也都差不多。鲜卑人建功立业全靠打仗,他们操练了大半月,这一声令下,无异于是老板给活儿干,工资等着去拿,何人不喜?

    像是莫怀儿那样的人,几千个里也不见得有一个。

    贺穆兰没有像是其他人那样又揣着又挂那个,而是把弓背在了身后,佩上短刀,把枪提在手上,箭囊握在另一只手里,率先出了帐去。

    帐外,各火的士卒都在热火朝天的笑着、议论着,就如她第一次出征时,金十二里那一片热闹的景象一般。

    “要战了吗?”

    她迎着刚刚升起没多久的朝阳,眯了眯眼。

    “那就战吧。”

    ***

    柔然人扰边,是非常正常的事。柔然是无数个汗国集合起来的,国内大大小小的部落和汗国数不胜数。就算柔然的大汗下令今年不许扰边,其他汗国冬天过不下去了,又不能打自己人,也会偷偷摸摸南下。

    柔然曾经投降数次,可是都是投降没多久后又开始作乱,并不是他们言而无信,而是因为他们的构成太复杂,亲大汗派的归顺了,反对大汗那派的可能就故意挑事,引起战争,撕破盟约。

    毕竟在大魏人看来,柔然就是柔然,不分东汗国西汗国,也不分高车部落,北羌部落,你柔然大汗管不好自己下面的人,那就是放纵生事。

    之前大魏数代还以防御为主,谁料这代出了个年少刚烈的皇帝拓跋焘,见柔然反复的降了又叛,一下子也不耐烦了,登基第一件事就是下令从此以后“以战止战”,对柔然绝不姑息,即使降了,黑山大营也要一直存在,防御边城。

    这一来,柔然人更加骚扰的肆无忌惮了。

    黑山周边是辽阔的牧场,敕勒川放牧着黑山大部分的战马,再往后,便是黑山大营和黑山城,沿着黑山一线往南,是怀朔、武川、柔玄和抚冥四镇,住有十万余百姓。

    黑山大营一线至后方阴山道四镇,乃是大魏的生命线。当初还是拓跋嗣当皇帝时,十二岁的拓跋焘就曾远赴阴山道,亲自整顿边塞军务,建立起黑山大营。后来先帝驾崩,柔然人趁机率领六万骑兵进犯云中,也是刚刚继位的拓跋焘率轻骑亲赴云中,射杀柔然大将,才击退了柔然人。

    柔然人趁火打劫的举动激怒了拓跋焘以后,黑山大营就举全国之力迅速扩张起来。无论是军备、实力,还是敕勒川为了黑山大营而存在的大片牧场,都足够让柔然人又是战栗又是觊觎。

    黑山大营在此立了十几年,从拓跋焘开始继位开始兴盛,到了花木兰入伍这时,已经是大魏最精锐的部队之一。

    贺穆兰上次跟着中军的鹰扬军出征时,只觉得千军万马犹如一人,鼓声滚动,号角齐鸣,跟着鹰扬旗快速援驰沃野,哪怕行军也是雄壮……

    待他们这支右军新兵跟着蛮古主将一起出战时,那马上的队伍叫一个歪歪扭扭,旗摇马疾,乱糟糟到贺穆兰都不忍直视。

    鲜卑军户都是自备兵器上阵的,小到针线,大到武器铠甲,全部靠自己。中军多有家兵家奴,武器由主家准备,队列中也能看到齐刷刷的长枪队、长矛队、弓箭手等队伍,整整齐齐,甲胄鲜明。

    到了贺穆兰这支新兵队……

    用枪的、用矛的、用双戟的、用长戟的、用单刀的、用铜锤的……

    贺穆兰随意扫了□侧的同火,单单她这一火,尼玛就有四五种兵器。若不是黑营前几队都还算是精锐,贺穆兰怕是自己还能看到叉子、铁棍这种东西。

    至于铠甲,那也是有钱的穿锁甲、铠甲,没钱的是皮甲、软甲,还有更穷的,无数层布和皮缝一起,只在要害位置放上皮做成布甲也能看见。

    整一个土鳖农民起义军的架势。

    什么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都是艺术加工,加工!

    不……

    也有真的穿铁衣的……

    “花木兰!”

    若干人大声叫了起来。“快快快!又有……”

    嗖。

    嗖嗖。

    贺穆兰手上弓弦之声频起,长箭飞射而出,直直插入若干人身后那些柔然人的脑袋中,摔落马下。

    这便是贺穆兰的“慈悲”,既然已经要杀了,尽量干脆利落,不要让人痛苦。她是法医出身,要害在哪儿心中清楚,这时代残废或重伤大部分时候和死没有什么区别,既然如此,不如直截了当点好。

    不像那罗浑,恨不得把别人戳的到处都是血窟窿,每个要害都放点血才好。

    贺穆兰知道自己第一次上战场,就算再怎么做好心理建设,可能都有些不适,所以一到厮杀的时候,立刻“入武”,也不靠近,先在一射之地把箭射完再说。

    【匈奴语:那边有个人穿着铁铠,拿着亮瞎人眼睛的宝刀!杀啊!杀了扒了他的铠甲,抢了他的兵器】

    【吼吼吼吼吼!】

    “为什么他们全冲着我们火来!入你阿母的!”吐罗大蛮见这些柔然人都像是疯了一般向他们冲来,一抖武器上的血珠,恨声道:“都怪蛮古将军,一阵风一般杀到那边去了,这边人再怎么少,也还有这么多!”

    “跟着蛮古将军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大概会是这样子。”普桑和普战两兄弟在右军待的久,闻言苦笑:“这将军人称‘蛮子’,最好冲锋陷阵,看到他那一脸伤疤没有?他是哪里人多往哪里冲的将军,除了王副将,谁也不愿意和他一起出战。”

    “往好处想,和他出战,至少军功不少!”杀鬼一刀劈死一个柔然人,将他首级割了下来,丢在马侧的袋子里。

    他是军奴出身,靠着杀敌出头,战场上割人头的技术比杀人的还熟练。

    贺穆兰先开始还不知道为何柔然人老往这边跑,待看到冲到这边的柔然人都是冲着若干人去的,顿时就悟了!

    “若干人,他们是想要你的兵器和甲胄!”贺穆兰简直要被这个自带“吸引敌人”特质的公子哥征服了。

    “你自己小心!”

    她箭囊里间原本就不多,待弓箭全部射完后将弓背到身上,从鞍边枪索里解下长枪,开始向前靠近。

    在一群穿皮甲的**丝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穿两档铠的年轻人,骑着宝马、拿着宝刀,简直就像是脸上写着“抢我抢我抢我”一般。

    同火等人听到贺穆兰的大呼之后也是一震,顿时骂骂咧咧了起来。

    “入你阿母!弄这么个人到我们火里就是麻烦!倒像我们是这家伙的家将似的!”胡力浑顿时一口气上不来,气的直喘。

    “得了吧,就我们这样的,还家将……”那罗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旧皮甲,两眼一翻,“说不定把我们看成家奴。”

    若干人也是有苦说不出,不用贺穆兰提醒,他也知道是自己身上的甲胄太招惹人。原本他来右军,家里给他挑了四个能征善战的家奴,各个都是体格健硕的力士,有他们护着,自然不会有多大问题。

    可是他不愿去中军,一下子惹恼了自家兄长,认为他“自甘堕落”,在对他热嘲冷讽一阵后告诉他新兵营不可带家奴,要想带若干家的力士,先自己混到正军再说。

    于是人一人二人三人四就被若干虎头带去了中军暂时安置,还不知道他那奸诈的兄长会不会还给他。

    他就知道他这兄长不怀好意!

    他肯定是怕他出人头地,恨不得他就死在沙场上得了!

    若干人越想越气,一把长刀左砍右劈,凭借着兵刃之利,即使对方人多,也没有吃得什么亏。

    只是围着的人多了,身上自然也会中招。

    铛!

    一声闷响后,贺穆兰等人惊骇地叫了起来。

    “若干人!老子跟你们这些蠕蠕拼了!”吐罗大蛮一夹马腹,朝着若干人的方向猛冲。

    贺穆兰提起手中的长枪,当做长矛一般掷了出去,将一个蠕蠕人钉下马,随手从地上拔起一把长武器,也跟着往若干人方向驰援。

    原来是若干人身后有一蠕蠕手持索锤,一下子击的他落下马去。

    在马上和马下作战是截然不同的,若干人只觉得后心一痛掉下了马去,摔得是头晕眼花,睁眼间四周到处都是马腿,这人落下去了,连视角都和平日里不同。

    他也是第一次上战场,虽然仗着铠甲坚韧没受什么伤,可突然一下子掉到马下,顿时也惊惧了起来,抓紧着宝刀就想站起身来。

    “火长!”

    若干人下意识地叫了起来。

    【匈奴语:蠢猪,你的宝甲兵器都是我的了!】

    “抓住我的手!”

    贺穆兰快马奔到,一矛刺出,将一个敌人刺落马下后,朝着地上的若干人伸出手去。

    若干人下意识抓住了贺穆兰侧身而过的右手,刚刚握住,顿觉一股大力袭来,整个身子直飞到半空中。

    若干人左边胳膊被拽到几乎要脱臼,再一晃神间,已经落到了贺穆兰的马前。

    ‘他竟活生生把我提起来了!’

    若干人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你这宝刀甚好,借我一用。”

    贺穆兰自知带着若干人很难突围,只好放开手脚杀出一条路来。

    无奈刚才那把长矛卡在了敌人身上,若要浪费时间去拔,若干人怕是要被马踏死当场,和她上一次死一个遭遇。

    所以她只好把兵器脱手,转而把若干人连拽带抱放到她的马前。

    若干人兀自发呆,手中的宝刀已经被贺穆兰拿走。吐罗大蛮等人也飞快赶到,一起救援贺穆兰和若干人。

    若干人原本还在感动,忽然间见侧面一支长枪刺来,脸色大变,刚想提醒花木兰侧面有枪,却发现自己不由自主的往身旁换了个姿势,以身做盾,用胸前的护心镜抵住了那把长枪。

    ‘啊,我竟是这般品德高尚之人!’

    若干人为自己伟大的德行几欲落泪。

    咦,不对啊,我刚才根本没动好吧!

    我好生生自己去撞枪尖干什么!

    “果然是宝甲!”

    贺穆兰松开放在若干人肩膀上的左手,一抬右手将那敌人斩落马下。

    “我想着这已经钝了的枪头大概是戳不动你的护心镜,果不其然……”

    ‘果不其然你妹啊!’

    若干人泪流满面。

    老子马失前蹄,竟沦为肉盾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越影:咦嘻嘻嘻……(人间哪有真情在,有了新欢忘旧爱!)

    (内心)破马滚开!两个人就跑不动了!

第127章 救人一命

    贺穆兰所在的黑一和其他两支百人队扫清了这支柔然游兵,开始留下来打扫战场。

    所谓打扫战场,就是花木兰的亲兵陈节所说的那一幕:

    “我也见过不少战死之人,他们的东西都被瓜分了个干净。衣服、战马、武器、铠甲,拿走他们的有蠕蠕,也有自己人。”

    “每一个人都是全副武装的进了这座大营,渴望着用手中的兵器建功立业。可到了最后,别说尸首,连能够立衣冠冢的东西都没有。”

    贺穆兰是法医,是从各种凶杀现场和尸体中查验真凶之人。她虽行的是破坏尸体之事,为的却是最终的真相。

    她从不认为自己曾经破坏死者的身躯是种罪过,她知道有许多同行在解剖前都会沐浴更衣,有的还会念念经什么的,可是她从来不这么做。

    若真有“好兄弟”,找的也不会是他们,而是那些让他们无辜枉死之人。

    可是眼前这一幕,和正义无关、和真相无关,甚至与仇恨都毫无关系。

    每个人都高高兴兴的在战场上翻捡,从这群同袍的行为中,贺穆兰瞬间就理解了为什么强者的军功最高。

    因为最强者根本不需要自己去和别人抢“军功”,别人会安静地等在一旁,由你先挑选。

    最强者拿的最多,自然军功最高。

    黑一的百夫长先挑。他杀的不多,但他份位高,而且花木兰所在的黑一“一火”也给他长脸,所以他先拿,没有人有意见。

    在他之后,就是战功最为卓绝的贺穆兰了。

    “火长,你怎么愣着?我们杀了这么多蠕蠕人,军功足够升入正军啦!”杀鬼难以抑制声音中的兴奋。“大部分都是你杀的,你看看,哪些是你干掉的!”

    所谓“哪些是你干掉的”,便是让她挑选甲胄最齐全、兵器最好,看起来富有一些的尸体,待她挑选完,割完首级挂在马后,其他人才会开始动作。

    贺穆兰看着一地的尸体,没有任何兴致和任何人去讨论这件事。

    可是她现在是火长,其他人都眼巴巴看着她,她也不可能扫兴到说“我不挑了”这样的话,所以她伸手一指若干人。

    “你。”

    “我?”若干人莫名其妙的一指自己。

    “你一直跟在我旁边,你来帮我挑吧。后续的事情也交给你了。”

    打扫完战场后,便是割首级带回去记军功,大魏还没有先进到有专门的军功官记录军功,因为鲜卑军中连识字的人都很少。

    “我?我?”若干人跳了起来,“为什么是我!我又不是你的亲兵!”

    “因为我救了你一命。”

    贺穆兰成功地用这一事实堵住了他的抗议。

    “我现在很累,交给你了。”

    她刚刚从入武状态里出来,人确实疲累的很,却没有她表现出来的疲累。

    大战之后,离开入武状态,各种困惑自然而然也会出现。

    例如“这些人真的是我杀的吗”、“我居然也可以这么残忍”之类的想法不停地钻入脑海里,她知道自己的价值观和这个世界的价值观又发生了抵触,所以只能远远离开,暂时将自己脱离一会儿。

    她无所畏惧,却制止不了疑惑的产生。

    智慧的代价是矛盾,这是人生对人生观开的玩笑。

    贺穆兰走开了,若干人嘟嘟囔囔地在尸体堆里翻捡,他出生大族,虽然鲜卑人再怎么大族也没汉人世族的积累,可是眼光还是有的,好东西差东西一眼就分的出来。

    若干人咬着牙弯下腰去,搜着那人堆,在尸体堆里挑选了一会儿,拣出十来具尸体来,当做是贺穆兰的军功。

    其他人见他帮着花木兰挑完了,欢呼一声,开始进行“扫荡”。

    “老子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把碍手碍脚的东西掀开,开始找寻这些尸体身上值钱的东西,再把完好的甲胄和随身的短兵刃卸下来。

    他抓着自己的宝刀,开始一一砍下他们的脑袋。他的刀是他阿爷曾经用过的佩刀,吹毛断发,不过是微微用力,那脑袋就咕噜噜滚下来,滚在他身边一圈。

    若干人有些恶心地踢开几个头颅,嘴里还不忘碎碎念:“难怪我阿兄说到了右军只有自降身份的命,我这么奋勇杀敌……”

    突然间,他愣住了。

    杀什么敌啊!

    他有杀过人吗?

    一直给围着砍,都还不了手,还是同火救下来的。

    搞半天,这堆尸体里都没自己的份儿?

    摔!

    全给花木兰忙活了!

    贺穆兰从一群忙活的同袍们身边走过,他们有的已经开始剥掉死者的鞋子。

    柔然人穿的都是皮靴,这些鞋子又暖和,走起来又轻稳。柔然汗国里有高车一族,这一族善于冶铁,做出来的兵器不弱于汉人,有时候在柔然人身上也能搜到一两把。

    这无疑是敌人的噩梦,同袍的狂欢。

    她将马留在了原地,想着更远一点、没有什么血腥味的地方走去。

    贺穆兰检阅的是一条说不清令人多么厌恶的死人队伍,她踏着血泊往前走,想要找找看有没有活下来的什么人。

    贺穆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升上这样的想法,也许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杀了人,应该用“救人”来弥补自己的罪孽吧。

    她竖着耳朵,想要听清楚这些尸体里的动静。但是她觉得这估计是种枉然,在同袍打扫战场寻找战利品的时候,有活着的同伴早就被救出来了。

    可也许是老天听见了她内心的声音,就从她身侧的不远处,发出了一声细不可闻地碰撞声。

    这是金属碰撞的声音,绝不是她的皮靴踩在地上会发出的,所以她静下心来,在四周一片喧哗的动静里竭力去找寻那碰撞声。

    咣。

    咣。

    咣咣。

    贺穆兰猛然后退,找寻自己人的尸体。

    “是不是有人还活着?无论是什么声音,再弄出几声!”她大声叫了起来,在听到的方位开始翻找。

    一具具没有了生命气息的尸体被推了开去,只有咣咣咣的声音依旧在传出。她从一个微微凹下去的地方拖出了一个全身是血的人,此人脸上血迹模糊,大腿上有一条长刀或者其他什么兵刃砍出来的伤口,血流的到处都是。

    他还能动,多亏与有些尸体和马的尸体在他的上方交叉形成了一个空隙,所以他没有受压,也没有被人发现补上一刀。和大部分被砍掉了脑袋的自己人比起来,他是幸运的。

    只是流血过多已经使他意识模糊,也没有力气推开身上的尸体堆。贺穆兰听到的咣咣咣的声音,是他拿手中的断刀去敲尸体堆里死人兵器的声音。

    ‘为什么……’

    此人支撑了许久,就想着外面有人能把他拉出去解困,此时终于见到有人将他救了出来,再看见贺穆兰的脸以后,终于像撑不住了一般,一下子昏了过去。

    “你醒醒,醒醒,你是哪一营哪一火的?”贺穆兰动作利索的解开此人的裤带,将他大腿根部捆紧,又扯掉旁边死人的衣服,一把按在他的伤口上。

    布料大概不干净,恐怕会感染。可是此时是在战场上,也顾不得干不干净了,先止血才是。

    这人穿的还不算穷酸,头上的帽盔应该是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衣衫上全是血,身上压着的全是柔然人的尸体,柔然人外才是自己人,想来最先倒下的他也是一位猛士。

    贺穆兰在他腰间摸了下,没有看到军牌。

    大部分人把军牌挂在腰间,是因为为了获取军功,双方砍的都是头颅。若是军牌挂在脖子上,脑袋一掉,军牌也掉了,反倒认不出身份,久而久之,大伙儿情愿放在裤腰带上。所以才有“把命挂在裤腰带上”之说。一来是指首级可以挂在裤带上,二来则是表示着自己身份的军牌。

    此人腰间没有军牌,倒让贺穆兰愣了愣,也没有多想,只一把将他抱起,向着同火那边狂奔。

    “那罗浑!狄叶飞!阿单志奇!这还有个活的!”贺穆兰一边跑,一边朝着同火们呼喊。

    在战场上割首级有什么了不起的?

    了不起的是救到了同伴。

    贺穆兰顿时觉得面前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一扇足以赎罪的窗户。

    她身上属于花木兰的那一面让她奋勇杀敌,无愧于花木兰“虎威”的称号,她要在战场上活下去,不至于像是第一次死的时那般凄惨无助,她需要活下去才能救下更多的人。

    但是要在右军这种地方出人头地,出色到足以让皇帝注意,她就需要杀人,消灭掉不计其数的敌人。

    唯一庆幸的是,这场战争并非侵略,而是反击敌人几十年来的骚扰和劫掠,这让贺穆兰的价值观稍稍好受了一点。

    可是贺穆兰身上属于现代人的那一面也在同时不停的拉扯着她。

    她曾是保护群众生命安全的司法工作者,是伸张正义的“尸语者”,也是因为接触过无数失去生命的躯体,而愈发了解生命价值的普通女人。

    贺穆兰这倒霉的穿越经历,决定了她必须为自己根本不在乎的“军功”,而做出和之前所作的事情正好截然相反的举动。

    她曾是破坏者,可那是正义的。

    而现在,所破坏着的一切,是让她难以忍受的不义。

    但是她除了会杀人,也是会救人的。

    就算她只是个法医,人体解剖学、病理学、内科学、外科学、儿科学、妇产科学这些临床医学她也是学过的,她也曾临床实习过半年!

    她在法律之前,先是个医学工作者。

    救人,救人也是她的本行啊!

    贺穆兰抱着那个奄奄一息的人,欢快地朝着同火们奔跑着。冷风的清冽,呼吸到流畅空气的舒爽,让她的脸上露出动人的笑容。

    她在一大群人诧异的表情中,将那个奄奄一息的人放在伤兵之中,指着他大声问道:“可有人认得这个人?我在前面的地方把他翻出来的。他大腿中了一记,割破了血管,应该是因为这个而跌下马的。”

    她举目四顾,许多失去了同火的新兵们都满怀希望的跑上来掀开他的乱发,期望在花木兰这找到熟悉的同伴,结果他们一个个满脸焦急期许的跑上来,又一个个摇头叹气地离开。

    “都不认识?”贺穆兰傻了眼。“他倒的地方,身上全是蠕蠕,应该是个猛士才对,你们都不认识吗?”

    黑一和黑四、黑五的百夫长都走了出来,他们管着三营的三十个火,手下的人自然是人人都认得,可是却不认识这个人。

    “是不是黑二、黑三掉队的?”若干人想起一个可能。火长,我们是五队出战的。黑二、黑三追的急,说不定落下几个倒霉蛋。”

    黑三确实有落下的,因为没有同火相助,一开始就被砍成重伤,躺在地上生死不知。贺穆兰看了看这些伤兵,向几位百夫长问道:

    “如今我们已经追不上蛮古将军了,后路也已经清扫完毕。如今该如何是好?”

    军令是要求他们抗击扰边的柔然人,结果这群柔然人见到大军就四散而逃,各军将军也朝着各个方向追赶,蛮古跑的最早,影子都没了,黑营只是新兵营,可没有斥候和传令官,现在前后无助,真不知道如何办才好。

    百夫长是他们之中位阶最高之人,三个百夫长商议了一会儿,想到新兵锻炼到现在应该也足够了,便发号施令。

    “既然蠕蠕已经被击退,我们回营。”

    贺穆兰上了马,微微觉得不太对劲。

    她的马鞍边挂着枪索,箭囊却是在马前,如今马后却多出两大包东西,鼓成好大一团。

    她起先以为是战利品,没有多想,控马就往大营的方向跑去。

    等马儿跑动起来,战马的颠簸和冬日的寒风掀翻了若干人好意搭在后面的一大团布,那些狰狞的头颅也就一下子显现了出来。

    贺穆兰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立刻扭过头去,不愿再看。

    ‘这就是战争。’

    贺穆兰告诉自己。

    ‘战争是不义的,但是要在战争中活下来的人却无所谓义与不义。我并非为了自身的**而战,而是为了生存而战,此非不义。’

    何况,我今天还救了一个本该必死之人。

    贺穆兰嘴角微微翘起。

    贺穆兰所在的右军黑营率先回了大营,自然是引起一片侧目。

    尤其是贺穆兰马后那一大串首级,密密麻麻坠在马屁股后,犹如开了一堆由人头组成的血肉之花,更是让目睹者都为之震惊,继而对这个瘦长的汉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战场上杀人,绝非容易之事。敌人会反抗,会和你比拼本事,往往一战下来,除非苦战,斩获首级三四个已经是顶天,像这样挂成一排,已经是新兵中了不得的战绩。

    要知道从军功一转到军功二转,也不过是斩敌十人而已。

    贺穆兰就这一战,已经足以有二转的军功,升为新兵的百夫长了。

    贺穆兰并不觉得高兴,她只想赶快找到黑山大营那处屠宰鸡鸭牛羊的热水间,赶紧洗个澡。

    身上的血腥气味已经笼罩着她,让她难以忍受。

    他们回到右军时,右军的营门旁早就守候着今日没有出战的新兵们,待看到他们的战绩,顿时喝彩了起来。

    “果然是黑一,这么多人头!”

