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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oeva     平凡的清穿日子txt下载     平凡的清穿日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九十、春日

    这个年全家都过得极“滋润”,佟氏忙着应付比往年多了一半的礼物,又要安排回礼,又要分派发给府衙属官的年礼,又要照拂因公殉职的差役的家小,忙得团团转,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

    淑宁自进腊月,就没再出门了,整天帮着母亲料理家务,幸好今年多了小刘氏帮忙,几个管家也还得用,不然还真不知怎么应付过去。淑宁偶尔抽个空歇口气,都在暗想,再这样过几年,等自己出嫁时,恐怕早成了管家能手了。

    虽然眼看着家里收到的礼物越来越多,其中还奇怪地夹杂了些不怎么值钱的东西,但淑宁依然留意到,父亲的精神憔悴了许多,常常早出晚归,眉间的皱折就没怎么平过,连新婚燕尔的苏先生也常常板着个脸。

    其实广州城日益富庶,一般民众多是能维持生计的,码头和各大作坊都有招人,穷人若有把力气,或是做小工,或是当学徒,或是纺纱织布,或是做糖打铁钉之类的,都能混口饭吃。那些实在无法谋生的,或老弱病残,张保自十月起便命人整理出几间空屋,多多地备上干草被铺,免费供这些贫民和乞丐住宿,到了冬天,就每日供给两顿米粥,让他们能撑过寒冬。

    张保所做的,不过是照着从前在奉天的做法行事,他如今是这一方父母,自然不需考虑太多。然而他的好官声传出去,赢得更多百姓爱戴的同时,却无意中得罪了上司朱巡抚。对方心里想偏了,以为张保做好人,是在故意讽刺自己不爱护百姓。明里暗里的,就有些难听的话出来。其实张保是受了连累。武丹自来了广州,很快就掌握住海关那边地入息。把银子源源不断地运往京城,收入国库。还得了皇帝的嘉奖。但觉得自己的好处减少了地巡抚衙门却暗暗恼火,又因为总督衙门那边离得远,不清楚这边的实际情况,抱怨分过去地银子少了,指责朱巡抚不好好为主子办事。朱巡抚两头为难,头一把火无处烧去。武丹是奉了皇命行事的,他奈何不了,只好把气出在与武丹交好的张保身上。张保觉得对方还不算太过分,便默默承受下来,只是用心办好公务。

    武丹察觉到这一点,倒对张保起了敬意,有时帮着说几句话,让其少受些气。加上他长子越来越能干。次子常与端宁相处,学问武功都有了很大长进,便越发欣赏端宁。常常召他过府去说话,顺便考究他的骑射功夫。

    照淑宁暗中观察。自家老哥倒没什么异样。只是真珍的行为很值得研究,端宁过生日时她费尽心思准备礼物就不提了。因淑宁不出门,她光在腊月里就已经用各种借口到他们家来了四五回,而且每次都会有意无意地撞上端宁,跟他谈上几句,更别提在将军府里碰面地机会了。

    佟氏心中越来越笃定,私下里跟温氏暗示过几回,两人算是有了点默契,只等过两年,孩子们年纪大些再说。

    新年匆匆过去,今年的元宵灯节比往年更加热闹,花灯的品种数量都非往年可以相比,几个半大孩子又借机玩闹一番,端宁淑宁兄妹甚至还把小弟贤宁抱去看花灯,喜得他手舞足蹈。

    开了春,崇礼和端宁打听到一位学问极好的贤士隐居在南昆山脚下,便带着几个从人和一车书本纸墨,告别了家人去向他请教。

    初春的阴雨天气过去后,淑宁趁着天晴,又到将军府去上课。先生检查过她的功课,又听她演奏过新学的,点点头,便开始教她。课间休息时,淑宁悄悄坐到真珍身边,问道:“你今儿是怎么了?方才先生教琴,你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莫不是病了?”

    真珍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心中烦闷,没有精神。”淑宁窃笑道:“莫不是几日不见某人,心里便在闹腾?”

    真珍恼了,红着脸张开九阴白骨爪就要抓过来,淑宁笑嘻嘻地躲开,见她又再抓,忙按住她的手道:“别闹了,先生会听到地。”真珍收了手,跺跺脚,掩着双颊坐下气恼。

    淑宁便挨着她坐下,好声好气地哄了半日,才把她哄回来了,看到她脸上尚未消失的嫣红,正色道:“其实你若是喜欢我哥哥,直说就是,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你这么大方地一个人,今儿怎么扭手扭脚起来?”真珍愣了愣,脸又红了:“你……你就这样说出来了……”她低头咬咬唇,深吸一口气,抬头道:“你几时知道的?你哥哥……他知不知道?”

    淑宁忍笑道:“就是他英雄救美那天知道地,也就你二哥那个书呆子看不出来,连我家春杏都在背地里问我你是不是看上我哥哥了呢。我额娘甚至都跟你二娘提过了,你难道没听说?真珍大吃一惊,继而又有些惊喜:“我二娘知道?那她怎么说?我阿玛……知道吗?”

    “这个么……二夫人没有明示,只说过两年等你们年纪大些再说,但我额娘看着,觉得多半能成。将军大人知不知道,我不晓得,但他常常夸奖我哥哥,想来也是喜欢他地。”

    淑宁看着真珍脸上漾开的笑意,觉得这姑娘真挺可爱,便问她:“你跟我说老实话,你是怎么喜欢上我哥哥地?在那天之前就没半点迹象,难道真是因为他救了你?”

    真珍瞥淑宁一眼,嘴角含着笑,道:“以前只是觉得他是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文才武略都比别人强,心里顶多是觉得他不错而已。但那一天,马车冲过来的时候,众人都被冲散了。我被行人撞得摔倒在地,等我爬起来,无论如何也来不及避开马车了。当时二哥离我足有一丈远,我以为必会被撞上的。谁知你哥哥一把抱住我往旁边拖,因为用力过猛,还倒在地上,可他却垫在我身下,没让我受一点儿伤。我刚跟那马车擦肩而过。出了一身冷汗,正后怕不已,你哥哥却柔声安慰我,让我平静下来,连自己手上的伤都不顾。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觉得他很可靠地。”

    她讲到后面,脸越来越红,淑宁撑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深深为当天没亲眼看见自家老哥英雄救美的场面遗憾不已。

    不过真珍有点顾虑:“你方才说,连你额娘和丫环都看出我的心思了,你哥哥想必也知道地吧?怎么一点口风都不露?难道他不喜欢我?”她越想越怕。脸色也白起来。

    淑宁想了想,道:“他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若是小时候。他心里有话都会直说出来,但在京里过了三年。越发成了没嘴的葫芦,有时候,我都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不过如果他真不喜欢你,就会想方设法避开,可他照常与你说话往来,可见他不讨厌你。”她很认真地对真珍说道:“我不会只对你说好话,但我哥哥是个好人,如果你们真地能两情相悦,我一定会站在你们这边的。”

    真珍也认真起来:“我知道,既然我家里没说不行,我就大着胆子照自己心意行事了。我不是那等扭扭捏捏的女孩子,既然他不说,我就自己去问清楚他的心意。”

    她的目光如此坚定,使她本人更加光彩照人。淑宁心中有些发酸,但想到这两人如此匹配,若端宁也喜欢真珍,日后必定能过得很幸福,便也在心底暗暗祝福二人。我是红着脸地分割线啊分割线

    回到家,淑宁意外地遇上前往京城送年礼的长福,这就意味着京里有来信了。她向长福问过好,便忙忙到上房去了。

    佟氏坐在八仙桌旁,拎着信纸,正微微冷笑。淑宁看了心中一惊,忙向母亲请安,然后问她信里是否说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佟氏淡淡笑道:“也没什么,不外乎是些琐事。倒是你二姐姐今年选秀,家里都忙着为她置办衣裳首饰,我们送回去的那盒子珍珠和二十来颗宝石,正好派上用场了。”

    她撇了一眼那封信,凉凉地道:“其实费这么多心思做什么?难不成还真能选进宫去做娘娘不成?如今明摆着五阿哥看上了婉宁,皇上太后都心里有数,今年必是留牌子的,等五阿哥年纪再大一些,才会正式把婉宁指给他。凭伯爵府的面子和婉宁阿玛的官职,应该是正福晋的名份。现在做什么衣裳首饰?小孩子长得快,今年做的衣裳,明年就穿不得了,何必白费劲

    淑宁听了有些奇怪,佟氏好像在生气,便走到她身后帮她捶背,见她脸色好些了,才问道:“额娘今儿是被谁气着了?难道祖母又要给阿玛纳妾?”

    佟氏瞥了一眼女儿,嘴角微微含笑:“小鬼灵精,你怎么知道这些纳妾不纳妾地事当然知道了,家里数年来为这个事都闹几回了,侧院那边还住着个小刘氏,难道是假的么?

    不过这回淑宁猜错了,老太太并没有提起纳妾的事,她满付心思都在婉宁选秀地事情上。

    原来是佟氏送回京里去的年礼,其中有一个箱子,是给四阿哥备下地。里头装了几匹贵重地彩缎丝缎,两匹柔软舒适的棉布,两匹薯莨纱,几方玉牌,三四个金玉扳指,几包上好地药材,以及几瓶子西洋药。

    本来佟氏为瞒人耳目,并未明说这箱子是给谁的,只吩咐二嫫收好,长福自会交待她送到南瓜胡同去。谁知老太太发现了,扣下了绸缎和玉牌扳指,几包药材也拿了去用。长福和二嫫虽有些体面,毕竟都是奴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叫人把东西拿走。

    佟氏就是为此生气,就算是要为婉宁置办衣裳首饰,也是老太太和大房出力。其他几房叔伯婶娘,若愿意呢,送些东西是亲戚情份,就算不送也是天经地义。三房自有女儿,就算要置办东西也该先为亲骨肉着想,何况他们已经送了不少绸缎和珠宝了。那一箱子的东西都是佟氏特意备了要送给四阿哥的礼,居然被自家人半途截了去,实在太过离谱。

    佟氏冷笑道:“幸好老太太不识货,只管把那些看着贵重的东西拿了去,却不知那薯莨纱和西洋药才真真难得呢,便是棉布,也是四阿哥最喜欢的那种。你长福叔是个办事老到的,便花钱在京里买了东西补上,一起送到南瓜胡同去了。不然今年的东西只有那么点,就算四阿哥不在意,我还不好意思出手呢。”

    淑宁心想,怪不得老妈生气呢,老太太也做得太过分了,这差不多算是强抢了,难道京城里就买不到好东西了么?

    她好生安抚下母亲,又暗示素云把贤宁抱来转移她的注意力,才让她消了气。

    进了三月,端宁回来了,人黑瘦了些,精神倒好。佟氏心疼得不行,忙急急为他张罗补身的好汤去了。端宁神秘兮兮地向妹妹眨眨眼,引她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却是一个核雕。一寸左右的桃核,被雕成一艘船,船上的艄公、坐船的文士、弹琴的女子都清晰可辨,让淑宁赞叹不已。

    端宁笑说:“这是路经增城的时候,听说那里有位手艺高明的雕刻大师,雕的核雕精细非常,我和崇礼都买了,这个送给妹妹吧。”

    淑宁惊喜地接过来,只见那核雕用一根红色丝绳绑着,越看越让人觉得雕工精细。

    端宁道:“我觉着红丝绳好看,买的核雕都用它绑,崇礼却喜欢用黑色丝绳,他买的刚好都是三国人物,倒跟黑色极配。”

    淑宁郑重道了谢,又许下给他做个新荷包当回礼,才回房把核雕好生收起。

    第二天到将军府上课时,淑宁很意外地发现,真珍的左腕上,缠着几缕红色丝绳,上面吊着一个核雕,雕的就是春日花开。

九十一、花开

    真珍受不了淑宁打趣的目光,频频望过来,待先生下课离开,即刻恼羞成怒:“你老看我做什么?”

    淑宁瞄一眼她腕上的核雕,叹道:“我说怎么哥哥昨晚上还要出门,就算真漏了什么书在崇礼哥哥这边,今天再过来拿就是了,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说罢连忙躲开。

    真珍红着脸扑过来,捶了淑宁好几下,咬牙切齿地,忽地又笑了,整整头发衣服,重新坐下来,笑道:“随你怎么说,我心里有数,才不怕你取笑呢。”

    咦?难道就这一晚上功夫,两人就确定关系了?怎么这么快?一点风声都不露啊。淑宁对自家老哥有些不满:就算你猜到家里人都乐见其成,也好歹说一声啊。

    真珍见淑宁脸色变幻,没好气地说道:“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我跟端宁哥清清白白,我们如今就像是哥哥妹妹那样相处。”看到淑宁怀疑的目光,她不好意思地低了头:“现在说什么都太早,等过两年他有了出息,再谈别的……”说到后来,耳根子都红了。

    原来如此。淑宁见真珍羞成这样,也不好再逼她,便换了话题:“这挂核雕的红丝绳虽看着结实,其实不大耐磨的,你就这样缠在手腕上,当心它不知什么时候就断掉。哥哥送我的那个,我是放在盒子里收好的,所以不怕。”

    真珍乐得顺着新话题走,便道:“我原也想过,只是舍不得换……”她抬眼望望淑宁,见她没再取笑,才继续道:“可这核雕这般精致。若是收起来不戴,却又浪费了。”

    淑宁想想,便说:“还是换掉吧。换一根好看又结实的,若是舍不得那根红绳。就另外收起好了。”真珍觉得有理,便拉着她回房找凉珠。

    凉珠听了便道:“换一根彩绳编的,又或者串些珠子上去,岂不好看?”真珍点头:“也好,你去拿散珠匣子来。”

    那散珠匣子里装了无数珠子。有翡翠玛瑙的,有水晶玉石的,也有便宜地玻璃珠。真珍问:“你怎么把去年用剩的玻璃珠子都放进来了?”凉珠瞧了便笑道:“剩的不多,就都放进来了,串珠链子时,可以拿它配个色。”

    淑宁捏起一个直径足有一厘米地玻璃珠子,问道:“怎么买了这么大的?”真珍回答说:“那是预备了塞在里头作固定地,后来见那铜丝还算坚固,就没用上。不过白放着。这么大一颗,能做什么用?又不能串成朝珠。”

    她主仆二人商量着用什么珠子,但最后还是决定用红黑二色的丝绳编个手环。只串几个玛瑙珠子上去便罢。淑宁在一旁盯着那颗玻璃大珠,若有所思。

    这颗大珠透着淡淡的绿色。若是里头多几片塑料片。就差不多是跳棋棋子大小了。说起来,这种游戏她也曾经很着迷。如今都超过十年没玩了,不知还记不记得棋盘的样子,能不能做出来呢?棋子倒是没问题,玻璃、石料、木头珠子都可以,只要颜色能区分就行,但那个棋盘似乎有点复杂,要好好计算才知道要挖多少个洞呢。

    真珍吩咐完凉珠,转头看见淑宁看着那珠子发呆,便推她几下,问:“想什么呢?”淑宁说:“看了这个玻璃珠子,我就想起从前在书里看过的一种游戏,是北宋年间权贵人家里流行一时地玻璃跳棋,我在想,要不要把这种棋弄出来,咱们闲时可以玩玩。”

    真珍呆了一呆,便问她这种游戏是什么样子的,听完她的说明后,想了半日,一拍手,笑了出来:“我说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呢,其实倒不一定要用玻璃珠子。”她招来九儿,吩咐道:“去二爷屋里,把那副尖帽子棋拿来。”

    她笑着对淑宁说:“我二哥有一副棋,跟你说的有**分象,我从前也见他玩过几回,只是他如今大了,便放到一边,听你这么一说,才想起来。”

    淑宁有些惊异,不过想到既然北宋时早已有穿越前辈弄出这个,当然有可能会流传下来,虽然书上说它早在几次战乱中失传了。

    不一会儿,崇礼亲自带着那跳棋来了,他笑着对淑宁说:“我听说两位妹妹想找这个玩儿,就亲自送过来了。这是小时候我在上书房的陈大人家附馆时,从他家小公子处得的。那时候觉得好玩,时间长了,就觉得闺阁气太重,便丢到一边去了。这本是陈大人做了给家中夫人们解闷用的东西。”

    居然是陈良本做的!难道是想用这些小游戏吸引妻妾们的注意力,免得她们整天吵来吵去?

    淑宁一边暗中腹诽着那位很种马地穿越男,一边仔细打量着崇礼手中的东西。那是一个四方型的匣子,打开就是木制棋盘,一个长方形地小盒子被分成六格,里头装的是各种颜色地棋子,俱是用木头作成尖帽子状,尖端处雕出一个小球,比用玻璃珠子更容易拿稳。

    看着看着,就有些手痒痒,便邀真珍玩两盘。真珍却说:“我哪儿记得啊?让二哥陪你玩。”崇礼则欣然接受了。刚开始淑宁有些生疏,但越玩越熟练,渐渐恢复了昔日地五成功力。

    临走时,她借了纸笔把棋盘的样子临慕下来,打算回家后找工匠做一个,而且崇礼地跳棋只是六个棋子的,她要做十个棋子的那种。

    木制棋盘很快做好了,淑宁叫人到上次那家首饰铺子去买现成的大玻璃珠子当棋子,闲暇时,或是练字做活累了,便跟丫头们下两盘,最多的是跟巧云下。她已经有了五个月身孕,做活不方便,也乐得陪自家小姐玩。倒是春杏,因为仙客来生意太好。人手不足,时不时的便被借过去帮忙,反而成了玩得最少的一个。

    过了半个月。真珍跟着温氏到淑宁家作客,把她拉到一边说:“你整天闷在屋里有什么意思?如今春暖花开。正是出游的好时节。我二娘要带我到从化去赏花呢,你要不要一起去?”

    淑宁奇怪道:“从化?我只听说河南有许多花田,要赏花怎么不去那里?”

    真珍道:“从化如今正是荔枝花开地时候,出产的各种花蜜也极多,我二娘听几位太太说花蜜能养颜。从化又有温泉,能令人肌肤白皙滑腻,早就想去了。如今只怕正跟你额娘说呢,你快去帮忙劝劝,和我们一起去吧。”

    淑宁挺有兴趣,不知在古代泡温泉是什么样子?虽然早知道从化有温泉,但来广州这几年,还真没去过呢。

    她拉了真珍进上房,果然看到温氏正在邀请佟氏同行。但佟氏不大想去:“我还要照管小儿子呢,若真到从化去,只怕要在那边过夜。家里这一摊子事谁管呢?她姨娘这两日身上不好,也去不了。若淑儿想去。就让她跟你们一起去吧。”

    于是便约定了。淑宁跟温氏和真珍一起去从化。

    真珍在淑宁房内玩了一会儿,又跟来找书的端宁说了几句话。才跟着温氏告辞离开。

    佟氏送走客人,见丈夫回来了,便侍侯他更衣擦脸,又陪着他进了书房。她问道:“你最近心情总是不好,可是那几位大人又为难你了?”张保道:“这也没什么,朱大人再过几个月就要卸任,如今正在为新缺地事忙活呢,顶多不过说两句难听的,难道还能吃了我?”

    佟氏叹了口气,道:“走了一个前任将军,又来一位布政使,如今连几位夫人之间都分了派系,那两位相爷在朝中争锋相对,怎么连咱们女人都不放过?”

    张保摇摇头:“有时我也会想,干脆辞官回家过清静日子去吧,如今我们也有了家底,就算回京,也不用受家里白眼,总好过在这里两头受煎熬。从前做辅官倒没什么,可我自问实在不是当正印官地料。”

    佟氏抚着丈夫的背,勉强笑了笑,换了话题:“端儿这些天跟在你身边学习实务,做得怎么样?”

    张保脸上露出了喜色:“也算难为他了,十六七岁的孩子,跟大人比起来一点都不逊色,有时候比我们想得还周到,还提醒过我几回。有这样的儿子,将来还愁什么呢?”

    佟氏也很高兴:“真的?我就知道这个儿子不会让我们失望地,只是他一个孩子,是从哪里学会这些经济学问的?竟然还能提点你这个在官场浸淫多年的父亲?”

    张保道:“你别忘了,他跟在阿玛身边到处去,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的。京中贵胄子弟,有几个是简单的小孩子?他这三年,倒比我在外头做十年官还强呢。”

    佟氏只知道儿子越来越能干,别的事倒没想太多:“我看武丹将军对端儿挺欣赏的,不如托他帮忙,让端儿在这边的军中历练一番,也好让他有个进身之阶,不然等咱们任满回京,他的年纪也大了,倒耽误了。张保沉吟了一会儿,也没有说好或不好。我是转换场景地分割线

    端宁并不知道父母在讨论自己的前途,现在他正在应付妹妹的询问。淑宁认为他刚才过来借书地时机太过巧合,便打趣似的问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

    端宁手里拿着笔,正在抄录几份课业笔记,闻言但笑不语。淑宁急了,催道:“你好歹给我个准信儿,若你有那个意思,我就放心大胆地帮你们,若你没那个意思,就快点跟人家说清楚,可别害了人家好姑娘。”

    端宁又笑了:“你就这么不待见我这个哥哥?着急着要把我推给人家?”淑宁又好气又好笑:“难道你有了心上人,就会不再对我好了么?我才不担心呢,到时候还能多个嫂子来疼我,岂不更好?”

    端宁瞥她一眼:“你少嫂子嫂子地乱叫,没地坏了人家闺誉。”他沉吟片刻,道:“真珍很好,开始我只当她是妹妹,也没想别的,但相处久了,就觉得很自在。她不是那等娇怯怯要人时时疼惜地病西施,也不是刁蛮任**耍脾气的大小姐,如果能娶到这样的女孩子为妻,还有什么可求的呢?老实说,咱们这样的身份,婚事连亲身父母都未必能做主。有这么一个知根知底、门当户对又品貌出众的对象,自然比被人摆布着娶一个见都没见过的姑娘强,更何况,若是被指了个性子不讨人喜欢的未婚妻,这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淑宁心中一惊:“哥哥,难道有人要逼你娶什么人么?”端宁一愣,笑了:“我也就这么一说,你想到哪里去了?”

    “若没有人逼你,你又怎么会说这种话?”淑宁越想越不对,“当初你突然到广州来,我就觉得有些奇怪。就算你听说我和阿玛都受了伤,但既然阿玛还能接任知府,可见伤得不重,额娘也写过信报平安了,为什么你要巴巴儿的从千里之外的京城到这里来?哥哥,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端宁有些发怔,然后便笑着伸手要捏妹妹的鼻子:“你这丫头,想太多了吧?我当初要来,除了担心阿玛和你的伤势,也是因为玛法想我过来帮帮父亲,学些经济学问。你都想到哪里去了?”

