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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火星引力     逆天邪神txt下载     逆天邪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11章 破绽(下)

    【先说个大事】
    【上一章更新出现了一个极其严重的BUG!水媚音在解释那道紫光会存在的原因时……她的解释并不成立!因为她转移蓝极星时,还没有被夏倾月抓起来,也就没有紫阙封锁一说!】
    【她一定是脑子憨……哦不对,是我的脑子憨批了ε=(′ο`*)))】
    【更新之后很快修复(换了一个全新的理由,不过修复的不咋好看)。我的更新发布都是在纵横主站,其他网站同步更新,但是!之后的正文修改大部分不会同步。】
    【所以,若是在其他网站或app阅读时发现上一章哪里不对时……不要怀疑,那不是错觉!时间线的确出了岔子!】
    以上不是废话,以下正文:
    ————
    当任何理由都无法解释时,再继续沉陷其中无疑是一种愚蠢的自欺……以及对他人的伤害。
    云澈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媚音,你说得对。在来这里的途中,我一次次的想过这一点,每一次都找不到任何可以说通的理由,所以,如你所说,我的潜意识里一直都知道那不过是虚妄,但,我却始终……”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水媚音笑着安慰:“说不定,这反而能让你更快的解开心结呢。”
    “嗯。”这一次,是云澈很用力的颔首,目光似乎也不再那么飘忽。
    “让我猜……无心是不是在吟雪界?”水媚音娇婉的言语转移着云澈的注意力:“如果你是忽然跑过来的话,她一定担心坏了。”
    云澈想了一想,道:“有玄音看着她,不用担心,我先去看看岳父大人。”
    “欸?”水媚音面露惊讶。
    云澈微笑道:“时间算来,也该为岳父大人做最后一次疗愈了。所以这一趟,这完全不算是白跑来了。”
    “好!”水媚音欣然而笑。
    …………
    水千珩端坐在地,双目闭合,面色潮红。
    他的前方,云澈手缠光明玄光,生命神迹之力如涓涓暖流,从他的指尖流转至水千珩全身。
    曾经以为永不可逆的重创,在云澈的生命神迹下一点点痊愈。
    经过今日之后,就连他的力量,也将在不长的时间里恢复至当年。
    虽然他已将琉光界王之位传给水映月,但他如今可是东神域的维序者统领。
    远比琉光界王还要威风!
    这两年,面对自己那一大群儿子,他时常感叹,有时养一堆儿子还不如找个好女婿……果然闺女不白疼啊!
    两个时辰过去,这最后的一次疗愈也已临近尾声。感知着玄脉中那蠢蠢欲醒的力量气息,水千珩亦无法保持完全的平静,面孔不断轻微的悸动着。
    水媚音一直守在旁边,目光绝大部分时间都是痴痴的落在云澈脸上。
    这时,一声颇为响亮的女子之音从门外传来:
    “小音音!快出来跟娘去一个地方!”
    能在这琉光核心之地如此肆意喊叫,毫无疑问,是水千珩那死活不愿成为正宫的小妾,水映月和水媚音的生母:
    程晚潇!
    “啊!”水媚音连忙起身,怕打扰到云澈和父亲,她一直移身到门外,才小声的回应:“娘,我要我跟你去哪里?云澈哥哥还在这里呢。”
    程晚潇凑到女儿耳边,贼兮兮的小声道:“你姐姐要回来了,这不得给你姐姐腾机会么!”
    水媚音瞬间了然,主动拉起母亲的手臂,脸儿溢起兴奋:“那我们快走!别让姐姐撞见了。”
    “哎等等,我先给你姐姐传个音。”
    很快,程晚潇传音完成,两母女心照不宣的一笑,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并肩离开。
    安静之中,云澈的眼睛睁开,手上的光明玄光也在这时无声而散。
    “终于好了。”他面露微笑,用无比确信笃定的语气向水千珩道:“岳父,你的玄脉如今已经完全无恙,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玄力也会逐渐苏醒至当年的巅峰。”
    自身玄脉的状况,水千珩自然感知的清清楚楚,他压下心间的激动,仰头而笑:“哈哈哈哈,有你这个当神界大帝的女婿在,我这玄力是否恢复,倒也
    没什么大差。”
    云澈神识一扫,却发现水媚音已不在附近。
    “说起来,你不是带着小无心向北了吗?怎么又忽然折回来了?”水千珩问道。
    他可不相信,云澈这次折返是专程为了给他疗愈。
    云澈直言道:“实不相瞒,是因为遇到了一些难解之事。”
    “难解之事?”水千珩面现疑惑:“如今这天下,能让你云帝难解的事,怕是少之又少。”
    “说起来,我正好有一件事要向岳父请教。”云澈语气和神态都格外平静平淡,似乎想要“请教”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哦?”水千珩来了兴致。
    没有添加任何铺垫,云澈直接说道:“七年前,劫天魔帝离开的那一天,我在昏迷之中被人送来了琉光界……在我昏迷期间,媚音是不是一直守着我?”
    “那是当然。”水千珩没有任何迟疑的颔首:“那时你是极恶魔人,并被全界追杀的消息已是铺天盖地的传来,媚音在看到昏迷中的你后,哭的那是一个惨,之后更是一直守着你。”
    “当时的情况,要把她从你身边拉开,”水千珩笑着摇头:“那是想都别想。”
    “……一步,都没离开过,对吗?”云澈脸上微笑不变,语气也依旧轻松平和,像是在随口闲询一些当年他不知道的事。
    “嗯。”水千珩点头,随之又忽然表情一顿,露出恍然之态:“忽然想起来,倒也不是一步都没离开过。中间有一小段时间她不知去了哪里。”
    眉梢微动,云澈维持着神态道:“离开过?大概多久,去了哪里?”
    水千珩呈回想状,随之道:“我那时在布置多层隔绝结界,具体不知。不过离开的时间很短,肯定不到半刻钟,至于去了哪里……我当时倒是顺口问过,不过媚音并没有回答。估计脑子里都是你,根本没有心思去听我的问话。”
    “原来如此。”云澈点了点头。
    “为何会忽然问及此事?”水千珩反问:“你方才所说的‘难解之事’,难道竟和这个有关?”
    “只是随口一问,岳父大人不必在意。”云澈微笑着道。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只踩着蓝莹玉鞋,覆着琉光仙裙的秀美长腿迈入,随之满室光线忽明,现出水映月纤长曼妙的身躯和她极美的玉颜。
    “映月,你回来了。”水千珩笑呵呵的道。
    水映月向父亲点头,随之目光转向云澈:“云帝找我,不知何事?”
    水千珩和云澈心下同时愕然。
    但水千珩心中瞬间明了,当下笑而不言。
    错愕在云澈心间一闪而过,而现于他眼瞳深处的,却是一抹异光。
    他站起身来,向水映月微笑道:“我有一些话想单独和你说,不知你是否……”
    单独?
    水千珩“嗖”的起身,心急火燎道:“忽然想起来后山的石头忘了喂你们聊你们聊我得赶紧去了再不去来不及了!”
    砰!!
    话音未尽,水千珩已是窜的没影,门被重重关紧,还顺手施下了一个隔音结界。
    云澈:“……”
    水映月:“……”
    周围安静下来,两人眸光相对。
    同处一室,目光近触,且只有他们两人……水映月的心绪顿时有些异样,她平静道:“云帝有何吩咐,还请明言。”
    “呃……不,当然不是什么吩咐。”
    威倾天下的云帝,在这时竟似乎有些紧张。
    “我就是想问,那个……上一次……”
    吞吞吐吐的言语,微带躲闪的目光,呈现着一种更为明显的紧张,也带动着水映月的心跳忽然变得有些紊乱。
    “上一次,岳母大人说的那件事……你……怎么想?”
    说完这句话,云澈似乎终于摆脱忐忑,目光向水映月的美眸直视而来。
    他的言语,还有目光的直视让水映月心弦猛的一跳,眸光亦为之躲闪。
    “岳母大人说的那件事”是什么,她当然清清楚楚。
    因为云澈每次到来,程晚潇绝对三句话
    不离“那件事”。
    大有他不把水映月给要了,她要锲而不舍念叨一辈子之势。
    “母亲教诲众多,我……不清楚云帝所言何事。”水映月目光的躲闪已难以维持自然:“还请云帝明言。”
    “……”云澈似乎有些失望,但马上,他唇角微倾,目光和言语也带上了几分侵略性:“我在说什么,你真的不清楚吗?”
    说话之时,他的脚步向前,身影在水映月的视线中越来越近。
    他们本就离得很近,水映月尚未来得及做出合理的反应,云澈便已近到一个对她来说极为危险的距离。
    她张了张唇……但男子气息已是近在咫尺,让她懵然失声。
    身为当年的东域四神子之一,如今琉光界的界王,云帝的大姨子,水映月的一生都伴随着耀世的光华,在神界的地位亦极其之高。
    但在男女之情方面,却是一张纯粹到不能再纯粹的白纸。
    完全不知如何应对,如何反应。
    在云澈临近的身影、气息、目光之下,就如一只无力无辜的幼兔。
    身体下意识的后缩间,已不知不觉被逼到了墙角。
    “好吧,如果你不想说,那由我来说。”
    耳边传来云澈温软到仿佛直撩心弦的声音,水映月这才发觉,云澈的眼眸,距她竟只有几寸之距,他的吐息,也近到几乎直触她的脸颊。
    “你……”
    换做任何他人,被近到十步之内时,她的瑶溪剑早已直刺而出。
    但他是云澈……
    他的气息,他的眼瞳……他的一切,都太过侵魂。
    他口中说着“由我来说”,内心彷徨中生出着莫名的期待,但,耳边却始终没有传来他接下来的言语,紧张到恍惚的视线之中,却感觉到他的脸庞和气息,距离她的唇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大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全身酥软的竟生不出一丝抗拒的力气,她螓首轻轻偏转了些许……但也只是些许,随之,却是在混乱到极点的心跳中,几乎是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
    而就在这时,云澈本是和煦的眼眸陡然耀起两抹紫色的玄光。
    一线紫芒如刹那流光,骤射入水映月的眉心。
    玄罡摄魂!
    水映月的身躯顿时僵在那里,闭合中的美眸缓缓睁开,只是其中再无色彩。
    没有任何的迟疑停顿,云澈以最快的速度问道:“七年前,劫天魔帝离开之日,我于琉光界昏迷期间,媚音是不是一直守着我?”
    神主之魂何其强大,纵然云澈无论玄力魂力都碾压于水映月,想要在她身上直接施展玄罡摄魂也根本不可能成功。
    所以,他用了这堪称卑劣的手段。
    水映月本就对他毫无设防,在他的步步紧逼和侵略之下更是心魂大乱,怕是毕生最乱之时都不为过……被他趁机成功摄魂。
    但即便成功,所能维持的时间也必然极短。
    水映月唇瓣开合,木然而语:“媚音……一直……守着你。”
    “是不是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云澈再问。
    水映月的眸光微荡,显然她的灵魂已经开始了挣扎:“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这个回答,让云澈的神情一下子定格。
    玄罡摄魂之下,是不可能说谎的。
    “……”短暂的窒息,抱着最后的一丝侥幸,他用有些失力的声音道:“媚音是不是曾经特意告诉过你们,若我某天问及这个问题,要回答……她曾短暂离开过?”
    水映月眸光在剧烈挣扎下近乎崩乱,但唇间依旧发出一个模糊的字音:“是。”
    “……”云澈脑中无尽轰鸣。
    “唔……啊!!”
    水映月身躯剧烈晃荡,在这一次猛然清醒了过来。
    她倚着墙壁,手拂额头,惶然看着云澈:“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有回答。
    云澈目光涣散,面色泛白,他转过身,缓缓的抬步走离,脚步无力而僵硬。
    如一具无魂的游尸。

第1912章 谎言

    “姐姐,我回来啦!”
    “咦?”
    水媚音刚一落下,便察觉到气氛的极不对劲。
    水映月双眉紧蹙,气息透着明显的混乱不定。水千珩立于一侧,面色一片凝重。
    周围,却没有了云澈的气息。
    “发生什么事了?”水媚音问道,心里陡生不好的预感。
    “这个应该我来问你。”水映月幽幽吐了一口气:“云澈他怎么了?”
    水媚音疾步向前,抓住水映月的衣袖:“姐姐,你先回答我!到底发生了事。”
    水映月的神情很复杂,有疑惑,有担心,更有……气愤!
    “他……先用相当卑劣的手段让我心失魂乱,然后趁机用一种诡异的方法将我摄魂,之后问了我几个问题。”
    “……!!”水媚音心里猛的一咯噔。
    “什么……问题?”她的声音虚软了数分。
    水映月毕竟魂力强大,在平静下来后,她已是完整忆起了被摄魂的小段时间所发生的事:“他问的,刚好就是这两年,你数次提醒过的那个问题……当年他昏迷期间,你有没有离开过。”
    水媚音唇瓣明显一颤。
    “你……如何回答?”水媚音有些失魂的问道。
    她知道云澈的玄罡摄魂……知道那种状态下,被摄魂之人不可能说谎。
    “没有离开过……如实回答。”水映月道:“他最后还问了一句,你是否提醒过我们要谎称你曾短暂离开,我也回答了是。”
    水媚音:“……”
    “也问了我一样的问题。”水千珩沉声道:“不过我按你先前几次的提醒,回答你曾短暂离开过,不知去了哪里……不过看来,他并没有相信我。”
    “媚音,”看着女儿逐渐发白的脸色,水千珩肃然道:“这个问题究竟关系到什么?现在还不能说吗?映月说,他刚才离开的时候,整个人失魂落魄……我简直无法相信,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他变成那个样子。”
    “……”水媚音动了动嘴唇,好一会儿,才发出很轻的声音:“他有没有问……他被送来琉光界前,我是否有离开过?”
    “没有。”水映月毫无犹疑的回答。
    本就失却血色的脸儿更加惨白了一分。
    “我明白了……我先去找他,你们不要跟过来。”
    水媚音失魂的离开……与云澈刚才的模样别无二致。
    水千珩和水映月面面相觑,久久无言。
    …………
    一棵高大干枯的古树之下,云澈安静的坐在那里遥望远方。
    偶尔有零星的几片枯叶落下,但尚未临近他的身体,便已被混乱失序的气息粉碎斥离。
    水媚音咬着唇角,缓步走近,脚儿踩在厚厚的枯叶上,发出让人心神不宁的声音。
    “云澈……哥哥。”她站到云澈身侧,看着他的侧颜轻轻唤道。
    云澈没有转头,他看着前方,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道:“所有的怀疑,所有的违和,你都给了我足够的解释。你不惜想要发下毒誓……之后,还给了我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但你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吗?”
    “因为,其他所有的都可以只是‘怀疑’,只是‘可能’,但有一件事,我却无比确信你说了谎。”
    “……”水媚音的唇瓣被她咬得更紧,她知道云澈说的是什么……她甚至早早的开始填补这个“漏洞”,但最终还是……
    云澈继续道:“当年,你向我陈述一切时,曾很明确的告诉我,你是在我堕为魔人,被全界追杀的消息传来后,就立刻瞒着父亲和姐姐前往蓝极星,将蓝极星转移至南域……之后,昏迷中的我被送到琉光界。”①
    “但我知道,蓝极星根本不可能是在那个时间转移的。”
    “我……我……”水媚音泫然欲泣,她知道,到了此刻,一切辩解,都已是苍白无力。
    “无心用恒影石刻印下的那个画面,是在流云城。”云澈缓缓说道,那是一个他绝对不可能认错的地方:“作为下界的一个小城,流云城有着很严格,也很频繁的昼夜交替。”
    “当年,劫天魔帝离开的时间是由她自己亲自定下,并很早便告知于我。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时间,大概对应着天玄大陆的子时。”
    “那时的流云城,是黑夜。”
    “后来异变发生,劫天魔帝刚一离开我便已陷入绝境,然后被千影以空幻石砸晕并传走……被送至的地方,刚好遇到同行的洛长生与火破云。”
    “我曾通过妩仸的劫魂看过洛长生那一段被剑君封锁的记忆,从而知道我是被火破云所救,亦知晓着他们是在哪个时间,哪处星域遇到了昏迷中的我。”
    “以火破云的修为,从那处星域将我全速送至琉光界,时间上,在一个时辰左右。”
    “那个时间,天玄大陆刚入丑时,流云城依旧是黑夜。而哪怕……火破云的速度故意放慢上一半,用了两个时辰才将我送至,那个时间,流云城的夜幕也依旧没有散尽。”
    “如果,你是在我被送往琉光界之前便移走了蓝极星,那么,无心所刻印下的异象,应该是处于黑夜之中。”
    “但,恒影石中的画面,却是在白昼。”
    紫芒也好,无痕穿过附魂结界也好,幻心琉影玉也好……所有的怀疑、破绽、违和都可以被解释,都可以让自己去相信……
    但,一个确信的谎言,却可以将一切的解释与相信推翻。
    惨白的嘴唇几乎要被咬出血珠,水媚音没有一语反驳。
    哪怕,她以“说不定火破云中途花两三个时辰去溜了个弯睡了个觉”这种极度可笑荒谬的理由去硬杠也无用。因为很多东西都可以掩饰,但云澈被送到琉光界的时间却太好确认。
    水千珩知道,水映月知道,火破云知道……只要云澈愿意,甚至可以精确到哪个瞬间。
    “在来这里的途中,我甚至一次次劝说自己,这个谎言会不会只是你当年的口误,或者一时之下的记忆错乱……你其实是在我到达琉光界之后,才去转移的蓝极星。”
    “我甚至为了证明这个无比勉强的念想,特意留下来向你父亲求证……他给了我一个想要的回答:我昏迷期间,你曾短暂离开。”
    “但是……”云澈闭上眼睛,声音幽沉低缓:“我的媚音,实在太过聪明,太过心细。当年,你对天玄大陆毫无了解,但这两年,你频繁来往天玄大陆,熟悉着天玄大陆的各种特征和过往,清楚着它昼夜交替的频率,也知道无论是气候、季变还是昼夜交替都和它处于东域之东时几乎毫无变化。”
    “在加上,你心中深埋的东西,会让你潜意识里始终有着某种警惕。”
    “聪明如你,很可能会在某一个时刻发觉这是一个破绽。因为当年蓝极星被转移时发生的异象,几乎所有流云城的人都会目睹,都会记得那时是在白昼……而你对照自己当年所叙的时间,却发现那是流云城的黑夜。”
    “如果我有一天出于某个原因察觉到这一点,会让你难以解释。”
    “即使,这种可能性很低很低,但以你的性格,也依然会……想方设法的纠错。比如,将你转移蓝极星的时间,悄然错位至我昏迷期间。”
    “所以我想……你父亲的回答,会不会是你纠错的结果。于是,我又以玄罡摄魂,问询了你姐姐。”
    后面的结果,水媚音已然知道。
    当年,水媚音向云澈说起一切时,特意提到她是在那“之前”转移的蓝极星,为的就是不留下破绽……因为她很清楚,云澈昏迷琉光界期间,她一步都没有离开,而水千珩与水映月也都始终在侧。
    没想到,这反而成为了最大的破绽。
    她之后有所意识下的纠错,在云澈的玄罡摄魂下,又反而成为了她谎言更无从辩驳的铁证。
    “蓝极星不可能是在我被送至琉光界前转移……我昏迷于琉光界期间,你一步都没有离开……却又特意的提醒你父亲和姐姐在我万一问及时要向我说谎……”
    云澈长长的喘息:“媚音,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欺瞒我吗?”
    水媚音娇小的身躯在云澈身侧缓缓的蹲下,她抱着云澈的臂膀,纤弱的双肩微微抽动,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她与姐姐、父亲串起的谎言都被揭开时,她再无任何辩解……哪怕装傻的余地。
    云澈转过身,双手轻轻放在水媚音的肩膀上:“告诉我,劫天魔帝交予乾坤刺,还有逆世天书的那个人……是夏倾月……对吗?告诉我!”
    水媚音不敢去看云澈的眼睛,她很用力的摇头,用近乎乞求的声音道:“云澈哥哥,不要问了好不好……你就当这一切都是梦……她依然是那个要杀你……要害你的坏女人……好不好……”
    “杀我……害我……”云澈声音开始发抖,脸色也一点点变得痛苦:“她是倾月……她怎么会杀我……怎么会害我……”
    他一直清晰记得,夏倾月两次要杀他时……一次混沌之壁前,一次毁灭的“蓝极星”外,都有着一个显得有些怪异的举动:
    唤出了紫阙神剑,并且在剑身之上凝聚起格外浓郁的紫阙神芒。
    那时,夏倾月是强大的月神帝,而他,只是一个神王。夏倾月要杀他,不过弹指之力,根本不需要紫阙神剑,更完全没必要凝聚那般强烈的紫阙神力。
    那时,给所有人的感觉只有一个,那就是夏倾月是在以此彰显对诛杀魔人,与云澈彻底断绝的决心。
    要以最决绝的力量,将他一瞬泯灭的不留下丁点的痕迹。
    但……
    如果她是乾坤刺的主人……
    如果……她释出那么强烈的紫阙神芒,是为了遮掩乾坤刺释放神力时的绯红之芒……
    她的目的,是要紫阙神剑上的紫芒将他完全淹没的瞬间,以乾坤刺之力将他送离!
    乾坤刺的空间传送无息无痕,紫阙神芒的力量爆发、消散之时,面对云澈的消失,所有人都会认为他已在紫阙神力下化为灰烬。
    他便可以在一种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的状态下,在另一个空间悄然躲藏,悄然成长。
    此刻,再忆及她那两次杀他之前所说的话,也分明……蕴着深意:
    …………
    “云澈,你今日沦落至此,本王亦有责任,但你既是魔人,那就不要怪本王绝情,不过念在曾经的夫妻情分上,本王会让你死的毫无痛苦……【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到了【死后的世界】,好好想想自己下辈子该做什么!”
    …………
    “【死后的地狱】,你会成为一个哀哭的恶鬼,还是誓仇的魔神呢……本王很是期待,那么……死吧!”
    …………
    但那时,面对她这冰冷绝情的言语,他心中唯有痛苦与怨恨。
    而她的两次“诛杀”,却又都在紫阙神芒落下的刹那被打断。
    一次,他被奴印未解的千叶影儿直接空幻石送离。
    一次,被暗中匿影的沐玄音所打断。
    “告诉我,快告诉我……是不是她?”云澈的言语逐渐有些失控:“她才是乾坤刺的主人……是她早早刻印的幻心琉影玉……是她转移的蓝极星……是她……都是她对吗?”
    “我……”水媚音摇头,眸中水珠甩落:“不……不要问了……我不能……我不可以说……我……”
    一切都明明已尘埃落定,为什么却出现了那样一个投影……为什么那个投影上还偏偏有一瞬间的紫阙神芒!
    夏倾月这个名字,在云澈的心魂中一直是个不愿去碰触的梦魇。
    而就是这个始终未曾消散的梦魇,让云澈在那刹那一瞬的投影之下,爆发出强烈到骇人的探究执念,将以前明明无影无形,甚至都算不上破绽的疑点一个个彻底的引爆……
    比她以往曾经设想过的最坏的状况还要快速,还要猛烈与彻底。
    ————
    【①】:第1818章:真相

