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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薛行衣     闺趣txt下载     闺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恩泽

    蕙宁公主风华绝代,三旬出头,身着瑰红色织金的明媚衣裳,金丝牡丹披帛长长的流曳于殿前,似两缕金红霞光自云端拂过。

    她坐于高位,鬓边的海水纹青玉簪上明珠濯濯瑟动,如娇蕊一般;案边一株绿玉翠竹盆景,虽说玉光清雅,却莹然如水,益发衬得她容光四射。

    皇家公主风范,自是灼灼夺目,耀光无限。

    两人规矩的行了礼,蕙宁公主瞅着她俩温和言道:“近来天气转暖,不似前几日般细雨绵长,今见院里花开正艳,突然想起下个月便是琼姐儿的生辰,原是闲来招她过来说说话,倒不料灵姐儿你也过来了。”

    往常,皆是蕙宁公主派人去国公府请周家姑娘,若是陆思琼在那,亦顺道请来。

    如今日这般状况的,还真从未有过。

    “嘉灵凑巧去侯府找琼妹妹,听闻您寻她,便主动跟着过来了,姨母莫要见怪才是。”

    她虽被宠得有些骄纵,但大家族里的女儿哪可能真不懂场合要次。见眼前人语笑晏晏便知其心情不差,想着自己终归是不请自来,便先主动喊了姨母告罪。

    蕙宁公主对周家人素来宽和,当然不会怪罪。

    且她今儿目的并不在此,视线落向一袭牡丹锦衣的陆思琼。

    只见其满头青丝梳得整齐细致,戴了她赏的缠丝牡丹金蝶,步摇上垂下的串珠银线粟粟晃动,反射出星星点点的银光,鬓旁的紫瑛色复瓣绢花更添瑰丽娇美。

    蕙宁公主就喜欢她的芳华盛装,眸角笑容渐甚,伸出戴了翡翠护甲的右手,招了招语态亲和:“许久不见琼姐儿,跟姨母都生疏了。你这孩子,当学学你表姐的伶俐,在我府上还要拘着?”

    她自称对方为外甥女,陆思琼往前两步,亦从善如流的笑着回话:“不曾见外,只想着姨母或是有话与表姐交代,知不该插话而已。”

    以往蕙宁公主待她虽说亲近,却也不似这回,整个人从神态举止到言辞话语都透着股热情。

    陆思琼深知自己身份,于许多人前得以长脸都只是因为外祖家的缘故,故而时常把握着度。

    譬如现在,虽口唤姨母,然心中亦知不能真如表姐般自在随意。

    不能将长辈的疼惜当做理所当然,她素懂得感恩这理。

    蕙宁公主见其亭亭玉立在瑰紫金毯上,原想再唤她近前几步,却又似有什么顾忌般收回了手。

    余光瞥向另边的周嘉灵,片刻开口:“灵姐儿难得过来,你这坐不住的性子定比不得你表妹,去园子里转转吧。”说着吩咐旁边的乔嬷嬷领了两侍女过去。

    “周四姑娘,奴婢伺候您去园子里歇歇。”

    乔嬷嬷最懂主子心意,语气含笑着带了几分诱哄:“前些日子太后娘娘赏下来一只灵猫,是鲜见稀奇的品种,通体雪白仅其尾泛黄,进贡的使臣道这叫‘金簪插银瓶’,说是此猫寓意极好。

    公主本想差人送去国公府供您玩耍,已命人驯服了它,如今温顺的不得了,姑娘不如提早过去瞧瞧?”

    周嘉灵沉默了会,看看蕙宁公主,又瞅了瞅前侧的表妹,了然的点头:“好啊,这么罕见的猫,我真要去看看。”

    她话说完,只见蕙宁公主唇边的笑容更深了,灵姐儿亦是个心细的。

    陆思琼略有踌躇。

    这会子饶是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蕙宁公主是在故意支开众人。

    派专人寻她过来本就突兀,如今私下里,到底想对自己说什么?

    室内转瞬便剩下她二人,一坐一站,一端量一垂首。

    “琼姐儿过来。”

    没了外人,蕙宁公主直接喊她到身边来。

    陆思琼刚走近,手便被人握在了掌心,抬眸正迎上对方慈煦的目光,不由复唤了声:“姨母?”

    “你这孩子从小失了母亲,便是周家有再多的照拂,终归也肯定是受了委屈的。”

    蕙宁公主语调疼惜,凝视着她继续道:“我虽是皇家公主,却也是你母亲的表姐。

    你从小知书达理,懂得礼规是好,但在这并不用客套。在我眼里,你与灵姐儿她们姐妹都是一样的。”

    陆思琼内心动容,对方寥寥数语,却直达她心底。

    德安侯府的众人平素见自己衣光鲜亮,便羡慕她有周家倚仗;可因自小不在府里长大的缘故,连祖母父亲与她相处时皆不免带了几分客套生疏,从不曾真正亲近。

    而在外祖家,虽说舅父舅母视她如女,但她心底明白,自己终究是个外人。

    衣食无忧是好,光鲜荣华亦夺人眼球,可都填补不了她生母已逝的事实。

    这些想法,陆思琼心里是有的,但从不曾表露,不成想眼下道出她心声的,却是高高在上的蕙宁公主。

    福身谢恩,她用词仍是周全得体:“姨母疼惜,思琼感恩不尽。”

    闻者若有似无的叹了一声,悠长得略显惆怅。

    辉煌华丽的室内,半晌没有声音。

    蕙宁公主期盼眼前人能对自己敞开心扉,却又知晓不能急于一时,琢磨了再次开口:“待生辰之后,你便十三了。上回周老夫人与我说起,道你母亲虽然不在,可终身大事是断不放心交与宋氏之手。”

    陆思琼征然,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对方见她如此,安抚道:“你莫担忧陆家会多想,这事关系到你一生,断不可能退让草率。我虽不是你至亲,可真要干涉,却也不怕陆家不同意。”语气坚定,暗带保证。

    “让姨母操心了。”

    蕙宁公主见状,似心有无力,松开对方之手,闭了闭眼改言道:“罢了,此事暂且不论,省得你总紧张。”

    陆思琼其实不曾紧张,无措倒是真有。

    她怎么也想不到,蕙宁公主特地遣人接自己过来,是为了谈以后的终身大事。

    若是外祖母寻她说这些,或者大舅母出面,她都可以坦然接受。

    然蕙宁公主……

    她对眼前人今日所表露出的情绪,有些茫然。

    印象里,公主从未待她如此热切过。

    她思绪万千,却不知蕙宁公主亦心中挣扎着。

    深思熟虑了番,又凝望起眼前少女,最终隐约无奈道:“这事琼姐儿你且放在心上,无论是周家还是本宫,都定会护你。”

    特改了称呼,陆思琼明白,对方这是在用“公主”的身份允诺。

    她受宠若惊,为突来的这份关怀感到莫名。

    至旁再次谢了恩。

    蕙宁公主这方挥手,“去园子里寻灵姐儿走走,这公主府你往后有时间便常来走动,你知道本宫欢喜你。”

    陆思琼应了,退出寝屋,徒留蕙宁公主一人独坐。

    她抚了抚额迹,半晌从广袖里取出一枚羊脂玉玦。

    捋过那半旧的明黄流苏,未戴护甲的左手指腹轻轻摩挲。后又低首,视线定在被缠枝脉络围绕的二字之上:隆昌。

    侍女引路,陆思琼到了花园偏隅,果见四表姐正抱猫逗弄。

    看见她,周嘉灵将怀中之物交给旁边婢子,上前关怀询问:“琼妹妹,你过来了,公主寻你什么事儿?”

    何事?终僧事?

    陆思琼不便启齿,只好看了看左右。

    后者暗想蕙宁公主是潜退了众人私下与表妹所谈,定是秘事不该说于人前,理解之后倒也释然,转身跟对方论起猫宠。

    及至离开,蕙宁公主都未再寻她谈芳诞之事。

    马车里,锦绸名绣为枕,珠帘摇晃。

    周嘉灵嘀咕费解:“本以为蕙宁公主寻你是因为生辰之礼的事,既然没提,那到底是什么事?

    我觉得今儿姨母对你的态度也有点不太对劲,总是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还让我避开,后来到底对你都说什么了?妹妹,没为难你吧?”

    她突然语气急切,满目关怀。

    陆思琼心暖,握了她的手摇头,“没有,公主说她待我与你一般。”

    顿了顿,究是没有瞒她,“有跟我提到生辰,只是深意好似是觉得我年纪大了,怜我生母不在,道想替我终身做主。”

    “终身?”周嘉灵惊呼反问。

    陆思琼刚想让她轻点,却正闻道上一阵“嘚嘚”的马蹄声。

    高马上少年与车厢擦身而过,疾至公主府门前停下。

    翻身下马,将绳栓交与上前的侍卫。他回头望了眼渐远的华盖马车,随口问道:“刚是何人离府?”

    侍卫恭敬应答:“回二爷,是德安侯府的二姑娘与荣国公府的四姑娘。”

    “母亲请了周表妹过府?”

    少年轻声低喃,那侍卫以为在问自己,忙又接话:“是公主特派人去侯府请的陆姑娘。”

    “陆家?”他眉宇微皱,眸光探究寻味。

    车厢内周嘉灵放下帘幕,同对面的人言道:“是景凡表哥呢,他准是得了九王爷在公主府的消息而来的。”

    “该是这样。”陆思琼心不在焉。

    “嘻嘻,想景凡表哥往日那般骄傲,自不设防被人欺了之后,到现在都没再去府里。”

    提及这话,周嘉灵却又好奇:“话说,公主这回确真奇怪,不替景凡表哥出头便罢了,还使姜御医去给韩邪问诊?着实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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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家人

    因顺道要将周嘉灵送回荣国公府,故公主府的车架在抵达德安侯府后,并没有入内拜会。

    陆思琼独身去了静安堂,屋里二婶母孙氏与三堂妹陆思瑜正陪着祖母说话。

    见她归来,陆老夫人笑盈盈的招手,语态慈蔼:“琼姐儿回来了?”

    闻者福了身,低眉应允:“是的,祖母,孙女回来了。”

    话落,又朝坐在旁边锦杌上的二夫人欠了身。

    三姑娘随即上前,两人拉着手互相屈膝见礼。

    二夫人中等身材,穿了身宝蓝色葫芦双喜纹的杭绸褙子,圆髻梳得整齐,并插了对赤金填青石的如意簪;

    她面颊满月,眼目舒展,显得慈眉善目。

    此时眸光亲善的望向陆思琼,含笑说道:“午憩醒后听说蕙宁公主派人请了琼姐儿你过府,婶母原还想着是否有要事,或可能就在公主府待上几日,不成想今儿就回来了。”

    “劳婶母挂心。”

    陆思琼应对得体,语气柔缓:“侄女本也这样以为,可过府后公主道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寻我去说话解闷。”

    闻言,二夫人浓眉微挑,目光深邃了几分。

    旁边陆思瑜小接了话,“蕙宁公主真是将二姐你放在心上。”

    她身姿娇小,粉色薄袄配碧绿色的综裙,穿在身上如朵含苞欲放的春花。

    陆思琼素知这位妹妹私心对自己是存了嫉妒的,但面上仍回以淡笑。

    而将要回话时,只听祖母已开了口:“现天色不早,你们母女过来也有会子了,且先回去吧,琼姐儿你留下。”

    二夫人应声而起,拉着女儿告退。

    待等到了屋外,孙氏方小声叮嘱:“瑜姐儿你莫要眼红,蕙宁公主如今既无事都念着她,想必琼姐儿是真在她跟前得了脸。”

    迎上女儿似有不甘的目光,按着她手背继续道:“娘知你羡慕她,但人各有命,琼姐儿有个身居高位的外祖父,咱们比不了。再说,你俩是姊妹,也用不着同自家人比。

    何况,琼姐儿的性子娘是摸透了几分的,平时与咱们虽谈不上热情,可实际上最重感情。他日琼姐儿若是富贵,她照拂起娘家时,难道还能短了我们的好处?”

    陆思瑜被说穿心思,心虚得双颊泛红发热,低着头应道:“娘平时说的,女儿都有记着。她是我二姐,如今闺中交好,往后她富贵了,女儿身为她妹子,在外人面前也是脸上有光的。”

    孙氏欣慰的拍了拍她,满意接话:“你能明白就好,要沉得住气,娘就担心你学了胡敏那丫头。

    唉,按理说你二姑姑也是侯府里教养出来的,怎的眼见如此短浅,把敏姐儿纵成了那样?

    老夫人年迈,对外孙女难免多疼爱些。但这里是陆府,胡家的姑娘任性到这种地步,平时连你大伯母都不放在眼里。呵,现如今得意,往后可有她们悔的。”

    先大夫人在世时,二姑太太陆文雅便看不惯长房,连带其所出的琼姐儿都不乏冷言冷语;后宋氏进府,因她出身低微,便越发瞧不上。

    往日但凡这对母女过府,从不曾给过长房好脸色。

    孙氏在旁瞧着,少不了给闺女分析利害,因而陆思瑜对这些道理都分外透彻。

    只是,豆蔻年华的姑娘,偶尔沉不住气,见着同龄的姊妹风光得宠,眼红亦是难免。

    此刻,听了开解,她反握住亲娘的手,乖巧得似做承诺:“娘您放心,女儿绝不会去跟二姐争一时风光,得空的时候我会多去娇园走动的。”

    “好,娘便知你是个懂事的。”

    母女俩携手而去。

    西边的径道上,得了消息的四夫人楚氏正匆匆赶来,远远瞧见二房母女离开的背影,不由停在了原地。

    大丫鬟碧云随之望去,出声道:“夫人,那是二夫人跟三姑娘。”

    瞥了眼静安堂的院门,又不确定的添道:“她们是刚出来的,二姑娘从公主府归府便来向老夫人问安,难道是被潜退的?”

    她的问话正中楚氏所想,“该是这样。”皱着眉却又思索了咂舌:“这孙氏倒是怪聪明,赶早了来这候着。我现在过去,琼姐儿已经在那,老夫人怕是不会见了。”

    “夫人您先前不是猜二姑娘指不定今儿不回府的吗?”

    楚氏望了眼近侍,不耐道:“所以才说孙氏聪明,琼姐儿平素待在娇园里不喜走动,她们若主动赶上门去,不显得刻意巴结?

    如今在静安堂候着,若是琼姐儿回府便多了个联络感情的机会;若是不回府,过来侍奉老夫人亦无错。”

    “没成想二夫人平日里不吭不响的,却还真精明。”

    四夫人在府里是出了名的嚣张霸道,连大夫人对她都要礼待三分,故连带着她屋里当差的人都有恃无恐。

    楚氏确实不计较碧云的口无遮拦,斜斜得又瞥了眼孙氏母女的背影,不以为意了冷嘲道:“再如何精明也不过是个庶出的,我才是琼姐儿的亲婶母,难道还想越过我?”

    碧云自是附和:“可不是?夫人您对二姑娘素来疼爱,她准会记在心上的。”

    “我是疼她,可、”楚氏蹙了蹙眉,颇有些怒其不争:“我每回给琼姐儿在宋氏跟前长脸,她都不领情。

    那丫头真是白得了这么好的出身,连个出身低微的继母都忌惮。宋氏就算是她母亲,可有周家在,难道还能做了她的主?”

    “是啊,奴婢也想不通,二姑娘有荣国公老夫人护着,又得蕙宁公主的欢心,按道理就没必要对大夫人如此恭顺。”

    碧云是揣了主子心思在说话,“这回四少爷病危,二姑娘还亲手施诊,难道还真当了亲兄弟不成?

    她就算这样,侯爷待她的宠爱也没有比对四少爷跟七姑娘的多。奴婢听说,今儿刚过午,二姑娘就被侯爷唤到了外面大书房,出院子的时候整张脸气色都不对了。”

    “此事当真?大伯找了琼姐儿?”

    楚氏刚听说,有些吃惊。

    毕竟今儿的事过多,又是周家姑娘到访,又是蕙宁公主派人过府,她还真没留意。

    碧云郑重点头,“夫人,奴婢哪里敢糊弄您?这事确确实实,听说二姑娘是被侯爷训了话。”

    “哟,这倒真是奇了。”

    楚氏难以置信,连语调都提高了几分,“琼姐儿刚治好了珏哥儿,怎的反倒要被训话?”

    她亦不是真的想听侍女回答,犹自笑了抿唇:“敢情我这大嫂待琼姐儿的真心还真少得很,定是给吹了枕边风,否则你们何时见侯爷过问过后院的事?就算要训诫子女,也都是交给宋氏的。”

    话音落了,侧身改了前往锦华堂方向的路,同近侍再语:“既然老夫人这忙着,我就去见见宋氏。

    呵,打理府事无能,尽包庇底下奴才,对琼姐儿倒是苛刻的很,想来她都忘了那天是如何拉人救她儿子的。”

    “夫人这般为二姑娘着想,她若知晓了,定要感恩。”

    楚氏听了,含笑道:“继母就是继母,琼姐儿该明白,在这府里,只有我这位亲婶母待她才最好。”

    “夫人说的是,奴婢相信二姑娘会明白的。”

    静安堂外的风云,陆思琼自是不知,眼前祖母正问着公主府里的事。

    陆老夫人总觉得蕙宁公主贵人事忙,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请自家孙女过府。

    要说解闷,姜家跟周府里的姑娘能少?怎么都没有特地请个表外甥女的道理。

    “祖母,真没事儿。您说我平时若非跟着四表姐,与公主府都不怎么走动,她能有什么要紧事,是非寻我不可的?”

    陆思琼不慌不急,正对了祖母眸光接着道:“若定要说公主提及了什么,便是孙女下月生辰的事。”

    见对方视线澄净,语气坚定,陆老夫人也不再执着追问,“前阵子珏哥儿身体不好,你母亲分身无暇。生辰的事,我便交给了你四婶母操办。”

    陆思琼颔首,应道:“四婶母办事,自然周全,就是劳累她了。”

    老夫人温和而笑,“你是她侄女,谈什么劳累不劳累。”

    说完松开手,疲累的闭上眼,凝神道:“你出门辛苦,回去歇息吧,晚膳后就不用过来了。”

    “是的,祖母。”

    热情跟疏离,陆思琼自能感觉出来。

    祖母原先的意思,是要留她在这边用晚膳的。

    然因未得到想要的答话,嘴上虽不再说什么,心中却是不满的。

    她知祖母不好敷衍,但蕙宁公主的原话,着实不能转述。

    陆思琼心中明白得很,自己是德安侯府陆家的女儿,这辈子都是。

    因而,不管是周家还是公主府,想要给她做主当依靠,说到底都以权势在干涉陆家家事,无论是祖母还是父亲,都不会乐见的。

    便是有顾忌外祖父跟公主,表面上无所谓,但私心里岂会痛快?