    “真的?”你不会是在粉饰太平吧?“真的!”端宁重重地点头。

    他看着妹妹认真的样子,笑了:“方才说的那番话,其实也是有感而发。你知道我在京里时,就常跟着玛法到各府里去,学里的同窗朋友,也常邀我到家里作客,因此京中差不多年纪的闺秀,我起码见过四成。当中俗不可耐的不算,品貌才学还过得去的,不是家世上有些妨碍,便是十有**能被宫里选上的,即便选不上,也会先许配宗室皇亲,几时会轮到我们这样的中等人家?因此,像真珍这样的,聪明、漂亮、多才多艺,性子合得来,可以免选,家世又好的,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若不是皇上说了让她自己拿主意,恐怕提亲的人早把他家的门槛都踏平了。”他重新在桌前坐下,拿起笔道:“不过我如今只是个小小的监生,又无官无职,太委屈她了,所以我要先混出个样子来。”

    淑宁望着他面前的书本,若有所思:“哥哥近来勤奋读书,又跟在阿玛身边学习实务,是为将来作准备么?”

    端宁点头道:“苏先生正在准备明年的科考,阿玛吩咐了不要总是打搅他,所以我索性跟着阿玛,一来可以帮上些忙,二来也可以多学点为官之道。”

    淑宁歪着头,有些不解:“我听额娘说,真珍的二娘曾提过让将军带着你历练一番,以后要在军中出仕会更容易些。可听哥哥方才的口气,似乎不打算那么做?”

    端宁点点头:“求人不如靠己,何况,我其实更喜欢象阿玛那样当个文官,从前玛法一门心思要我从军,如今我不在他身边,当然要按自己心意行事。”

    淑宁看着兄长眉目间坚定的神色,心里有一丝悸动。哥哥已经对自己的未来有了计划,不知她的未来又会如何?

九十二、惊闻

    淑宁的从化之旅最终未能成行。从四月初开始,广州城内掀起了一场巨大的**,就算外头正值春暖花开的好季节,也挡不住人们心中的阵阵寒意。

    刚开始的时候,是武丹查点今年收入的第一季度海关税银,准备封箱押送京城时,发现银子的数量与账上显示的有些不符,便严令海关衙门去核查,海关衙门也再三保证会查清楚。当时,人人都以为这不过是个笔误,或是小错而已,不料两日后,布政使司下属的一位姓贾的参议道,向武丹指控海关官员私藏税银,中饱私囊,而且隐隐暗示巡抚朱宏祚是幕后黑手。他拿出了几本账本,证明有人对税银做过手脚,又找到两个海关小吏作证,一时间,种种证据都对朱巡抚十分不利。

    朱巡抚为了证明自身的清白,把武丹请到海关衙门,又把布按两司、广州府衙、番禺南海诸县的官员都请来作证,总督亲自带兵维持秩序,朱巡抚跟贾参议当场对质。

    面对种种指控,朱巡抚全数否认,甚至指责他因为与自己有私怨,就假造证据,谋害上官,实在罪大恶极。贾参议手持人证物证,自认为十拿九稳,对朱巡抚的辩白不屑一顾,还说自己已经上书朝廷,请巡抚大人省些力气,安等朝廷的发落。

    布政使这时便好意劝说朱巡抚,若真有什么难处,早点认罪,可以争取宽大处理。朱巡抚却冷笑一声,命人奉上几个账本,声称这才是真正的账本。而贾参议提供的均是假造。由于他有贾参议身边的两个幕僚作证,场面当即急转直下。贾参议想要反驳,却不料他原来找来作证的那两个海关小吏临时翻供。声称因为在登录账册时出了差错,被贾参议拿住了把柄。不得不受他胁迫作假证指控巡抚大人,但两人良心不安,现在当着那么多大人地面,他们不愿再说谎,才把真相说出。

    贾参议当时气急。直说他们是在陷害自己。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小吏,老泪纵横,一边喊着“下官愿一死以证清白”,一边撞向堂上的柱子,当场头破血流而亡。

    在场地官员大部分都被吓呆了,总督大人这时便挺身而出,主持大局,判定贾参议假造账簿,谋害上官。命人摘去他的顶戴,押入大牢。而死去地小吏,则被好生安葬。家人获得官府抚恤。随着数道命令的发出,贾参议顷刻间从云端跌落地狱深渊。此前所作种种。都成了笑话。

    武丹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仿佛在看戏一般。只是在总督命人拿下贾参议时,提醒了一句,在皇上的处置命令下达之前,对待有犯罪嫌疑的官员不能有损朝廷体面。

    张保和在场的其他人都出了一身冷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地一切发生。他们看着贾参议被押在地上,官服都沾满了泥土;他们看着幸存的海关小吏放声大哭,为死去的同僚哀悼;他们看着布政使弃卒保车,笑意融融地恭贺朱巡抚沉冤得雪。但他们也只能看着而已。

    张保回家后,数日不得安睡,常常半夜惊醒。佟氏多番抚慰,但成效不大。苏先生听说后,也丢下课业前来安慰他,但张保也只是苦笑以对。

    京中伯爵府的急信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的。

    老伯爵哈尔齐死了。

    他死得很突然。三月里的某一天他跟几个老朋友去马场的时候,遇上另一拨人,据说里头有几位贵人,两边约了赛马打赌。哈尔齐输了,这不算什么,关键是他从马上摔下来,磕伤了腿。当时不在意,只随便撕块布裹了,还继续跟人去喝酒,醉到第二天才回家,结果晚上高烧不退,伤口都流脓了。府里请了大夫来,都说他年纪大了,有些风险。老太太不知是听了谁的调唆,认定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作祟,便请了萨满法师到丈夫住地院子里做法事驱邪。儿子媳妇再三阻止,她都不听,连最疼爱的婉宁劝说,她也不肯改主意。结果哈尔齐不胜烦扰,伤情加重,拖到第七天晚上就去世了。

    老太太当即就昏死过去,之后一直卧病在床,家中大局都靠长子晋保和长媳那拉氏维持。晋保亲自写信给三弟,让他尽快赶回家中奔丧。

    佟氏看过信,忍不住流了泪,忙叫人去前头衙门把张保请回来。张保神色灰暗,听到噩耗后,脸色更加难看,掩面流泪道:“额娘怎么这么糊涂?!”然后默然不语。

    佟氏一边抹泪一边道:“我已经叫人去找端哥儿了,底下人也在打包行李,咱们尽快赶回京去。”她见张保不说话,以为他是伤心到呆了。

    跟过来的苏先生劝说他们要节哀,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或许这话学生说得过分了,但总是要提醒大人一句。您因父丧丁忧守制,只需百日便能进衙理事,广州离京城千里之遥,来回一趟就要将近三个月时间,如果回来得晚了,就会有人替了您地位子……”他看到张保的神色,便不再说下去,行礼告退了。

    张保默默走进书房,坐在椅子上想着什么。跟进来地佟氏见他这样,就说道:“我去叫人收拾东西吧,带常用地就好,留下周四林王二等人看家,我们只带长福他们几个回京去,如何?”

    张保怔怔地望着妻子,缓缓唤道:“夫人。”

    佟氏一顿:“怎么?”

    “我想趁此机会辞官回京,一来是为阿玛守丧,二来……也好照顾额娘。”

    佟氏勉强笑道:“夫君说什么傻话呢?你当上知府还不到一年,辞什么官?咱们只需依制守够百日,尽了为人子的责任就好,如果阿玛在九泉之下听说你连官都不做了,只怕会是最生气地那个呢。”

    张保摇摇头:“我想得很清楚了。辞官回京,丁忧守制,然后留在府里照顾母亲。这个知府的位子就让别人坐吧。想来当初如果不是圣旨明文规定。我接任梁大人的官职,也就是一年光景。”

    佟氏见他不象是作伪。便变了脸色:“府里还有几房兄弟,大房嫡长子,四房最得宠,谁不能照顾老太太?就算你一片孝心,她也未必领情。再说。你要辞官回家,只怕第一个反对地就是她!”她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又缓了缓口气:“我知道你前些日子受了惊,总想着摆脱这些纷争,但谁做官不是这样?咱们从前也见过更过分的不是吗?像奉天时的秦同知,就是无辜丢地官。何况你跟贾参议那种无根无基的人根本没法比,再怎么样也不会落到那个地步啊?为什么要辞官呢?”

    张保抚着额头,道:“你不知道当日是个什么情景。贾参议品级比我还高呢,转眼间就被人按在地上。灰头土脸,说收监就收监了,发出地奏折也被截住。找来的证人全都反了口,连他手下用惯的人都在指控他。虽然巡抚大人和总督大人都说会等候朝廷处置。可你知不知道?方才我在衙门里收到的消息。贾参议在狱中……畏罪自尽了。”

    佟氏一惊:“难道是……他们怎么敢?”

    “他们怎么不敢?这一省的官员,有谁敢违他们地令?武丹将军只理八旗驻军。只要海关银子能全数按时入库,他就不会管那些人斗什么,顶多是在密折中提一提而已。我还能怎么办?保持中立,两边的人都不待见,随便依附一方,另一方就不肯放过你。就算跟巡抚总督两位大人站在一处,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牺牲掉呢?你没看见贾参议一失势,布政使司那边就跟着踩么?”

    张保越说越激动,含着泪对妻子道:“夫人,我害怕啊!这可不是丢官就能完事的。我如今有家有室,夫妻恩爱,子女双全,家产丰厚,我还想平平安安地跟你过一辈子,想看着端儿娶妻生子,看着淑儿嫁人,看着贤儿长大,我不想再被卷入这些官场争斗中去,平白无故地丢了性命。”

    “夫君!”佟氏红着眼抱住他,忍不住也流了泪。

    张保反搂住妻子,道:“我真不明白,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斗?大阿哥再能干,难道还能把太子斗下马来?太子是未来的皇上,整个江山都是他的,他争那些银子做什么?我不要再被卷进去了,成日提心吊胆,就算有再多的银子,再有体面,又有什么意思?夫人,咱们回家去吧?”

    佟氏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接受了丈夫的决定。

    淑宁跟端宁此时正站在书房外面,听到父母的谈话,都心里发酸。

    端宁乍一听闻祖父的死讯时,已经哭了一场,现在又忍不住红了眼。

    淑宁对于只见过几面地祖父,并没有很深的感情,但听到父亲的话,却觉得很难过。他一个带点书生意气,才智平平地人,为了争一口气走到今天,已经很辛苦了。他平时虽然不会拒绝收别人的好处,有时也会沾沾自喜,但还是常常会觉得不安,因此便尽自己所能为辖下百姓多做些好事。这一年来,他受到地压力比从前大得多,整个人好像老了十岁,终日劳心劳力,憔悴不堪。

    或许,他其实并不适合在官场上生存,既然他不想再被卷入政治斗争,就干脆趁此机会脱身吧。

    书房门打开了,张保与佟氏走了出来。看到两个孩子站在那里,张保便道:“收拾一下,该向谁告别就向谁告别,我们要尽快回京去。”

    端宁上前一步道:“孩儿赞同阿玛地见解,不论朝中还是地方,那两派人越发争得厉害了,咱们早日躲开,省得日后出什么祸事。只是武丹大人那边这半年来为阿玛说过不少好话,需得好好解释一番,免得反而得罪了他。”

    淑宁道:“阿玛自从到奉天协助京旗回屯的事,十多年了,算起来在伯爵府里还住不到一年,若阿玛以此为由,言道要好好为父亲守孝,还要侍候卧病地母亲,当今圣上以孝治国,将军大人断不会责怪阿玛孝顺父母的心意的。”

    张保微微点头,道:“好孩子。”便伸手搂住妻子和一双儿女,又听得贤宁在喊:“我也要抱抱。”却是小刘氏抱了贤宁站在走廊另一头。

    佟氏破涕为笑,走过去抱过小儿子,又拉住要走开的小刘氏,道:“傻妹妹,咱们是一家人,你躲什么?我们要回京去了,你很快就能看到小宝了。”

    小刘氏怔怔望着佟氏,说不出话来我是第二天的分割线

    说起来简单,其实真的要走的话,不是一两天就能上路的。

    张保向巡抚提出辞官回京丁忧守制的请求,并没有受到阻拦。在他看来,对方甚至还有些高兴,很快就有风声传说,惠州府的同知会被安排过来暂替他的位置。

    武丹那边觉得很惋惜,但张保流着泪说:“下官十多年来在外为官,不曾在父母跟前尽孝,以至于连父亲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实在不孝之极,如今老母卧病在床,下官怎么能恋栈权位,而置她老人家于不顾呢?”武丹也无话可说,只好反过来安慰他,又嘱咐端宁,即使在孝中,也不能落下功课和武艺。端宁郑重应了。

    温氏听到消息,便带着真珍到了知府后衙,送别佟氏。温氏先是陪着哭了一番,才道:“难得你我这般投缘,日后也别疏远了,虽然你不在这里,但千万要记得多写信来。仙客来那边的生意,自有卞财看着,每季度的分红,我都会亲自收好,让人给你们送去,你不必担佟氏道:“那点子钱无所谓,送来送去的,虚耗人力,倒不如让卞掌柜拿去做本钱,日后也可多得些利。至于通信的事,你尽管放心。难得你我这样要好,孩子们也都合得来,只要你不嫌烦,我巴不得三五日就跟你通一回信呢。”

    淑宁与真珍手拉着手,四眼泪汪汪地,都不知该说什么,半日淑宁才道:“我们要走了,你多保重。”真珍鼻子一酸,忙拿帕子揉了揉,道:“从化你虽然去不了,但我让人带了几瓶子花蜜回来,都交给你的丫环了,你记得吃,回头写信告诉我味道怎么样。”淑宁点点头,然后她又说了几句话,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抱住淑宁说:“好妹妹,我舍不得你!”淑宁也忍不住红了眼。

    佟氏与温氏见状,便过来好生抚慰一番,真珍才止住了哭声。佟氏见她脸上泪痕斑斑,头发也有些散乱,便叫丫环打了盆水来,拿过妆匣亲自为她净脸补妆,温氏和淑宁也在旁边帮忙。待把头发重新梳好,佟氏拿了一根自己往日常戴的碧玉簪子,帮她把头发绾住,才道:“好孩子,你舍不得我们,我们也舍不得你,只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即便今日散了,总有再聚的那天,只要到时候你还记得我们两家的情份,就是个有心人了。”

    真珍脸上有些羞红,应道:“我不会忘记的。”温氏也微微笑着点头。

    这时,丫环进来报说:“太太,荣大奶奶来了。”

九十三、离粤

    温氏见有客来,便要起身告辞,佟氏说:“这是我们家刘姨娘的姐姐,她男人是镶黄旗驻军的一个把总,都是自家亲戚,为人最是爽利,你也见见吧……”又让人去请小刘氏。温氏便留了下来。

    大刘氏把小儿子交给素云,便急急上来,见有客在,彼此介绍过行了礼,佟氏便道:“这位温夫人,就是仙客来背后的大东家,多亏了她,刘姨娘才有了个好进项呢。”

    大刘氏会意,便对温氏道谢:“多谢夫人了,我那妹子性子最软,若换了别人,哪有这样大方实诚。”温氏笑着摇摇手,道:“不过是凑份子闹着玩罢了,我倒觉得姨奶奶性子和顺,好相处呢。”这时小刘氏来了,几个女人略谈了一会儿,温氏便要告辞,但真珍想和淑宁多呆一会儿,她只好自己先走。

    大刘氏见淑宁带了真珍回房,跟前没有外人,便问佟氏道:“忽然听说你们家老爷子没了,怎么会呢?前些年我见过他,身子骨硬朗得很

    佟氏不好详说,便含含糊糊地道:“骑马时摔伤了,没包扎好,晚上就发起了高热。到底年纪大了,禁不住,熬了几天才去了。”大刘氏叹息一番,便对妹妹说:“你们现在回去也好,你心心念念着小宝,如今总算能见到了。”

    小刘氏又红了眼,佟氏忙道:“罢了罢了,迟些日子多的是哭的时候,你们姐妹有什么体己话就趁早说吧,以后要再见面,可就没那么容易了。”然后又对大刘氏说:“方才那位是将军府的二太太。如今算是帮你引见过了,以后你也时不时地去请个安,若能替你男人求个好差事。日后咱们也有机会在京城再见。”

    大刘氏会意地点点头,便抱过儿子。拉了妹妹回她房里去了。

    真珍在淑宁房里等到差不多吃晚饭的时候,还是没等到端宁回来,因她家里派了人来接,只好十分遗憾地走了。晚饭只有淑宁陪着母亲弟弟还有小刘氏吃,

    吃过饭。佟氏带着女儿到侧院去看苏先生地妻子陈氏,见她也在收拾行李,便道:“你长了那么大,头一回要离家这么远,很舍不得吧?”

    陈氏却柔柔笑道:“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嫁了他,有他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了。自然是他到哪里,我便走到哪里。”

    佟氏听了喜欢,便拉着她说些闲话。又指点她该怎么收拾行李才既省地方又方便。

    过了酉时,苏先生才回来。原来是赶着处理未做完地公务去了。佟氏听说张保和端宁也回来了。便告辞回去。

    张保擦着汗,道:“今儿把几处风险大些的堤坝都检查过了。又看了看城外庄稼地情况,明天起就不再出门,等惠州府的同知来接了印,我们就走。刚才见了苏通判,他非要拉着我喝酒,我推了,又提醒他日后多加小心,行事圆滑些。这才回来。”

    佟氏点点头,又跟他说起今天来的几拨客人。淑宁扯扯端宁的袖子,把哥哥拉到廊下,告诉他真珍等了他半天的事。

    端宁低着头,说道:“现在我们马上就要走,以后地事实在难说。丧期内说不得亲,再见面又不知道是几年后了,就算见了她,我又能说什么呢?”

    淑宁道:“又不是要你现在就跟她约定什么事,虽然今天额娘送了她一根簪子,但别的话什么都没说,真珍心里也是有数的。你只需要正式跟她告别一声就好。”

    端宁点点头,淑宁又道:“咱们是丧家,不好上别人家去,真珍也不好一再地来。她跟我说,我们哪天走,就送个信给她,她会来送我们。”

    她看到哥哥有些难过的神色,安慰道:“就算今天暂时分别了,只要有心,总有再见的一天。何况武丹大人是皇上的亲信,总会有回京那天的。”

    她们一家离开广州回京城,最大的坏处,可能就是端宁刚刚萌芽的姻缘有被迫中断地危险了。古代跟现代不一样,一但分隔两地,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所以两家都不作什么承诺,只看日后儿女们的缘份如何。若真是有缘,他们就有最终走到一起的可能。我是插个花地分割线啊分割线

    正当全家人都忙着装箱打包行李时,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阿银带着弟弟阿鑫,上门提亲来了。提亲的对象是春杏。

    原来自从开了仙客来,因为生意太好人手不足,阿银就总过来借帮手。佟氏和淑宁都想着反正自家有股份,所以都默许春杏过去帮忙。谁知这一来二去地,在厨房干活地春杏就和在大堂当小二的阿鑫看对了眼。阿银知道这对小儿女地心思后,想着等弟弟升上领班后就来向佟氏求亲,不料他们家忽然要离开广东,虽然知道在这种时候上门提亲不太妥当,但为了弟弟的终身,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佟氏和淑宁都大感意外。淑宁想起最近几天春杏懒懒地什么精神都没有、什么都不想干的样子,心中有数,看来她是以为要和心上人分开了,所以闷闷不乐吧?

    窗外一阵骚动,接着是几个丫环媳妇子的打趣声,又听得一阵脚步声快速离开,粉官的声音传来:“春杏姐害臊了。”然后便是女人们的笑声。

    佟氏向素云递了个眼色,素云会意,出去把人都赶跑了。

    佟氏打量了跪在地上的阿鑫几眼,觉得小伙子虽然说不上清秀,但五官倒还端正,瞧着也是老实人的样子。听阿银介绍弟弟的性情,已有几分肯了。

    阿银察觉到她的脸色松动,一阵心喜。忙道:“我们也知道现在不该说这种话,可大人和太太就要走了。我不忍心看到他们两个分开,他们年纪也都不小了,如果能定下来就最好了。太太放心,我们家一定会好好对春杏,绝不会亏待她地。如果这小子以后敢欺负老婆,我就先打断了他的

    淑宁在旁边听得有些想笑,忍住了,转头去看母亲怎么说。佟氏微微露出笑意,道:“这样说就过分了,我还是信得过你的。只是现在办喜事就太仓促了,也不合适,要我们把春杏一个人留下来,又怕她会委屈。这事儿可怎么办呢?”阿银笑道:“太太放心,只要您答应,我就马上帮春杏赎身。然后送她到我那个人地家里去,让老人家认她作干女儿。过些日子就办喜事。这样以后春杏在这里也有娘家人撑腰了。”

    佟氏有些满意地点点头,叫人唤春杏来。问她可愿意嫁给阿鑫。春杏羞红了脸,扭扭捏捏地半天不肯开口,到最后被催得急了,才蚊子声般地小小“嗯”了一声,喜得那阿鑫当场就傻笑起来。

    阿银当场就付了赎身银子,但佟氏转眼又把银子还回去当作春杏的嫁妆,还另外赏了十两银子四匹布。其他丫环媳妇子们,几乎都与春杏交好,每人都或多或少地送些绣活首饰什么地贺她。最后淑宁拉着春杏回房,私人又送了她几个荷包和两块玉佩,又嘱咐了好些话。

    当晚春杏还是在知府后衙过夜,第二天一早,阿银姐弟亲自赶了车来接人,春杏看着自己的卖身契被烧成灰烬,哭着向旧主人家磕了头,就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淑宁心中其实非常不舍,不过当事人的幸福比较重要。在松花江边长大的春杏,既老实又能干,却自幼被卖给别人当奴婢,本以为将来只能配个小子的,不料在南国广东,居然让她遇上终身相守地良人,从此不用再被人呼来喝去,能当个普通百姓了,老天爷也不算太亏待了她吧。我是两日后的分割线

    他们家行李算不上多,本就是在外做官,又刚搬家不到一年,装东西的箱子都是现成的。收到的礼物,除了留够自家用的,大多数都托霍买办转卖,换成银票收起来,加上这几年陆陆续续送了些东西回京,只剩下了二三十个大箱子。

    他们这一次回去,要尽快赶路,带着那么多东西太碍事了,佟氏就把其中十几箱沉重又不急用的花瓶摆设和绸缎等物,都交给霍买办,让他帮忙运回京去。到了最后,全家的行李加起来,只比当初来时多了五六车,虽然多了行李,人口却比来时少了。

    张保与佟氏等一家人,带着长福父子、周四林一家和平日用惯的几个丫环仆妇坐两艘中等大小地船先行出发,苏先生一家和长贵夫妇则带着其他几房仆役另坐一艘大船,押着笨重行李慢慢赶路。

    这时候,雨季已经开始了,不过张保事先请教过熟知天象的老人,知道接下来的三四天都不会遇上大风雨,才决定按原计划上路。

    他们走地那天,有许多百姓冒着雨到码头来送别,张保跟来送他的苏通判去见领头地老人,听他说着什么话。淑宁跟端宁打着伞站在船边等,因佟氏叫人唤他们上船,正要转身,却在人群中看到崇思崇礼和真珍地身影,淑宁拉了拉哥哥的衣角,和他一起迎了上去。

    男孩子与女孩子各自说完送别地话,崇思拿出一个藤编的扁箱子,道:“这个是我和妹妹一起送你们的,你们留着当个念想吧,别忘了我们四人从前一块儿出去玩的情形。”

    端宁接过来,觉得有些重,看看朋友,便把伞丢给妹妹,打开了箱子,却是一付新烧的瓷画炕屏。崇思道:“上头的画是我妹妹亲手画了,我再拿去叫人烧的,你们瞧着,像不像我们几个?”