第1913章 真相(上)

    “媚音,告诉我……如今乾坤刺在你的手上,也只有你知道一切,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云澈已经是在以最大的意志控制情绪,在俯视四域封帝的那一天,他甚至傲然认为此后世间已再无可能出现让他崩心之事。
    但,太过剧烈的情绪动荡,一次次冲击着云帝所能控制的界限。
    “……”水媚音紧咬的唇瓣之上,缓缓溢出一滴猩红的血珠。
    她低着头,发出艰难而痛苦的声音:“如果……一切都是她做的,她没有理由……在你回来时不告诉你一切……云澈哥哥,求你不要……不要再逼自己去相信了……”
    “是你在逼我,是你在逼你自己!”
    直到此刻,明明已无言辩解的水媚音却依旧在强行的抗拒着……即使那般的无力。
    而这也让云澈的瞳光变得愈加暴躁,声音也变成了有些失控的低吼:“所有的都是假的,连我强行为你设想的可能都是假的,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承认!你到底在隐瞒什么!都已经如此地步,你为什么还是不肯告诉我!!”
    “……”水媚音没有说话,唯有身体颤抖的更为剧烈,如落身于刺骨的冰狱寒潭之中。
    “……!”而这时,云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眸光猛的一颤,抓着水媚音的肩膀慌乱的松开。
    她双肩的衣裳已被他失控的玄气切裂,胜雪的肌肤之上,是道道被他抓出的青痕。
    云澈的双手悬在半空,好一会儿,一抹光明玄光在他指间释放,轻轻的覆在水媚音的香肩上,将青痕一点点的抹去。
    滴……
    滴……
    滴……
    一颗颗的泪珠滴落在他的膝上,明明温润无声,却让云澈心脏如被剜割一般剧痛。
    这几年,水媚音忽然变得很爱哭。
    他清晰的记得,当年告知夏倾月的死讯时,水媚音的情绪当场崩溃,扑在他胸前痛哭了很久很久……那时,她说她是激动而泣,喜极而泣。
    此时想来,若是喜极而泣,又怎么哭得那般肝肠寸断。
    一起在宙天神境修炼的那三年,他有时从冥想中醒来,会发现水媚音正看着一个方向发呆,脸上染满着泪痕。
    她总是会马上露出笑颜,告诉他在经过那样的劫难后还能这般相聚相近,就像是做梦一样,让她总是会欢欣的想要流泪。
    即使是在蓝极星的时候,明明最轻松温馨的时刻,她的眼眸也经常会莫名泛起氤氲。
    “我的媚音永远十五岁”……他不止一次的对水媚音说出这句似玩笑的话,因为她这几年真的太爱哭了。
    如今,他才惊觉,她这几年的“爱哭”,绝非他想的那样。
    那些眼泪,或许每一滴,都是源自她的内心深处。
    “媚音,对不起。”他的手重新放在水媚音的肩膀上,只是这一次的动作无比轻柔,声音也放轻了很多:“我以为,自己已经成长的足够强大,结果,还是会不争气的……失控的这么难看。”
    “但是,这件事的真相,对我来说实在太重要……告诉我,告诉我好吗?”
    螓首依旧深深垂下,眼泪无法休止的流落……如果此时看她的眼睛,会发现拥有无垢神魂的她,瞳光竟一片骇人的灰暗。
    “不可以……不可以……”她轻喃着,声音已经失去了空灵,痛苦中带着几分木然:“这是……承诺……是她……最后的愿望……”
    “我不能……不能……”
    承诺……
    最后的愿望……
    愿望!?
    “媚音,你听我说,你看着我的眼睛。”
    云澈双手很轻的捧起水媚音梨花带雨的脸颊:“我知道,你和她之间,一定有什么约定,你向她承诺会保守所有秘密。而且,你一直做的很好,这些年,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泄露。”
    “欺骗亲近的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你为了与她的承诺,不惜向我一次又一次的编织谎言……你真的已经做得很好很好。”
    “那些真相,是因意外而被一点点剥开,是我一点点察觉,不是由你暴露,更不是由你诉说,你现在对我说出一切,只是一种一切已被揭开,不得不做的坦白……不是违背承诺,更不是对不起她。”
    云澈的言语,让水媚音昏暗的眼瞳出现了些许的颤荡。
    他的声音变得更轻,眸光没有丁点对她谎言的责备,只有极深的疼惜:“你背负着所有的秘密真相,知道着她所做的一切,却只能看着世人轻她、辱她、蔑她、笑她……更要看着我怨她、恨她、甚至不愿任何人在我面前提到她的名字……”
    “这种感觉,一定很痛苦,对吗?”
    这些话,像是重槌一般狠狠轰入水媚音心魂的最深处。她身体和瞳孔的颤抖陡然剧烈了数倍。
    “而且,你忘了吗?”云澈的唇角带起一抹很轻很柔的笑:“现在和那个时候不一样,我们如今,已是正式的夫妻,快乐的事情,悲伤的事情,沉重的事情……哪怕违诺后的负罪,我们也该一起去背负和承担,这才是真正的夫妻,对吗?”
    “所以,告诉我,好吗?相比于坦白一切,你一定更不愿意看着我一直心剜空洞,看着默然做下一切的她却一直背负着污名恶名骂名……对吗?”
    星眸剧烈的颤荡……再颤荡……
    “唔……嘁……”
    声声呜咽,终于在某一个瞬间,她瑟缩的瞳光如水晶一般破碎,散开无尽凄美的星辰。
    “呜……呜呜……呜哇啊啊啊啊啊!”
    心弦、情绪、眼泪同时决堤,她扑在了云澈的身上,放声的大哭起来。
    这些年,她的每一张笑颜背后,心魂之中,都时时刻刻扎着一根尖刺,每每触及,都会在长久的窒息中痛彻心扉。
    “是她……是倾月姐姐……是她的乾坤刺……是她……呜……呜哇啊啊啊啊……”
    她终于喊出了那个名字……
    也终于可以不用再独自背负这一切。
    仿佛压覆内心许久的万重山岳一瞬崩塌,她肆意的哭喊,肆意的发泄,似乎想要将这些年所有的痛苦、沉重、压抑、折磨都尽情的释出……
    但决堤到崩溃的情绪之下,她根本已是泣不成声,无法言语。
    云澈抱紧她,闭上眼睛,牙齿死死的咬紧在一起。
    心间早已确信……但亲耳听着水媚音喊出她的名字,他内心依旧地裂天崩。
    …………
    遥远的上空,沐玄音的呼吸亦出现了极少有的混乱。
    若非云澈心神处于更重不知多少倍的混乱状态,必已瞬间察觉到她的存在。
    放心不下云澈,她终究还是悄然跟了过来。
    却听到了一个……太过撼心的真相。
    夏倾月……她当年对云澈的背叛和重创,最不可置信和难以接受之人,除了云澈,便是她和池妩仸。
    尤其是池妩仸,这么多年过去,且夏倾月早已殒命,她依旧牵萦于心,无法释怀。
    “魔后,”她一声低喃:“你对她的认知,不是你所谓这一生最大的偏误,从来都不是……”
    …………
    “……当年,云澈哥哥身处北神域的时候,琉光界曾收留你一日的事被暴露和传开,而后,倾月姐姐便迅速到来,将我父亲重伤,并废了他的玄脉,又将我带至月神界关押。”
    用了好久才平复情绪,水媚音开始讲述当年的一切,她的双眸已是哭红,此刻兀自挂着点点晶莹的水珠。
    “我和父亲、姐姐很早就明白,这件事早晚会被人知道,也都做好了觉悟,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但其实,琉光界曾收留你的消息,是倾月姐姐故意泄露出去的。”
    “……果然。”当一切在云澈脑中重新串联,很多事情,在他眼中已有了全然不同的模样。
    “若是首先被其他王界……尤其是梵帝神界所知,降下重责,后果难料。于是,她当先将这个消息散开,并提早让宙天神界知晓,将宙虚子引至琉光界,然后当着他的面,将我父亲重创并废掉玄脉,再宣布将我禁于月神界千年。”
    作为东神域最强三大上位星界的界王之一,将水千珩重伤也就罢了,将之永废玄脉……这毫无疑问是残酷之极的惩罚。
    不仅是废了水千珩,更是废了琉光界最核心的支柱。
    宙虚子甚至都心生不忍,为之求情。
    宙虚子对水媚音很是喜爱,当年无比心切的想收她为徒,这在东神域无人不知……所以,夏倾月关押水媚音一事,宙虚子也只能求情,若要转由宙天神界关押,定会被世人暗议为包庇。
    如此,对琉光界的惩处尘埃落定,惩处手段残酷的让人胆寒,更有宙天神帝的见证与求情。这样一来,包括梵帝神界在内,再无人能在此事上再行插手。
    同时,若有人想通过琉光界之罪觊觎水媚音的无垢神魂,也要直面月神帝的脸色。
    “表面上是重惩,其实,是对琉光界,对我的一种保护。”水媚音抽泣了一下鼻子:“她告诉我,我父亲被废掉的玄脉……待将来云澈哥哥回来,一定可以恢复。”
    “果然呢。”她仰起脸,眼角又是不争气的泪珠滑落:“父亲他已经完完全全好了,我真的好想……能当面告诉倾月姐姐这件事。”
    云澈轻声的问:“当年,她在将你抓……带到月神界后,便告诉了你一切,对吗?”
    “嗯!”水媚音点头:“她主动散开消息并惩处琉光界,保护琉光界只是次要原因,她最想做的,就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将我带到她的身边。”
    “然后,在月神界最底层的月狱之中,她向我拿出了她的乾坤刺,然后告诉了我……所有的一切。”
    云澈的呼吸一下子屏住。

第1914章 真相(中)

    “云澈哥哥,你之前所猜想的很多东西都没有错。那四枚幻心琉影玉中的影像,都是倾月姐姐所暗中刻印。只是她刻印时,所使用的并非是幻心琉影玉,而是隐月浮影珠。”
    云澈一丁点都不觉得意外,轻声道:“是和幻心琉影玉一样,可以做到刻印时无声无息的珍贵玄影石吗?”
    之所以转刻至幻心琉影玉,便是为了合理化其为水媚音所刻印这件事。
    “隐月浮影珠在隐匿气息上,并不如我们琉光界的幻心琉影玉,但她是月神帝,隐月浮影珠刻印时外溢的气息,可以与她的月神气息完全相融,对她而言,比使用幻心琉影玉还要来得隐匿。”
    “而且,她所刻印的隐月浮影珠并不是四颗,而是五颗。”
    “第五颗……是不是劫天魔帝离开那日的画面?”云澈的身体前倾,声音明显急促。
    “嗯。”水媚音点头:“但……劫天魔帝离开之时,我并没有在场,所以……那幕影像便无法使用。”
    “它在不在你身上?”云澈声音急切道。
    那日的影像如今当然已经用不到。但……既然没有被用到,说不定其中的画面并没有被刻印消抹。
    虽然,由夏倾月所刻印,其中便自然不会有她的身影……但至少,还会有她的声音。
    哪怕是声音也好……
    水媚音却是轻轻摇头:“已经被倾月姐姐……毁掉了。”
    “……”云澈的眼神瞬间变得失落。
    “转刻至幻心琉影玉的影像,都是已经被倾月姐姐处置过,抹去了有我存在的画面,她自己的声音,以及所有可能暴露痕迹的画面。”
    “随后,那五枚隐月浮影珠,便被她全部毁去……她不想留下任何的破绽。”
    也就是说,早在那个时候,夏倾月便已决定将她所作的一切,全部转嫁到水媚音的身上。
    云澈无比急切的想知道她究竟为什么这么做,但他强自压下澎湃不休的心潮,凝心听着水媚音的讲述,不愿错过任何一个字音。
    “我知道这些影像对云澈哥哥意味着什么,在将来某个最合适的时机,将它们公之于众,那么,在情理上、立场上、气势上,都会给予你无比之大的助力。”
    “我当时问她,为什么会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现前,就不惜动用那么珍贵的隐月浮影珠,早早的刻印下这些影像,是她很早之前,就察觉到什么痕迹了吗?”
    当年,水媚音的解释是,她的无垢神魂预知到了某种危险,所以暗中用幻心琉影玉刻印下这些画面,以备不时之需。
    那倾月她……
    “倾月姐姐告诉我,是因为……那时的你,让她太过于忧心和担心。”
    “……”云澈的眼波一阵动荡。
    “她说,那时的云澈哥哥涅槃重生,重回神界。但,明明经过了一场死劫,你的眼神却非但没有变的锐利,反而更加温软,你的气息也没有平增煞气,反而少了几分曾经的凛然。”
    云澈:“……”
    “后来,她逐渐的知道,你回到蓝极星那些年,不但因涅槃之力而复生,还找到了失却十几年的月婵姐姐以及你和她的女儿。”
    “你曾玄力全失,成为废人,是你的女儿无心,献祭了自己的邪神天赋让你的力量得以复苏……”
    “所以,你心中充满着对上苍的虔诚,对命运垂怜的感激,对未来的憧憬,对陪伴、弥补女
    儿的渴望……唯独,更加淡化了你最该有的野心。”
    “这对拥有着邪神传承,拥有着诸多‘璧玉’的你来说,是最危险的一种状态。”
    “……”云澈嘴唇翕动,他一次次想要开口,又不想打断水媚音的诉说。
    其实,这类的话,当年夏倾月或直接,或间接的和他说过不止一次。
    “你的心变软了,是因为女儿吗?”她曾经用一种隐带叹息的音调对他说。
    水媚音继续道:“不久之后,劫天魔帝破界归来,你成功阻止了她的魔怒,并有了一个巨大的靠山,被众界王神帝感激尊崇,并奉为救世神子……”
    “后来,又找到了拥有邪婴之力的茉莉姐姐,不但填补了生命中的另一个空缺,也又多了一个强大的靠山。”
    “但是……倾月姐姐说,劫天魔帝也好,邪婴也好,她们再强大,也终究不是你自己的力量,反而……彻底让你没有了野心与危机感。”
    云澈又怎么会不记得,那时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送离劫天魔帝后,带着“救世神子”的功勋名望以及宙天神帝亲口做出的承诺,与茉莉安然归隐蓝极星。
    那时的他,身负邪神传承,又是天毒珠之主的事都已公开,经历绯红之劫,一众界王神帝对他前倨后恭,至少,外在的名望之上,他已经站在了一个堪与神帝平齐,甚至犹有胜之的高度。
    而以他身上当世唯一的创世神传承,谁又都能预见到,他未来所能达到的极限,也必将超过当世所有神帝。
    而偏偏,那时他自身的力量,才只是一个神王。
    以他如今“云帝”的立场,若是世上出现了一个年少便创下一旦公开名望便可超越自己的功勋,未来必定超越自己,但目前还只是雏鸟的人物……
    他必定想尽一切方法暗中除之!
    此时想来,那时的自傲、满足、惬意、安心、憧憬……多么的脆弱,又多么的幼稚可笑。
    “她说,劫天魔帝离开后,你虽有茉莉姐姐在身边,但,王界之帝的野心,是永不可测的东西,加之那个时候,她已经察觉到了龙白对你的杀意……还有,万一茉莉姐姐那边出现意外,比如邪婴之力的失控,比如……”
    “那时,一旦身边没有了足够大的威慑,会遭遇祸难的,将不仅是云澈哥哥,还有整个蓝极星。”
    水媚音看着云澈的眼睛,轻轻的,重复着夏倾月当时的话语:
    “他在全力的憧憬和相信着未来的美好,我便不得不全力的为他做最坏的打算与准备。”
    “……”云澈牙齿咬紧,抓在膝盖上的五指也在无意识的收紧,几乎要陷入肉中。
    “真正的魔鬼,从来都不是黑暗魔人,而是存在于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所以,永远不要奢望用自己的善意去交换他人的善意,更永远不要高估人性的下限。”
    水媚音声音微顿,道:“云澈哥哥,这段话,我当年告诉你是劫天魔帝所说予我,其实……是倾月姐姐说的。”
    “……说下去。”牙齿依旧完全不受控制的咬紧。他调整着呼吸,分外艰难的说道。
    “在得到劫天魔帝所给予的乾坤刺,并能完整驾驭后,倾月姐姐便已开始隐秘的寻找能替代蓝极星的星球……即使那个时候,劫天魔帝和茉莉姐姐还没有离开,一切也都还没有发生。”
    云澈当然知道夏倾月一定很早便开始寻找合适的星球……几乎一模一样的外观,相近的气息,且还拥有着大量的生
    灵,又岂是仓促之间可以寻得。
    他,在抬头仰望着安然的未来。
    却不知,有一个人,在默默的,用尽全力的为他填补着脚下的深渊。
    即使那个深渊在当时看来,崩塌的可能只是很小很小。
    未雨绸缪的背后……是更比深渊还要深邃的情牵。
    五指的指节在极度的收紧下已一片惨白。
    我却杀了她……
    我…却…杀…了…她……
    “劫天魔帝……是在什么时候,将乾坤刺交给的倾月?”忍着胸腔几乎要被穿破的痛楚,云澈用极尽平静的声音问道。
    水媚音没有思索的回答:“倾月姐姐说,那天,你刚刚成功的为千影姐姐种下奴印。”
    云澈愕然低喃:“那一天……?”
    夏倾月最恨之人,毫无疑问是千叶影儿。
    她坠入无之深渊前,也在竭尽全力的,想要杀死千叶影儿。
    而当年,她将千叶梵天逼入绝境,逼得千叶影儿向她俯首……而,对千叶影儿恨到极致的她,却没有将她杀之泄恨,而是逼迫她成为云澈之奴。
    如今,云澈岂会不明白,那不是对千叶影儿的单纯折辱,同样是她当时为护他安生而做下的筹谋……即使她那么的渴望将她手刃。
    “你为千影姐姐种下奴印,离开月神界后不久,劫天魔帝就主动找到了倾月姐姐,然后将乾坤刺,还有逆世天书交给了她。”
    “理由是什么?”云澈问道:“只是因为,她可以驾驭乾坤刺吗?”
    若论对乾坤刺的驾驭,拥有无垢神魂的水媚音,明显比拥有琉璃心的夏倾月更为适合。
    抛开乾坤刺……逆世天书为什么是交给她,而不是直接交给自己?
    水媚音却是摇头:“倾月姐姐没有告诉我。她说,那是她和劫天魔帝两个人的秘密,永远……不可以说出的秘密。”
    云澈:“……”
    劫天魔帝离开混沌,夏倾月落入深渊……这便成为了一个永远的秘密。
    “虽然思虑和准备了很多很多,但倾月姐姐最渴望的,就是她所做的所有准备都用不上,一切,都只是她多余的担心与悲观……”
    “但是,劫天魔帝刚离开的瞬间,茉莉姐姐便遭遇暗算,她所能想到的最坏状况,以快到无法反应的速度出现,更坏的是,你身上的黑暗玄力也随之暴露。”
    “几乎所有人,都站在了你的对立面。”
    “那个时候,倾月姐姐可以马上用乾坤刺带你逃离……但若是如此,乾坤刺会暴露,月神界会被她连累,你也会陷入无止境的追杀。”
    “所以,那时倾月姐姐所能想到的最好方法,就是站到你的对立面,以亲手断绝与魔人夫妻之系为理由,用最狠绝的姿态与方式将你‘诛杀’。”
    “而紫阙神剑的紫芒之下,便隐着被紫光尽覆的乾坤刺。当紫阙神芒将云澈哥哥完全笼罩,力量爆发的刹那,便可以乾坤刺无息无痕的空间神力将你送离……”
    “这样一来,乾坤刺不会暴露,月神界不会被连累,云澈哥哥不但得救,在所有人眼中还已经死了,以后便可以在隐匿中蛰伏。”
    “被送离后安然无恙的云澈哥哥会马上知道她的用意,而由于是乾坤刺传送,倾月姐姐也可以马上找到你。”
    “只是没想到,就差那么一瞬间……却被千影姐姐所打断。”