    陆思琼不是糊涂人。

    如今祖母这般说,虽有忐忑,却也只能起身告退。

    回到娇园,用膳洗漱,宽衣后躺在床上却如何都难以安寝。

    蕙宁公主今儿为何反常?

    她信对方是好意,对自己亦是真心。哪怕今日她不说那些话,其实陆思琼也断定待等将来谈婚论嫁时,外祖父与外祖母皆不会袖手旁观,或许那时亦会惊动蕙宁公主,却不想对方能说的这般直白。

    却是在刻意强调了。

    突然强调,是近来生活可能要有变数的深意吗?

    辗转反侧,次日天明,果然精神不济,气色微差。

    荣国公府清早上就使了人来,欲请二姑娘过府。

    陆思琼得信时尚在用早膳,闻后恍惚得半晌没反应过来。

    外祖母上回的意思相当明显,甚至完全可以理解为,因为那位神秘远客的到来,她不愿自己留在周家,故而才匆忙送走。

    今日,又匆匆来请?

    她隐约觉得,有些事在渐渐偏离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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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指名

    去静安堂请辞的时候,陆思琼看得出祖母情绪低迷,该是对她时常外出却又不把事告知的不满。

    但周家已然派人,侯府便不可能落对方颜面。

    望着孙女消失在门帘外的身影,陆老夫人拧了拧眉头,同身边人叹道:“我的亲孙女,终日被旁人请来请去。不是我养大的,终归跟我不亲,琼丫头心里怕是只有外祖母,没有我这个亲祖母了……”

    俞妈妈听了,自是安慰:“老夫人您别多想,老奴瞧着二姑娘不是个没心的,您待她如何想来都会记在心上。”

    “仅仅记着又有何用?心向着外家,我平素那般疼她,问起话来总藏着掖着。”

    陆老夫人心有薄怒,孙女得权贵照拂呵护对她来说确实是喜闻乐见,可这关注越过了本家,教外人瞧着岂不以为侯府是在巴巴的送姑娘去攀亲?

    “自琼丫头被接回府后,每年年关刚过,周老夫人总要将琼姐儿接去荣国公府住段时日,甚至小摆宴席贺她年长,好像在我们陆府过的春节便不算似的?”

    她语气微忿,眉头紧锁:“二月中才送回家来,这月又接去小住,住了半个月,这没几日又遣人来接了。

    我念她追思亡女,将孙女养在她二老膝下,如今却是越发过分了,这到底是我陆家的姑娘还是她周府的?”

    俞妈妈懂得主子心思,往常二姑娘前往荣国公府再是频繁,她皆是乐见其成。

    这回迁怒,八成是因为前几日姑太太来府上找二姑娘出面去求周家被拒,便难免对荣国公府存了怨念。

    在旁斟了茶奉上,宽解道:“您何必为这动怒,二姑娘是周老夫人养大的不差,可您才是她亲祖母,这血缘至亲的关系,怎是旁人几年抚育恩情就能抹掉的?

    况且,二姑娘年纪虽小,可知书识礼,往日待您孝顺之至。您若真不喜她常去周府,待她回来后说了便是。”

    陆老夫人哪里是不愿孙女去周家?

    十年前,她便是顾着陆家的前途才允许亲孙女被抱去荣国公府抚养,为的就是以防周家因陆周氏的离世而渐渐与侯府断了往来。

    事实上,近年来荣国公爷在朝堂上,对德安侯这过去的女婿亦多有照拂。

    谁能说不是因为琼姐儿的缘故?

    是以,阖府上下皆知二姑娘同周家感情亲近,对陆家来说是有益无弊。

    老夫人心中自然更是明了,然她日益年迈,想有些事亦不如年轻时狼。长房的嫡孙女她重视,但如今在她膝下承欢的日子倒是比不得外人,有所气愤亦属人之常情。

    可事难两全,俞妈妈暗叹了声,只能劝解着让对方想开些。

    陆思琼乘坐小轿到颐寿堂外,由丫鬟念夏迎了进去。

    大舅母沐恩郡主与三表哥周希礼皆在屋里,她莞尔笑着逐一行礼。

    没等周老夫人开口,沐恩郡主便先起了身两步过去,拉了陆思琼的手道:“那日你离得匆忙,我还是后来听灵姐儿说了才知道。怪我这当舅母的思虑不周,让你冒了雨回去,身子没着凉吧?”

    她是真将眼前人当亲闺女待的。

    望着鲜亮夺目的妇人,陆思琼摇首:“舅母,我没事。没跟您辞行是外甥女的疏忽,还请您别见怪了好。”

    笑语微嗔,带了几分鲜有的撒娇。

    闻者将她搂了便同老夫人佯怒:“娘,您下回若在这样着急了把琼姐儿送走,我可是要跟您急。”

    周家婆媳相处素来融洽,后者闻言,眉眼开怀着笑了接话:“你做足了好舅母的样,当着琼姐儿面编排我,倒显得我这当外祖母的狠心了。”

    这等场合亦是惯有,陆思琼并不见外,只又过去攀了周老夫人的胳膊道:“外祖母哪里会狠心,您待思琼从来便是最好的。”

    “你这丫头,我一把年纪,倒是要你来哄了。”

    嘴上说着这话,眼角的笑纹却深了几分。

    站在一旁的周希礼不时抬眸瞅向少女娇笑明媚的容颜,又似害怕被人撞见般很迅速的挪开,周而反复,耳根子却渐渐红了起来。

    几人说笑了番,周老夫人突然询道:“听说侯府里的珏哥儿前阵子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陆思琼微滞,她们相处的时间虽多,但外祖母并不喜欢与她谈陆府里的事。

    不过转瞬亦如常答了话:“没什么要紧,四弟只是小毛病,耽搁了救治才闹了一场,现在用汤药调养着不日就能痊愈。”

    “琼姐儿你开的方子?”

    她懂医,在周家便更不是秘密。

    陆思琼点头,“父亲本是请了张御医给四弟诊治,但那天张御医在宫中侍奉皇后娘娘,四弟的情况又严峻,我便开了药。”

    “你从小聪颖,学什么都快,那些个医经药本,但凡过目便不会再忘。”

    周老夫人并未责怪,亦无不悦,只似在做感慨:“然你到底是世家之女,有些言行还得注意。你父亲在朝为官,他闺女与人救治这等事到底不能外传。”

    “思琼明白。”

    她隐约有些理解父亲昨儿寻她训话的原因了,想来他以为自己如此是外祖母培养的吧?

    怪不得隐约对周家透着不满。

    陆思琼何尝不明白其中要害,是以她懂医多年,不说周边亲属抱恙,但凡自己身体不适皆是请了大夫来瞧,那日给珏哥儿看诊,实乃事急从权。

    见她低眉认错的模样,沐恩郡主心中不忍,启唇说道:“娘,琼姐儿心善,爱护幼弟才出手的,且又不是给治坏了犯错,您就别说她了。”

    周老夫人本不是怪罪,但见外孙女表情乖顺,又心生怜爱。

    张了口想说什么却突然止住,改同儿媳妇叹道:“你又不是不知我的意思,哪里是在怪琼姐儿?”

    “儿媳自然明白。”

    沐恩郡主话落,瞅了眼外甥女,竟是同老夫人一般欲言又止。

    陆思琼心思敏锐,早觉得此次去陆府接她定然有事。

    现见二人皆是犹豫徘徊的神情,不由主动开了口问道:“外祖母,是否有事要交代思琼?”

    婆媳两闻言,对视了眼。

    沐恩郡主思忖了会,率先回道:“琼姐儿,你懂医术,府里有位客人,想你去给看看。”

    陆思琼双眸呆滞,完全反应不过来。

    让自己来问诊的?

    荣国公府里但凡有人身体不适,从来都有名医照看,何况太医院里还有许多御医,皆可召来。

    如何就用得上自己?

    且祖母刚还与她说了问医这事,提醒着往后要多注意,眼前这状况……陆思琼很不明白。

    而府里的客人,这亦不难猜。

    四表姐早就告知过她,道那名唤作韩邪的男子水土不服,近来都下不得床,昨儿在公主府又碰着了姜御医。

    是以,除了他,不会有旁人。

    思及此,陆思琼眼前似又浮现出那双赤.裸寻味的眸子。

    转望向外祖母,见后者颔首。

    她迷茫不止,适时三表哥匪夷的嘀咕声传了过来:“娘,那个韩公子到底从哪里听说表妹会医术的,还指了名要她去看?”

    听说、指名?

    随声望去,只见素来温文儒雅的三表哥正满面烦躁,盯着大舅母无声的表达不满。

    沐恩郡主似没想到儿子会在这时出声,瞪了眼对方,同陆思琼解释道:“琼姐儿,是这样的,他初至京城,水土不服人有些发热。

    早前请大夫开了药皆不见效,前儿蕙宁公主府上的姜御医过来给他诊脉,那韩公子却是不配合了。”

    “不配合?”

    皇家御医自然医术高超,陆思琼亦不认为姜御医会治不了个水土不服之症。

    然回想起昨儿遇见姜御医时他沮丧的表情,原是病人不肯配合?

    她还真不明白那名韩公子为何要如此。

    “可不是?现如今还躺在厢房里,也不知是从哪得到了风声,非说只信得过你的医术。”

    沐恩郡主说完这话,表情都有些尴尬。

    陆思琼虽不自然,但因早就隐约觉得那名男子是在针对自己,故除却之前的惊诧,现在便没有太多震撼。

    毕竟,被人那般瞅了番,如何还可能当做若无其事?

    此刻奇就奇在,外祖母与大舅母居然会同意那人的要求,真让自己去给陌生男子问诊。

    荣国公府注重礼规,且以周家的地位与大舅母的身份,不可能随便对人服软。

    韩邪,到底是何身份?

    既是冲着她,陆思琼亦不是怯懦的,且心中诸多谜团,乃至昨儿蕙宁公主寻她反常说出那些话,都是在韩邪出现之后,她自怀疑这其中有所关联。

    陆思琼干脆应下,倒是让屋内人有些吃惊。

    不过这会也不是能耽搁的时候,得了陆老夫人的点头与叮嘱,沐恩郡主亲自带她去外院客房。

    韩邪被安排在独立的院落里,刚进院门,便见侍婢们端着饭菜退出。

    陆思琼随意扫了眼,皆是羊乳肉食等食,且已被动去大半。

    她不由纳闷,这人当真水土不服、食欲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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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第一更,还有两章。捂脸,行衣就是比较龟速,但肯定会补全的~

第十九章 轻狂

    院中残叶满地,花木参差不齐,一派狼藉之象。

    陆思琼诧异的望向大舅母,后者亦是不解,招手唤来廊下婢子一问,方知是有人练鞭所致。

    此处是待客的院落,除了那位传说不能下榻的韩公子,焉能有谁?

    沐恩郡主同她低声语道:“琼姐儿,这人狂妄轻礼,待会你只管替他诊脉,开剂方子便罢。”

    “舅母,这人是否没病?”

    闻者惊叹她的聪慧,却又忍不住摇头,“韩公子的侍从认定了他家主子身子不适,府里只得给他张罗大夫,方子开了不见效倒成了咱们不上心。

    这主仆二人皆怪异的很,总道水土不服食不惯府中饭菜,这两日你大舅特请了城东香满楼里的师傅过来,专门给韩公子置办膳食。瞧,清早的就食那些,每餐没少用,却总还说不欲饮食。

    总之,你就问诊开方,其他的舅母来应付。”

    “嗯,我知道了。”

    陆思琼颔首,暗道这人既然如此麻烦,外祖母怎非得留下来折腾府上人呢?

    方至庭中,便见一高大的男子从廊西拐来,手按着腹部,步履阑珊。

    听见动静,抬头见着来人,忙将手收回到身后,挺直了腰杆快步而来。

    陆思琼听得舅母轻语了声:“是韩公子的侍从,阿史那。”

    阿史那体格魁梧,生得宽脸大耳,直裰的袍子穿在他身上显得异常违和,此刻强忍着不适前进,令人忍俊不禁。

    不过为人还算有礼,单手负在身前低了低头,算是问安:“世子夫人。”

    嗓音不同于京都男子的温雅轻磁,洪亮有力的招呼声使得陆思琼细细端量了番。

    这人,怕不止是非京都人这么简单。

    正寻思着,阿史那的目光已然留意到了旁边的锦衣少女,因揣度不定故直言问道:“这是我家主子等的那位陆姑娘吗?”

    “是德安侯府的二姑娘。”

    沐恩郡主敛声屏恼,这做奴才的果然跟主子一般,毫不懂规矩。

    陆思琼对上其目光,正欲点头算做见过。

    谁知对方伸出手却是要来拉她胳膊,口中还急道:“是陆姑娘啊,可快些进……”

    尚未够着衣角,陆思琼便不动神色的往旁边侧了身,前跨小步看向他:“不知你家主子在哪?”

    沐恩郡主见状,亦上前将外甥女挡在身后,语气威严道:“快些带路吧,省得你家主子病情又加剧,这耽搁坏了,岂非我们国公府的不是?”

    阿史那讪讪的收回手,约是明白了自己言行失当,拱手连忙道:“对不住,小人只是一时心急,不是有意冒犯。陆姑娘,您别跟小人计较。”

    他说得坦荡荡,丝毫不为自己的过失辩解寻由。

    “无妨的。”

    陆思琼看得出来,这名侍从是真不懂这些缛节,自不会怪他轻佻。

    心底,亦有所了然。

    几人刚要抬步,院门外却传来唤声,“夫人。”

    是来寻大舅母的丫环。

    陆思琼转身望去,是大表嫂身边的侍婢杏雨。

    只见其跑得气喘吁吁,近了身不及请安便道:“夫人,小少爷给摔着了,大奶奶让奴婢来请您。”

    “什么?平哥儿摔着了?”

    沐恩郡主大惊失色,平哥儿是她的嫡长孙,亦是唯一的孙儿,哪能不紧张?

    她缓了口气,追问道:“屋里人是如何服侍的,怎么能让哥儿摔了?这若有个好歹,仔细你们的命!”

    在陆思琼的印象中,大舅母虽治府甚严,但平时待下人还算宽和。

    这回事关平哥儿,想来是真让她焦了心。

    她往前,说道:“舅母,既然大表嫂都使人来请您了,想必不是小事,您还是先去瞧瞧平哥儿吧。”

    沐恩郡主下意识的前挪了步,却又挂念着什么般回身望向阿史那。

    这院里住着的也不是能轻视的,婆婆将这事交给自己,如果把琼姐儿只身留在这儿……

    看出她的迟疑,陆思琼再添道:“舅母放心吧,这儿丫头婆子们都在,我等诊完脉开了方子就离开,还是大表嫂那边要紧。”

    沐恩郡主到底护孙心切,如此叮嘱了几句便随杏雨匆匆离去。

    陆思琼跟着阿史那来到主屋外,前者转身道:“陆姑娘稍后,容小人通禀声我家主子。”

    “好。”

    他前脚进去,竹昔就轻轻拽了下她的衣角。

    陆思琼侧首,听得身后人低道:“姑娘,侍从都这么不懂规矩,您待会可要与那位韩公子保持距离。否则若又是个鲁莽性子的,连累了姑娘名声怎么办?”

    “这个我自然知晓。”

    她淡笑了笑,心想着这位韩公子指名要她来问诊,不知是为了什么。

    回想那日他直白的目光,那样的放肆大胆,性子较其侍从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不过一会,阿史那便自内打起了帘子,伸手道:“陆姑娘,您请。”

    跨步进屋,随之而来的便是扑鼻的羊骚味。

    书绘与竹昔对视,皆是苦脸状,恨不得捂上鼻子才好。

    陆思琼亦不适,望向四周窗牗,忍不住道:“大白日的门窗紧闭,好身子的人都要闷出病来,开了东西的窗通通风吧。”

    阿史那是只听从自家主子的,愣在原地没有动作;

    书绘与竹昔得话,应了声便分头行事。

    暮春的晨风,微有些凉意,却消散了屋里的那股气息。

    望着那座山水屏风,陆思琼正想着是否要进内,便见那抹颀长的身影绕了出来。

    韩邪身着白色祾衣,外批了件紫色锦袍,腰带未束。因刚起榻,长发懒散的披着,配着他泛白的面庞,倒比初见那回娇弱了些。

    陆思琼亦不知自个怎么就联想到了“娇弱”这词,只觉得正适合形容眼前之人。

    “主子,陆姑娘来给您请脉了。”

    阿史那欲过去搀扶,被韩邪伸手制止。

    隔着珠帘,他望了眼那名正打量着自己的少女,微微勾唇,含笑了走过去。

    “陆姑娘,这么快又见面了,今儿多有劳烦。”

    他身高远比她高了个头,如此居高临下的俯视,眸中寻味端量。

    这等姿势,自让陆思琼不自在。

    她边挪了步伐往炕前走边道:“韩公子既然抱恙,还是不宜久站为好。”

    声音极轻,似从天边飘来的般,显得不太真实。

    韩邪笑声而起,过去坐于炕上,径自倒了杯茶饮尽,这方将手腕伸出搁在几面上,同对方客气道:“鄙人初至京城,这风水不服,最近总感发热,听闻德安侯府的二姑娘妙手能医,只好请了荣国公劳烦你。”

    这人说得一口好京腔,言辞用语亦是正常,倒让陆思琼有些纳闷了。

    “公子是贵客,您客气了。”

    听闻她医术很好?

    这可尚不曾传到外界,若非调查,怎能得知?

    陆思琼面色如常,过去搭了脉细诊,刚思忖了番便觉手腕一热,却是对方抓了上来。

    她纵早知其不羁无礼,却也不曾想到对方会如此大胆,起身挣了挣,没挣开。

    “韩公子,你这是作甚?”

