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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千重     国色芳华txt下载     国色芳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58章 最后的晚餐(一)

    258章最后的晚餐(一)

    蒋长扬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朱国公府的要求:“我们今日有事,明日回去。”

    “可是国公爷说了,无论如何一定要请大公子和少夫人一起去的。还请大公子莫要为难小的。”来传信的人很为难,不停的赔笑。国公爷一言九鼎,岂容人随意违逆?

    蒋长扬烦了,索性把他晾在一旁,吩咐人准备车驾,准备去宣平坊。车已经走出老远,牡丹回过头去,还能看见国公府的人可怜兮兮地站在自家门口目送他们,那表情如丧考妣。

    到得宣平坊何家,牡丹才下了车,就听守在门口的孩子叫了一声:“姑姑回来啦”

    接着大郎和四郎快步走出来,脸上满满都是笑容,先上下打量了牡丹一回,见她比之从前好似略微丰满了一些,很是欢喜,这才与蒋长扬打招呼,表示没有能赶回来参加他们婚礼的歉意,又说给蒋长扬带了见面礼,大郎拍着蒋长扬的肩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对丹娘好有礼,对她不好也有礼。”

    蒋长扬坦然受之,一手握住大郎的拳头,笑道:“我要待她不好,大哥你打我我绝对不还手。”

    四郎在一旁笑道:“饭菜已经好了的,就等着你们。”因见牡丹要往次厅去,忙喊住她:“去正堂。”

    牡丹有些奇怪:“今日怎么把饭摆到正堂去了?”以前何家人吃饭都在次厅的,又轻松又自在,在正堂吃饭,只有重大节日才这样,多年以来,从无例外。

    四郎对着她比了个“六”的手势:“饭后要论正理,自然要在正堂。”

    “哦。”牡丹心知是要了断六郎的事情,但没有想到何志忠会让她也在场,也没想到这么急,还以为怎么也会等到过两日才会动手。

    何家用的是长方形的大桌子,案首坐着何志忠和岑夫人,两旁按着排序男左女右一溜地坐下去,六郎下手空着蒋长扬的位子,张氏身边空着牡丹的座位。吴姨娘和杨姨娘则默然站在何志忠和岑夫人的身后,吴姨娘脸上没什么表情,杨姨娘却是双眼又红又肿,如同桃子一般,脸sè更是青白相加,原本乌亮的头发也失去了光彩,看着仿佛老了十岁都不止。

    何志忠倒是沉得住气,温和地同蒋长扬和牡丹道:“来啦?坐吧。就等你们俩了。”等到众人坐定,他率先拿起筷子,象征性地夹了第一箸菜。众人默然无语,各自拿起筷子去夹菜,吴姨娘殷勤地给岑夫人布菜,杨姨娘握着筷子,手抖得不行,索性放了筷子站在何志忠身边暗自垂泪。

    何志忠也不理她,只望着牡丹道:“你让人送到我们铺子里去的钱已经送到了,稍后便使人抬回去。这桩生意好是好,但一定要小心,第一次非得把招牌打响才好。”

    “知道了。”牡丹抬眼看着对面的六郎,六郎仿佛什么事儿都没有,埋头大吃特吃面前的鹿ròu,还同蒋长扬笑道:“妹夫你有口福,今日的饭菜真是丰盛无比。水陆珍馐都齐全了,快多吃点鹿ròu。”

    蒋长扬觉着气氛太过沉闷,便道:“圣上尝使shè生官shè活鹿,用其鲜血煮其肠,唤作热洛河,用以赏赐诸节度使。我尝过一次,觉得并不好吃,不知那些节度使怎会如此喜爱?”