第1915章 真相(下)

    “在你被千影姐姐的空幻石转离后,倾月姐姐其实一直在找你。空幻石的传送是完全随机的,她很怕你落在别人的手上。”
    “一直找了四五个时辰后,她不得不暂时放弃,以乾坤刺前往蓝极星,将蓝极星转移至南域之南,又将南域之南的天水星,转移至蓝极星曾经所在。”
    “而这场神迹一样的移星换月,几乎耗尽了倾月姐姐所有的力量,让她根本已无余力继续找寻你,唯有传送回月神界……但,倾月姐姐未能休息太久,蓝极星的存在便已被宙天神帝公开。”
    水媚音吸了吸鼻子,继续讲述道:“后面发生的事,云澈哥哥都知道的。”
    “……”云澈轻轻吐息。是,那时的事,他亲身所历,全都知道……却又一无所知。
    水媚音道:“那天的事,虽然看似都是自然发生,但其中,也暗藏着很多倾月姐姐的安排。”
    “她知道以你的性格,在听到众界合围蓝极星后,纵然知道十死无生,也一定不会弃之不顾,会拼了命,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
    “而你的身上,有着她当年特意留给你的遁月仙宫。若想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你一定会动用遁月仙宫。”
    “于是,在赶往蓝极星时,倾月姐姐带上了月神界速度最快的月神——黄金月神月无极。”
    “之后,在蓝极星前,倾月姐姐用言语,以及自己特殊的立场,引导所有神帝达成了谁最先拿下云澈哥哥,便交由谁处置的共识。”
    “而后,云澈哥哥果然是驾驭着遁月仙宫赶来。而倾月姐姐是月神帝,可以强行夺回遁月仙宫的控制权。”
    “先控遁月仙宫,再让月无极雷霆出手……倾月姐姐如愿第一个将你控下,而后当着你的面,毁掉了蓝极星。”
    她毁掉的,不是蓝极星。
    而是云澈所有的破绽、软弱、牵挂、天真、善念、踌躇、眷恋……
    相反,是她独自一人,瞒过世间所有,完完整整的拯救了蓝极星。
    “倾月姐姐第二次对你的当众‘处决’,和第一次完全一样。”水媚音轻语道:“她要让所有人认为你已经死了,而这一次,紫阙神芒下的乾坤刺,会将你直接传送到遥远的北神域。”
    “你到达北神域之后,会知道是倾月姐姐救了你……但,她对你的救命,远远不足以抵消你对她毁灭蓝极星的恨意。而没有了破绽和牵挂,只剩怨恨的你,一定可以在那里以最快的速度蜕变、成长。”
    “一切都如倾月姐姐所愿,却偏偏,又是最后的那一刻……”
    匿影许久的沐玄音,在紫芒将云澈笼罩的刹那,一剑刺向了夏倾月。
    他最终逃走,沐玄音却玉陨魂消。
    “天意吗?”那年,“蓝极星”的毁灭残光之下,夏倾月手中的紫阙神剑无力垂落,唇间一声失魂的叹息。
    “你在北神域的那些年,倾月姐姐暗中做了很多很多的事,并等待你回来的那一天。而且……”
    “媚音,”沉默许久的云澈终于出声,心中的急切积压到某种程度,终于成为了再难承受的煎熬:“你先告诉我,她在回来之后,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一切,反而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到你身上……到底为什么!”
    他盯着水媚音的眼睛
    ,无比渴望的想要知道答案。
    但,视线中的水媚音却是轻轻的摇头。
    “我不知道。”她无力的低吟着。
    “……不知道?”云澈的眼瞳放大,声音在急切中变得有些躁乱:“你怎么会不知道?她不是把一切都告诉了你么……你怎么会不知道!?”
    水媚音无力的摇头,在月狱中的时间,她经常直面夏倾月,一切的真相,她也远比云澈知道的早……这其中的灵魂煎熬,更要远远超过云澈。
    …………
    月神界,月狱之底,夏倾月将乾坤刺放在她的掌心,让沉睡的乾坤刺灵沉浸于来自无垢神魂的无声温润。
    “……我知道,这个请求对你来说很残忍,但,这个世上,除了你,再无第二个人可以帮我,我只能……自私的将这件事拜托于你。”
    “不,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她茫然无措的摇头:“你既然相信他一定会回来,一定会成为这个世界真正的帝王,为什么不在他回来时直接告诉他一切,而是要我告诉他这一切是我做的……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我要他如以前,如此刻这般恨我。”夏倾月的声音很平静,双眸仿佛映着皎静无暇的月光:“只有恨我,让我在他心中的形象,定格在那个绝情恶毒的女子,我死后,他才不会难过,不会记挂,更不会成为萦魂一生的遗憾。”
    “死?”她摇头:“你是月神帝,你那么的强大,又那么的聪明,你怎么会死?谁又能让你死?你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
    “我无法让你懂。”夏倾月轻轻说道:“我只能告诉你,这个世上,有很多东西,是真的无法抗拒的。”
    “在他踏向至巅之时,死亡,便是我最好的选择,也是最好的归宿。”
    “……”她还是摇头,心间无尽的茫然,一个字,都无法听懂。
    “媚音,你那么喜欢他,一定不希望他的余生因我的死而痛苦留憾,对吗……让我作为恶人死去,让他大仇得报,又失而复得……已经,再没有比这更完美的结局。”
    “我与他夫妻一场,我为他做下的这些,已算是对得起‘妻’之一字。只是……唯独对不起你。”
    “这份恩情,还有歉意,我或许也唯有来生才能……”
    “来生……”她声音忽顿,轻轻的重复着这两个字,月眸变得一片凄迷。
    …………
    在月神界的那段时间,水媚音的无垢神魂逐渐与乾坤刺建立起了灵魂连接,只要夏倾月将自己与乾坤刺剥离,她便可随时成为乾坤刺的新主。
    但,直到云澈重归东神域,她以乾坤刺“逃”出月神界,也依然不知道夏倾月为何做出那样的选择。
    她能做的,唯有承过她的一切,去完成她这最后的愿望。
    直到……
    “……她说,她希望你恨她,那样,你就不会悲伤于她的死亡。他宁愿你一直恨她,然后永远遗忘她,也不想自己成为驻留你心间的伤痛印记。”
    “那她到底为什么要选择死亡?为什么!!”云澈双目赤红,连水媚音都不知道答案,他的心脏几乎痉挛欲裂:“我回来的时候,她只需要短短几句话,就足以让我相信一切……她到底为什么宁愿选择死……
    ”
    “我问过她好多好多次,也劝过她好多好多次,但……”水媚音轻泣着道:“她总是回答,其中因由,她注定无法说出。而死亡,是她必须选择的终局,也是她……”
    “……顺从命运之后,对命运最后的抗争。”
    云澈愣在那里:“顺从……命运……抗争?”
    “倾月姐姐没有向我解释这句话的意思。而且,她曾经在偶尔失魂的时候,低念很多很奇怪的话。”水媚音轻轻道:“她曾说……她是个不可原谅的罪人,害了自己的弟弟,还害死了自己的爹娘……”
    “!?”云澈猛的抬头,沙哑着声音道:“元霸除了当年被我救下的那场死劫,一直好好的!在天玄大陆成为圣域之主,如今又开始了神界征途,她哪有害他!”
    “她的父亲现在安然于黑月商会,虽然孤单,但无灾无恙……她的母亲是被千影所害……她哪有害他们?她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我不知道。”水媚音摇着头,一遍遍的重复着那四个字:“她还曾说过……希望自己的死,可以让月神界得以无恙。”
    “可是……”
    “……”云澈浑身剧颤,双目瞬间失色。
    月神界,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彻底毁灭的星界。
    他对月神界的决绝与残忍,超过了任何一个星界。
    他带着深深的恨意,在重见孤身而至的夏倾月之时,以从永暗骨海中得来的全部永暗魔晶,当着她的面,将月神界毁成残灭的星尘……
    那一刻,他是多么的快意!
    更快意的是,月神界破灭的残光之中,他看到了夏倾月的一双眼瞳彻底的空洞……再看不到一丝紫芒。
    也听到了她失魂如梦的低喃:
    “命运……竟是如此的……不可抗拒吗……”
    …………
    我到底……
    我都……做了些……什……么……
    胸腔,像是被无数的山岳压覆,又被无数的寒刃剜割,云澈的五指在战栗间抓在自己的头颅上,惨白的指间歪曲欲断。
    他一直在竭力的控制,一直竭力的保持着平静……但水媚音最后的那句话,依旧让他彻底心崩魂溃。
    碎灭的瞳光和猛烈崩乱的气息吓到了水媚音,她伸手抱住云澈,慌声道:“云澈哥哥,你……不要吓我,这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你的错……就算,就算是为了完成倾月姐姐的心愿,你也一定要善待自己……”
    一只无法停止战栗的手臂却在这时伸出,缓慢而僵硬的将水媚音推开。
    云澈站起身来,无神的双目茫然看着前方。
    “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艰涩到让人内心揪紧的一句话……云澈脚步迈步,木然的走向前方。
    “云澈哥哥!”
    水媚音连忙起身,想要跟在他的身边,但一只雪手却在这时落在她的肩膀上,也止住了她的身势。
    水媚音回眸,泣声道:“玄音姐姐……”
    “就让他一个人吧。”沐玄音看着云澈一步步远离的背影,轻轻的摇了摇头。

第1916章 断魂

    “他会……去哪里?”水媚音泪眼朦朦的道。
    “不用太担心,他会走出来的。毕竟,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
    声音渐弱,口中说着“不用担心”的沐玄音终是幽幽垂眸,轻语道:“我会远远跟着他的。你把这些事告诉魔后,她会有办法的。”
    “嗯。”水媚音轻轻应声,她看着云澈逐渐消失在视界的背影,喃喃道:“我可以窥视他人的心灵,却从来无法看清倾月姐姐的内心;我可以温润他人的灵魂,却唯独,无法帮助云澈哥哥。”
    “都怪我……若是,我可以做的再好一些……”
    “不是你的错。”沐玄音摇了摇头:“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做到绝对没有破绽。无心手中的恒影石……与其说是意外,倒不如说,是一种冥冥的天意。”
    水媚音的心情,她太过理解。因为她的心中,也深隐着一个无法对云澈说出的秘密。
    那个……他从未见过,便已永远失去的女儿。
    云澈混乱的气息越来越远,沐玄音匿下气息,身影掠动,无声跟去。
    但马上,她又停住身势,侧眸问道:“媚音,月神界消失的那些月神与神使,你是不是知道他们的匿身之地?”
    水媚音怔了一怔,随之缓缓的颔首:“倾月姐姐在遥远的下界,以乾坤刺开辟了一个特殊空间……她说,如果最终,她的死也未能保住月神界,至少,还能让月神界的核心命脉,留有最后的一步退路。”
    “……果然如此。”沐玄音轻轻叹息。
    这几年,池妩仸调动诸域之力,却始终未能发现那些月神和月神使的踪迹,这也成为她心中另一件难解之事。
    原来竟是如此……
    另外,夏倾月并非出身月神界,她成为月神帝也一共不到十年的时间,但对月神界,却似乎有着一份很特殊的感情与……执念。
    ————
    茫茫星域,繁星闪烁,却无法在云澈的瞳孔之中映出半点的明光。
    他的身躯如木偶般被混乱的星域气流带动着,不知道自己已经游移到了何方。
    曾经,他的眼中,是夏倾月毁灭了蓝极星。
    但,究其根源,真正给蓝极星带去灾祸的,其实是他自己。
    而夏倾月,却是默默为了他,将蓝极星完整保护的人。
    逼他蜕变,逼他走向了最该走的路,更拯救了他的命运,他的故土,他的家人,他的灵魂,他的一切……
    若没有她背后做下的一切,如今他纵然还有命存活于世,也只是一个失却一切,只能苟活游荡于寂暗北域的孤魂野鬼。
    但是……
    为什么……
    你却选择默默的离去……
    如今的我,已经成长为你想看到的样子,已经站在了你期望的高度。
    但为什么,你却偏偏不能亲眼看到这一切。
    当年,你为了让我成长,为了让我切断牵挂与踌躇,无法告诉我一切。
    但之后,你的选择,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的身上,究竟背负了什么……无论是什么都好,为什么不让我与你一起背负,一起面对……
    你为我铺好了道路,指引我成就最好的人生,为什么留给自己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
    “云氏云澈,有妻夏氏倾月,不孝翁姑,不睦宗族,弑父杀弟,无情绝义,毒如蛇蝎……纵万言亦难书其罪。”
    “决意休黜,永断葛藤!今后再无情恩,唯万世不绝之恨!”
    …………
    “呵……呵呵……”云澈
    笑了起来,笑的无尽悲戚。搐动的唇角,洒下滴滴腥红的血珠。
    她拯救了他的人生。
    而他留给她的,只有最仇恨的眼神,最恶毒决绝的言语……以及,亲手毁掉她珍视的一切……
    比这更锥魂的,是他没有一丁点挽回、弥补……哪怕报答或赎罪的机会。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一处格外静寂的空间。
    这里,是浩大东神域最为空旷的一处星域。
    就在短短几个月前,他用最平静平淡的语气向云无心讲述,这里曾是月神界的所在,被他摧毁至已找不到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没错,视线所及,茫茫星域,真的没有了一丝属于曾经月神界的痕迹。
    云澈颤抖着伸手,抓向眼前的虚空……
    这里,曾是她驭下的星界,是她的身影长久停留的空间。
    但逐渐无力的指间,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碰触到哪怕丁点她的气息。
    他的身躯再次游移,失魂之间,又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停留在了另一片空旷的星域之中。
    这里,是当年他和千叶影儿与夏倾月决战之地,曾经存在于这片空间的大小星辰尽数被毁灭。
    “倾吾全力,绽百息神域。”
    当年,夏倾月一上来,便是直接燃烧命元,铺开强大无匹的紫阙神域,一度将他与千叶影儿逼入下风。
    之后,几乎所有的力量,都疯涌向千叶影儿。
    她在最初,便已将自己置身死地……最后竭尽一切所燃烧的力量,只为杀千叶影儿。
    …………
    “云澈,千叶影儿现在是你的奴仆,你可以将她随意驱使、利用、泄恨、淫辱、蹂躏……想对她如何,皆随你愿。但有一点,你必须记牢!”
    “她是我必杀之人!我此番设计她为你之奴,不是不想杀她,而是暂时不能杀她!你与她之间发生什么都与我无关。但……绝不可生出任何感情!更不能搞出什么儿女!懂么!”
    “……”
    “另有一件事,你最好提前放在心上……千年之后,千叶必须由我手刃!”
    …………
    那一天,那一战,千叶影儿被夏倾月逼入紫月囚笼,随之,紫阙神剑直刺她的后心……这是足以将她重创,甚至可能轰杀的一剑。
    但,他用自己的身躯,为千叶影儿挡下,他的腰间多了一个血洞,他随之反扑的力量,将夏倾月重重反伤,洒开漫天的血珠……
    月神界的毁灭月芒映照着夏倾月惨白的脸庞,握着紫阙神剑的玉臂刻印着他亲手创下的血痕,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声幽淡如梦的轻吟:
    “云澈,你可还记得当年对我发下的誓言?”
    …………
    她最想守护的月神界……
    她最想杀的千叶影儿……
    灵魂的每一个角落,都仿佛在被残忍的撕裂、撕咬着。
    “呃……啊……呃……”
    齿间血痕流溢,瞳孔时放时缩,他的喉咙之中,不断的溢出着不似人声的痛苦呜咽。
    当年,那不断重创着夏倾月的力量……每一道,每一剑,此刻都成为了世间最极致的酷刑,绞切着云澈的心脏与灵魂,让他痛不欲生。
    他在无声的痛苦中抬头,昏暗的视线,他仿佛看到了当年夏倾月洒血而去的身影……鲜血浸染着她的红衣,无尽的孤冷与凄艳。
    他的脚步迈步,踏向着前方,去追寻着、碰触着当年她的身影所掠过的轨迹。
    直到脱离了东神域,直到太初神境。
    …………
    无之深渊,白雾茫茫。
    他立于深渊之畔,望着将一切归于虚无的无尽深渊。
    这里,是她为自己选择的终结之地。
    他和夏倾月同在流云城长大。
    但,记忆之中,最早关于她的清晰画面,是她穿着大红嫁衣的身姿。
    十六岁前……幼年、少年时代关于她的一切,都已变得那么模糊。
    记忆之中,她最后的身影,同样是一身大红的衣裳。
    一幕,惊艳绝仙,一幕,凄美碎心。
    “……云澈,你记住,你终究不是死在你的手上!”
    砰!
    云澈无力的跪在了地上,双瞳之中,就连灰暗都在一点点的退却,只剩一片无神无魂的苍白。
    你想到,或许会有些微的可能,我将来会知道这一切……所以,你最后的力量,是将我挣脱,自我了结。
    直到最后一刻,你依旧在为我而想……
    我……
    “云……澈?”
    模糊不堪的世界,似乎传来女子带着惊疑的声音。
    君惜泪站在他身边不远处,一双隐藏着剑芒的美眸怔然看着跪在地上,全身不住颤抖的云澈,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感知。
    但对于她的到来和声音,他毫无反应。
    他的手掌一直死死的抓着自己的心口,扭曲欲断的五指……似乎是想要用手指,生生抓出自己的心脏。
    “你……没事吧?”君惜泪又试探着向前两步,触碰到他的气息时,仿佛受到惊吓般一下子停了下来。
    明明没有受伤,但他的气息,却混乱到完全失序,而他的面孔……竟是一片骇人之极的苍白,如蜡纸一般,完全看不到一丝的血色。
    君惜泪惊在那里。
    如今的他,是俯视四域众生的云帝,他怎么会……
    就在这时,云澈惨白的脸庞忽然迅速涌上一抹潮红。
    噗——
    一道长长的血箭从云澈口中狂喷而出,洒向了前方深远无尽的无之深渊。
    他的瞳孔也再无颜色,跪地的身躯向前无力的倒去。
    “云澈!!”
    一声惊吟,君惜泪再顾不得其他,身影急掠,抱住了云澈倒下的身躯。
    仓惶之下的举动,云澈的面孔重重埋到了她的胸前……君惜泪躯体猛的僵住,大脑也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待她下意识要将他推开时,却发现身上的男子竟一动不动。
    有些慌乱的将云澈从胸前移至膝上……他竟是昏迷了过去。只是昏迷之中的他却死死咬紧着牙齿,五官也在不断的痛苦扭曲。
    嘴角的道道血痕,更是触目惊心。
    身后,一个苍老的气息缓步而近。
    “师尊,”君惜泪茫然道:“他……怎么了?”
    君无名轻叹一声,道:“痛极断魂,伤极焚心。他,定是遭遇了极大的心创。”
    “心……创?”君惜泪垂眸看向怀中的男子,内心泛起阵阵陌生的痛楚。
    “以他如今的高度,和一生所历,能将他逼至此境的,唯有他自己。”君无名声音浑浊:“看来,他的人生之中,出现了一件让他无法自我原谅的事。”
    无法……自我原谅?
    她不自觉的伸手,触碰于他的面孔,想要为他抚平脸上不断泛动的痛苦。
    她想不明白……
    他的力量,他的地位,都已是那般的至高无上。还有什么,能让他如此痛苦,能让他无法原谅自己……