    见她变色,韩邪笑容渐深,不答反问道:“你们京城的姑娘都跟你这般,面对衣衫不整的男子恍如未见,如此镇定?”

    陆思琼暗恼,这人自己如此,却还怪到她身上。

    “公子是病人,我来请脉,是医者与被医者的身份,不讲男女之别。”

    她瞅着对方,目光犀冷,“如若韩公子这会要与小女子谈这些,又如何非要指名了让我来诊脉?”

    “京都的姑娘,都这样伶牙俐齿?”

    似是与想象中的不同,韩邪眸中兴趣愈浓,继续道:“可真有意思。”

    这语态、这眼神……如此轻佻!

    被调.戏的羞辱袭上心头,陆思琼抿唇刚要回话,那边竹昔已然察觉,惊道:“姑娘!”

    一声惊动了另边的书绘,二人急切欲要过去,却遭阿史那阻拦原处。

    书绘相对沉稳,见不得近前便忙出声:“韩公子,我家姑娘过来替您诊脉,您如何能,”

    尚未说完,就被人直接吼断:“哪来的丫头,聒噪成这样,阿史那快打发出去!”

    “是!”

    陆思琼闻言,想着若是被传出去来问诊却成了屏退左右他二人共处一室,往后她怕是都有口无辩。

    恼得狠了,眼下挣不开又离不得,只得瞪向对方,冷笑道:“韩公子,你虽非大夏子民,却不是不懂中原礼数的,如此为难我是何缘故?”

    韩邪本戏谑的表情瞬时滞住,吩咐了声“阿史那且慢”,便反问起眼前人:“姑娘怎说我非大夏子民?”

    “你的侍从可没你这份本事,他的言行举止较你明显得多。”

    韩邪睨了眼阿史那,后者惶恐,动了唇唤道:“主子。”

    他却已收回了眼神,静静凝视了眼前少女半晌,突然凑近了低道:“你们中原女子,都这么聪慧的吗?”

    话落不待对方回应,又低头轻柔了问:“思琼姑娘,如若我便是想不顾你的闺誉,使你跟我走,你待如何?”

    陆思琼错愕,直以为是她听岔了,抬眸却迎上对方满目认真,表情严肃,瞧不出半分玩笑意味。

第二十章 施诊

    “姑娘!”

    她们离得远,听不到韩公子的话,只能瞧见对方低了头附在自家姑娘耳畔,姿势暧.昧。

    竹昔是个沉不住气的,提足重重踩了眼前碍事的阿史那,几步就到炕前,亦不顾规矩直接去扯抓着陆思琼手腕的胳膊,“你快放开我家姑娘!”

    出乎意料,韩邪很听话的就松了手。

    见刚被自己握着的雪白手腕上一圈红晕,亦不见歉意,后仰了身子便道:“京都的姑娘就是娇贵,碰都碰不得。”

    “姑娘,您没事吧?”

    书绘上前,护着主子紧张道:“姑娘,咱们走吧,回头陆老夫人问起,亦不是您的错。”

    “怎的要走了?陆姑娘,我这病症,你还没开药呢。”

    真当陆思琼是没脾气的,遭人戏耍了都不会不动怒?

    她淡淡瞥了眼对方,见其安之若素,徒然不觉得有何不对,冷笑了接道:“可不是,我是来问诊的,韩公子是贵客,哪能轻待?”

    话落,招手让书绘附耳,轻语交代了番。

    闻者望了眼半躺悠哉的人,点头而去。

    韩邪见了,不由奇道:“我的病你真看出来了?”

    陆思琼不答,唤竹昔去备纸墨。

    没被搭理,也不顾他刚得罪了人家,笑着就凑上前去,继续缠了追问:“你真懂?那个,我刚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我是说真的你可别不信。”

    陆思琼抬眸凉凉瞥了眼半个身子都趴在桌上的人,十分无语,这人怎能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

    懒得理会,继续写字。

    “你字写得不错,倒真是才学渊博啊。”

    韩邪挤开磨墨的竹昔,捣着墨汁再道:“思琼姑娘,你年纪轻轻的总板着脸做什么?我这同你说话,罔若未闻,是你们的礼数?”

    “韩公子,你这自然而熟的本事,我也同样不能理解。”

    陆思琼写完,落下笔杆,刚要抬眸再道,只听阿史那低低的唤了声“主子”。

    众人俱是望去,阿史那正捂着腹部,神色痛苦,欲言而止。

    韩邪不问而明,叹声摆了手道:“快去吧。”

    竹昔挠头,对这主仆皆是纳闷。

    陆思琼想起刚在院里碰见阿史那时对方的神色,转侧问道:“他这是晨泻?”

    “咦,你真能一眼看出来?”韩邪正了色,在凳上坐定。

    “可是来了京城才有的?”

    后者摇头,“他那是老毛病了,以前在草、在家时就这样,好几年了。”

    陆思琼凝思,喃道:“这便不是水土的问题了。既是好几年,怎的不请个大夫治治?”

    事涉亲信,韩邪收了玩笑的脸孔,丧气道:“怎么没请?早几年就开始治,都没根除。

    听说京城名医齐聚,我这趟出门还特带上了他,不过瞧了几个药堂,仍久治不愈。”

    话落兴致满满的望着对方,试探道:“你能瞧出他的病状,可有治这病的法子?”

    陆思琼并不掩私,直言道:“此证多为肾阳虚衰,命火不足,不能温煦脾阳所致。其根在肾,故又称肾泻。”

    说至此,她顿了顿,问道:“先前大夫给他开的方子,可还在?”

    韩邪起身,进内室寻了番,拿出来几张纸递于她,“在这呢,前几日他见着实无效,方断了药。”

    陆思琼拿来一瞧,思忖了番才又开口:“阿史那如为肾泻,必常伴有形寒肢冷,腰膝酸软,舌淡苔白,脉沉细之征象。当用四神丸温肾健脾,固涩止泻以治之。

    你瞧,这张方子用四神、桂、附之剂,却不见功,可见本证不在肾。”

    韩邪听得糊涂,皱眉摆手:“你别跟我说这些文绉绉的术语,我听不明白。陆姑娘,你直言,他这病,你能不能治?”

    陆思琼见他这模样,倒像是信了自己的。

    她有些动容,自己不是专术的医者,眼前人能对陌生人做到信任,自是不易。

    原真只是听从舅母所言,瞧了对方的病症,能治则开方,不然则离去。

    而此刻韩邪,显然是想自己给阿史那救治了。

    她眨了眨眼,终是遂心接道:“非简单的肾脾问题,我得等会给他诊脉后方能判断。”

    刚说完,便见阿史那掀帘走了进来,步履再不复先前的矫健,有些腿软无力。

    他进屋后,见三人皆望向自己,不由站直了身,佯装若无其事的走到自家主子身旁。

    韩邪直唤道:“阿史那,过来让陆姑娘把个脉。”

    被唤的人一怔,有些迷茫的看看他,又望向端坐着的陆思琼,有些不明所以:“主子,是您发热水土不服,属下没病。”

    “就你那陈年旧症,天天清早就要泻上三回,赶紧让人瞧瞧。”

    “主、主子您……”

    阿史那彻底惊呆,黝黑的面颊不由红起来,“属下那是小事,怎么好麻烦陆姑娘?还是主子您身子要紧。”

    “赶紧的,何时这样婆婆妈妈了,还要爷请你不成?”

    韩邪说完翘起长腿,俨然不顾下属脸上的的窘迫与尴尬。

    阿史那只得红着眼皮凑上去,视线都不敢看对面少女,吱唔了道:“麻烦陆姑娘了,您就随便看看,小人这身糙肉厚的,其实也不打紧。”

    那头竹昔听后,不由捂嘴笑了。

    听到笑声,阿史那便越发脸红,恨不得早些将手收回来。

    陆思琼看了症状,又问道:“每日晨泄,皆是如此?”

    “是这样,不过每年春季时略有严重。”

    “春季乃肝木生发之时,肝旺横逆犯脾,脾失健运,泄泻发作,此乃“肝强脾弱”之症。”

    陆思琼心中有数,让竹昔铺了纸又写了方子。

    递给阿史那时,解释道:“白芍养血柔肝;白术、茯苓、苡米、橘皮、木瓜等药健脾和胃化湿;黄连清湿热;川棟、蒺藜舒肝理气;桂枝味辛,《本草经疏》里道其可“主利肝肺气”,用这味药,不在温经化气,而在疏散肝气,肝不侮土。”

    阿史那听得一愣一愣,完全不明白,接了药方只知方中每味药都有功效,但最终效果如何,却仍不确定。

    他望着对方,想了想直接询道:“陆姑娘的意思是,我服了这方子,清早的腹泻就能好?”

    “每日睡前一贴,三贴过后自有成效。”

    提起旁的陆思琼或不能断言,然这医术药理方面,她还真有把握。

    韩邪忙潜了下属吩咐道:“阿史那,赶紧出去让人给你抓药,回头好好调养调养,省得每日清早都不得安稳。你这毛病,累了多少年,爷清早可是连差事都不好交给你。”

    闻者讷讷的颔首,转了身没走几步却又回头,望向桌上的另一张药方,“陆姑娘,这可是我家主子的药方?”

    在他心里,自然是主子更为重要。

    陆思琼尚未答话,但见门帘自外被掀起。

    早前离去的书绘端了碗药回来,进屋后行了礼,走到韩邪跟前请道:“韩公子,您的药。”

    韩邪抬眸觑了眼,药味极弄,心道定不好喝。

    转看向对面的人,指着药碗问:“这是什么?”

    “韩公子先前道食欲不佳,我特让婢子下去熬了碗三黄汤来,专治这个,您还是趁热服了吧。”

    陆思琼起杀言:“您让外祖母请了我过府,替你诊断,该是相信小女子医术的。既然如此,这汤药又有何好犹豫的?”

    亲手端了药碗送到对方眼前,“您是府上的贵客,汤药着实对你有益,难道还担心我害你不成?”

    韩邪抖了抖眉,若有所思的望着对方,手却不得不伸了出去。

    在陆思琼的直视下,他端起药碗竟是一饮而尽。

    旁边书绘都睁大了双眼,这喝得也太干脆了吧?

    还没反应过来,药碗已经递到了面前,她忙接过放回端盘上。

    韩邪喝完了直接用袖子抹了抹嘴,满嘴苦涩,眉头仍是紧皱,问对面人道:“什么是三黄汤?”

    “就是黄芩、黄连、黄柏熬成的汤药,可清热解毒,专治经日不欲饮食之症。”

    三黄汤乃是苦药极品,寻常要清热解毒自有其他方子,至于不欲饮食……这症状本就是在混淆视听。

    见了先前撤下去的饭菜,要人如何再相信他胃口不佳?

    韩邪根本就没有水土不服。

    不过诊了脉,其确有发热,小受外寒,实乃轻症。

    先前诸多大夫所谓的药石无效,怕是眼前人在故意糊弄。

    陆思琼不由生出几分反感,他如此放肆,整得荣国公府上下不宁,还累外祖父与舅父替他寻医问药。

    于是,拿了桌上方子亦递给阿史那,言道:“你家主子只是风寒发热,我开了桂枝汤方,其中去白术加生姜,又名茯苓甘草汤,治伤寒、汗出不渴。你让人一并抓药煎了,早晚各服一剂,不日便愈。”

    阿史那性子如他主子一般,并不质疑,应了声道谢就退出屋子。

    陆思琼亦欲要告辞。

    韩邪拢了拢身上外袍,突然制止问道:“陆姑娘,你真不好奇我为何待你这般了解?又因何而非得寻你?”

    她果然止步。

    竹昔与书绘见他站起朝自家姑娘走去,不由皆上前伴在两旁,他嫌弃的瞥了眼,不耐道:“你这两丫头,就不能潜出去吗?”

    陆思琼抿笑,头也不转的直接走向门口,“韩公子既是寻我,那早晚都会说。”

    她委实受不了这厮的轻浮语气,外加这屋里的羊骚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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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好奇

    陆思琼带着侍婢离屋,韩邪不顾外袍倾落,跟着掀帘至外。

    晨曦的暖阳照在人身上,温柔缱绻;天际碧空如洗,春风和煦,夹杂了花草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他衣着单薄的立于檐下,院中仆妇见了,忌其脾性怪异而不敢上前劝语。

    视线中的人儿及至背影消失,亦不曾回眸望上一眼;韩邪饶有兴味的望着空荡荡的院口,目光如隼,凝神思索。

    “主子,您身子还发着热,先回屋吧?”

    阿史那将药方吩咐下去,回来便见此次景,转头看了眼门口,重复道:“属下心知主子心切,但这事不宜操之过急,且您与荣国公爷已约法三章,陆姑娘的事还需徐徐图之,毕竟此地乃大夏京都,您可得万事小心。”

    “嗬,你倒是入乡随俗,哪学来的词?”

    韩邪一拳打在亲信肩上,笑声爽朗,“这些道理难道还用你说?主子我心中明了得很。”

    话落,他转身进屋,目视了前方语气坚定:“我会让她心甘情愿的随我离开。”

    阿史那挠了挠头,憨言反问:“可您今儿的举止,属下瞅着怕是已冒犯了陆姑娘。”

    他们相处不似寻常主仆间般小心谨慎,素不拘小节,直言了再道:“京城里娇滴滴的姑娘,怕都不好糊弄,何况这位陆姑娘自有主见,属下担心她与您相处太久,恐先猜着了您的身份。”

    “猜着又如何?”

    韩邪语气豪迈,浑不在意,坦然笑道:“她若能猜到,我便直言其真相,也省得如此麻烦。”

    “可荣国公爷不是……”

    阿史那话音顿止,想了半晌却是愁得跺脚皱眉,躁道:“直接把人敲晕了带回去,就省得这些事了!”

    “哈哈,你懂什么?”

    韩邪笑对方急性,“现在明白了什么叫说得比唱的好听了吧?阿史那,你就是学得来他们那些文邹术语,可说到底还是个急性子。

    你要真把人直接扛了带走,那些个烈性女子怕是路上就做傻事轻贱自个了。”

    阿史那显然无法理解,好一会没接话,最终询道:“那主子,现已见了陆姑娘,下一步该如何?”

    “去拿笔墨来,我要给母亲修书一封。”

    他坐于案前,UU小说如飞,很快便叠好封蜡,递给对方道:“你出城去,寻个无人的地方召了雕来,把信传回去。”

    “是。”

    阿史那接了信笺却没立即下去,微忖片刻开口:“主子,这周府上下似是不太欢迎咱们,今早大夫人那态度,明面上皆是敷衍。属下想着,住在这儿终究诸多不便,不如别……”

    话没说完,就被坐着的人拿起桌上折扇敲了下脑袋,“爷我本就不指望周家人的喜欢,讨人嫌便讨人嫌,他们就算再嫌弃咱们不还得吃喝供着?

    阿史那,我发现你来了京城后脑袋都不如以往灵光了,爷是真来做客的吗?离开周家,我还怎么把陆思琼给哄骗了带走?”

    对方说得义正言辞,阿史那默默无声,颔首拿了信笺就欲退离,再不敢多话。

    韩邪却乍然开口:“等等!”

    闻者抬首以待。

    他招招手掌,待人上前了吩咐道:“你去静颐堂找周老夫人要副肖像,同信笺一起捎回去。”

    “是,属下得命。”

    离开厢房,陆思琼本欲去大表嫂处瞧瞧平哥儿的情况,可半路上碰到了外祖母派来寻她的念夏,便只好先去静颐堂回复。

    周老夫人待韩邪的病况似早心中有数,并未表现出如何在意,只颔了首回道:“既然韩公子信任你的医术,也让人去寻方抓药了,那剩下的事交给底下人办即可。”

    陆思琼应声,心中匪夷,既然外祖母早知韩邪所谓的病重乃是浮夸,怎的还让自己过去诊脉?

    “琼姐儿,这回辛苦你了。”

    她拉着外孙女的手,有些心神南宁,眼神总避着望向旁处,似不愿与之对视。

    陆思琼敛神未语,她知对方在躲避些什么。

    是唯恐自己问关于韩邪的事。

    羽睫轻扇,她主动反握了外祖母的手问:“先前听说平哥儿摔着了,可要紧?”

    提到曾孙儿,陆老夫人目慈神祥,回道:“当差的媳妇子没服侍好,清早让平哥儿在床榻板前磕了下,正磕到额头,把满屋子的人给吓坏了。

    你表嫂毕竟年轻,一下子六神无主匆忙请了你大舅母去,后来大夫进府瞧了,道只是擦破点皮,虽不打紧,却总是一场惊吓。”

    “没事就好,平哥儿年幼,表嫂为人母难免要紧张些。”

    陆思琼同外祖家感情亲厚,尤其是长房中的表兄表姐,更是打小的交情。

    平哥儿乃希祈大表哥嫡子,亦唤她一声姑姑,出了事自甚忧心,此刻听了确切话方缓了口气。

    周老夫人亦是如此,寻思着添道:“你表嫂本想来见见你的,奈何余悸未消,恐平哥儿再出事故,且又感念此次乃菩萨庇佑,早早命人拾掇了出府去法华寺祈福还愿了。”

    “表嫂这是应该的,平哥儿有惊无险,确实该向佛祖谢恩。”

    大表嫂顾氏信佛,陆思琼虽不深迷,却也不会阻拦旁人。

    有时候,果真就如佛所言,信则灵不信则无。大表嫂信奉这个,平日行善积德,在她看来并无可厚非。

    “你是个知礼的,不过她离了府,你大舅母放心不下就把平哥儿抱回了朝华楼,想来今儿倒是脱不得身了。”

    她说着紧了紧掌中小手,“灵丫头清早上被你五姨母接去了甄家,道宰相夫人府上有宴,让她也带几个亲近的姑娘过去。请柬昨儿傍晚就送了来,你三表姐跟四表姐都去了。”

    这话中的五姨母,便是母亲那位代替家中二姑姑陆文雅嫁去贵勋甄府的庶妹。

    现如今,五姨母已是甄家主母。

    甄家乃皇后娘家,秦宰相的夫人便是皇后胞妹。

    陆思琼先前随大舅母去甄府时,见过秦夫人一面,年二旬有余,容貌甚艳,妆扮得更是贵气逼人。

    她只记得对方气势昌华,满座贵妇人皆奉承以待,连大舅母沐恩郡主都敬她三分。

    这亦难怪,想秦宰相年轻时只是宫中一皇子伴读,谁知而立之年便已为天子近臣,位高权重,秦夫人妻凭夫贵,诰命加身;

    何况还有甄皇后的恩宠,京中自是无人不敬。

    说来也甚奇,因着甄家这一关系,荣国公府同宰相府亦常有往来,然从小在周家长大的陆思琼,对秦家的人事却极为陌生。

    以往同周家有所关联的府邸,皆知其府上有她这位得宠的表姑娘。

    只有宰相府例外。

    不过,秦夫人脾性难处,外祖母让五姨母少带自己与之往来,想来亦是出自好意。

    她素不疑外祖母待她的真心。

    “你大舅母照看着平哥儿,灵姐儿与乐姐儿也不在家,琼姐儿你看要么现在我这坐会,要么先回你的暖阁去歇会?”