    “看那边,那匹马上全是武器!”

    “我的天,花木兰那火怎么牵了这么多匹马回来?三十匹有了吧?发了发了!”

    军营里一片欢声笑语,待知道他们跟丢了蛮古,许多校尉都不吃惊,反倒对他们十分同情。

    想来蛮古不照顾新兵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人人都已经习惯了。

    对于遭遇了游兵还能斩获甚多,他们更是表现出十分佩服的样子来。

    贺穆兰和一群同火回了营帐,他们之中除了胡力浑肩膀上有处小伤,其他人人都没有什么受伤,贺穆兰撕了胡力浑一件单衣,将他肩膀上的伤口捆绑了起来。

    “咦,火长,你会医术?”

    胡力浑见到肩膀上裹得漂亮的伤口,很难不控制自己往这种猜测上想。

    “嗯,学过一点。”

    贺穆兰随口回答。又把胡力浑单衣剩下的部分继续撕扯了起来。

    “火长,你撕我衣服作甚?”

    “撕成长条,煮过后晒干收起来。下次再出战,把这些带上,若是你们受了伤,打扫战场的时候顺便就包扎了,免得和今天那人一样,没给柔然人砍死,倒先流血流死了。”

    “啊,火长,你可真是懂得多啊。”

    胡力浑满足的看着自己的单衣被贺穆兰随手撕成长条。

    “那你应该撕我的衣衫才是。”若干人最倒霉,马后一个首级都没有,火里怕他面子上过不去,加之他们的马也没有地方放战利品了,就让他的马载了大部分战利品回来。

    此时他提着大包小包进来,一听到贺穆兰的话,顿时插嘴:

    “胡力浑几个月不洗一次澡,他那衣服,煮都煮不干净。我那还有新衣,你拿去撕吧。”

    贺穆兰抓着胡力浑单衣的手一顿,将眼光移到他的肩膀上。

    “别,别,火长你可别给我重新换!”胡力浑连忙求饶,“我觉得好的很,不需要换,真的!”

    再撕开一次,又疼又麻烦!

    “会感染。”

    贺穆兰跳起来。“会拦掉的!”

    “我身体好的很,不会烂!”

    胡力浑开始在帐篷里乱跑。

    “你莫跑,若干人,把你的衣服给我!”

    “好咧!”

    其他人大战过后已经累得要命,横七竖八躺倒一片,胡力浑在铺席间乱跑,贺穆兰一下子担心踩到这个,一下子担心踩到那个,追追闹闹间,负责送伤兵去医帐的普氏兄弟脸色苍白的进了帐篷。

    “火长,火长,我们救的那人醒了……”

    “醒了吗?是哪个火的……”

    “火长,那是个蠕蠕!”

    柔然人里也有和鲜卑人同祖同源的,长相毫无二样,混在一起时,根本看不出什么不同。

    但是柔然人就是柔然人,一张嘴,一问话,破绽自出。

    “蠕蠕?”

    贺穆兰闻言心中一沉,脚下没有注意,踩到了狄叶飞,后者痛呼一声,重重拍了一下贺穆兰的腿。

    此时贺穆兰已经感觉不到狄叶飞对她的“攻击”,心中荒突突的。

    “那人现在……”

    伏倒在他身上的柔然人,柔然人外死了的魏兵,还有他身上没有的军牌,一幕一幕,突然闪现在她的眼前。

    “是蠕蠕,还有什么好说的。医帐里的卫士把他拖走问了一番,直接就在空地上砍了!”

    普战脸色不是很好。

    “火长,他们会不会怪罪我们救错了人啊……”.

    嘭。

    那一扇窗户关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贺穆兰和花木兰走的路是不一样的,她是我的女主角,花木兰是我的偶像,而我这个人吧,对偶像总是各种很好很好的,对自己UU小说的“女儿”就比较变态。比如说尿崩的顾卿,啊哈哈哈。

    对了,本文是有CP的,虽然我比较慢热,而且感情总不是重点。

第128章 寻欢作乐

    柔然人的事情彻底告诉了贺穆兰,在不懂得分辨敌友的时候,随便救人有多么的愚蠢。这时代又没什么军服军队,鲜卑人这边好歹还有汉人帮着写写军牌记录身份,柔然人身上连个字都没有。很多时候连抢军功,都有可能砍错自己人的脑袋,或者干脆就是故意拿自己人的脑袋凑数。

    所以军中每次才把首级堆成小山一样放上好多天才烧掉,因为其中若是有被混进去的自己人,同火肯定会指出来,到时候谁冒领军功,就要倒霉。

    贺穆兰救回来一个蠕蠕,但一来她是个新兵,分不清也是正常的,二来这个蠕蠕也确实狡猾,先装哑巴后装傻,若不是军医拿匈奴话把他诈出来,大概也就被骗过去了。

    花了大力气救回来的人是敌人,而且莫名其妙的就被砍了,还被蛮古将军抓过去盘问了半天,贺穆兰的沮丧可想而知。

    待她被盘问完,回到营帐时,发现整个火里的人都在撕若干人的衣服。可怜的若干人都快要哭了,抢了这个的拉不到那个。

    “你们都撕我衣服干什么!不要!哎,那是棉!南方来的棉,很珍贵的啊!”若干人看见自己一件中衣也难逃毒手,连忙飞奔过去,和杀鬼扭打了起来。

    狄叶飞和阿单志奇把撕好的布条小心的丢到火塘上沸腾的金柝中,看着它们在其中翻滚。

    “火长说了,不干净的衣服裹伤口会烂掉的,我们之中就你的衣服最干净,你就牺牲下吧,回头我们每人匀一件衣服给你穿!”那罗浑恶劣地龇了龇牙,伸手就要撕手中的皮衣。

    珰!

    一记暴栗敲在那罗浑的额头。

    “我要的是布条,你撕皮袄干什么!”贺穆兰劈手抢过那罗浑将要糟蹋的东西,丢在一边,又大步踏上铺席,一手一个,拉开了正在扭打的杀鬼和若干人,将他们推到两边。

    “布条够了!”贺穆兰情绪不好,口气也差得很,“你们扯这么多,是想以后为流血流死做准备吗?”

    若干人和杀鬼被扯开后还大眼瞪小眼,见贺穆兰发火,乖乖装怂,气呼呼的分开了。

    他们撕若干人的衣衫,一方面确实有眼红这家伙带这么多行李入火的原因,更重要的方面,确实是因为他们惜命。

    鲜卑人武勇,打起仗来个个不要命,这个时代的人早就知道伤口上有脏东西会让敌人病死,所以打仗之前,把武器塞土里的,淋尿的,甚至从家中带来毒液临战前抹的都有。

    战场上□□脆利落杀掉的鲜卑人很少,毕竟柔然人并不像鲜卑人这样有世世代代从军保持战斗力的军户,可是死于流血过多,或者死于伤口感染的鲜卑人也不知道有多少。

    要知道,三国时期的周瑜死于箭伤后引发的金疮,孙策死于面部中伤后的溃烂,这两人已经是一时人雄,也不知道有多少高明的医生治疗,却都死于伤口感染,可见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伤兵的存活率是无法保证的。

    很多时候,全靠强壮的身体撑过去。

    由于魏国是鲜卑人建立的政权,医帐里也是非常混乱。有汉人的郎中,也有鲜卑人的巫医,还有一些药婆。

    这些人学习的完全不是一个系统,往往治疗一个伤势,医帐里的自己人还要先吵一架才能确定怎么下手,有这个时间,早就延误病情,重伤不治了。

    如今医帐中以汉人为主导,北方草药少,有时候伤口烂了,用炭火焚烧都有,可想而知这些鲜卑人为什么情愿在战场上死,也不愿意断了手脚回了。

    现在贺穆兰说她能止血,会一点医术,怎么能不让小火伴们疯狂?

    哪怕以后贺穆兰说吃掉布条能治伤,估计他们都咬着牙吞了。

    贺穆兰不知道自己一席话竟让他们这么认真,在让他们把布条全部煮完、晒好,放在同样煮过的干净袋子里以后,慎而又慎的把这些布条放入了大的皮袋中,告诉众人:

    “以后你们若是有伤,不可用脏的东西捆绑,这些皮袋就是你们裹伤的专用之物。若是血实在止不住,用一布条,在靠近心脏这端三寸之处捆扎,再用干净的布压住伤口,想法子找我。”

    看样子,要去找缝合针了。此时的针都是缝衣服的大针,表明不够光滑,而且质量很差,万一断在肌肉和皮肤里,更是麻烦。

    “花木兰,这样有用吗?”那罗浑看贺穆兰演示了一遍如何包扎和如何捆扎伤口,有些不相信地问她。

    “你信不信,都先姑且一试。战场上刀剑无眼,哪有那么好一定不受伤的事情。”贺穆兰想起后来的花木兰那一身伤口,忍不住蹙了蹙眉。

    花木兰也是这样忍着伤口发炎的疼痛和瘙痒,一点点忍过来的吗?

    她在处理伤口时该有多么的痛苦?她不能给别人看见自己的伤口,是不是还要强忍着去操练?

    她是不是发过烧,数次遭遇伤口崩裂?

    贺穆兰很难控制自己不多想.

    自黑营跟随蛮古将军出战,还获得不少的军功以后,整个黑营都沸腾了,人人都渴望着点到自己的百人队出战,好建功立业。

    黑一和黑四黑五带回来的马成了众人围观的景色。而这些马在被他们的主人挑选一番后,剩下的都交去军帐,换成了军功。

    新兵照顾不了那么多马,军中提供粮草,可马儿是要吃豆料才能保持良好的脚力的。黑山大营建在方便放牧的水草丰厚之地,可他们谁也没有自己的马夫。

    贺穆兰留下了一匹黑色的。它并不是最好的一匹马,但是它的神态有点像越影,无论何时都高昂着头。但它又确实没有越影的神骏和通人性,即使对待它的主人——贺穆兰,它也不肯低头。

    贺穆兰将它放倒两次后,它终于肯好好的带着她走路了。

    没有人能取代越影的地位,它是一匹注定要被替换掉的马。正是因为如此,贺穆兰没有给自己的两匹马起名字,而是用“我的战马”来代替。

    很快的,贺穆兰一伙人迅速靠着军功升入了右军的正军,有了大的多的军帐,甚至还有了一个月可以休沐一次的假期。众人对这一日的假期满意极了,晚上睡不着时,各个兴奋的谈论起自己要怎么充分利用这一天。

    一天能去的地方不多,黑山大营后的黑山城就成了他们一致想要“潇洒”的地点。

    “我要把这些东西全部换成金银存起来!”胡力浑说的最实在。“老子已经过了二十了,军府倒是给我说了媒,就是家里穷,一直没钱娶!”

    “我要给我们的弟弟捎点东西回去。”普氏兄弟家人口众多,光弟弟就有六七个。“我们答应给他们送些真刀真枪回去。就不知道黑山城有没有去怀柔的可靠商人。”

    驿站是不为普通的军户服务的。

    当然,若你真爬到将军的位阶,送信送东西也就变得容易起来。军府送军贴的队伍自然会替你把东西送到,有时候只要随便给一些布匹粮食作为劳务费就行。

    “火长,你准备做什么?”

    做什么?

    她只想洗澡。

    不知道黑山城有没有客店,都已经一个月了,她没洗过澡,头也只草草洗过一回。虽然也经常拿若干人的梳子篦,但恐怕再这样下去,离满头的头虱已经不远了。

    “我可能会给家里送点东西吧。”

    贺穆兰随意地回答。

    “老子要去找女人!”吐罗大蛮一声高喊,吓得众人一惊。

    “什么女人?”

    “我艹!吐罗你吓死人啊!”

    “不会吧?你还是童子鸡?”

    说到女人,一群人纷纷七嘴八舌地叫唤了起来,只有已经有了儿子的阿单志奇但笑不语,笑的可恶极了。

    “阿单志奇你笑个毛!知道你家里有媳妇儿,有媳妇儿比我们更可怜,想的到吃不到!”

    这下子,阿单志奇笑不出来了。

    “老子要找女人!”吐罗大蛮一咽口水,“要是没有过女人就死了,死的时候都不算是个男人!”

    “黑山城有妓寨吗?”杀鬼对这个不是很注意,“应该没有吧?”

    “我跟二火的火长打听过了,有的!”吐罗大蛮眼睛热的发亮。“是游寨,游寨啊!自愿来的妓子据说最**,能让人□□!”

    吐罗大蛮的话让一堆童子鸡们浑身炽热了起来,开始了无限的遐想。普氏兄弟虽然没有成亲,但那一二三四不可不说的故事也是有不少的,被吐罗大蛮一说,顿时支了帐篷。

    狄叶飞的母亲就曾是个歌伎,对于妓子这种产物并没有太大兴趣,相反还有些厌恶。他生来肖女,曾被人笑话过也鄙夷过,对待“□□”这种东西非常反感,也没有吐罗大蛮对女人的那种兴趣。

    所以众人说的热火朝天的时候,他只是兴致缺缺的“啊”,“哦”敷衍应之。

    同样敷衍的还有身为女人的贺穆兰。不过让人奇怪的是,那罗浑居然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

    “我说你们几个,干嘛不死不活的!”吐罗大蛮一瞪眼,“看不起老子是不是?是不是觉得老子张口闭口都是女人,没什么出息?”

    “没有没有,谁敢看不起你,我这不是有媳妇了吗。”阿单志奇先笑着讨饶。

    “滚!”

    你就知道显摆!

    “我对女人不感兴趣。”

    狄叶飞眯着眼,冷酷无情地说道。

    只是他生的太美,这话一说,立刻让人产生了不好的遐想,这遐想一起,胡力浑等人顿时夹紧了双腿,就连那罗浑都不自在地扭了扭。

    “哎哟我的天,狄美人,我们鲜卑人可不好那一口!不过……”吐罗大蛮贼笑了起来。“你要是喜欢男人,哥哥我就躺倒任你爽快了!”

    “反正我也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滋味,应该没……”

    狄叶飞举起枕头,嘭地扔了过去。

    这个世界清净了。

    从黑营升到正军,找狄叶飞麻烦的人更多了。只不过这一火都不是好惹的,谁敢动手动脚,先就过不了贺穆兰这一关。再加上揍人尽挑要害揍的黑手那罗浑、动不动就踢蛋蛋爆眼珠子的狄叶飞,大家又不是没渠道发泄那啥啥,吃过几次亏,谁也不敢随便狄叶飞了。

    于是乎,这一火颇有了点“狄美人是这火人的禁脔只能他们欺负不给其他人欺负”的传闻。就连狄叶飞那天练武练的太累了,都要让人产生“他是不是昨晚太过劳累以至于虚弱成这样”的想法。

    军中苦闷,又没有女人,人人便以脑补为乐,只是苦了狄叶飞。好生生一个美人儿,已经成了暴露狂了。

    自从吐罗大蛮一声震天动地的“老子要去找女人”之后,就像是掀开了某种面纱,贺穆兰这一火人都彻底不要脸了。

    “老子尿的比较远。”胡力浑兴奋的看着自己迎风尿三丈的距离,斜眼嘲笑吐罗大蛮。“你不行啊,想来就算是去了妓寨也是三两下完事。浪费,太浪费!”

    “((*&^&%%!下次再比!”

    “阿单志奇啊,你说女人是什么味的啊?是不是很香?怎么才……”

    “滚过去滚过去!”杀鬼推开吐罗大蛮,“阿单志奇,那事儿怎么做?”

    这个才是重点!

    阿单志奇瞪目结舌的望着一众蹲在他面前“求知识”的男人,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呐呐道:“就……就这么做啊!”

    “那到底是怎么做!”

    “就是就是,憋死老子了!”

    “我擦!你不说我问普氏兄弟去!”

    岂料阿单志奇闻言后疯狂地点头。

    “那你问普桑普战去吧,他们应该……”

    老子跟自家媳妇,凭什么要说给你们听啊!

    还是咱们火长有内涵,淡定!

    三人跑去问普桑和普战,普桑红了脸不说话,普战想了想,伸出一只手,把大拇指和食指圈成个圆,然后又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从圆圈中穿过去,高深莫测地说道:

    “呶,就这么做。”

    “……没看懂。”

    “笨!”普战呕血,伸出圈圈的那只手,“这个是女人!”

    又伸出食指,勾了勾,“这是男人!”

    戳过去!

    “这就是那事儿!”

    “你听懂了吗?”

    “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感觉好像很没劲儿啊!”

    在一旁擦刀的贺穆兰已经憋笑憋到肚子疼了,一张脸皮也涨的通红,随时都会爆笑出来。

    “想不到我们火长脸皮这么薄。”

    “听这事儿也能脸红。”

    胡力浑和杀鬼一唱一和。

    若干人和那罗浑刚刚从外面进来,见到贺穆兰满脸通红,连眼睛里都有水光,吓了一跳。

    谁能把他们的火长给弄哭了!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若干人傻乎乎地问了起来。

    那罗浑也好奇地望着他们。

    吐罗大蛮抓起普战的手,“我们问普战怎么做那事儿。”

    普战脸色都青了,一把抽回手。

    “什么事儿?”若干人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然后意识了过来。“哦,哦,你们说那事儿啊,没意思地很!”

    “咦?若干人……不会你也……”

    “啊,我十四岁我阿爷就给我找了女奴试过了,没什么意思,就是女人一直在你身上又拱又亲的,就那么回事……”

    若干人不甚在意地说。“反正还没杀人的时候爽利!”

    “嘁!”

    “我艹,我越来越讨厌你了!”

    “老天啊,你怎么不把我塞到好人家的肚子里去呢!我今年二十了,还是个童子鸡,童子鸡啊!”

    “噗!”贺穆兰终于忍不住了,捧着肚子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啊……”

    一直拱一直亲!

    食指圈拇指!

    “火长……”吐罗大蛮推了推胡力浑。“火长被我们羞疯了……”

    ***

    休沐之日。

    “我不想去。”贺穆兰苦着脸,“我一点都不想女人,真的!我还有许多衣服要洗,再不洗要臭了!”

    “火长你一直干脆的,这次怎么能不干脆呢!”吐罗大蛮拽着贺穆兰的衣襟就不放手,“这好歹是我们第一次出营快活,你是火长,怎么也要一起才是!”

    “可是我不想……”

    “不想你也要和我们同进同退!”

    “喂……”

    另一边。

    “你去不去?”

    “不去!”阿单志奇义正言辞地摇头。“我是有媳妇的人了!”

    “你媳妇又没来!”胡力浑胡搅蛮缠,“不会有人说的!”

    “真不能去。军中同乡多,万一传回家去……”

    阿单志奇打了个哆嗦。

    “可是我有些怕。”胡力浑拽着阿单志奇的衣服一脸哀求,“你就陪我们去吧,不然,你不做那事,就在外面等我们!”

    “……那我去做什么?”阿单志奇挣扎的更厉害了。“不去不去!”

    一番各种讨价还价,殊死挣扎后,贺穆兰一火十人,除了有家室的阿单志奇誓死不从躲到没了影子,其他人都被或拽或拉,或跃跃欲试的,趁休沐到了黑山城的那座妓寨。

    妓寨也分官寨和私寨,官寨是军妓,属于奴隶罪女一流,也有柔然的女奴,但极少能活下来。营妓是被将军一流所占有的,随军的军妓则过的非常凄惨。

    为了保障战斗力,为了不然军中的兵卒染上毛病,一般得了病的女人就会被驱逐出去自生自灭,或者干脆杀掉了事。鲜卑人对奴隶的残忍源自几百年来部落制的残余,所以很多罪妇情愿自尽也不愿被发往边关。

    私寨则是游寨,就是那些非常缺钱的女人偶尔来边关操使生意的地方。她们要的PIAO资丰厚,而且资质也良莠不齐。由于军营晚上是不准出去的,即使是休沐晚上也要归营,这里的皮肉交易大都在白天。

    鲜卑军人都是职业军人,所受的压力和服役时间之长足以让人惊讶,汉代至魏晋,军妓大都是罪女流放之后的产物,到了北魏时期,却有过不下去的寡妇和原本就是这个行当里缺钱之女充作“游寨”,也是呜呼哀哉。

    贺穆兰在平陆时也去过一次妓院,但那和眼前这地方完全不同。

    平陆的妓院好歹还算风雅,各处都是遮遮挡挡,女郎们也都衣冠整齐,语笑嫣然,让人生不起恶感。

    而此处的游寨几乎毫无让人能够舒坦的地方,几处帐篷在寨墙里搭着,男男女女进进出出,又有女人在门口倚门和人讨价还价,贺穆兰只在门口处待了一会儿,就厌恶的不想再留,无论吐罗大蛮和胡力浑如何挽留,还是趁着胡力浑两人上前搭话的时候跑了。

    她被拉来本来就伺机想跑,直到门口才找到机会。她力气大速度快,就算吐罗大蛮气的怎么跳脚,该追不上的时候还是追不上。

    贺穆兰跑了个没影,阿单志奇干脆就没来,剩下哥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普桑普战胆子大些,开口问门口的中年妇人:“咱们兄弟几个今天想找些……咳咳,你懂得。”

    “懂,懂。”那妇人点点头,待看到狄叶飞,顿时眼睛一亮。“哎哟,这女郎美的很啊,你们怎么来我们游寨还自己带女郎,我看看……我的天……”

    “狄叶飞,打死人要偿命的!”

    “狄叶飞狄叶飞,她眼睛瞎了,你别气!”

    “我&……&%!兄弟我今天还要快活,你弄出人命来就不快活了!”

    一群人使出吃奶劲儿按住狄叶飞,才没让他做出当场拔了匕首宰人的事情。

    那妇人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已经准备喊人了。游寨里也是有打手的。还是普战老练,上去随便塞了盒从柔然人那得的小玩意,这才堵住了她的嘴,笑嘻嘻的看了看他们,张口道:

    “我知道你们出来不易,不过现在姑娘们都在忙,我看看有空闲的没有。”

    她扭过头,扯着嗓子就叫了起来。

    没一会儿,几个帐篷里稀稀拉拉出来几个女人,到寨子门口来见他们。

    只见这些女人各个面黄肌瘦,或面有菜色。有的体态微胖,有的枯瘦如柴,还有几个脸上虽抹着厚厚的水粉,但怎么也掩饰不住脸上疲惫的神色。

    吐罗大蛮几个想象中的女人,就算不是什么绝世大美女吧,至少也是家乡普通村妇的姿色,结果来了这么几个女人,顿时兴致少了一半。

    那罗浑看了看狄叶飞,再看了看这些女人,扭头就走。

    “咦,那罗浑,你怎么也走!”