第1917章 月忆(一)

    苍灰无际的世界,传来一声悠远如梦的叹息:
    “没想到,这一切的真相,竟会将你创伤至此。”
    云澈的意识在苍灰的世界中不断的下沉,再下沉,仿佛无止无尽。
    “是……你。”
    悠远的女子之音从陌生缓缓恢复熟悉。
    他早已不止一次的听过这个声音,只是每次离开这个奇异的灵魂世界,就会全部遗忘,每次莫名回到这个世界时,又会重新想起。
    “我不该强行出现,但你的心,出现了太多的裂痕,如此下去,夏倾月这个名字,会成为你一世的郁结,一生的创伤。”
    “这是她(我),注定不可接受的结果,也会就此成为她(我),一一生的创伤。”
    “所以,我不得不进行干涉。”
    倾……月……
    在这个世界,他竟然也听到了这个名字。
    在这个世界,疼痛依旧如此的清晰。
    “你究竟是谁……你说的,又是什么?”他问道。
    “你会知道我是谁。虽然还有些太早,但事已至此,或许,也唯有让你知晓一切。不过在这之前,你有另外一个选择。”
    “让我为你,彻底抹去这一段的记忆。”
    “你会就此,永远的忘却夏倾月,连带所有的悲伤与悔恨。如此,你便不会再有任何的心创与痛苦,从此无忧无虑,一生安和遂心。”
    永远……忘却夏倾月?
    不……
    不……
    不……
    “不行……不行!!”
    这声咆哮凄烈的几乎将他的所有魂弦都震断。
    “我不能忘记她……绝不能!”
    灵魂太过剧烈的悸动与挣扎,让苍灰色的世界都在轻微的扭曲着:“我对她的拥有……就只剩这些记忆,谁都别想夺走!”
    “不出意外的回答。”
    飘渺悠远的女子之音响起,带着轻轻的叹息:“这就是生灵的情感,纵已目睹了千生万世,依旧玄妙的让人难解。”
    “不过,我又有何资格,去叹息他人呢。”
    “云澈,”她念出了他的名字:“我会告诉你缠绕于夏倾月之身的所有因果。我无法判定你最终能否愈合来自她的心创,只希望,你在知道一切后,不至于在心间沉下积郁。”
    “否则,未来,她(我)定会无法原谅自己。”
    “你……知道……倾月的一切?”他问道……带着狂烈涌动的希冀与渴望。
    “我可以将一切的因果与真相直接刻印于你的心魂,但,我想对你而言,你会更加愿意以自己的五感,去亲自体会她那些你不知道的过往。”
    “她的身上,亦有着虚无的‘印记’,只是远没有你这般纯粹。因而,通过她的所遗之物所浸染的虚无气息,足以进行一次‘虚无追忆’。”
    “那么,如果你想亲自目观、耳闻她的那些过往,就去找到一件曾伴她三年以上的遗留之物。”
    “你会找到的。”
    …………
    声音远去,苍灰色的世界如烟尘般缓缓散灭。
    云澈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那个苍灰色的神秘空间
    ,那个飘渺如梦的声音,他完全没有遗忘。
    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倾月的遗留之物……
    倾月的遗留之物!!
    来不及去辨清周围的世界,云澈猛的起身,耳边传来女子的惊吟。
    “你……”
    这里,是太初神境的核心,后方是无之深渊,身侧是君惜泪……还有不远处抬眸看来的君无名。
    但,来不及去说一个字,他仓惶向前冲去……一个狠狠的踉跄之后,才飞身而起,直掠远空。
    …………
    伴身三年以上的遗留之物……
    云澈的脑海之中,只有这些字眼在混乱的重复着。
    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她为什么会知道一切,他根本无暇去思及。
    月神界已不复存在,这个最容易找到她遗留之物的地方被他亲手葬灭。
    而他的身上……所有关联夏倾月之物,都已被他在北神域时携恨摧灭。
    万千个悔恨,都不足以形容云澈此刻内心之万一。
    他冲出太初神境,直赴南神域。
    一股狂乱的风暴直扫帝云城,一众帝城守卫还未从惊骇中回神,他已通过帝云城的次元大阵传送至了天玄大陆。
    流云城,夏府。
    一声闷响,云澈从天而降,看院的家丁已被他直接吸入手中:“哪一间是倾月以前所居的闺房……快说!”
    年少之时,他明明经常来这里找夏元霸玩……为何竟完全记不起夏倾月少女时所居闺房所在。
    家丁被骇得魂飞魄散,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先前为池妩仸所指的那个房间。
    身影瞬掠,站在门前,他的气息又慌忙敛下,手掌带着些微的颤抖将房门轻轻推开。
    如池妩仸一般,目光所及,他所能看到的唯有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摆设,寻不到哪怕丁点夏倾月所留的痕迹与气息。
    他回身,那个还未从骇然中回魂的家丁已被他再次吸入手中,他喘着粗气道:“她的房间为什么这么空?她留下的东西呢?都放过哪里去了!?”
    “我……”脸色煞白的家丁嘴巴连续开合了十几次,才发出结结巴巴的声音:“小……小姐的房间……我们……从……从来不碰……”
    灵觉已将整个夏府探视了十几遍,却一无所获。家丁被他一掌推开,随之空间撕裂,他的身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嘶啦!!
    黑月商会,夏弘义身前的空间直接断裂,踏出云澈的身影。
    他尚未来得及出声,云澈已是瞬身临近,眼神、声音都急迫的让人窒息:“夏叔叔,你的身边有没有倾月留给你的东西!衣物、首饰……什么都好!”
    云澈虽然已是极力控制,但他的状态在夏弘义眼中依旧太过骇人。他冷静的还算快,亦不需经过思虑,直接说道:“我的身上,没有任何倾月所留之物。”
    “一件……都没有?”云澈不死心的问。
    “没有。”夏弘义很是确信的摇头:“澈儿,你先冷静,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得到回应,云澈已是消失在了他的身前。
    没关系,没关系……
    还有冰云仙宫……她在那里那么多年,一定有留下的东西!
    冰极雪域的空间被撕开,寒气与风雪被云澈的气场瞬间逼散。
    气流的异常让楚月婵与楚月璃同时抬头,一眼看到云澈的身影从空中飞坠而下。
    “你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回来这里?”楚月婵月眉微蹙:“无心呢?”
    云澈根本来不及回答她的话,向前急急的抓住她的肩膀:“月婵,冰云仙宫里有没有倾月留下的东西……全部给我,全部给我!”
    楚月婵与楚月璃同时愕然……
    池妩仸第一次来到冰云仙宫时,也是莫名问询夏倾月所居的冰室和所遗留之物。
    而且,从不允许任何人在他面前提及“夏倾月”三个字的他,却在此刻,用如此急切的语气,说出着微带颤抖的“倾月”二字。
    没有问询云澈发生了什么事,楚月婵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忘了吗,当年的冰云仙宫尽毁于小妖后与轩辕问天之战,倾月留在冰云仙宫的一切,也自然都跟着灰飞烟灭。”
    “如今新的冰云仙宫之中,哪会有她的遗留之物。”
    “……”云澈身体僵住,眼瞳快速失色,但马上,他忽又想到了什么,猛的转向楚月璃:“月璃!你曾是倾月的师父,你身上一定有她留下,或关于她的东西,对么!”
    “没有。”楚月璃摇头:“这些年,我时常想念倾月,最遗憾之事,便是没有可追思之物。”
    “……”双手缓缓的垂落,云澈轻轻的吐了一口气,然后无力的坐倒在冰冷的雪地之中。
    家……冰云仙宫……月神界……
    这是夏倾月短暂一生的轨迹,三个她曾长久驻留的地方。
    家中空无一物;
    月神界被他毁去;
    就连冰云仙宫……
    这个世上,除了关于她的记忆,仿佛再没有了任何她曾存在过的痕迹。
    不……
    不会这样的……我一定还遗漏了什么!
    冷静……冷静下来!
    楚月璃看着云澈,又看向姐姐,一时不敢言语。
    楚月婵在云澈身前缓缓俯身:“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关于……倾月的事情吗?”
    云澈没有回答,他双手死死的抓着头皮,拼了命的想要冷静下来。
    但,混乱的思绪根本无法休止,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了一般的找寻究竟哪里会存在着夏倾月的遗留之物。
    这时,一个玲珑小巧的女孩带着满脸的欢喜,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口中发出稚嫩的少女之音:“大宫主,快看!我自己凝结的冰凌镜!”
    这是楚月璃三个月前才从外面捡回来的孤苦女孩,初修冰云诀的她,第一次可以化玄为冰,这对她而言,无疑是足以铭记一生的时刻。
    少女之音带着一种天然的空灵,溢入云澈混乱不堪的魂海之中。
    冰……凌……镜……
    镜……
    镜!!
    如灵光穿魂,雷霆轰身,云澈猛的抬头,激荡周身的气息卷动着冰极雪域的漫天风暴,亦引来女孩一声失措的惊呼。
    那枚铜镜!!
    没有多做一瞬间的停留,甚至来不及去和楚月婵解释一个字,云澈已是瞬间飞离,留下楚月婵与楚月璃面面相觑,内心久久惊澜。

第1918章 月忆(二)

    南神域,七星界。
    杨柳拂风,流水潺潺。瑾月牵着妹妹的小手,缓步行走于铺满翠绿的河堤之上。
    临近的黑暗魔人远没有预想的那么可怕,云帝的禁令也执行的极其公正严苛,维序者的存在在约束的同时,反而带来着更胜以往的公正和安平。
    恐慌散去,七星界的气氛也在这短短几年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姐姐,父亲和爷爷他们都已经定好了回返东神域的日期,你……真的不和他们一起吗?”
    葳儿已是成长了一个灵动的少女,如她姐姐一般精致的脸儿已是过早淡去了太多的稚气。但从未变过的,是她总是喜欢粘于她的身边,牵着她的手,看着她温软如水的微笑,以及笑颜背后,似乎永远不会消逝的哀伤。
    瑾月看着仿佛没有尽头的前方,轻轻的摇头:“七星界是一个很安平的地方,虽然只有短短几年,但我很喜欢这里,一辈子留在这里,也是不错。”
    她不是不想离开,而是不能离开,不敢离开。
    “听着,这个黑暗图腾,你要好好的留着,千万不要试图驱散。若是有一天,本魔主感知不到了它的存在……必诛你全族!”
    曾经和煦到让人心跳加速的眼神变得那般暴戾可怖,曾经她可以软语轻唤的云公子变成了毁灭月神界的魔主……他在她身上残忍种下的黑暗印记,更成为她这一生都别想逃开的诅咒。
    家族离开也好,离被种下“黑暗诅咒”的自己越远越好。
    “那……我留下来,陪着姐姐好不好?”
    葳儿说的很认真,似乎早有决定,而非临时的冲动之言。
    “不可以。”瑾月没有任何迟疑的拒绝,她美眸转过,婉柔的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葳儿,太外公那里,毕竟是上位星界。层面对一个人的成长太过重要,尤其是葳儿你这个年龄。这件事,你不可以任性,不止姐姐,家族所有人,也都不会答应。”
    从姐姐的话语中,葳儿听不到一丝的余地,她有些失落的垂眸。随之又轻轻问道:“那姐姐……会嫁人吗?”
    “……”瑾月摇头,笑的有些凄伤:“不会。”
    “那一直一个人,不会孤单吗?”
    “习惯了就好。”她轻轻回答。
    虽然尚未成年,但葳儿已能感受到姐姐话语间深隐的悲伤和无奈,过了一小会儿,她又问道:“姐姐,你还在想念……月神帝吗?”
    “……”瑾月脚步微滞,久久无言。
    葳儿说道:“现在,大家都说云帝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他曾经拯救神界于危难,而最终成为云帝的他,在仇恨与宽恕之中选择了宽恕……大家也都说,神界的未来,在云帝的引领下一定会越来越好。”
    “他……本来就是一个很好的人。”瑾月失神轻语:“只是……”
    “但是,”葳儿声音小了几分:“他们又都说,月神帝是一个恶人。她当年在云帝危难之时选择绝情负义,最终害了月神界,云帝复仇之时所降下的魔劫,她也是主因之一,所以,那些被毁的星界,被杀的人,她都是祸首之一……”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瑾月打断葳儿的话语,她转眸看向前方,不让妹妹碰触到她盈满痛苦的眼神:“葳儿,你记住,无论世人怎么看她、议她,她都是我一生最崇敬的人。”
    “虽然,她后来变了许多,甚至逐渐的不让我近她之身,但,曾侍奉在她之侧,始终是我一生最大的
    幸事。”
    眸光逐渐的朦胧与凄迷,她看着远空,喃喃自语:“那些年,我总觉得……她似乎一直隐着什么秘密和苦衷……”
    “这两年,我甚至经常在想,她将我赶走,会不会……是为了保护我……”
    轰嗡——
    一声闷响遥遥传来,随之一股不正常的气流卷动着可怕的气息极速逼近。
    瑾月心中剧颤,便要将身边女孩远远推开:“葳儿快跑!”
    哧啦!
    速度快到了裂断空间,瑾月的身前,已出现了那个她最恐惧见到的身影。
    瑾月全身冰寒,即将推出的手臂快速转为收拢,将葳儿牢牢护在身后:“云……帝。”
    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云澈直接向她伸出手掌:“把她留下的那枚铜镜……给我!”
    瑾月的内心猛的下沉。
    眼前的男子目光幽淡,又似乎带着些许有些异常的颤荡。他的声音也莫名的有些沙哑,但不容拒绝的命令语气,那自然而释的沉重威压,让她在惊惧中窒息。
    那枚夏倾月让她代为毁去的铜镜,她知道是其母亲所遗,她担心夏倾月以后会后悔,便第一次悄然违命,没有毁去……没想到,这却成为她身上唯一一件可追思之物。
    夏倾月为云澈所杀……如今,又是云澈,竟要将她身上这最后的追思之物都夺走。
    但是,她无法拒绝。
    她的身边还有葳儿,她的身后还有家族。
    不敢太久的迟疑,更无言抗拒,她唯有艰涩的伸出手掌,掌心,是那枚对她而言最重要之物。
    收紧的五指尚未张开,一股玄气骤然袭至,掌心铜镜已落在了云澈的手中。
    瑾月瞬间泪如泉涌,心脏仿佛被生生的剜去一块,空落的无比难受。她紧咬着牙齿,才没有发出失控的泣音。
    简单小巧的铜镜,在下界都再普通不过的金属材质。云澈的手小心的捧着,心间短暂的激动与欣然后,随之涌上的是更深的压抑与悲切。
    茫茫大千世界,皆已为他脚下之地。
    但属于夏倾月的,竟只剩手间这枚小小的铜镜。
    他缓慢而小心的握紧,转过身去,玄气涌动,准备离开。
    “云公子!”
    身后传来明显带着泣音的女子呼喊,太过心切之下,她下意识喊出的不是“云帝”,不是“魔主”,而是那个当年的称谓。
    或许,她愿意留驻心间的云澈,一直都是当年的那个“云公子”。
    “我……我知道主人她对不起你,但……但那真的是主人留在世上最后的东西了,求你……求你无论如何……不要毁掉它!”
    悲戚无尽的哀求声中,她身躯软下,单膝跪地,发出着无法休止的悲伤呜咽。
    云澈停在了那里,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回身。
    “她没有对不起我……从来没有。”
    耳边的声音不带半点曾经的阴森凶戾,随音入心的,却是几分相近的黯然与魂殇。
    她缓缓抬首,对上一双漆黑……却没有丝毫阴暗与威凌的眼睛。
    “瑾月,”他看着身前的女子,轻轻说道:“这世上,几乎所有人都在厌她,辱她,嘲弄她的选择,讽刺她的结局。唯有你,一直还将她记挂在心中,并守护着她留下的重要之物。”
    “……”瑾月呆呆的看着他,懵然无措。
    他缓缓抬手,触碰在她的肩膀上……惊吓的战栗只持续了一瞬,一抹黑色的烟尘从她身上浮起,无声而散。
    云澈当年种在她身上的黑暗印记,被完全的抹去。
    曾经,他恨屋及乌,在这里偶遇瑾月时,虽未杀她,却也将她狠狠的折辱了一番。
    而今……
    面对这个唯一始终以心灵坚守夏倾月的女子,他已是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感激,又如何去弥补心中的歉疚。
    “帝云城下,百年之内,曾经的南溟神界,将为帝云神域。”云澈看着瑾月的眼睛,语调缓慢,字字皆诺:“你,还有你的宗族,皆可入神域之中,得百世庇护。”
    “……!!”瑾月美眸颤荡,视线恍惚,如在虚幻的梦境之中。
    “还有,”云澈继续道:“那些消失的月神与月神使,我始终未曾寻到,我想,定是倾月在离开前,为他们留下了最后的退避之地。”
    “我会找到他们,然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不知要多少年……万年也好,十万年也好……就算要到我生命的终结,我一定以我全部之力……让这四方神域之中,再现月神界。”
    ……
    云澈离开,但瑾月却依旧未能从梦境中苏醒。
    “姐姐!姐姐!!”
    耳边传来葳儿一声又一声的呼唤,终于,她眸中朦胧崩散,重映星芒,她一下子抱紧葳儿,放声大哭。
    翠绿的河堤,女孩的哭声持续了很久很久。这些年,她不知多少次暗自垂泪,却从未如此刻这般痛哭的如此彻底,如此肆意。
    …………
    没有离开七星界,云澈来到了一个荒无人烟,连兽息都被驱散的角落。
    他背倚着干硬的石壁,双手捧着铜镜,将它轻覆在自己的心口,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刚刚沉入灵魂世界,那个飘渺如梦的声音已是在他的魂海中响起:
    “看来,你已经成功找到了进行虚无追忆的介质。”
    “她的虚无印记本不完整,所遗之物沾染的虚无气息亦已变得残缺微弱,虚无追忆注定不能完整覆盖她的全部人生。”
    “能看到什么,我无法预判。但我想,应该足够。”
    云澈没有说话,全力凝聚着心神……如今的他,疯狂的想要知道一切。
    一股无形、无息、无声的力量,将云澈手中的铜镜,与他的魂海连接在了一起。
    魂海之中,女子的声音远去,苍灰色的世界忽然淡化,然后快速消散。
    随之明光映现,风声袭来,铺开一个无比清晰的世界。
    在看清这个世界的瞬间,云澈的魂弦便猛烈绷紧,所有的意识,都死死的集中在那个雪白的身影之上。
    她唇噙血痕,臂染红迹,渐失血色的玉颜依旧难掩丹青难绘的绝代风华。
    倾……月……
    一声轻唤,在云澈灵魂的每一个角落激荡。
    他终于再次见到了她……哪怕只是虚无的幻象。
    但,眼前的她,却不是身为月神帝的夏倾月。微幼的容颜,还未盈满幽淡与威凌的眼眸,戳动着的,是云澈稍远的记忆。
    那一身雪衣……云澈更是一眼便知,那分明是冰云仙宫的冰雪之衣。