    陆老夫人正担心她无趣出着主意,外间的侍婢就通禀了韩公子身边的随从求见的信儿。

    陆思琼明显察觉到眼前外祖母的掌心一紧。

    抬眸,便听对方同自己说道:“琼儿你这几日就住在府上,先回屋去收拾收拾。”

    她素来灵慧,应声而起。

    陆思琼在周家长到六岁才被接回德安侯府,起初皆是外祖母亲自抚养,撇了这静颐堂的西边一隅扩做暖阁,充其寝屋。

    后虽年长,亦常来小住,但并没有再安排另外住处。

    倒不是说荣国公府短座院子,而是外祖母喜爱,她亦乐得亲近,如此见面方便,便没有再调。

    现如今对方要会见阿史那,而显然是自己不便在场。

    陆思琼亦不是任性无知的女孩,哪怕好奇亦不可能死缠于此。且她相信,外祖母瞒着她,定然就有必要的原因。

    故而,哪怕之前在外院时韩邪道出那样的话,她亦没有止步追问。

    若是可以,她自希望从亲近之人口中得知。

    外人说的,不足为信,无非只会乱了自己心神。

    婢子打起帘子,同阿史那错身而过。后者面有讶色,对视时似有心虚的别过目光。

    陆思琼心中一滞。

    与阿史那虽仅处了半个上午,但对方的性子并不难懂,直白憨然,不是懂得掩饰自己情绪之人。

    他刚不敢看自己,大致是因为前来寻祖母是与她有关吧。

    下了轻阶,回眸而望,厚重的毡帘已然落下,探不清其中情景。

    “姑娘?”旁边书绘轻唤了声。

    陆思琼回神,踏上西廊,过洞门朝暖阁而去。

    闺阁陈设,优雅精致,无一不是按着她的喜好安排;银瓶里,海棠花蕊娇艳清丽,暗香浮动。

    留侍的婢女笑着道:“表姑娘,这是老夫人一早特地吩咐,命奴婢挑了园里最好的花苞插瓶,您可喜欢?”

    “外祖母心意,我自然喜欢。”

    在这儿,陆思琼并没有诸多客套,眼前的侍人她皆熟悉,笑盈盈的与她们说笑起来。

    红菱雕花长窗外,牡丹妖娆,明媚夺目。

    陆思琼余光扫到,不由潜退左右,绕过屏风入了内室。

    妆镜台的抽屉里,摆着松檎双鹂图的锦缎盒子。

    她没有取出,轻抚了上面花纹。

    顷刻,打开盒盖,匣内陈放的,赫然是十二枚玉雕牡丹,大小不一,姿态各异。

    会有第十三枚吗?

    似是有所感应,竹昔推门进屋,“姑娘,九王爷与龚家二爷来了府上,周老夫人差人请您过去呢。”

    “啪”的一声,盒盖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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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了如嫣童鞋打赏的平安符。行衣不太擅长写男女相处,所以但凡有男性角色穿插剧情时,码字就更磨叽了,望大家见谅。新人不敢奢求评论打赏,继续求推荐票T^T

第二十二章 会面

    陆思琼未有贻误,推上抽屉即起身外出。

    回至厅堂时,阿史那已然离去,外祖母身旁并坐了紫袍加身的九贤王与另一蓝绸华服的贵少年。

    她方踏进,少年便止了掌中把玩霁蓝五福瓷盏的动作,视线投来,眸中有种怨恼不悦的错视感。

    陆思琼凉凉的挪开视线,不去理会。

    此人便是蕙宁公主之子龚景凡,她其实并不陌生,幼时随四表姐亦唤过他表兄。

    奈何对方寡言沉默、性格阴晴不定,她向来都敬而远之。

    一道视线专注而灼热的紧随着她。

    陆思潜视外祖母,垂敛请了安微微侧身,语音轻缓:“见过九王爷,龚二爷。”

    “行了,琼姐儿你过来坐吧。”

    周老夫人直声唤她,语笑晏晏的瞧了眼对面,言道:“小时候你九表舅还带过你,凡哥儿不过大你两岁,更是一同长大的情分,与府里的兄弟姐妹无差,这私底下还如此拘礼?”

    “可不是?一转眼,琼姐儿都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显然,九贤王亦不似昨日在公主府上时循规蹈矩。

    他接了话,眸色愈深,似含执念的打量着她,语气若寻常长辈般透出宽慰,声调则是他惯有的儒雅。

    视线上下扫了眼,轻蹙着眉头乍然又语:“琼姐儿年纪轻轻,怎穿得如此清浅?女儿家衣衫靓丽些好。”

    他性情温和,在荣国公府时素不端亲王架子,亦不摆长辈威严,对国公爷与老夫人都以晚辈自称,同周家子女更是亲和,是以相处间多如兄妹。

    而事实上,他长陆思琼亦不过九载。

    贤王音落,周老夫人也抬眸去瞧外孙女的衣束;只边上的龚景凡仍低着脑袋,像是手中的瓷盏能看出朵花来般不舍挪目,连余光都未曾瞥去一眼。

    陆思琼一身月白色的云锦广绫衣装,衣襟和袖口边缘有各有一溜细窄的胭脂色花线做点缀,配着精简的妆容,清丽脱俗。

    这本是她在侯府时随意的装扮,没成想外祖母会突然遣人去请,出门匆忙亦未换衫。

    现落在他眼中,便成了不适。

    不知为何,陆思琼隐约就觉得,眼前人喜欢她着明艳华丽的衫裙,正如之前那身牡丹锦缎华服。

    周老夫人倒不觉如何,伸手拉过尚站着的外孙女,笑道:“府里不是旁处,琼姐儿自在些即可,不用特地盛装,反显得生分。”

    陆思琼望了眼外祖母颔首,并不去与那道视线对接,目光落在几面上摆着的灵芝纹粉彩水呈上,不由奇道:“这水呈小巧雅致,是用来染墨濡笔的佳品,是献给外祖父的吗?”

    旁边一方砚田色如漆黑,光泽极好。

    文房摆件,该是九贤王念及许久未有登门而特地带来的。

    “琼姐儿独具慧眼,这什么物事给你一瞧便知优劣。”

    九贤王接话,随手拿起水呈递给对方:“此物小巧,便于女子摆用,怎适合摆于舅舅的书斋?”

    他微顿了会,语声愈柔:“是赠与你的,本王记得你青丹尤佳。”

    “丹青……许久未练了。”

    陆思琼美目宛转,起身接过道谢,递给立在旁边的书绘。

    他似是不习惯这种客套,唇际的笑容有些僵硬,改同老夫人道:“几年未见,人事皆变,琼姐儿连本王都生疏了。”

    “九爷多来走动走动便好,琼姐儿是回了侯府,难免更守规矩,比起小时候自然要拘束些的,灵姐儿待您不仍是没大没小的样子?”

    闻者轻笑了笑。

    周老夫人瞅向那头安静不语的龚景凡,唤来屋里的瑞珠吩咐道:“你去外院瞧瞧,三少爷怎的还没过来?”

    “不碍事的。”

    龚景凡终于抬首,制止了欲去催促的婢子,起身道:“先前姜御医失职,不曾医好府上贵客之疾,母亲甚忧内疚。

    我此次过来,特带了伯府里的两名大夫,虽说其声名不及宫廷御用医师,可都是见多识广的老郎中,其中有位还随我父亲出征过,医好过不少将士。”

    周老夫人闻言,为之一愣:“你领了郎中过来?”

    龚景凡点头,“正是。”

    “现人呢?”她仰头望向外面。

    陆思琼亦为不解,这龚景凡带人过府给韩邪看病,外祖母竟然不知?

    忆起先前四表姐所言,道他不慎被韩邪摔了个过肩,忍不住瞧过去,却着实想象不出当时场景。

    他素来心高气盛,任谁都不放在眼里,遭了韩邪那手,不知当时是何心境……

    陆思琼突然挺想知晓的,可惜没能亲眼目睹。

    她这忍俊不禁的表情,落在同样站立的龚景凡眼中,虽不知其所想为何,却油然生出种自己被嘲笑的感觉。

    不过,他是不可能问出口的,视若未见了只对老夫人答道:“刚进府的时候便使人引路去了外院,想必此刻已经过诊完毕。

    姜御医昨儿同我母亲复命时,道他发热难耐,想来并非什么杂症,拖上这些时日委实不该。”

    正说着呢,院子里突然传来了动静。

    有丫环通禀,道永昭伯府上的两位郎中过来了。

    龚景凡放眼门口,周老夫人自是让他们进来。

    谁知,进来的两位中年医者,皆是衣袍脏污,束髻微乱,颇有狼狈之态。

    其中一位,甚至眼角淤青,右手抬高以衣袖遮掩,眨眼时强忍疼痛。

    众人吃惊。

    周老夫人率先回神,面带窘迫的问道:“这、这是怎么了?”

    那两位郎中先是同众人见礼,随后纷纷望向龚景凡,只等他点了头才回话:“老夫人,贵府上这位客人性躁脾烈,小人这尚未近身呢竟动起手来。他染疾在身还如此不愿就诊,是何缘故?”

    原是被韩邪给赶了出来。

    陆思琼闻言,暗想倒真可能是那对主仆能做出来的事儿。

    龚景凡直接询问:“此人是何身份,性情如此怪异?”

    他自是对韩邪好奇的,试问谁好端端到旁人府上走动时遭陌生男子缠着非要去比骑射,这没有认同便直接就动手摔人过肩。

    着实猖狂!

    这般专注的望向老夫人,后者不得不答:“韩公子是公爷早年故友之子,后举家迁往北地,这些年家族经商常出塞外,他便染了些许外族人直率不羁的习性。

    此次初至京城,公爷念及旧情收留在府上难免要照拂一二,他性子虽怪了些,却无恶意。上回的事,凡哥儿你……”

    话未道尽,只听龚景凡干咳了两声。

    面颊浮上了鲜有的红晕,左看右顾的,显然是故意打岔。

    周老夫人自明白他,言至于此,侧身望向两位遭罪的郎中,聊表歉意。

    那两位郎中,自是不敢当,纷纷低头拱手。

    “这么说,没把到脉?”

    龚景凡询问,得到肯定的答案,复望向周老夫人:“他这不肯就诊,岂非辜负了大家对他的关心?如此,这病怎能痊愈?”

    “二爷,那位韩公子道他的病自有人会治,用不着小人。”

    那位被打伤了脸的郎中接话,显然是对这顿莫名的被揍亦很憋屈怨愤。

    “既是当事人自己无所谓,那府上也莫要操心了。他日若有什么,亦不是旁人的错。此人自己作病,不愿就医,难道别人还能逼着不成?”

    龚景凡此话说得可谓相当不客气,俨然是生死由他的意味。

    周老夫人听了,都不好接话。

    私心里,她也认可这话,韩邪自己称病又不配合,旁的大夫所开之药皆给倒去,便是小小的风寒,如此拖着自难见好。

    然荣国公府真能不管他吗?

    难就难在,明知对方装病,还得配合着替他张罗。

    而韩邪,指名了要琼姐儿。

    能如何?

    以他的身份,明知其目的,却无能为力。

    周老夫人轻叹了声,回道:“凡哥儿你说的是有道理,但来者是客,终归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不管,这事本是府里的,惊动了公主府,连累你都操心了。”

    陆思琼在旁听着,心道祖母这话便更不能认同了。

    且不说韩邪乃商贾出身这话信不得,便是眼下,以她对龚景凡幼时的了解,这人怎会管个无关紧要之人的死活?

    不过他还果真特地领了大夫过来,陆思琼心知对方不是个以德报怨之人,那这中间……是有什么缘由吗?

    她如此迷茫,九贤王亦不知就里,匪夷道:“早前是有听闻,周府上来了位贵客,没成想连景凡都惊动了,这人是有什么来历吗?”

    周老夫人重复了方才所言,坚持韩邪是名商人。

    不愿几人再继续纠缠下去,为转开话题,她突然道:“琼姐儿,九王许久未至府上,你领他们去花园里走走。”

    竟是让她招呼。

    陆思琼微讶,转瞬即无,毕竟她早就将周府当成了家,且对这荣国公府确实熟悉,而身旁的两人,亦算不得客。

    屈膝应后,便请他二人先行。

    颐寿堂外,龚景凡交代那两名郎中再去外院,吩咐了就在那边服侍。

    她有些纳闷对方的执着,可这人的想法素来不是常人可理解,且关系不近,转眼亦抛之脑后。

    三人站在门口,陆思琼正准备遵从外祖母之言领他们去花园,只听旁边的九贤王开口,却是要支开龚景凡的意思。

    闻者瞧了瞧两人,不发一语,走了开外。

    她与九贤王并行,不一会儿,身边人压低了嗓音,“这几年,你过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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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情结

    她过得可好?

    陆思琼脚步微顿,侧身昂头,望向对方。

    熟悉的眉眼,脑海里浮现出其以往的音容笑貌,皆是他少年青涩、意气焕发时的风华。

    那时的九王,修眉端鼻,双眸湛湛,整个人神采奕奕,虽沉稳耐性,却笑如春风,不似眼下这般空洞静郁。

    她自小离家,久不在父亲身边,亦无兄长,极喜欢他说话时的温润清朗,透着长者的呵护关怀,却又如兄长的纵容溺护。

    过往,他们不是这样相处的。

    现闻得这话,想回句“很好”,却不知为何卡在了吼间,难以启唇。

    小径通幽,沿边澄塘波影,柳色新新,丝绦迎风垂杨;远处碧色妆成,娇蕊初绽,蝶舞莺啼,春.光正好。

    她看他不语,他认真凝视。

    这非回京后初次相遇,却是鲜有的独处,如此近距离的对视,早已不同往日。

    她不再是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了,失了活泼灵性,少女的婀娜曼妙初绽。豆蔻芳华的她,美目蛾眉,修态姱容,任谁都无法忽视其姿容。

    昨儿皇姐府上相逢,眼前人盛装娇美,艳姿灼灼,他不可否认的惊艳到了。

    此刻见其秀敛沉默,忍不住怜惜又问:“陆家,待你不好?”

    提足倾前一步,声调柔绻:“受委屈了?”

    说实话,这种姿势场景,易引人遐想。

    虽说侍从早被屏退,然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后院,陆思琼心底再有感触,亦不可能失去狼。

    对方上前,她脚步后退,压下多生的联想与思绪,摇头回道:“没有,家里对我很好。”

    他单手负在其后,凝望了她许久,终是轻叹:“你与我,生疏许多。”

    “幼年思琼不懂事,难免逾矩,如今年长了,自是要注意身份的。”

    话落转身,踏过卵石小径,立在塘边。

    轻风拂柳下,水面银光粼粼,几尾七彩鲤鱼正到处游荡,不时用头顶着脆嫩水草。

    “身份?”

    他无奈低嘲,走到她身旁同看水中光景,轻语道:“你如今也说身份……琼儿,你在躲我。”

    唤的是曾经称谓,语气陈述,并非疑问。

    陆思琼未语,未辩。有些人事,总有尴尬。

    她亦曾如嘉灵表姐般,被外祖母纵得开朗活泼,贵女惯常的任性骄傲,她样样皆有。

    哪怕现在,她仍是骄傲。

    正因为骄傲,与眼前人再处,方回不到从前。

    小时候,她贪婪对方所给的温情,乃至在得知太后赐婚贤王之后,尚曾任性的跑去找他。

    幼年时期的想法,简单而偏执,总觉得他成家立业之后,便不可能再如先前般来周府陪她。

    她便是自私,发觉九王待她比待周家其他表姐妹更特别时,会窃窃欢乐。

    然而,那回面对她的私心,他惊滞过后,一如既往的揉着她的发说她傻,道这不过是因为她父亲不在身边,渴望至亲感情而生出的寄托。

    她曾大胆表露,固然她或可能是分不清那份情愫,可想独占的心,却极为肯定。

    他则似寻常长辈般,循循善诱的教导了番,当时说的具体是什么,已记不清。

    可事后想想,才发觉,她是真的傻。

    贤王如期娶妃,她搬回德安侯府。不在周府,见面的次数愈发廖少。

    眼前人却仍是一如过往的待她,见面时依旧呵护备至,每年生辰之礼亦如期而至。

    那时九王的身边,站着他美丽的嫡王妃。

    陆思琼的印象中,那是个相当温柔贤惠的女子。

    随后懂事了,便也释怀了。

    眼下,却跟她提起幼年的时光。那段自己绕着他嬉闹玩乐的日子,早已遥远……

    既沉淀为忆,何必再提?

    陆思琼不否认,自己是在躲他,因为当时她摒去骄傲去找他的场景,永远停在了脑海深处。

    哪怕被他当做了童言无忌。

    可自己已然做过的事,试问,她还怎样待之如常?

    她虽放下,他却在追忆:“还是以前好,没有拘束没有顾忌,你现在是连跟我说句话都不肯了?”

    贤王故作轻松,牵强笑了又侧首觑她,“女儿家长大了,心思确实不能再随便对人言了。”

    不知为何,心中满满的都是惆怅。

    他近乎是看着她长大,亦伴着。

    “九王爷,我当年说,不要再对思琼太好,我会多想。”

    她往旁处挪,与对方总隔着段距离,眸光无波无澜:“我已通世事,不再是当初那个幼稚任性的孩子了。”

    话落又转看旁处,然久久未曾等到回话,复又扭头。

    九贤王的视线,凝视中带着迷离,有些空泛。

    陆思琼鬼使神差的开口:“有人说,我的眉眼有些像贤王妃呢,九王爷这莫不是在寄情思人?”