    淑宁看了看,果然很像。那彩色瓷画就像是行乐图似的,画了四个少男少女在一条清溪边席地而坐,四周草木青青,古树高耸,远处隐隐有几道山墙,看着有几分像他们曾去过的南园。离他们不远处,有几个护卫长随丫环模样的人,甚至还能认出其中一个是真珍的丫环九儿。画的笔触虽有些稚嫩,倒也清新可爱。

    瓷屏的空白处,写有一首五言律诗:池草不成梦,春眠听雨声。吴蚕朝食叶,汉马夕归营。花径红应满,溪桥绿渐平。南园多酒伴,有约候新晴。

    端宁眨了眨眼睛,直直地望向真珍。真珍咬咬唇,道:“我知道端宁哥哥有会画的朋友,我这手画技,实在羞于见人,但好歹是我一片心意。至于这诗么,我们没有诗家雅气,只好借用临清先生的诗了,端宁哥哥……淑宁妹妹,希望你们别嫌弃。”

    端宁微微笑了,道:“怎么会呢?画得很好,看着就像是回到去南园玩的那天似的。多谢你了。”他顿了顿,又道:“我们很喜欢,希望以后会有再聚的那天。”

    淑宁拉过真珍的手,看着她笑。

    崇礼拍拍端宁的肩膀,说道:“好兄弟,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到时候再比箭法,我绝不会再输给你。”然后又转头对淑宁说:“淑宁妹子,下回再见,咱们再下几盘跳棋如何?”淑宁笑着点头。

    船要出发了,淑宁兄妹再次向朋友们告别,便拿着藤箱上了船。看着岸上的人离得越来越远,淑宁一边挥着手,一边鼻子发酸。

    “哥哥。”她问,“我们会再见面的,是不是?”

    端宁笑着摸摸她的头,道:“一定会的。”

    注:,作者赵介,元末明初广州南园诗社的著名诗人,人称“临清先生”。

九十四、妯娌

    他们这一次回京,行程比来时紧密得多,一路上除了要避风雨或是补充食水外,一般不靠岸过夜,于是只用十多天功夫,就到了杭州,在那里换了内陆河船。

    端宁上了父亲坐的船,淑宁一个人有些无聊,只好找些事做打发时间。因跳棋或九连环等游戏都玩不得,她只好做起针线活来。佟氏给了她几匹在杭州新买的松江布,叫她给自己做两身素服:“你近年新做的衣裳,颜色都偏鲜嫩了,做两件素淡些的,在府里居丧时穿。”淑宁便动手做起来,等船进了京师地区时,她已经做好了两件,便换了一件上身。

    临近码头,佟氏把女儿招去,悄悄塞给她一个香囊,白色绸面,青色穗子,只绣了几道云纹,很是素淡。佟氏道:“把这个系在你的帕子上,拿在手里别让人瞧见。等进了府,要哭灵的时候,若是哭不出来,就把它放在你眼皮子底下,或是在鼻子下闻一闻。”

    淑宁有些不明白,便闻了闻那香囊,当即就鼻子一酸,泪水一下就流了出来。她吓了一跳,忙望向母亲。佟氏淡淡地道:“这是我们女人家的小法门,你自己知道就好,连身边的丫环都别告诉去。”

    淑宁点点头,心下松了一口气。她还在担心自己在灵前会哭不出来呢,现在有了这个法宝,再不是问题了。

    靠了岸,正搬行李,庆宁和顺宁二人早得了信,都骑着马到码头来迎接。拜见过叔叔婶婶,庆宁便小心地道:“玛法过世后。因不知三叔几时回来,天气又一天比一天热,我阿玛就作主。先出殡了,请三叔别见怪。”

    张保愣了愣。便道:“这是应该的,哪有让老子等儿子的理?大哥也太多心了。”庆宁陪笑两句,见弟弟探头探脑地看着船上下来的人,皱皱眉,拉了拉他道:“三叔三婶一路上必是辛苦了。咱们快回府去,好让他们早些休息吧。”顺宁有些失望地回过头来,应了一声,几个人便翻身上马。因离码头最近的城门人太多,他们绕了一个大弯,从阜城门进了城。

    回了府,张保佟氏带着儿女,不等换过衣裳,先洗了手。便到灵堂上大哭一场。淑宁托了秘密香囊地福,也是哭得泪流满面。倒是端宁哭得很伤心,想来他曾与祖父朝夕相处三年之久。到底是有真感情在的。贤宁还不明白家人为什么哭,跟着嚎了几句。被母亲慈爱地用帕子擦了擦脸。便当即红了眼睛大哭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晋保和那拉氏出来了。好生劝慰了一场,才让他们一家子止住了哭声,然后在晋保夫妻的陪伴下,去见老太太。

    路上,那拉氏低声道:“额娘自从阿玛过世,便一直卧病在床,请了太医来看过,说是哀伤过度,思虑不安,要好生静养。本已有了起色,谁知几天前突然又重起来,现在只能躺在床上,所幸精神头还行。”

    这时已经走到正房廊下,一个有些眼生地丫环打起门帘,众人就此进了房。

    老太太躺在床上,婉宁正陪着她说话。见张保一行人进来,婉宁忙忙起身见礼。倒是老太太见到三儿子一家回来了,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问过他们有没有给老爷子上过香,听得张保问候了她几句,等小刘氏磕过头,她又看了看贤宁,摸摸他地小脸,便说乏了,让他们下去。

    张保带着儿子跟兄长去了前头,佟氏等在那拉氏陪伴下回槐院休息。一行人正要离开正院,却听得一个小偏门边上,王嬷嬷正在打骂小丫头。

    那王嬷嬷拿竹篾狠狠打了几下,骂道:“小贱人,老太太要吃燕窝,你居然敢拿这次货来人,是吃了豹子胆了?”那小丫头哭道:“冤枉啊,嬷嬷,是厨房的人说别人送来的上等燕窝都吃完了,才拿这个补上,这是府里原本收着的,并不是次货啊。”“我说次货就是次货!老太太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吃这种东西?那燕窝明明前两日才送过来,怎么会那么快就吃完了?一定是你们私下克扣!”

    那拉氏皱皱眉,将王嬷嬷喊过来,道:“你要打骂下人,在哪里不行?偏要在老太太院里,她老人家正休息呢,你倒把人打得哭天喊地的,是存心不让老太太好生静养么?”王嬷嬷不敢回话,她又继续道:“我娘家昨儿才送了几两燕窝过来,你叫个人来取吧。照我说,老太太天天吃这个也不是个事儿,毕竟不是正经饭菜,回头我叫厨房做些清淡地米粥小菜,你劝她好歹进一些吧。”

    王嬷嬷低声应了,她才笑着对佟氏道:“额娘心里难受,胃口也不好,我们做小辈的,又不敢硬逼她吃,实在难办呢。偏偏这些底下人又不懂事,整天让人操心。”佟氏笑道:“多亏有大嫂在,不然这家里哪能那么井井有条呢?说起来,我们从南边倒带了几样酱菜回来,或许额娘愿意尝尝,回头我就叫人送到大嫂这边来吧。”那拉氏笑笑,便和她一起走了。

    淑宁跟着走了一段路,回头看见那王嬷嬷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地,又狠狠打了那小丫头几下,才往老太太房里去了。

    进了槐院,二嫫早带了人上来给佟氏请安,说房屋都收拾好了。佟氏满意地点点头,又请那拉氏进屋喝茶。那拉氏推说有事,过后再来,便走了。

    待诸人都告退后,淑宁见母亲似乎有话跟二嬷谈,便也退下了。二嫫向佟氏报告了近来家中的事务,说完后,左右打量着外头没人经过,便弯了腰小声对佟氏说:“现如今府里都是大太太做主,老太太屋里的人有不少都被换走了,她身边如今连个得用的人都没有,就是为这个才气得又病了。”

    佟氏微微摇摇头。道:“这个你别管,大嫂子当家怎么说也比老太太强,她如今对我们还算客气。再怎么说,也不会插手到我们的家务事上来。”

    二嫫压低了声音道:“底下人都在传说。老太太知道是自己害死了老爵爷,心里不安,虽然在外人面前装作无事,实际上整天疑神疑鬼的,总是发脾气。府里许多老人为着老爵爷地事对老太太不满。又觉得她如今糊涂了,转而站在大太太那边。”

    佟氏低头看着帕子,又问:“其他人怎么说?”二嫫道:“二房那边的人有过一些闲话,但二太太不得人心,大太太在府里口碑一向好,四太太又不管事。外头已得了准信儿,大老爷袭爵是十拿九稳地。二房地主子再想闹,也没法子了。”

    佟氏点点头,道乏了。其他事晚上再说,便歪在榻上小睡一会儿。二嫫出去安排事务。只过了两刻钟,那拉氏回来了。佟氏忙起身相迎,又叫人奉茶。

    妯娌俩略谈了一会儿家务事。然后佟氏喝了一口茶。便缓缓问道:

    “我听说老爷子先前病着的时候,老太太似乎听了什么人调唆。找了法师来驱邪,结果老爷子反而病得重了。不知是什么人做了这种不知轻重地事?”

    那拉氏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们会问这个,他们兄弟几个也是一肚子气,无奈老太太护着,只好饶了那人。”佟氏惊讶道:“老太太怎会护着?那人是什么来头?”

    “是老太太娘家的亲侄儿,你可记得,住在河间地伊大舅五十岁上头才得地儿子,金贵得不行,从小宠坏了,近年来不知为什么迷上了那些神神道道的,若是正经礼佛参道也就罢了,偏偏喜欢学些什么驱邪法术。因他长得好,又是独苗苗,家里大人都惯着他。他去年到了京里,便一直住在咱们家,整天闹得鸡飞狗跳,若不是老太太护着,早赶走了。我两个儿媳妇和婉宁都怕了他,到城外住了两个月,老爷子出了事才回来地。老爷子走了以后,那人知道闯了祸,便逃回河间去了。他们兄弟几个碍于老太太的面子,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佟氏更是诧异:“那人做出这种事,就算是娘家的独苗,老太太又怎么能护着?”那拉氏摇摇头道:“听说私底下骂了一顿,但好歹是她娘家人,而且是她自己请的法师,若是不护着,岂不是等于打自己的脸?就是因为这样,他们兄弟几个才不好做出什么来。”

    佟氏叹息道:“老太太怎的这般糊涂?就算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不说话,外人们知道了,难道还有什么脸面?就连家里的下人,只怕也有闲话说呢。”

    “还有更离谱的事呢。她老人家大概是年纪大了,又伤心太过,脾气越发古怪,我们都只好哄着她,她还时不时地闹上两出。前几天有个老姐妹来看她,她叫了二弟妹跟前的一个丫头去帮她梳头,不知为什么突然发了火,竟把那丫头给活活打死了。”那拉氏唉声叹气地说道。

    佟氏大吃一惊,谁知那拉氏继续道:“坏就坏在那个丫头不是咱们家的奴才,是二弟妹那个胭脂铺子里地人,因她手巧,极会梳头打扮,才特意调到身边使唤的。那可是正经平民百姓,好好地没了,家属都吵着要告官呢。老二夫妻好说歹说,又陪了大笔银子,才安抚下去了。”

    “那个丫头可是叫钏

    “三弟妹也见过吧?二弟妹可宠她了,若不是长得平常,只怕早开了脸呢。为着这个事儿,二弟妹气得病了,几天都没来向老太太请安。”

    “真是可惜了,那钏儿地确手巧,人也伶俐,怎么会得罪了老太太?”

    “谁知道呢?她老人家的脾气是越发古怪了。咱们也不好随便猜度她地心思,或许是钏儿不小心说错了话吧?”

    妯娌俩捧杯喝了口茶,便不再谈论这个枉死的丫头了。那拉氏又道:“因老太太的脾气阴晴不定,我们爷怕她再闹出什么事,让外人说我们家的闲话,就让她好生在房里静养,家中事务,都由我们代劳了,免得再累着她。再有外客来,也都替她推了。其实,都是老封君了,人人都知道她伤心,体谅她病着,就算她不肯见人,也不会怪她的。何必还要硬撑着?反把自己累着了。她不肯爱惜自己,我们做儿女的,也不好看着她累坏身体。”

    佟氏低头吃茶,片刻后才道:“老人家年纪大了,毕竟不比从前有精神,咱们做小辈的,能帮着多分担些就多分担些吧。只是我不熟悉府里的事,以后还要请大嫂子多累着些,不是我有意偷懒,大嫂子可别见怪啊。”

    那拉氏笑了:“怎么会呢?这是我身为长媳的责任,不过我一个人,也难管那么一大摊子的事,二弟妹病着,四弟妹一向不理事,以后还要三弟妹多多帮衬我呢。”

    佟氏与她相视一笑,又分别捧起了茶碗。

    这时,二嫫进来请示佟氏道:“那位刘姨娘,我将她安置在东边的耳房里了,不知可妥当?”佟氏道:“也行,你注意给她弄些好点的被铺,她前两天才病好,别又着了凉。”二嫫领命下去了。

    那拉氏若有所思地对佟氏道:“这个刘姨娘,就是四弟妹娘家那个弃妾的妹子?你对她倒好。”

    佟氏微微笑道:“刘姨娘人极和善的,时间长了,大嫂子想必也会喜欢她。她姐姐在广东另嫁了个男人,是个把总,如今可是正经太太呢。”

    那拉氏笑笑:“那倒是好运道,想必以后会更有造化。当初老太太知道三弟纳了这位刘姨娘,也曾生过气,说一个寡妇又生过儿子,给咱们家做妾太不象话,为此还几个月都没理会过四弟妹,四弟妹索性又回娘家去了。”“我是看她八字合适才做了主的,她才进门,我们爷就升了知府,可见是真的吉利。说起来,方才请安的时候,倒没见老太太说什么呀?”

    “自从你们年前送了那几大箱子的东西回来,老太太就不再生你们的气了,反而觉得三弟在外头做官,身边没个妾也不好,既然人都进了门,她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你们送回来的珠宝,除去给婉宁的,其他的她都用来给自己打了全套头面。本打算要在端午时穿戴出去见人的,偏偏老爷子又出了事。”那拉氏又喝一口茶,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也不早了,三弟妹一路辛苦,好好歇会儿吧,晚饭的时候,再去见其他人。”说罢便起身告辞。

    佟氏直把她送到院外才回房,重新歪回榻上打量着这个阔别数年的地方,微微叹了口气。

九十五、抄经

    淑宁抚平最后一个皱折,将新做的衣裳熨好,吁了一口气。

    回到京城伯爵府已经有十几天了,一进六月,天气就越发热起来。虽然她在炎热的广东呆过几年,还是觉得有些难耐,便向母亲讨了半匹薯莨纱,给自己做件薄袍。如果是平时,她一个小姑娘是不敢穿这么深色的衣裳的,不过现在正服丧,这样穿倒正常了小丫环素馨走了过来:“姑娘可是熨好了?穿上试试吧?”淑宁点点头,便拿着衣服走到屏风后。

    这个素馨实际上是周四林的女儿,回京路上她就一直在船上侍候淑宁,佟氏觉得她还算伶俐,便索性让她做了女儿的近身。她本来的名字是周素兰,因为与周茵兰有些重了,她又喜欢素馨花,淑宁便为她改名叫素馨。

    换好衣服,她走到穿衣镜前打量一番。唔,基本上合身,左右肩膀袖子都对称,黑绸子镶边也很匀称,虽然没什么腰身,但胜在穿起来很舒服很宽松很凉爽。

    素馨帮她整理了一下衣服下摆,又帮她重新梳了头发,在耳后盘起两个小圆髻,其余头发都编成一个大辫子垂在脑后,非常凉快!

    淑宁满意地点点头,便坐到窗下的软椅上看书,素馨捧了一盏茶来,说道:“方才经过太太房前,听王大娘说,苏先生他们已经进了府了,霍买办那边的东西也到了,现在行李正卸车呢,一会儿就能送进来。”

    原来那些大行李已经到了,想来时间也差不多。淑宁点点头。道:“等会儿你去看着他们搬,我那几箱子书和杂七杂八的东西,要一箱不漏地收回来。别让人混了去。”

    素馨会意地点点头,正要退下。却听到外头有人叫道:“三姑娘在屋里么?”原来是婉宁的丫环烟云。

    说起来,刚回府那天,淑宁只匆匆见了婉宁一面,觉得她礼数上周到了些,形容举止也斯文了些。别的倒没什么印象,倒是容貌还像当年那样美丽。而后来接触多了,倒是发现她心计似乎深沉许多,开始懂得应酬府里各色人等,懂得话里带话,也懂得对他人有敌意地言辞举动四两拨千金了,更重要的,是懂得对人说“规矩”二字。

    淑宁看到她的变化,心里也稍稍有些安定。想必这位婉宁大姐不会再不知天高地厚地闯出什么祸来,连累家人了吧?不过鉴于她以往地辉煌事迹,为保险起见。淑宁决定还是不要与她太过接近的好,因此只是维持着一般堂姐妹地交往。没有亲近她。也没有刻意疏远。由于婉宁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伴老太太,所以到目前为止。倒还相安无事。

    烟云是来请淑宁到后花园的水阁里去抄经的。因老太太发了话,芳宁、婉宁、淑宁和媛宁四姐妹每日都要抄几篇佛经,然后拿到老爵爷灵前烧掉,为他超度祈福。淑宁就当作是在练字了,日日都有十篇八篇上交,虽然比不上芳宁抄得多,倒也让人挑不出错来。

    本来四姐妹是各自在房里抄的,天一热,就都跑到水阁里了,常常撞上,一来二去的,就索性约好了一起去那儿抄。

    淑宁到达水阁地时候,芳宁和媛宁已经在那里了。

    芳宁今年十六岁,正是花样年华,但当年有些微丰的身材,如今却瘦得厉害。她穿着灰色布袍,上头一丝花纹也无,除了头上的一根银簪与手腕上的佛珠,全身上下再没有半点饰物。脸色有些灰黄,低眼垂眉,极少直眼看人。

    媛宁却是另一个样子。仍是穿着蛋青色的袍子,上头却绣着暗暗的花纹,头发用青色头绳扎出别致的辫子,白纱小花与银首饰称得她整个人越发秀丽脱俗。现在的媛宁,虽然心结未解,但面对其他姐妹时,倒是没有了往日的戾气。

    媛宁抬头看见淑宁进来,扯了扯嘴角道:“居然连三姐姐都来了,偏偏约了人地那位却还未到。”淑宁笑笑,走过去看,发现芳宁已经抄好两篇了,叹道:“大姐姐,你的手脚真快,你一个人,足可顶我们三个呢。”

    芳宁微微一笑:“我抄惯了,自然写得快,其实你们俩个也不慢。”媛宁哂道:“大姐姐在外头住时,天天都吃斋念佛,把抄经当成功课,都快成姑子了,我们怎么跟她比?”

    淑宁掉头去看芳宁,见她无动于衷地继续抄写,便换话题道:“今日我该抄哪篇?”媛宁正有些后悔方才说话造次,忙道:“今日我和大姐姐都在抄呢,三姐姐也抄这个吧?”淑宁点点头,便坐下来抄

    三个女孩子就这样坐在凉快的水阁中抄着佛经。没多久,淑宁便觉得心灵平静,一点都不觉得燥热了。她手下稳稳地写着簪花小楷,片刻间,便已经写好了几行。媛宁有些羡慕地看着,道:“三姐姐真不愧是从小就练字地,瞧这几行字,活像书上印着似的。”淑宁偏头笑笑,继续抄着。

    但平静地场面很快被打破,婉宁来了。

    她穿一身白色莲纹修身薄绸长衣,胸前戴着一只碧玉环,头上只插着一朵白纱花,袅袅婷婷地走进水阁,笑着说:“对不住,我来迟了,你们已经抄了多少了?”淑宁正要向她打招呼,却听见旁边地媛宁一声冷笑道:“二姐姐让人去请我们,自己却半天才过来,想必忙得很吧?真难为你了,这么忙,还要来做这些小事,想必玛法在天之灵,也会觉得很欣慰吧?”

    婉宁嫣然一笑:“方才是奶奶不肯喝药,我要哄她喝,才来晚了,不过也没什么难为的,这是我们做孙女儿地应尽的孝道。”说罢便去看旁边放着的写好地经文。“原来已经写了这么多?那我可要加把劲儿,别输给你们才行。”然后便坐下开始抄。

    媛宁撇撇嘴,不再开口。只是她开始有些烦燥了。抄两行,就写错了字。想要改,却越糊越难看,索性把那张纸揉成团,往旁边一丢,早有小丫环收了去。她换了一张纸。又开始抄,好容易抄了大半页,又写错了,一把火烧上来,就把笔一丢。

    淑宁就坐在她旁边,她这一丢笔,别人倒没什么,飞溅的墨汁却落在淑宁面前的纸上。媛宁有些愧疚,忙道:“对不住。没弄脏姐姐地衣裳吧?”

    淑宁摆摆手,将那张纸放到一边,另换一张写。幸好刚才只写了四五个字。不然就白废了。

    媛宁有些意外,问:“三姐姐怎么不把那纸丢了?横竖已经没用了。”淑宁道:“怎么会没用呢?我拿回去用竹刀把沾过墨汁的部分裁掉。还可以继续用。这可是上好地宣纸。还有那么大一块空着,别浪费了。”

    媛宁惊讶道:“想不到三姐姐这般节俭。我听阿玛额娘说。三叔三婶在广东,年年都能得许多银子,光是每年送回府里的年礼,就有两三千两,自家留的起码有几万两呢。既然这般富裕,又何必吝啬这点纸?”

    不会吧?居然被那对精明的夫妻惦记上了?这种“流言”一定要坚决予以澄清,免得被人算计了去!

    淑宁微笑着道:“这可是没有的事,二伯父二伯母是哪里听来地流言?我阿玛额娘每年送回来的多半是古董什么的,其实都是别人送的礼,又不用咱们出钱。今年送的那些珠宝贵重些,却是因为有个在印度做珠宝生意的西洋客商低价出手存货,才便宜买了来。想着家里能用着,就送回来了。我们家银子虽有,却没几万两那么多,平时用度也一向节俭。”婉宁这时插嘴道:“这样才是正经过日子呢,四妹妹,你该学学三妹妹,别总是浪费钱财。”

    媛宁冷笑一声:“从二姐姐嘴里听到这话,真让人吃惊。”说罢不理婉宁,问淑宁道:“三姐姐别是骗我吧?我方才经过二门,看你们屋里的人正在卸车上的行李,有好几十个箱子呢。那些又是什么?”

    淑宁道:“那是我们家在广东用的大行李,杂七杂八地,冬天的大衣裳和棉被什么的也有,有些箱子里装地是花瓶、摆设和书本字画什么的,有别人送地,也有自己买地。这些东西说是值钱,其实除了送人和自家摆着好看,也没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能拿去卖钱?别人还以为咱们家怎么了呢?”