第1919章 月忆(三)

    那时,对夏倾月而言,是人生至暗的时刻之一。
    云澈葬身于太古玄舟;苍风国正遭神凰践踏,临灭国之危;师门冰云仙宫更被逼入绝境,在苟延残喘中待死……
    通过太祖师尊沐冰云留于冰云仙宫的次元之阵,冰云仙宫上下将这唯一一抹生的希望给了她。
    但,她被传送至的世界,层面却高的超乎认知。
    这里的天地灵气极其的浓郁,而这里的人,更是强大到她无法想象,更无法抗衡的地步。
    双十年华,初入霸玄境的修为,在她的故土是从未有过的奇迹。但在这个世界,她最初遇到的两个人,便在弹指之间,将她逼入绝境。
    站在她前方的,是两个青衣玄者。
    神元境的修为,在神界,不过是神道的.asxs.。却是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丝毫抗拒之力的绝望之壁。
    “啧,这般姿色,怕是那传说中的龙后神女也不过如此。”右侧的男子目光灼灼,五指大动:“将她献给宗主,宗主怕是至少得奖励我们十颗碧麟丹!”
    “嘶!闭上你的嘴,这等亵渎之言,要是不小心被谁听去,我们就死定了。”左侧男子狠骂一句,随之又嘴角咧动,嘿嘿笑道:“美人见得多了,但极品到这种程度的……怕是那神帝看了都把持不住。”
    “放在以往,这可至少都是一方界王的禁脔,我们多看一眼都得是罪过。现在却被我们给碰上了,修为不过凡道霸玄,明显也没什么靠山……”他转头眯了眯眼睛:“你真的舍得献给宗主?”
    “你要是不舍得,我当然也舍不得。”
    两人对视一笑,同时露出兴奋,又丑陋之极的阴笑。
    他们的话语一字无遗的落入夏倾月耳中,也落入了云澈的魂海。
    他的神识在这时死死缠绕于这两个人的身上,将他们全身上下每一丝特征都牢牢刻下。
    他甚至期望着这两个人还活在世上!
    哪怕屈尊辱己,他也要亲手,将他们尝尽这世上所有最残忍的酷刑。
    染血的手臂缓缓抬起,手中之剑重凝雪雾冰芒。
    “唷?居然还妄想着抵抗?”
    右侧的青衣玄者无比随意的伸出手指,戏弄般的轻轻一弹。
    叮!
    冰芒碎散,雪剑崩断,但,夏倾月手中的断剑却随着那股太过可怕的力量,切向自己的雪颈!
    同时,周身的玄气亦全部回涌,决绝的摧向自己的心脉。
    忽然的异变让两个青衣玄者大惊失色,他们断未想到这个雪衣女子性情竟刚烈至此。
    他们同时一声怪叫,向前扑去……但一切快若迅电流光,他们纵有神元之力,也根本来不及阻拦。
    而这时,一阵无比沉闷,又无比恐怖的闷响声从远空传来。
    那是空间被推移的声音。
    而与之同时覆下的威压,强大到了让整个世界都仿佛为之封结。
    夏倾月手中之剑停滞在了雪颈之前,欲摧心脉的玄气亦停止涌动……那是一种她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的恐怖气场,她的身躯、气息都被彻底的定格,纵凝聚全力,也无法动弹半分。
    两个青衣玄者也同样被定死在原地。
    他们目光向上,看到了一艘百丈之长的小型玄舟。
    玄舟前端,一个中年男子负手而立,目视前方,一身淡紫长衣,却在玄舟飞行卷起的劲风之中静若磐石。天地间所有的明光都仿佛聚于他的身上,随他逐渐远去。
    虽然目光只是触及他的侧影,但那一股无形的威凌,却让他们几乎想要屈膝跪地,俯首而拜。
    而玄舟之上,那一闪而过的玄光印记,更让他们惊得险些瞳孔碎裂。
    因为,那是月神界的神月图腾!
    他们竟会有一天,亲身近触那遥天之上的王界!
    惊骇之间,玄舟之端的男子忽然侧目。
    一道神光射下,几乎碎人灵魂。
    随之,这道神光竟出现了短暂的定格,玄舟也在空中忽然停滞。
    凝结的空间之中,一道紫影缓缓而落,立身于这片本是低微到不配他踏足的土地。
    他的身后,三个身影也随之而落,恭敬而立,只是目光之中,都带着相同的惊疑。
    两个青衣玄者心脏已骇得无法跳动,血液也停止流动。他们仅存的意志,让他们缓缓屈膝跪地,颤声而拜:“拜……拜见……月神……尊者。”
    只是,打死他们都不可能相信,眼前的男子竟是月神神帝……月无涯。
    身后的三大月卫也不明白,以月神帝之尊,为何竟会止步屈尊,来管这随处可见的小事。
    他们看向夏倾月,目露惊艳……但他们深知,月神帝并不嗜好女色,尤其当年之事发生后,他几乎再未与任何女子近触。
    但,待看得久了,他们的心中忽然齐齐一动。
    等等!这个女子……
    “她的长相,似乎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像……”一个月卫忍不住传音道。
    “收声!”另外两个月卫同时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那两个青衣玄者,月无涯没有哪怕一瞬间的侧目,他的目光直直落在夏倾月的身上,她手中的断剑,也已被他封结空中,亦断了她的自绝之念。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声音平淡,不怒而威。但无人知道,他的心魂竟在泛荡一种极不正常的悸动。就连周身血流,都透着莫名的躁乱。
    “……”夏倾月目视这个从天而将的人物,单凭气势,能将两个恶人骇至如此地步,毫无疑问,他是在这个世界,都有着极高地位的人物。
    他的眼中有上位者的威凌,但无法察觉到危险,反而让她莫名有一种……不知源自何处的信任感。
    “夏倾月。”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名字。
    陌生的名字,未入神道的玄力气息。月无涯微微皱眉,刚要再问什么,忽然瞳孔骤得一缩。
    “琉璃心!”
    以月无涯之层面,在任何场合,都已几乎不可能失态。但这“三个字”,却是从他的口中惊吟而出,也惊得后方三个月卫脸色骤变。
    但,月无涯接下来出口的话,却无关琉璃心,而是向前一步,带着明显的激动道:“你今年,是否二十二岁!”
    “?”夏倾月的瞳眸之中,闪过一抹错愕。
    “回答我,是,还是不是!”月无涯声音加重,一双帝目中的神光亦带上了轻微的颤荡。
    “是。”夏倾月回答。
    这个回答,让月无涯的胸口出现了一瞬极重的起伏。
    短暂的沉默,他忽然淡淡开口:“灭了。”
    声音落下的刹那,中间的月卫已是出手,耀目的月华无声罩下,两个青衣玄者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已在绽放的月华之中化作灰烬,又随着月华的消散而彻底的消逝于天地之间。
    月无涯没有转身:“你们,自绝吧。”
    没有任何情感色彩的淡漠声音,让三大月卫齐齐惊愕,然后又重重跪地,右侧的月卫慌声道:“神帝,我们对月神界有无上的忠诚……”
    他话音未落,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爆鸣,先前出手的月卫已是自爆命脉,倒地而亡。
    “这个世上,真正会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月无涯缓缓闭目:“身为我月神界的月卫,你连如此浅显的处世之道都不懂么?”
    剩下的两月卫身体发抖,却没再出声……神帝要他们死,他们岂能不死。
    愚蠢抗命,非但只会死得更惨,还会祸及宗族。
    嗡!
    释放出人生最后的月华,他们也自绝心脉而亡。
    三个月卫,三个足以在中位神界为王的强大神君,就此一言而葬灭。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非那时的夏倾月可以理解。她缓缓起身,将一缕堪堪能运转的玄气凝于指尖:“你是……谁?”
    “四分相像……年龄无误……浑浊的玄气,明显是刚从下界而至。”
    他没有回答夏倾月的话,而是在有些失神的低吟:“世若再现琉璃心,也只有可能……是她所生……”
    他的神色,说不出是激动,还是痛苦。
    “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他再问:“你的母亲,是不是在你四岁之时离你而去?”
    “!?”夏倾月眸光剧震。
    “罢了,不必回答。”月无涯却在这时转过身去,不知是怕得到想要的回答,还是怕得到不想要的回答:“随我去一个地方,去见一个人。”
    “你放心,我不会害你。我若要害你,你纵有千万条性命,也逃不过我弹指一瞬。”
    “相反,你若拒绝。以你的修为,你的琉璃心,必让你在这个世界步步死渊。”
    …………
    画面在这时变得模糊,转为原本的苍灰色。
    她被传送至神界的第一天,便遇到了月无涯……这件事,夏倾月曾告诉过他。
    如今亲见当年之情景,依旧让云澈久久揪心。
    未入神道的修为却立于神界之中,她的姿容,无疑会成为巨大的祸患。
    等同于从绝境,被送至了更为可怕的深渊。
    却又无比幸运,堪称奇迹一般的遇到了月无涯,被他带至了月神界。
    但……
    虚无追忆的画面之中,月无涯初见夏倾月的反应让他心生深深的疑惑。
    虽然,云澈从未见过月无垢,但曾从沐玄音那里知晓,夏倾月和月无垢的长相顶多也就三四分相似,至少不至于让人一眼便联想到母女。
    他为何仅凭一瞬侧目,便以神帝之尊,忽然落身于夏倾月身前?
    年龄、琉璃心、来自下界……
    以云澈的感官,月无涯并不像是通过这些猜想到她有可能是月无垢的女儿,而更像是……一开始便猜测她或许是月无垢的女儿,后面则是佐证和反推。
    这时,苍灰再散,另一个新的世界在云澈的魂海铺开。
    这是一个极美的小世界,绿草成荫,花团锦簇,流水潺潺,皎洁柔和的月芒又将一些都覆上一层神秘的幻色。
    这里是月神界神月城,一个不为人知,更无人能擅入的独立小世界。
    夏倾月立于一棵高大的碧树之下,她的前方,是两个相对而坐的身影。
    一为月神帝月无涯,一为……一个身穿红衣,面容苍白的女子。
    月无涯前伸的手指点在红衣女子的心口之上,那是心脉的所在。
    他双目闭合,凝神聚心……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的脸上隐隐闪过一抹痛苦之色。
    噗!
    他双目睁开,身体颤荡,纵强行自抑,依旧一口腥血喷出,染红了大片的土地。
    “无涯!”红衣女子慌忙抬手,虚弱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惊慌。
    月无涯却是反手扶住她,微笑着道:“无妨无妨,区区些许精血而已,于我丝毫无碍。”
    神帝的精血……普天之下,谁敢用“区区”二字饰之?

第1920章 月忆(四)

    红衣女子脸色苍白而憔悴,就连瞳光都呈现着一种隐约的涣散。重疾之下,她的面容亦已呈现苍老之态。
    但即使如此,任谁看到她,都绝不怀疑她无恙之时定有着倾城的风华。
    云澈知道,她定然就是夏倾月的母亲,月无垢。
    没想到,第一次见到这曾引神界震荡,却身世异常悲苦的前岳母,竟是在此境之下。
    月无涯站起身来,笑意温和:“这几次的恢复愈加顺利。无垢,近十二个时辰好好休息,勿动玄气,定会越来越好的。”
    他的神态很是轻松,眸光侧过之时,眼底却晃过一抹深隐的痛色。
    月无垢知道他是在宽慰自己,报给安然的浅笑:“无涯,你放心,我会好好的恢复。毕竟,我还想我的女儿,可以多陪伴我几年。”
    “前辈,有劳了。”
    同样的情境,这些年已上演太多次。但每一次,都依旧让夏倾月为之触动。
    当年,流落流云城的母亲忽然恢复记忆和些许玄力,只是命尽前的回光返照。
    本欲自绝的她,最终选择拼尽所有的力量回到月神界,只为见月无涯最后一面,即使会被他责骂,被他羞辱……哪怕死在他手上。
    但月无涯,却几乎是拼尽一切,为她强行续命到了现在……甚至不惜一次又一次损耗自己的神帝精血。
    仿佛是上天残酷之中所留存的些许悲悯,让母亲不幸的人生又有着那么点点悲情的幸运。
    画面之外,云澈更是深深动容。
    虽然只能看到面相,但月无垢在他眼中,分明已是风中残烛。
    而一个王界之帝,竟不惜用自己的精血来为她强行续命……而且显然,他绝非第一次为之。
    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无疑会觉得匪夷所思。
    他忽然想到,当年东域众王界围攻茉莉,唯独月无涯死在了茉莉手上……除却茉莉对他的极端恨意,他长期的精血损耗,或许也是原因之一。
    “倾月,”月无涯将目光转向了夏倾月:“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前辈请讲。”她看到月无涯的神态呈现着少有的肃然。
    短暂的沉默,似乎在组织合适的言语。但最终,他以最直白的方式道:“我希望,你可以成为月神界的神后。”
    知晓了当年的一切,这话在云澈听来,已无法心生波澜。但对那时的夏倾月而言,无疑是天降雷霆。
    “你说什么!?”月眉骤然沉下,原本满是感激的眸光染上冰寒,就连身形亦后退一步。
    “此话,非你所想之意,听我把话说完。”对夏倾月的反应毫不意外,月无涯神色平静,声音淡淡:“‘神后’二字于你而言。只是一个称号,一个非实的虚名。”
    “虚名?”夏倾月依旧寒目凝眉:“以前辈之能,妃嫔之名尚可为虚,但神后为神帝之后,需广邀天下,大办婚仪,万界来贺,又怎可能为‘虚名’!”
    “倾月,无需紧张。”月无垢微笑摇头,轻语如风:“他不会对你有任何绮想,先听说把话说完便是。”
    月无涯却是微微颔首:“你说的不错,到时,的确会广邀天下,大办婚仪,万界来贺……但,与我完成婚仪者,不是你,而是你娘,而你,只需一次的露面即可。”
    “……?”夏倾月更为不解:“你说的,究竟何意?”
    月无涯道:“到时,我会在神月城之中,布下有史以来最盛的‘神月当空’。婚仪之前,你短暂一现,让世人记住你的面孔、气息以及夏倾月之名,更会惊于你身具的‘琉璃心’与‘玲珑体’。如此,世间将再无人质疑为何你会为月神神后。”
    “之后,我会亲自以‘移星换月’之术,将你的气息转移至你娘的身上。虽然只能持续不长的时间,但辅以‘神月当空’的浓郁月息,足以瞒过所有人,亦足以我与你娘完成婚仪。”
    月无涯缓缓闭目,沉声道:“当年未能完成与你娘的婚仪,是我一生之憾。”
    “荒……谬!”月无涯对她恩重如山,但她依旧无可遏制的说出了这两个字:“你若当真有此决意,你若当真爱我娘亲,又何惧天下悠悠之口。”
    月无涯缓缓摇头:“我无言辩解。若有一天,你立于我的位置,你就会明白,即使对一个神帝而言,这个世上也有些太多不可解的无奈。”
    “而且此事,了却我与你娘的一生之憾只是次要。最重要的…
    …是为了你。”
    “……我?”
    “倾月,你虽是出身下界,但你知道,你在这世上,是何许特殊的存在吗?”月无涯声音变得低沉:“玲珑体与琉璃心,任其一都是天道的无上之赐。尤其是琉璃心,上一次现世,还是在六十多万年前。”
    “而那个人,成为了宙天神界的创界太祖。”
    “玲珑体与琉璃心同现一人之身……”月无涯轻吐一口气:“这几年,我特意又重翻了诸多典籍,神界历史,从未出现过。”
    她已不是初至神界的夏倾月,身上所承的玲珑体与琉璃心是何许存在,她已然明白。
    “这几年,你一直居于这个小世界中,未能踏出半步。不是囚禁,胜似囚禁。因为你一旦踏出,暴露你的玲珑体与琉璃心,动荡的,将是整个神界,你的人生,将再也别想安平。”
    “那‘神后’二字,便能护我吗?”夏倾月道:“当年,世所皆知我娘将成为你的神后,但依旧被人残害至此……”
    这番话,无疑深深刺中月无涯内心最痛之处,他的面容数次抽搐,才艰难恢复平静,道:“护你的,不是‘神后’这个虚名,而是……”
    他抬起手臂,纯粹如水晶的紫芒缭绕于他的掌心:“我的紫阙神力,与我的月神帝之位!”
    这番话,不但让夏倾月为之惊愕,月无垢亦面露讶色。
    “原来,他不是说笑。”月无垢一声轻念。
    “你想让我……继承你的紫阙神力?”夏倾月的神情,带着深深的难以置信。
    虽然,下界出身的她不可能拥有月神血脉,但,她的九玄玲珑体,能让她完美承载任何的神力传承——哪怕是月神神力。
    “还有月神帝之位。”月无涯重声的强调着:“倾月,于我月神界而言,你终究是个外人,单单身负玲珑体与琉璃心还不足够,但若再加上‘神后’之名……至少,要简单的多,哪怕有反对之音,也不至于强烈到无可压覆。”
    夏倾月缓缓摇头:“我不明白……”
    月无涯直视着夏倾月的眼睛,眸中没有神帝的威凌,只有最无暇的真挚:“这些,我非冲动之言,而是经过了长久的深思熟虑。”
    月神神力的传承,神帝之位……有一段时间,连他自己,都在深深惊异着自己竟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他以为,夏倾月不可能拒绝……无论是当世最高层面的力量与地位,还是为了自身安危与对自己命运的掌控。
    但,视线中的夏倾月,却是缓慢而坚决的摇头。
    “前辈,你对我,对我娘恩重如山,纵让我以命相报,我亦无悔无怨。”夏倾月的美眸一片清明,几乎看不到任何的挣扎与犹豫:“但此事……我无法答应。”
    “为何?”月无涯眉头大皱,深为不解:“这件事,于我,于你娘,于你,都只有万利而无一害!就算婚仪之上有何变故,亦是由我担下,你究竟有何拒绝的理由?”
    “抱歉……”夏倾月缓缓闭眸:“让你失望了。”
    没有人知道,此刻的她在想着什么。
    “倾月!你……”
    “好了无涯。”月无涯还想再说什么,已被月无垢轻缓的声音打断:“她若不愿,就不要逼她。”
    轻轻的一句话,让月无涯即将出口的话语全部咽下,他轻叹一声,道:“倾月,我今日之言,你好好思虑一段时间……只是,留给你思虑的时间并不多。”
    “何意?”夏倾月抬眸。
    “因为,我的时间不多了。”月无涯淡淡而语:“天机预言,五年之内,我必有死劫。”
    他想告诉夏倾月,你娘的时间也不多了……但,如此残忍之言,他又怎会当着月无垢之面说出。
    夏倾月微微凝眉:“前辈,你为月神之帝,怎会轻信这等所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月无涯打断她的话,声音变得一片低缓:“但……那是天机预言。”
    他屈下膝来,半跪在月无垢身侧,一团温软的月芒笼罩在她的身上:“无垢,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月无垢看着他,轻语道:“你诸事繁多,不必来的这么勤。”
    月无涯却是淡淡一笑,手指在月无垢脸上轻轻摩挲,动作轻柔的仿佛那是一触即碎的温玉,随之,他站起身来,缓步而去。
    夏倾月目送月无涯离开,她来到母亲身侧,轻
    声道:“娘,那也是……你的心愿吗?”
    月无垢握住女儿的手,平缓的声音带着些许的虚弱:“未能嫁给他,的确是我一生的憾事。只是……”
    眼前恍过夏弘义的身影,内心如被针刺,剧痛穿魂,她微笑着摇头:“怎样都好。倾月,你是我的女儿,我希望,你可以尽情去过你想要的人生,无论什么事,只要不愿,便不必勉强自己。”
    夏倾月唇瓣轻动,却未有言语。
    “说起来,你对那个叫云澈的孩子……”月无垢的眼神与唇角的笑意变得温和:“可远比你要描述的要深情的多。”
    微微怔然,夏倾月略微失神道:“我与他虽为夫妻,却从无夫妻之实,成婚之后便离他而去,少有重聚,又岂配言‘深情’二字。”
    “只是,思及于他……”夏倾月轻轻摇头:“他虽已不在世上,却依旧……难以应允。”
    看着女儿的眼睛,月无垢心泛疼惜:“那个孩子虽遭天妒,但一生之中,能有一个你愿为之如此的人,对他,对你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她没有再继续提及云澈,转而道:“只是,你该明白,你所拥有的玲珑体与琉璃心是多么大的幸运和多么大的灾难。在这个充满着野心和险恶的神界,你若单凭自己的修炼……不知要何时,才可走出这里。”
    夏倾月抬头,目带茫然:“不知不觉,已是这么多年了。”
    这些年,她在这里陪伴母亲之余,其他时间两成用来翻阅典籍
    了解神界,八成用以修炼。
    “有些许,想出去看看。”
    “当然不可。”月无垢微笑摇头:“而且,出入口的结界是他亲手布下,唯有与他直系血脉者方可出入。他将之如此禁闭,也是为了你的安生。”
    “我明白。”
    “说起来,”月无垢的声音忽然轻下,眼神也变得有些飘忽:“今天,是你父亲的生辰。”
    “……”夏倾月微微张唇,一声轻念:“父亲……生辰……”
    她发现,自己竟记不得父亲的生辰之日。
    或许是说话太久,月无垢的气息现出了些许的衰减。夏倾月连忙回神,她扶着母亲的肩膀,让她轻轻躺下:“娘,你先好好休息。”
    “嗯。”月无垢轻轻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少顷,便已安然睡去。
    默默的守了母亲一会儿,她站起身来,有些失魂的走向前方。
    夏弘义,我的父亲。
    已是好多年未见,从进入冰云仙宫后,竟再未去看望过他。
    今日方觉,我竟从来记不得他的生辰之日。
    他深爱着我娘……他会看着我娘的画像无声而泣……他会经常低念着娘的名字……我娘离开之后,他再未续弦……我渴望着他和我娘可以团聚……这也是我当年所追求之物。
    为什么……关于他的记忆,如此稀少而淡薄……而且只和我娘相关……
    在神界的这些年,我记挂着冰云仙宫,记挂着元霸,记挂着苍风国的命运……为何,却从未记挂过他。
    甚至,他的面容,竟都已如此模糊……
    他明明养育了我十六年……
    而十六年的养育,在记忆之中,心魂之中,淡薄的如同从未有过。
    我竟是……如此凉薄之人吗?
    她失魂落魄的行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这个小世界的出口前方。
    淡紫色的结界,流溢着温和而强韧的微光。
    看着这个她从不可踏出,也不可能踏出的结界,鬼使神差的,她伸出手掌,向结界触碰而去。
    没有预想的阻隔和铮鸣之音,她的手掌一穿而过,没有哪怕一丝的阻滞。
    “……”夏倾月怔在那里,许久,才缓缓的收回手掌。
    蓦地,她转过身去,一直飞回母亲的身边。
    月无垢依旧在安睡,她身边不远处的草地上,是那滩月无涯喷出的血迹。
    心脏传来莫名的狂跳,夏倾月手指伸出,指尖溢出一枚血珠,一缕玄气带起地上月无涯的血迹,凝成一枚同样大小的血珠。
    玄气游移,夏倾月逐渐失色的瞳孔之中,两枚血珠在半空之中缓缓碰触,无间相融……
    ————
    【看谁还说我短(▼ヘ▼#)】