    闻者惊顿,匪夷苦笑了道:“你怎会是似她?”

    他终是提步,逗留在水堤边,徘徊了几圈见对方总不开口,很是无力的又道:“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仅此而已。”

    “自是好的,侯府是思琼的家,又有外祖母的疼爱,如何会不好?”

    陆思琼笑,她确实过得很好。

    只是,在陆家,寻不到一个真正纯粹是只因喜她而纵她溺她让她的人。

    哪怕是,她所期待了许多年的爹爹。

    再也没有。

    “你好,便好。”

    九贤王挤出这几字后,收回了视线,放眼远处,喃喃道:“你且先离去吧,我在这站一会。”

    “好。”

    陆思琼福身,便起步。

    刚走两步,却又听那人再道:“我待你好,从你出现便开始,如何是因你的眉眼略似王妃?”

    她步伐微顿,片刻提起,几不可闻的“嗯”了声,身影飘远。

    连走了两条小道,脚步急切,随后才放缓了速度。

    她刚满周岁便被抱到了外祖母屋里,从记事起,九王就已在她身边。

    陆思琼当然清楚,他对自己的好,不是因为只在他生命中出现两三载的贤王妃。方才那般说,只是觉得再待下去亦是尴尬,不如早些脱身。

    九王是长情之人,从他十几年来待她始终呵护关怀便知。

    娶贤王妃成家之后,两人便出双入对,夫妻感情极好。王妃离世,他亲写铭文,放逐自我以此追悼。

    其实,早在他成婚之后,见他夫妻琴瑟,她便想明白了许多,孩童时期的执念早已解去。

    可这多年来,为断念想,再面对他的关切时总有种别样的感觉生出。

    或躲或避,生怕自己糊涂。

    陆思琼是受不了暧.昧的性子,何况她已知男女之别,幼年时对他再亲近,如今面对异性,终究要保持距离。

    九贤王的温柔,与幼年时心安理得并依赖倾占的不同。

    她敏感,会多想,所以让自己保持清醒的最好方法,便是远离。

    抿抿唇,告诫自己莫要再陷,再抬头时,发觉前方站了个人。

    是刚被九王支开的龚景凡。

    他临风而立,望着前方若有所思,坚毅的侧脸毫无表情,漠然难近。

    陆思琼收回跨出的右足,欲装作未见,转身回去。

    那人却倏然转首,正看向她。

    举步过来。

    “谈完了?”

    龚景凡是九贤王之亲外甥,两人年差七岁,感情甚笃。

    陆思琼恼他惜字如金,开口便是这三字,她要怎么回话?

    然龚景凡却并不等她答话,皱眉添道:“你是侯府千金,当重伦常,当明身份。”

    说完,两人交错,他人走远。

    独留她站在原地,伦常、身份……这人忒的犀利!

    蕙宁公主是那般和善近人的性子,其子如何会这般难处?

    龚景凡过去亦常来周府,同四表姐很是相熟,她亦记得对方小时候还经常同自己说笑,后来不知怎么,人突然就变了。

    他本就身份尊崇,又天资奇才,六岁时便能驯服烈马,能文能武,在炎丰帝与周太后跟前都格外得宠。

    是以,养成了如此不可一世的性子。

    陆思琼简直没见过比他更高冷的人,说要给人家看病,这领了郎中就过来,不顾被韩邪打出,硬是命了他们过去服侍。

    他绝对不会是以德报怨,上回遭韩邪那般下脸,现如今还肯请郎中来,难道真是蕙宁公主交代?

    可是,龚景凡性格执拗,认定的事怕是谁都拽不回来,不愿的事亦谁都无法勉强,按说蕙宁公主亦不可能为难亲子才是。

    想着想着,便走回了静颐堂。

    无法,外祖母要她招呼游园子的二人皆各自而行,陆思琼当然只能回这。

    院口,碰着了正准备外出的念夏,对方见着自己,上前即道:“表姑娘,您在这呢?九王爷刚使人来传话道先回王府去了,老夫人差奴婢来寻你,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午膳都还没用呢。”

    她入内,同外祖母回道:“怕是九王爷府中有事,因而离开得急。”

    周老夫人没有多想,点头欲要再道时,外面的丫环突然禀道:“老夫人,大奶奶回来了。”

    大奶奶是大表哥周希祈的妻子顾氏,待她亦如亲妹。

    顾氏进屋后,先向老夫人告了礼,随而走到陆思琼身前,握了她的手忿忿不平道:“妹妹,你在陆家受了委屈,怎么不说?

    呵,我今儿不去法华寺不知,原来这德安侯府夫人是这般性子的人,往常表现得待你如何好,私下里却连同宋家太太,在寺庙里拿了你的生辰八字做法。简直是欺人太甚,陆家老夫人难道就不管,由得她这样待原配之女?”

    陆思琼惊诧,周老夫人亦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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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小院子童鞋打赏的平安符。行衣之前就说过女主非万能完美,有这种情结,求勿喷。另,新人榜真的好凶残,求手中还有推荐票的妹纸支持下,最后一周了(╯﹏╰)

第二十四章 说亲

    大奶奶语气愤激,直说得髻上凤头步摇上的红翡滴珠晃曳不已。

    见众人不明,解释又语:“祖母,您是不知晓,宋家太太还想让陆夫人将琼妹妹送到庄子上去,道若继续留在府中,早晚会害了她们的珏哥儿。”

    她瞧陆思琼唇瓣抿紧,脸色已有微变,至其身旁缓了声再道:“琼妹妹是他嫡姐,这姐弟多少年都过来了,今儿却说会害珏哥儿,岂非是笑话?”

    听了这些,周老夫人眉宇骤拧。

    她亲手带大的外孙女,是什么性子能不清楚?可德安侯府的陆宋氏,每年随宋家太太来府上拜会,亦不陌生。

    “可知是何缘故?”

    老夫人觉得事出有因,看向孙媳追问道:“她们母女皆非容不得人的性子,怎的突然会说出这话?”

    陆思琼自更想知晓,瞅看着大表嫂。

    “说是年后陆夫人拿了琼妹妹与珏哥儿的八字寻法华大师卜了一卦,卦象显示二人命格相克,尤指今岁,道妹妹命煞甚浓,最损至亲稚子。

    陆夫人想起春后其子多灾多病,前些时日又遇此危难,便联想到了这话,认为是琼妹妹冲了他。是以,特去寺庙做法解命。”

    “荒唐!琼姐儿的八字不可能冲了陆家的珏哥儿,绝对不可能!”

    周老夫人直接否定,不带丝毫迟疑,“我知陆宋氏为人迂腐,不成大器,可心地不坏,便是因着国公府,她亦不可能为难琼姐儿。”

    说着,招手唤了外孙女过来,慈和道:“你心思向来敏感,不要将这话放在心上。她们珏哥儿的病与你命格可没关系,相反,这回的病疾,还是你给治好的。”

    周大奶奶是个急性子,陆思琼尚未怎样,她先接话道:“可不是?琼妹妹救了自家弟弟,却还要遭继母如此编排,真是可气!”

    陆思琼苦笑,原来上回在家时继母避着自己亲近珏哥儿,是这缘故。

    命格相冲……

    “妹妹,你可别伤心,回头到了陆家,告诉你祖母,让她给治治。”

    “表嫂,这事我去与祖母说倒是不恰当了。”

    陆思琼反安抚起顾氏,“我是被周家接来的,这刚回侯府便去告状,哪怕祖母有心在母亲跟前袒护我,可私心难免要认为我是在仗着外祖家去找自家人的麻烦,这不合当。”

    “也是,妹妹顾虑周全,倒是我鲁莽了。”

    周大奶奶嘀咕了声,愁眉苦脸的像是在想法子替她鸣不平。

    “琼姐儿说的在理,祈哥儿媳妇,这事没这么容易。”

    老夫人幽幽叹息,“你妹妹终归是陆家的姑娘,你我便想照拂,却也不能太落侯府颜面。

    此乃陆家家事,何况琼姐儿为人子女,若去编排继母是非,传出去了对外名声也不好,其他人只会道她不懂事。”

    “可这事,难道妹妹就要白受这份委屈?”

    顾氏虽然明理,却不是能忍的性子,“今儿这事我是撞见了她们母女才知道,可我能打听来,旁人难道就打听不来?

    琼妹妹是待字闺中的姑娘,若让人发现她曾被拿了生辰做法,这往后说亲办事时可怎么好?”

    “罢了,嫂嫂,这事我回去自己与母亲说。”

    陆思琼倒是平和,“这些年她待我虽谈不上如何真心,可也没亏待过我。家里该有的该给的亦不曾缺我短我,命格相冲的事必然有因,我回去私下寻她即可。”

    顾氏显然不满,可还未再道,便被周老夫人制止了,改了话题说道:“祈哥儿媳妇,你刚回府就来了这,想来还没去看过平哥儿吧?

    近来你母亲身子抱恙,你既回了府,该多替她分担些。”

    闻者自明深意,颔首应道:“孙媳明白,这就去给母亲问安。”

    大奶奶说完福身,却不即刻离开,又望向陆思琼柔声嘱道:“妹妹,你敬她是母亲待她宽容有礼,可这说到底也无甚好容忍的。

    这趟回去,她若不给个好解释,嫂嫂去替你要说法。否则,她还真以为姑姑不在了,便当我们周家无人,把你好欺负了不是?”

    “我知晓的,谢谢嫂嫂。”

    大奶奶出自世家贵族,从小便被顾夫人捧在手心,自不懂得委屈是何,养成了好强不屈的性子。

    她与大表哥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幼更是青梅竹马,因二府世交的缘故,在国公府长大的自己与她更有手帕之情。

    陆思仟其好意,只是自己与对方情况不同,外祖父外祖母再心疼她,却也不能罔顾陆家。

    好容易劝了大表嫂离开,外祖母便拽住她的手坐下。

    周老夫人满目疼惜,怜爱道:“你母亲去的早,留你一人在侯府,哪怕面上风风光光的,这日子终归不易。

    琼姐儿,这里无旁人,外祖母问你一句,这回陆府的几年,过得可快乐?若是,若是有离开的机会,你……”

    容色肃然,俨然正经的表情教陆思琼一愣,仔细凝视了眼前人等待下文。

    说话的人却停顿住了,似深思过后方重复问:“你喜欢陆家人吗?”

    “外祖母,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陆思琼惊愕,过去对方虽然疼她替她出头,却从不会逾越陆家,素来讲究大局,现如今竟问出这话?

    “我是陆家的女儿,侯府是我的家,谈什么喜欢不喜欢,总是至亲。”

    周老夫人望了眼许久,有些话却仍隔在腹中,“对,陆家是你的至亲,不管感情如何,说到底都抚育了你一场。

    陆宋氏便是不喜你,可终究只是续弦,侯府有老夫人、有你父亲在,总不至于让你受了委屈。”

    “嗯,祖母在家里,惯是袒护我的。”

    老夫人陷入熟虑,陆思琼瞧着,总觉得对方想跟自己说些什么。

    刚刚那话:若是有离开的机会……

    离开的机会,是指离开德安侯府吗?

    可她是陆家的女儿,外祖母怎会说出这话?

    以陆思琼对眼前人的了解,外祖母若没什么根据,是断不可能说这等言语的。

    连日的疑惑萦绕于心,现面对至亲的外祖母,她再也未忍住直问了道:“您刚刚说的离开,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想着你马上就又要生辰了,这姑娘年岁大了,早晚是要嫁人的。”

    周老夫人话落,凝思了再问:“昨儿蕙宁公主召见了你?”

    “是呢。”

    她不答,陆思琼亦不会让对方为难,从善如流的转了话题接道:“蕙宁公主遣人到侯府,外孙女亦是惊讶,没成想只是过去说说话。”

    “有些事,蕙宁公主与你说了不曾?”

    听到这话,陆思琼便知上回公主寻她,是早与周家通了声的。

    不过昨儿是拘束,可此时面对的人换做外祖母,便自在了许多,回道:“您说的是,外孙女的终身大事?”

    周老夫人颔首,“琼姐儿你情况与旁人不同,且先不论刚你大表嫂说的那回事,便是平日,宋氏待你虽未苛刻却亦不真。

    何况,她终究不是侯府能主事的人,说到底你的未来还不是握在你祖母手里?有些事,外祖母不愿说得太多,但你要明白,我待你自是为了你好。

    永昭伯府里的二爷,与你一同长大,蕙宁公主从小就看好你。琼姐儿,你可明白?”

    陆思琼满目震惊,龚二爷?

    她如何都没想到,这所谓的离开机会,是外祖母与蕙宁公主想替她说亲。

    自己其实从未生过离开陆家的念想,那终究是她的家,还有爹爹。

    再者,她便是过了四月初二,亦才不过十三。离笈笄之日尚远,何必急于一时?

    “怎么,琼姐儿不愿意?”

    周老夫人凑近了过去,仔细查看着少女容上的表情,又似劝了添道:“凡哥儿秉性好,往日虽不爱说话,但实是个外冷内热的。

    他亦是外祖母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家世人品都在那,能文能武,往后前景自不用担忧。你若嫁过去,蕙宁公主必会视你如亲女,也不会委屈你。”

    “这是您的意思,还是公主的意思?”

    陆思琼压下诧异,心想着这种亲事自然不可能委屈她。

    事实上,以陆家的门第,自己还是高攀,可她就总觉得其中有些怪异。

    这平白无故的,怎突然就会生出这份心思?

    她才十三,亲事并不用着急。

    “是外祖母与蕙宁公主提的,适逢她也有此意。琼姐儿,你若觉得突然,郑重考虑下也无不可,只是女儿家亲事还是早些定下了好,也免得往后生出变故。”

    变故……

    陆思琼眸带疑虑的望过去,她知这是真的为自己好,亦不怀疑外祖母对她的爱惜。可之前从未有过征兆,现突然说要将她许给蕙宁公主之子,一时间着实难以接受。

    周府里,待字闺阁的表姐妹并不少。

    蕙宁公主若是因着周太后的情面,对周家另眼相看,那该选做儿媳妇的,亦该是荣国公府的姑娘,怎轮得到她这位表姑娘?

    何况,她儿子那般骄傲的人,能容得这三言两语就把他终身定下?

    对了,龚景凡!

    “祖母,这事,龚二爷知晓吗?”

    “凡哥儿?”

    周老夫人语调不确定,却仍坚持道:“他那边,自有蕙宁公主操心。琼姐儿,我只问你,这门亲事,你可同意?”

    这架势,简直是迫不及待的想给她定亲。

    如此急迫,究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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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答应

    周老夫人静静的等着答案。

    陆思琼见对方这般郑重其事,俨然是非讨个确切回话不可,不由心下迷惘。

    她长在深闺,结交的皆是循规守礼的名门闺秀,受的亦是尊长敬亲的道理。

    如今要替自己终身拿主意,说实话略有无措。她并无旁的心思,未来归宿的问题从不曾有过考虑,按理说,听从外祖母的话是最合适不过的。

    毕竟,若换做旁人,哪家不是长者做主,又岂会去询问小辈意见?

    她知这是外祖母待她的尊重,在尽可能满足自己意愿。

    而这门亲,说实话,龚家门第显赫,蕙宁公主凤仪尊华,其驸马建元侯不仅为名门之后,更是军功加爵。

    龚景凡作为他二人之子,本就贵不可言,娶个宗室女亦不为过。

    没成想,会说亲与自己。

    “琼姐儿,”握着她的手掌紧了紧,仰首又闻道:“你这模样,是不中意凡哥儿?”

    陆思琼想了想,抽出手起身跪在对方脚下,“外祖母,思仟您待我是打心眼里的疼爱,这几年哪怕鲜少承欢膝下,可您待我的呵护从不曾少过。

    娘亲早早离世,若没有您与外祖父的庇佑,亦不会有如今的我。此刻能有这样的亲事,想必劳您操了不少心思,我、听您的。”

    颔首应下的瞬间,陆思琼眨眸敛神,浓密的羽睫遮住了眼底的犹豫。

    其实,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不是吗?

    这亲事,长者殷切,夫家显赫,未婚夫人中龙凤,她、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

    “好孩子,快起来。”

    周老夫人竟是泪眼婆娑,心中感慨这些年没白疼了她,拉起身搂在怀里,抚着她的后背叹道:“你这孩子命苦,自幼生母去的早,我虽将你接到周家,可你到底因着那声‘表姑娘’不敢逾矩,总难自在。

    外祖母给你说这门亲,也是仔细想过的。永昭伯府虽不曾分家,可建元侯封爵之后,早在旁边建了宅子,虽谈不上真正独门独户,可你未来的婆婆是蕙宁公主,跟家中小姑妯娌处起来,不会吃亏。”

    “外祖母的苦心,思琼明白。”

    闻者欣慰,点头又道:“今儿凡哥儿随九王爷过府,怕亦是有你在府上的这层缘故。说到底,你俩好歹是表兄妹,感情虽不亲,可以凡哥儿的秉性,是不会亏待你的。

    如此你既应了,明儿我就去与蕙宁公主商议一下,寻个好日子请了保山夫人去德安侯府提亲。”

    “龚二爷,已知晓了?”

    周老夫人闻言只笑,以为陆思琼是在担心龚景凡不肯娶她。故拍了拍她手背,宽解道:“琼姐儿不用多想,凡哥儿会应下亲事的。”

    “是。”

    后者应了,脑海里却浮现出方才园子里遇到龚二爷的场景,对方冷冰冰的话语既似提醒又似警告,有种洞察一切的气势。

    她抿紧双唇,挥去思绪,回望向外祖母正要开口,便听瑞珠在外请示:“老夫人,午膳已经送来了,是现在传还是待会?”