    “……不合我心意。”

    “妈的,天天看狄叶飞那张脸,看这些女人怎么老子也想跑……”

    胡力浑看着几个懒洋洋走出来和普战普桑“谈价钱”的女人,心里直嘀咕,也有掉头跑的冲动。

    其中一个眼袋颇厚的,看了这一堆人,挤出一个笑容来。“倒是承蒙你们不弃,只是……”

    “我也走了。”

    狄叶飞不知为何看到那个笑容就觉得心中难受,再加上往这一站,无数猥琐的目光望了过来,浑身上下都难受起来。

    他跟着来,原本是为了能合群一点,可是这种群,怕是合不了。

    贺穆兰先跑了,然后那罗浑和狄叶飞也走了,剩下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胡力浑一跺脚,咒了句“我要的不是这种女人”,然后也甩手走了。

    吐罗大蛮和杀鬼何尝不是觉得这些女人差的太多,杀鬼问了问价钱,觉得太贵,够买些肉食吃上许多次了,满脸为难的想要撤。只剩下普氏兄弟和吐罗大蛮,还在□□的希望换个好点的姑娘。

    吐罗大蛮“不想死的时候都不是男人”的执念太过,最终还是揽了个军妓入帐。只是帐子里气味太过诡异,再加上他自己心里也乱七八糟,毫无一开始的期待,所以像是“早死早超生”一般的心态拿出XX,对着那姑娘说:“快点吧,老子还要回营里去。”

    那女子点了点头,已经开始脱衣服了,待光溜溜以后,吐罗大蛮拉过她的手,将她的大拇指和食指一圈,放到身前。

    “入你老母,总觉得普战那家伙说的有问题!这么小,老子怎么塞得进去?”

    吐罗大蛮迷茫的要命,那女人比她还要迷茫。

    “算了,就这么试吧。他是过来人,应该不会骗我!”

    他使劲塞进那圆圈里,在军妓Σ(°△°|||)︴的表情里自己动作了起来。

    “果然和若干人说的一样,没什么意思!”吐罗大蛮蹙了眉头,也想走了。

    这女人手上居然还有茧!

    对了,还有别的!

    他猛然间想起若干人的话,对着那女人忍不住喝道:

    “拱呢?亲呢?不是还要拱吗?”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在晚饭后。

第129章 兄弟之情

    不知道若是知道这一切的若干人会怎么想,就算知道知道大概也笑不出来,因为若干人已经大难临头了。

    若干人和贺穆兰其实差不多,贺穆兰是第一个跑掉的,若干人是跟着胡力浑跑掉的。别说他实在不喜欢和女人XXOO,就算喜欢,家中女奴众多的他,也没有必要在这里放纵。

    只是可怜的若干人刚跑走没一会儿,就被他宿命中的敌人给抓住了。

    “你居然给我去游寨!”打听清楚今日弟弟休沐,特意也在今日休沐的若干虎头,一直尾随着右军那一火人之后。

    待他看清自家弟弟跟着他们去了哪儿以后,简直都要气疯了。

    居然是游寨!

    那些私妓和老男人们发泄Y望的地方!

    看样子是他们太闲了,闲到有这般兴致!

    “阿兄,你怎么来了……”若干人惊得直想返身就跑。

    可又一想,不对啊!老子现在也是自己去建功立业的人了,怕毛的大哥啊!

    于是他脖子一梗,“老子就是去了!你,你,你……你居然跟踪我!”

    “你是谁老子?”身材高大的若干虎头一脚踹得弟弟跪在地上,“我不但跟踪你,我还要打你!”

    说完就抽出腰间的佩剑,也不拔剑,对着若干人就抽了起来。

    “阿爷希望你能在军中混出个人样,你居然去召妓!”他猛抽弟弟的肩背,“万一染了病,若干家要少多男丁!”

    “管你什么事……”

    “就凭我是你大兄,你未来的家主!”若干虎头见若干人还要反抗,一扭他的胳膊,又让他扑倒在地,继续用剑鞘抽打他的肩背。

    “叫你召妓!”

    “我把你送去黑一,想让你学点东西,结果军功垫底,连命都要靠别人救!”

    “就你这样还想进中军?进了中军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去中军!”若干人在地上滚啊滚,滚离了若干虎头咆哮的位置,一下子蹦了起来,抱头鼠窜:“我也没去,哎哟!别打!我是被拉去壮胆的!我我我家里女奴都不喜欢碰啊啊啊啊!阿兄我要和你翻脸啦!”

    若干人在家中三个兄弟里武艺最差,大半时间都去看汉人的书去了。家中老二是个天生狡诈的性子,从不吃亏,他和二哥不对付,加之他很早就去了皇帝的宿卫军,也就接触的少。

    这个大哥吧,和他年纪差上八岁,性子却是比阿爷还无趣,在家里就老摆“老子是你阿兄”的谱,对他也是动辄打骂,偏偏他又打不过他,只有挨打的份儿。

    到了军中时,若干人怎么也不愿去中军,混到右军来,想靠着带来的粮草和家奴混个正军,结果家奴被收了,粮草给那老狐狸王副将笑眯眯的收了,说是保准他一定能进正军,进是进了,可还是在新兵营里混了一个多月,天天给那些乡巴佬欺负!

    连召妓都要找一群人壮胆!

    莫说火长要跑,他也想跑!

    “你和我翻脸?那先把家里给的铠甲和宝刀拿来。你那坐骑雪里红也是名驹,你若不要,给了我做替马!”

    “那是我阿爷给我的,又不是给你的!”若干人跳脚,“你就是等着让我战场上死!”

    听到若干人的话,若干虎头气的剑都□□了。

    “等着你战场上死?我现在就劈死你!”

    若干人被已经黑化的大哥追的满巷子跑,猛然间见到自家火长经过,连忙求救的大喊了起来:“火长救命!火长快救我!火长啊火长!”

    可惜贺穆兰似乎是没听见,也没注意到这边,只是脚步微顿了顿,就朝另外一边去了。

    “没家奴本来就是等着战场上死!我那一身宝贝,上了战场就惹眼,若不是火长几次三番相救,早就被人砍啦!”若干人被若干虎头教训的没辙,大叫了起来:“若不是你把我的家奴要走,我何至于这么危险!”

    若干虎头闻言大惊。

    “你说什么?就你那中等货色的铠甲,也还有人想抢?”

    “原来你们给我的是中等货色吗?”

    若干人悲愤地叫道。

    “这不是重点!”若干虎头将剑一收,插回腰上。“怎么回事?若真是如此,那我就只好把东西全给你换……”

    “休想!你收走我死的更快!”

    若干人将头猛摇了起来。“还有阿兄,我中衣也不够穿了,让家里送一点来吧。又没有家奴给我洗衣服,手都要冻裂啦。”

    “……你走的时候,怜姨就差没把屋子给你搬空了。”

    “我的中衣被火里人给撕了!”

    什么!

    若干虎头又想拔剑了。

    不过这次想砍的不是自家的蠢弟弟,而是同火的众人。

    “我就知道有那种传闻的火里,像你这种皮滑肉嫩的呆不得!我原想着你熬几日熬不住就要来求我去中军,想不到……”

    他的眼前出现了自家弟弟和狄美人被逼到铺角,被迫撕烂衣服,苦苦挣扎的样子,双目皆赤。

    “可恶!我这就去……”

    我若干家的血脉,竟沦为那群……

    “……所以,我们家火长这么一说,各个都觉得还是我的中衣干净,索性全给我撕了。可惜了,还有几件是阿叔给我带的南边,咦?阿兄你眼睛怎么红了?”

    若干人莫名其妙地看着若干虎头。

    “什么?什么干净?”

    若干虎头没听到重点,只听到干净、撕了几个字。

    是因为我弟弟特别干净,所以才被欺负吗?

    也是,若是和那些臭烘烘的乡下军户比起来,这臭美的小子确实……

    “我说,我们火长说脏的布条裹伤口会让伤口烂掉,所以我们用来裹伤的布条全部都是干净的布条撕掉煮的……”

    若干人言简意赅的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通,然后又和兄长说道:“就是这样了,家里下次送东西来,记得让我阿母给我送些中衣。”

    他的阿母虽然是姬妾,但在家中一直受宠,若干家人丁单薄,他阿母生了个儿子,手头也算宽裕。

    “原来是这样……”若干虎头点了点头。“你身为若干家的后代,万不可轻忽至此,堕了若干家的名头。你姓若干,我也姓若干,我们在军中,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联系到一起。”

    他想到刚才的事情,整张脸都冷了起来。

    “我不想听到别人说若干家的少爷得了病,你明白吗?”

    “咦,还可以这样啊!那我真的要想法子弄出点病……”

    “若干人!”

    “……知道了。”若干人老老实实地回他哥哥。“那我的家奴,还有中衣……”

    “我今日出来还有事,先去办事了。”

    “喂,到底给不给我啊!阿兄!阿兄你别跑啊阿兄!”

    ***

    贺穆兰离开了游寨,漫无目的的在黑山城里游荡起来。

    黑山城是一座古城,建在阴山山脉上。阴山山脉是古老的断块山,绵延数千里,塞外都认为阴山有“七十个黑山头”,便是说断开的山与山之间,都会有的那道缺口。黑山城是在其中一个黑山头后筑就的简陋城镇,黑山大营就驻扎在前方不远的草原上。

    黑山城虽然简陋,却是北方不少商人喜爱的发财之地。柔然人虽然穷的叮当响,但柔然多年来四处劫掠,不但扫荡魏国,也侵犯其他国家,总有一些好东西留下。大魏和柔然开战以来,胜多输少,魏兵得了不少东西,苦于无地方交易,自从黑山城来了商人,总是能很快出手,

    这些商人收他们的东西自然不会是按市价收,总是要贱上一点。但是因为兵器、甲胄还有一些其他的例如头发之类的东西很难自己出手,就算是贱价卖,没什么头脑的鲜卑兵们也都换掉了。

    中军中有些家族显赫或富裕的就聪明的多,会经常派家中的管事或者奴隶来处理家中子弟的战利品,再给他们运来需要的一切。

    这些商人有的还替鲜卑军户的家中送信。因为鲜卑军户的家大多在六镇,也是这些北方商人常去的地方,既然顺路,又能得些银钱,还不占什么运货的地方,这差事也人人爱干。

    只有一些倒霉住的偏远的军户家没人送信,但话又说回来了,来黑山大营这没什么太大油水的地方,不是为了保护在黑山不远处的六镇,谁又愿意来呢?都奔着灭秦或者灭燕的军中去了。

    所以黑山大营的军户还是以六镇居多。

    贺穆兰对这样纯粹的“军镇”一点也不陌生。花木兰所住的怀朔就是一座军镇,她的堂兄花克虎还是怀朔的镇戍军。黑山城虽然不大,但要想一天逛完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只好在其中随便晃悠一下,待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回营去。

    北魏根本没有什么集市之分,东西南北都有卖东西的地方,贺穆兰踩过不少摊子,有不少甚至就是军中儿郎,得了战利品拿来交换自己所需的东西的。

    她没想到这也是个办法,有些感慨的在这些换东西的汉子摊子前蹲了半天,有见到女儿家的项链的,有见到短刃长刀的,还有见到一大堆金色的头发,被束成很多束,也摆在包袱皮上贩卖。

    贺穆兰先是有些不解,后来一想阿单卓曾说过,花木兰还没有出人头地的时候,也曾收集过死人的头发贩于商人,给那些鲜卑贵族去做假发。想来柔然是个汗国,境内也有白种人,这魏兵得了金发,自然也就割下来也当个稀罕物卖了。

    这么一想,贺穆兰顿觉古代人过的也是可怜,当个职业军人,军队里除了包饭什么都不包,大东西要上交充作军功,就算得了一些东西,因为没有货币的缘故,交换来的东西还不一定可以用掉,等死了,留下一堆东西,说不定一旧了,很快就贬值了。

    她在后世用的是花木兰受赏赐给的财物,几乎都是好东西,用惯了以后,也就看不上这些从穷掉渣的柔然人身上得到的货色,得到的战利品托胡力浑等人转手,换成布或者换成金银,得到的战马则上交军帐,换成军功和一些粮草。

    到了正军,贺穆兰这一火人人手头都有盈余,也可以吃上三餐再加肉汤了,否则也不会有闲布去找那游寨作乐。

    贺穆兰在黑山城逛了一阵,见的四处都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就准备回去,待走到一处四面是巷的路口时,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喊“火长”,她每日里被若干人的等人喊到耳朵长茧,顿时就条件反射的停了下来,随后摇了摇头自嘲。

    她那群小火伴现在估计是被卷红浪呢,哪里会跑出来喊火长。

    就是连狄叶飞那样的男人,年轻的时候也会招妓,实在是很丧失啊。

    他不觉得自己是被糟蹋的那个嘛?

    想起一众火伴各个要肌肉有肌肉,要身材有身材,搁现代各个都是型男,根本不是那些宅在家里玩游戏的弱鸡们能够比的。可在这古代,愣是一个个讨不到老婆,概因几乎每个军户家子弟都是这等身材,这等性格……

    果然是差异产生美吗?

    她摇了摇头,走到一半,却发现前方似乎有人斗殴。

    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十几个人围着两个人在混战。

    黑山大营命令禁止同军之人不得在营中私斗,同火相残者杀无赦,所以军营中即使结的梁子再深,也不会有多少人真的打到不可开交。

    但在黑山大营之外,还有多少人遵守军律,那就难说了。

    被十几个人围着动手之人是一名身材极其高大的鲜卑男人。贺穆兰身高七尺有余,因为北魏初年度量衡混乱,所以用的是汉尺,七尺有余就有一米七左右,这个头搁现代没有多高,但是在古代已经算是中上的个子了。

    但这男人身高足有八尺有余,搁现代,一米九左右的汉子也已经是壮汉,更别说这一水一米六、一米七的年代。

    要知道贺穆兰七尺有余,同火中各个都和她差不多高度,在这个注重武勇的年代,八尺有余几乎就等同于“这是一条好汉”。

    这条好汉穿着黑熊皮外袍,头顶着一顶鲜卑皮帽,正和另一个男人抵挡着其他人的拳脚。因为他带着帽子,贺穆兰看不清他的脸面,但见他和身后的男人斗着这十几人一点也不落下风,顿时生出敬佩之心来。

    这原本只算是一场热闹,贺穆兰看看就想走,谁料到那高大男人身后的男子一见贺穆兰的长相,立刻喊了起来:

    “花木兰救我,花木兰救我!”

    这一喊,贺穆兰就稀奇了。

    “你是何人?我为何要救你?”贺穆兰顿住脚,冲那两人问道。

    听到他的话,那矮小点的男子忙不迭地喊了起来:“我是左军黑营之人,营啸那天晚上,在右军营墙前暂避过的!这些人非说我在那晚杀过同袍,要教训我一顿,明明就是见我同火那晚得罪了他们,想伺机报复!花木兰,你那夜用枪尾戳过我额头的,你可还记得?”

    他这么一喊,倒让她想起来了。

    “你这么一说,倒确有其事。”贺穆兰点了点头,冲着斗做一团的几人叫道:“那晚我也在场,此人确实在右军营前暂避,应该没有杀人。”

    他来的时候已经吓破了胆子,身上穿着单衣,干干净净,刀是反着拿的,手上的刀刃都是朝着自己。

    “你小子不过是黑营一新兵,休要多管闲事!”几个男人冷笑了起来,动作更加粗暴了。“还有你这厮,竟然敢管我们左军的事……”

    “营啸之事已过去大半月,军中严厉不得再提。此人既然被中军验过没有问题,那就是无罪之身,同军不得互殴,这是军令。”

    护着他的男人声音清冷,手上功夫不弱,几下掀翻了一个左军之兵,“你们现在罢手,还来得及。”

    几个左军的士卒一直占不到便宜,心中本来就有些不安,再见他说的正义凌然,不安之心更盛了。只是这为首之人的亲兄弟死在那晚的营啸里,杀了他的正和这矮小男人是同火好友,今日在集市见到他,哪里还能忍得住火气。左军乃是同乡作战,这些人都是熟人,为首之人不肯放弃,他们也不好罢手,以免失了义气。

    这乱架打的越来越凶,就算那高大男人武艺了得,他身后的矮小汉子也中了好几拳。待打到后来,场面完全失控,群斗那伙为首之人竟然掏出了把刀来。

    “竖子敢尔!”

    “你竟动兵器!”

    高大男人和贺穆兰都高声呵斥了起来。贺穆兰毕竟和那矮小男人有一面之缘,而且是在那晚破了心魔,当即迅速上前,也加入了械斗。

    高大男人左手一挥,直往敌首的面门而去,那人往右急闪,他右手顺势而上,已经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单刀夺了下来。

    这一下无比快速,手段之老辣,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都是同袍,竟然闹到要械斗的地步!简直该死!”

    他将那单刀往地上一掷,两道冷电似的目光蓦地在这群人脸上转了几转,像是要记住他们的长相一般。

    “不管这狗拿耗子的浑人,我们先抓了那小子……”

    他话还没说完,却突然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其他人无不失色,再一看来,原来是贺穆兰连出两脚,正踢中他的膝关节,让他膝间酸软,站不起身子来。

    “我最恨同袍用刀子对着自己人。那彤事,我也在场,人人惊慌失措,便是情绪失常,也已经有军法处置过了。此人如今还在军中服役,那便是查明无罪,尔等是何等身份,可以代替刑军惩罚一个无罪之人?”

    她厌恶这种迁怒之事,口气也不免冷厉了些。

    “若是要打架,不妨算上我一个。”

    她这话一出,身边的高大男人微微一笑,“这位兄弟说的有理,武艺也不错。只是打架嘛……”

    他看着前面已经追过来的一群家将,忍不住摇了摇头。

    “来的好快,这一架,看样子是不用打了。”

    那群家将行走迅速,很快就到了高大男人的身前,纳头便拜,口称“将军”。

    左军一群闹事之人慌得连手脚都忙乱了,那被贺穆兰踢中膝关节的男人刚刚站起身来,不由自主的又跪了下去。

    “把这些人都交给左军将军吧。”高大男人一指前方的这群人,又和那位矮小的男人颔了颔首。“我不方便出面,你自己去做个证……”

    “这……这位将军,能不能饶了他们一次?都是同军,闹到将军哪里……”那矮小男人面露为难之色。

    “咦?你竟不远为难这些小人?”

    在他看来,以多欺少,便是小人。

    “说小人也是严重,毕竟他也是死了兄弟。哎,我也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谢将军相助,但这些人还是……”

    “军令如山,我救你是为军法,抓他们也是为军法,你不用求饶。”

    他肃容道,“我知你不欲生事,但军中最忌……”

    贺穆兰见事情来了惊天逆转,架也不必打了,她觉得自己在这里也是多余,她见那男人每句不离军法,想来也是个无趣之人,无意结交,趁着那高大男人不注意,偷偷就走了。

    待那位“将军”教育完毕,再想和贺穆兰结交一番,身边哪里还有人影……

    ***

    当晚,一群人回了营帐,开始纷纷说起这一天过的如何。除了阿单志奇洗了一日的东西,那罗浑去买了两条皮制的腰带,其他人竟都和贺穆兰差不多,在外面乱混了一天。

    若干人似是被人欺负过,但问起是谁,想要替他报仇,他却连连摇头。

    到了第二天,忽然帐外有人求见,贺穆兰莫名其妙的一掀帐帘,只见四个彪壮大汉站在门口,和声问道:

    “请问我家主人可在这里?”

    这声音一出,若干人就跳了起来,欢天喜地的跑出门去。

    “人一人二人三人四,我阿兄总算把你们给送来了!”

    “操!这小子家里这么奢侈!”

    “又要多四个抢人头的!”

    “……他家不是破败了吗?”

    “咦,没有女奴?”

    众同火纷纷吃味。

    若干人喜得手舞足蹈,只见人三人四手中还捧着其他物件。

    “少家主命我送两匹白布来,给主人做布条。还说……还说……”

    人一鼓足勇气,一鼓作气吼了出来:

    “谁要再撕您衣衫,若干家要照价赔偿,没钱就拿身子抵!”

    一众穷**:……(⊙o⊙)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若干虎头:谁在觊觎我弟弟那一身细皮嫩肉,哼哼……

第130章 有勇无谋

    一火有十四人这么不科学的事情,居然在右军里就这么被默许了。若干人华丽丽的带着四个无论是武艺还是体格都出类拔萃的家奴,开始了在战场上抢军功的努力之旅。

    一旦有了四个可以指挥的对象,若干人的指挥天赋也就被表现了出来,哪怕只有四个人,当在一片乱军中的时候,一个头脑清醒的指挥者带着四位勇士,所获得的首级,已经足以让其他火的人眼红了。

    哪怕是自己火里,对于若干人“耍赖皮”的各种谴责声也一直不断。

    普桑普战兄弟因为比贺穆兰等人来的要早,军功也要高一些,某一次新兵营里的百夫长战死了两人,这两兄弟就包袱款款去新兵营当百夫长了。胡力浑羡慕的要死,因为百夫长,尤其是新兵营的百夫长,那是有新兵“上供”的肥差,只是羡慕归羡慕,柔然人扰边虽然频繁,可右军出战却不频繁,军功来的慢,积累没有普氏兄弟高,那也是正常的。

    送普氏兄弟走的那天,贺穆兰绞尽脑汁做了一顿好饭菜。她找灶房换了一只母鸡,炖了一瓦罐汤,又拿鸡油炒了菜,做了麦饭,大伙儿好好吃了一顿。

    可惜军营里没有酒,否则也算是完美。

    贺穆兰的威名渐渐在右军中显现出来,即使是许多将军也一直关注着她,希望日后能招揽她到麾下。贺穆兰在右军本来就是为了积累经验的,下次大比,正准备大干一场,升到更高的位置去。

    她军功还是二转,因为后来几次出战,柔然人都是以逃跑居多,他们这一火人马力都一般,唯一一个马好的若干人也不敢独自一人深入,所以出战多,杀敌少,只能在右军里继续蹉跎。

    随着大比越来越近,贺穆兰这一火人既是火伴,又是对手,平日里除去操练,也经常比武切磋,他们这一群人里,武艺最高强的自然是贺穆兰,然后是枪法刁钻的那罗浑,狄叶飞其次,阿单志奇和杀鬼的武艺在伯仲之间,吐罗大蛮和胡力浑又在伯仲之间,若干人……

    若干人的武艺,只有马马虎虎四个字可以形容。

    人家的大招是大喊一声“拦下!”或者“救我!”,就有四个保镖开始动作。

    “你真是普通军户之家出身?”校场上,又一次落败的那罗浑不甘心的收起长枪。“为何你杀气比我还要深厚?”