第1921章 月忆(五)

    血珠的交融没有一丝一毫的艰涩与阻滞,转眼之间便已融为一体,然后随着失力消散的玄气而缓缓落地,破碎于苍翠的草地之上。
    夏倾月怔怔的站在那里,眼瞳失色,久久未动,如同彻底失离了魂魄。
    云澈的心魂也惊滞在了那里……
    这……这是什么回事!?
    只有直系血脉可以进出的结界,无间相融的血液……
    不!不可能啊!
    夏倾月的生父明明是夏弘义!怎么会……
    而且,夏弘义在捡到月无垢时,她还是完璧之身,且是在第三年的时候才有的夏倾月……
    她怎么可能是月无涯之女!
    难道,是夏弘义说了谎话?他在捡到月无垢时,她已有孕在身?
    不!更不对!
    夏弘义和月无垢是在相识的第二年成婚,第三年生下夏倾月,第四年生下夏元霸……流云城人尽皆知,根本不可能骗得了人!
    这时,云澈的脑海中忽然浮现池妩仸当初和他说起过的疑惑:
    …………
    “对于夏倾月的死讯,他的反应太平淡了……夏元霸身负霸皇神脉,意志极坚,骤闻噩耗之下都痛楚满溢。”
    “而夏弘义,我从他的身上,只感觉到一掠而过的痛心,相比之下,反而是叹惋与惊讶居多。倒更像是忽然听闻邻家之女的死讯。”
    “你也是父亲,你也只有一个女儿,他的反应有多异常,你肯定比我更清楚的多。”
    “他非玄道之痴,更非冷血之帝,我能告知自己的理由,只有夏弘义是一个情感极度淡薄之人,也的确有这类人,天生情感缺失,七情六欲极其寡淡。”
    “但,他面对月无垢之死,那一瞬爆发的悲戚,却与之完全矛盾。”
    “一个如此重情,情感又如此炽烈之人,为什么面对女儿之死,却这般冷静理智,几乎没有产生悲伤。”
    …………
    “你可还记得,夏倾月当年为何那般执着于玄道?”
    “记得……简单而言,就是她希望能找到母亲,一家团聚。”
    “没错,楚月婵也是如此说……就这点而言,她极重亲情,至少,她连在记忆中都已模糊的母亲,也不惜一切的去追寻。”
    “而一个如此重情,尤其极重亲情之人,为何在与你完婚,前往冰云仙宫后,便再也未回去看望一眼她的父亲?”
    …………
    池妩仸当时所说的话,云澈其实并没有如表面那般不在意。
    此时,那些言语和眼前撼心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混乱交错。
    夏弘义对夏倾月的死讯,表现出的是极为异常的平淡。
    而月无涯初见夏倾月,却以神帝之尊落身而下。
    如果一定要为此找一个解释……
    没有血缘的漠斥,与血脉相连的玄妙共鸣吗?
    但……
    就算夏弘义真的不是夏倾月生父,十六年的同处同食,十六年的养育……也断不至于淡漠至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哪里不对劲?
    是夏弘义编织了一个瞒过所有人的谎言,还是这玄气融血的结果只是一个谬误?
    而这件事,夏倾月从未与他说起来。他也从不知道,夏倾月的心中,一直以来竟背负着这样的东西。
    …………
    似是有所感应,月无垢在这时幽幽睁开了眼睛。
    她
    支起上身,却发现女儿正怔怔的看着前方,对她的醒来和起身毫无所觉。
    “倾月?”她低唤了一声。
    月眸微动,夏倾月终于回过神来,只是她的双目之中,依旧蒙着一层朦胧的雾气。
    “怎么了?”察觉到女儿的异常,月无垢关切的问道:“是在想他方才对你说的事吗?”
    夏倾月轻轻摇头,她坐到母亲身边,看着母亲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道:“娘,当年,你和我爹相遇之前,是否曾和神帝前辈有过……夫妻之实?”
    “当然没有。”没有任何的犹豫和迟疑,月无垢微笑着摇头:“当年,无涯对我极是珍爱,他希望将一切留在我们的成婚之夜,在那之前,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不舍得‘损染’我的‘无垢’之名。”
    “这件事,娘不是很早便和你说起过么,为何会忽然问起?”
    月无垢的回答,并没有散去夏倾月眸中的雾气,她依旧看着母亲的眼睛,发出如梦呓般的低喃:“真的……从来都没有过吗?”
    明显的异状让月无垢愣了一愣,随之,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一下子变得惶恐而痛楚,她用力握住女儿的手,慌声道:“倾月,你相信娘,无论和你爹相识之前,还是离开你爹之后,我与他,都从来……从来没有过!”
    忽然混乱的气息,和带上了太多凄伤的声音,让浑浑噩噩中的夏倾月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言语,对母亲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
    “娘……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急急的想要解释。
    “倾月,”月无垢眸泛泪雾,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着温和:“我知道,我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和元霸,我当年一走了之,不配为妻,不配为母……”
    “不!不是的!”夏倾月拼命摇头,心中先前的懵然尽皆化为失措与自责。
    月无垢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儿,泪染双颊:“能再见到我长大之后的女儿,已是上天对我莫大的怜悯与恩赐。而我……私心作祟,竟当真想过生前能与他完成婚仪,却忘了这会对你造成的伤害。”
    “倾月,这些年有你陪在身边,我余生已再无遗憾。”月无垢手指轻触着女儿的脸颊:“你放心,你不想做的事,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勉强你。你不希望看到的事,我也一定不会让它发生。”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不是!”夏倾月一次次的摇头,她扶住母亲的肩膀,让她注视着自己的眼眸:“娘,你听我说,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更没有做错任何事!”
    “你也好,我爹也好,神帝前辈也好,你们都只是受害之人,错的,是当年那个害你的恶人。”
    母亲一生的悲苦,她都看在眼中,感于心中。她更知有着太重的痛、伤、愧一直压覆在母亲心上,让她格外的敏感与脆弱。
    而她心乱之下的失魂之言,对母亲极端脆弱的心灵而言,是太重的创伤。
    母亲眸中滑落的眼泪,几乎每一滴都落在了她的心魂之上。母亲紧张、忐忑,唯恐伤害到她而近乎决绝誓言的言语,更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那由念而生的执拗,是多么的自私。
    “我刚才问的话,其实是为了……是想告诉娘……”她伸手,一点点拭去母亲脸上的泪痕:“我已经改变主意,神帝前辈方才说的事,我全部答应。”
    月无垢脸上却没有出现丝毫的宽慰之色,抓在夏倾月身上的双手反而明显一紧,急声道:“倾月!你忘了我刚才的话吗!你不愿的事,无论如何都不需要勉强自己。更不要为了我……”
    “当然不是勉强,更不是……只为了娘。”她摇头,眸带泪雾,唇倾浅笑:“神帝前辈说的一点都没错。以我拥有的特殊天赋,若无足够的力量,这
    份天赐便会成为无休止的灾厄。”
    “神帝之位,对我而言太过虚幻和飘渺,但月神神力,是当世最高层面的力量,常人纵是千世都无可奢望。这对我而言,是另一种天赐,也是一种莫大的成全。”
    “我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月无垢眸光颤荡,她定定的看着夏倾月,想从她的眸中看到挣扎:“你……真的是如此之想吗?”
    “嗯。”夏倾月点头:“我知道,娘心中一直都深埋着对我们的愧疚,生怕我受半点的委屈,更不愿对我有丁点的伤害。”
    “但其实,娘,你真的从来没做错过什么,从来没有对不起谁。你当年的离开不是薄情,而是不公命运的捉弄,最痛的人也是你。”
    “离开前,你了断了和我爹的夫妻之系,一直都是完完整整的自由之身,你想嫁给谁,都是你的自由,不需要被自己的心灵所裹挟!”
    夏倾月唇角的笑意更温软了一分:“娘更不需要对我有愧。我是你的女儿,你对我纵无养恩,亦有生恩。而我从小到大,从未能为娘做过什么,若能帮娘完成人生一大心愿……我只会万分高兴。”
    月无垢眸中琉璃玉碎,泪若泉涌:“倾月……我的女儿……”
    她紧紧抱住夏倾月……她依然无法确信女儿的话终究是出于自身真意,还是为了她而做出的妥协,但有女儿这番言语,她这一生第一次如此真切的觉得自己已死而无憾。
    …………
    “你……你真的想通了?”
    次日,听到夏倾月的应允之言,月无涯的激动溢于言表。
    心间欣慰,强烈的让他自己都为之惊讶。
    “是!”夏倾月郑重颔首,过分淡然的神情,如月无涯这般层面,都寻不到明显的情感色彩:“但是,我有两个要求。”
    “好。”月无涯毫无迟疑的点头:“你说。”
    “第一,”夏倾月声音微顿,神情变得更为郑重,但目光,却似乎有了些许的躲闪:“我想……拜前辈为义父。”
    面露愕然,随之月无涯却是摇头而笑:“倾月,你此言,倒是看轻我了。你是无垢的女儿,我对你,永远不可能有什么绮念,你无需如此。”
    他以为,夏倾月是在以“义父义女”之系,来保护自己。
    “前辈误会了。”夏倾月神情依旧淡然,眸光如苍穹神月般皎洁无暇:“前辈对我,对我娘皆恩重。拜前辈为义父,是我个人之愿。”
    “倾月出身低微,无功无利,此念颇为奢妄……还请前辈成全。”
    她的认真,还有话语中那轻微的颤音……不仅月无涯,月无垢亦为之深深惊愕。
    “好……好!”
    月无涯连说两个“好”,第一个“好”字,他重重颔首,第二个“好”字,他面绽微笑:“只不过不是现在,我月无涯喜得义女,岂能马虎!纵不能大贺天下,这排面也绝不能随意了,哈哈哈哈。”
    他大笑了起来……内心竟是那般的欢畅。
    夏倾月幽幽闭眸,许久,她才轻语道:“第二件事,请前辈告诉我,当年……是谁害得我娘!”
    先夫……
    师门……
    故土……
    一次次的失去与灾厄,她痛苦无力。
    母亲之仇,更大过于天。
    待将来母亲过世……身承月神神力,复仇,将是她余生最后的意义。
    ————
    【PS:所谓融血认亲没有哪怕一毛钱的科学依据,纯属瞎吉尔杜撰,切勿代入现实】

第1922章 月忆(六)