    媛宁有些兴趣缺缺:“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会有什么稀罕的东西呢。”

    “稀罕地倒是有,我有一套玻璃烧的鼻烟壶,上头画有西洋画,是我求了额娘,从一个客商那里弄到的。四妹妹若有兴趣,等我把东西收拾出来,就请你过来瞧。”

    “算了,鼻烟壶算什么稀奇的东西。”媛宁撇撇嘴。

    当然稀奇,那上头画的可是希腊神话中的星座故事,虽然跟她所知道的有些不同。想当年,她也曾迷过星座书呢。因此一看到这套东西,就立马从霍买办那里买了过来。其实霍买办只是觉得那画有趣,并不觉得玻璃器具值钱,因此出价很低。

    不过这些事媛宁自然不会知道,倒是婉宁有些兴趣:“那上头画的都是什么?难道是圣经故事?”“只是些平常物件,倒是那画法真特别,跟咱们的完全不同。”“哦。”

    场面冷了下来,淑宁继续埋头抄写。又过了不到一个时辰,老太太派了个小丫头来催,婉宁便回去了。淑宁数了数抄好的经文,也有十来张,便叫人收好,辞了回房去。

    她的箱子都已经送过来了,打开检查过,并没有漏掉的东西。淑宁悄悄松口气,便到后院廊下去看刚到的巧

    巧云正挺着大肚子和其他丫环们说话,见淑宁过来,便要起身,淑宁忙扶住她,拉她坐下,又细细问些路上的事项,见她母子平安,也就放了心。二嫫笑吟吟地走过来,道:“巧云,太太发了话,早已经给你们小两口备下了新房子,你等会儿就回那新房住去,等生下孩子满了月,再回来上差,方才长贵已经领了银子和给你补身的药材,太太说你身子不便,就不用过去磕头了。”巧云高高兴兴地应了,定要去向佟氏道谢,说不磕头行个礼也好。二嫫只好带她去了。

    淑宁正要去找哥哥端宁,看他的东西是否都齐全,却意外地看到他正站在院门口和顺宁说话,而顺宁还时不时地打量着内院。淑宁想起巧云,有些担心。不一会儿,顺宁有些失望地回去了,端宁回头看见妹妹,微微一笑。我是时光匆匆过的分割线

    转眼到了七月,老爵爷百日过了,大伯父晋保和四叔容保都忙着交待家中事务,准备回到兵部和宫里上差。兴保叫人套车,打算出门去各处产业视察。而张保却悠哉游哉地在书房喝着茶看着书,跟妻子聊聊天,再逗逗小儿子,小日子美得很。

    辰时刚到,却听得前门一阵扰攘,有下人急奔进来,一边大声报着“圣旨到了”,一边往里头跑。不一会儿,全府都被惊动了。

    那拉氏早吩咐府里的管家把传旨的太监迎进大厅,摆上好茶侍候着,又叫人摆香案。几房人都穿戴上正式的礼服,不但淑宁姐妹几个都穿得整整齐齐,连年纪最小的贤宁和不满周岁的庆宁长女雪瑞,都被打扮好了抱出来,全家跪在前院,等待着来人宣读圣旨。

九十六、旨意

    那来传旨的太监没看见老太太的身影,便问道:“府上的老封君不在么?”晋保忙说道:“母亲卧病在床,方才也试着想起身接旨的,实在起不来,还望恕罪。要不,下官让人扶着她老人家出来?”那太监便摆摆手道:“不必不必,咱家也就是问一声,皇上可说了,不可劳累老太太的。”然后便摆出了架势,宣读圣旨。淑宁在后头跪着听旨,只觉得浑身上下怎么都不舒坦,那圣旨的内容也是骈四俪六,辞藻华丽,晦涩难懂。淑宁听了半日,只略摸估计着是在说自己家祖先如何如何,立了什么功劳,然后祖父在世时如何如何,父亲他们兄弟几个又怎么怎么出色,家风又怎么怎么好。总体上就是在夸他们家。

    最后,皇帝老儿鉴于他们家的情况,就让长子晋保承袭父亲爵位,当上二等威远伯;然后四子容保任侍卫尽忠职守,封一等轻车都尉;三子张保为官出色,又孝顺,封二等轻车都尉;次子兴保,也得了个骑都尉的爵位。希望这几兄弟能够体会皇帝的用心,忠于朝廷,好好干活。

    全家上下磕头谢恩,接过圣旨,便请那太监进屋里喝茶。那太监笑着推说还要回去缴旨,那拉氏忙道:“公公此行辛苦了,这么热的天还特地跑咱们家来传旨,好歹喝杯茶凉快凉快再走,绝不会耽误了您的差事。”那太监便依言进屋上座。

    晋保夫妻陪着他说些闲话,又旁敲侧击地打听皇上下这些旨意是什么意思。那太监笑意吟吟地坐了半日,一点风声不露,最后怀兜着几样精致的小玩意走了。

    他们的身影一消失,原本在厅中安静陪坐的兴保忽然变了脸色:“这是怎么回事?莫非你们做了什么手脚?”

    晋保皱皱眉:“二弟又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不妥之处?”

    兴保铁青着脸。道:“大哥袭爵,咱兄弟也就认了,但皇上给我们兄弟几个封的爵位。我却不服!老四在宫里当差就算了,可老三如今连官都不做了。凭什么他能封个轻车都尉,我却只是区区地骑都尉?还要是最后一个封?!”

    容保发话了:“二哥这话说得未免造次,给谁封爵,封什么爵,都是皇上说了算的。难道二哥认为皇上错了?”

    兴保一瞪眼:“老四,你休要讹我,我几时说皇上错了,我是问你们是不是做了手脚?不然为什么我的爵位是最低地那个?”

    晋保板起脸,道:“做什么手脚?皇上的旨意合情合理,老四已是从三品,老三是从四品,封个三品地爵位很正常。你本就闲赋在家,只捐了个五品龙禁卫在身。有一个四品骑都尉的爵,已经是皇恩浩荡了。你休要这此大吵大闹,万一有人把你方才的话传到外头去。你让皇上怎么想咱们家?!”

    兴保气鼓鼓地闭了嘴,甩手走人。索绰罗氏一甩帕子也跟了上去。

    早在兴保开始发作时。李氏便扯了庆宁一把。将弟妹们都带下去了,因此淑宁并没怎么听见叔伯们后面的争吵。倒是发觉婉宁有些心神不定。她跟那个传旨的太监似乎是认识地,方才还低声跟他说过几句话,然后便一直沉默。旁边的媛宁见她这样,便冷笑一声,回房去了。因贤宁不停喊热,淑宁便把疑问丢下,拉过哥哥抱起弟弟,赶回了槐院。

    她安置好了弟弟,换回轻快的衣裳,便来到上房跟哥哥闲聊。不一会儿,父母回来了,又是一番手忙脚乱换衣服的大工程。等换上家常夏衣,张保才松了口气,对妻子儿女道:“方才可把我热坏了,在大太阳底下跪了半天,又不敢动,难为他们还吵得起来。”

    佟氏笑道:“虽然热些,倒也值得,如今咱们也有爵位了,每年的俸银和米粮虽不多,好歹子孙后代都能受益,只要节省些,不愁养不活自己。”

    淑宁好奇问道:“这个二等的轻车都尉,每年有多少银子?”佟氏答道:“只有185两,虽然不多,却有185斛的米,这可是千斗粮食呢。咱们三房人口不多,光这个就够吃的了。”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也不会饿着肚子了?这倒是不错。虽然世袭爵位按例是传一代减一等,但想必还能袭上好几代人呢。父亲辞官时,淑宁还有些担心,现在倒是稍稍松了口气。

    端宁这时问道:“为什么皇上会突然封咱们家爵位?像这样四个兄弟都有世爵的,在京中也不常见吧?”

    张保若有所思:“我虽听到些风声,倒不敢肯定。当日与你玛法赛马地,听说是某位王爷?”

    端宁道:“我从三哥那里打听到一点,是两位老亲王,还带了几位宗室。”

    张保想了想,说:“既然圣上有了恩旨,这些话就不要传出去了。别人问起,只说是老爷子不小心摔着的。回头跟你兄弟们也提醒一声。”

    端宁应了,又陪着父母说了些闲话,因顺宁叫人来请,便告退了。淑宁打量着差不多到抄经的时间了,便也告罪离开,只留下张保和佟氏在屋里继续说话。

    张保摇着扇子,叹道:“当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既然皇上暗中补偿过了,咱们就该知道好歹。平白捞了个爵位,倒也不错。”

    佟氏道:“我原还担心你辞了官,光靠这点子家底不够用地,现在倒松了口气。迟些再置点田产,咱们也好多个进项。”

    张保道:“其实说起来,咱们这一房,一向是最节俭的。就算近年手头宽松些,也从不学那些虚华做派。不象其他兄弟几个,总爱胡乱花钱。”

    佟氏点点头:“可不是么?回府以后。我冷眼看着其他几房,也觉得他们花费太过了。大房要维持府里体面,倒罢了。二房虽挣了不少钱。也没必要整天显摆,这几日二嫂子病好了。偶尔也出来见见人,我打量着她身上穿戴地,就没重复过一样,连四丫头小小年纪,也开始打扮了。这还是在丧中呢。四房那边倒是素素地,可也素得不便宜,四弟妹写个条子请我去说闲话,也要用那什么雪浪诗笺,喝的茶,一壶就要五六十两银子。相比之下,咱们倒像是乡下来地。”

    张保笑了:“乡下来的就乡下来的好了,咱们也不是没见过世面。你去问问他们,可见过成几百箱白银在眼前晃过?可见过大块大块地玉石翡翠拿牛车拉着走路?用斗装的珍珠宝石?通体黄金地自鸣钟?去年年底送回京的那点子珠宝。在那边只能算是小意思,他们都当是宝贝似的,谁才是乡下来的?”

    佟氏忍俊不禁:“夫君。你这话忒毒了。”

    张保坐到酸枝躺椅上,摇摇扇子。道:“不是我说话毒。实在是觉得没必要整日显摆些金呀玉的,日子只要过得舒服了。那些就都是些身外物罢了。”

    佟氏在他身边地圆凳坐下,微笑道:“我呀,只求几个孩子平平安安的,以后有出息,便心满意足了。”

    “如今端儿在兄弟里武功文才皆是首屈一指,淑宁懂事乖巧,贤儿也聪慧可爱,你还有什么可操心的?说起来,怎么不见咱小儿子?丫环把他抱到哪里去了?”

    “方才晒着了,怕是有些中暑,淑儿让他喝了点消暑茶,抱回房去睡了。我换衣服时去看过,正睡得香呢,你别去吵他。”佟氏拉住丈夫,不让他起身去找儿子。

    张保乖乖坐下,佟氏又道:“有件事要和你商量。昨儿小刘妹妹悄悄去看过她儿子,回来后找我诉苦,说小宝的姑妈要娶儿媳妇了,屋子住不下,不愿再留小宝在她家里。你看怎么办?”

    “莫不是想讹钱吧?多给些银子就是了,总不能真接回府里来,如今额娘病着,整天阴阳怪气的,谁知道她会说出什么话来?”

    佟氏道:“这不是几两银子的事,总这样不是办法。咱们给的钱不少了,可人心哪有满足的?再说,咱们虽给了钱,可那郭大姑怎会真的把钱用在小宝身上?倒不如把孩子接出来,光是原本给地钱就足够在外头恁房子的了。”

    张保想了想,道:“既如此,那就挑一房老实可靠的家人,先在附近恁间屋子,把孩子接过去住着,刘姨娘要看孩子也方便些。过些日子,你去跟大嫂说一声,把人接进府来吧。”佟氏点点头,便去唤周四林家地进屋吩咐。我是转换场景的分割线

    淑宁和其他姐妹在一起抄佛经,却发现今天轮到婉宁烦躁不安了。她总是抄错字,白纸换了一张又一张,本是打算揉成团扔地,看到媛宁地目光,才斯斯文文地学淑宁那样把纸放到旁边的篮子里。媛宁讥讽地瞥了她一眼,又继续埋头抄写。

    婉宁继续心神不定地,时不时往水阁外张望。淑宁问道:“二姐姐,你可是在等什么人来?”婉宁不在意地笑笑,道:“没什么,我只不过是叫俏云去拿些东西,却半天还不见她回来,有些心急罢了。”

    “可是什么要紧地东西?若是文房四宝之类的,我这里还有呢,二姐姐尽管拿去就是。”你这样子摆明了没那么简单,谁信你啊?

    婉宁眼望着外头,嘴里却说:“不用了,我没缺什么东西。”

    正说着,却看到窗外人影一闪,婉宁大喜,忙起身迎出去,果然是俏云来了。婉宁拉过她,在一丛花旁边窃窃私语,淑宁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只看到婉宁脸上神色变幻。

    她们说了一会儿,只听得婉宁一声“什么?真的吗?”,说话的声音大起来,隐隐听到有“秀女”、“选中”、“阿哥”等字眼。淑宁心里有数,这大概是在说今年选秀的事。

    今年婉宁本要参选,却因祖父去世,要守孝,而不得不延迟。本来从前也有过秀女服丧百日后参选的例子,只是今年选秀日子定得早,五月就要初选,到六月复选,如今连结果都出来了,婉宁今年算是错过了,但三年之后,她已经十七岁,年纪却有些偏大。

    淑宁自回京后,便知道了婉宁今年不能参选的事,因见她没表现出什么情绪,便以为她并不在意。想来从现代穿越回来的女孩子,大概也会觉得十四岁嫁人太早了吧?三年后再选,年纪会比较合适,她应该会高兴才是。何况那位对婉宁颇为心仪的五阿哥,比她还要小一岁,现在娶妻有些太早了,下一次选秀时再结婚会更有益于青少年身体健康啊。

    不过现在看来,婉宁似乎对选秀的事还是很关心的。她可能是从来宣旨的太监处知道了什么消息,所以有些坐不住了,不知她所担心的是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婉宁脸色阴晴不定地回到水阁来,坐在案前对着纸笔发呆。芳宁继续埋头抄写,一直都没理会过周围发生的事。淑宁与媛宁对看一眼,先开口了:“二姐姐,发生了什么事么?”

    婉宁勉强笑笑,道:“没什么,俏云居然拿错了东西,真是太粗心了。”

    媛宁冷笑一声:“你骗谁呢?她明明是去帮你打听今年选秀的结果了。怎么?莫非你的仇人被选中了,进宫当了主子娘娘?”

    婉宁清清嗓子,拿起笔道:“我哪里来的仇人?四妹妹真会说笑。方才俏云的确是顺便告诉了我一些消息,但也没什么不好的事。”

    淑宁淡淡笑着,问:“说起来玉敏姐姐也是今年参选吧?不知她选中了没有?”

    “玉敏被记名了,要等三年后复选呢。”她抬头对淑宁笑笑,“另外还有几位姑娘,分别被指给太子和大阿哥,不过都是侧室。”

    媛宁挑挑眉:“说起来,那位与你一见面就吵的宋家姑娘,也是今年选吧?”

    婉宁顿了顿,看着眼前的白纸,道:“的确是今年选,她被选中了,指给了四阿哥。注:一等轻车都尉是属于正三品,二三等的轻车都尉则为从三品。骑都尉正四品。这本是乾隆时才有的爵位定制,我提前到康熙朝了,请当作是蝴蝶效应吧。

九十七、后续

    媛宁挑挑眉:“哟,居然成了皇家媳妇,那以后我们都要尊称她一声福晋了吧?”

    婉宁冷冷地道:“不过是一个格格,叫什么福晋?也不怕别人笑话她不知天高地厚。”

    媛宁轻笑一声,道:“二姐姐这话,我听着怎么觉得那么酸哪?”

    婉宁低头抄起了佛经,不再理会她。媛宁觉得无趣,也闭了嘴淑宁手下写着字,心中却有些疑虑。就算是对头人成了四四的小妾,婉宁为什么表现得那么在意?她好歹是老五福晋的热门人选啊,难不成,她对四四也有意思?不会吧?难道她还真要学足清穿女主,一定要跟老四发生情感纠葛么?还是说,她只是不忿自己看不顺眼的人先她一步嫁入了皇家?

    过了不到两刻钟,婉宁便说要去看老太太,离开了水阁。

    其他三姐妹又抄了一会儿,眼着着将近中午了,才收拾东西准备回各自的房间。淑宁捶捶肩膀胳膊,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问道:“过了百日,我们还会不会继续上才艺课?怎么一直不见蔡先生呢?”

    芳宁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径自走了。媛宁道:“应该不会上了。蔡先生自从我和二姐姐离京后,就被辞退了,后来府里也没再请人。只听说二姐姐在保定时,大伯母曾在那边请过先生来教她。怎么?三姐姐想学?”

    淑宁点点头:“我在广州时也有学的,回来后一直没练,怕会荒废了。不知蔡先生如今在何处?能不能请他回来教呢?”

    媛宁低低地笑了,见淑宁一副不解的样子,才止了笑告诉她说:“三姐姐。你道那宋芝草为何与二姐姐不和?蔡先生辞去以后,就是宋家请了他去,教授女儿琴棋书画。他整日念念不忘二姐姐这个学生。言必称婉宁如何如何,天天唉声叹气。谁能受得了?只过了一年,便被辞退了。后来二姐姐回京,那宋芝草一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总爱与她过不去。她想了想。又忍不住笑道:“说起来,还有个笑话呢。有一回众人在一处聊天,谈起古人诗词,二姐姐居然说是诗仙李白的大作,那不是笑掉人家的大牙么?谁不知道那是银笛秀才萧云剑地诗?宋芝草嘲笑她,这种事都不知道也敢自称才女,当时就和几家千金大笑一通。二姐姐忒没有面子,后来每次见她都没有好脸色。那件事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不然二姐姐在京中可就成笑话了。”

    淑宁大汗。如果换了自己,恐怕也会条件反射地说那是李白的诗吧?她不禁觉得婉宁有点可怜,穿越到这个似是而非地清朝世界。其实风险处处都存在啊。

    她暗暗下了决定,没什么事绝不跟人谈起什么诗词歌赋!连历史人物故事也要尽可能少说!

    回到槐院。佟氏见了女儿便道:“你阿玛到前头接待来贺我们家受封的客人了。中午我们自己在房里吃饭,我叫人做了酸汤子。你多吃一点吧。”淑宁应了,想起上午听说地事,便对母亲说道:“二姐姐打听到了今年选秀的消息,听说宋家小姐被指给了四阿哥,不过只是格格。”佟氏愣了愣,才醒悟过来:“哎呀,四阿哥已经到这年纪了么?我居然忘了。”她发了一会儿呆,忽然站起身来:“这可是喜事,我要送些贺礼过去。陈老太医开过几张补身的方子的,长福呢?得快叫人配好几付送去。还有从广东带回来的绸缎,我们现在用不着,白放着可惜了,干脆送两箱过去吧,还有珠宝,新人也该有些头面首饰,对了,那几颗大红宝石……”

    淑宁目瞪口呆,连忙止住她:“额娘,你冷静些!”她把母亲压回椅子上,道:“这些东西宫里和内务府会准备地,你只要表示一点心意就行了,这么大张旗鼓地,生怕别人不知道么?”

    佟氏这才冷静下来,看着女儿不好意思地笑了:“额娘是太高兴了,有些失态。你说得也是,我们家如今还在守孝呢,没得冲了人家的喜事。算了,只送些衣料和几件佩饰,再加几样药材,都送到南瓜胡同去,免得叫外人知道了。”

    淑宁这才松一口气,不料只过了一会儿,佟氏左思右想地,又坐不住了:“我们好像有两匹上好的多罗呢,干脆也送过去吧,趁现在还没吃饭,我叫人开小库房取去。二嫫?二嫫?”然后登登登地走了。

    被她打败了!

    淑宁无语地望向天花板,现在就已经这样了,等以后自家哥哥娶老婆时,不知老妈会成什么样子?我是两天后的下午的分割线

    张保顶着满头大汗,慢慢踱进槐院,倒在躺椅上,一脸疲惫。淑宁忙放下手中的针钱,为父亲递了块帕子,又倒茶给他喝。

    佟氏替他打着扇子,有些心疼地说:“来人怎么就没停过呢?咱们家也没打算大肆张扬,到底还在孝中呢。”

    张保一口气喝下一杯茶,又把杯子递回给女儿,才道:“毕竟是难得的荣耀,我们虽不好张扬,跟我们交好的几个府,总要意思一下。麻烦的是那些摸不着真正地权贵的边的人,还有在京里等着候缺地小官,借机来攀附。我只好应酬一番,哪能真的给他们些什么好处呢?”

    佟氏有些埋怨:“大哥四弟要上差就罢了,二哥成天在家呆着,也不帮着招呼一下,让你一个人从早忙到晚,他却自个儿逍遥去。哪有这样地兄弟?”张保苦笑一声:“他心里正不痛快呢,别人来恭贺,不是往他伤口上撒盐么?算了。也就是几天地事。我先辛苦一下吧。”

    淑宁又倒了一杯茶捧给父亲,张保摸摸她的头。接过了茶,喝了一口,才道:“早上陈良本大人来过,跟我说了一些话。”

    淑宁一僵,忙用心听是什么事。佟氏问道:“是什么话?他是不是对你辞官地事不大满意?”

    张保摇摇头道:“陈大人实在是个很宽容地人。他不但不生气。还很体谅我。原来广州府属官里有他的昔日同窗,把那边的事都告诉他了。他说,我就这样辞了官,实在太可惜了。既然是有用之身,就该多为朝廷百姓做些实事才是。不过我父亲新丧,母亲又卧病,也应当留在家里照料。因此他交待吏部地人,记录我是在丁忧而非辞官。等过些时候,家中安定下来。他会为我再谋一份好差事。若是担心朝廷党争,便寻一个纠葛少些的职位就是了。”

    “陈大人很会做人嘛。”淑宁暗暗想道。

    佟氏听完也是感叹不已:“他这一番好意,你若是推辞。就显得太不知好歹了。”张保无奈道:“可不是?我当时真是惭愧之极。虽然没有明着答应他,但若以后他真地为我谋了差事。我也不好推了。”

    佟氏笑道:“如果真是没什么纠葛的好差事。你只管领就是了,莫枉费了别人的一片好意。”

    张保微微点了点头。这时候长贵来报说:“老爷,又来了几位大人,您看……”

    张保长叹一声,苦笑着去了。

    第二天,淑宁继续到水阁去抄佛经,却发现婉宁频频看向自己,欲言又止。她心里奇怪,面上却不露,只装作没发觉对方的异状。

    果然抄了不到半个时辰,婉宁就忍不住了,悄悄问道:“我听说,昨儿个陈良本大人曾来过咱家找三叔,是不是真的?”

    原来是这件事。淑宁不露声色地道:“地确有这事,他们以前就认得的,这几天上门来的人也多,陈大人不过是应个景儿,二姐姐怎么问这个?”

    婉宁不回答,过了半晌才道:“我觉得他这人……人品不大好,你们还是少跟他来往比较好。”

    淑宁挑挑眉:“人品不好?二姐姐何出此言?连皇上都说陈大人是直臣纯臣呢。难道二姐姐还在记恨当年的事?”