    “因为我是死过一次的人。”贺穆兰轻描淡写的回答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她甚至都没有进入“入武”状态,可在这一火里已经没有了敌手。

    “要濒死之际,才能激发杀气吗?”那罗浑若有所思,“难不成我一直无法大成,是因为我经历的太少了?”

    “那罗浑,贺穆兰,快去水帐啊!狄叶飞和别人打起来啦!”

    一个同队不同火的右军士卒气喘呼呼地往两人方向猛跑,待确定他们听到了以后,一转身又往他们的营帐方向跑去了,想来是继续找他们火里的其他人。

    贺穆兰和那罗浑一惊,拔腿就往水帐跑。右军所需之水都是用牛车从军中水源处运来,每个火分到的不多,他们向来是轮流去提水,今天正碰上狄叶飞。

    狄叶飞和别人打架的时候不少,但需要人出来求援的时候却不多。闹到这种地步,一定是出大事了!

    贺穆兰和那罗浑跑的肺部都生疼,生怕狄叶飞吃亏,等到了水帐以后,只见狄叶飞被人踩在地上,四周泼了一地的水,狄叶飞就被踩在这种满是泥浆的地上,身上、衣服上全是泥,一旁几个右军的士卒纷纷起哄。

    “你叫一个啊!长着绿眼睛是猫嘛,猫叫不会吗?”

    “扒衣服,扒衣服!看看是男是女!”

    “现在的杂胡都翻天了,以前都只能做奴隶的,现在也来当兵,跟我们抢军功……”

    贺穆兰和那罗浑见到此情此景,顿时怒不可遏。

    他们来之前正在比武,那罗浑见狄叶飞受辱,长枪一挺就要上前,贺穆兰却牢记着军中擅自械斗的危险,将那罗浑的长枪劈手抢了下来,竖在一旁。

    “对付这些混蛋,哪里用的了武器!”她捏了捏拳头,一个箭步上前,凭着蛮力活生生将围观的兵卒们推翻在地,开出一条路来。

    狄叶飞看到火长到了,立刻拼命挣扎,踩在他身上的两人抬脚欲跺,蓦地人影一闪,一个兵卒“啊”的一声惨呼飞了出去,再一看,脸上鼻血直流,口中鲜血狂喷,显然是被人一拳击中了面部,伤了鼻舌。

    有这般大力的,自然是贺穆兰。

    那罗浑也后发而至,一脚猛踹另一个人,他生性残忍,靴尖和靴跟都缝了磨利了的铁皮,这一只脚下去,那人只觉得像是被刀子捅了一刀,不由自主的弯下腰去,后退了几步。

    狄叶飞得二位火伴相助重获自由,从地上爬坐起来。只见他头上身上到处是水,连鞋子都是湿的,那罗浑顿时失声发问:“狄叶飞,你怎么弄成这样?”

    狄叶飞自进入军营,所受之屈辱数不胜数。

    他生性倔强,自尊心又高,受了这等侮辱,脸上不但没有怒色,反倒越发冷静,见那罗浑询问,只轻声道:“我来提水,这几人从背后对我泼了两桶水,让我衣衫湿透,又将我按在地上,上下其手……”

    若是其他人,自然觉得这行为莫名其妙,可贺穆兰不是这一火的初哥,好歹快三十岁的人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一听自然知道这些人还怀疑狄叶飞男子的身份,泼水是为了让他曲线毕露,待发现似乎不是他们想的那般,干脆扒衣服验明正身了。

    贺穆兰心中气急,只觉得仿佛看到了一个女人倘若入营的凄惨,又觉得狄叶飞替她挡了不少灾祸,当即恨声骂道:“这群畜生,今日不把你们全部留下,还以为我们火里之人好欺负!”

    那罗浑听了狄叶飞的话,恨不得把外面被火长放下的长枪再取回来。

    贺穆兰这一火树大招风,早就引起了许多不满,这些不满平日里在胸中压着,待见到美艳的狄叶飞时,邪火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这也是军中现在战事太少,若是每日每日征战不休,谁也没这个闲工夫,贺穆兰一火人为了大比每天累到深夜,有心人都看在眼里,正想着闹个事摸摸深浅,待听到贺穆兰开口就骂,反倒大喜,一个个叫了起来:

    “花木兰,你骂谁畜生?”

    “你们一火人亵玩狄美人一人,才叫畜生!”

    遇见这种打嘴仗的,真是气极又恨极,狄叶飞听到第二句,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就要和这些人拼命了。

    他还未动,贺穆兰人影已经上前。她盛怒之下,脸色铁青,手上就一点分寸都不留了,“呼”的一拳打出后,正中某人胸口。旁人本就等着她先动手,见她终于动手,一群人同时围了上去。

    这些人大多认识,在军中征战多时,人数虽多,相互间却并不混乱,此上彼落,宛如车轮战一般。

    “你们居然敢以多欺少!”那罗浑和狄叶飞顿时挥舞着拳头也上前帮她。狄叶飞全身都是水,动作起来时水珠四溅,有几个小兵想要抓他,缺乏他身上有水滑不留手,反倒给他逃了开来,自己吃了亏。

    一群人斗做一团,贺穆兰的本事是花木兰十几年在军中乱战中练出来的,这十几年来落入险境被围攻的次数也不是没有,迎击起来姿势既潇洒大方,劲力中更是刚中有柔,柔中有刚,不只靠蛮力胡乱打斗,所谓“举重若轻”,说的便是如此。

    这些围攻她的人即使本身武艺不高,见识也不广博,但毕竟也是世代军户出身,见她几招下来非但不落败象,反倒一举伤了好几人,有些情不自禁就想喝彩。

    只是喝彩声刚出口,他们便意识过来,如今一不是比武,二不是同敌人搏杀,如何可以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顿时那喝彩声缩回口中,脸色憋屈怪异,连拳风都没有那么有劲了。

    那罗浑却是和贺穆兰走的完全不一样的路子。所谓打架,自然是弱的怕强的,强的怕狠的,恨的怕不要命的,那罗浑就是那不要命的。

    他为人好勇斗狠,打起架来,只盯着一人不放,无论身上有没有挨到揍,非要把那一人活活揍残不可。被他盯着打的那一个倒霉蛋被揍到胆丧心惊,周围围攻的众人也激出悍气,拼起命来,

    贺穆兰那边虽然伤的人多,效率也最高,但若论激烈程度,还没有那罗浑那边一半。

    狄叶飞浑身狼狈,他自知三人之中自己实力最弱,也不想着能和贺穆兰一般大显神威,只握着一把短刃,把自己护住了,若有不怕死的要上来,他也不吝惜往对方要害招呼。

    来水帐打水的没几个随身带家伙,狄叶飞严防死守,也没落什么下风。

    贺穆兰记忆里的狄叶飞是已经升入右军王将军帐下,身为“游击将军”的狄叶飞,他一来就和花木兰同帐,身为杂号将军,领着几百新兵,几乎也没什么人给他吃苦头。偶尔有些不长眼的同僚,也都被和花木兰丢出帐去。

    但在此之前,狄叶飞过的似乎不是很好,而且他喜欢惹事,右军里的将军们也都不愿意在自己麾下多这么个惹祸精,后来王将军要了他,也不敢让他单独一营,就怕哪一天惹出人命来,所以丢给了性情沉稳的花木兰照看。

    她却不知道,一个男人长得像是女人,在军营中竟然要经受这么多偏见!难怪他一得到机会立刻离开黑山去了宿卫军,若换成她,一定也是心心念念要出人头地,再不和这些畜生混在一起!

    想到这里,贺穆兰陡然间变成了一只猛兽,右手一拿,抓起一个人来,啪啪啪啪地连扇了七八个耳光,再将他狠狠地掷在地上。

    “我等原本是同军的再造兄弟,合该同进同退,互相信任,战场上方能互相依靠,活下命来。我之前总想着右军人多,英雄也多,在右军里历练一番,认识些好汉,也不枉来军中一场,如今一见,好汉没见到,混帐倒是看到不少!”

    她恨打恶斗,救下被揍得满面是血,就快不支跪地的那罗浑,手脚就更重了。

    原先那些起哄的那些,大都是落井下石的打算,如今见这三人真不好惹,心中便开始犹豫,再见贺穆兰半点伤都没受,出手之快,落手之重,实在是平生罕见,不由得手上动作越来越慢,倒像是围着她转圈子了。

    贺穆兰知道不把这些人打怕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还要占狄叶飞的便宜。这军营中难保没有变态就好了龙阳,或者如吐罗大蛮那般男的女的都不太懂,索性硬来的,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让狄叶飞吃了亏。

    她不知过去的狄叶飞有没有吃过亏,但现在她穿来了,就见不得这件事了。

    三人和这水帐的众人越斗越厉害,军营中也是有热闹恨不得所有人都过来看的那种,当得知花木兰一火人为右军著名的“狄美人”在打一场恶架,转眼间这边人是越聚越多。

    这其中有围观的,有好武的看不惯以多欺少下来帮忙的,也有想试试花木兰的本事的,总而言之,原本只是好好的打群架,后来竟混乱的要命,无数人乱战成一团,这个喊着“花木兰我是帮你的”,那个喊着“狄美人我为你拼命啦”,待胡力浑等人和带着家奴的若干人匆匆赶到时,连来报讯的人都傻了眼。

    花木兰身边帮忙的人,竟比先前围攻他们的人还多,他们要来帮什么忙?

    水帐这一场架打的惊天动地,也不知道翻了多少水桶,糟蹋了多少水。

    那边打作一团,却没料到右军将军夏鸿今日正好巡视营帐,比贺穆兰稍晚一点到了水帐附近,将这一场架全看在了眼里。

    一开始折辱狄叶飞的那伙人是突贵将军的麾下,而贺穆兰等人却是蛮古将军底下的千人队里的,这两个将军素来有些不太对付,全靠王副将在之中和稀泥,如今见已经变成混战,脸色也是差劲无比,恨不得冲进去把自家那些不争气的全部给拉出揍一顿。

    “那个武艺超群的,就是之前的冠军花木兰。”王副将见众人脸色都不好,立刻又上来和稀泥。

    “被浇的一身水的,是他们火里的狄叶飞。他们火里交情好,狄叶飞受辱,花木兰几个生气还击,也是……”

    “你这话的意思,倒是我底下的人以多欺少,不要脸了?”

    突贵也护短,见王副将要为花木兰等人求情,立刻出声嘲讽。

    夏鸿以一汉人之身做着一群鲜卑人的将军,城府涵养自然都是顶尖。他其实已经气得不行了,可只是脸色不好,也没有暴跳如雷,指着那场中吩咐道:

    “你们谁也别劝,也别制止,看看到最后有多少好事的家伙牵扯了进去,等打完了,给我一股脑儿捆起来,丢到校场上晾一晚。花木兰那一火人和先惹事浇水的那几个都给我送到军帐来,我要亲自审问!”

    夏鸿平时擅长权衡,但真要动作起来,右军也是人人惧怕。他在右军呆了十几年,积威深重,也很难再升迁,眼见着是要霸住换个位子直到战死或者致仕的,这些右军的将军哪里敢违背他的话,他既吩咐了,各个也都乖乖应了,不敢多言。

    他吩咐完了,带着亲兵走了,留下一干巡营的将军,各个咬牙切齿。

    尤其是突贵和蛮古,打架的大多是他们两个麾下的兵卒,这一丢脸,丢到全军里去了!

    ***

    军中刚刚营啸过没多久,现在最怕就是出打群架或者闹事的事情。左军镇军将军因为营啸的事情都被罢了官,如今左军将军之位空缺,还不知道要来哪一派的人物。

    现在右军又闹出个军纪不整,夏鸿担心此事传到大将军耳朵里,所以分外担忧不已。

    右军本来就势弱,再窝里斗一把,外人更要看笑话。

    正是因为如此,当贺穆兰等人被带到军帐里来的时候,这位平日里经常笑容满面的将军脸色难看,等他们一进门就叫人把他们给按下了。

    贺穆兰等人打架的时候也没想到后来弄成那样,待局面无法收拾的时候,心中也都忐忑不安。

    “我右军不要放肆之人……”夏鸿一开口就惊得满帐之人心惊肉跳。“今日水帐挑事的那几个,既然有力气没处事,就给我去做杂役吧。”

    他指了指先前将狄叶飞按倒在水里乱摸的几个士卒,吩咐人拖下去送到杂役营,从此以后在右军正军除名,又将头转向贺穆兰等人。

    “你们几个,武艺倒是不弱,同火之间也算是感情深厚,只是太不顾大局!”他看了眼地上的狄叶飞,只见他身上的水已经干了大半,狼狈之外,更多的是一股楚楚可怜之色,心中有些烦躁,忍不住说出重话来。

    “连本将军不常在士卒中走动,都听说过‘狄美人’的雅号,狄叶飞,你这般招蜂引蝶,四下惹事,还想要引的多少人为你争斗?身为男儿之身,惹得男人为你争斗,你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这话一出,狄叶飞脸色煞白,身子摇了摇,像是受了巨大的打击。他原本先被人泼了冷水,又被折辱,引着花木兰等人为他出头,就已经羞愧难忍,全靠自尊苦苦硬撑,如今被夏将军用这等罪名“定罪”,顿时喉头一甜,整个人要倒下去了。

    他被按在原地,身后便是那一个帐兵,那人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见他身子有些晃荡,往前迎了迎,想要让他好倚靠。

    他先有点感激,觉得这是个好人,再听得夏鸿的怪罪,竟陷入了自我厌恶的怪圈,认为这人也是看他貌美,想要占他便宜。即使不是,也是因为他长得好,才起了怜惜之心。

    这么一想,他对自己这张脸的厌恶更甚了,恨不得自毁一番才好。

    狄叶飞被怪罪,贺穆兰等人素来知道他冷傲的脾气,立刻一个个叫嚷了起来:

    “夏将军,狄叶飞性子冷,不是那样的人啊!”

    “夏将军,他日日和我们同吃同住,我们为什么不会对他动手动脚?明明是别人龌龊,怎能说是狄叶飞不检点!”

    他们不嚷嚷还好,一嚷嚷,夏鸿更觉得这狄叶飞透着邪气。

    王副将当时建议他把狄叶飞分到花木兰那火时,他觉得花木兰不会是为了美色而同意来右军之人,谁知花木兰不但来了,而且还没有什么不甘之色,平日听说对狄叶飞也照顾万分,十分体贴,连睡觉都靠在一起,夏鸿对狄叶飞就有些隐隐的排斥了。

    现在弄出这种事来,再加上之前就有关于他的各种艳事传闻,夏鸿对狄叶飞的厌恶就更甚了。

    “你们难道没有罪责吗?他们被送去杂役营,你们就以为能逃过去?聚众斗殴,若是刑军把你们带走,斩了都是有可能的!”

    事实上,夏鸿率先处置他们,就是为了不让军中的刑官曹出带走他底下这几个还算骁勇的军士。

    “狄叶飞是不能再留了,我会让军府将他送到……”

    “夏将军,您会因为标下力气异于常人,就把标下送走吗?”贺穆兰突然高声打断了夏鸿的话,以头叩地道:

    “您会因为若干人生来就是贵族,就将他送到中军去吗?”

    “这怎么一样!”

    夏鸿瞪了瞪眼。

    “那有什么不一样?容貌也好、力气也好,甚至出身也好,难道是可以选择的事情不成?夏将军您是汉人,在这鲜卑人为主的军营中,不也是异类吗?”

    “放肆!”

    “大胆!”

    “花木兰你住嘴!”

    夏鸿被贺穆兰的话说的一怔,再看向狄叶飞,只见他脸色苍白,连眼睛都已经没有了神采,接下来的话竟也没有再说下去。

    他原本就不是多残忍的人。

    “罢了,我知你们胆大嘴利……”

    夏鸿心中暗道:‘我一个镇军将军,难道要和你们说道理不成?我只管罚了,让他们下次不要再这般鲁莽便是。右军情况复杂,各个都是有一肚子主意之人,若是一个个说服,那我这镇军将军也不要做其他事了。’

    他心中打定主意,便不愿和他们多啰嗦,只吩咐左右将他们拖出去,暂时看管起来,等明日一早,和所有打架生事的士卒一起在校场等候发作。

    贺穆兰出声打断夏鸿的话原本就是迫不得已,她若再不发声,狄叶飞恐怕真要被遣送回去了。

    那般回去,等于是逐出军中,再加上他的长相,别人会怎么想,可想而知。

    若真让夏鸿下了令,依狄叶飞的性子,怕是就要自刎于当场。

    此时,贺穆兰见只是压下去等明日处置,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们被送到大帐的副帐,帐外留有守卫看守,帐子里既无火塘,也无被褥,仅有几张毯子。他们几个挤着几张毯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着狄叶飞,就连平日里话最少的那罗浑都磕磕巴巴说了不少,可是狄叶飞根本不发一言,连表情都没有一个。

    待到了下半夜,贺穆兰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只觉得身边依偎着的人浑身火烫,根本和正常人体温不同,顿时彻底惊醒。

    “狄叶飞?狄叶飞?你醒醒!”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等我吃完饭码。今天回来晚了。

第131章 绝妙的主意

    狄叶飞白天被泼了水,又被按在地上许久,水帐有见势不妙的熟人跑回来喊人,这一来一去,已经费了不少功夫。他被人上下其手,衣襟自然是剥开的,后来打起架来,浑身是水,这大漠外的寒冬有多冷,可想而知。

    打架的时候自然是一身汗,冷也感觉不到,待一被几个将军的帐下拿下,被风一吹,狄叶飞身上外面有水里面有汗,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要生病。

    他原本就是心事重,在火里时,偶尔还能说说话,否则也不会胡力浑和吐罗大蛮拉他壮胆的时候他也去了。可是他自己心里却清楚外人怎么看他,也知道外人怎么想他。

    他从小苦练武艺,就是为了像所有鲜卑军户之子那样,上战场证明自己是个铮铮铁骨的男儿,但到了军中,也并不是一开始就能上战场,更不是上了战场就能成为英雄的。

    他武不如花木兰,文不如若干人,就连为人处世都不如阿单志奇,到最后,除了“脸”是最出众的,还是不如许多人。

    就连花木兰这样根本就是为战场而生之人,都还蛰伏在这右军里,领着二转的军功……

    他想要堂堂正正证明自己,还不知道要多久。

    狄叶飞心焦难耐,又想在右军的大比中一鸣惊人,晚上就格外劳累。白日要操练,晚上也练武,恰逢今日又受了寒,还被右军的统帅直接指着鼻子骂“招蜂引蝶”,顿时身心俱疲,所有内忧外患一下子爆发出来,发起烧了。

    被压到副帐的时候贺穆兰就担心过这个问题,所以狄叶飞穿着的是他们几个匀出来的干衣服,也睡在所有人的中间取暖,可还是烧了起来。这时代发烧是很可怕的事情,若干人等人顿时惊吓万分,手足无措地看着贺穆兰。

    “花木兰你不是懂医术吗?快给他治啊!”

    “狄美人身子骨这么弱吗?老子当年淋了一夜雨也没病过啊!”

    “你还喊他狄美人,还嫌他不够堵吗?”

    一群人七扯八拉说了半天,眼巴巴看着贺穆兰,就等着她拿主意。

    “这里什么都没有,我能有什么法子!”贺穆兰擅长的是外伤,对于这种发烧,一不能验血看病毒性的还是细菌性的,二又没有药,也只能干瞪眼。

    她一下子站起身来,就去帐门口找夏鸿将军的亲兵说明情况。

    都是右军,贺穆兰等人又不是敌人,这亲兵也乐于卖个人情,立刻就去禀报了。没一会儿,王副将来了,还带了一个医帐的郎中,进了副帐。

    一群人围着狄叶飞问了半天郎中,这郎中是汉人,虽也会说鲜卑话,却说得不太好,什么“外感风寒内有郁气”之类的话说的所有人云里雾里,只好看着汉话说的好的若干人和贺穆兰。

    若干人喜欢看兵书,贺穆兰对中医词汇转鲜卑语再转汉语这门高深的翻译也不了解,但大约知道确实是感冒发热,心中有些焦急。

    王副将见他们着实担忧,开口道:“郎中的意思是他吹了风受了寒,又有心结,所以一起发作,便烧了起来。现在要给他施治,最主要的还是让他解开心结,否则病还是不会好。”

    狄叶飞如今已经昏睡,高热已经让他有些抽搐,贺穆兰知道这王副将是个好人,便一揖到地,只顾求他:“王副将,狄叶飞高热不退,如今在这副帐里也是受苦,还请王副将将他移到一个暖和点的地方去,我们几个在这里受罚就是了。”

    “哎,我也只是个副将,哪里能把他移到其他地方去。如今你们几个都是戴罪之身……罢了,我去找几个火盆来。”

    王副将一咬牙,出去找火盆去了。

    那郎中给看了看就要回去熬药,这种病在军中是常事,风寒会传染,他是郎中,生病最是麻烦,会耽误许多事,所以知道狄叶飞是什么毛病后,就要回医帐去熬药,让杂役送来。

    王副将送来了火盆,贺穆兰等人将他四周放了火盆,又央着王副将送了热水和毛巾、水盆来,她让其他人脱光了狄叶飞的衣服,所有人轮换着用温水帮狄叶飞擦拭身体降温,擦完了就用几床毛毯给他盖上,也不穿衣服。

    起先他们还不了解贺穆兰为什么要这么干,待看到擦过几轮以后温度果然有所下降,顿时对贺穆兰信服极了。期间送药的杂役见了他们这么折腾病人,还大骂他们草菅人命,无奈贺穆兰的同火都信任贺穆兰,而不是这劳什子杂役,他见没人听他的,放下汤药,气呼呼就走了。

    这一折腾就折腾到了下半夜,火盆上的热水都烧干了,再也没有温水给他擦拭,贺穆兰看狄叶飞也不抽搐了,硬捏开他下巴把药灌了进去,一群人坐在狄叶飞身边,开始发起了愁。

    “还有几日就要大比了,狄叶飞病会好吗?”吐罗大蛮打架打得痛快,对即将到来的惩罚也不是很在意,只关心后几日的大比。

    大比三个月一次,若错过这次,又是三月。正军除了看重军功,也看重大比的排次,他们出战少,各个都摩拳擦掌,就等着此次挣个脸面呢。

    “你还关心大比。明日一早还不知会怎么处置我们。若是要把我们也丢去杂役营,以后也别大比了。”

    “哎,我阿兄要知道我被捆到校场丢人现眼,回头还不砍了我!”若干人双手直搓,“都是那群家伙无耻!以多欺少,还叫了那么多人!我们不过是不想挨打,怎么要和他们一样受罚!”

    “是我不好。”贺穆兰忍不住内疚。“光想着给狄叶飞出气,让那些人不要小瞧了他,却忘了军中之人好勇斗狠,怎肯善罢甘休。下次遇见这事,救了人就该走了,不能再生事端。”

    “再来一次,我还是这么做。”

    一旁坐着的那罗浑突然开口。

    “像这种人,打死了都算是便宜了。”

    “就是就是!”

    “狄美人连我们都没摸过呢!”

    “这三九寒天,泼水跟要命也没两样了!”