    “摆上吧,就在东次间用。”

    侍婢应声而去。

    陆思琼原先欲道的话,顺势便咽了回去。

    事实上,亲都将要定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午膳过后,祖孙俩又聊了会。

    周老夫人问她宋氏的那回事,是要今儿就回去讨说法,还是过几日再离开。

    原先,是准备留她在周家住几日的。

    陆思琼思量了会,回道:“过几日再回去吧,她不过是迷信了些,说到底都是为了家中四弟。

    四弟是爹爹唯一的子嗣,谨慎些也是应该,况且前段日子我在家时,她也不曾为难过我,想来她心里比我更知轻重。”

    “我也是这般想的。”

    周老夫人满意颔首,添道:“你大表嫂什么都好,就是做事不假思索了些。这种事闹大了,吃亏的还是你。”

    “嗯,她请大师做法,也是求个心安。”

    “虽是这样说,可如果你亲娘还在,绝不会受这样的委屈。”

    陆思琼眨眨眼,眸底一片平静。

    这假设,多年来,她何曾少有过?

    回暖阁歇个午觉,然而许是那门亲压在心上,辗转反复如何都难就寝。

    外祖母应了,蕙宁公主应了,她亦同意了,这门亲该是不可能再有变故的。

    等保山夫人到侯府正式提亲,到时候对八字纳小定,以后再见到那人,可就真成了他的外甥媳……

    想到这个,她心口便似堵得闷闷的,极不舒服。

    又翻身平躺,望着彩绣花簇的茜红连珠缣丝帐顶发呆,思绪仍无比清醒。

    遂坐起身,掀帐幔圾鞋下榻,至妆镜台前将那盒玉雕牡丹的锦缎盒子捧了出来。

    细细抚了其上的松檎双鹂,胳膊撑着下巴抵在案面上,却没启开。

    如此姿势保持了许久,才将盒子放回去。

    “竹昔。”

    唤了侍婢进屋,她更衣洗漱。

    “姑娘是要去世子夫人处?”

    “嗯,平哥儿摔着了,我也该去瞧瞧,就不知他还在不在大舅母处。”

    竹昔边替她腰间系上佩玉边笑了回道:“小少爷若不在世子夫人那,便是给大奶奶抱回了院子,姑娘多去两回,定能见着。”

    “嗯。”

    闻者点了点头,待衣妆皆毕,方推门出去。

    平哥儿果然已经被顾氏抱了回去,听完迎她的妈妈说出这话,陆思琼莞尔接话:“那便来拜见下大舅母,不知会不会打搅到她。”

    “表姑娘说笑呢,您过来夫人惯是高兴,且现儿三爷也在呢。”

    三表哥?

    先前听闻三表哥是陪着龚景凡的,他进了内院,那……她不由随口又问:“对了,龚二爷带来的两位郎中,都安置了?”

    引路的妈妈忍俊不禁,掩嘴笑了回道:“表姑娘有所不知,龚二爷不止派人郎中去,还同行了两名护卫。

    这韩公子是个倔强性子,道不要用外面的郎中医病便如何都不肯同意。午时让侍从打他们出去,没成想龚家的护卫也都是能手,这两方竟是掐起了架,最后惹得咱们三爷跟龚二爷都过去了。”

    掐架?

    陆思琼错愕,这一个非要让郎中去医、一个如何不从,两爷们还打起来了?

    “后来呢?”她边行边问。

    那妈妈继续道:“韩公子身边的随从虽然生得人高马大,却是个只懂蛮力的,以一对二自是不敌。眼见着那两郎中就要近前,没成想他主子不顾身份,亲自上前撂倒了两名护卫,把人都摔了出去。

    龚二爷赶到的时候便见这个,当时气得脸都黑了,直道韩公子如此身强力壮,显然不是抱恙在身,命人拿走了屋里所有药方。”

    “韩公子就由得他取?”

    “哪里肯?韩公子见着龚二爷,调笑着又说起上回比骑射的事,龚二爷见自己带来的人被打成这样,动了怒直接回手。”

    这妈妈显然是个八卦的,说得是口若悬河:“表姑娘,您想想,他是何等的身手,这京都城名门子弟里的翘楚。

    韩公子根本讨不得好,龚二爷直接拿了药方就走,还命人往咱们夫人这传话,道韩公子已然痊愈,不必再医。”

    这亦是个狂妄的!

    陆思琼对龚景凡的反应其实并不如何意外,只是觉得那个韩邪,怕会不甘如此。

    他自进了京,便被荣国公府奉若上宾,可遇到了龚二爷落得这般下场,且他本为装病,不知接下来要如何才是。

    话说着也就到了屋外,莲叶青的帘子垂在门外,刚近前便听得里面传来了少年激动的说话声:“娘,您不是也喜欢琼妹妹吗?怎么能让祖母就这样将她许给龚表弟呢?您得替孩儿去说说……”

    陆思琼步履顿沉,忙挥手潜退了引路的妈妈。

    她在周家素来得宠,更是这朝华楼的常客,婢仆们平日就惯有眼色,闻言自退了下去。

    “娘早跟你说过,别对你表妹起那份心思,她的终身不说是我,便是你祖母也不能全然做主。”

    大舅母的劝声飘出,“你别看以往蕙宁公主待你几个姐妹比待她在意,可知琼姐儿在她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便是两个灵姐儿都不及。

    我的傻儿子,不是为娘的不心疼你,是咱们周家配不上她。琼姐儿早晚都要嫁给你龚表弟,这是十多年前就定下了来的!”

    “为什么?”

    激动的声调,是周希礼的不甘。

    陆思琼上阶一步,其实她亦想知晓,什么叫做是一早定下来的?舅母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内室却久不见动静。

    她左右看了看,退下石阶,转身离开朝华楼。

    那样进去,三人皆要尴尬。

    只不过,这心中的谜团,却越来越多了。

    而刚出院子,尚未走远,迎面便遇着一行人。

    为首的是四表姐周嘉灵与三表姐周嘉乐,陆思枪步迟疑:她们不是随五姨母去宰相府赴宴了么,怎的这样早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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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嫉妒

    瞧见陆思琼,周嘉灵兴奋异常,几步过去携了她的手就笑:“琼妹妹你怎么在这,何时过府的?早知你要来我今儿就不随姑姑去宰相府了。”

    “清早外祖母派人去接的。”

    “我让你昨儿跟我一起回府,你非家去,现如今可是折腾?”

    周嘉灵娇嗔埋怨着:“祖母也真是,要寻你过来却不告诉我,秦府里可无趣了。”

    陆思琼作奇出声:“宰相府的宴会,这般早就散了?还不过未正呢。”

    这回尚不待周嘉灵作答,紧随过来的周嘉乐已接过了话:“表妹,是这样的,甄府老夫人晕厥,差人去秦家通禀五姑姑,秦夫人闻言哪还有心思继续设宴,将府里事宜交给秦家大小姐,便与姑姑一同去了甄府。

    我与四妹妹皆是姑姑带去的,留在秦家亦无甚意思,而甄家府里想来也诸多不便,便先回来了。”

    三表姐是二舅嫡女,生得杏眼桃腮,长眉入鬓,眼角微微上挑,波光流转间,风情外露。只她说起话来婉转娇柔,端的又素大家闺秀的做派,故并不显轻浮。

    说来也奇,陆思琼自幼同她一起长大,可就是亲近不起来。

    “原是这样。”

    简单回应了三表姐,便被周嘉灵拽到旁边,对方轻声低问道:“妹妹,祖母这么急找你过来,是为何?”

    陆思琼语塞,外祖母寻她……说到底是因为韩邪。

    正是因为韩邪装疾,折腾走了其他大夫,偏指名要她来。

    然这话,又怎么好直言?

    余光瞥了眼旁边,正对上三表姐满是打量的兴致眸子,以及站在她身后的诸多婢仆,不由先扯下胳膊上四表姐的手,嘀咕了句“回头再与姐姐说”,便又走了回去。

    她正对周嘉乐,惑问道:“对了,表姐,甄老夫人怎的会晕厥,可是要紧?”

    “甄老夫人的身子,表妹你又不是不知。”

    因着五姑太太的关系,周甄二府往来甚密,周嘉乐叹道:“甄老夫人犯的是旧疾,她年过五旬,身迈体虚,项后筋缩作疼。每每头向后仰时,总不能平视,腰背又强直,连膝后及足跟都皆疼。

    甄府上这几年不总寻医问药来着吗,连甄皇后都派了好几位太医前去诊治,说是服了不少灵丹妙药,但总是治标不治本。”

    说到这她望向眼前人,“琼妹妹,你是先前回了侯府不知,近来甄老夫人的病情便因寒气反复而有所加剧,早已是牵周身无一不疼了。”

    话落,无奈的摇了摇头。

    陆思琼暗自思忖,甄老夫人这病多是经络方面的缘故,怎会广延医者诊治而皆无效呢?

    “这事五姑姑已然回府去处理了,琼妹妹,你去我院里,我有话跟你说呢。”

    周嘉灵是直性子,她虽然也替甄老夫人的病情忧虑,但人都道这是旧疾了,而自己并非医者,在这里忧心忧身的也于事无补。

    她拉了陆思琼的手就要离开。

    后者自是与她亲近,方想点头同三表姐告辞,却没想对面的人先有了动作。

    周嘉乐去牵堂妹的手,笑道:“四妹,姐姐知你与琼妹妹感情好,可你昨儿方去了陆府,及至傍晚才归来,有什么话昨儿还没说畅快的吗?”

    她笑得和煦,拨开了周嘉灵对陆思琼的钳制,柔声道:“你且先回屋去,我久不见表妹,与她真有点事要说。”

    “三表姐,不知是什么事?”陆思琼茫然。

    周嘉灵有些不悦,又因素来不喜对方性子,语气颇有些胡搅蛮缠了起来:“你与琼妹妹有什么要说的,我昨天见了她可今天该说的还没说呢。”

    “四妹,瞧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不让你跟琼妹妹说话。”

    周嘉乐宽和劝她,想了想添道:“那不如妹妹等上一会,我与表妹去去就来。”

    陆思琼见四表姐还要再说,忙使了眼色接道:“姐姐暂且去亭子里歇歇。”

    闻者这方转身离开。

    陆思琼与三表姐并行,其实心底亦是费解,她事实上同二舅这房并不亲近,往日与身边人亦只是明面姐妹。

    着实想不出对方要说些什么。

    周嘉乐屏退了侍从,转身开口:“妹妹,你姑父的事,你可知晓?”

    姑父、二姑父!

    陆思琼恍然,是了,上回二姑姑来找自己,为的就是想她来外祖家替姑父求情。

    是二舅舅在查刑部公事。

    三表姐这特地留下自己,是姑父当真被查出来了?

    周嘉乐见对方两眼睁大的望向自己,缓声再道:“妹妹别紧张,我是那日去寻母亲,碰巧听到爹爹在屋里说起。

    父亲知晓,刑部的胡大人是你亲姑父,可这回犯了事,如今就差受贿银额尚在整理,等证据应全,过段时日怕是要不好了。”

    陆思琼听到这话,哪里还有方才的诸多思绪,脑中乱作一团。

    二姑姑待她是不好,胡家表姐过府亦爱在祖母跟前争宠讨好,时常寻她麻烦。

    可那毕竟都是小吵小闹,抹不去血脉相连的关系。

    二姑父若真进了牢狱……她素来好强的姑姑怕是也要倒下。

    “琼妹妹?”

    周嘉乐轻推了推她,满面忧愁了叹息:“毕竟是父亲公事上的事,我不敢多问。前几日知晓了,奈何总没见到你,也无机会告知一声。

    想着胡大人毕竟是德安侯府的姑姥爷,你回家时要不同你父亲说说,看看有无什么门道求求情通融一下?”

    陆思琼摇首,“表姐,这若是真的,难道要舅舅徇私枉法不成?”

    她抬眸,三表姐寻她说这事,绝对是出乎她意料的。

    “凡事有因才有果,我二姑父犯下大错,我虽担忧,却也无法,这事多谢表姐提醒了。”

    周嘉乐惊诧,“就这样?要不你去祖父那边求求情,我爹爹惯是听祖父跟大伯的。”

    “表姐,其实这事我之前有得过风声,可这毕竟是公堂上的事,我们能有什么法子?”

    陆思琼微微欠了欠身,“总之,姐姐的好意,我记在心上了。”

    这事不能跟周家提,却是可以回侯府告知声祖母的。

    二姑父若是不日便要被判罪,早做准备也好。

    她心中沉重,在周嘉乐难以置信的目光下离开。

    只等见她与周嘉灵走远,周嘉乐方揪着帕子冷嘲道:“我本以为琼妹妹是真好心的人,不料也是个冷心肠。胡大人可是她的亲姑父,我告知她马上要出大事了竟还无动于衷,居然这么平静的就走了。”

    “姑娘,您不总说表姑娘是个聪明人吗?”

    她的侍婢慕青接话,同是不耻的语气:“这事她若去跟公爷说了,确实是为难人。这些年,老夫人那样宠她,焉知不是她会做人?

    如今她在您跟前是这般说,可指不定回头就去静颐堂哭了,边道不愿老夫人操心边替她姑父忧心,说不准老夫人见了又要一通怜惜,到时候传到陆家去,陆家上下还得感谢她呢。”

    “呀,那我不是帮了她?”

    周嘉乐懊恼不已,“白白送了她个消息,没成想她却这样。”

    “告诉了她又如何?”

    慕青是个惯会看主子神色的婢子,奉承了眼前人道:“您这已是卖了她情份,回头自然可在旁的方面讨回来。

    其实依奴婢看,老夫人疼她早已不是一日两日,您再为这个不平着实不该。倒不如,跟四姑娘般投她所好,往后也能在公爷和老夫人跟前得宠,否则这什么好处,岂非都让四姑娘得了去?”

    她这刚说完,便被周嘉灵冷喝道:“荒唐!你让我去讨好她?”

    “奴婢不是这意思,只是觉得这表姑娘得宠已久,老夫人怕是不会轻易对她恼动怒。”

    “真是搞笑,我才是国公府里的正经姑娘,琼妹妹不过是个外姓人,真不明白祖父祖母为何要如此偏袒她。”

    周嘉乐语气泛酸,“还有四妹妹,完全不知事,任性妄为。昨儿被大伯母说了几句就跑出府往陆家去,等到傍晚才回来,居然还谁都不追究。”

    “姑娘,您别这样。”

    慕青刚要劝慰,谁知周嘉乐自己先恢复了常色,望着那边远去的背影,跺脚道:“我就不信,我总比不上她们!”

    尚停留在原地,只见旁道上有丫环走来。

    来者是周二夫人身边的婢子玉芍,她行了礼说道:“三姑娘,二夫人听说您回府了,请您过去一趟呢。”

    周嘉乐轻喃了句:“母亲寻我什么事?”

    满是好奇的到了那,刚请完安,周二夫人便挥退了左右。

    她让女儿近前,丧气道:“阿乐,可知你琼表妹今儿又过了府?”说着也不等对方接话,添道:“娘刚听说,你祖母要将她许给龚二爷呢。”

    此话一出,周嘉乐大惊失色。

    “怎么可能?景凡表哥怎么会娶她?娘您是不是听错了。”

    周嘉乐径自摇头,“这绝对不可能啊,琼妹妹怎么配得上他?蕙宁公主也不会答应的!”

    “别激动,你要叫嚷得外边人都知道吗?”

    周二夫人瞪了眼自己闺女,别嘴道:“你祖母的心思娘是这些年来也没摸透过,有这等好事不想着自家府上的姑娘,竟去个便宜外人。”

第二十七章 胡闹

    周嘉灵性子孔殷,拽了陆思琼的衣袖就问三堂姐寻她何事。

    闻者也不瞒她,直言道:“事牵家中二姑父,近来二舅在刑部当差,是官场上的事儿。”

    “这么严重?”

    周嘉灵表情狐疑,费解道:“这等事二叔应该不会随便说,她怎么知道的?”

    话落又望着眼前人反问:“那三姐找你,难道是有法子?”

    “她要我去求外祖父。”陆思琼抿唇苦笑。

    “寻祖父?这怎么成!”

    周嘉灵语气惊乍,一口否定道:“祖父往日虽然疼咱们这些小辈,可最不喜的就是家中女眷过问他庙堂上的事了。

    琼妹妹,你可别犯傻,再说官场上的事你我本就不该过问,清者自清,浊者也该受诫,没什么好徇私的。”

    “我知。”

    陆思琼颔首,低声回道:“我自不会做那等糊涂的事,何况外祖父与舅舅们处理公事向来公正,我亦不可能去让他们为难。”

    “嗯,你这么想就好。”

    周嘉灵是个心直口快的,平时就藏不住话,想着还嘀咕了抱怨道:“何况,你那二姑姑怪嚣张的,听说那位胡家表妹还总在你祖母跟前编排你是非,琼妹妹你又何必去替他们操心?”

    陆思琼闻言,心知四表姐是替她着想,可此时对胡家落井下石,却也不妥。

    执起她的手回道:“好了,咱们且不说这事,你刚不还有话要跟我讲吗?”

    旁边的人却突然安静了,她只得止步再问:“姐姐,怎么了?”

    周嘉灵脸颊绯红了抬头,张开唇瓣却又咬住,欲言还休得矛盾了好一会,才回身望向远远跟着的丫环,似担心被听到又挥手让她们退得远些。

    “琼妹妹,你、你能,”说着说着,脑袋又低了下去,声若蚊呐道:“你能去给那人看看病吗?我信你的医术。”

    “那人?姐姐说谁?”

    陆思琼呆愣,随即意识过来,瞠目道:“是外院的韩公子?”

    后者点了点头。

    怪不得昨儿在娇园里,四姐姐三句话不离韩邪,明明是抱怨责怪,可这投入的注意也太多了。

    思及此,陆思琼惊骇,难道表姐她……

    韩邪来历不明,举止言行皆与京都人不同,做派乖张,四表姐性喜新鲜,边说他狂妄边却又边在欣赏人家这种性格。

    紧了紧对方的手,沉声道:“姐姐,韩公子来历不明,你可不能对他起旁的心思。”

    “我哪里有?”

    周嘉灵恼羞成怒,抽出手拍开对方即侧过了身,语句急耐道:“我就是见祖父祖母都在为这事忧愁,而其他大夫都束手无策,这不想起你来想你去试一试吗?

    哪有你说的旁的心思,你休要胡说!”

    陆思仟她颜面薄,并不纠缠,只回道:“我清早已去看过了,他并没什么要紧的,也开了方子。”

    话落,又将龚景凡来府上的事一一告知。

    “咦,景凡表哥在府上?”