    “不不,怎么会呢?我早忘了那件事了。”婉宁连忙说道,“我不过是听人说他行事有些阴险,怕三叔跟他来往多了会吃亏,才这样说罢了。”

    他的确是有些阴险,不过是对你而已。至于她家老爸,还没这个荣幸呢。

    淑宁笑了笑:“多谢姐姐提醒,不过这些外头大人们的事,我一点儿都不懂,也不好去管呢。”

    她继续抄写着经文,婉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对媛宁在旁边发出的冷笑声翻了翻白眼,便把注意力拉回抄写工作上。

    但平静只维持了片刻,一个小丫环急急闯进水阁,慌慌张张地对婉宁道:“二姑娘快去看看吧,正院里闹起来了,老太太正生气呢。”

    婉宁忙问是怎么回事,那小丫头只说了“二太太……”几个字,瞥见媛宁在场,便住了嘴。媛宁脸色变了,婉宁只看了她一眼,便道:“我们去看看吧。”然后就先行一步。

    淑宁和芳宁对看一眼,也跟着走了。媛宁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地,跺了跺脚,追了上去。

    来到正院,屋里头闹得正欢呢,满院子都站满了人,有家中的主子,也有丫环仆妇。淑宁看到素云和其他几位伯母婶娘的贴身大丫头俱在,便知佟氏等妯娌此刻都在房中。只听得上房里老太太在大骂:“我还没死呢!你们一个个地居然敢踩到我头上来,真是无法无天了!你们恨不得我现在就两脚一蹬,跟老爵爷去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们这些王八羔子,别做梦了!只要我在一日,这府里就还是我说了算!你们这帮不孝子,你们阿玛刚死了几日,就欺负起额娘来了?你们对得起你们的阿玛。对得起列祖列宗么?!”

    她继续大声骂着,后来隐约听得索绰罗氏小声说了句什么,她就骂得更大声了。还大咳起来。

    婉宁听见,连忙冲进屋里。柔声哄着祖母。在廊下站着的李氏回过头来,看见她们姐妹几个都在,皱了皱眉,又听得屋里老太太咳完又继续骂,便轻轻走过来。做了个手势,把她们带出了院子,然后道:“老太太病久了,火气自然大些,方才那些话你们就当没听见,回去也要约束底下人,别让她们乱嚼舌根,知道么?”见淑宁等人点头,便淡淡地说:“都散了吧。”然后便回院里继续站着。

    淑宁回到槐院。想了想,便开始做起针线活来。到了吃午饭时,佟氏回来了。她神色淡然。只是有些疲累,二嫫连忙跟上去。又问素云:“太太可有受气?”佟氏摆摆手。让淑宁和众人都退下,只留下二嫫。说了好一会儿地话,然后吃了半碗饭,又带着素云和几个丫环出去了。

    淑宁有些好奇,便悄悄去问二嫫是怎么回事。二嫫为难地说道:“姑娘,不是二嫫有意瞒你,这些事情实在不是你们姑娘家该知道的。你就别问我了。”淑宁挑挑眉,也不强求。

    不过她有别地渠道可以打听到消息。以往在伯爵府,她要知道什么小道信息,除了从母亲兄长处听说,就只有向二嫫或巧云打听了。素云是个实心性子,不爱传播小道消息,而巧云现下正在家待产,二嫫又不肯说,她只好动用自己新近建立地情报网啦。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把素馨叫来,如此这般吩咐一番,素馨就会意地领命而去。

    这个因为处事伶俐而被她留在身边地小丫环,家族在伯爵府中世代执役,加上遗传基因中的高产特性,每一代人都生下许多儿女,而且这些儿女基本上都是相貌平平、才智平平地人,因此,不会因为长相太好而当上小妾,也不会因为才能太出色而成为总管,一直都留在仆役社会的中下层,像周四林这样当上管事已经是极有出息了。他们家的人不但与其他仆役家族联络有亲,更遍布府中各处所。府里的人,或许会因为二嫫是佟氏亲信,而对她的家人有提防之心,也可能会因王瑞宝是王嬷嬷地儿子,而把他们一家当成是老太太那边的人,但他们私下说主人家闲话时,不会提防二门上看守的一个家丁,老太太院里后廊下扫地的婆子,二房后院洗衣服的媳妇,或是给采买货物的管事打下手的小厮。

    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总是能够接触到各方面的小道消息。淑宁也是在无意中发现这一点地,素馨年纪还小,也没受过什么训练,无所真正发挥出这个家族网络的作用,但只是打听一下老太太屋里发生的事,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

    果然,一个时辰以后,素馨已经收集到各方面地讯息,回来复命了。

    她说:“我二婶母在老太太屋里做杂活,据她所讲,二太太向老太太请安时,似乎对二老爷爵位的事十分生气,老太太不过念了她两句,她就说什么,自从老爵爷过世后,大老爷大太太在府里就是说一不二地,老太太什么办法都没有,如今大老爷一袭爵,大太太才是当家主母,老太太再厉害也只能乖乖受她摆布,而她和二老爷,越发要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还怎么敢指望亲额娘呢?”

    哗,这是赤地挑拨离间啊!二伯母平素虽然尖酸刻薄,但还不至于这么没有分寸,看来封爵的事给二房地打击很重啊。

    素馨小心翼翼地瞧了淑宁一眼,道:“二太太说这话可真够胆大的,府里人人都在说闲话呢,说二老爷迟早要分家呢。”

    的确胆子够大,不过似乎跟他们三房关系不大。淑宁想了想,对素馨说道:“这些话你别跟人说去,对你家里人也别乱说。别人爱怎么传都是别人的事,别叫人拿住你们的把柄。”素馨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当即就应了。

    淑宁呆在房里想了好一会儿,见母亲一直没有回来,又担心她会不会遭受池鱼之灾,受了委屈,一时心里有些烦乱,便索性摆出文房四宝来,抄几页佛经,让心情平静一些。

    临近傍晚,院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二嫫忙叫人去打听,还未等到人回来报信,便看到先前跟佟氏出去的一个丫环冲进院里,在淑宁房门外喊道:“姑娘,出事了!”

九十八、老太

    淑宁心下一惊,忙冲到房门口问:“出什么事了?”那丫头说:“老太太厥过去了,太太说看着不好呢,叫我回来请姑娘和少爷们一块儿过去。”

    淑宁忙叫人去抱贤宁,却看到哥哥端宁冲进院子问:“听说出事了,怎么回事?”原来他才从外头回来,听到下人的议论,就赶忙冲过来问。

    淑宁把事情告诉他,然后叫他去抱弟弟,自己想了想,便回身进屋从梳妆盒里拿出那个白绸香囊,悄悄塞在袖子里。

    等他们兄妹三人赶到正院的时候,堂兄弟姐妹们已来了大半,接着又来了几个。众人都肃然站在院中,不敢出声。

    贤宁对兄姐说:“放我下来,我要自己站着。”端宁拍拍他道:“乖,让哥哥抱着你。”贤宁不依:“别人都站着,小娃娃才要人抱呢。”淑宁转头看到淳宁、嫣宁和庆宁的长女雪瑞都是由丫环牵着手,自己站着的,只有庆宁几个月大的儿子德瑞是让人抱着,便让端宁把贤宁放下地,然后蹲下来对他说:“你要自己站着也行,乖乖地不许闹,回头姐姐给你做好吃的点心。”贤宁点点头:“我要吃糕糕。”淑宁应了,又重新站起来。

    不一会儿,容保领着一个老人和一个拎箱子的随从打外头进来,便有人传话说“王太医来了”,沈氏亲自打了帘子,把那老太医迎进房里。

    屋里隐约传来说话说,却听不清楚。过了好一会儿,婉宁出来了。她一脸委屈地走到院中,不停地回头看。庆宁连忙上前问道:“咱们一接到消息就过来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婉宁红着眼道:“奶奶生了一天气。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了,不知为什么又摔了杯子,突然间就晕了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她眼泪忽然开始往下掉:“太医一脸严肃的样子,奶奶不会出什么事吧?“

    庆宁不说话。顺宁便安慰说:“她老人家身体一向很好,或许只是一时气急攻心,不会有事的。王太医本来就爱板着个脸,你别胡思乱想了。”

    婉宁嘤嘤哭着,李氏忙上前安抚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众人依旧在院里站着,许久都不见里头传出什么消息。婉宁几次想要进去打探,都被赶回院子里。

    渐渐地,有人觉得累了。李氏抱起女儿,淳宁便依着顺宁的大腿,喜塔腊氏早就扶住了嫣宁。本来还坚持要自己站着的小贤宁,也终于支持不住,端宁把他抱起来,用袖子轻轻地为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淑宁悄悄转换着身体的重心。好让两条腿轮流休息一下。

    这时离太医进屋已足足过了一个时辰。

    好容易,才看到帘子打了起来。张保和佟氏亲自送太医出来,恭恭敬敬地说了些感谢地话。张保一直把人送到外面,佟氏到了院门才回转。

    端宁忙上前问道:“额娘。里头怎么样了?”婉宁也冲过来等着答案。佟氏爱怜地摸摸贤宁困顿的小脸。道:“老太太已经醒过来了,只是手脚有些不便。太医说要静养。”

    婉宁听了忙冲进屋里。喊着:“奶奶、奶奶,你怎么样?”隐约听得那拉氏轻轻责备了她两句,她才安静下来。

    晋保走出房门,咳嗽一声,满院嘤嘤嗡嗡地声音才静下来。他道:“老太太现在已经醒了,只是要静养。你们现在都回自己屋去吧。从明天开始,宁字辈的除了淳宁和贤宁,都要轮流过来侍候老太太。除非病重,不许有人推脱!现在散了吧。”然后也不多说,直接转身回屋里去了。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缓缓地依言散了。淑宁和端宁带着弟弟回到槐院,安顿他睡下以后,便到上房坐着等父母回来。

    张保与佟氏回来时,天已经快亮了。他们看到两个儿女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都又好笑又心疼,忙把他们叫醒。

    淑宁头脑还有些不清楚,只听得哥哥问道:“老太太现在究竟怎么样了?是中风了么?”佟氏道:“是中风,半夜里她老人家又醒过来一次,人是清醒的,只是手脚不大听使唤,因此样样都离不了人。我和你阿玛先睡一下,你们也回房去补个觉,再过一两个时辰,就到正院去轮班吧。”

    淑宁听了,便乖乖和端宁各自回屋去了,一觉好睡,醒过来时,已经是辰时。淑宁忙忙梳洗了,吃了碗粥就和哥哥一起赶到了正院,正好替下那拉氏和婉宁。我是两天后的分割线

    淑宁现在的感觉很复杂。

    这两天她和其他兄弟姐妹嫂子轮着照顾祖母,看到这个老人现在虚弱地样子,只觉得人生真是变幻无常。曾几何时,这位老太太在家中也是位说一不二的主,所有人都被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她一句话,就能让自己的母亲佟氏脸色发白、心中发苦,乖乖接受她安插过来的眼线。因为她的坚持,叔伯们就只好让所谓的法师打扰祖父静养;因为她的纵容,他们就只能忍受她娘家侄子的胡闹。但无论她曾经如何尊贵、霸道,现在也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吃饭穿衣,俱要受人摆布。

    淑宁原本挺怨恨她的,怪她无端给自家父母气受,怪她为了私心总想插个小妾到自己家破坏父母地感情。就算现在她全身上下,脖子以下的部分都动弹不得,也还总是骂骂咧咧,有时说的话难听至极,甚至毫不考虑身边地孙女们都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但现在,淑宁觉得心中对她地那点怨怼之心,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因为现在地她,只不过是个病弱无力的老人罢了,甚至连撒个尿。都要人帮忙。

    正因为有了这样地想法,所以淑宁在侍候老祖母地时候。虽然说不上有多么用心,但总是小心轻柔地,会仔细给老人洗脸梳头,把她打理得尽可能可以见人,又常常替她翻身。免得她背上出汗难受。

    她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待这些,老太太本人没什么反应,但婉宁却是心中有数的,有一次还曾经私底下小声对她说谢谢,让她有些莫名奇妙。看得出婉宁对老太太是有真感情地,但听到这声道谢,淑宁心中莫名的不爽:难道只有你是她的孙女不曾?难道只有你会照顾老太太?你把别人都当作是什么了?

    眼看着太阳下山了,淑宁在老太太身边已侍候了大半天,只觉得又累又饿。看到李氏和芳宁出现时,心里一下松快起来——终于可以换班了。

    李氏对她微微笑了笑,便从食盒里拿出一碗粥和几样小菜。低下身去对老太太说:“老太太,孙媳妇给您做了些清粥小菜。您用一些吧?”

    老太太却把脸转过去。声音嘶哑地说道:“我不要吃这个,今儿早上的燕窝粥还有没有?”

    “老太太。燕窝粥甜,您吃多了不好。”

    “胡说,燕窝最是滋补,咱们家还没穷到连几两燕窝都吃不起的地步,还是说,你们瞧着我没用了,舍不得花这个钱?”李氏无可奈何,只好收起粥菜,回厨房去做燕窝。她前脚刚走,老太太又骂小辈们是不是打算把她饿死,芳宁有些手足无措,得了淑宁地提醒,到后院的小厨房找了找,端了碗参汤来,给她喂了小半碗,才算是让她安静下来。

    淑宁瞧着没什么事了,便悄悄退出房间,正要沿着走廊往外走,却迎面看见老太太身边的丫环翠莲。奇怪,她刚才还在房里的,几时出来了?

    出于以往的经验,淑宁对名字里带“翠”字的丫环都没什么好感,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老太太身边的。稍一点头,随口问了句:“篮子里的是什么东西?”那翠莲讨好地笑道:“是燕窝粥,老太太早上没吃完,我收起来了,听说她老人家现在想吃,就赶忙去热了来。”既然有燕窝,刚才怎么不说?倒让大堂嫂被骂一顿。淑宁不悦地“嗯”了一声,就往前走,也不理会她。

    回到槐院,她擦一把汗,喊道:“二嫫,可有什么吃的么?我快饿死了。”

    二嫫忙应道:“有新鲜地苏子叶饽饽,姑娘先吃一点,很快就能吃饭了。”淑宁欢呼一声,接过点心盘子,倒了满满一杯茶,喝了个痛快。

    佟氏走过来道:“很累么?今晚上好好休息,明儿一早额娘先过去,你吃了午饭再来。”淑宁见她似乎打算出去,便问:“额娘不在这里吃饭么?”佟氏微微笑道:“你大伯母有事请我过去商量,你待会儿先跟哥哥弟弟一起吃吧。你阿玛跟你几位叔伯有事要谈,也不回来了。”

    淑宁应了,忙忙吃了一个饽饽,才觉得胃袋好受些,舒服地叹了口气。

    然而晚上她却没能好好休息。老太太又出事了。

    不知是吃什么东西时呛着了,咳了半日,喉咙中卡了一口痰,不上不下的,几乎没背过气去,好容易咳出来了,却已经半死不活的。几个太太忙忙通知了各自地丈夫,又连夜去把王太医请了来瞧。那王太医一边把脉,就一边皱眉,把完后又问近几日病人的饮食。李氏小心翼翼地说了,王太医便说:“人参虽是大补之物,但现在天热,病人又年纪大了,身体虚弱,参汤喝多了,未免虚不受补,反而添了燥热之症。而燕窝虽有滋补之效,那粥却是甜地,徒增痰症耳。病人本该进食清淡地饮食,以粥水为佳,怎的却给她吃这些东西?”

    晋保掉头去看那拉氏,那拉氏却看向李氏,李氏忙道:“虽然准备了清粥小菜,但老太太不肯吃,唯有燕窝和参汤是还能入口地。昨儿本来还熬了些清淡的汤,老太太一口都没喝。”

    晋保动了动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问太医老太太现在病情如何。王太医说了半天医理,然后得出的结论是,要吃他开的药,遵他的医嘱,而且在饮食上绝不能再犯错误,不然痰症越来越严重,会很危险,而且病人身边绝不能离人。晋保和那拉氏都一一应了。

    这一闹,又是半夜才能睡下,淑宁肚子里有些火,本来被压下去的怨恨,又挑起来了:这老太太年纪一大把了,也不知道爱惜身体,明明生着重病,还是向往常一样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难道是嫌命长么?

    第二天一早,传来消息说老太太醒过来了,还自动自觉地吃了小半碗米粥,全府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看来她的确还不嫌自己的命太长啊。

    中午淑宁吃完饭后,便到正院去接替母亲和四婶。却看到自家老妈正在老太太床前恭敬地站着,听着什么吩咐。那丫环翠莲跪在地上,低垂着脸。

    佟氏瞥见女儿进来了,也不说什么,只柔声对老太太说:“额娘真是体恤媳妇儿,媳妇儿正觉得家事繁重,想多找个帮手呢,以后翠莲姑娘就是我们屋里的人了,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淑宁闻言心一沉,看向那翠莲,只见她满面喜意地向佟氏磕头。老太太脸上仿佛开了朵菊花:“我就知道你这孩子不是个不能容人的,这丫头跟在我身边也有三年了,一向会讨人喜欢,以后就交给你了。”

    佟氏满脸笑意地应了,又柔声叫翠莲给老太太磕头,这就回屋去收拾衣裳杂物,老太太却道:“明儿再走吧,让她再多服侍我一日。”翠莲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又马上笑着应了。

    佟氏转过身离开房间,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交待女儿要好好侍候祖母。淑宁嘴上应着,却觉得心里有些冷,转头看见那翠莲高兴的样子,不知怎的起了一丝怜意。

九十九、终局

    张保从妻子嘴里得知自己屋里即将要增添一个人时,感到十分诧异:“额娘糊涂了么?现在还在孝中啊,她这是在干什么?不行,快退回去,虽然我说过不想再混官场,但也没打算让人参我个不孝悖礼之罪。”

    佟氏却安抚下他,淡淡笑道:“夫君太多心了,额娘怎么会做这种糊涂事?她只是说,我们屋里人手不够,也没个合心意的人侍候你,因此将心爱的丫头送来照顾你的起居。她老人家几时说过是给你送妾来着?你可别误会了额娘的好意。”

    张保愣了愣,笑了:“夫人说的是,我怎能这样误会额娘呢?她只是要送个丫环来罢了,断没有做母亲的在父亲丧期内给儿子纳妾的道理,方才是我想歪了。”

    夫妻俩相视一眼,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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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淑宁实在无法理解老太太的想法,她现在都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动了,还念念不忘要在他们三房插人,到底是什么心理啊?难道说,执掌大权习惯了,连想法也变态起来?

    以前老太太要安插小妾,是想在各房布下眼线,顺便牵制一下媳妇们,也是为了更好地掌握府内大权。可现在这样做真的有用吗?淑宁实在不看好这种法子,从以往老太太安插的人就可以看出来。

    大房的翠翘死了不说,继任的翠萍已经差不多成了那拉氏的人了,又有前任留下的儿子安宁做依靠,只要安份守己,总能好好过日子。现在那拉氏当家,翠萍当然不会傻到跟她作对。

    二房的翠珍对老太太倒还算忠心,从素馨收集回来的小道消息中可以知道,她现在还常常给老太太请安,而且索绰罗氏视她为眼中钉,她还离不得老太太这个靠山。但如果靠山倒了,她又没有子嗣,会有什么结局还不知道呢。至于另一个妾翠英,早就得罪了老太太,听说自从那年小产后,她就一直病着,美貌不再,又失宠了,现在只能无声无息地活着。

    四房一直没有正式的妾,只有几个通房丫头。虽然听说大多数是老太太送的人,但没有名份是事实。四叔容保与四婶沈氏,近年的感情有所疏离,但即便如此,容保对那几个通房,一直是一碗水端平,也没有抬举哪一个的打算,对她们之间窝里斗的情形视而不见。

    由此可见,在各房安插小妾,或许曾经有过作用,但时间一长,人心就很难控制了。老太太一再想往三房安插人,难道只是一股子执念作怪吗?在她现在无法再执掌家事的情况下,那些眼线还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而且最关键的问题是,老太太本人很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淑宁转回头去望望床上那个干瘪瘦弱的老太太,非常确定这个事实。

    虽然太医当面说静养就行,但私底下跟张保兄弟几个说了什么就没人知道了。只看老太太越来越虚弱的身体,长辈们暗中进行的准备,以及府里下人们的窃窃私语,就可以猜到这一点。但很明显,老太太本人并没有这个觉悟,她大概以为自己只是一时中风,还能继续活好长一段时间吧?

    傍晚,淑宁把照料的工作交给婉宁和沈氏,便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槐院。这种侍候人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她自穿越以来,虽说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是养尊处优,从没有那么辛苦过。看来好日子过多了,容易使人堕落,等过些日子空闲下来,她要想个法子锻练一下身体才行。

    约摸在一更天的时候,变故发生了。老太太又一次被痰堵塞了喉咙,最后虽然咳出来了,却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众人又是一片手忙脚乱,婉宁在一阵哭天喊地中被赶出房间,搂着喜塔腊氏一个劲儿地哭。太医来瞧过后,只是摇头,暗示晋保给老人家准备后事。

    院子里再度站满了人,个个脸上带着哀戚。淑宁望望婉宁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媛宁和闭着眼念佛的芳宁,心里有些茫然。等到屋里有人走出房门,正式宣布老太太已经去世时,院子里的人才纷纷痛哭起来。

    听着耳边的一片哭声,淑宁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酸,但离要哭出来还早得很。她吸了吸鼻子,用帕子拭了拭鼻下,一股子特别的味道从帕内传来,她马上被刺激得红了眼,眼泪不停流着。这时,她察觉有人拉了拉她的袍子,低头一看,却是贤宁。他张大了眼问:“姐姐,大家为什么哭?”

    淑宁蹲下身来对他说:“因为老太太去世了,所以大家都很伤心。”

    “老太太?就是那天摸我脸蛋的那个老奶奶吗?”

    “是啊。”淑宁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便装作给弟弟整理头发,用帕子轻轻替他擦了擦脸。贤宁忍不住流了泪,吸着鼻子道:“姐姐,我觉得难过。”淑宁忽然觉得有些罪恶感,却被旁边一股尖锐的哭声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只见沈氏抱着哭个不停的女儿嫣宁哄着,左手却分明刚在孩子身上掐了一把。

    “呃,原来还有比我更邪恶的人。”淑宁想道。她突然觉得有人在摸自己的头,抬头一看,却是端宁。他扯了扯嘴角,把贤宁抱起来,轻轻拍着他,让他倚着自己的肩膀流泪。

    这时晋保出来说道:“你们都进去见老太太最后一面吧。”

    说是见最后一面,其实只是见见尸身。老太太的头发衣服都已经整理过了,半身搭着被子,脸上盖着素帕。

    婉宁一见到,马上就扑了上去,却被那拉氏的丫环紧紧抱住,她不停地挣扎,哭得痛不欲生。屋里人人都哭得很斯文端庄,就连老太太生前最宠信的嬷嬷,也是趴在地上嚎而已,因此婉宁的激动与失态显得格外显眼。

    那拉氏频频看她,最后见到她挣脱了丫环,扑到老太太身上,紧紧搂着尸身痛哭,便马上皱着眉让人把她拉开,又亲自整理了被女儿拉开的被子,继续一边用帕子抹着眼泪,一边吩咐下人们准备棺木火烛等物。

    ==================我是转换场景的分割线呀分割线==================

    大概是因为老太太死得比预期的早,许多东西都还未准备齐全,因此还要忙忙叫人去买。就在准备丧礼的过程中,又出现了问题——没钱了。

    府里账上现在还有两千两左右的现银和银票,但现在离秋收还早,田租还未能收上来,而二房主持的几门生意,据说资金周转方面出了问题,已有三个月未曾上交银子了。一场象样的丧礼,没个两三千两是不行的,但如果把府里的银子都拿去用,那接下来的几个月,全府上下又如何维持日常用度呢?