    “你们说,让狄美人留胡子怎么样……”若干人突然冷不防开了口。“他是高车人和西域胡女之后吧,所以眼珠子才是绿的?听说高车男丁未成婚前是不会蓄须的,狄叶飞现在还未成婚,脸上光洁,皮肤又白,才老是给人当女人。可是要是留一脸胡须呢……”

    狄叶飞留一脸胡子?

    众人纷纷开始遐想起狄叶飞留一脸胡子的情形来。

    “……若干人,你出什么馊主意!狄美人要是留了一脸络腮胡,那能看吗?”胡力浑抬手就要打若干人。

    若干人抱着头,叫了起来:“可是你想想看,他那张脸,确实不去惹事,别人都会惹他啊!军中那么多无事生非之人……”

    “不能留。”那罗浑想了想狄叶飞的脸,顿时觉得长了胡子各种难受。“会被人当……”

    他想了想,找不到合适的词,只要用了个比较像的说法。

    “……当妖怪。”

    “就是就是。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吐罗大蛮自“成为男人”以后对女人彻底没了兴趣,对那事也害怕了起来,还不如自己弄呢!

    现在就指着狄叶飞的脸,再想象着一双柔软的酥手过日子了,若是长出胡子来的话……

    “我倒觉得若干人的主意有点意思。”贺穆兰摸了摸下巴,想起十几年后的狄叶飞。

    那时候他也没有胡须,皮肤还是那么光洁,只是西北风沙大,皮肤和许多白种人一样,粗糙到不能细看。

    但还是那般美的惊心动魄,足以冒充绝色胡姬到袁家邬壁去做狄姬夫人。

    若是能拿一大把络腮胡子遮蔽掉那绝色的容颜,说不定也是幸事。

    “花木兰,你也跟着若干人发疯?别说你不喜欢狄叶飞的相貌!刚入火时,你都让狄叶飞睡你旁边。现在一转头是个大胡子美人儿,太吓人了吧!”

    胡力浑还在那胡搅蛮缠。

    “瞎说什么呢,那是因为狄叶飞比你们都干净,阿单志奇也是。”

    贺穆兰哑然失笑。

    “狄叶飞是值得敬佩的努力之人,你看他每日起的那般早,就是为了勤练武艺,好奋勇杀敌,若只是因为容貌的缘故就受人歧视,这是这个世道的错误,不是他的。相貌对他来说已经是负担,而不是优点,我们身为他的火伴,应该为他着想才是……”

    贺穆兰知道这群同火人人都对狄叶飞有“怜香惜玉”之情,就连她自己都有些这种倾向。

    “他长得漂亮,自然人人爱看。可是你们毕竟都是男儿,应该多想想女人嘛。若是看惯了狄叶飞的长相,以后找媳妇儿看谁都看不中,岂不是太可怜了?”

    贺穆兰此言一出,人人都想起那次去游寨的经历来。

    那一行八人除了吐罗大蛮,竟是没一个下得去嘴。

    “你们都看我干什么!我当然喜欢女人!”吐罗大蛮一见所有同火都看着自己,立刻恼羞成怒。“你们还说试试女人,都是骗子!”

    “……”

    是你太不挑好吧。

    “火长这话说的,像你不是男儿似的。”阿单志奇把火盆里的火拨了拨,随意地调侃了一句。

    “咦,说的也是,居然说‘你们毕竟都是男儿’,我就知道火长想一人独霸狄美人,嘿嘿,给我抓到话头了吧!”

    “火长不会和汉人也喜欢男的,所以才不要找媳妇儿吧?火长,我虽然没有狄美人的姿色,可是也皮滑肉嫩,又爱干净没跳蚤,你考虑考虑我……”

    若干人嬉笑着叫了起来。

    贺穆兰也发觉了自己口误了一回,但见这些人居然没一个往歪处想,尽是些黄腔,心下也是一松。

    下次说话要注意了。

    “狄叶飞还不知道愿不愿意呢。他脸上这般干净,应该也是爱惜……”

    “留!”

    猛然间,所有人都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留……留胡子……”

    狄叶飞突然开始发声,也不知道醒了多久。

    贺穆兰等人围做一团,对着狄叶飞嘘寒问暖。狄叶飞目光一扫,眼中竟有几分水气,看的众人心中难受,他却扯了扯嘴角,笑了起来:“若干,若干人主意好的很……”

    他高热之后全身乏力,几个字说了半天才说完。

    “我留……留胡子……”

    话一说完,似是心事完全放下,头一歪,又昏睡过去.

    这么折腾一夜,天色都快亮了。狄叶飞生病这种小事自然不会有人禀报给夏将军,但夏将军的心腹王副将知道了,清早还是告诉了夏鸿。

    夏鸿本身并不是尖酸刻薄之辈,只是他为人正派,看不惯妖风邪气,本来一个汉人在鲜卑军中立足就难,若再弄出些什么不好的名声,更是艰难,所以格外注重荣誉,对狄叶飞这种不男不女之人就有些偏见。

    但真要弄出人命来,就不是他想看见的了。

    古代大部分会死人的疾病在死亡之前都是持续高烧,他一想狄叶飞白天本来就受了罪,又被他的话一堵,万一不想活了,活生生病死也是有可能的,当下就嘱咐王副将安排医官好生医治他,早上去校场也不必去了,先在营帐里把病养好了,处罚暂时记下,等病好了再罚。

    王猛本来就对狄叶飞这个人颇多感慨,他和夏鸿不同,夏鸿好歹还是汉人大族出身,他就是一个世居住北方的汉人家庭出身,魏国立国,他作为最早的一批汉人被收归军户,在军中也受过不少歧视,直到成为夏鸿的亲兵,才得以施展自己的抱负,成了一名将军。

    这世上,有些歧视和敌意会同岁月一般流逝,有些则不会。对于“异类”的排斥,王猛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军营比外面的世道压迫更多的东西,它会压迫柔情、压迫弱质、压迫美貌、压迫和军中所需的一切不相同之物。

    王猛虽是个汉人,但他找对了主将,他找到了“同类”,得以生存的很好。不幸的是,狄叶飞不可能再找到比他还美的主将了,而觊觎他美貌,认为那是优点的人,狄叶飞多半也不会屈服。

    所以当“花木兰”这个异类出现时,他立刻就知道这个人不会仅仅只做个小兵,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那么,归顺不了“主将”,就找一个强大的“火伴”,也不失为生存的法子。

    王猛觉得狄叶飞今日会病成这样,和他也逃不了关系。他想当然的把狄叶飞凑到花木兰一伙儿,结果让武艺高强的花木兰等人为他出头,方惹出今天的祸事来。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自然不免对狄叶飞更加关心,无论求医送药,还是花木兰想要热水热毛巾,火盆烈酒等物,他都想法子送来。

    以至于到后来,王副将派人小心的把狄叶飞送到医帐去了以后,就连那罗浑这样冷面冷心的人都忍不住叹了句:

    “这个王副将……看起来是个好人呐。”

    军中这么温和的将领很少了。

    更何况还讲道理,也不用怪异的眼光看狄叶飞。

    “是个好人,而且是个很可靠的人。”花木兰先前在王猛手下当了许多年的杂号将军,自然知道这是个有勇有谋又有宽宏之心的好将军。

    就是死的早……

    咦?他死的早吗?

    究竟怎么死的?

    贺穆兰绞尽脑汁想了起来,大约是因为死过一次许多记忆模糊了的原因,她怎么想也想不清楚到底王将军是怎么死的了。

    “罢了……这人情我记下,若日后有法子,我……”贺穆兰小声嘀嘀咕咕了起来,“我去救他?哎哟,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啊?好像不是战死的?”

    “你们几个……”

    副帐外的帐兵鱼贯而入,将贺穆兰等人捆了起来,往外押去。

    “校场受罚!”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千万不要是脱裤子打臀杖!

    贺穆兰一张脸黑到不能再黑,心比黄连还苦.

    好在夏将军大概考虑还要留点人去打仗,不能罚重了,所以所有人都只是被鞭笞了十下,而且大多抽在肩背等处。

    贺穆兰长这么大没挨过这样的打,十鞭下来,满身冷汗,还要强忍着不要像旁边的人那样哎哟哎哟乱叫。

    自己军中行刑没有刑军的刑官曹那么狠,虽然人人抽了十鞭,但都没有破出口子,也不可能感染,只是淤红一片,要养上一阵。

    由于贺穆兰和那罗浑、狄叶飞三人是伤人最多之人,军功也被扣了一半,暂时戴罪立功,没有降到杂役营或者新兵营去,但丢人是肯定的了,吐罗大蛮就差没有哭着回去。

    万幸的是,狄叶飞毕竟年轻体壮,心思放开了一点后,病倒是一天天好了起来,只有那一夜最为凶险。

    只是贺穆兰这一群人都受了伤,白天操练加上身上的伤势,虽然没加重伤势,但几日后的大比却是不想参加了。

    大比若成绩太差,反倒不如不去。反正三个月后还有,到时候再来就是。

    贺穆兰回想了一下,花木兰一鸣惊人那次,似乎也是下一次的大比,升入正军后饿得不行那次。那次右军里没有那罗浑,也没有阿单志奇,所以排名是她第一,狄叶飞第二,如今有了不少过去不在右军之人,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了。

    反正第一一定会是她的。

    贺穆兰身上有伤,却不上药,直说自己身体好,虽然受了鞭子,却不是很痛。但晚上还是趴着睡,原本晚上出去练武也不去了,同火之人也就知道她不是一点影响都没有,大概是为了维护“火长”的面子,兀自逞强。

    几个人私下里偷偷想着该怎么扒了火长衣衫让他乖乖上药,狄叶飞却被送了回来。原来在医帐被巫医熏了半天药草后,狄叶飞被证实宣布“妖邪”已出,可以回去了,他在医帐天天听着外面鬼哭狼嚎,再大的病也巴不得好了,赶紧回了营帐,只是精神还不是很好。

    再过了几天,狄叶飞神色更差了,贺穆兰等人十分奇怪,先想着大概是他担心好了以后的刑罚,可等他领了鞭子回来,那神色还是越来越焦躁不安,同火忍不住就问了。

    “狄叶飞……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不会还在伤心夏将军的指责吧?

    “你们看……”狄叶飞欲哭无泪的指了指自己的下巴,“这都快半个月过去了……”

    “咦?看什么?什么都没有啊?”若干人眯着眼看了半天,挠了挠头。

    “笨!”胡力浑喜笑颜开,“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啊?”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吐罗大蛮也凑过去看了下。

    “哎呀,狄叶飞,你这胡子怎么细的跟羊毛似的!”

    “狄叶飞?狄叶飞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若干人众人叫唤了起来。

    “火长!火长!你别顾着热饭了!狄叶飞吐血了!”

    狄叶飞络腮胡计划,失败。

    作者有话要说:

    狄叶飞他本来就毛发少的可怜,没长出来就刮掉还好,长出来更打击人。

第132章 奈何为贼

    狄叶飞蓄胡须失败后,整个人都消沉了许多。同火的大部分人对这件事是又惋惜,又暗喜。

    就和那罗浑一样,他们都觉得狄叶飞要留了胡子一定像人妖,可像人妖总比像女人好,至少打仗的时候不用把脸遮掩住,省的杀敌杀到一般,发现狄叶飞被敌人掳走了。

    狄叶飞彻底没了指望,又答应过家母任何情况下都不许自残,这张脸几乎是个无解的困局,将他困的死死的。

    每次狄叶飞露出一张消沉忧郁的脸时,贺穆兰都想上去狂摇他一阵。

    ‘你只不过是长得漂亮就忧郁成这样,你看看我啊!我他妈的女扮男装进军营都没人觉得我是女人啊!这不是比你还惨!长得漂亮至少人人爱吧,我这当女的也不美当男的也不帅岂不是更可怜!’

    当然,这些话也只能在心里吐吐槽,真要贺穆兰抓着狄叶飞乱叫一通,她也是不敢的。

    那十鞭之痛还在肩背,她不敢洗澡,不敢上药,不敢化掉淤血,全凭一副好身体在撑。这样的事让她越发明白花木兰上辈子的低调有多么重要。至少花木兰没有在大众广庭之下被扒掉裤子行过臀杖,或者没有被扒掉上衣行过鞭刑。

    只不过是鞭笞,就已经足以让她刻骨铭心了。

    接下来的时日,贺穆兰一火人像是憋着一股火,将大比没有办法参加的遗憾和长久以来为此努力的怨气都发泄了出来。几次被点军出战,不但跟着蛮古千里追击,战果也是傲人。

    贺穆兰的好箭术成了最大的杀器,足足一百五十步的射程让许多轻忽的柔然人成了不明不白的冤死鬼。只可惜以他们的身份地位也找不到更好的弓了,贺穆兰开满弓几次后,弓弦或弓身就要断掉,消耗也是惊人。

    这一日,贺穆兰等人跟着右军主军和中军的精锐抵御柔然人的南下,由于柔然那边似乎出动了几位正牌儿的将军,而不是散兵游勇想法子劫掠,对方竟然也摆出了阵势,想要打上一番。

    贺穆兰一看见那一字排开的长龙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死的那场战役,只不过这次左军变成了右军,中军也不是精锐尽出了。

    话说回来,若不是左军营啸过没多久,左军将军被罢免,左军也被勒令不许出战,像这种硬仗,还真不一定轮到右军做护军。

    柔然的王帐也有不少将军,这些人和汗国各为其主的豺狼不一样,也是通过获得军功在王帐里获取财物和地位的,所以他们和大魏的将军一样,都希望能够堂堂正正的一决雌雄,获得名誉。

    大魏军中有一句玩笑话,那话是用鲜卑语说的,翻译成汉话,大意是“情愿对上一百骑掠边的蠕蠕游兵,不愿对上一个脑子发热的柔然将军”。柔然的将军有多么难缠,由此可见一斑。

    双方阵势排开,北魏善于骑射的弓箭手先射过一通,柔然那边的射手也互相迎击,一阵乱箭之后双方都互有死伤,中军精锐大概是按捺不住了,一位身着黑色铁甲的将军领着一群黑甲骑兵开始了冲锋,彻底打乱了柔然人的阵势。

    右军虽然综合实力在三军里不是最强的,但人数最多,而且讲究效率,那是什么管用来什么,丝毫不顾丢不丢面子。

    你能看到腰间带着一包沙土的,那是为了打仗时候撒对法眼睛的;你也能看到在马鞍下面铺着一整张虎皮或者豹皮的,那是为了吓对方的马而找来的……

    右军作为护军,那简直就是柔然人的噩梦,左军大约还会注意不打散中军的阵型,右军的阵型特色就是“奔放”,换言之就是怎么方便怎么来,一时间,对面的柔然大将彻底被打懵了,被完全不按章法四处围来的右军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而作为精锐中的精锐,那支中军的鹰扬军却一直咬着对方的指挥位置不放,连传令变阵的几个旗官都被下令射死了。

    对方的败逃只是顷刻间的事情,军队溃败犹如江河解冻,一切都分崩离析,相互冲撞,相互拥挤。中军和右军的将士们飞也似的骑着仑来,只管砍、削、跺、杀、宰割,还有看中了对方的东西,往死去的人身上丢一样自己的东西,当做记号,等下来拿的。

    中军追击柔然大将而去,留下右军断后。这命令立刻让右军欢呼了起来,这无疑是一场杀戮的盛宴,也是得到军功和战利品最好的对象。

    中军是如此慷慨,竟把这些全部让给了他们。

    对方可是柔然王帐下的骑兵,不是那些穷哈哈的汗**奴!

    再说贺穆兰这边。

    男人之间的友情,有时候会因为一起打了场架而迅速升温。狄叶飞在水帐被侮辱那次,因为贺穆兰和那罗浑救援而引起了群架,右军有不少人都参与了这件事情,打了个昏天黑地。

    有些之前就是有过节的,趁机报仇,有的则纯粹是看不惯这群人欺负一个“女人”(大雾),为狄叶飞抱打不平。还有佩服贺穆兰和那罗浑的武功人品,情愿帮着一起助拳的,这群人和折辱狄叶飞的那一伙人打了一通,后来又吃了一顿鞭子,自然也有了些“难兄难弟”的意味。

    贺穆兰火中的胡力浑、吐罗大蛮和阿单志奇都是喜欢结交朋友的,人缘也好,你来我去,三两下就和许多同袍熟悉了。打起仗来的时候,有时候遇险了,这些人都知道贺穆兰这边一火实力强大,经常不要脸的就往贺穆兰他们的方向逃,久而久之,贺穆兰等人身边也迅速形成了一个小团体,以贺穆兰为中心奋勇杀敌。

    狄叶飞和前世一般,因为全身浴血的另类性感得了个“血腥美人”的诨号,贺穆兰却因为和花木兰行事不同,不隐瞒自己的本事,被许多人追捧成可以追随之人,就差没有个百夫长或者千夫长的名分。

    想来她日后若是高升,会有许多小弟纳头来拜,鞍前马后一番。

    这一日正是和中军追击柔然人,贺穆兰一反常态,并没有先开弓射箭,而是提起长枪,干脆利落的杀敌无数,将对方落于马下。军中偶像的力量向来是无穷的,这贺穆兰放开手杀敌,端的是人间凶器,激的贺穆兰这边的人马各个也是精神一震,竟起了十二分的士气,杀的敌人败逃四散,再不敢回头。

    “我说花木兰,今日出来吃错了药不成,打的怎么这么猛……”阿单志奇杀到手软,当然,战功也让他乐不可支。“小心你背后的鞭伤。”

    “鞭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贺穆兰摘掉枪上的红缨,这红缨已经饱吸人血,再吸不了了,若不摘下,人血顺着枪身滑下,就会滑手,还会弄脏衣襟。

    她现在已经习惯和右军中其他的人一样,出战的时候在外面套一件灰扑扑的脏旧外袍,实在太脏了就丢掉,一来沾的血污多了,省的去洗;二来不起眼,不会引起对方柔然人的追杀。

    若干人要不是因为有四个家将,就那一身亮瞎人的装备,冲着“死后掉落”这个属性,也不知道该死多少次了。

    “火长,你是有心事?”狄叶飞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看你的样子,好像憋着一股火气……”

    “不是憋着一股火气……”

    贺穆兰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冷酷无情。

    她在众人或担忧或好奇地眼神中开口说出答案。

    “我内急。”

    ***

    贺穆兰确实是憋的受不了了,连拉弓都觉得膀胱时刻要爆炸,无奈只好奋勇拼杀,在“尿急”的鞭策下,爆发出百分之一百五的实力,清扫掉了这一片的残兵,俘虏了对方几个看起来地位不低的中级将领。

    在军中,无论是行军还是平日的操练,一般吃的都是干粮,而不是稀粥。稀粥只有天特别冷的时候,或者是时间实在来不及做干粮的时候,丢下一把栗米,放上一罐子水,回来就可以吃了。

    军中大部分吃胡饼或者其他干粮的原因,一来是行军方便,二来是水分少,就不用频繁的如厕。

    军中操练还好,毕竟还有休息的时候,真到了战场上,早上出营,到傍晚时刻才回都是正常的事,真要打到一半,哪有时间给你去方便?

    总不能跟对面的柔然人说“对不起哥儿们,咱歇会先别打了,让我去尿个尿先?”

    真要这样,怕是留在人世间最后的一滴水不是眼泪,而是憋不住的尿了。

    贺穆兰全火里就没人喜欢喝水的,她原本有清早起床一杯温开水的习惯,在这里也活生生被改掉了,因为上厕所实在太危险,她有好几次被发现,都用自己在“大号”给打发过去了,饶是如此,那种羞耻也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只是今日好死不死,也不知什么情况,和敌人交战到一半就突然一阵内急,怎么都忍不住。无奈她是在马上,就连夹腿都做不到,马儿一颠,简直恨不得死了算了。

    要是真尿崩,还不给人笑死?

    待战局一了,她立刻打马扬鞭,也顾不得众位火伴露出什么表情了,径直朝没有人烟的地方跑去。

    黑山外有大片草原,但更多的是无人的旷野。贺穆兰要找一处背风的地方,而且前方必须视野开阔,随时能因为可能出现的敌人而跳起反击。

    娘的,到了古代,连上厕所都没法子好好上了!

    谁说穿越好的?真该让他们自己来看看这蛮荒的时代!

    贺穆兰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土丘,见四周无人,解开裤带,呼呼啦啦放松了一回,觉得自己腹部都忍得有些痛了。

    就凭军中这些男儿的喝水量,她就敢肯定大部分日后都会得尿结石或者肾结石。嗯,一天到晚骑马,估计前列腺也不好。

    她整个人一放松,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却听到山丘后突然传来了马蹄声,然后啪啦啪啦的铁鞋声突然传来。她心中一惊,立刻抓起裤子,一跃而起,手忙脚乱的系起裤带。

    此时此刻,她分外怀念现代的橡皮筋,至少没这么苦逼。

    三层啊!

    三层都是裤带啊!

    要绕好几圈啊!

    一不留神就掉到尿里去啦!

    待贺穆兰整理好裤子,一把握起长枪,就朝土丘前面小心隐藏好。

    来者是友是敌?难道是落单逃开的柔然人?

    很有可能,她跑的这般远,早已脱离右军的范围了。

    贺穆兰紧张的握着枪,准备等绕到山丘后的是敌人就给他一枪。

    其实很多时候她也不大分得清柔然人和鲜卑人,多靠用“吼叫”的辨别身份。战场上乱打一气,凡是说鲜卑话的大多是魏兵,用的是匈奴语或者其他听不懂的话的,很多就是柔然人。

    当然也有很倒霉的,被两方都不当成自己人,在友军面前被活生生砍死的。在这个没有统一甲胄和旗号的年代,指挥和识别系统混乱已经成了贺穆兰最不能忍受的一个问题。

    贺穆兰握着长枪没有出声,那山丘后发出铁靴脚步声的后来者却突然顿住了脚步,再也不上前了。

    贺穆兰心中一惊。

    莫不是被发现了?

    完蛋了,她的马还在……

    贺穆兰心中惊惧还未定,猛然间铁靴声又起,而且是以极快的速度朝她奔来。打仗时本来就精神紧张,更何况贺穆兰还是脱离右军孤身一人,当下回身就往自己马的方向跑。

    跑一半以后她猛然回过神来。

    跑个毛啊!

    对方也就一个人!