    【很长,但很短】
    夏倾月问出的话,让月无涯的笑声戛然而止。
    “不要……不要告诉她!”
    月无涯尚未回应,月无垢已是急急出声,神色慌乱。
    月无涯转眸,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随之肃然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也不是现在。”
    “为何?”夏倾月问。
    “我爱惜无垢犹胜爱己,”月无涯反问道:“若我知晓了当年暗害无垢的是何人,你觉得我会如何?”
    夏倾月:“……”
    “我会恨不能亲手将之……碎尸万段!”月无涯声音平静,但“碎尸万段”四个字,依旧带上了轻微的切齿之音:“但,这么多年过去,我却始终未能为无垢,为我自己雪恨,你觉得是为何?”
    让人窒息的沉寂,许久,夏倾月才缓缓开口:“那是……连前辈都对付不了的人吗?”
    “没错。”月无涯的眼神与声音都带上了幽沉:“那个人,有着强大的出身与背景,绝高的实力与地位,而且心思、手段极其的狡诈与歹毒,她的眼中从无善恶对错,只有利益。”
    “她对你娘暗下毒手的同时,还包藏另一重祸心,将我怀疑的目标,引向了星神界。我当年震怒焚心,未能深查,反而……中其下怀,酿下大错,引得月神星神两界更为交恶。”
    言语之间,月无涯双手无声攥紧。
    画面之外,云澈知道他说的“大错”是什么。
    他以为是星绝空暗中下的毒手,于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成功劫持了在他看来星绝空最重要的妃子……天狼星神溪苏的母亲。
    亦是茉莉的母亲。
    并造成她自尽而亡。
    而月无涯的终局,是死在了茉莉手上。
    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死得其所。
    但归根结底,无论是夏倾月一家的悲剧,还是茉莉一家的悲剧,罪魁祸首,都是当年的千叶影儿。
    “连我,都不能擅动的人,你知道了,又能如何?”月无涯沉声道:“论修为,论心机,论阅历,论手段……你与她的差距都何止天壤。”
    “此刻若是告诉了你,有了明确,却又遥不可及的目标,以及盈满胸腔却无从释放的仇恨,只会扰你修行,乱你心魄,万害无利。”
    “而待你将来继承、融合我的力量,就算你不问,我也会告诉你。”
    他看着夏倾月,目光里带着深深的期待:“拥有琉璃心、玲珑体的你,未来所能达到的上限必定超越她。我做不到的事,只要你懂得蛰伏,懂得审时度势……总有一天,你定可做到。”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夏倾月没有再问,而是深深的点了点头。
    到了此刻,云澈才逐渐知道,月无涯对夏倾月的影响,远远不止是紫阙神力的传承那么简单。
    而直到此刻,那一件事,也依旧混乱摆荡于他的心间……
    倾月和月无涯相融的血脉……究竟是怎么回事!
    时间上完全对不上,月无垢也清楚的说着自己和月无涯绝无夫妻之实。
    真的……只是谬误吗?
    …………
    当年,另一个空间。
    “什……什么!?你准备将帝位传给夏倾月?神帝,你……你疯了吗!?”
    黄金月神月无极心焦之下,直接脱口而出犯上之言。
    “这件事,我经过了深思熟虑。”月无涯道:“虽然有‘神后’这个身份为掩,但到时候必定还是会阻力重重。无极,此事,还需你助我。”
    “何止是阻力重重!”月无极站到月无涯身前,满脸的不解:“夏倾月拥有琉璃心和玲珑体,你将她择为紫阙神力的继承者,成为下一个紫阙月神,我绝无二话。”
    “但神帝之位,我无法理解,无法接受!”
    “有何不可理解?”月无涯道:“上一个拥有琉璃心的人,是宙天的创界太祖!记载之中,更有琉璃心会得天佑之说。她若为月神帝,或许会在将来,让月神界绽放从未有过的神光。”
    “就算那是琉璃心,就算所谓的天佑为真,但夏倾月,她毕竟只是外人……是外人啊!”月无极重声道:“对神帝而言,自然是王界利益为先。但,哪怕再没有私心,又有哪一个神帝,愿意将承载先祖积累,承载自己一生心血的王界交到外姓人手中!”
    这番话,让月无涯猛的一愣。
    “何况,她还是……月无垢与他人之女!”黄金月神月无极眉头紧皱,一次次的摇头:“人之常情……你不应该厌恶她才对吗?”
    “……”月无涯久久无言,眼眸深处晃过阵阵的迷茫。
    他忽然觉得,月无极说的并没有错。
    将神帝之位交予夏倾月,等于将月神界的未来拱手交予外人手中……无论她何等惊世的天赋。
    作为月无垢与他人之女,他也应该厌斥才对。
    但为什么,即使如此,他依旧不想改变主意。
    “无极,”月无涯轻叹一声:“天机预言,我五年内会有死劫。无论是真是假,就当未雨绸缪,她是这短期之内,所能寻到的最好继承者。”
    “我会尽可能做好前奏与铺垫。”他伸手,拍了拍月无极的肩膀:“你会帮我的,对吗?”
    月无极还想劝阻,但对上月无涯的眼神,他终是长喘一声,无奈点头:“于公,你是神帝,于私,你是我一母同胎的兄弟,你的决意,我当然会全力辅之。只是……”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月无涯面露微笑:“开始筹备一切吧。”
    “接下来一段时日,我会开始亲自指引倾月修炼。月神界上下大小事,便要劳你多费心力。”
    “另外,原本打算用来给玄歌蜕体,以助他承载月神传承的月溟玉,以及这些年所积累,用来培养下一个月神帝的琉月怜心棠,我也会全部用在倾月身上。”
    月无极脸色骤变。
    “以玄歌的性子,定不会无动于衷。将来倾月继位,
    他会是一个很大的不安定因素,你也要提前有所筹备。”
    话已说到如此份上,月无涯要立夏倾月为下一任神帝的决心,竟远比他先前表现的还要坚决。
    坚决的想是被下了控心蛊一般。
    “……我明白了。”月无极唯有应允。
    ————
    世界再变,这一次,呈现在云澈眼中的,却是并不陌生的画面。
    月神帝城,神月当空!
    正是那场震动东神域,本是给予夏倾月“神后”身份的典仪,亦是他与夏倾月在神界相逢之日。
    她正式走出“囚禁”之地,让浩大东神域都记住了她的名字。而后,她忽然得知……本以为死去多年的亡夫竟在世上,竟在这神月城中。
    “义父,倾月有一事相求?”遁月仙宫之中,她掩下心中极度的混乱与挣扎,向月无涯道。
    “请义父将遁月仙宫送予倾月。”
    “哈哈哈哈,”月无涯开怀而笑:“倾月,这么多年来,你还是第一次向我要东西,好,太好了。”
    “用不了太久,整个月神界都是你的,何况区区遁月仙宫!你既然想要,那我现在就送给你。”
    “谢义父成全。”夏倾月感激的背后,是更深的挣扎与愧疚。
    “义父,”她缓缓出声,字字轻渺如烟:“倾月有一句话,请您一定要记得。”
    “将来,无论发生什么,倾月……都绝不会辜负月神界。”
    “倾月,你……”夏倾月的话,无疑让月无涯露出疑惑。
    “倾月只是想要义父永远记住这句话……将来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请义父想起这句话。”她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很轻很轻,如梦呓之音。
    虽然心中疑惑,但外有诸界来客,他未有追问,欣然笑道:“倾月,有你这句话,哪怕天机界的‘那个预言’明日就应验,我也再无遗憾。”①
    月无涯离开,遁月仙宫之中再无他人,夏倾月也再无法遮掩脸上的痛苦之色,她闭上眼眸,久久怔然。
    “我该现在传音,告诉他一切,还是……”
    她轻轻的念着,眸光颤荡,神色仿徨,恍若站在了两个世界交错而成的断崖之上……
    她想到了母亲……论处境之悲苦,抉择之艰难,她不及母亲当年之万一,却已如此锥魂。
    忆及当年,她与云澈成婚之时……
    …………
    “……你都明着说了要回冰云仙宫,嫁我是为了当年之诺,那我纳妾你肯定没意见吧?”
    “随意!”
    “这可是你说的!哦对了,我纳妾归纳妾,你在外面绝对不许乱来!我云澈就算是个废人,也好歹是……咳!堂堂七尺男儿!这件事,你必须做下保证!”
    “莫名其妙!”
    “哪里是莫名其妙!男儿尊严大过天,尤其是在女人这种事情上!你嫁是嫁了,却不让碰不让摸,还想着一去不返!妻子该做的事你哪件做了!现在只是让你做个最最基本的保证都不愿意!就算只是为了所谓承诺,所谓报恩……也起码有那么一丢丢诚意好不好!”
    “……罢了。我保证不与任何男子有染,保证不做任何损你男儿尊严之事,如此你可满意!”
    “哼,这还差不多!呼……你这长相在外面可太危险了。要是万一你某天看到哪家名门公子惹的春心荡漾……哎哎哎我还没说完呢!”
    …………
    “婚仪为假,神后为虚,但却将天下皆知,这对他而言,太过不公。”夏倾月闭眸轻念,泪痕缓落:“他在神界刚刚扬名,岂可因我,蒙受污尘,毁及未来……”
    “母亲,义父……倾月不孝,唯以……余生赎罪!”
    夏倾月的低语,听在云澈耳中,可谓字字穿心。
    当年,在遁月仙宫之上,夏倾月用很是平淡的言语,向他讲述了一切。
    他那时便知道夏倾月定是经过了极为痛苦的抉择……而此番,纵观着月无垢的处境与最后的心愿,月无涯对她的大恩,以及,无法道明的血脉之系……
    他才真正的知道,她当年的选择,艰难痛苦到了何种地步。
    又在她的心里,埋下了何其沉重的愧罪。
    而这些,夏倾月之后全部只身担下,他未能与之分担一丝一毫。
    画面快速的流转,从夏倾月以遁月仙宫带他一起遁离月神界,到遭遇千叶影儿阻截,被种下梵魂求死印……到她抱着奄奄求死的自己,跪在了轮回禁地前方……
    将他交予神曦,她回到了月神界,跪在了月无涯面前。
    但,月无涯给予她的不是暴怒,不是重惩,仅仅是一声苦笑:
    “倾月,你就不能讨个饶,卖个乖?你这倔强的劲,和你娘当年可是一点都不像啊。”
    他对于夏倾月,不仅仅是恩情,更有着……远远超越义女的包容与溺爱。
    时间推移,一年之后,月无涯的“死劫”预言当真应验。
    他葬身茉莉之手。
    他看着已十死无生的月无涯拼着最后一口气,将紫阙神力传给了夏倾月……
    只是,死劫来的太快,快到他还未能为夏倾月铺完后面的道路。
    命尽之时,他说予夏倾月的,不是对未来的嘱托与期望,而是……对夏弘义的恨意。
    是的,他从未释怀,更在生命最后时刻,流下了从不在月无垢面前流过的眼泪……就此含泪含恨而终。
    若非亲眼所见,任谁都无法想象,一代月神神帝的人生,竟是如此悲情悲苦的收尾。
    也是同一天,月无垢为他殉情而死。
    画面之上,他看着夏倾月抱着月无垢的遗体,哭的肝肠寸断。
    而月无垢遗体上的那枚铜镜被她贴于胸前,成为她对母亲的追思之物。
    自此,她在神界彻底变成了孤身一人……背负着对母亲和义父极深的愧罪,独面着近乎整个月神界的阻力与重
    压。
    …………
    知晓必定引来全月神界上下的反对,夏倾月依旧强硬无比的将母亲的遗体合葬于月无涯的帝墓之中。
    她跪在墓前,整整三天三夜。
    云澈默默的看了三天三夜,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也始终没有将目光移开……
    若是当年,他可以如这般陪在她身边,该是多好。至少,可以些许分担她心中的痛楚。
    终于,她站起身来。但这时,她却是身体剧晃,猛的跪回了地上。
    一双本如死水的月眸,忽然出现了混乱之极的颤荡。
    “……!?”虽然只是虚无追忆的画面,但那太过剧烈和诡异的灵魂激荡,几乎穿过画面直接触碰到了他的灵魂。
    倾月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她双手抬起,死死的捂着自己的头部,身体也开始剧烈的发抖,似乎正在承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
    云澈的魂海,响起他过于急切的呐喊。
    也是在这时,那个飘渺的女子之音响起:
    “她的九玄玲珑体让紫阙神力得以完美继承。一夜成熟的力量,与一夜剧变的心魂,促动着她的琉璃心在这一夜之间快速觉醒。”
    “心若琉璃,世无秽尘……她远比你更早,更远比我预料的更早开始窥清‘虚无’下的真实。”
    “虚无……下的真实?”云澈茫然四顾:“什么……意思?”
    “你自己,不也逐渐的开始窥清了么……从你修炼‘逆世天书’开始。”女子的声音渺渺传至。
    “我?”云澈猛的一怔。
    但他还来不及细想,追忆画面中的夏倾月终于停止了颤抖。
    她跪在那里缓缓抬眸,本已哭得泪尽的她,竟在顷刻之间,再次泪染双颊。
    “原来……你真的是我的父亲……你真的……是我的父亲……”
    她一字一泪,泣不成音。
    带给云澈的,是久久的惊愕。
    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她叨念的话……月无涯,真的是她的生父?
    无间相融的血脉,不是谬误!?
    但,夏弘义和月无垢是在相遇三年后才有的夏倾月,月无垢更是向夏倾月近乎发誓的说着自己和月无涯从无夫妻之实……
    也正是这些无比确凿的“证据”,让夏倾月面对相融的血脉,也始终未真正确信他是自己的生父,只在心间留存了一分无法散去的朦胧,让她甘以他为义父。
    难道,月无垢和夏弘义都在说谎,还是……
    “怪不得……你总让我那般亲近,那般依赖……怪不得……你对我如此之好……如此包容……”
    “原来,我是你的女儿……原来……我曾被父亲……如此深切的宠爱过……”
    “可我……在你生前……却从未能喊你一声父亲……”
    “就连你们……最后的心愿……”
    泪珠淋落,声声泣血。
    云澈后来重返神界,与夏倾月相遇之时,夏倾月对月无涯与月无垢之死的讲述轻描淡写,没有提及一滴的眼泪和一丝的悲痛,更没有提及……月无涯,才是她的生父。
    所有的泪、罪、痛、愧……她全部深埋在自己的心间。
    而云澈在此时忆及落入无之深渊的夏倾月,忽然心中骤寒。
    因为他惊觉,这父母女三人……竟无一善终。
    如同遭遇了命运残忍的诅咒一般。
    明光渐黯,风声渐凄,似乎就连天地,都在为之深恸。
    不知过去了多久,夏倾月的泣声才幽幽而止。
    她抬起双眸,看着前方,只是眼神一片空洞……许久,才一点点的恢复焦距。
    随之,又一点点的,凝起骇人的幽寒。
    “母亲,”她轻轻的唤着:“尘世给予你的,只有悲苦。如此,你就在另一个世界,好好与父亲安享极乐。”
    “你的仇与恨,我来为你讨还!”
    “父亲,你当年未能保护好我母亲,这一次,你再也不可以……把她丢失。”
    “而你倾注一生心血的月神界,由我来为你守护!”
    她缓缓抬手,指尖按于心口,唇间轻念如风:“我夏倾月在此立誓,余生两愿……”
    “杀千叶,守月神!”
    “如违其一,天诛地灭,永断轮回!”
    指尖刺入心口,淋下腥红的血珠。将她的血与血誓,铭刻在了父母的墓前。
    更是几乎在云澈的心魂之上,狠狠的捅了两个窟窿,让他的魂海久久的痉挛溃荡。
    杀千叶,守月神……
    千叶为他所护……
    月神为他所灭……
    而她当年,曾真真切切的将千叶影儿的性命抓捏于手中,却选择暂忍千年,将她作为云澈的护身符。
    最终却……
    魂海外的世界,那具体倚在山壁上的躯体如沐刺骨寒风,全身战栗,紧咬的齿间血痕淋漓。
    无人可以想象,此时的他,经历着怎样的心灵酷刑。
    画面之中,夏倾月缓缓站起。
    她转身的那一刻,脸上的泪珠如破碎的星辰般散尽,眸中所映射的紫芒,凛冽的几乎断心穿魂。
    颤荡模糊的视觉之下,云澈看到了一个和以往完全不同的夏倾月……那一个转身,却是天翻地覆的蜕变。
    月神界接下来的三年,迎来的是一个虽有先帝遗命和月皇琉璃,却谁都不服的月神新帝。
    以及,月神新帝恐怖攀升的实力和残酷绝情的洗礼。
    ——————
    【①】:第1278章

第1923章 月忆(七)

    安葬了月无涯与月无垢,从月无极手中接过月皇琉璃,她正式成为月神之帝。
    面对月神界上下骤涌而至的重压,几乎可以说是孤身一人的夏倾月一上来,便做了一件惊骇所有人的事。
    面对月神太子月玄歌为首忽然发起的咄咄逼人,她没有退步忍让,没有虚与委蛇,没有强自对抗……而是一道切裂所有人瞳孔的紫芒。
    将这月神太子当着众人之面,一瞬斩杀。
    “忤逆神帝,其罪当诛!”
    理由,八个字足以!
    无论他是谁!
    那时,夏倾月接受来自月无涯的紫阙传承,不过短短九天。
    所释出的紫阙神力,却让一众月神无不战栗。
    这一剑立威,立势,亦斩断了月无极的踌躇,让这个仅次于神帝的强大月神再无犹豫,站在了新帝之侧。
    月神太子猝死,等同反抗新帝的势力尚未来得及正式发难便已核心崩溃。
    剩下的,便是个个击破。
    她步步为营,且每一步都必踏核心,将众月神或深深折服,或重重震慑……当所有月神皆甘愿俯首之时,其他反音皆化笑柄,月神界已尽在她的玉指之中。
    月神界的内乱,仅仅持续了不到两年。
    一个在那之前,任何人做梦都想不到的时间。
    池妩仸对人心的驾驭,对局面的把控,来自于万载的积累。
    而夏倾月,在成为月神帝前,她未曾有一天当过上位者。
    虽然接过月皇琉璃时,也自然继承了诸届月神帝的核心记忆,对众月神、月神使都了如指掌,但能控驭到这般程度,绝非常人、常理可以做到。
    哪怕是以池妩仸之能,在不动用涅轮魔魂的情形下,云澈也不认为她能做得更好。
    琉璃觉醒……窥清虚无下的真实……
    她身上的变化,她看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虚无追忆的画面继续的流转着,逐渐的,来到了三年之后……云澈重返神界之时。
    火破云的出卖,让他刚刚返回吟雪界,行踪便已暴露。
    而得到消息的夏倾月第一时间做了两件事,引宙天神帝去往吟雪界,然后亲自去阻截千叶影儿。
    吟雪界那边,即使洛孤邪没有被沐玄音所断臂,也会被宙虚子所阻。而最危险的千叶影儿,被她完美逼退。
    若非她,后果不堪设想……此事,她后来对他的提及,亦是一言带过,轻描淡写。
    后来,他们踏入宙天神界,参加应对绯红之劫的“宙天大会”。
    而夏倾月竟在那时,便已生出了对龙白的警觉:
    “吩咐下去,让他们重点调查龙神界近年频发的灭门惨案。尤其是第一起发生的时间与地点……并试着全力搜寻每一起现场留下的力量痕迹,越详细越好!”
    “近期全力调查此事,其他的一切都可暂时搁置!”
    他亦看到,宙天神界中,夏倾月在与他交谈之后,看着他的背影,发出了一声很是悠长的叹息:
    “身怀奇璧,龙皇虎视,千叶毒心……一旦绯红劫难平息,他或将举世皆敌。”
    “究竟该如何,才可护他。”
    混沌之壁前,劫天魔帝归来。
    一众神帝、界王屈膝战栗。同样拜倒在地的夏倾月……一枚隐月浮影珠早已悄然置于紫色的衣带之上,气息与她的月神神息完美相融,无人察觉。
    将众帝的屈膝,将云澈独面魔帝的画面,完完整整的刻印而下。
    这便是那第一枚幻心琉影玉中的影像!
    后云澈返回吟雪界,带来了劫天魔帝不会祸世的消息。众神帝界王对云澈尽皆礼拜有加,奉之为“救世神子”。而此时,夏倾月的身上,依然有一枚隐月浮影珠在悄然释放着淡淡的月之气息。
    第二枚幻心琉影玉中的影像,来自于此。
    夏倾月以虚实交错的算计,将千叶梵天逼入绝境,亦逼得千叶影儿被云澈种下奴印……而正是那一天,他刚离开月神界之时,劫天魔帝竟忽然现身于她的身前。
    因对她同时身具琉璃心和玲珑体的好奇,劫天魔帝强行窥探了夏倾月的记忆,之后,说出了一句又一句让云澈为之惊愕的言语:
    “夏倾月,你算是本尊这一生见过的,命运最悲哀的人……连经历过外混沌劫难的本尊,都替你悲哀!”
    “更悲哀的是,你在终于有所察觉之后,居然选择了顺从?是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抗拒,还是……”
    “不过拜你所赐,本尊倒是知道了一个不应该知道的秘密……呵呵,命运这种东西,还真是奇妙,真是奇妙啊。”
    劫天魔帝已经离开,绯红劫难已经结束,夏倾月已落入无之深渊……而此刻的云澈,却完全听不懂劫天魔帝当年对夏倾月说的这些话。
    一句都无法听懂。
    劫天魔帝以乾坤刺,将夏倾月强行带离了月神界。画面转换,她们所现身的,是一个无尽幽暗的世界。
    北神域。
    劫天魔帝看着前方永无明光的黑暗囚笼,声音哀怒,满目苍凉:
    “当年,我诚心与那神族的末厄相见,却遭到了他的暗算,明明是那般卑劣的手段,当世的记载,对他竟只有赞颂……呵,太可笑了。”
    “若非因为云澈……若非不想让逆玄的邪神之名因我而受污,我真的很想……将末厄、夕柯……将所有神族力量和意志的继承者全部从世上永远抹去!”
    ……
    这是第四枚幻心琉影玉所载的画面,记录的,是劫天魔帝对当世万灵的救赎。
    但后面,幻心琉影玉未刻入的声音,对云澈而言却是字字震心。
    “看来,我该离开了,也不得不离开。”劫天魔帝目映魔光,似自言,似倾诉:“如此也好,顺了逆玄之愿,也遂了云澈之意……只是终归,有那么些许的不甘。”
    劫天魔帝最初只是说过她不会祸世,并未说过会离开。他一直以为,劫天魔帝最后选择牺牲自己脱离混沌,是因与红儿、幽儿的长久相处,以及目睹逐渐席卷诸世的混乱,承受诸多触动后做出的选择。
    原来,她的这个选择,竟是在见到夏倾月后所做出!
    她在夏倾月身上,究竟看到了什么?
    “离开?”夏倾月转眸:“以魔帝前辈之能,普天之下,皆为你驭下之地,又能离去何处。”
    劫天魔帝道:“连带我的族人,永远离开这片混沌。如今的世界,已不属于我们。有‘她’在,我注定……不能将这个世界毁乱。”
    她露出一抹极是怪异的笑意:“‘她’竟然还存在于世,何其的……”
    一时之间竟是找不出什么言语足以形容,她唯有摇头:“云澈曾在我面前,同时使用光明玄力和黑暗玄力,我那时便该猜到……但那时,我纵然再长千万个头颅,却也不敢真的猜向那个可能。”
    “然而,唯一,却又最不可能的可能,居然便是真相。”
    夏倾月没有问劫天魔帝言中的“她”是谁,她看着劫天魔帝那张布满恐怖伤痕的面孔,轻语道:“魔帝前辈之恩德,必将被万世所铭记。只是……晚辈厚颜,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魔帝前辈成全。”
    “哦?”
    “希望……前辈将此事公之于天下时,能顺带告知,这是云澈倾力所铸下的结果。”
    云澈:“!!”
    劫天魔帝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个颇为复杂的淡笑:“你不说,我也会如此。看来你身上这颇为隐匿的玄影之石,便是为他而准备。”
    “只不过,你被施加的干涉,可并不包含‘情感’。呵,真是有趣。我越来越想亲眼目睹你的终局……可惜,留给我的时间远远不够。”
    “谢魔帝前辈成全。”夏倾月轻轻一礼,随之,她问了一个很是奇怪的问题:“前辈,你可否告知……我身上被施加的‘干涉’,究竟是什么?”
    劫天魔帝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目光依旧那么的怪异:“出于对你的怜悯,我不会告诉你的,你还是越晚知道越好。不过看起来,你距离看清全部‘真实’,也并不遥远了。若是不够幸运的话,或许也就近两三年的时间。”
    夏倾月:“……”
    “不过,以你如今的状态,就算是没有完全看清,也多多少少该有所察觉。又或者,你触碰到了端倪,却又根本不敢再去近触一分,唯恐那是一个残酷到你无法接受的结果。”
    夏倾月的月眸剧烈震荡,许久之后,她幽幽问道:“我以前,从不相信所谓命运。而今,我想知道……【这种命运】,可以违逆吗?”
    “你先扪心自问,想忤逆吗?”劫天魔帝反问。
    “……”夏倾月没有回答。
    “你问我的问题,我无法回答。”劫天魔帝道:“而我问你的问题,待你某天看清全部的真实时,你再给自己一个答案。我很期待你那时的选择。”
    劫天魔帝仰起头,望着昏暗的虚空:“世界因平衡而存在。有生便有灭,有光便有暗,而命运,亦有其平衡。”
    “??”夏倾月看着她,未解其意。
    劫天魔帝在这时伸出手来,流转着绯红微光的乾坤刺和一块漆黑的石板缓缓浮至夏倾月身前。
    “前辈?”夏倾月没有伸手,目绽惊愕。
    “乾坤刺本是逆玄之物,我与他定情之时,他予我乾坤刺,我予他天毒珠。”劫天魔帝声音轻下:“是它,让我于外混沌长久苟生,也是它,让我撑过这数百万年而未曾溃心。”
    “情若为幸,至死不渝;情若为伤,十世锥魂;情若为劫,神佛难渡……夏倾月,你已经看到了我的选择,就让我的乾坤刺,去见证你最后的选择。”
    “至于这逆世天书,我本想交予云澈。但你的存在,让我忽然不想让他太早看清所有的‘真实’。所以,还是将之,留在你的‘选择’之后吧。”
    红光微闪,劫天魔帝与夏倾月已消失于画面之中。
    云澈怔然面对着一片无尽的昏暗,如临迷心幻梦。
    ————

第1924章 选择(上)