    因此,晋保和那拉氏筹算过后,发现最多只能使用其中的一千两。因为不够用,晋保要求兴保从店里调银子,却遭到了拒绝。

    兴保说:“我因为额娘打死钏儿的事,赔了大笔银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今年京里连开了几座酒楼茶楼,我那些生意亏得厉害,这几个月都在倒赔银子。现在要我再拿出几千两来,实在是无能为力。上一回阿玛的大事,已经是我出的钱,为什么现在又要我出?”

    晋保闻言十分不悦:“老二,你要把话说清楚,那些生意当初都是家里出的本钱,如今家里要用银子,调些来有什么要紧?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了?”

    兴保却冷笑道:“大哥这话糊涂,虽然当初家里有给一些本钱,但大多数都是靠我的私房,当然是我的生意。而且这些年家里得的钱,已经是当初本钱的十几倍了,我一直好心好意供养家里,大哥却不能凭这个就谋夺了我的私产去。”

    晋保气白了脸,也不跟他吵,直说道:“这些过后再提,现在先办了额娘的大事要紧。你到底出不出钱?”

    兴保扭过头去:“我方才说过了,上次阿玛的事,我已经出过钱了,你找别人去。”

    晋保恨恨地道:“上回因为牵扯到几位王爷,阿玛的事并没有大操大办,总共才花了两千出头,其中那副棺木,还是早就预备下的,香烛纸品,又都是公中的钱,你才花了多少?现在轮到额娘,你却推脱起来。别忘了,额娘会发病,还是你们两口子干的好事!”

    兴保跳起来,大喊“你胡说”,几乎就要冲过来了,却被容保架住,劝道:“二哥,有话好好说,这次是你过分了。额娘待你不薄。”

    兴保挣开弟弟,冷笑道:“你少在这里扮好人,她待我不薄?她最疼的就是你!!!额娘这么多年存下的体己,现在在谁手里?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昨儿个额娘还清醒的时候,最后见过的人是谁?是你老婆!谁知道这里头有什么猫腻!”

    容保也涨红了脸,当即就跟他争吵起来,晋保头痛地在一旁生气。张保听得越来越不像话,便大喊一声:“够了!”待兄弟们安静下来,他想了想,便对晋保道:“我在外头做了几年官,不怕大哥笑话,也有些积蓄。弟弟不敢越过大哥去,也愿意出一千两,大哥觉得如何?”

    兴保和容保都吃惊地望着他,晋保有一丝感动:“三弟,你平时日子过得也不富裕……”兴保却打断了他的话:“少来,他有钱着呢,平时都是装穷。”晋保厉声喝道:“老二!”兴保这才悻悻地闭了嘴。

    张保淡淡地道:“我在外头十几年,也没在父母跟前尽孝,现在不过是出点银子。再说,大哥主持家业也不容易,做兄弟的能分担就多分担些吧。”

    晋保大力拍了拍三弟的肩膀:“好兄弟,你这份情谊,哥哥绝不会忘记!”

    容保见状忙道:“三哥说得有理,平时额娘最疼我,她老人家的大事,我如果袖手旁观,成了什么人了?不过我银子不多,只能出个五百两,两位大哥别嫌弃。”

    晋保怎么会嫌弃?忙抱了一把幺弟,兄弟三人一副感情好得不行的样子。

    兴保讪讪地,只好说:“既然如此,我也出……五百两好了。”晋保瞥他一眼,淡淡地道:“二弟有心了,想必额娘泉下有知,也会很欣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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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丧礼的银子终于解决了,各处的筹备工作也顺利展开。

    淑宁全身戴孝,与众姐妹嫂子一起,跪在内堂烧纸诵经。婉宁呆呆地望着火盆,机械地往里头投些纸钱,默默地流着眼泪。

    淑宁有些惭愧,自己从没有真心实意地为这个老人掉过一滴泪,但想到她给自己家带来的伤害,心肠就硬起来,仍旧拿出暗藏了秘密香囊的帕子,流着装模作样的泪水。

    夜深了,渐渐地有人寻着借口离开了内堂,留下来的人,只剩下婉宁淑宁和几个老太太亲信的丫环仆妇,当中有的人甚至当场打起了磕睡。

    淑宁无意中往外看了一眼,却发现哥哥端宁站在角落里,静静地望着老太太的棺柩,烛光忽明忽暗地映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神色显得有些莫测。

    淑宁迟疑了一会儿,看到众人皆疲累不堪,没人注意到她这边,便悄悄起身往端宁处走去,碰了碰兄长的衣角,轻轻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端宁侧脸望了望她,摇摇头,又转过去继续看那棺柩,幽幽地道:“世事无常。我去广州前,她还是这府里说一不二的主儿,高高在上,人人都要在她面前低头。而昨晚之前,她只能躺在床上,事事都要靠人帮忙。死了,连办丧事的银子都是好不容易才凑起来的。守灵的人大多只是装个样子,没多久就都溜了。她强硬了一辈子,威风了一辈子,为的到底是什么?”

    淑宁无言地陪着他一起站着,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玛法待我挺好的,知道他死得那么冤枉,我心里其实有些怨老太太,看到她受苦,心里居然还有些痛快。”

    淑宁吃惊地望过去,只见他扯了扯嘴角,道:“但再怨再恨又如何?你看看,这府里真心实意为她伤心的人有多少?儿子媳妇?孙子孙女?亲信奴仆?就算是哭得最伤心的婉宁,哭的到底是她,还是自己,又有谁知道?而且,若不是为了做给外人看,我真怀疑有谁愿意为她花钱送葬!”

    淑宁拉着他的袖子,认真地说:“哥哥,你冷静一点。”端宁怔了怔,微微一笑:“我很冷静,别担心。”他摸了摸妹妹的头,道:“原来还怨她恨她的,但看她活到这份上,又觉得再多的恨都没有必要了。她落到这样的结局,早已得了报应。”

一百、水月

    头七那天出殡,全家都到城外去了。伯爵府在西郊有一座供养的庵堂,名唤“水月庵”,庵主据说跟府里有些关系,芳宁就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老太太的棺柩就暂时停在庵里,到了时辰,就被抬到空地上进行火葬。众人一阵哀声痛哭后,仪式结束了,有的人匆匆赶回城去,有的人留下来善后,女眷们就被迎到庵里稍作休息,等中午吃过斋饭,就可以回府了。

    淑宁跟姐妹们在同一个房间,本来两位堂嫂也是一起的,却因为要帮婆婆那拉氏料理事务,没法闲下来休息。

    芳宁对这里很熟悉,每一个尼姑她都认识,甚至还自己动手拿出柜子里收着的茶具,给姐妹们泡茶。淑宁看着她的举动,倒觉得她在这里比在家里要自在些。

    婉宁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时不时地吸吸鼻子。媛宁无聊地坐着,偶尔翻翻手边的佛经,看到婉宁的样子,便不屑地撇撇嘴。

    淑宁见芳宁端茶过来,忙起身道:“大姐姐坐着吧,我们自己倒着喝就行了。”芳宁淡淡一笑:“我在这里住惯了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得很,也算是半个主人。这里人少,咱们的丫环又没有跟着来,若等人来侍候,只怕渴死了还没人来呢。”她把茶放到淑宁手里,又顺手端了一杯给婉宁。

    婉宁愣了愣,没精神地道:“放着吧,我不想喝。”淑宁与媛宁同时望过去,芳宁却不在意地把杯放在她手边,走到房间另一头的蒲团处坐下。念起经来。

    过了一会儿,也许是终于感到口渴了,婉宁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道:“这是什么茶?怎么这么涩?”

    淑宁道:“这里比不得家里,茶差些有什么要紧?出家人的地方。自然不会有太好的东西。”婉宁皱皱眉,便把茶杯放到一边。

    媛宁看不惯了,开口道:“二姐姐,如今老太太都去世了,再没人宠着你。我劝你还是收敛些吧。”婉宁不悦道:“如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光想着这些事。”媛宁一挑眉:“你也知道如今是什么时候,还挑剔人家的茶好不好?”婉宁争辩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又不是有心地。倒是你,整天就想着挑我的刺。”

    媛宁冷笑,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放:“妹妹也是一番好意,你可别不识好人心。就算你装得再像,也骗不了我地眼睛,所以我劝你收敛些。别露出那个轻狂样儿!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大小姐呀?老太太不在了,大伯父大伯母可不会那么纵容你。”

    她看到婉宁脸上露出晦暗的神色,心中一阵畅快:“真可惜啊。本来,五阿哥对你另眼相看。太后也挺宠你地。你还有两座大靠山。可惜你不识好歹,对五阿哥冷淡无礼。倒伤了人的心。连太后也心疼孙子,没那么宠你了。咱们家发生这么大事,也没见太后或五阿哥来看你一眼,看来你早就失宠了。”她幸灾乐祸地,越说越高兴:“前些日子你表现得再乖巧孝顺,又有什么用?老太太也没听你的劝,赶走她侄儿或是那些法师。若不是你还有这张脸,只怕她老人家早就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婉宁气得脸色发白:“你胡说什么?老太太怎会不疼我?分明是你嫉妒。再说,太后和五阿哥都在五台山礼佛呢,没来我们家很正常!”她说完又有些后悔,忙闭了嘴。

    媛宁笑了:“原来你也很在意啊。不过,你在意也没用了,等太后回到宫里,自然有别的女孩子讨她的欢喜,等你守完孝,还有谁会记得你呀?你连五阿哥都不放在心上,将来选秀,还不知会被谁得了去呢。”

    婉宁咬咬唇:“我自有主意,用不着你操心!”

    媛宁抬高了下巴道:“好,妹妹就等着看了。”

    她地声音不知不觉已有些太大,引起了房门外的人的注意。淑宁扫了一眼门外几个小尼姑窃窃私语的样子,便开口道:“四妹妹,老太太的法事才刚完呢,你说话小心些吧,叫人听见,有什么意思?”

    媛宁闻言安坐下来,说:“谢三姐姐提醒了,今儿妹妹给你面子,就此打住。说起来,姐妹里头,只有你像个姐姐的样子,虽是个明哲保身的,我看你倒还顺眼些。”

    淑宁有些哭笑不得,只好道:“那真是多谢四妹妹抬举了。”然后便低头吃茶。

    她心中有些奇怪,媛宁以往虽然也经常对婉宁冷嘲热讽,但从没象今天这样嚣张过,而她父母的动作也越来越古怪了,好像有些有恃无恐的意味,到底是什么令他们有了这样地底气呢?

    过了一会儿,庵堂里的小尼姑来请她们去吃斋饭。淑宁在正堂里第一次看见庵主,觉得有些吃惊。这位师太约五六十岁,面目端庄柔和,可以看出年轻时必是一位美人。她举止文雅,气度雍容,那拉氏等妯娌数人都恭敬相对,她也是不卑不亢,让人顿生好感。

    其他两位作陪的师太,年纪大地有六十多岁了,小的也有近五十,都是相貌端正、举止斯文地人,不过却有些孤僻,只匆匆寒暄几句,便回静室打坐去了。

    淑宁有些疑心,不知这几位师太是什么来头,回程时,便在马车中询问母亲。佟氏道:“这事额娘也说不清,有人说她们是老爵爷年轻时候地妾,也有人说是老太太娘家的表姐妹,却也没个准儿。听说老太太曾下过封口令,不许人谈论她们地来历,只是每月拨些钱粮过来而已。这事关系到老一辈的阴私,你小孩子家还是不要理会的好。”

    淑宁应了,便把疑问藏在了心底。

    接下来的日子平平静静地过去了,佟氏忙着帮那拉氏整顿家务。虽然忙了些,心里却比从前轻松得多。不知不觉得,大房与三房之间地关系越来越好。四房虽有些不理世事的意味,但妯娌三人倒还相处融洽。只有二房常常避着。索绰罗氏见了人,总没什么好脸色,那拉氏也不去管她。

    一日晌午,淑宁小睡过后,想起前些日子曾经答应贤宁要做糕点给他吃。却因为老太太的事而耽误了,趁现在有空,先做了吧。

    天气这么热,干脆做马蹄糕好了。淑宁找来荸荠粉,拿水和了,又泡软了些红豆加进去,用碗盛了放进锅里蒸。正等着,却听到外头传来一阵争吵声,仔细一听。却是那个翠莲和小刘氏地丫头吵起来了,淑宁不禁眉头大皱。我是转换视角的分割线

    翠莲心里非常不快。老太太过世后地第二天,她就收拾行李搬到了槐院。因为她哭着喊着说自己不敢有违老太太的遗愿。佟氏一脸似笑非笑地留下了她,但却推说事忙。“暂时”安排她与别的丫环同住一屋。等过些日子再另行安排。

    那个与她同屋的粗使丫环,每天都要早早爬起来去打扫院子。晚上却呼噜打得山响,因而人人都不肯与她同屋。翠莲白天要去守灵,晚上却没法睡好觉,早憋了一肚子火,去找二嫫要求调房,二嫫却说:“现在哪有功夫管这些小事?你没瞧见太太都忙得快病倒了么?你也是才从二等丫头位子上提拔上来的,这才几个月功夫,就娇贵起来?再等几日吧。”

    翠莲只好忍气吞声,过了几日,却觉得有些不对。她现在别说在张保身边侍候了,连佟氏屋里地差事都没轮上,老太太出了殡以后,她只能做点杂务,这跟她原先预想的差太多了。想方设法地要在张保面前卖乖,却总有人妨碍她,好不容易有了单独与张保相处的机地,却只是倒了杯茶,就被他支了出来。

    即使这样,翠莲都还勉强能忍受,毕竟有几位“翠”字头的前辈是使尽浑身解数才挣到名份的,这是考验她本事的时候。但令她心头冒火的,是这院里的人没一个把她当姨娘看待的,而小刘氏地地位,却丝毫没有动摇的迹象。她就不明白了,这个刘姨娘,嫁过人又生了儿子,不知是走了什么好狗运,才攀上了三老爷。明明三老爷对她并不宠爱,自己过来这么多天了,也没见他到她房里过夜。凭什么人人都还那么尊敬她?大热天的,自己顶着大太阳在外头干了半天活,回屋连杯茶水都没有,刘姨娘有专人侍候不说,佟氏还特地吩咐自己送消暑汤过去。

    岂有此理!自己明明跟她是一样地,而且还是老太太亲赐,说起来比姓刘的还要尊贵些,凭什么还要去侍候她?!最可恶地,是她整天一幅贤良地样子,明知自己是三老爷的新人,也一点脾气都没有,难道她就不会嫉妒吗?

    翠莲心里转着这样地念头,腹中便平添了怒火,故意不去送汤,等到侍候小刘氏的丫环来催,她还夹枪带棒地说些讽刺的话。那丫头跟她主子一样是个老实人,比不上翠莲的快嘴,争不过她,差点气得哭出来了。

    淑宁走出小厨房时,正好听见翠莲有意无意地朝小刘氏的房间那边说着:“……我劝姨奶奶也略动一动,别以为自己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夫人,也不过和我似的,凭什么叫我侍候你,劝你放明白些,瞧瞧姑奶奶是什么人……”

    她见淑宁出来,便住了嘴,一脸带笑地道:“哟,三姑娘怎么在厨房里?要什么吃的吩咐底下人去做就是了,怎么亲自动手?没的玷污了您的身份。”

    淑宁淡淡地道:“原来你还知道什么是身份?你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是要做什么?方才那些话,也是你能对主子说的?”

    翠莲有些变了脸色:“三姑娘怎么这么说?一个妾……”“她是正儿八经娶进门的二房姨奶奶,她不是主子,难道你是?”

    翠莲涨红了脸,嘴抖了半天,才冒出一句:“我可是老太太身边的人。”淑宁瞥她一眼:“就因为你是侍候过老太太的人,才对你这样宽容,若是其他人对姨奶奶说了这样的话,我额娘二话不说就先打出去了。所以我劝你,别以为姨奶奶心善好欺负,就在这里胡说八道,实在辱没了老太太的名声。”

    她转身走回小厨房,顺便招呼那丫头一声:“进来拿消暑汤。”留下翠莲一个人在那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还要忍受路过的人诡异的目光。

    过后淑宁把这件事告诉了佟氏,又道:“这个女人真讨厌,额娘,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让她走人?”佟氏淡淡笑道:“傻孩子,老太太好意派了人来侍候我们,我们怎么能有违她老人家的意思呢?不过你今天做得很好,老太太一向遵循礼法,对主仆之别是看得很重的。她手里调教出来的人,如果违反了她老人家生前定的规矩,我们当然要好好教导才是。”

    淑宁眨眨眼,会意地笑了。

    接下来的日子,翠莲越发难过。从前吃穿用度都不差的,现在数量质量都糟糕了许多。吃的饭菜,只有一菜一汤,还素多荤少。刚刚领的月钱,居然跟粉官等小丫头一样,连素馨这样新上位的丫头,领的银子都比她多。她不服气,跟管月钱的周四林家的理论,却被对方驳道:“府里的册子上记着你是二等丫环,月钱就是这个数,素馨已经是姑娘跟前的大丫头了,自然领的比你多。”

    翠莲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她本来在老太太房里,只是专职洒扫的丫头,因为几个大丫头配人的配人,调走的调走,被撵的被撵,老太太无人使唤,见她还算讨喜,才提拔上来的,月钱早升上去了,但府里的册子上,却不知为何还维持着原有的记录。她本以为不要紧,谁知此时却吃了亏。

    她觉得十分委屈,想找个机会向张保哭诉,顺便勾引一下,张保却一本正经地叫她去找佟氏。佟氏倒是极好说话,当即就从自己的月钱里支出一两银子给她添上。可就算这样,也只是大丫头的月钱数量,她可是未来的姨娘啊。

    她对佟氏抱怨了这一点,佟氏却一脸惊奇地道:“这是怎么说?老太太明明说,调你过来是要侍候我们的,并没有说要你做妾的话啊?”翠莲当时就冷了脸:“三太太这话糊涂,老太太好好的调我过来做什么?您这院里又不缺丫头使唤,自然是要老爷将我收房了。”

    佟氏却板起了脸:“你的话才糊涂呢,当时老爵爷过世才百日,咱们家还在守孝呢,老太太怎么会叫儿子纳妾?她老人家最是懂礼的,难道还会做出这种有违礼法的事么?分明是你居心叵测,才借用老太太的名头,万一传了出去,别人还以为老太太不遵礼法呢!”

    翠莲愣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一百一、翠莲

    翠莲知道自己失算了,心里有些暗怨老太太为什么不晚两天再死,也好让她做实了名份再说,只要有了妾的名份,就算等上两三年也比现在强。但若要就此放弃,她又吞不下这口气,知道佟氏那边没希望了,只好另想法子。她也不知是从哪里寻得了些上好的脂粉与花露水,精心装扮好了,有事没事便在张保的书房前面晃,等待着机会。

    张保身边的女子,不管是妻妾还是女儿、奴仆,皆不爱熏浓香,因此他对那股子气味无法忍受,偏翠莲又爱接近他,真闹得他苦不堪言,忍不住向妻子抱怨。

    佟氏用帕子掩了嘴,趴在桌边低低地笑,时不时望望丈夫那副苦恼的模样,眼波流转处,直引得张保心中一动,挨身过去,执了她的手。佟氏羞红了脸,忙摔了手道:“一边儿去,外头还有人呢,你要做什么?”

    张保笑道:“这有什么?咱们是夫妻,人之大伦,天经地义。”他觉得妻子脸红了更见风情,便又挨近了些。

    佟氏唾他一口,起身换了个座儿,道:“天色还早呢,我才用了礼仪大义来压人,如果自己倒犯了,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人?”说罢嗔了他一眼。

    张保更是心痒痒:“横竖咱们晚上在一处,别人怎么会知道?只要你事后喝一碗那药,就连后患都没了。”他又挨过去,讨好地道:“夫人——”

    佟氏又羞又躁,摔了门帘出去了。至于张保到底有无如愿,倒是个无解的谜题。

    闲话休提,且说那翠莲连试了几回。都是无功而返,但风声却已经传出去了,府里的下人都有意无意地说些闲话。连旧日与她一起执役的丫环仆妇,以及其他几房的“翠”字辈丫环小妾。都在暗中嘲笑她。她有所觉察,便感到丢了脸面,心一横,计上心来。

    她拿出积下地银两,买通了府里一个厨子。不知弄了包什么药粉来。打听到某个晚上张保要在书房独处,便花了银子贿赂书房侍候的小厮,放她进去。那小厮从前都不肯答应的,这次居然肯了,让她喜出望外。当晚,她置办了些精致酒菜,自己好好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轻薄地水红绸衫,衣钮都做过手脚。极容易松脱。她松松地挽了挽头发,精心化了个妆,要把那三分姿色化成十分天仙。便趁人不备,端了酒菜往书房去。

    张保在屋里问是谁在敲门。翠莲便娇滴滴地答道:“三老爷。是翠莲给您送消夜来了。”张保许是饿了,便让她进去。门关上以后,四周静悄无声。

    约摸过了一柱香功夫,便听到一声怒吼,门被一脚踢开,张保一把将那翠莲摔到院中,四周人声渐起,许多人打了灯笼来看是怎么回事。张保怒道:“贱人!爷见你侍候过老太太,对你一向礼遇,她老人家还未过七七,你就装扮成这个样子来勾引爷,居然还敢在酒中下药?!你当爷好欺负不成?!”说罢转头对闻声而来的佟氏道:“夫人看着办吧,我不想再看到她!”

    那翠莲在地上哭成一团,头发都乱了,领口也被挣开,露出白白地皮肤,脸上的妆糊作团。她不停地向张保和佟氏求饶,佟氏瞄她一眼,便叫两个媳妇子架起她,送到外面大厅上去,她要请几位太太一同审问。

    婉宁也闻讯而来,听到翠莲哭诉说自己是老太太许给三老爷做妾的,三太太怎么可以这样待她云云,便有些犹豫地望向佟氏。

    佟氏叹息一声道:“我何尝不知道老太太的意思,但好歹还在守孝呢,断没有老子死了不到一年,儿子就纳新妾的理,因此老太太也只是说,让你到咱们房里侍候,而不是明着说收房。本来是等着三年孝期一过,才正式扶你做妾地。老太太为你花了这许多心思,你却都辜负了。平时借着她老人家的名头欺压别的丫头就算了,连刘姨娘你都不放在眼里。我们老爷是个正经人,不过了明路,是绝不会私下收你的,谁知你居然做出这种事来?”