    对方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抽出佩剑就出手拦截。贺穆兰举枪一挡,双方兵器一挡,都觉得对方力气不小,顿时升起了比试之心,交起了手来。

    贺穆兰一身皮甲,对方却是一身明光铠,两侧的吞肩是怒目圆睁的狮子,显然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兵。

    贺穆兰敢和他切磋,也是想着柔然那边绝不会有这样的盔甲,既然是同军之人,又是上将,比试一番并不会伤及性命,还有可能获得青眼。

    只是明光铠之所以叫“明光铠”,是因为它的胸前有两片磨得锃亮的金属片,颇似镜子,现在正是正午时分,贺穆兰被那两片明亮的金属片所造成的反光刺的眼睛都睁不开,心里大叫“作弊”。

    待两三招过后,双方换了个位置,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目,俱是一怔。

    贺穆兰语文学的不好,见到这张脸,只想得到“器宇轩昂,相貌堂堂”两个成语而已。

    这男人竟是贺穆兰见过的。

    “原来是你……那天我还想和你结交一番,谁料事情还没办完,你就趁乱走了。你武艺果然不错,更难得的是机变巧妙,是个将才的苗子。”

    他夸奖了贺穆兰一句,将剑身倒转,用很帅气的姿势将剑插回剑鞘里。

    长剑完全消失在剑鞘里的片刻间,贺穆兰看着那把明显不是凡物的古朴长剑,心中有些感叹。

    啊,她的磐石啊,那古朴霸气的好兵器……

    如今在哪里?

    她也曾这么帅气的收剑回鞘的。

    如今**丝到用战场上捡回来的单刀了。

    高大的男人见贺穆兰一直盯着他的长剑看,了然的笑了笑。

    他的佩剑名为“照胆”,是与南朝刘宋交好时,刘宋朝廷送来的名剑,此乃古剑,和现在世上的剑刃形制都大不相同,他佩在身上,大多时候是为了显示身份,真拿来作战的时候却是极少。

    这人明显是小兵,见过的好东西怕是少的很,所以一直盯着。

    “这位将军……”

    贺穆兰还记得那些身着甲胄之人喊他将军,连忙单膝跪下行了个军礼。“标□份低微,见到位高权重之人便心生胆怯。标下上次见将军事务繁忙,就先离开了……”

    “这件事等会再说,你先起来,等我片刻。”

    这高大男人笑的爽朗,拍了拍花木兰的肩膀,大步流星的越过她,直奔那土丘之后而去。

    待他看到地上一滩水渍以后,顿时知道了贺穆兰是来干什么的,忍不住一边开始解开膝铠,一边大笑道:

    “我还以为只有我不喜在人前方便,想不到你也是如此。这里不错,又避风又没什么沙土。”

    贺穆兰听到一旁悉悉索索解开衣甲的声音就觉得不妙,再听到扣带落地的声音,顿时就有想跑的冲动。

    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军中的明光铠一个人穿脱是很麻烦的……

    “啊,真麻烦。你过来下,帮我把束带和膝铠拿下。”

    贺穆兰脚步还未提起,那边的男人就已经在发号施令了。

    “将军,这不好吧?您是将军,我就一小兵……”贺穆兰讪笑着往后退。

    “我既然是将军,便是你上峰,叫你给我拿个甲胄怎么了?”这位将军显然也是尿憋极了,“叫你来就来,休要啰嗦。都是男子,有什么好避让的!”

    ‘问题老娘不是男人啊!’

    贺穆兰木着脸往前走。

    她究竟还要看多少鸟啊?

    平日里当着她面嘘嘘的还不够多吗?

    贺穆兰走到那土丘后,这位将军已经脱完了,将手中的腰带和膝铠往她手上一塞,就开始放起水来。

    贺穆兰不经意看到那黑蓬蓬的一团就已经面红耳赤,抓着手上的甲胄就直望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抬头。

    她和男子们混的多了,便知道男人们尿尿也有讲究,其一便是避风,至少不能正对着风,否则尿的好是迎风尿三丈,尿不好那是风吹满身黄。

    二是都好比试,喜欢看谁尿的远,并且乐此不疲。贺穆兰快被这个乐趣给逼疯了,因为只要大伙儿一方便,就都恨不得拉上她,看看她嘘嘘的力气是不是也比别人大三分。

    若不是她不得已动了武力,怕是现在还在被火里几个不省心的纠缠着一决雌雄……

    雌雄个屁啊!

    性别都不同怎么比啊!

    还好这将军倒是有正牌将军的架子,没说出什么恬不知耻的“一起来”之类的话,干净利索的方便完后,立刻将小将军放了回去,系起裤带。然后对着贺穆兰招招手。

    “帮个忙,你既然在这,我这如厕也方便多了,来伺……帮本将军穿铠甲。”他两臂微张,等着贺穆兰来帮忙。

    搁这时代的任何一个人,包括狄叶飞和性子桀骜的那罗浑,遇见一个明显是高级将领的将军提出这样的请求,都不会浪费这样的机遇。

    给主将穿盔甲,那是亲兵和心腹才有的机会。

    这是这位将军红果果的示好,等于是将对方看做可以信任之人。

    果然是正牌将军……

    ……的架子。

    贺穆兰这下头皮都炸了,拿着明光铠的膝铠往甲扣上一扣,开始利索的给他穿戴了起来。

    当穿到身前的时候,贺穆兰一手按住,单手抖开腰带,异常流畅的用束带固定住身前的甲胄,扣上扣带,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务求一个“快、准、狠”,绝不浪费一丝时间和力气。

    谁料贺穆兰刚刚把他的明光铠穿好,对方却立刻翻脸,一伸手扣住她的咽喉,又将她的一只胳膊反剪到身后,按倒在地上,恶狠狠地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擦!亏看他面相还以为是个大度宽厚之人,否则也不会长的这么眉眼开阔,鼻梁挺拔,谁料竟是个翻脸不认人之人!

    “在下是右军蛮古将军帐下一个小兵,怀朔来的花木兰。”

    贺穆兰若是要挣扎,大约有七分可能挣开。但她若真挣开了,那就是以下犯上,再说她长枪还放在地上,对方腰上却随时可以抽出长剑,她脑子坏掉了和他肉搏!

    “将军为何无缘无故……”

    “你不过是一介小兵,武艺高强也就罢了,怎么会对这明光铠这等熟悉?莫说蛮古,便是你们夏鸿将军,穿脱这明光铠也不见得有你这么便利。”

    这将军虽然长得粗犷,却是个外粗内细之人,否则也坐不稳他的位子。此时贺穆兰只是下意识的动作,立刻就让他看出了不对来。

    贺穆兰心里咯噔一声,顿觉脸上也露出一丝惊容。

    明光铠制作不易,向来是甲胄中的第一等武备,只配置给高级将领,或者作为赏赐军功所用。莫说黑山大营的众人根本不可能在柔然人那边得到它,哪怕柔然王帐,也找不出一件这位将军身上的明光铠来。

    明光铠繁简不同,有只在锁甲基础上加上胸前甲片的,也有像是这位将军身上这件一般有多重护肩、肩头有吞肩的。他的明光铠身甲下和膝铠相连处还装饰有金腹兽,用来护住腹部和卡扣腰带,这种“豪华加强版”,正是和花木兰前世所穿的“照夜明光铠”是同一件。

    他说夏鸿都没这么熟练,还真不是瞧不起人家,夏鸿穿的真没有这么复杂,不过是细鳞甲的明光铠而已,毕竟镇军将军冲锋陷阵的时候没有那么多,太过复杂反倒不利于行动。

    这人穿的已经是前锋将军最常穿的,防护最齐全的明光铠了。

    花木兰以前是“虎贲”军的将军,也是前锋将军,明光铠乃她连斩七大将后,拓跋焘赐下的,伴了她无数个春夏秋冬。

    花木兰身为女子,穿戴铠甲很少托于他人之手,直到后来有了陈节,偶有战事紧张之时,便让他伺候几次。

    即便如此,她对自己这种制式的铠甲也已经是熟稔无比,闭着眼睛都能穿脱。可以说,任何一个有亲兵的将军穿起自己的甲胄来都没她那么快。

    这便是她的“战袍”,是能完全掩饰住她女子身份、最可靠的装备,继承了花木兰大部□□体记忆的她,怎么可能不会穿脱这样的铠甲?

    更何况花木兰解甲归田的时候,明光铠、磐石和越影是一起带回来的。花父喜欢那套铠甲,没事还穿着花木兰的铠甲在家中走几圈。当时盖吴的手下作乱乡间,花父就是穿着花木兰旧时的照夜明光铠和良弓撑的场面。

    花父年纪大,腿脚也不好,他穿戴铠甲“过过瘾”的时候,都是花木兰和贺穆兰帮的忙,自然对穿这件衣服非常熟悉。

    但是正如这位将军所说,她一个不可能接触过明光铠的小兵,却这般会伺候人穿这个,换成是她,她也怀疑起她的身份。

    “你是谁派来的?拓跋崇?拓跋范?还是尉迟家的人?”他手中力气不小,扣住贺穆兰咽喉的手掌微微一用力,贺穆兰顿时喉部剧痛,几欲作呕。

    贺穆兰除了第一次出战时候吓傻了,被扫于马下活生生踩死,两辈子都没遇见过这种待遇。

    她已经濒死一次,求生的**比任何人都强,此时被这位将军用这种方式掐住咽喉,立时也顾不得什么不可得罪达官贵人了,当前先保命要紧。

    所以她伸出另一只可以动的手去抓那咽喉部位的手掌,她力气何等大,即使只有之前的三分之二,也成功让这位将军撒了手。

    贺穆兰喉部一旦呼吸顺畅,立刻觉得肺部火辣辣的感觉消失一空,她扭过身子,在这高大男人震惊的眼神中无奈地说道:

    “在下几次都有近身的机会,若是对将军有所歹意,将军哪里还能好生生的提起裤子……”

    她这话说的也是大实话,她若手中暗藏武器,给他系上束带的时候就能在他背后刺上无数下了。

    这将军从小以力大闻名,骁烈无比,他若真要掐死一个人,那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之所以手下留情,那是想留下口供来。即便如此,他的力道也不是寻常人能挣脱开的,谁知这小兵只是随意拉扯几下,他手指都觉得要断开了,不得不放开手去,否则手指恐怕活生生就要被掰断。

    大战在即,他不可有所损伤,虽是因此松了手,可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

    一个小兵,会穿脱明光铠,武艺不凡,天生神力,此事处处透着诡异,让他不得不生出惊疑之心。

    贺穆兰心里比他还乱,见他听了她的话不但没有回应,反倒盯着她惊疑之色更盛,整颗心犹如落入冰窟一般。

    花木兰从军用的是真实姓名,又是有根源可溯的军户人家,真要有心一查,总能查出他家没有儿子,只有女儿。

    这下坏了!

    贺穆兰左右看了下,发现这里确实是毫无人烟,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一股恶气。

    娘的!干脆直接把他砍了得了!反正神不知鬼不觉,怎么跟只疯牛一样!

    为将之人对杀气何等敏感,贺穆兰只是随便想想,这男人立刻就有察觉,只见他精神一凛,“呛嗡”的龙吟声乍起,“照胆”出鞘!

    他指着贺穆兰,冷哼道:

    “看你也是一名勇士,奈何为贼!”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在晚上。

第133章 他的身份

    “你究竟是什么人?潜伏在右军意欲何为?”

    此人是典型的鲜卑男人,喜欢干脆了当的解决事情。

    “你既起了杀意,必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不能让我得知,既是如此,可见你并不磊落,我若在这里把你杀了,也不过就是为军中出去一个奸险小人而已!”

    “这位将军,我连您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我杀您做甚!”贺穆兰见他连剑都拔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您要杀要砍,那自然随您。但你所说的都是欲加之罪,要我束手等死,我却是不愿的。”

    她也抽出腰侧单刀,一咬牙拼了:“我会用照夜明光铠,自然是因为我见过它,但这不代表我就是奸人。明光铠虽然稀有,但也不是世上无双,谁说一个小兵就不能熟悉?就算我是奸细,哪个奸细会经常接触明光铠,真有这样的人,难道不浪费吗?”

    “那你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照夜明光铠?”

    “在下不能说。”

    贺穆兰只能做高深莫测状。

    “这世上有此铠甲的,不是皇亲,便是……”

    他说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这世上用此铠甲的,只有皇亲和陛□边的宿卫。

    除此之外,还有皇帝。

    如今的大可汗是个尚武之人,虽然年仅二十岁,却自有一番恢弘气度,让人不得不拜伏与他。

    大可汗不耐烦穿汉臣建议他穿的龙袍,反倒是一年到头甲胄和皮衣不离身。他身边的宿卫,各个都着明光铠,而且皆是武艺高强之人。

    这是因为大可汗习惯于亲临前线,身先士卒,以至于身边宿卫不得不和皇帝穿的一样,为的是混淆敌人。

    武艺高强,熟知明光铠,在军中打熬,气度不凡……

    应当不是白鹭官。

    白鹭官不会不认识他。善于刺探消息的白鹭若是不认识军中的险要之人,那也就白混了。

    那就可能是陛□边的宿卫,来军中刺探什么事情的。

    是了,听说大将军被人参了“克扣粮饷”、“偏袒中军”,京中建议让拓跋范来黑山大营坐镇三军的呼声很大。

    算一算,大约就是上次大点兵之前的事,若是那时候派了心腹过来探查……

    那也不会从右军起步啊……

    右军一群普通军户,能有什么用?

    贺穆兰见这位高大汉子话说到一半突然傻了,连手中的剑尖都朝下,也悄悄把单刀收了起来。

    剑尖朝下是没有了敌意,或是示好,若是他一回过神,自己还提着刀对着他,怕是真要结下梁子。

    她先前听到那一大串“拓跋什么”就觉得不好。能让皇亲来派出刺客,惊得他这么谨慎的,一定不是什么一般人物,大约也是拓跋家的人。

    一口又说出中军将军尉迟夸吕的名字,更是让人吃惊。

    两人都在胡思乱想,一时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荡然无存。

    持着“照胆”的将军猜测此人可能是皇帝隐入军中的耳目,倒对他没有什么敌意了。他与皇帝从小一起长大,自诩没做过任何对不起朝廷和皇帝的事情,便是有宿卫军在军中,也查不出他什么错来。

    他心中坦荡,也就不惧任何探子,当下收起“照胆”,扫了一眼花木兰。

    “你就准备以后一直在右军待着?”

    身为陛下的宿卫,应该在中军里查探才是。

    贺穆兰也不知道这位将军怎么好生生的突然对她和颜悦色起来,而且说话还特别和蔼,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心情大起大落之下,说话都有些吞吞吐吐:

    “啊,那个……我是觉得在右军见识的东西会多些……标下见识浅,也没上过几次战场……所以才……”

    也是,陛下的宿卫军都是从鲜卑大族、宗亲王室里找,最要紧的是忠诚,真要上过战场的还真不多。

    他若是因为大将军之事而来,去受歧视最多的右军,反倒是看到的多些,历练起来也安全。

    只可惜他是中军的将军,即使知道中军被偏袒多时,也不能说出任何不对。否则这下面的队伍不用带了,中军那一票“公子军”也得罪完了。

    “既然是一场误会,之前就算是本将军得罪了这位兄弟。我叫库提莫,你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妨来中军找我。”

    此人生的是身材高大,姿容甚伟,当他和颜悦色之时,真是很难生出不满来。

    所以说“颜值”的重要性啊,就算是之前差点命丧他手,贺穆兰也只能怪自己不够谨慎,见他道歉,立刻就坡下驴。

    “不敢,是标下……标下……”

    她能说什么?

    是标下穿您裤子太熟练的错?

    “库提莫将军?库提莫将军?你在不在?在不在?”

    一群家将呼啸而来,想来是主将走的太久,出来找寻了。

    库提莫也觉得尴尬,对那边呼喊几声回应后,就和僵在原地的贺穆兰说:

    “我知道你身份麻烦,你放心,我不会和任何人说你的事的。陛下待我亲如兄弟,你若有要帮忙的只管说,我若能办到,一定鼎力相助。”

    说完后,他一个唿哨叫过自己的马,翻身上马,朝着迎接而来的众将汇合,一起向着远处去了。

    只留下更加茫然的贺穆兰。

    什么身份麻烦?

    他看出她是个女儿身了吗?这么厉害,只是抓着喉咙掐一掐……

    我擦!

    我没喉结!

    贺穆兰打了个哆嗦。

    花木兰虽然也有隐隐的喉结,并不明显,但要仔细一捏,就知道根本和男人的不太一样。但这个时代,不知道是营养不良的多还是发育的晚,男的喉结不显的也有不少,所以她这点破绽根本不算是什么问题。

    这下子贺穆兰更是心乱如麻,一下子想着完蛋了自己女子之身被看破了,一下子想着这将军人品真不错,看出来了她的身份居然还替他隐瞒,有什么问题还要她去找他……

    就是扯到陛下是什么意思?什么亲如兄弟?

    在显摆自己后台硬吗?

    亲如兄弟,莫不是宗亲?

    库莫提,库莫提……鲜卑语的“库莫提”,是“苍鹰”之意。

    鲜卑人大多喜欢以动物的名称起名,例如现在这位皇帝拓跋焘,鲜卑名为“佛狸”,翻译成汉话,便是“巨狼”的意思。如今能直呼皇帝“佛狸”之人,世上已经是没有几个了,也许窦太后能喊一喊。他现在没有皇后,那些姬妾是不能直呼其名的。

    鲜卑人起了汉名之后,并不抛弃鲜卑族原本的名字,要么当做字,要么当做号,在鲜卑人里,还是叫着原来的名字,比如说吐罗大蛮,读起来倒像是“吐个大木耳”,那罗浑是姓“那”的,罗浑才是他的名字,意思是“水蛇”,胡力浑的“力浑”则是“毒蛇”。

    贺穆兰皱着眉头嘀咕了半天,总觉得这个库提莫熟悉的要命,待仔细一想,立刻知道了他是谁。

    黑山大营里姓拓跋的一共只有两位,一位是拓跋焘的王叔“拓跋延”,这位是黑山大营一成立就在此坐镇的老宗亲,已经年过四十,这男人看起来至多二十多岁,一定不是拓跋延。

    还有一位,便是中军赫赫有名的鹰扬将军“拓跋提”,十六岁入军营,五年内获得军功七转,位当正将,领“鹰扬军”精锐八千的宗室将军。

    拓跋提的父亲河南王拓跋曜逝世的早,所以他的身世要比其他宗亲单薄。但拓跋曜生前是武艺出众的武勇之将,又和先帝是关系亲密的兄弟,所以军中无数将军都出自他的帐下。

    拓跋提是他的长子,从小骁烈有乃父之风,他自父亲薨了以后,这些为国捐躯的王亲之后都是在宫中和拓跋焘一起长大的,接受的是同样的教导。

    只是他偏好武艺,或者说只能偏好武艺,韬略等汉人的学术学的是一塌糊涂,人人提起他来,也只能想到“他有乃父之风,会是个好将军”云云,事实证明,他也确实一到十六岁就来了黑山,帮着拓跋焘冲锋陷阵去了。

    他虽在中军,但“鹰扬军”是中军精锐,鹰扬军大半都是他父亲的旧部和家将,所以将令一出,莫敢不从。拓跋提只听从三军的大将军拓跋延和皇帝拓跋焘两人调遣,便是尉迟夸吕的面子也是不卖的,和尉迟夸吕的关系也不好。

    拓跋提是坚定的皇帝派,从一开始到后来都是孤臣,按照花木兰的记忆,这位将军后来授勋时也是军功十二转的牛人,是和花木兰一般身怀紫绶金印的上柱国武勋。

    只是一个是解甲归田的田舍女,一个后来是手持使节行走四方的车骑大将军,若不是他和汉臣关系不好,一直都是在军中坐镇没进过朝堂,否则还真不一定只是个车骑大将军。

    一个皇室宗亲、精锐中的精锐、就算是后世的花木兰都要仰望之人,为何无缘无故要帮他?

    难道真是英雄惜英雄?

    凭什么?

    就因为自己给他穿了下裤子和腰带?

    贺穆兰的脸色扭曲了起来。

    不是这么囧吧?

    ***

    贺穆兰神魂不思的回了右军的同火之中,若干人等人已经干净利索的挑好了战利品,也把首级割了放好了。现在每一战得到的柔然人战马都有不少,这些空马拿来载战利品和头颅正是合适。

    只可怜这些马来的时候驮的是自己身穿甲胄的主人,被拉走的时候只有主人的甲胄和主人的头,不知马儿要会说话,究竟会说什么。

    反正没几匹马叫的和越影似的,还“咦嘻嘻嘻嘻……”

    贺穆兰心情不好,脸色自然也带了出来。阿单志奇等人给贺穆兰指了指她的战利品在哪几匹马上,见她不但没有喜色,连表情也没有多少,禁不住都是一愣。

    贺穆兰虽然最不重这些东西,对军功和战利品看的很淡,但大家在兴奋的时候,也很少扫兴。如今他们欢天喜地,按贺穆兰以前的习惯,也应该跟着微笑才是,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花木兰,你脖子怎么了?”狄叶飞眼睛尖,一下子叫了起来。

    花木兰的身体此时还没有被晒黑,冬天阳光不大,就是风吹得厉害,贺穆兰脸颊全是被风吹出来的红褐色皲纹,非常难看,但是她的脖子和身体各处还是比较白皙的。

    此时脖子上一片淤红,自然醒目的很。

    狄叶飞一叫,一火人全部都围了过来。

    “火长,你刚才和谁打架了?哪个不长眼的尾随你了?是不是上次惹狄叶飞的那帮人?”若干人问了一大串,最后问出最关心的问题:“你有没有吃亏啊?”

    贺穆兰在军中虽然不像阿单志奇和胡力浑那样好交朋友,但也从不主动惹事,要说仇家,所有人还真只能想到那一批人。

    他们都知道贺穆兰的武艺,轻易三四个人是进不了身的,就算是五六个人,想要压倒贺穆兰掐住脖子,像她力气这么大的人能压住的,也不知道有多大力气,所以他们根本没想到只有一人,总觉得肯定是许多人围攻她了,才让她吃了这么大的亏。

    “没吃亏。”

    贺穆兰不好解释自己到底为何脖子上全是淤红,只能回答若干人最后一个问题。

    这几个人都不是姑娘家,不好盘根问底,他们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又听贺穆兰没有吃亏,顿时各个都喜笑颜开,觉得畅快极了。

    “就知道咱们火长不会吃亏!”若干人笑着说道:“对方伤了手,还是伤了脚?被揍得如何?”

    “……”贺穆兰脸色怪异了起来。“啊……被碰的……”

    她不由自主的朝着若干人的下S看去。

    若干人被她看的忍不住双腿一紧,笑的更欢了:“原来是这样,揍得好!揍得好!叫他们再盯着狄叶飞!”

    “什么盯着狄叶飞,你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贺穆兰再迟钝也知道他们说的不是一件事,奇怪地嘀咕。

    “知道知道,我们不会乱说的。不会是火长干的,火长怎么会做这种事呢!”若干人牵着马往回走,“不过火长,下次有这种偷偷教训人的机会,带上我们一个,让我们也出出气!”

    “……你想的太多了。”

    “哎呀,你们老说我想的多。我这叫聪明知道吗?聪明的人才想的多……”

    “火长啊,我发现你老是关心狄叶飞啊,啧啧啧,这种借口尿遁偷偷报仇,事后还不留名的事情,做的也太英雄了点,若狄叶飞是个姑娘,都该以身相许了,兄弟几个以后要向你学学,说不定媳妇儿就有了啊……”

    “滚!”贺穆兰。

    “滚。”狄叶飞。

    一群人说说笑笑,打马回营,待回到营帐,贺穆兰眉目间的沉郁还在,惹得狄叶飞若有所思,阿单志奇心中异样。

    待到夜晚,一群人借着“集体尿尿”,跑出营帐,偷偷琢磨起来。

    “你们说,火长白天是不是吃了亏啊?不然这么不高兴?”