    得知祖母早让眼前人去给韩邪诊过了脉,周嘉灵懊恼不已,双耳亦红得发热,却深谙越描越黑的理,怎样都不能辩驳。

    陆思琼应声。

    闻者则迷惘了起来,“景凡表哥上回吃了亏,怎么还会给他请大夫?这与他性格不符啊。”

    挠了挠后脑勺,兀自好奇了嘀咕道:“还将其他大夫开的药方都夺了走,非要他们龚家的郎中来治,这是什么道理?”

    “你要想知晓,可以去问他呀。”

    陆思琼看着好笑,但转念又想到自己清早刚在外祖母屋里应了那门婚事,心情便沉重了起来。

    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事实上彼此又有几分了解?

    但终身大事,无外乎长辈做主,她养在深闺,本就不可能会发生与谁情投意合的事。

    周嘉灵并未留意到对方的情绪波动,听了这话努嘴摇头:“我才不去,你又不是不知三姐姐那人,表面上看着大方得体,可实则心眼小的很。

    那日景凡表哥被韩公子给摔了,她近来可是殷勤,依着二婶母的名义就让人送东西去永昭伯府。我若对景凡表哥表现得过分关心,可不就碍了她的眼吗?”

    三表姐和龚二爷。

    陆思琼阖了阖眼帘,她现是尚不知祖母与蕙宁公主有这份安排,若是知晓了,怕是要记恨自己吧?

    周嘉灵本是归来后要去向沐恩郡主问安的,后碰到陆思琼两人便在附近边走边聊,距离朝华楼并不远。

    福管家进来寻世子夫人,便先在路上遇着了她们。

    他跑得满额薄汗,用袖子抹了抹弯身请安,“见过四姑娘、表姑娘。”

    福管家管着外院的事,周嘉灵暗道外院如今也就一个韩邪,不由出声询问:“你这匆匆忙忙的,是怎么了?”

    “回姑娘,是韩公子让小人来传话,道这之前表姑娘开的药方丢了,他如今发热难受,想再请表姑娘过去看看,小人便来通禀世子夫人,请她拿主意。”

    晨间确实是沐恩郡主领了陆思琼去的外院。

    只是,这药方,她记得当场就交给了阿史那,后者应该转身就吩咐人去抓药才是。

    因而,哪怕龚景凡夺走了所有药方,可这今早自己要求的配药是甚并不难知。

    联想到韩邪所谓的水土不服,细细一想,不由就明了对方的意思。

    敢情是以为她终日无事,想着法来借故折腾呢?

    “龚二爷不是留了两名郎中在那吗?”

    福管家听得这话,直接“哎哟”了出来:“表姑娘您还没听说呢?那韩公子怕是在针对咱们龚二爷,人家越是要给他治,他还非不要。今儿这厢院里可是热闹,服侍的人都去了好几波。”

    他神色苦恼,怕是没服侍过这等麻烦的人,叹息道:“国公爷早前再三交代,道这韩公子是贵客,要小人好生照顾,如今这般,小人也是无法了才来寻世子夫人的。

    对了,表姑娘您若得空,还请随小人一起进趟院子。”

    “去,我正巧也要去给母亲请安呢。”周嘉灵拉了身边人就往回走。

    再进朝华楼的时候,屋里静谧和谐,瞧不出先前母子争执的半分迹象。

    然陆思琼方请了安,沐恩郡主便凝了目光问道:“琼姐儿,你刚来了怎么不进屋?”

    她这话说完,立在旁边的周希礼便不自然的挪过了视线。

    “本是想来见见平哥儿的,可听闻舅母您同三表哥有事要谈,便先退了出去。”

    陆思琼落落大方得答话,她心知早前自己进院子的事瞒不住,狡辩扯谎亦不是她的作风,索性直接认了,左右那等事不可能点破。

    “你有心了。”

    虽说神色如常,可话里行间,总觉得较以往冷淡了几分。

    又去瞅三表哥的脸色,亦是难以捉摸,想来方才的对话是不欢而散。

    “夫人,您瞧这事怎么办?”

    福管家久不见主子提这事,有些焦躁,不由就提醒了下。

    周嘉灵似未察觉母兄间的异样,接了这话走到沐恩郡主身旁言道:“娘,不如就让妹妹再去给韩公子把个脉吧。祖父都说他是贵客了,进府后总水土不服食欲不振的,让人总病着也不好是不?”

    “灵姐儿,这事你插什么话?”

    沐恩郡主昨日就意识到了女儿的变化,不愿对方再花心思在韩邪身上方语气重了些将爱女气出府。

    可换在今儿,亦不可能容忍她陷下去,语气凌厉了几分道:“你个姑娘家,这等事可是你合适过问的?李妈妈,姑娘外出劳累,送她回院子去。”

    “娘,您干吗要赶女儿走?”

    周嘉灵皱眉撒娇,“我要在这陪着琼妹妹。”

    沐恩郡主不由就睃了眼陆思琼,心生郁结,仍是同近侍道:“送姑娘回屋。”

    “是的,夫人。”

    李妈妈上前福了身,同周嘉灵道:“好姑娘,您就听夫人的话,老奴送您回去。”

    后者不情不愿的咕哝了几句,任谁都没听清,知晓拗不过母亲,满脸委屈,走前却忍不住再道:“我回去就是,那娘你让琼妹妹去给病人看诊啊。”

    沐恩郡主没有回应。

    只等闺女离开,方对福管家摆手,语气沉肃:“你回外院去,告诉韩公子,我们京都里的侯府千金可不是那市井郎中,问诊这种事自该有专业的大夫来治。

    龚家二爷府上的两位郎中尚且还在,医术高超经历丰富,如若真不满意他们,亦可再请其他郎中进府。咱们国公府敬着他,却不代表就可以由他胡闹,请他莫忘了为客之理。”

    福管家意识到对方的恼意,不敢多话,忙应声退了出去。

    沐恩郡主又潜退了周希礼,让丫环们出去,目光直射向外甥女,似有千句话藏在腹中。

    最终,只喟叹了声招手,“琼姐儿,舅母问你,你表哥的话,可是听着了?”

    陆思琼近前两步,可还没等答话,外面又传来阿史那的声音,嗓音洪亮放肆:“你们这些娘们拦着我作甚?我要见的是你们夫人,我家主子病危,贵府竟然有人能医还不肯请的,这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病危病危,韩邪他生龙活虎的,哪有半分病态?

    陆思琼都不禁蹙起了眉头。

    孰知沐恩郡主直接拍起了桌案,喝道:“琼姐儿,你看看,这对主仆简直胡闹狂妄,还真是缠住了你!”

第二十八章 娶你

    沐恩郡主心情不霁,怒目圆睁的瞪着门帘。

    她情绪鲜有失控,此刻却浑然不觉迁恼了眼前人。

    见状,陆思琼虽有尴尬,却也不认为这突如其来的韩邪同阿史那如此纠缠上她,是自己的过错。

    然大舅母素来疼她,见其怒形于色,亦忍不住上前,柔声了宽慰道:“舅母,您别动气,客人终究只是客人,外祖父敬着他们,您尽全了待客之道,其他的亦不是府上过失。”

    沐恩郡主兀自摇头,意识到自个情绪起伏太大,捧起手边的粉瓷花盏小抿了口,待缓上几分方无奈接话:“琼姐儿你不懂,这若是旁人,我哪用得着费这心思?

    偏这位韩公子,他可不是自觉之人,当日公爷客套了句要他当做自个府上别太拘束,回头第二天人就闯进了内院,要这要那的可就还真没将自己当做外人。”

    “实在不行,不如安置他住到别院去?”

    陆思琼寻思着提出建议:“外甥女瞧着他主仆二人亦是不羁惯了,给他们个独立独院,再差几个仔细稳妥的人过去服侍,到时候他就算要留京,也打搅不到府里。”

    “遣出去?”

    沐恩郡主不以为意,无力答道:“从来都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何况这还是自个找上门来的,若这般轻易能送走就好了。”

    “夫人、夫人!”

    守在外头的流朱脚步不跌的跑了进来,急禀道:“韩公子的侍从闯院了,说是要见您。”

    搁下瓷盏,沐恩郡主容色威严,“让他进来。”

    陆思琼顺势站到舅母身旁。

    方过去,便听身边人嘱咐道:“琼姐儿,你是年轻的姑娘,偶尔任性些并无妨。何况,与龚家二爷的事想来你已知晓,需得注意言行。

    韩公子是周家的客人,你亦是,从来没有说让客人给客人就诊的道理。舅母的意思,你、明白吗?”

    “思琼明白。”

    她眨眸敛神,心底却有些小不舒服。

    自己视为家的周府她只是外人;实则是至亲的陆家却待她如客。

    阿史那阔步进屋,额上淤青,唇角泛紫,想来是之前同龚家那两位护卫交手时吃的亏。

    只是人虽狼狈,腰身依旧笔挺,进屋后收了在外的狂气与嚣张,单手下意识的横在身前,却又落下,改成拱手作揖:“小人阿史那见过世子夫人。”

    “是你家主子差你来的?”沐恩郡主神色不动,明知故问道:“可有何事?”

    “夫人,您当已见过福管家了吧?”

    阿史那是个直白人,开门见山道:“我家主子身体不好,午时又受了惊吓,小人着实想不通,堂堂的大夏朝公爵府邸,竟然会出现外人闯院打搅我家公子养病的事来。

    本是指望贵府跟夫人能给个说法,但我家公子生性不爱计较。可这吃药养身的方子被人强拿了去,如今小人想请陆姑娘再去趟厢院。”

    说完便望向陆思琼。

    后者并未做声。

    沐恩郡主沉思,像是考虑了番方回道:“你家公子住在府上,身体抱恙我自是要寻人替他问诊的。

    只不过,我这外甥女是来家里做客的,亦不是郎中,哪有三番两次过去给你家公子看病的道理?”

    “可我家公子的病,只要陆姑娘看。”

    阿史那并不拐弯抹角,说话时仍紧紧的瞅着陆思琼。

    陆思琼视若未见,就是不接话。

    沐恩郡主依旧面色和善,低声了笑着婉拒:“你家主子的意思,府里皆明白,这若是方便,亦无可厚非。

    只是我们琼姐儿到底是个闺阁姑娘,这定亲在即,若让人传出什么蜚言流语来,到底对闺誉不好。我虽是她大舅母,可到底不是德安侯府当家的人,哪能随便做主?”

    “什么?陆姑娘要定亲了?”

    阿史那提声惊诧,表情激动,根本不顾脸上被牵痛的伤,看着沐恩郡主质问道:“这之前还没有听说,怎么现在突然就要定亲了?世子夫人,您不是在唬小人吧?”

    陆思琼亦惊滞原地,大舅母怎么与阿史那说这个?

    定亲不定亲的事,不是才私下里商榷着吗?这是对龚家应亲的满怀信心,还是真完全不顾陆家看法?

    在她心中,是没必要如此早道明的。

    还是说,只是为了告知阿史那的主子?

    韩邪,到底是什么人,来京又有什么目的,为何她总觉得与自己的命运息息相关,甚至在改变她原本的生活轨迹。

    陆思琼隐隐意识到,韩邪的到来,于她存在着某种威胁。

    “这种事本夫人何必唬你们?我这外甥女豆蔻年华,知书达理,京都里不知多少名门夫人都瞅着她要娶做儿媳妇呢。”

    沐恩郡主说着唇角上扬,颇有几分引以为傲的意味,“何况,这男婚女嫁,本属正常。只是之前没有外传,而你与你家主子方到京城,对这些事自是不知。

    如今亲事初定,陆二姑娘即将定亲待嫁,这等好事,自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阿史那似格外不甘,忧容满面,改同陆思琼问道:“陆姑娘,世子夫人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要嫁人了?”

    “婚姻大事,岂容玩笑。此乃家中长辈安排,自是属实。”

    陆思琼低眉轻回:“再说,男女有别,我亦非医者,给你家公子诊脉着实不适,还请听从府中安排,使郎中瞧了才是。”

    “小人明白了。”

    阿史那垂头丧气,摇着头就退了出去。

    沐恩郡主这方同外甥女颔首,“唉,早该这样,晨间那会就不该依着他们。”

    “舅母,”陆思琼忍不住,询问道:“您刚刚,是刻意告知阿史那,我快定亲的事吗?”

    “你看出来了?”

    沐恩郡主不是个爱辩驳的人,并未否认,“琼姐儿,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这韩公子虽说进京来拜谒的是国公府,可说到底是为你而来。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该问,能憋到现在已是不易。可舅母有句话却是真要告诉你的,哪怕你心中有再多疑团,可这能与你说的舅母就绝不会瞒你。

    你从小在府里长大,唤我一声舅母,我也把你当成亲闺女疼的。有些事现在不能说与你听,却是真为你好,你也莫要太过执着。”

    陆思琼从善如流,颔首福身:“舅母的意思,外甥女明白。思琼不是个没心的,您这些年对我的爱护跟疼爱,定不敢忘。”

    “好孩子。”

    闻者拉过她的手,柔声又语:“之前舅母语气重了点,你也别放在心上。”

    “不会的,您放心。”

    “嗯,还有你三表哥……”沐恩郡主言止声停,皱了眉接道:“他是你兄长,哪怕将来你出阁,也还是你兄长。

    现如今你与龚二爷定亲在即,这些旁的听过且过,别记在心上影响了兄妹情分。”

    说至最后,语调渐重,已不是纯粹的提醒。

    陆思琼容色微凝。

    离开朝华楼,她却有些迷茫。

    外祖母本召她过来是应韩邪要求给他诊脉,但如今舅母的意思分明是不愿自己再与韩邪多有纠缠。

    这架势,她到底是留在府上呢还是就此离开?

    捉摸着,就并没有急着回静颐堂。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心中又本积着疑惑,舅母虽说不要去多问,可谜团堆在那,并不好受。

    想了想,唤来书绘,先吩咐道:“你回侯府,替我向祖母传几句话,便道二舅在刑部的差事不日将毕,请她让二姑姑做好准备。”

    虽然无法改变结局,但这声提醒,是她作为侄女唯一能做的。

    陆思琼但求无愧。

    书绘离去后,她便站在园中,竹昔远远侯着作陪。

    没一会,只闻大舅母沐恩郡主备车出府,前往甄府探视甄老夫人。

    甄家五姨母与周府情深厚重,府中有事,舅母作为娘家长嫂,是该聊表关切。

    她静静望着远处,芳园静谧、暖风和煦,远处却骤然传来个熟悉的声音:“主子,您瞧,陆姑娘在那呢。”

    陆思琼蹙眉,循声望去,果然是阿史那引了韩邪正往这来。

    他还真阴魂不散了!

    竹昔亦有察觉,忙走到自家姑娘身边,紧张道:“姑娘,您瞧这韩公子前头还说病危下不了榻,怎么转身又跑到了这?”

    “怕没好事,这人忒得难缠。”

    竹昔见两身高体壮的男子渐行渐近,不由轻问:“不如奴婢去请人吧?”

    “不用,这儿是花园里,平时行人并不少,待会自有人见了去通禀外祖母。何况,你若是走了,我与那人孤男寡女的在这,传出去免不了闲言碎语。”

    陆思琼虽有忌惮,却不慌乱。

    韩邪虽然轻浮放肆,可她隐约能感觉出,对方对自己并无恶意。

    倒像是那种类似玩笑的挑逗。

    转眼,韩邪就到了咫尺。面对陆思琼,他直言便问:“你要定亲了?”

    没有半分陌生与礼数的讲究。

    陆思琼并不否认,亦不反问,语气肯定:“是。”

    “和谁?”目光阴鸷,似蓄着无尽恼火。

    闻者微笑,后退一步回道:“韩公子不觉得,你无这立场过问吗?”

    “如何没有?”

    韩邪直接逼近,紧紧凝视她双眸亦笑着接话:“如果说,我要娶你,是不是就有立场了?”

第二十九章 玉字

    陆思琼呆愣原地,他说什么?

    娶她?

    四目对视,对方眸中的认真与严肃无半分先前的调侃玩笑之意,竟是无比专注。

    “韩公子说笑了,你或许性子不拘,可说出这种话终归不妥。若是让人听了去,于公子名声亦无好处。”她装傻充愣,挪步至旁。

    却被人拽住了胳膊。

    陆思琼侧首望去,目光生寒,冷笑道:“这是你寻我的目的?”

    明明没说什么,韩邪却自觉的松开了手,似有讪意。

    转瞬,又饶有兴致的看向她,“清早我欲告知,而你却不想听。”

    见其不耐又要提步,忙答道:“是,也不是。”

    “韩公子这话敷衍得巧妙,倒不如不答。”

    陆思琼还真想不通自己与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能有什么牵扯,使得对方这般兴师动众的赖在周府里,不惜装病撒泼的使劲折腾,还引得大舅母跟整个国公府都不得安宁。

    先前一系列的事亦让她心烦意乱,心中渴望知晓真相,却又想着大舅母的话。

    她未曾捏造说辞来哄骗自己,而是直言不能坦白,那自然是有不能道的缘由。

    陆思琼自幼丧母,是打心底里敬重沐恩郡主的。可作祟的好奇心,却又无法克服。

    “你真想知?”

    韩邪至京本就有自己的目的,此刻自不愿错失良机,续言道:“你有没有想过,荣国公夫妇为何这般重视你,要将你自小养在膝下,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你是她们的外孙女?

    陆姑娘,容在下问一句,你可知自己是谁?”

    她是谁?

    陆思琼凝眸,思绪纷繁的看着对方。

    “姑娘愿意搭理在下,想来也是认可了韩某非存心歹意之人。毕竟我乃周家客人,是以你其实是不提防我的,因为你相信荣国公府,对吗?”

    虽说是问语,可声调肯定,一语中的。

    陆思琼确实是这般想法,毕竟外祖母与舅母都能放心自己与他打交道,那显然不会害她。

    只是未料对方表面大咧粗狂,心思却这般细腻。

    她不应话,便是无声的沉默。

    韩邪扬起唇角,心知已然勾起了眼前人的好奇,从袖中取出玉珏,握于掌中。

    陆思琼的视线,便紧随了那被春风吹曳的明黄穗苏移动。

    她认得这枚玉佩,是那日令外祖母大惊失色的信物。

    只是不知,这玉珏的主人是谁?