    得到了乾坤刺的夏倾月,第一次使用乾坤刺,所去往的,便是龙神界。
    轮回禁地前,面对龙皇亲手设下的隔绝屏障,她以乾坤刺无痕穿过,踏入了曾经只属神曦的轮回禁地。
    那时的轮回禁地,已是圣光散尽,一片枯芜。
    她无声迈步,一直来到了神曦曾经所居之地。
    前方,唯有的一片花团锦簇之地显得格外醒目。
    而这片花丛的中心,是一滩散碎的血迹。多年过去,这滩血迹却依旧未有干涉,也依旧释放着淡薄的光明气息。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错觉和臆断。”她轻然自语:“龙白对他的恨……远超我猜想过的最坏情形。”
    “若非劫天魔帝归世,他或许早已……”她闭上眼眸,短暂凝神。徘徊心间的,是一抹冰冷的后怕。
    没错,若非这场绯红之劫,以龙白对云澈之恨,定早已下手将云澈格杀……谁也不可能阻拦。
    “好在,还有邪婴。”
    这是最大的安慰,也是云澈身边除了千叶影儿外,最大的护身符。
    她的神识在这片枯芜之地缓慢的扫动,须臾,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一片碎竹之中。
    那是曾经只属神曦的竹屋,也是她与云澈结合之地。只是如此,已化一地碎竹。
    夏倾月身影移过,手指轻点,一块颇为完整的竹牌从碎竹中飞起,飘落在夏倾月的手中。
    竹牌之上,刻印着两排娟秀绝伦的字迹:
    异云乱风拂云烟,
    与曦共拥万花眠。
    “……”云澈神色异动……这是当年,他一次在和神曦**之后随口而吟,神曦当时一笑了之,未置喜恶。
    没想到,她竟悄悄写在了竹牌之上。而且,应该是在他离开轮回禁地之后。
    是在……思念他吗?
    不过,他后来和千叶影儿进入轮回禁地,却并未发现这个竹牌,倒是在很深的地下,发现了两枚明显是神曦深埋的竹牌。
    一枚刻着“希”,一枚刻着“云”。
    夏倾月的目光在竹牌上停留了许久,却没有放回,而是将之收起。
    云澈:“……?”
    没有停留太久,夏倾月转过身去,手中乾坤刺微现绯红神芒……蓦地,神芒散去,她又重新回神,眸光落在那一滩遗自神曦的血迹之上。
    她玉手抬起,五指轻拢,一抹紫芒覆向血迹,带起十数滴血珠,然后轻缓的包裹于紫芒之中,再消失于她的掌心之间。
    地上血迹依旧,只是显得“干涸”了许多。
    “希望……永远不需要用到。”轻念一声,她的身影消失于轮回禁地之中。
    未留下丝毫出现过的痕迹。
    …………
    南神域之南,偏远的下界空间。
    夏倾月立于浩渺的宇宙空间,视线的前方,是一个流溢着梦幻蓝光的小星球。
    “以水为主的星球,相近的外观和气息,相近的星域环境。”她遥遥的看着,唇间轻念着它的名字:“天水星……”
    “足够完美的选择。”她美眸闭合,声音微涩:“只是对你们,太过残忍和不公。”
    “只望……一切都是我杞人忧天。”
    …………
    虚无追忆的画面,来到了剧变之后。
    云澈看到,在混沌边缘,陷入绝境的自己被传送走之后,夏倾月近乎是疯了一般的找寻自己,她避开所有人耳目后,以乾坤刺进行了数十次的空间穿梭,神识扫遍了数十片星域。
    一次次的一无所获,她终于在最后一次,死死遏住了自己继续找寻的冲动。
    因为,她必须保留乾坤刺的空间神力。
    她来到了东神域之东,来到了她的故土……蓝极星。
    手持乾坤刺,眼中的紫芒浓郁的将她的双眸化作幽邃的翡翠。
    全身所有力量疯狂涌动,没有丝毫保留的涌向手中乾坤刺。
    “乾坤之灵……求你……苏醒!”
    一息……两息……十息……终于,乾坤刺发出一声仿若悲鸣的尖吟,象征着当世最强空间神力的绯红之芒倾覆而下,笼罩向整个蓝极星。
    一个跨越近半个混沌的空间通道,亦在这时被缓慢凿开。
    空间通道的另一个尽头,是南神域之南,天水星所在。
    就在整个蓝极星完全被绯红神芒笼罩之时,乾坤刺忽然开始发出剧烈的战栗,悲鸣之音亦愈加无力与晦涩。
    水媚音曾和云澈说过,以鸿蒙之力为媒介强行唤醒沉睡的刺灵,再通过暂时苏醒的刺灵强行催动乾坤刺的空间神力,对本就孱弱不堪的乾坤刺灵会造成极大的创伤。
    但即使如此代价……跨越近半个混沌切换两个星球的空间,依旧太过艰难,是水媚音口中,或许再无可能再现的“神迹”。
    而此刻,云澈才真正目睹……这场神迹的代价,又何止是乾坤刺灵的重创。
    乾坤刺的悲鸣逐渐尖锐到刺魂,这场星球转移一旦失败,将再无第二次的可能。夏倾月紫眸陡寒,一口鲜血猛烈喷出,洒在乾坤刺之上。
    与此同时,她的躯体也如紫晶碎裂,绽开万千束浓郁紫芒……浓郁到生生穿透了乾坤刺的绯红神芒。
    而这,便是恒影石所刻印,那一闪而过的紫阙神芒。
    凄烈的紫芒虽然只是乍现,却让乾坤刺的空间神力一瞬暴涨……与之同时的,是夏倾月气息的陡然溃散。
    星域震荡,绯红神芒快速消散,前方空间,依旧是一颗水蓝色的星球,却已不再是蓝极星。
    只是,遥望之下,蓝极星与天水星实在太过相像,即使是夏倾月,都有过几瞬转移失败的恍惚。
    她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躯体甚至无法抵御涌来的空间风暴,不断的摇摆颤荡,血色在她的一身紫裳上快速蔓延,转眼染红大半。
    眸中紫芒快速淡去,她唇间一声虚弱的低念:“此罪孽……断无可恕……唯有余生……与他倾力同还……”
    她已无法支撑,乾坤刺闪动微弱的红光,带她返回月神界。
    砰!!
    返回月神寝宫,她重跪在地,一身紫衣已完全被鲜血染红,再找不到半许曾经的色彩。
    喘息许久,她才挣扎起身,素手轻扬,一个早已备好的紫色玄阵在她身下耀起,随之整个人皆被没入紫芒之中。
    但,她的这次喘息尚未及十个时辰,便已被迫中断。
    怜月的气息快速迫近……她先前之令,除非有云澈的消息,否则不可打扰。
    玄阵之中,她身上血衣尽碎,美奂绝伦的冰肌玉骨刹那而现,便已被一身新的紫裳所掩。
    怜月带来的,是宙天神帝与龙皇共同驱舰前往蓝极星的消息。
    她美眸睁开,瞳孔之中重现紫芒。
    玄阵光华消逝,她站起身来:“传令月无极,命他即刻随本王出界!”
    这场灾厄,来的实在太快。
    只是稍稍恢复的紫阙神力被她尽数撑于体表,如今之势,她绝不能被人看出自己的虚弱不堪。
    而云澈,更是做梦都想不到,当年在毁灭的“蓝极星”外,他所面对的夏倾月,竟是这般极度虚弱的状态。
    蓝极星灭,玄音玉陨,云澈以她计划之外的方式逃离……她回到了月神界,却已再无力去寻觅云澈的行踪。
    “我需闭关一段时间,在我出关之前,大小事务由瑶月和月无极定夺,非天大的事,不得来扰。”
    “是。”她身边的瑾月一如既往的乖巧应声。
    只是这一次,看着夏倾月的背影,她明显的呆了许久。
    她感觉到夏倾月似乎格外的疲惫……一种强大如她,也再无法隐下的疲惫。①
    …………
    画面再转,闭关中的夏倾月从梦境中醒来,脸上泪痕遍布。
    “不……这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她伸手捂着眉心,声音竟是那般的痛苦不堪。
    她……梦到了什么?
    “只是……梦而已。”
    泪痕逝去,她这样告诉自己。
    但很快,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她从相同的梦境中醒来,且梦境一次比一次清晰。
    玄力和内创依旧未有完全恢复,她在无法驱散的惶惶中,早早的结束了闭关。
    走出结界,外面是一直守着她的瑾月。她问询了瑾月几件近期之事,却听到她一声惊吟。
    “主人,你的镜子……裂开了。”
    她垂眸看向颈间,那枚月无垢所遗的铜镜之上,竟出现了一道细长的裂痕。②
    她怔在那里,许久之后,她将铜镜托于掌心,轻轻打开……随之,她整个人如遭电击,全身骤僵,瞳孔也明显的收缩了一下。
    曾经,铜镜之中所刻印的玄影共有四人,夏弘义、月无垢,还有幼年时的夏倾月与夏元霸。
    而此刻,铜镜中的玄影,却只有三人……唯独她,消失不见。
    那道细长的裂痕,也刚好纵穿于先前她的玄影所在的位置。
    无情映照着那个她不愿相信的残酷梦境。
    她的手掌缓慢收紧,一缕缕紫芒在涌动,想要将铜镜就此毁去……但终究,她还是无法亲自下手,唯有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瑾月,”她合上铜镜,素手一挥,竟就这么将之推向了瑾月:“帮我毁掉它。”
    语落,她的身影已然远去,似乎都不愿亲眼目睹它被毁去的画面。
    “啊?”瑾月慌忙接过,脸上是久久未散的懵然失措。
    …………
    当梦境与现实相连,她也失去了最后一个欺骗自己的理由。
    她跪在月无涯与月无垢的墓前,陪伴她的,是寥寂的风声。
    “是我……害了你们……是我……”
    她一遍又一遍,低吟着别人永远不可能真正听懂的话。
    “世界因平衡而存在,有生就有灭,有光就有暗,命运亦有其平衡……”她轻念着劫天魔帝曾经说过的话:“原来,你早已告诉了我答案。”
    “难怪,你会说我……是这世上,最悲哀的人。”
    她玉手伸出,泪珠滴落掌心,折射着凄凛的水光。
    “我竟会有一天……如此厌恶自己的存在……”
    “背负着天水星无数生灵的罪孽,我以为我已不配拥有人的尊严……原来,我竟……连人都不算……而仅仅是……一个工具……一个愿望……一个载体……”
    “呵……呵呵……”她笑了起来,只是她的笑意,比她哭的断肠之时,还要凄冷悲哀。
    工具?
    愿望?
    载体?
    云澈愣愣的看着,听着。
    她在……说什么!?
    ————
    【①】第1533章
    【②】第1591章

第1925章 选择(下)

    染泪的掌心微光闪动,现出了乾坤刺。
    她缓缓托起乾坤刺,脑海之中,浮现劫天魔帝离开前的言语:
    “你已经看到了我的选择。你最终的选择是什么,就让我的乾坤刺代为见证!”
    她跪在那里,整整一天一夜。
    终于,风吟渐止,也带走了她绕身的苍凉,她缓缓起身,眸中已无眼泪与凄伤,无尽的哀悲亦被她深深的埋入灵魂之底。
    她面对乾坤刺,缓缓而语:“前辈,我已作出了选择。”
    “我已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师门,对不起元霸……既已如此,我与他,终究夫妻一场,至少,让这个世上,还有一个我可以真正无愧之人。”
    “只是,我顺从的,不是命运,而是我的心灵!”
    乾坤刺消失于手中,先前陷入人生最大崩溃之境的她,此时的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与坚毅。
    “临近‘终局’之时,我自会用我的方式去反抗!但在那之前……”
    乾坤刺消失于她的手中,她目光转向北方,遥远的苍穹映入她深邃的紫眸。
    “我厌恶这个可悲的命运,却……无法拒绝这个悲伤的‘愿望’。”
    “云澈,如今身在北神域的你,已经再没有了破绽和牵挂,只有会逼迫你快速成长的仇恨……在你归来之前,我会一点一点,为你铺平道路。”
    “只求你归来之时,能傲然立于这个世界的至巅,讨回你该讨回的一切,再无人可毁你、伤你……“
    “就算只是为了……不辜负……我即将迎来终结的一生。”
    …………
    之后的月神界,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
    宙天神界在全力搜寻云澈的踪迹,月神界似乎也做出了相似的举动,人影进出的频率远胜以往。但实则,他们的任务不是云澈,而是情报。
    历届月神帝的核心记忆自然包括月神界的所有隐秘……以及,所暗中掌控的诸界隐秘。
    连梵帝神界暗藏鸿蒙生死印都早已窥知,可想而知月神界一直以来的情报能力何其强大。
    这些隐秘,只会在必要时刻用来控驭与震慑,月无涯一生都极少动用过。却在夏倾月的手中完全铺开,一步一步,在各大东域星界埋下随时可爆的暗雷。
    …………
    她探查到了当年云澈短暂藏匿之地是琉光界,便主动将之公开,然后重惩水千珩,带走了水媚音。
    在月狱之底,她拿出乾坤刺,向水媚音说明了一切,并请求她以自己的无垢神魂来逐渐建立与乾坤刺的亲和,直至成为它的新主,并承过她当年所做的一切。
    “媚音,死亡是我必须选择,也是最好的终局。对我而言,世间一切或皆可改变,而唯独这一点,我绝不会动摇。”
    “让他如此刻这般永远的恨我,如此,我死后,他便不会伤悲,不会留下灵魂的空缺……那也一定是你不想看到的结果,对吗?”
    “不必为我悲伤,至少,还有你记得我所做过的一切。至少,还有你代替我陪伴他,看着他最该拥有的样子。”
    …………
    在他于太初神境击杀宙天守护者,魔化宙虚子,夺走寰虚鼎后,她曾专程进入太初神境,探查他所留下的痕迹。
    但那之后,她却没有马上离开太初神境,而是来到了无之深渊。
    然后在无之深渊的边缘,停留了很久很久。
    离开之前,她的唇角,微倾起了一抹很轻的微笑。
    因为,她为自己,找到了最好的归途。
    …………
    那天,是云无心十八岁生辰,亦是云澈、池妩仸约见宙虚子、宙清尘父子之期。
    遥远的空间,她目睹着云澈当着宙虚子之面,将宙清尘残杀……脸上的狞笑,盈恨的咆哮,都是他从未有过的样子。
    最终,宙虚子含恨而退,云澈含血昏厥,而她的存在,被池妩仸的神识所触碰。
    以乾坤刺瞬返月神界,夏倾月叹然自语:“不愧是传说中的北域魔后,实力、手段都不负其名。有她在侧,看来我也无须过多的担心。”
    …………
    北域震动,云澈加冕,成为凌驾北域王界之上,引领魔族的无上魔主。
    劫魂圣域的黑暗结界,我自然无法阻隔乾坤刺的空间神力。
    格外遥远的天际,她看着云澈一身铭刻暗红魔纹的漆黑锦袍,暗夜般的长发随魔风而舞,来自劫天魔帝的永劫魔光,将他的一双眼瞳化作能瞬间噬人心魂的黑暗魔渊。
    三王界俯首,众黑暗玄者尽皆朝拜……只短短三年,他便已成为北神域的无上帝王。
    “云澈,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
    她遥遥的看着,唇角的微笑清淡而绝美:“也不枉,我冒着这么大风险来目睹你的此刻。”
    黑暗的侵蚀快速涌来,她注定无法停留太久。转过身去:“我期待着,你归来的那一天。”
    此刻云澈方知,当年,她曾专程跨越神域,去见证他成为北域魔主的时刻。
    …………
    “禀主人,西神域传来消息,龙神界那边,的确有主人先前所提及的动向?”怜月向她汇报着来自龙神界的讯息。
    “具体呢?”
    “龙神界一直在暗中探查‘光明玄力’的存在。名义上的目的,是为龙后找寻拥有光明玄力资质的玄者。以作为可能的继承者培养。且此举应该已持续了数年之久,真正目的未知。”
    短暂沉默,夏倾月吩咐道:“传令那边,停止追查此事。将这部分情报力量分散到众龙神的动向上去。”
    “是。”
    怜月离开,夏倾月轻然自语:“如此说来,神曦很可能还没死……且龙白并不知道她的去向。”
    轮回禁地中只有一处毁灭痕迹。
    龙白再强大,也不可能一击击杀神曦。
    龙神界那边传来的消息,无疑极大的佐证了神曦未死的可能。
    …………
    时间流转,逐渐临近云澈踏入北神域后的第四年……亦是战幕拉开之时。
    一次又一次或明、或暗的造势在无形铺展,宙天界那边传来即将新立太子的消息,北神域的上空,也聚起了愤怒的暗云,矛头直指“以寰虚鼎摧毁北域星界”的宙天界。
    “好快。”目视着北方的暗云,夏倾月一声轻念。
    这一天的到来,比她预想的要早了太多。
    “你踏过真正的地狱,必定不会容许自己失败。又有魔后在侧,我相信,这不是仓促无谋的一步。”她自言自语着:“那么,我便为你,铺平第一步的道路。”
    …………
    太初神境。
    她将一滴从轮回禁地取得的神曦之血,点落在苍灰色的大地上。
    不远
    之处,苍之龙神正向这边临近。
    血色缓缓沉入大地,但微弱的光明气息留存。
    以乾坤刺穿梭,另一滴血液,沉入另一个遥远的太初空间。
    随之,她拿出那块竹牌,对照着上面的字迹,以石子,在地面上刻下一个浅浅的“曦”字。
    随之,她的身影又出现在另外的空间。
    十五次的空间转移,她将十六滴神曦之血,以一种让龙白无法在短时间内寻到,又最终刚好会察觉的方式,点在了太初神境的十六处空间。
    并在最后一处,留下了自己会在数月后归来的字迹。
    这一通布置有着很容易被识破的目的性与破绽……但,夏倾月相信,以龙白对神曦的畸形痴恋,事关神曦,哪怕他有九十九分的怀疑,也绝不会轻易放开那最后一分的可能性。
    这样,便已足够。
    亲眼目睹苍之龙神发现了第一缕光明气息,然后急急而去,夏倾月身影转过,消失于太初神境。
    …………
    南神域,南溟神界西境,南万生的一座帝宫之上。
    她看着一个将气息隐匿到极致的少女,将一枚魂晶,无声无息的置入南万生的贴身侍女身上。
    魂晶所刻印的,是梵帝神界匿有鸿蒙生死印的秘密。
    “呵呵呵呵,居然想拿本王当枪使……不过!这枪,本王还就当定了。”
    “永生的诱惑,又有谁能抵挡呢,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那个少女在隐匿中远去。
    夏倾月的身影也随之远离。
    “传闻中的第七魔女,婳锦吗?果然名不虚传。”她轻吟道:“看来,无需我出手了。”
    “气息内敛的能力堪称天下无双。而身负黑暗气息,却毫无外溢迹象……这便是魔帝前辈所言的‘黑暗永劫’吗?看来,北神域的核心力量,都已因他而蜕变。”
    “他踏出的这一步,必将让东神域措手不及。”
    “此手段,定然来自千叶。”眸中晃过复杂的紫芒,她的身影亦消逝于空中。
    与此同时,一个个早已埋下的暗雷,也在这北域战幕拉开之际,被一个个无声引爆。
    “将此染血之剑,交予明心界界王,他自会知道当年杀他幼子的,是逸阳界王。”
    “将此魂晶,一枚交予洛长生,一枚交予洛上尘,不要留下痕迹。”
    “神武界王武三尊当年的丑事被刻印其中,以此命他,接下来三个月老老实实闭界,不得外出一人,否则要他身败名裂。”
    “将这七枚太初毒藤,分别置入九煌界的七海之中,七海海族的动.乱,足够让九煌界自顾不暇一段时间。”
    …………
    …………
    黑暗入侵的第一步,是践踏东神域。
    这一步顺利无比,尤其是威胁最大的上位星界,从始至终,一大半处于极度安分的状态。
    血染宙天之时,周边上位星界亦无人相救。
    这是池妩仸、云千影她们重重谋划的结果。
    只是,他们都未曾想到,这远超预期的顺利,远小于预期的折损背后,还有着另外一层无形的助力。
    尤其,最大的威胁,亦是最大的变数龙白被引走。
    没有龙皇之令,龙神界,乃至整个西神域也就此进入了长久的隔岸观火状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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