    她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又继续说道:“你瞧你如今的样子,老太太过世还不到一个月呢,你就穿红着绿、涂脂抹粉的,你在那酒里下了什么药?方才又是存了什么心?你这样不知羞耻,可对得起老太太么?”

    婉宁在一旁听得大怒,问翠莲道:“三婶说的可是事实?”见她吱吱唔唔地不敢说话,便冷哼一声,转而对母亲与婶母们道:“这件事婉宁不管了,请额娘与婶娘们看着办吧。”然后便呸了翠莲一声,扬长而去。

    翠莲脸色发白,在地上颤抖,不知上头四位大神会如何处置自己。佟氏对那拉氏道:“这虽是我们院里的事,但这丫头好歹服侍过老太太几个月,我不好擅自作主,因此请两位嫂子与弟妹来商量。”

    索绰罗氏却在一旁冷笑道:“这有什么好商量的?这种勾引主子地狐狸精,就该打死了事,难道你还要饶了她不成?”站在她身后的翠珍不禁打了个冷战,低下头乖顺不语。

    那拉氏不置可否,问沈氏道:“四弟妹觉得如何?”沈氏便说:“这事是三哥家里的内务,三嫂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那拉氏点点头,便问佟氏:“三弟妹心里怎么想呢?”

    佟氏瞧了翠莲一眼,便回答说:“这丫头如此胆大,竟敢暗算主子,自然不能再留了。”她见翠莲猛地一颤,又道:“但她好歹陪老太太过了最后几个月,单是看在老太太份上,我做媳妇儿地,也不好做绝了。不如就请大嫂子出面,为她寻一个去处。也算是给她觅个好归宿吧。”

    那拉氏点了点头:“三弟妹真是个善心人,也罢,这事就交给吴嫂子去管。”她顿了顿。“横竖也不是头一回了。”

    这事便就这样定了下来。过了几天,吴新达家的便有了准信。

    有一个即将外放地新任知县。虽然年纪有四十多了,却是上一科考中地进士,刚刚才轮到了实缺。这人有个厉害地老婆,一个妾也没有,这么大年纪了。却没有儿女。他夫人一是怕没有子嗣,二是怕他做了官,没有妾会被人笑话,连累自己地贤良名声,便打算在人伢子那里寻个年轻女子给他做妾。无意中听说了翠莲的事,她却有些心动。一来,娶大家奴婢做妾,会比较有面子;二来,这翠莲名声不好。自然不可能有扶正上位地那一天;三来嘛,旧主家不会为她撑腰,她还不是任自己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吗?因此特意托人见了吴新达家的一面。把这事说定了。

    翠莲被关了几天黑房,听说自己要嫁个快五十岁地小官做妾。本是死活不肯的。后来听说那人的夫人一大把年纪了又没有儿女。人也贤良,就有些心动。觉得这桩婚事倒不比原来的谋算差,甚至还有可能凭自己的手段扶正了做官太太呢,便松口应了。佟氏把她地包袱还给了她,还大方给了她十两银子两匹尺头做嫁妆,那翠莲便感动得不行,直向佟氏磕头,称她是菩萨下凡。佟氏只是一脸和气地笑着,还交待了些为人处事的话,便让她跟那知县的管家去了。过了两三天,那知县全家便到外地赴任,从此再没有人知道翠莲的下落。

    这事做得不算隐秘,便有些风声传出去,成为街头小巷的一件趣闻。有人说那翠莲好运气,摊上了个宽容的好主子;有人说张保人太古板,居然就这样将一个美妾拱手让人;也有人说,这张保实在孝顺心慈,那翠莲暗算他,他还为她寻了一门好亲事。至于那些说伯爵府里的太太容不得妾的闲言闲语,渐渐地被其他好话压下去了。

    大户人家的阴私事,向来是市井小民津津乐道地话题,就算在同样大户的人家里也是如此,而且事主并没有要拦着别人说的意思,他们家门第也不低,这传言便越演越烈,甚至传进皇城去了。

    本朝英明神武地康熙皇帝,是在询问近身侍候的太监,昨儿出宫办事,可在坊间听到些什么趣闻地时候,知道这个传言地。他一向是个注重孝道的人,听闻说传言地主角之一很有孝心,便在和几个皇子与近臣闲聊时说起。

    他道:“这个张保,似乎官做得不错,我记得前两年,他还得过吏部的嘉奖?”

    陈良本答道:“是,张保在二十八、二十九年的吏部考评俱是优异,三十年春,还是吏部嘉奖的二十名地方官员之一。微臣跟这人见过几面,他虽然说不上精明强干,但才气能力还是有的,可惜是个老好人,因此魄力有些不足,不过他在农事民政方面倒是把好手。”

    康熙笑了:“你记性倒好,这么说他是个外官了?怎么在京里?哦,是了,他是威远伯府的儿子,自然是为父母丧事才回的京。”

    陈良本道:“是,他本是广州知府,才上任不到一年,因老父去得突然,母亲又病了,他便上本丁忧,暗里求了上司,另找人代替,说是要留在京中照顾母亲。没想到才几个月,他母亲也去世了。”

    康熙点点头:“广州知府可是个肥缺,他说走就走了,可见真是个孝子。听说那个算计他的丫环,因为曾服侍过他母亲,所以也就轻轻放过了?”

    太子冷哼一声道:“这人太过心慈了,才会让奴才欺负到头上,这样的奴才怎能饶她?直该打死了事!”

    索额图却道:“这到底是传言,未必可信,说不定是他正室容不得妾,才会用这样的罪名赶了人走吧。”

    陈良本略皱了皱眉,也不言语。康熙见旁边的四阿哥有些欲言又止,便问他有什么话想说。四阿哥想了想,道:“索相所言虽有理,但恐怕不是事实。那张保其实是有妾的,而且与正室相处融洽。”

    康熙奇道:“你怎么知道?”四阿哥便说:“他夫人是佟家的女儿,算起来是皇额娘的堂姐妹,不过儿臣并不曾见过。倒是他家的长子端宁,与桐英自幼交好,曾跟儿臣见过几次,学问人品都是上佳的。他曾对儿臣提过家中一些琐事,因此儿臣知道。”

    康熙这才恍然大悟。那个将传言告诉他的太监便说:“奴才在外头也听说过,张保大人家有一妻一妾,听说那妾还有个儿子呢,都有**岁大了。”

    康熙点头笑道:“佟家的家教是信得过的,朕倒是没想到,这张保居然还跟朕是连襟呢。既然他于民政方面有专才,等他守完孝,便给他安置个相关的位子吧,总不能浪费了一个人才。”陈良本躬身应了,众人陪笑一阵,索额图觉得有些无趣,也不再说张保家如何如何了。

    倒是太子问起四阿哥说:“方才你说桐英,可是说简亲王家的老二?喜欢画画的那个?”四阿哥说是,太子便有些不悦:“男子汉大丈夫,不是学文就该习武,简亲王世代都是有名的武将,怎么生的这个儿子,却喜欢这些雕虫小技?四弟还是不要跟他来往太多的好。”

    四阿哥低头不语,三阿哥便说:“琴棋书画自古便是文人应该修习的学问,怎么能说是雕虫小技呢?况且简亲王府是宗室之亲,太子这话说得过了。太子不悦,正想要反驳,康熙却道:“桐英不错,文才武艺都不差,去年万寿时,他献过一张,画得很好,我问他想要什么赏赐,他说想向王原祁和冷枚学画,我都允了。后来王原祁说他花鸟山水上平平,但画人物却很有天赋,若肯下苦功,将来未必不会成为一代宗师。虽然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但我爱新觉罗氏若真能出个大画家,也是件好事。”他正要端起茶杯,却忽然想起:“说起来,今年万寿节后,就没再见过这小子了,他去哪了?”

    四阿哥答道:“跟简亲王回奉天去了,他说,京城的夏天实在热得让人受不了,他要回家消暑去。”三阿哥奇道:“他不是还在上宗学么?怎么就这样跑了?”四阿哥便说:“我也问过他,他说,宗学的教授都认为他学问不错,可以满师了,因此放他回家自修。”康熙有些哭笑不得:“哪有那么容易满师?我看是他光顾着学画,宗学的教授都奈何不了他,干脆放他自生自灭去吧?”

    四阿哥一鞠道:“皇阿玛圣明,儿臣当时也是这么说的,他却顾左右而言他,就是死不承认。”

    众人都笑了,太子随即又提起别的趣事,君臣父子便转移了话题。

一百二、午后

    佟氏拿团扇遮着日头,顶着热浪踏入了竹院。此时正是刚过午后不久,几个小丫头在廊下倚柱而坐,都昏昏沉沉地打着磕睡。佟氏也没吵醒她们,直接带着素云往正房走去。

    只走到门边,便听到里头传来那拉氏的急怒声:“什么?死了?!你们怎么这么粗心?!”佟氏停住了脚,向素云使了个眼色,素云便扬声叫道:“大太太可在家么?三太太来看您来了。”听得屋里急急走出一个女人,却是那拉氏的陪房金妈妈。

    佟氏笑道:“午后无事,便来寻你们太太说说话,没打搅她歇息吧?”

    金妈陪着笑,那拉氏也到房门口相迎了:“这是哪儿的话?你明知我中午一向不惯睡觉,只不过是天太热了,略养养神罢了。正无聊呢,你来了,再好不过,外头热,快进来坐吧。“

    佟氏笑着跟她进了屋,见她脸上并无异色,便不去问方才听到的话,只谈些家常事务。她道:“过两日是老太太的七七,大嫂子是请了人来打斋的,只是瞧这天气闷热,只怕会下雨。若是在院子里做法事,只怕不便呢。”

    那拉氏道:“我想过了,老太太在时,常年都在荣庆堂起居理事,那里地方大,两边和前后都有抱厦,不如把法事移到那边去做,就不怕下雨了。”

    佟氏一拍手:“妙极,这样一来,就算天晴无雨,那些尼姑和尚也可免受烈日暴晒,大嫂子为老太太积了阴德呢。”

    那拉氏微笑不语。两人又谈了些小事,金妈陪了一会儿,便推说要去照看德哥儿。退下去了。

    佟氏仿佛突然想起似的,问那拉氏道:“我听二嫫说。她午饭前好像在二门上看到姐姐家的老徐,莫非是江南那边送信回来了?”她看到那拉氏脸色似乎有些不太自然,心下觉得不好,忙道:“该不会是二嫫看错了吧?还是说有什么不太方便的地方……“

    那拉氏顿了顿,笑了:“哪有什么不方便的?其实告诉三弟妹也不妨。我本来没打算声张,是妹夫写了信给我们爷,打听些朝堂上地事。他在信里交待了要私下行事,我们也不好告诉人去。”佟氏道:“原来如此,这也是平常小事,姐夫何必避了人?”

    那拉氏忽然想起:“说起来他信里问的事,或许三弟听说过呢。就是那位陈良本大人,他不是还来过咱们家寻三弟么?你们与他交情不错吧?”

    “交情说不上,不过就是见过几次面罢了。那次陈大人肯来。其实也是冲老爷子来的。姐夫想打听他什么事?”

    “也没什么,不知他是从哪里听来地风声,说是年底皇上要派陈大人出任江南总督。他和那些同僚朋友,都弄不清上头的意思。因此写信回来问问。佟氏“哦”了一声。低头喝了口茶,疑惑道:“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有江南总督这个职位?不过这些朝堂上地大事。我一向是不管的,这都是外头他们男人的事,我们爷或许会知道些吧?”她面带歉意地对那拉氏笑笑。

    那拉氏并不在意:“说的也是,这些事就让他们男人去烦吧。我们只要管好家务事就够了。”她随即转了话题:“说起来,妹妹也夹了封信来,说是明年春天,他们就可以任满回京了,到时候极有可能会留京任职呢。”

    “这可是好事。”佟氏勉强地扯扯嘴角,“说起来我们很久没见过姐姐一家了。本来还以为她们今年为着絮絮那孩子选秀的事,会回京来呢,谁知又病了,竟然误了一届。”那拉氏装作没瞧见佟氏地神色,道:“说是絮絮重病,其实算不上什么大病。”她瞧瞧外头没人,便靠近佟氏低声说:“听说是染上了不知什么怪疾,那孩子整张脸都长满了红疙瘩,实在没法见人。”

    佟氏掩住自己的嘴巴:“怎么会这样?我一点都没听说呢。”那拉氏微微点着头:“妹妹一家对外人说,絮絮是得了重病,不能见光,又求了他们旗里的佐领,才报了个病重,得以延期。妹妹向来是个要强的,怕亲戚们笑话,也没跟娘家说。这还是老徐那边透露的。”

    佟氏叹息道:“真可惜了,絮絮那孩子我虽没见过,但也听说长得很好,谁知竟然得了这样的怪病。”那拉氏道:“你倒用不着太怜惜她,听说妹夫请了个名医,治了大半年,已是好得差不多了。只怕明年他们来家时,已经一点痕迹都看不到了呢。”

    佟氏听了也松了口气:“幸好如此,不然姐姐一家不就太可怜了么?”她与那拉氏对望一眼,便笑着各自低头喝茶。

    那拉氏叹了口气,道:“想想还是三弟妹最有福。我们姑嫂几个的儿女,就只有你家的端宁和淑宁最懂事能干,连年纪最小的贤宁,也是乖巧得叫人心疼。我们却都为儿女操碎了

    佟氏忙安慰道:“大嫂子怎么说这样地话?我瞧着庆哥儿和顺哥儿娶亲以后,都懂事了许多,也知道上进。婉宁也越长越好了,今年虽误了一次选秀,想来三年后定然会有好福气等着她。大嫂子就不必操心了。”那拉氏苦笑一声:“你也来哄我。婉宁长得是好,可那性子却是改不得了。原来还以为她长进了,谁知老太太才没了几天,她便露出从前的模样来。你看她前些天……”顿了顿,还是没说出口:“总之,我是拿她没办法了。我本来还以为她能有门好亲事呢,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硬生生把好姻缘往外推。”佟氏温声道:“小孩子家不懂事,嫂子做母亲地好好教她就是。不过那门亲事,如果能成事。还是成事的好。体面尊贵倒在其次,最难得地是那一位对婉宁地心思。”

    那拉氏微微点一点头:“我也是这么想。虽然婉宁一向与我不亲,但到底是我亲生的儿。哪有母亲不希望儿女好地?她性子爱闹些也没什么,只要她知道规矩。不丢家里地脸就够了。”

    佟氏附和着,心下其实有些不以为然。她若无其事地又跟那拉氏拉扯几句闲话,便告辞了回槐院去。

    她前脚刚走,金妈后脚便从后门转进正房,对那拉氏道:“回太太话。已经叫人装殓好了,趁天黑就可以悄悄送到城外去。”

    那拉氏被佟氏这一打岔,原本的怒火已经消得差不多了,终于能冷静下来思考问题:“罢了,如果太过鬼祟,倒显得咱们心虚,万一叫二房拿住把柄就不好了。你叫人去买副普通地棺材来,行事低调些,却也不必太过避人。若有人问起。便说庆哥儿房里的秋姨娘旧病复发死了就是。”

    金妈有些担忧:“如果被人发现怎么办?”那拉氏冷笑一声:“怎么会被人发现?老爷子出殡的时候,秋菊已经小产过一回,许多人都知道的。后来她也一直病恹恹的,说是病发血崩了。谁会不信?知道她又有身孕地人。除了你我,就只有她贴身的丫环和大夫了。你使些银子,封了那些人的嘴,然后远远地把那个丫头调走。难道还有谁会查尸首不成?快快送出城去烧了,免得夜长梦多。”

    金妈领命而去,只剩下那拉氏一个人在房里,又生起闷气来。不一会儿,庆宁进了屋,跪在母亲面前,什么也没说,就哭起来。那拉氏气不打一处来,骂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你身上还戴着孝呢,秋菊那丫头几个月前才小产过,你真要心疼,又何必这样急色,巴巴儿地跑到她床上去?现在出了人命,你有什么好哭的?”

    庆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额娘,儿子知道错了,秋菊……她好歹侍候儿子一场,求额娘让她有个葬身之地吧?”

    那拉氏唾了他一口:“你当额娘是什么人?我早叫人买棺材去了。风光大葬是不可能的,一副棺材几捆纸钱还出得起。只是你在孝中让小妾怀孕又流产,说出去倒连累你阿玛被御使参一本,不许你声张!只说她是上次小产后病没好利索,又复发了,才死了的。听清楚了吗?”

    庆宁有些惊喜,忙抱住母亲的大腿:“多谢额娘……儿子一辈子感您的大恩大德!”那拉氏气极反笑:“我居然还要靠个丫头,才能得儿子感恩,真想不到呢。”她见庆宁涨红了脸想要辩白,便打断他道:“够了,你不用多说,只要以后懂事些就行。”

    庆宁嚅嚅地低头应是,那拉氏见状叹息一声道:“你媳妇不容易,你以后待她好些吧。那个秋菊,说起来也是个没福地,怀了好几次胎,都留不住,偏你还不知节制。以后万不可再这样了。”我是转换场景的分割线

    张保听佟氏说完在那拉氏处得到的消息,沉思片刻,便有些了悟:“我虽没听说江南总督地事,但却听玉恒说起过,皇上前些年对葛尔丹用兵,未竟全功,准备再打一场。因此近年来,各处海关都要把银子往京里运。比如武丹将军,他不管地方政事,除了军队,便只专收银子,就是为皇上筹备军资。想来天下最富的地方,莫过于江南。皇上是打算把亲信大臣安置在那个地方,好让国库再富些吧?”

    佟氏惊异道:“可是江南几省,都各有总督,再设一位总领地,这权柄可就……这样地重任,皇上为什么要交给陈大人?”

    张保若有所思:“我曾听说,江南盐商最富,但每年都贩卖私盐,漏税极重,官员拿他们没办法,甚至还有不少人与那些奸商同流合污的。光是扬州知府任上,就不知掉了几颗脑袋。若是派陈大人去,一来他在吏部多年,积有余威,对江南吏治是说得上话地;二来,他行事圆滑,又忠于皇上,料想不会行事鲁莽,也不会轻易被人收买了去。”他想了想,又笑道:“这都是别人的事,咱们现在还丁着忧呢,管那么多做什么?”

    佟氏却有些着急:“若陈大人要去江南,你的官职要怎么办?”张保却说:“这是以后的事了,咱们且过几年安心日子再说。这仗是迟早要打的,难道陈大人还会在江南做一辈子总督不成?”

    佟氏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便也安下心来。

    过了两日,为老太太做的七七法事在荣庆堂开始了。只做了一半,天果然就下起雨来。待法事做完,晋保让那拉氏去招呼斋饭,又和兄弟们去接待几个来烧香的熟人。待过了申时,天色稍暗了些,雨势加大,外头便一个客人也无。晋保让那些和尚尼姑收拾外头的家什,分散到几间大屋里稍作休息,等雨停了再走。

    张保和容保帮着长兄料理些杂务,兴保早早回院里去了。那拉氏和佟氏等妯娌便坐在正院的房里说话,忽然总管吴新达从外头飞奔进来,报告说有位贵客来到家里给老太太上香了。

    是四阿哥。

一百三、来探

    四阿哥小时候也曾来过伯爵府几回,但毕竟跟常客五阿哥不同,他从婉宁离京前就没再来过了,因此众人乍一听闻他来上香,都有些吃惊。

    然而,四阿哥这次是奉了圣命来的,不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旨意,只是说,威远伯府的老伯爵和老夫人接连去世,皇上也很难过,因此特命他来上一柱香,以慰亡者在天之灵。然后他还安慰了家属,希望他们不要被悲伤压倒,等难过完以后,继续好好为朝廷效力,朝廷绝不会亏待他们,云

    但四阿哥也说了,皇上命他来此,并不希望闹得满城风雨,因此他们不必太过声张,就当作是他私下来探望就好。

    既然四阿哥都这样说了,晋保等人自然懂得看眼色,并没有摆开仪仗,也没有换官服,待四阿哥上完香后,便招待他和随行的侍卫进大厅奉茶,陪着谈话。晋保对皇帝的用意有些糊涂,便有意无意地旁敲侧击着。

    跟小时候的印象完全不同,现在的四阿哥,已不是当年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不但说话滴水不漏,而且言谈间,收放自如,谈起朝中的事情,也是四两拨千斤地溜过去,一盏茶下来,居然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打听到。晋保与张保都在心下暗暗惊奇,只好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唯有容保是见识过几位皇子的本事的,因此并无异色。

    张保对妻子与四阿哥之间的往来心中有数,这位皇子突然来到他们家,他其实心里也在打着小算盘,不知能否让妻子出来见他一面?

    外头大厅里,男人们各怀心事。而内院的人也是惴惴不安。

    那拉氏数次遣吴新达夫妻去前头打探消息,自己则与佟氏和沈氏坐在荣庆堂里等待。本来她还打发了人去请兴保与索绰罗氏的,不想底下人回报说。他们夫妻二人一个时辰前就出去了,而且是从小侧门出去的。府里地人大多不知。那拉氏心下存疑,不知这样大雨天他们跑出去做什么。佟氏从听到四阿哥来家的消息起,便一直处于一种茫然的状态,心中仿佛有蚂蚁在爬似地,狠不得即刻冲到外头去。看一眼那个关爱了多年的孩子。但四阿哥明说了不愿声张,更不必惊动内院,因此她只能和其他人坐在一处发呆。

    婉宁与淑宁分别得到了消息,来到了荣庆堂。

    虽然佟氏表面上一副若无其事地样子,但淑宁还是发现她两只手在无意识地拽着帕子,目光有些发直,便知道她其实心里很紧张、很焦急。淑宁伸出手拉住母亲的手,紧了两紧,佟氏方才清醒过来。看到女儿关心的神色,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幸好堂内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别的事吸引住了。并未发现她神色有异。

    婉宁有些兴奋地拉着吴新达细问,知道四阿哥此时正在外头喝茶。便想要出去。却被那拉氏叫住了:“有你阿玛和几位叔叔在,你出去做什么?”

    婉宁却道:“我们自小就认得地。是朋友,出去见他也没什么。我也好问候一声太后娘娘,不知她身体是否康健。”那拉氏瞥了其他人一眼,板起脸道:“五台山早有信传回京中,太后身体安康,各府里谁不知道?你还要特地去问?再说,你以为还是小时候么?什么朋友不朋友的?四阿哥是奉了皇命来的,是办正事。你给我规规矩矩地坐在这里,少给我出去丢脸!以前我这个额娘没好好管教你,日后我可不会再纵容你胡来了。”说罢便把吴新达又遣了出去。

    婉宁心急死了,欲要争辩一番,却看到两个婶娘互相交换了几个眼色,却又没说什么,而自家老娘的脸色却更难看了,便知道不好。她望望前头的房屋,咬着唇,手里绞着帕子,母亲再三催促,她才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脸色变幻不定。

    淑宁倒是一派悠然,只是安抚着母亲,静静等待外头的消息。

    不一会儿,又有人来了,却是长福。他道:“四阿哥说了,正事已经办完,想要办点私事,向姨母请安,不知三太太可方便?”

    婉宁初时听他回话,脸上一亮,听到后来,却很失望,忙抓住这个并不熟悉的管事问:“四阿哥还说什么了?他想办的私事只有这一件么?”