    韩邪显然很满意对方的反应,久久不松掌心,足下亦跟着挪步过去,直视了复问道:“你是真的要跟人定亲?是之前早有打算,还是近来匆匆安排?”

    他言辞犀利,声落徒然松手,玉色华熠的羊脂挂珏便荡在陆思琼眼前。

    伴随琉璃圆珠旋转的是玉珏的模样,两面都是缠枝花纹围绕,一面雕凤;另一面只两个字:蕙宁。

    陆思琼本惊诧对方这般轻易便将玉佩呈现在她眼前,这尚未反应过来却又被这二字惊颤了内心。

    韩邪拿来会面外祖母时的信物,却是出自蕙宁公主!

    难道,他是公主府的人?

    目光尤带了几分怀疑,却又立即否定。他若是蕙宁公主的人,哪里敢那般对待龚二爷,这个假设并不靠谱。

    “这、是蕙宁公主的?”

    她脑中乱作一团,手已不自然的抬起,想去触及眼前的玉佩。

    韩邪却突然收手重新握在了掌中,笑了道:“可看清了?陆姑娘冰雪聪明,这问题心中想来早有答案,韩某就不多费唇舌了。”

    陆思琼收起征然,理了理脑中思绪,换了个问话:“你这是从哪得来的?”

    玉佩这等贴身物事,而且是蕙宁公主的,被盗被丢皆不可能,何况韩邪显然亦是个有身份的。

    这其中,必有不为人道的蹊跷!

    韩邪却故意卖关子,只将玉珏送至对方手边,“这个给你。”

    顿了顿,又郑重添道:“陆姑娘,我且不管你所谓的定亲是荣国公夫人的意思还是蕙宁公主的意思,总之你了拿它替我传个话,便道那门亲事,这玉珏的主人不同意。”

    陆思琼抬起右手,欲去接对方手中之物。

    眼见就要够着,却不料旁边突然横出一只胳膊,直接夺去了两人中间的玉佩。

    “龚二爷?”

    陆思琼侧首对上龚景凡,想起之前的说亲一事,心态与之前大相径庭,竟是挪开了目光。

    “怎么是你?”

    韩邪今儿已在眼前人手上吃过一次亏,现见这人又出来搅他好事,暴躁道:“别人的东西,你抢什么?”

    说着大掌侵向对方肩膀,脚下划起就要抄对方下膝。

    龚景凡这回是有备而来,哪那么轻易再被他撂倒,轻而易举就避了开来一跃至旁处,冷冷的望向对方:“有疾就要治,是我家那俩郎中服侍的不好?”

    说着翻过手中玉佩,看清后抬眸惊愕:“我母亲的?”

    韩邪没讨得好,亦或是早前交手已知非眼前人对手,便停了动作,只是表情仍是恼怒不已。

    此刻闻言,亦无好声的回道:“谁说这刻了你母亲名字的便是你母亲的了?这玉佩本属于我,你这不问自取,便是京中贵门子弟的修养?还来!”

    陆思琼见他这怒火滔天却又强忍不发的神色,又去看龚景凡。

    后者却根本没瞥她一眼,仍盯着手里玉佩思索。

    这等场合,她身为姑娘不好掺和,何况又是在外祖府上,一瞬间倒有些无措。

    适时,静颐堂的董妈妈已奉命赶了过来,看到龚景凡亦在此倒有些惊讶。

    不过这得体的妈妈片刻失神后,欠了身即道:“表姑娘,铺子上刚送来些新鲜花样的钗环进府,老夫人已命人送到暖阁请您先选,不成想您在这里。”

    她容上堆着笑意,又同旁边两人道:“可巧龚二爷与韩公子也在,老夫人正好有事寻你们呢,还请随老奴过去一趟。”

    董妈妈像是根本没察觉出他二人间弩拔剑张的气氛,笑吟吟的说完,便做了个请的动作。

    龚景凡自不会拂长辈颜面;韩邪心有所虑,亦跟了上去。

    一路无言。

    待进了院子,陆思琼便自觉的先回暖阁,她知这时候祖母与他们定然有话要说。

    估摸着会与自己有关,却又偏偏是她不能知晓的。

    周家金铺珍珑阁倒是真送来了批首饰,管事的是个女掌柜,侯在屋里等她。

    见陆思琼进屋,迎上前即讨好了道:“表姑娘,老夫人特让奴婢送来的,您瞧瞧,中意与否?”

    闻者扫了眼桌上陈列珠環的托盘,皆是时下流行的金钗玉饰,往日她亦会选上一选,如今却兴致缺缺,随手指了几样便潜对方离开。

    陆思琼不知龚景凡与韩邪是何时离开的静颐堂,晚时见外祖母的时候对方亦未提及。

    午后的事,周老夫人没有于她一个交代。

    她亦聪明未问。

    沐恩郡主回府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

    她过来回话,道甄老夫人的身子此次病势凶猛,五姑太太在榻前服侍得战战兢兢,秦夫人做主甄家,颇有宣兵夺主之嫌,还埋汰了姑太太好几句。

    周老夫人面色犯沉,府上的姑太太被人看轻,哪怕是庶出,到底也唤她一声母亲,闻得这话心中甚为恼怒。

    “你小姑往日如何服侍公婆,可是整个甄家都看在眼里的。甄老夫人往日还是个明白人,这病痛一袭身就爱拿儿媳妇撒气,也不想想如今这长媳已是甄府主母,如此折她颜面,让底下人怎么想?”

    周老夫人生平仅得一女,便是陆思琼的生母陆周氏,红颜早逝。

    这些年,几位早年不怎么上眼的庶女,出嫁后孝顺惦念她,说到底也生了舐犊之情。

    但凡想到甄夫人遭排挤,便忍不住替她鸣不平,“这秦甄氏仗着胞姐是皇后,连娘家长嫂都不放在眼里。她夫君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这京都难道就没比她更尊贵之人?简直可气!”

    沐恩郡主亦是叹气:“娘,你是没瞧见,这秦夫人一位位御医的往府里召,当场说五妹请去给甄老夫人医治的都是庸医,道她并非诚心孝顺。

    您是知晓的,甄家的奴才从来就会瞧眼色,加上甄老夫人身边的侍从皆是向着秦夫人,五妹简直是有口难辩。今儿是儿媳在那,秦夫人还顾着些没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只是这往后……”

    “甄老夫人那犯得本来就是顽疾,秦夫人要有法子,怎么早没治好?”

    周老夫人恼怒,冷哼了道:“请来请去不还是那几位御医,每回兴师动众的,不就是想彰显她宰相夫人的身份?说到底,这京都城里的贵妇就没一个如秦甄氏那般盛气凌人的。”

    这亦是荣国公府不常同宰相府往来的原因。

    沐恩郡主见婆婆动怒,忙上前抚背宽解,余光瞥见站在旁边的外甥女,突然开口:“娘,倒不如媳妇明儿带了琼姐儿过去,也给甄老夫人瞧瞧?”

    “琼姐儿?”

    闻者诧然,婆媳多年却也通彼此心思,沉凝片刻应道:“也好。”

    陆思琼则满心不解,这离祖母提醒她不要在外人面前行医把脉,尚未过去多久吧?

    她本自以为这么多年已能摸透外祖母的几分心思,可近来其举止完全异于常行,她看不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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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小院子和了如焉两位的平安符。

    行衣做了个楠竹调查,方便的童鞋请给个回应吧,实在是掉收现象严重,偶在这样找大家足迹。新人心慌,不造大家有木有跟文,患了上架前恐惧症,大家就当冒泡让行衣安个心。么么大家,偶有存稿了,以后更新时间固定在早上八点O(∩_∩)O~

第三十章 能力

    次日晨曦,陆思琼同外祖母共进早膳,席间无声如常。

    膳毕,周老夫人将她唤进里屋,祖孙俩屏左右而谈。

    前者语挚情长道:“琼姐儿,昨日韩公子所言,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亦交代了他,男女之礼他虽不讲究,可于你名誉却甚为重要,他往后不会再对你做那些个唐突举动。”

    话至一半,沉吟了续说道:“至于旁的,有些难处你大舅母已与你说过。琼姐儿,有时心中不知情确是难挨,可有时知道了一切也未免就会好受。

    你年纪还小,等时机成熟,我们自然会告诉你的。”

    陆思琼乖巧点头,“思琼明白了,谢外祖母教诲。”

    “真是个通事理的孩子。”

    周老夫人满脸欣慰,想着待会她要随沐恩郡主去甄家,忍不住又道:“对了,甄府你亦不是初回过去,凡事多听你舅母的。还有,这两日秦夫人怕是也会在那,少不了就要碰着。

    宰相府的人不好处,你也莫怪她到时说话不留情面,左右皆是不往来的。之所以让你去甄府,重点是给甄老夫人诊脉,也好使得你五姨母在夫家好过些。”

    陆思琼连连应允,然而忍了一晚上,如今终于可以问出口:“外祖母,甄老夫人的身子若连御医都治不好,想来是难证。

    外孙女就这几份能耐,您让我过去,如果办砸了,岂不还要连累姨母?”

    她知何时该表露信心以安人心,亦知何时不能逞强。

    秦夫人与五姨母的姑嫂感情素来不和谐,自己若治不好,连累的并非她一人,还有五姨母同周家。

    兹事体大,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便不想担这事儿。

    周老夫人却但笑回道:“琼姐儿,你不必妄自菲薄,侯府里的珏哥儿不就是你治好的?

    你打小受妙仁师姑的点拨,又阅遍医经藏书,何况我知你性子稳重,不是爱逞一时义气的人。等瞧了甄老夫人,你心中若无底,是不会随便开药的。”

    “可外甥女如果无法,岂非累五姨母被秦夫人嘲笑?”

    陆思琼担心的,是姨母甄周氏。

    “你这孩子,总是替人着想。”

    周老夫人握着她手,直言道:“其实你大舅母带你过去,亦不是真的要你非治好甄老夫人的病,只是怜你姨母在甄家处境,而秦夫人又服侍榻前,她难免要受气受累。

    我们周家若不替她出个面,还有谁能?琼姐儿,这事你亦莫要有压力,能治是好,不能治,也谁都不会怪你。”

    “嗯。”

    陆思琼暗想着就当探望前去探望下姨母便是,亦不多纠结。

    刚对方提及妙仁师姑,她联想起早前在家时的揣测,不由询问道:“外祖母,近来可有师姑的消息?”

    她依旧认为,韩邪的到来,与妙仁师姑有关。

    果然,周老夫人闻言几不可见的面色一僵,虽转瞬恢复如常,却到底被陆思琼留意到了。

    她不动声色的等待答案。

    如果外祖母不愿说,亦不去勉强。

    不过出人意料的,周老夫人竟是叹了声:“嗯,有信了。”

    “她在哪?”

    “塞外。”

    周老夫人不作隐瞒,直视了外孙女接道:“其实我与你舅母都知你从来都是有自个主意跟想法的人,外院那位韩公子的到来确实与妙仁师姑有关。

    不过琼姐儿,有句话你要记住,他虽不会害你,可待你也未尝就如明面上的那般真心。他来京城有他的目的,而实不相瞒,我与蕙宁公主急着要你与凡哥儿定亲,亦有我们的目的。”

    “嗯。”陆思琼听话的没有追问是何目的。

    后者见状,欣慰之余又起怜惜,语重心长的继续道:“你是个不让人操心的孩子,疑惑委屈都藏在心里。哪怕在陆府过得闹心不愉快,亦从不在我跟前抱怨一句。

    可是,琼姐儿,你就是这样,才教外祖母更为不舍啊。”

    既无奈又感慨的话语,透着万千心绪。

    陆思腔等她说完,方应了句:“师姑没事就好,我只是担心她。”

    周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松开了闭上眼:“好了,收拾收拾去朝华楼寻你大舅母,去甄府吧。”

    “是。”起身告退。

    刚转身,却又听得外祖母添道:“你从小兴致医术,我们总教育你名门闺秀不该从那些事,如今……你喜欢,便为吧。”

    陆思琼内心激湃,转身面色动容:“谢过外祖母。”

    原来,让她去甄家,实则是放任她施展本事。

    踏出屋子,阶下竹昔迎前便道:“姑娘,阿史那来了,在外面说要见您。”

    陆思琼蹙眉,下意识的以为又是韩公子派来的,不悦道:“你去告诉他,他家主子若有什么需要,尽可去找我大舅母,或者烦福管家堂。”

    “是。”

    竹昔应声而去,陆思琼回暖阁小小整理了下妆容,衣着得体。

    “姑娘,”不一会,竹昔进来回话:“阿史那说不是他家主子派来的,是他自己想来感谢下您,道喝了昨晚您开的方子后,才一剂药今早的晨泄便好了许多。”

    “哦,原是这事。”

    陆思琼暗道竟是自个误会了对方,复问道:“人可还在?”

    竹昔摇头,“他听了您的话,以为您还在因昨儿的事生气,亦不敢久留,让奴婢传了这份谢意,人就回外院去了。”

    陆思琼点头,并未如何放在心上,起身道:“我们去给大舅母请安。”

    到了朝华楼,可巧四表姐亦在。

    沐恩郡主尚有事处理,让人去备车架,便让她稍等。

    周嘉灵就拽了她到隔间,低声了问道:“妹妹,听说昨儿韩公子来内院找你了,是看病还是有其他事?”

    表情狐疑,有些探究,目光却聚得晶亮,显然十分在意。

    陆思琼一时有些难答,表姐的心思她是看出来了,可韩邪先前的那些荒唐话,祖母的忠告言犹在耳,自知不能当真。

    却怕直说了,四表姐会当真。

    “怎么了?不能说吗?”

    听到追问,陆思琼忙点头,“是,是药方的事,之前不是被龚二爷拿走了吗?韩公子便想让我再写一份。”

    周嘉灵心无城府,闻言即信,“哦,我想也是这回事。”

    陆思琼便问对方是否也要去甄家,后者摇首:“不去,秦夫人在那呢。昨天若不是姨母相邀,那宰相府的设宴我亦不愿去的。”

    说着看向对面人又提醒道:“母亲带你过去,八成也会碰到秦夫人,妹妹你千万莫去得罪她。她说什么话且让她说,咱不记着就是,否则真是平白添堵。”

    陆思琼笑着道好。

    甄府早就得了沐恩郡主今儿要去的信,使人候着一路服侍进内宅。

    五姨母亲自侯在垂花门前,几人步行去了甄老夫人的院子。

    路上,甄周氏与沐恩郡主又说了几句,便将目光投到陆思琼身上,笑得和煦:“琼姐儿也来了,自春后府上那次筵席后,我都有两个月没见着你了,可是出落得越发标志了。”

    她的夸赞,并非客套,而是由衷。

    陆思琼近来眉眼长开了许多,相较去年的青涩,成熟了不少。

    她腼腆笑着谢过姨母。

    沐恩郡主引以为傲,似为人母般乐着回道:“琼姐儿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再等过两年,还要出落得好看呢。”

    都是自家姑嫂,她也不谦虚。

    甄周氏强颜笑着,却掩不住她眸下的乌青与疲倦。

    沐恩郡主又问了几句甄老夫人的病情,相比昨天并未改善,不过秦夫人倒是回了宰相府,说是秦宰相昨夜里差人过来,道有事要她回府。

    秦夫人不在,连沐恩郡主都莫名松了口气。

    一路跟着五姨母进屋,甄老夫人躺在雕花梨木的大床上,身后枕着好几个墨色弹珠绣枕,面如槁木,神色恹恹,目光空洞。

    左右婆子、侍婢站了一屋。

    沐恩郡主带陆思琼过府的意思,甄周氏是知晓的,至床前柔声的同甄老夫人说了几句,便要外甥女上前。

    后者浑身犯疼,连昨儿的脾性都失了,哪里还有心思去计较,倒是配合的直接把胳膊往床沿一递。

    陆思琼福了身问安,上前弯身,诊断后又问姨母要了先前大夫所开方子。

    甄老夫人患的是筋脉挛缩疼痛,入目一看,方上所用之药,不外散风、和血、润筋、通络之品。

    她思量了下,起身同甄周氏说道:“甄老夫人脉数而有力,微有弦意,断其为宗筋受病。罹是症二载,大夫们遍用散风、和血、润筋、通络之品无效,由此可知其病非同一般。如今她病转增剧,卧不能起,起不能坐,饮食懒进,已属筋脉挛缩之重证。”

    “琼姐儿,你这么说,是好治不好治?”甄周氏听得重症,有些焦虑。

    陆思琼缓声叙回话:“姨母,其实您也不必着急。筋脉挛缩疼痛,一般或为风寒湿邪滞经络,气血运行不畅,致使筋脉受病;或热邪炽盛,消灼津液,阴液不足,筋脉失于养;或为气血亏损,筋脉失养;或为瘀血内阻,血行不利,皆可引发本证。

    有道是肝主一僧筋脉,然宗筋却属于胃。此证脉数而有力,可知其胃腑有燥热,久而灼伤津液,阴液亏损,不能养宗筋,宗筋为筋之主,故宗筋拘挛,则周身牵动作痛。”

    说着让人取来笔墨,边开方边说道:“甄老夫人这病,可治以活络效灵丹,加生薏米八钱,知母、玄参、白芍各三钱,连服三十剂而愈。”

    写完又抬头解释:“活络效灵丹由当归、丹参、生明**、生明没药等提炼而成,是治气血凝滞,痃癖癓瘕的良药。

    它可活血、舒筋、止痛,而生薏米性味冲和,善能清补脾胃,亦即能荣养宗筋;知母、玄参能生津滋液;因其脉微弦,恐其木盛侮土,故又加白芍以柔肝。”

    说完,将墨迹挥干的药方递给姨母,然对方正要接过,便被旁边站着的一婆子先拿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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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ddcatzlx的打赏,作者调查姐妹们倒是理理行衣啊,呜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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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趣介绍:
陆思琼出身高贵,容姿绝色,满腹医经,是京城最拽最傲娇最牛掰的姑娘,
这开了挂的人生本该冲锋陷阵,杀遍宅门无敌手的。
奈何太高,对手自动和谐,生活了无生趣。
终有一日,那个更高贵更绝色更拽更牛掰更傲娇的男人出现了!
这日子啊,才算是有趣了起来。
一句话简介:牛掰男女,闺中逗趣,相爱不相杀……闺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闺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闺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