    “有可能,他喜欢逞强,说不定身上有伤。”

    “可是火长上次被鞭笞都没有脱衣服上药啊……”

    “不然这样吧。”

    阿单志奇思索了一会儿……

    “我们除了要给火长讨个公道,也要关心下火长的身体。晚上他睡熟了,我们两个偷偷解了他的衣衫,看看身上还有哪里有伤。”

    “那天为首的几个刺头儿去了杂役营,今天让火长吃亏的应该不是他们,剩下的是谁也就一清二楚了。你们几个没事注意着点他们,一旦他们落单,把外衫脱了套他们头上揍上一顿,就当是出气了……”

    阿单志奇要坏的时候也是蔫坏,一群同火大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正是爱玩好闹的时候,立刻把头点的小鸡啄米,兴奋的不行。

    等到了晚上,贺穆兰睡熟了,阿单志奇和狄叶飞偷偷摸摸爬起来,同帐其他人拿了一根短蜡烛,点上后用衣服遮着光,悄悄围了过去。

    “我总觉得这事……有点像是你们对狄美人做的……”阿单志奇咽了口口水,显然虽然是他提的建议,但还是觉得不安的很。

    “花木兰醒了,会不会生气啊……”

    “生个什么气,都是男人,看看又不会少块肉,我们是好心验伤,他咽喉有淤,保不准肩膀胸口都有,真要掐起来,挣扎一番肯定会伤到周围。”

    若干人难得没有开玩笑,眼睛一扫狄叶飞:“火长对你最好,你去掀,若是有事,他也不会揍你?”

    狄叶飞骇然道:“我?我不行的!我没脱过别人衣服!”

    “谁会脱过别人衣服啊!”

    胡力浑好笑地顶了一句。

    那罗浑和杀鬼的眼睛立刻瞟向阿单志奇和吐罗大蛮去了。

    “……那是我媳妇儿,能一样嘛?”阿单志奇低吼。

    “那女的自己脱的,我什么都没做!”

    吐罗大蛮龇了龇牙。

    芦柴棒子一般,还不如不脱呢!

    其他人又把期望的眼神看向若干人。若干人捂住胸口,摇头连道:“我家女奴都是被脱光了洗干净丢到我床上暖床的,我也没脱过别人衣服!”

    “嘁!”

    “入阿母的!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几人压低了声音表示愤慨。

    “狄叶飞,还是你来吧。一来你和火长亲近,二来你手脚轻巧,我们都是五大三粗的……”

    “我来。”

    那罗浑突然冒了一句。

    “我来掀。”

    真猛士也!

    众人纷纷对那罗浑这种大无畏的献身精神表示了强烈的赞扬。

    那罗浑也是浑身发毛,总觉得九个男人围着另外一个男人商量怎么掀开衣服实在是很奇怪,但他说都说了,也只好搓热了双手,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

    这边,贺穆兰因为白天的事,睡得不怎么安稳。

    梦里一下子是那“库莫提将军”发现了她是女儿身,威逼利诱让她交出自己的越影和磐石,一下子是全营知道了她女子的身份,前赴后继的要来剥开她的衣服……

    她白日征战一场,原本是极其疲累了,只不过她在花家被那群游侠儿弄的十分浅眠,那罗浑的手只是一碰到她的前襟,她立刻就惊醒了过来。

    ‘想不到花木兰肌肉还是挺厚实的……’

    那罗浑想起自己怎么练都鼓不起来的胸肌,莫名地自卑了一会儿。

    ……谁在摸我胸!

    不想活了!

    贺穆兰眼睛一睁,猛地一拳伸出去,顿时揍得那罗浑哎哟一声,整个人飞了出去。

    待她仔细一看,只见八个火伴鬼鬼祟祟的围着一根蜡烛,在她身旁跪成一圈,活像是某种邪教在举行的仪式,顿时背后发毛,惊叫道: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救命啊!火长醒了!”

    若干人发现贺穆兰睁开了眼,那罗浑又飞出去了,顿时吓得蜡烛往下一丢,抱头鼠窜。

    其余众人都是久经沙场(?)之人,立刻跟着也窜了出去。

    “你们别跑!说清楚怎么回事!回来!谁被子烧着了!给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这个库莫提是用的“拓跋简”的原型,后来发现这个拓跋焘的侄儿年纪对不上号,这个时候应该才十一二岁,所以我修改了前面的人设,把117章的鹰扬将军拓跋简替换成了拓跋焘的堂兄弟拓跋提。

    这个拓跋提的鲜卑名字确实是库莫提,长得也是英俊高大,战功卓绝。最主要的是,在普遍早婚早生子的鲜卑人之中,他445年才有第一个孩子,也没有姬妾。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他应该都三十多了,想来是有什么原因。反正我就拿来用了,别说前后文不同哟!

第134章 男性女性

    那夜以后,右军无缘无故传出了闹鬼的传言,经常有士卒被鬼怪暴打,还有人信誓旦旦说半夜看到鬼影子在跑,有鬼尖啸。基于左军刚营啸过没多久,右军对此传闻非常重视,不但严令禁止士兵晚上擅自乱跑,还加派了巡更官,晚上有专门的魏兵巡营,久而久之,鬼怪的传闻也就渐渐消散了。

    “都是你,说什么装成厉鬼出去找他们麻烦。”若干人把辛苦做出来的长舌头丢到一旁,“现在好,晚上到处都是巡逻的,连出去尿尿都要被盘问半天!”

    “我怎么知道会是这样!”吐罗大蛮一瞪眼,“我只是想让他们受受惊吓而已!”

    “好了好了,别吵了。”

    那罗浑听了他们的话以后胸口都痛。那天被拍飞后,他都有了阴影了……

    一个七尺男儿直接被拍飞,自尊和面子都没了.

    “这是谁丢的?”贺穆兰从帐外回来,手中拿着两束红缨。“就放在帐外,没人要吗?”

    “我们枪上的都还在啊!”一个个开始检视起自己的长枪和长戟等物。

    红缨是用来吸收枪尖上留下来的人血的,否则枪杆滑溜是握不住的。由于红缨吸满人血后很少有人再用,觉得煞气过重,一般都是丢掉,再换条新的。

    也有少数的人舍不得买新的,或是那红缨有什么特殊的缘由不愿换,将它洗干净后接着用的,红缨用到后来会洗到发白,只有饱吸人血后是艳红色的,一望红缨就知道今日有没有出战过。

    “火长,我们的红缨都在。只有你的和狄叶飞的没了。”阿单志奇扫了眼,“两束的话,应该是狄叶飞的?”

    狄叶飞用的是双短戟。

    “我的洗干净了,还没装上去。”狄叶飞从来不信煞气什么的,每次洗洗再挂上。

    那罗浑则是从来不洗,美名其曰“积攒煞气”,他的枪缨红到发黑,到凝结成块儿再也不能用的时候,就会被丢掉。

    贺穆兰有时候在战场上摘掉就丢掉了,有时候会捡回来,全看当时心情。这次是她丢掉了,新的还等着月末休沐去买。

    “好生生的,谁放两根红缨在这啊,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吐罗大蛮挠了挠头。“火长,既然你的没了,干脆拿来用吧。”

    贺穆兰原先还以为是哪个火伴掉落的,一问没人丢红缨,只能莫名的把它收起来,取了一根装在枪尖下。

    这红缨颜色饱满,比帐中诸人的红缨颜色都要鲜艳一些,贺穆兰挂上去后觉得好看,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笑着道:“不知道这人的红缨是在哪儿买的,若是找到失主,我要问问。”

    “又不是姑娘家,能用就用,还红不红,白不白的。”胡力浑莫名地觉得火长在这方面有些太讲究,不够男人。

    若干人的四个家奴在一旁磨刀的磨刀,给主人捏背的捏背,若干人昏昏欲睡间听到姑娘什么的,张开眼睛道:“什么姑娘红的白的,哪个姑娘被开了头吗?”

    这话一出,满室皆笑.

    自那之后,贺穆兰几人的帐篷前总是被人放各种东西。有时候是几颗漂亮的石子,有时候是不知名的鸟羽。

    这行为无论古今都只能让人想到一件事:

    ——求偶。

    若抛开这其中有些怪异的感觉,还挺浪漫的……吧。

    可惜,只有贺穆兰这么想。

    “妈的!给老子抓到是谁乱丢这些垃圾,老子把他牙给扒了!”吐罗大蛮一出帐门差点踩到一堆奇形怪状的爪牙,整个人都暴躁起来了。

    “这是猫抓了老鼠来主人面前邀宠吗?怎么什么东西都往老子火里堆?”

    吐罗大蛮跳了出去,在一群营帐间大声叫了起来:“众兄弟给我听了!谁看到有人我们营帐门口丢东西的,帮老子抓一下!抓到了老子休沐请他吃肉!”

    “好咧!”

    “上次看到一个小子跑过去了,下次给你逮住!”

    “哎哟,你们火里有狄美人,被人送东西是正常的!”

    然后各种围绕着狄叶飞的轶事就被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其内容无外乎今天哪个小伙子见到他撞了柱子,明天哪个在战场上看到狄叶飞还想虏获回去之类。

    这些人都是粗汉子,说这些话并没有恶意,狄叶飞和贺穆兰等人也都知道。但由于之前夏将军曾经痛斥过狄叶飞这张脸,即使心中知道他们没有恶意,狄叶飞也忍不住白了一张脸。

    “狄叶飞,我觉得你过于敏感了。”贺穆兰看到这样的狄叶飞,心中很惋惜。

    她在后世见到的狄叶飞已经是镇守西域的得力将军了,虽然貌美,却是不可小觑的权贵。

    有了权力的狄叶飞并不以自己的容貌为耻,相反,在太子需要他的容貌行事时,他也顺从的去了,并没有被折辱的意思。

    这说明后世的狄叶飞已经正视了自己容貌所带来的一切,并且积极的去面对它。

    狄叶飞离开花木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改变了他?按照花木兰的记忆,他在宿卫军中当宿卫的时候,得了崔浩的赏识,所以调到了陛□边当差,因为崔浩年轻时也容貌姣美,没有人敢侮辱与他……

    所以,还是权力的原因吗?狄叶飞会那般努力向上爬,是看到了和他有相同困扰的崔浩爬到高位后得到的尊敬,所以也想像他学习?

    “我……敏感?”狄叶飞平日里话很少,也没和贺穆兰聊过什么天,所以贺穆兰突然表现出想要长谈的意思,倒引的他诧异地看了过去。

    “人的天性是趋向美的,这是本性。就像有的人高大、有的人矮小,有的长得胖,有的长得瘦一样,美丑也都是老天给的,有人喜欢美,就和有人喜欢别人的高大一样。我不知道你有多不喜欢自己这张脸,但对于很多人来说,看到你的脸,是一件非常让身心愉悦的事……”

    “这种愉悦大多数时候和情爱、色Y无关,仅仅是一种对美好事物的认同。但是要是有人将此和某些龌龊的事情联系起来,那是那些人的问题,不是你的,你大可不必表现出这么……为此困扰的样子。”

    “别人的问题吗?”

    “是。每个人最出色的地方自然会被别人说道,比如我的力气,阿单志奇的厨艺,吐罗大蛮的好人缘,以及……你的脸。当你身上有比脸更出色的地方时,自然就不会有人谈及你的脸了,或者,不会将它当做重点。”

    贺穆兰这些话憋了许久。

    “外面这些讨论你的同袍大都没有侮辱你的意思,也没有恶意。他们谈论你的脸时,和谈论我的腹泻,吐罗大蛮的口臭,胡力浑的脚臭没什么区别。”

    由于贺穆兰是蹲着如厕的,被撞到时别人总觉得她是在大号。她从来都是露出“抱歉”的表情,然后捏鼻子,谁也不愿意留在那被熏,久了以后,花木兰肠胃不太好,经常拉肚子的传闻也就越演越烈了。

    “‘看,花木兰那样的勇士也拉肚子!看,吐罗大蛮虽然人缘好,但一说话就口臭!看,胡力浑脚臭!看,狄叶飞长得像个女人!’”

    贺穆兰故意捏着嗓子尖细着说话,终于引得狄叶飞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看,其实就是这么回事!”贺穆兰耸了耸肩,“你不妨放轻松点。”

    “

    知道了,火长。”

    狄叶飞低下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继续将红缨系在双戟上。

    “不过,狄叶飞,我总觉得门外那些放了一堆的东西是给你的。”贺穆兰忍不住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军中寂寞,许多人都需要一个精神寄托。像是吐罗大蛮那样的,都恨不得有个女人脱离‘童子鸡’的称号,难保没有人把你臆想成他脑海里的那个样子。你要真遇见这种人,无需理他,只要记得他们喜欢的不是你,而是他们脑子里造出来的你就行了……”

    狄叶飞怔愣了一会儿,呆呆地点了点头。

    贺穆兰见他似乎听懂了,心中也是安慰。

    她的真实年纪,比现在火里年纪最大的阿单志奇都要大上几岁,所以看他们时,不免有些长辈看晚辈,或是大姐姐照顾弟弟们的感觉,有时候说话、行事,都不自觉的表现出来。

    她拍拍屁股,站起身来。

    “我去给你们准备吃的。”

    贺穆兰掀了帘子出门,冷不防看见那罗浑站在门口,望着地上一堆爪牙皱眉。

    她对那罗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往灶房而去。走了几步,却发现那罗浑也跟上了,这就奇怪了。

    “你有何事?”

    她停下脚步。

    那罗浑自那夜被她揍飞,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和她说话了。

    “你和狄叶飞说那些,只会让他更痛苦。”

    那罗浑一开口就有隐隐的谴责。“他长得像个女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你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是别人的错,他就会把错全怪在别人身上,怪这个世道……”

    “那时候,他该怎么过日子呢?对所有人都抱有敌意吗?”

    “与其让他觉得整个世道都是错的,不如就让他……”

    “那罗浑。”贺穆兰打断了他的话。“你认识的狄叶飞,是什么样的人?是脆弱到只能靠着自我哀怜活着的‘狄美人’,还是一直努力活着,情愿面对各种不公平待遇也不愿意自残容貌的倔强火伴?”

    “当然是后者!”那罗浑一时烦乱于极点,对于贺穆兰打断他说话的无礼也生出了愤慨。

    “在我看来,能理解‘我是对的,错的是这个世道’,比‘世道没有错,是我还不够成熟’要幸福的多。这世上,要让所有人认同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狄叶飞必须要有孰轻孰重的决断。”

    贺穆兰在现代时,见过许多因为太过在意别人的看法,到后来反倒变成最让人讨厌的那种人。

    狄叶飞的内心其实有十分柔弱的一面,他外在的冷傲和坚韧都是为了掩饰住自己最柔然的那个部分。

    那是那柔软并不是可耻的。

    鲜卑的男人唾弃柔情,认为那是和女人联系在一起的东西,就如同力量往往和男人联系在一起,这是狄叶飞最痛苦的地方。

    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的力量、武艺都足以匹配“男人”这个词汇,但是另一方面,他确实无法改变自己的长相,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温情”的那一面,就如花木兰记忆里狄叶飞亲吻死去同袍的那一幕。

    他在为摆脱不掉“柔弱”的那部分而痛苦。

    贺穆兰在很多鲜卑男儿的身上看到了这种矛盾。

    因为“害怕妻子死去,儿孙拥有和他一样不幸的命运”这样柔弱的理由,拓跋晃不敢和任何说出自己期待皇位的原因,因为害怕得不到别人的认同,对自己这种柔弱的理由都不自信,他选择隐瞒、欺骗、毫无感召力的去获得别人的帮助。

    因为“害怕母亲失望”这样柔弱的理由,丘林豹突选择了当逃兵。这种理由是不可能被这个时代的任何人认可的,所以他内心追求荣誉的男性那一面,和希望“母亲能满足”这样妥协的柔弱不停角力,痛苦挣扎。

    因为接受不了“花木兰是个女人”而逃避了投奔花木兰的阿单卓,因为“憎恨这个制度不愿意做炮灰”而选择当了逃兵的那个鲜卑强盗,他们都是因为自身柔弱的那一面而痛苦挣扎过。

    他们有的有可以回头的机会,有的正视了自己的内心,有的寻求真正能理解他们的苦衷的人帮助,有的也只能蹉跎痛楚一生。

    价值观这种事情,是贺穆兰无法以一己之身对抗的强大阻力,就连她自己,在到了这个坑爹的古代战场后,被迫地抹杀掉了自己过去对杀戮、对战争的憎恶,不得不投生其中,为了生存而战。

    可她毕竟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坚持的是什么,所以她的世界不会轰然倒塌,她的人生也不会慢慢偏斜。只要道路的方向是对的,哪怕其中布满荆棘,她总归能走到她要的终点。

    可是因为她的到来,狄叶飞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后来的机遇去宿卫了。

    遇不到曾经有过相同经历的崔浩,狄叶飞究竟能不能像未来那样坚毅不屈的走出自己的路,就成了一个让贺穆兰不安的问题。

    她关心狄叶飞,不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他为人干净,他是花木兰的好同伴,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干扰到了他的未来,也许会让他失去自己曾有过的“信念”。

    在这个蒙昧蛮荒的年代生存,若是没有“信念”,那实在是太痛苦了。

    “那罗浑,你追求的是什么呢?”贺穆兰虽然是火长,但确实没有以前的阿单志奇称职。至少,阿单志奇是个好火长,所有人说其他来,都有一肚子的话。而她虽然照顾了他们的吃喝,照顾了他们的安全,却没有照顾过他们的想法。

    那罗浑将她视为劲敌,而她破除迷惘后已经彻底让那罗浑知道了他与她之间的差距,这是先天的天赋与后天的磨砺造成的、如同天堑一般的鸿沟,是现在只有二十岁的那罗浑完全无法逾越的部分。

    那么,那罗浑怎么看她呢?他……会不会因为自己被埋没在右军而后悔?

    这些贺穆兰都不曾问过。

    “大丈夫在世,自然追求的是扬名立万,马上封侯!”那罗浑理所当然地吼了出来,“难不成你不是吗?”

    “……我只想活着,想让更多人活着。”

    死过一次,她任何时候都不想再经受一次那样的痛苦了。眼睁睁看着同火战死,自己也被当做猪狗一般的践踏……

    “这算什么追求!”那罗浑觉得贺穆兰说的话像是冰针火舌似的轮番刺进他的心里。花木兰说的话让他又羞恼又气愤。

    如果这样的强者追求的都只不过是“活着”而已,那他们这些还弱于他的人,叫嚣着“我要扬名立万”,简直被衬出的就是一种狂妄了。那罗浑根本不相信花木兰这样耀眼的人追求的是这样的东西!

    那么,说出这样的话,对他就是一种敷衍。

    是因为看不起他吗?

    觉得他追求的东西很好笑,不屑于和他一起分享自己的想法?

    “这才是我这么强的原因。”

    这才是花木兰这么强的原因。

    “首先要活下去,才能获得你想要的东西。功名、财富、女人、别人的尊重和认同……这些东西,死人都只能‘曾经’拥有。”

    贺穆兰说的,已经是让这些从小接受“不畏死”教育长大的鲜卑男儿们,足以脱口大骂的东西了。

    “我不觉得这样可耻。就如同我觉得狄叶飞的长相并不是一种‘错误’一样。只有正视自己的害怕什么和想要什么,才能强大起来。”

    贺穆兰看着在不住喘气的那罗浑,不愿再刺激他,她担心再说下去,晚上他掀的就不是他的衣服,而是拿刀捅她的脑袋,看看里面有没有坏了。

    她就这样穿过那罗浑,待走了几步,突然扭过头来,问他道:

    “对了,你学习的是杀气,练的也是杀人的枪法,这说明你希望别人害怕你。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希望大家都害怕你呢?”

    那罗浑的眼睛都红了,胸口不停起伏,表现出马上就要撕衣大吼的架势。

    贺穆兰问完这句话后,连忙捂住嘴,带着一丝恶作剧般的笑容,装作逃命一般的逃跑了。

    “……我是希望别人害怕我吗?”

    那罗浑咬牙切齿。

    “妈的!打仗不让别人害怕我,难道还要让人喜欢我!就是这样没错!”

    ***

    “你们几个好奇怪啊……”阿单志奇一边啃着胡饼一边好奇地看看狄叶飞,再看看那罗浑和贺穆兰。

    “怎么好像在吵架的样子?”

    “没有。”

    “没有。”

    “没有。”

    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没有就好。火长脾气好,你们不要老欺负他。”阿单志奇唠唠叨叨起来。“那罗浑你也是的,一天到晚就像个闷葫芦。狄叶飞你长得这么好看,应该多笑才是,就算笑起来像个女人,至少你比我们都有用些吧?我们就是想笑也没办法逗火长乐。你这样的本事,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狄叶飞被阿单志奇的唠叨引得有些堵住耳朵的冲动,狄叶飞更是放下胡饼,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火长,你看我下。”

    贺穆兰莫名其妙的看了过去。

    狄叶飞嘴唇的两角往上翘了翘,执行了一道“笑的指令”。

    所有人都露出一副“懵了”的表情。

    狄叶飞见大家都露出那样的表情,一双细密的睫毛蔼然低垂在冶艳的面容上,眼睛里露出的是发自肺腑的笑意。

    那是一种又得意,又带些狡黠的笑容。

    狄叶飞是非常美丽的,但他自己大约不大知道,只知道他长得像是个女人,而且很吸引别人的目光。

    但事实上,狄叶飞的美一种风韵和气质,风韵是先天带来的理想形象,气质则是他后天隐忍克制而表现出的理想动静。

    当这种克制被放开后,这种美已经无关性别了。就如同贺穆兰所说,每个人心目中的美的标准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而在完全无法描绘出“真美”这个具体的形象时,自然会拿他们看见的最贴近的形象带入进去。

    总而言之,所有人都看傻了。

    狄叶飞的绿眸升起了一些璀璨的东西,他甚至张开红唇,开玩笑一般地对同火说道:“你们看,就算我笑了,你们也没跟着笑呢……”

    “……我都要哭了好吗?”若干人捧着心口。“我感觉什么东西碎掉了,那是什么啊?”

    “嗯,大概是节操。”贺穆兰接上一句大家都听不懂的话。“以前我要担心的是狄叶飞,现在我该担心的是你们了。”

    “我还有媳妇,我还有儿子。我还有媳妇,我还有儿子。”阿单志奇开始不停的念叨。

    “阿弥陀佛,我有罪,罪过罪过。”

    信佛的杀鬼念起佛号。

    那罗浑咬着牙,开始放出“杀气”。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像是毛孔大开,受了惊吓一般反射性的保护起自己。

    狄叶飞继续恶劣的张开口笑了起来,他那轻软的嘴唇一张开,露出一嘴细碎的……

    贝齿?