    那拉氏脸色有些难看,喝道:“婉宁!”见女儿收回了手,才平心静气地对佟氏说:“三弟妹觉得如何?说起来你还没见过四阿哥呢。”

    佟氏怎会拒绝?早就千肯万肯了,忙道:“这是再好不过地事了,不知是我们出去见呢,还是请他进内院来?”

    不等那拉氏回答,吴新达又回来了,报说四阿哥如今已到了槐院,三老爷请三太太回去。那拉氏一听,便知人家并没有见其他内眷的意思,便劝佟氏快些回去,又用眼色制止了女儿想要跟去的企图,然后吩咐管家把家里地好茶送些过去。

    佟氏心里早就激动万分了,亏得她还礼数周全地向妯娌告别,才带着女儿回院去。淑宁拉着母亲的手,发觉她在微微地颤抖。

    回到槐院,晋保、张保和容保都在正房里,陪着四阿哥说话,旁边站着端宁和一个不认识地年青男子,估计是跟来地侍卫。

    佟氏一进门,众人正正经经相互行过正式大礼后,晋保和容保就退了出去,留下他们一家子陪贵客说话。开始时,话题只围绕着四阿哥与端宁的学业。

    四阿哥笑着说:“端宁兄回京几个月了,也没个信来。佟家兄弟出京历练,桐英又回了奉天,我一个人怪闷地,你要守孝不好出门。好歹给我写几封信也是好的。”

    端宁忙道:“实在是家里事多忙乱,才忘了这一茬,以后不会再忘了。只是我这人性子无趣。即便写信,也是探讨些功课的。四阿哥莫嫌无聊才好。”

    两人就这样交流了些功课上的事,张保偶尔插几句指点地话,佟氏也附和着鼓励两声。淑宁看得有些一头雾水,他们几个干嘛装作不太熟的样子啊?转头看了看旁边的那个侍卫,她有些明白了。

    过了一盏茶地功夫。张保便对四阿哥说:“四阿哥与小儿探讨些功课学业,这位侍卫大人在这里却站得有些累了,四阿哥若不介意,我请这位大人到书房坐坐如何?”

    那侍卫正要推辞,四阿哥便劝他道:“林大哥尽管去就是,在这里总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在这里,我跟好友说话也觉得拘束呢。再说,现在这时辰,就算马上回宫。恐怕也会误了饭时,你去喝口茶吃点点心,也别饿着了。”

    那林侍卫听了。便跟着张保去了书房。佟氏又命闲杂人等出去,只留下长福和二嫫在门口听候使唤。

    四阿哥这才站起身来。正正经经向佟氏行了一礼。道:“胤给姨母请安。”佟氏忙拉住他,从头到脚好好打量了一番。红着眼道:“总算是见到你了,比我想象中还要高一些呢。”四阿哥微笑着,任她看自己。

    端宁与淑宁对望一眼,都默契地不出声。

    佟氏打量完,叹息一声道:“你也大了,我有句话,你听了别恼。你冒冒失失地跑了来,实在太鲁莽。若是有那不怀好意的人知道了,说你结交外官……”

    四阿哥打断她地话道:“姨母放心,胤此行是在皇阿玛面前过了明路的,又是奉命前来,有谁会起疑心?姨母先坐下,等我把事情始末细细说给您听。”

    于是他便把乾清宫的太监外出办事,听说张保一家处置丫环翠莲的传闻,回去后告诉皇帝,然后君臣父子一帮人闲聊时说起等事细细讲了一遍,然后道:“我那时候便告诉了皇阿玛,我与端宁是好友,姨母又是皇额娘的姐妹,打探得皇阿玛没有不高兴地意思,便略透露了想来给两位老人家上个香的想法。今儿趁皇阿玛高兴,便明着求了旨意,等雨大了外头人少才过来的。就算真有人存了害我的念头,在皇阿玛面前也挑不出我的错来。姨母尽管放心吧。”

    佟氏这才安下心来,但对于自己与张保夫妻二人因翠莲的事在皇上面前露了脸,却又有些不安。四阿哥便道:“当时陈良本大人也说了些姨父的为人行事,说是性子太好了,魄力可能不足,但在民政上有专长。皇阿玛心里有数的,姨母且放宽心。”

    佟氏便不再问这件事,细细问了四阿哥的饮食起居,又问他近日要娶亲地事。四阿哥有些不好意思:“纳个格格,算什么娶亲呀,姨母送了那么大一箱子东西过来……”佟氏却道:“好歹是你的第一个妻妾,自然要郑重些。何况都是些平常东西,就是那两匹多罗呢贵重,但比起贡品还差了一等,我们这样人家用着,有些过于奢侈了,不如给你,冬天做了褂子,穿出去也体面。”四阿哥便也不再客气了。

    接下来,佟氏考虑到有些话不好让未出阁的小姑娘听见,便使了眼色给女儿,淑宁抿嘴笑着,告退了。端宁偷笑一声,也退到右房去,拿了本杂书翻着。

    淑宁回到自己地房间,做起未完成的针线来。贤宁小弟最近长得挺快地,又爱绕着院子跑,才做了一个月地鞋子,已经穿不得了,只好再给他做一双。淑宁在小鞋子的鞋头处缝了个猫脸,还拿黑线扎了几道胡子。

    才过了一刻钟,她便听见婉宁在外头喊道:“三妹妹在家么?”愣了愣,忙应了声,将这位堂姐迎进屋来。

    婉宁把不停滴水地伞递给丫环,往正房方向看了几眼,只见一男一女两个仆人在门口守着,看不到屋里的情形,有些失望,便勉强笑着对淑宁说:“我方才做了道点心。夏天吃最凉快了,想起今天妹妹说热,便特地拿过来给你尝尝。”说罢便打开了食盒。拿出一碗东西来。

    淑宁看着,倒觉得有些像牛奶冰。虽然有些奇怪,还是道谢说:“多谢二姐姐了。先前真的很热,不过现在下了雨,倒凉快多了。这个是什么做的?是冰吗?”婉宁口里说着:“是啊,就是北边特地运回来的冰。很难得呢,你吃一口试试?”眼里却望着窗外。

    淑宁有些心动,想着虽然雨天凉快,吃点牛奶冰也没什么要紧,便叫人去拿勺子来。婉宁走近窗子道:“妹妹怎么不打开窗子?让风吹进来,会没那么热地。”然后便伸手去开窗。

    还下着雨呢,开那么大窗子做什么?淑宁忙抢过窗前案上的书本纸张,把它们摆回书架上。可惜,已经有一张被打湿了。

    但婉宁却好象没在意。只顾着往外瞧。淑宁看了她几眼,心里想着:她是故意过来想见四四一面吧?所以刚才会大声喊话,又不顾大雨。特地在外头耽搁了一会儿才进屋,进了屋。又特地开了窗子。但正房那边似乎没什么动静啊?

    素馨送上勺子。又用个小碗盛了小半碗牛奶冰出来,放在淑宁面前。淑宁尝了尝。觉得味道还不错,如果大热天吃了,倒真是很凉快。可惜冰沙磨得不够细,口感差了些。

    她只吃了这小半碗,就没再吃了,见婉宁还在窗边,便招呼她过来一起尝。婉宁却道:“三妹妹自己吃吧,我只做了两碗,不够吃呢。”淑宁有些奇怪,两碗怎么会不够吃?

    婉宁走过来说:“妹妹觉得怎么样?味道还行吧?大暑天吃这个最好了,对不对?”她转头望望窗子的方向,又问:“不知四阿哥喜不喜欢这个?不如送过去让他尝尝?”

    原来这就是你地目的!

    淑宁皱了眉头:“二姐姐要送,也不是不行,但方才我额娘要跟四阿哥说些他娶新媳妇地话,我不方便留下来听,才回房的。现在也不知他们说完了没有,贸然过去,恐怕不好吧?还是算了。”

    婉宁拉了她的手问道:“有什么不方便听的?他们现在一定已经说完了,难得四阿哥来,难道妹妹不想多跟他见见面说说话吗?那可是阿哥啊。再说,你们还是亲戚呢,以前见面时,不也谈得挺开心吗?”

    淑宁有些好笑:“那一次是没话找话说罢了,何况我本就与他不熟悉,在那里掺和什么呀?”

    婉宁有些急,便好言好语地劝着淑宁,怂恿她到正房去,但淑宁却不愿意。她本就不想跟数字军团有什么来往,干嘛要送上门去?

    正僵持着,素云进来了,对淑宁道:“方才二嫫来说,太太要留四阿哥吃点心,让姑娘拣几样好的送过去呢。”

    婉宁闻言眼中一亮,淑宁说:“早上做了几样地,你去小厨房瞧瞧,若还有,便把那几样小饺儿和糕饼蒸了吧。”

    素云应了离去,婉宁忙说:“这可是三婶的意思了,三妹妹不会再推辞了吧?”

    淑宁笑笑:“那也没我什么事,等他们蒸好点心,我验过就让人送去,倒也用不着亲自出马。”就是不让你如愿,怎样?

    婉宁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死盯了淑宁几眼,咬了唇闷坐一边。

    看到她这样生气,淑宁倒有几分奇怪,只不过是见不到四四,用得着这么生气吗?她不是对那些阿哥很冷淡吗?怎么对见四四一事这么热络?难道说……

    淑宁瞧着屋里丫环都出去了,便走到婉宁身边的椅子坐下,正色问道:“二姐姐,你真的那么想见四阿哥么?为什么?”

    婉宁怔了怔,茫茫然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见他……”

    淑宁一惊:“你不是对五阿哥很冷淡么?难道四阿哥不一样?”

    婉宁转过脸看她:“当然不一样……他们……”顿了顿,咬了咬下唇:“虽然五阿哥很好,可我就是不喜欢;而他明明对我很冷淡,我却……”

    不会吧?!!!清穿言情大俗套——爱我的人我不爱,我爱的人不爱我——居然真的在她眼前发生了?!

    淑宁一脸震惊地望着婉宁,道:“二姐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你对五阿哥很冷淡,却很想见四阿哥……可是不论咱们家的人还是外头的人,都以为你会嫁给五阿哥地。”

    婉宁认真地说:“我不喜欢五阿哥,我一直当他是个弟弟而已。我是不会嫁给他的。”

    这种事不是你能决定的吧?淑宁头痛地道:“那你为什么早跟五阿哥在一起?你从小就和他亲近,现在却说这样地话,他们可是亲兄弟啊!”

    婉宁垂下眼帘,低头不语。淑宁看着,倒觉得她格外楚楚可怜,不愧是美人呢,如果自己是男人,这个时候恐怕早就心动了吧?不过这件事实在太麻烦了,婉宁大姐,你干嘛要把自己陷入这个境地呀?

    两人呆坐无言,待素云蒸好了点心,送了过来,淑宁一一尝过,便用食盒装好。看着婉宁无精打采的样子,有些不忍,便道:“我还是亲自送过去吧,二姐姐要一起来么?”

    婉宁喜出望外地看着她,脸上发着光。

一百四、会面

    虽说马上就要走,但婉宁还是很认真地借用淑宁房里的镜奁修饰了一下妆容。十四五岁的少女,已不是飞机场或瘦竹竿了,窈窕有致的身段,裹着月白罩纱薄旗袍,全身上下,除了手腕上绿水一般清润的翡翠镯子和鬓边的一朵小白花,再无半点饰物。虽然淑宁对她没什么好感,但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难得的美人。婉宁动作还算是快的,回到桌边,又把那碗没吃过的牛奶冰放进了淑宁的食盒里,令她眉头大皱:“他们要的是热点心,二姐姐送这个冷冰冰的东西做什么?”

    婉宁却笑道:“这个是新奇的东西,或许四阿哥会喜欢呢。”

    淑宁隐隐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太容易心软了?不等她再说什么话,婉宁抢过食盒就要走人,淑宁好歹把食盒拿了回来,走到外边,雨已经停了。

    到了正房门外,二嫫有些意外地迎上来:“姑娘、二姑娘,你们怎么一起来了?”婉宁顾不上应她的话,抬脚就要往里走,淑宁忙一把拉住她:“二嫫,请你通报一声,说我和二姐姐一起送点心过来了。”二嫫应着去了,婉宁掉头望淑宁,淑宁小声说:“二姐姐,别莽撞。”婉宁顿了顿,有些脸红,忙端端正正地站好了。

    她们进去的时候,佟氏和四阿哥都在左房的圆桌边坐着,端宁也在一旁陪着说话。淑宁婉宁施了一礼,四阿哥微微点了点头,却对婉宁的到来没什么表示。

    佟氏问道:“二姑娘怎么到咱院里作客来了?倒是稀客。”婉宁柔柔笑道:“三婶怎么这么说?婉宁倒想常来的,只是怕打扰了三叔三婶。”佟氏淡淡笑着,转头对女儿说:“既然你二姐姐来看你。怎么不好好陪她,反倒要麻烦她跟你一起送东西过来?”

    淑宁正要说话,却被婉宁抢了个先:“我今儿特地做了一道消暑的点心给三妹妹试吃。她吃了说喜欢,听见三婶要请四阿哥吃点心。便特意叫上我,送一碗过来给四阿哥尝尝。她也是一片好意,婶婶千万别怪她。”她望着淑宁,暗暗使了个眼色,似乎在暗示她配合。

    淑宁张口结舌:怎么说是我拉你来的?明明是你抢着要来。她有些生气。不想太顺了婉宁地意,便另牵了话头,道:“我不知道四阿哥喜欢吃什么,就挑了好几样,您尝尝,看哪一种合胃便打开了食盒,取出几碟散着热气的点心,至于那碗牛奶冰,她也顺手放在桌上。只是并不在四阿哥面前。

    佟氏慈爱地笑着对四阿哥说:“四阿哥尝尝看,这都是学的南边地点心,平日里江南的菜色倒是常见地。你试试这岭南的风味如何?”四阿哥微笑着,拿起筷子尝了几样。便指着其中一碟小饺儿说:“这个是什么做的?我吃着倒好。”佟氏认了认。笑着说:“是香菇荸荠馅儿的,那香菇切成小粒。拿白菜熬的浓汤煨了,收干汤汁,再混了荸荠蓉做成馅儿,是全素地,本是预备我们太太们吃斋才做的。四阿哥若喜欢就多吃点。”

    四阿哥点点头,又指着另一样糕说:“这个也好,是花生糕吧?吃着很软,只是甜了些。”端宁笑了:“这本是给我弟弟做的,他爱吃甜,下回你再来我们家,另给你做不甜的去。混了花生粒,比这个还要再香一些。”四阿哥便说:“这可说定了,就算我不来,你们家里做了,也要给我送一份去。”端宁哈哈大笑着应了。

    婉宁有些郁闷,似乎没法插进话去。她没想到三房的人跟四阿哥这么熟。瞧着他们笑完了,她上前一步,指着那碗牛奶冰说:“四阿哥尝尝这个吧,热天吃了凉快的。”四阿哥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倒是佟氏皱了眉头:“这个是冰做的吧?外头才下了雨,天色也晚了,怎好吃这些生冷东西?还是进些热食比较妥当。”她转头过去对四阿哥说:“眼看着快天黑了,我不好留你太晚,快快吃了回宫去吧。”

    四阿哥应了一声,又吃了几样点心,喝口热茶。婉宁咬咬唇,又展开了笑脸道:“看来四阿哥也喜欢吃广东的点心呢,我早听说那里的茶点很有名,果然名不虚传。我也知道几样粤菜地做法,下次有机会,我也做给你尝尝?”佟氏和端宁听了都眉头大皱,尤其是佟氏,当场就吐嘈:“我倒不知道二姑娘也会厨艺呢,什么时候做两道菜给三婶吃吃?”

    婉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淑宁憋笑,面上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老妈,说得好啊,从来只听说婉宁叫人去做“新奇”菜色,要她自己下厨,不知会做出什么来?为了四四的身体健康,还是打消她这个念头吧。

    四阿哥倒是面色不变:“多谢婉宁姑娘了,不敢劳烦。倒是姑娘在家守孝,不便外出,可有什么话要我带地?”

    婉宁愣了愣,嚅嚅道:“也没什么……不知太后……身体好不好……”四阿哥道:“太后很好,听说她老人家过了达摩祖师圣诞之日后,便要回京了。除此之外,姑娘就没别的话了么?”婉宁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跟着四阿哥来地林侍卫这时进屋了,说是天色不早,请主子回宫。婉林见到他,笑着招呼道:“林夕大哥也来了,好久不见。如今天色还早呢,你不必那么快来催嘛。”林侍卫不为所动,只是抱拳行了一礼,便转回头去等四阿哥示下。

    四阿哥便对佟氏道:“今儿打搅姨母了,日后胤有机会,再来向您请安。”佟氏微笑着说不妨,又交待了好些话,便要送他出去。张保早在门外等着。直送到院门口,佟氏才在四阿哥地再三劝说下停了脚,由张保和端宁送他出府。

    婉宁跟在后头绞着帕子。终究还是忍不住,冲上前去。拦着四阿哥不知说了些什么话。只见四阿哥淡淡地回了几句,便跟着张保父子走了。婉宁失魂落魄地,呆站在路中央。

    佟氏在院门口看见,冷哼两声,叫了女儿回房。说道:“今儿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婉宁对四阿哥有那见不得人的心思,既如此,又去招惹五阿哥做什么?你也是糊涂,怎么拉她一起过来了?”

    淑宁有点委屈,虽然她是心软了,但也是因为婉宁先求她地么。她把事情始末告诉了母亲,道:“我方才也想不到她会把事推到我身上,早知道我就不做这个好人了。”

    “你这孩子。吃亏了吧?下次不要再心软了。”佟氏若有所思,“看来我要跟你大伯母好好谈谈了,总要让婉宁知道知道大家规矩才好。”

    淑宁瞥了还在院外呆站的婉宁一眼。又开始可怜她了。

    晚上兴保夫妻回来后,得知下午四阿哥来过。虽然有些失望。却奇异地并没有生气,不但他们院里地下人感到惊奇。消息传到其他几房,也颇引起了一番思量。

    而那拉氏知道婉宁私下去了槐院的事后,便定了规矩,要她每日到自己房中跟教养嬷嬷学习礼仪规范,务必要让她不再给家人丢脸。我是数日后的分割线

    淑宁从素云处知道温氏从广州来信了,便兴冲冲地赶到母亲房中。佟氏笑道:“温夫人果真是信人呢,第二季地红利也送过来了,足有一千多两呢。听说她七月生了一场病,才迟了几天。这个合伙倒是合对了。”她从信匣子里抽出了一叠纸:“这是真珍姑娘给你的信。”

    淑宁忙接过来,告了声罪,便坐到一边去看信。真珍说自己很好,有些埋怨她那么久了也不给她写封信,让淑宁怪惭愧一把地。

    真珍又交了新朋友,有好几位官家千金与她来往,其中有两位都是性格大方的,与她很合得来。她最近迷上了兵法,总是拉着两个哥哥给自己讲解书上的东西,被崇礼取笑说想当女将军。总到这个时候,她就特别想念端宁,因为从前他们还在广州时,她问端宁任何问题,都可以得到非常详尽的解答,而且从不会取笑她。她还说将来再见面时,要向端宁讨教兵法,看他是不是如她哥哥所说的那么出色。

    她在信里又说了几样趣事,还说今年七姐会,她差一点就蝉连了,却被一位本地富商地女儿抢了头名去。那位姑娘用各色绢纱做了一个大花篮,就像真的一样。她本人倒也服气,不过总觉得不太甘心,立志要回去苦练手艺,明年一定要把状元再夺回来。

    淑宁微笑地读着信,心里暖暖地。真珍这样的性子,果然到处都能结交到好朋友。说起今年的七夕,自己过得甚是无趣,当时老太太正是病重,人们哪有精神去管这些。

    刚看完信,小刘氏进来了,问:“听说广州来信了?”佟氏道:“可不是?分红一起送过来了,只是要等我叫人到钱庄兑散了,才能给你。不过你姐姐有信一起送来了。”小刘氏忙接过她手里的信件,高高兴兴地道谢。

    待读完了信,小刘氏便替姐姐向佟氏道谢,佟氏奇怪,小刘氏便道:“多亏了您离开广州前为我大姐引见了温夫人,后来她跟温夫人又见过几次面,将军大人有一回要找个可靠人办一件差事,温夫人便推荐了荣志姐夫,这不,姐夫已经到将军手底下当差了,还升上了百户。”

    佟氏听了也替大刘氏高兴:“这可是好事,升官不说,还有机会回京呢。不过这都是你姐夫的本事,我不过就是引见一下罢了,最终还是要靠他们自己。”

    正说着,忽然张保走了进来,脸色十分难看。佟氏与小刘氏对望一眼,后者便收起信件告退了。

    淑宁犹豫了一下,留了下来,为父亲倒了一杯茶。佟氏问道:“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张保喝了一大口茶,才道:“方才在前头,听到伟宁和几个小子说话,言谈间露了口风,二哥似乎要打算分家。”他捶了桌子一把,叹道:“家里老人才去了几天,钱财什么的都是小事,他怎么能有这样的心思?”

    佟氏忙抚着他地背道:“你别生气,也许是伟宁小孩子家不懂事,胡乱说的吧?”

    张保却摇了摇头:“他懂什么分家不分家的?一定是平日听了他父母说话,才不知天高地厚地到处说嘴。二哥真是糊涂,这种事也是混说得地?其实大哥袭爵是理所当然的,二哥他地爵位虽然比我和四弟低,但也低不了多少,况且圣命也是合情合理。他再不服,也没必要分家吧?我们好歹在京里也是有头脸地人家,大哥官职又摆在那里,好好的一个靠山不要,不是太奇怪了么?”

    佟氏听了也有些疑惑:“照理说,不应该啊,虽然他有钱,却没实缺在身。就算对着平民百姓能摆起架子,一遇到真正地高官显宦,就奈何不了人家了。有伯爵府在,人人都会给点面子。他们为何要分出去?会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张保叹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二哥与大哥不和已久,我只是想不到他真的要这样做而已。其实大哥大嫂也没亏待他们,将来诚宁伟宁成亲,还有媛宁选秀,都有要仰仗大哥的地方,二哥此时要自断臂膀,实在太没道理。”

    夫妻二人百思不得其解,都感到头痛不已。如果二房真要分家,对整个伯爵府而言影响重大,他们三房也逃不过,最要紧的,是会影响全家的名声。

    淑宁这时插了嘴,提出一个可能:“二伯父会不会是找到了大靠山?所以不用依靠家里也没问题?”

    张保夫妻一凛,相互对视一眼,沉默不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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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清穿日子介绍:
万恶的清穿,如果想看数字军团出场,恐怕要很久以后了。
她只是个想过平凡日子的普通人,不知为什么居然狗屎运到成为烂俗的清穿女子大军的一员。虽然她竭力避开一般清穿女所会遇到的“好事”,但显然命运不打算放过她。也罢,谁说清穿一定要轰轰烈烈?她誓要把平凡日子过到底!!!
谨以此文向所有穿越经典致敬!平凡的清穿日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平凡的清穿日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平凡的清穿日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