    贝齿你妹啊!

    一嘴的胡饼屑!

    顿时仙女变妖怪,美梦变噩梦,所有人都噎住了,再也生不出什么遐想来。

    狄叶飞伸出舌头非常没形象的刮走了牙齿上粘着的饼屑,然后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的继续啃起胡饼。

    而所有人都被先前的美,和后来“美人撮牙”之间巨大的反差吓傻了,半天难以下咽。

    这让贺穆兰隐隐有些担心。

    ……她不会贸然打开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吧?

    什么尘封的妖怪,潘多拉的魔盒……

    ……之类的?

    好在所有人的失态都只有一瞬,吐罗大蛮很快抓着一个男人进了屋子。

    “给我逮到了!隔壁火见到他的人带着我一个火一个火找到的!”他把那个长相平庸的男人推到营帐正中。

    “那个鬼鬼祟祟在我们营帐门口放东西的就是这个小子!”

    “咦?他是谁?”

    吐罗大蛮不屑地瞪了他一眼,大声吼道:

    “你给我自己说!一天到晚藏头露尾算个什么东西!”

    那男人似乎也有些脾气,见所有人看着他,不但没有羞窘,反而脖子一梗,开口说道:

    “我是右军二队七火的卢日里!”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在晚上。

    小剧场:

    “那火长,你看我下。”

    那罗浑:……咦?喊我?可是我不是火长啊!

第135章 你的声音

    卢日里的名字,所有人都不知道,包括有花木兰记忆的贺穆兰。

    但是贺穆兰记得他的脸。

    狄叶飞含泪亲吻他额头的那一幕记忆太过深刻,以至于贺穆兰一看到卢日里的脸就想起了他,然后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这人……按照时间线,应该是死了。

    因为狄叶飞含泪送走这位战死的火伴,还是在白营的时候。不过她转念一想,既然连阿单志奇都活下来了,还能有什么人活不下来的?卢日里这一次不用再救狄叶飞了,活下来也是正常。

    狄叶飞原来那一火,原本就是白营最强的一火人啊。

    贺穆兰有了先入为主的看法,所以看待卢日里的神色就特别怪异……

    “你放那些鸟羽什么的……”贺穆兰的脸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真的是送狄叶飞的?”

    这小子露出了一个“要不然呢难道是送你的不成”的表情。

    狄叶飞当时就冷笑了一下,其他几人的眼神都要能吃人了。

    他们火里的几个人调侃狄叶飞可以,那是因为他们对狄叶飞丝毫没有亵渎之心,可是别人真把他当女的……

    “你搞没搞错!狄叶飞是男的!”吐罗大蛮上前几步,一下子扯下狄叶飞的裤子,露出曾经让他们震惊成傻X的要害。

    “你看!你看看!还不小呢!”

    莫说狄叶飞呆若木鸡,整个营帐里的人都疯了。

    “吐罗你做什么!”狄叶飞满脸通红的穿上裤子,一脚踹了过去。

    自己脱和被别人拔掉完全是两回事,他再怎么豪放,也不可能高兴的。

    ‘……还真不小。’贺穆兰看完那粉嫩的小狄叶飞后,默默吐槽一句,将眼神移往其他方向。

    其他人刚刚经历过狄叶飞美到神魂无主的那一笑,突然间什么都不知道的吐罗大蛮上前就干脆利落的“验明正身”了,所受的打击自然不是一般大,若干人一捂额头倒在他四个家奴身上,那几个家奴也是面红耳赤。

    卢日里的喉头咯咯咯响了好多声,也不知是想呕吐还是想哭,他那张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来回好多下,居然大吼一声:“我什么都没看到!”

    然后掉头就跑了。

    吐罗大蛮跟在后面追,贺穆兰总觉得这一幕又荒唐又可笑,又带着一种年轻人“青涩”的伤感(好吧这实在太恶心了),也跟在后面追了一会儿,张口就喊:

    “吐罗大蛮,不要追啦,回来吃饭!大蛮!”

    岁月催人老,她还没儿子呢,跟养了一堆儿子似的。

    吐罗大蛮气呼呼地回来了,贺穆兰塞给他几块吃的,先堵住他的嘴,免得他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此时再看自己长枪上的红缨,就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早晨她才和狄叶飞说过“都是那些人龌龊”以及“他们要的都是想象中的人”,结果没多久就真冒出个追求者来,她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恶毒女配。

    男男有别,回头是岸啊。

    ***

    那卢日里大约是伤透了心,之后再也没有来送过东西了,但有时候校场遇见,经常也会遇见他欲言又止的想上来说些什么。

    狄叶飞每次见到他都还算客气,微微点点头,并不像一开始那样恨不得把人蛋蛋都踢爆,这样的对待方式让若干人的等人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还以为狄叶飞对着卢日里有什么不同之处,每天苦口婆心……

    直到越来越多的出战。

    贺穆兰等人现在的军功已经过了三转,在右军里属于最快的那一群,也闯下了不小的名头。贺穆兰的箭术连夏鸿将军都啧啧称奇,这时代又没有手枪,箭术一个是看准,二个是看远,她两者皆有,可谓是个全才。

    夏鸿甚至都想让王副将带她,将她当做将才来培养了。只不过她升的太快也不是好事,军中是熬资历的地方,尤其是普通军户出身。所以夏鸿每次都点她出战,也算是一种替她快速增加资历的办法。

    一个月出战四、五次,即使是许多老兵也没有这种频率,但贺穆兰一火人却是已经习以为常。他们参加的战事越来越危险,蛮古又是喜爱冲锋陷阵的主将,常常让贺穆兰一行人咬牙切齿。

    明明可以不必追击的,这位恨不得将人全部砍了,屡屡陷入危险之地。若不是还有王副将这支甚至蛮古性格的护军在,也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

    贺穆兰都已经去黑山城打造了缝合针,原本这种针是需要电解处理打磨的十分光滑的,现在也顾不得这样的,连针用的都是最老式的弯曲针,因为不可能达到后世的工艺。

    缝合线是不可能用到肠线了,她找到这里的一种细丝线,韧度可以,勉强能作为缝合线使用。缝合针和缝合线都经过高温消毒后放到了若干人的象牙盒子里,由贺穆兰随身放置,若是战场上同火真的出现大面积创口,好歹还有缝合止血的法子,就是疼了点。

    听说贺穆兰要用针线将人的伤口缝起来止血,所有人都露出了害怕的表情。这些汉子们不怕有伤疤,也不怕受伤,却怕贺穆兰在他们身上像是缝衣服一样缝住自己的身体。

    就为了这个,他们在战场上也加倍小心,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敢拼命了。

    谁乐意身上带根线,还打个蝴蝶结啊!

    来自蛮古“武勇”的噩梦一直持续着,也许是军中觉得贺穆兰一火在这种环境里反倒会成长,或是蛮古对贺穆兰等人也越来越欣赏,所以到后来,他们即使不想随着蛮古的亲兵深入敌军都不行了,军令一次比一次严,简直就是要把他们压榨到死的架势。

    偏生他们这一火有狄叶飞过人的美貌,有若干人亮瞎人的装备,还有贺穆兰这种在后面经常放冷箭的阴险火长,敌人每每总是发现他们这一火不同寻常,围攻的人也越来越多。

    哪怕是为了干掉弓箭手,也得拼死上前。

    在这个时候,同袍之间的互帮互助就变得非常重要。右军都是鲁直的汉子,愿意跟随“花木兰”的,跟随“狄叶飞”或是其他什么人的同袍也经常靠拢在贺穆兰这一火的身边,救了他们不少次。

    但也有救不了的时候,就比如此时…….

    “入你母的!是埋伏!”

    贺穆兰等人跟着蛮古大将追击了几十里,越跑越不对劲,身后的队伍拉的太长,前方的柔然人倒像是在放慢脚步。果不其然还没过一刻钟的时间,从右翼突然又来了一支柔然兵,而贺穆兰等人护卫的,正是右侧。

    柔然人喜欢打埋伏战,因为他们惯于逃跑,也确实不是鲜卑人的对手,所以逃跑的次数实在太多,鲜卑人的军功和战利品都系在这些活人身上,十有□□要追,这追击之中的埋伏战最是好打,柔然人十次逃跑里,倒有两三次就是有所埋伏的。

    这也是前世的花木兰为什么不那么热衷于追杀敌人和赢取军功的原因。一个是她想活下去,二是军功再好,得有命拿,何况拿到了也不长久,她毕竟是个女儿身。

    “哈哈哈!来的正好!老子正好缺军功!”

    蛮古大笑三声,不惧反喜。

    “我看他不是缺军功,是缺心眼!”

    贺穆兰难得骂了一句,看着洪水一般涌来的敌军骑兵,脸上不由得升起了“我大概是要死在这里”的表情。

    连武艺最高强的贺穆兰都露出了这样的表情,其他人是什么心情,可以想象。

    要不怎么说蛮古是个妄人呢,他见到这样的局面,不但没叫全军撤退,反倒叫长矛手、长枪手等拿长兵器的到前方也去冲锋,为后面用近战武器的骑士做掩护,骑射兵准备射箭迎击。

    贺穆兰既可以做骑射兵,也可以做前面的冲锋兵种,但对方这么多人,射箭能起到的作用已经很小,怕是没射出两箭对方就已经到了面前了,所以她把自己的弓丢给了弓术也不弱的狄叶飞,让他到阵后去射箭,自己一提长枪,到前面去了。

    阿单志奇、那罗浑、吐罗大蛮和若干人等人都是用长兵器的,她在前方,也好照应一二。

    一场混战就这么打起来了,弓弦之声不过响了两下,柔然骑兵就已经冲到了面前。蛮古大吼一声手提大锤就冲了出去,他那些亲兵露出认命的表情也跟着冲出去了。

    在他们的前面,是已经提前开始冲锋的贺穆兰等用长兵器的骑兵,双方只是一个冲锋,场上就多出至少两百匹空马来。

    近战肉搏开始了,每一个魏兵都要对上至少三个敌人,贺穆兰已经见到不少熟悉的同袍被砍去了头颅,连缝合伤口的机会都没有了。

    死的最多的是战马,因为有些马匹通人性,会站起身子用胸腹抵挡敌人的长枪,马倒在地上后,大多数马的主人就会落在地上,然后一行行被马蹄踏烂了的人,和自己的战马一起倒卧在地上,从此融为一体。

    贺穆兰自从军以来,没有见过像今天这般严酷的场面。上次被马踏死时死的太快,反倒没有这次直面大批同袍死去时来的震撼。

    谁说柔然人胆小?

    谁说柔然人脆弱不堪!

    那些喊着他们“蠕蠕”的人来看看吧!同样是人类,哪里会有菜青虫一般软弱愚蠢之人!

    不过是爱惜性命罢了!

    她的双眼里噙满泪水,挥舞着长枪像是风暴一般卷向敌人,这种战争的形象确实是残暴极了,在现代生活的人根本就不曾见过这种光怪陆离的伤亡形象,而他们的主将蛮古却像是在欣赏着这场残暴的杀戮……

    去他妈的主将!

    他难道就不能撤退一次吗?

    贺穆兰第一次憎恨起自己的身份。因为自己只是个小兵,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为了尽力护住身边的同袍,就只能竭尽全力地去杀人。

    杀!杀!杀!

    她正在变成自己最害怕的那种人!

    “二队跟上来了!有援军了!”阿单志奇突然大声叫了起来。“二队来了!三队四队应该也来了!又多了三百人,大家再撑撑,会有援军的!”

    蛮古的大笑声传入所有友军的耳朵里,他在战场一向是这么张狂而凶猛,这让敌人们总能很快的找到他们的主将,而后将压力倾泻到那一处去。

    贺穆兰等人发现来自他们这边的压力陡然一轻,再仔细观察战局,原来敌人已经朝着蛮古所在的主部去了。

    该死!

    狄叶飞和杀鬼、胡力浑他们是留在蛮古那边的!

    所有人都疯了一般的向蛮古所在的位置支援,主将对于一支部队的作用可想而知。若是主将死了,队伍很快就散掉,回营以后等待他们的也是仓皇无依的日子,就像是死掉主将突贵的花木兰。

    花木兰在那段日子里被其他副将要来要去,过的很是不快活。

    贺穆兰等人想的却没有那么多,他们只想回去救同火!他们的同火还留在那里!

    若干人的马速度最快,一马当先,这个火里武艺最差的少年都已经奔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二队三队已经赶过去了……”阿单志奇微微心安。一队是百人,两百人的骑兵去救援,至少能阻挡一会儿。

    贺穆兰想的也是一样的事情,她的长枪突刺不断,一个又一个的蠕蠕人坠落马下,待他们到了蛮古那边,发现二队三队都围着主将作战,而被落在一旁的狄叶飞等人却是岌岌可危。

    ……拼了!

    贺穆兰不管不顾地朝着狄叶飞冲了过去。

    作战时狄叶飞都戴着皮盔,自然是看不起脸面,但近身以后自然是能看到的。就算是他满脸鲜血,表情骇人,“血腥美人”的名号也不会虚传,越来越多的人想要拿下狄叶飞,胡力浑已经全身是血,眼看就要护不住他……

    一个男人突然杀了出来,手持长刀拼命劈砍。

    “去将军那边!你们快走!”

    “一起走!”狄叶飞和胡力浑宁死不退,三个人边打边走,却抵不过人多势众,不过眨眼间的时间,就全部落入了包围。

    “俘虏!漂亮!给我们!不死!”

    也有通晓一点鲜卑话的柔然人胡乱吼叫着什么,后面来支援的卢日里大大地“呸”了一声。

    “这可是我们右军的勇士,怎么能给你们掳了去!我们鲜卑人没人怕死,要老子们把同袍送给你们当奴隶,痴心妄想!”

    卢日里已经满身是血,也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的。

    对方会怜惜狄叶飞,却不会怜惜卢日里,没一会儿,他就被一刀□□了肚子,掉下马去再不能动弹了。

    贺穆兰冲到狄叶飞身边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和花木兰那次见到的一模一样的场面。卢日里倒在马背上,狄叶飞狰狞着面目发疯一样的挥舞着武器,不允许任何柔然人过去砍他的头颅,胡力浑两个眼睛都睁不开了,举着刀的手都在发抖……

    若干人一声大吼冲了进入,然后是四个家奴、那罗浑、阿单志奇和贺穆兰等人。等来了援军的狄叶飞如释重负,对着贺穆兰歇斯底里地大叫了起来:

    “卢日里中刀了!花木兰,你不是会缝吗?缝啊!我们撑着,你缝啊!”

    贺穆兰一咬牙,打马冲向卢日里,一把跳下马去,从他的马上拉下他的身体。

    他的身子被拉下来的那一瞬间,贺穆兰就傻了。

    他的腹腔已经被整个打开,随着卢日里身体滑下马的,除了他的身子,还有许多肠子和其他器官。

    捅他的柔然人根本不是直捅,而是用刀从上到下直接拉开了他的肚子。

    她咬了咬唇,成了这样,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了。

    就算什么都缝合的起来,大出血在这个没有输血的时代,也是救不回来的。

    贺穆兰发现卢日里居然还没死,但是已经痛得说不清楚话来了。

    她弯□子,在一片大喊声中问道:“你说什么?究竟说什么?”

    “杀……我……”

    卢日里盯着她,“杀……杀……”

    贺穆兰猛然间就想起了普氏兄弟。

    他们临走前告诉她,他们在战场上“误杀”的人,是已经活不成的火伴。只不过军中为了遏制这种情况,所以只让其他人传做“误杀”。

    “我做不到啊……”贺穆兰的情绪一下子崩溃了。“我做不到!”

    被肠子淋了一身,目睹同袍的死亡还不算,还要亲手杀了同袍吗?

    这是一个何等残酷的世界!

    狄叶飞得了援助,很快也跳下马来,直朝着卢日里的方向狂奔。

    “花木兰,你怎么还不缝……”

    究竟怎么缝呢?

    天女下凡也缝不了了吧?

    他一下子跪倒在卢日里的身侧,将他的肠子和其他器官塞回腹腔内。

    “你别死,兄弟!你死了,我以后该怎么面对自己呢?我害死了同袍?我的同袍为了我不被掳走被杀了?我不想背着这么痛苦的日子活啊,卢日里,你别死,你别死……”

    狄叶飞像是谴责一般的对着贺穆兰大声吼叫了起来,可贺穆兰完全生不出生气的意思。

    他大叫着:

    “花木兰,你缝啊!你缝啊!你愣着做什么!”

    周围的厮杀声不断,若干人和他的四个家奴像是一道墙一般挡在他们的身前,二队卢日里的同火们发现情况不对也冲了过来,原本该是危险无比的马下,却因为这些人的缘故变得十分安全。

    这是贺穆兰第二次在马下看着战场,而两次一模一样,升起的全是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狄……不后悔……莫哭……”

    卢日里的瞳孔开始慢慢散开,回光返照让他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

    “我……女人……”

    他连前世说完全的话都没有说完,就这么死去了。

    “你缝啊……”

    狄叶飞的声音还在不停的萦绕在贺穆兰的耳边,像是从空中直接塞入脑海里那般的一直回响着。

    贺穆兰从怀里掏出象牙盒,却没有打开,而是忍不住一把抱住他的身子,对他的耳边叫道:“他死了!卢日里死了!哭,你哭啊!”

    像花木兰那时候那样哭啊!

    狄叶飞呆愣愣的趴在贺穆兰的肩头,眼睛里全是卢日里流出来的血。

    红的如此刺目。

    战斗以其他人陆陆续续的赶到而结束,柔然人见人多不可力拼后,丢下一百多具尸体撤退了。而贺穆兰这边留下的人更多。

    蛮古不过是伤了一只胳膊,几乎没太大的伤,死的最多的是他的亲兵和心腹,然后就是贺穆兰这样第一轮冲锋的骑兵。

    胡力浑全身都是伤口,但大部分都是箭支擦过的伤,但是他的马却不行了。

    蛮古似乎也没想到清理战场后死的人有这么多,一时有些回不过神,骑在马上不知道想些什么。

    二队的人看到卢日里死的那么惨烈,当场就控制不住把杀了他的那个蠕蠕碎尸万段了。

    其中一个卢日里的同火大概知道他为什么会脱队去救狄叶飞,忍不住对着狄叶飞“啐”了一口口水。

    “啐!祸水!”

    此时狄叶飞正跪坐在卢日里的旁边,那一口口水吐在他的头顶上,说不出的让人恶心。

    那罗浑几人当场就要动手,被贺穆兰按下了。

    二队卢日里的火长也拉走了那些同火,去了另一边吵闹起了什么。

    贺穆兰闭了闭眼,开口道:

    “狄叶飞,人死不能复生……”

    “火长,你不是会缝伤口吗?”他抬起头,凝望着贺穆兰的眼睛,说道:“把他的肚子缝起来吧。”

    “……至少,留个全尸。”

    贺穆兰的泪水一下子就蔓延到她自己都吃惊的地步。她身体里属于女人的那部分总是时不时的跳出来骚扰她。

    但很快她就发现这是不需要担心的软弱,因为其他听到这话的同袍们眼眶红的比她还惨。

    贺穆兰取出象牙盒子,开始小心地替卢日里缝合肚子。

    她的缝合针线第一次面世,做的却是这么让人悲伤的事情。

    一针一线,贺穆兰像是面对真正的病人那样,分层开始为卢日里缝合。

    隐隐约约间,她听到狄叶飞在自言自语。

    “他说……不后悔……莫哭……女人,是想说些什么呢?为什么我这么没用,无论如何都要别人来救才能活……”

    这世上,只有贺穆兰知道卢日里说的是什么意思。

    因为花木兰,曾经亲眼目睹过同样的一幕。

    那一次,死于肺部受伤、还有余力的卢日里,究竟是怎样说的呢?

    “……你莫难过,我虽然是为了救你而受的伤,但我并不后悔……”贺穆兰开始复述起她记忆里的话语。

    “我有个遗愿,只有你能替我达成……”

    狄叶飞猛然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边缝着破洞,边开始说话的贺穆兰。

    “火长怎么了?被卢日里上身了?”

    “花木兰怎么回事?怎么开始说傻话……”

    “天啊,她在替卢日里缝破洞,不会卢日里托她交代遗言吧?”

    一群人从窃窃私语到轩然动荡,又惊又惧又疑的看了过去。

    贺穆兰的心神已经完全沉浸到那段记忆里,身为这个世上唯一一个能传达死者声音的人,她必须要把那些哽咽在胸腔里的字句一个个呈现出来。

    “我一直想和女人……你亲我一下呗……”

    她脸上露出了戏谑的表情。

    卢日里留下的同火赫然地捂住了口鼻。

    那是卢日里在营帐里讨论狄叶飞时经常露出的表情。

    事实上,他回去给狄叶飞送那些东西,也是他们撺掇的。

    他们想要看他出丑,想要让他清醒,所以才出了那么馊的主意,那种拙劣的让人想要捧腹的追求方式。

    可恶!

    要是知道他是这样的,他们就不会那样撺掇了。

    至少……

    至少做着梦死也好啊……

    “你要是女人多好……”

    贺穆兰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

    “女人的身子……是什么……”

    她打下最后一个外科结,用象牙盒里妇人剪针线活的小剪子剪断.

    卢日里的火长教训完毕,带着啐了狄叶飞一口的火伴回来收拾卢日里的遗体。

    战场上没人收敛的尸体会被军中的杂役当成无主的尸体烧掉,东西也会被全部扒光。这大半是因为头颅被砍掉后,根本找不到对应的身体,所以也无法确定身份的缘故。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混战中留下军牌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火伴可以收敛。

    卢日里是个很仗义的汉子,所以同火间感情很深,那啐狄叶飞的火伴虽然暂时将气按下了,却在心中想着,怎么也要这小子以后在卢日飞坟前叩头个千儿八百遍才算让他死能瞑目。

    可当他跟着火长回到卢日里的遗体身边时,两个人都说不出话了。

    他们见到的,是已经被缝上了肚子的卢日里,以及……

    ——那含泪轻吻火伴额头的悲伤侧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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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介绍:
出门见火伴,火伴皆惊惶。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变态狂。 从二十八岁女法医穿成卸甲归田后的花木兰,贺穆兰表示压力很大。 和故事里的结局完全不同,没有鲜花和掌声。这个卸甲归田,年已三十的花木兰,已经是乡野传闻中的一个怪物。 她是鲜卑和汉人混血,身材高挑,样貌并不美,她杀过人,握过刀,气质冷冽,力大无比,又有和男人们同吃同睡十二年的名声,早已做好孤独终生的准备。 拒绝柔然使者和亲请求的一句“我癸水从未来过”,更成了她身为女人败笔的原罪。 被乡人坑的一脸血的贺穆兰,坚决表示: 若是能再来一次,她一定隐瞒身份,接受官职,升职加薪,登上人生巅峰。 反正不受这洋罪! 穆兰:唧唧……唧唧……唧唧……(断了!) 众人:…… 先谢过兰陵孙氏的给力封面。本文在存稿中,入放心跳坑。木兰无长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木兰无长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