    大郎有些感兴趣,便道:“哪日也想法子nòng点来尝尝……”

    六郎急急地抢过去道:“说到鹿ròu,我也说个笑话给大家听。”也不看众人的眼神,自顾自地道:“我听人说某人家法严峻,诸子轮流为之准备饮馔,稍不如意就会遭到笞杖。”

    蒋长扬几乎已经能猜到六郎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也猜得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忙咳嗽了一下,笑道:“这位父亲一定是个爱美食的。”

    六郎只作没听见,继续不管不顾地道:“儿子们都千方百计地搜求珍异食物,但很少能使父亲满意。一次,一个儿子为父亲准备了熊白与鹿修,以熊白裹鹿修,熊féi白而鹿修瘦,味道非常奇特。父亲吃了很满意,儿子以为这下一定可以得到奖赏了,奈何父亲吃了还是罚如常数,理由是有此美味,为何没有早点nòng来?你们说这个儿子冤枉不冤枉?”

    全场鸦雀无声。杨姨娘吓得泪都缩回去了,紧紧攥着帕子,害怕地看着何志忠,什么声音都不敢出。

    何志忠慢条斯理地道:“六郎,把你面前的鹿ròu端过来给我尝尝。”

    六郎淡淡一笑,双手奉上:“父亲大人请用。”

    何志忠夹了一箸,放到口里细细嚼了,半晌方道:“可惜没有熊白。你不是辛辛苦苦nòng来熊白鹿修的那个儿子,我也不是那个不分功过,严厉苛责的父亲。”

    “父亲大人说笑了,儿子不过就是说个笑话而已……”六郎面sè不变,垂着两只手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

    牡丹注意到,他已经不再称呼何志忠为爹爹,而是称为父亲大人。说这样的故事,本身就已经是怨气十足,再配上这样的表情语气动作,说他不恨何志忠都没人相信。

    “我可不是说笑。这个故事说反了,我是给儿子nòng来熊白鹿修,反而被儿子苛责的父亲。”何志忠不气不恼,指指座位:“坐,家宴嘛,当着你妹妹和妹夫的面,不要这样客气。”

    何志忠让他不要客气。六郎的脸sè终于有些变了,他站直了身子,不甘心地看着何志忠道:“父亲大人,儿子说这个笑话说错了,儿子给您赔不是。您知道,儿子从来都不会说话,不会讨您欢心。”

    “啪”何志忠终于摔了筷子。

    六郎和杨姨娘,还有下面坐着的孩子们齐齐打了个寒颤,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何志忠。

    何志忠的xiōng脯起伏了几下,又伸手拿起筷子,不看六郎,淡淡地道:“先吃饭。”

    六郎仿佛豁出去一般:“父亲大人……”

    何志忠猛地抬眼看着他,目光如刀:“你不用急,我说先吃饭。”

    杨姨娘壮着胆子奔上前去,将像根木头桩子似的站在桌旁的六郎给扯坐下,低声道:“先吃饭,先吃饭。”

    六郎“笃”地一下坐下去,拿起筷子来风卷残云一般拼命往口里塞吃食,除了何志忠,所有人都停下筷子来看着他吃。

    到了后面何志忠都放下了筷子,淡淡地道:“也罢,你出了这个门以后兴许就再也吃不到这些了,更不要说什么熊白鹿修,一次吃个饱吧。”

    六郎闻言一顿,愣怔片刻,猛地将筷子和碗一推,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爹爹,我错了,您饶了我罢”

    何志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吃饱了?可我们还没吃。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你要不吃就下去等着。”

    六郎的哭声渐渐小了,终于消失不见,他抬起头来,冷淡地看着其他人,又看着何志忠:“都别吃了,把我料理了再吃吧。”

    “行。是我高估你了,还想和你吃最后一顿饭。”何志忠看了堂外立着的家丁一眼,喝道:“进来把六公子请下去。等我们吃完饭再请他上来。”

    六郎看到依言上来“请”自己的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和家里其他人面无表情的面孔,惨然一笑:“什么六公子,别说出来让人笑话了。”

    何志忠道:“现在你还是,稍后你才不是。下去”

    杨姨娘再也忍不住,“啪”地一下跪在何志忠面前,哭道:“老爷,老爷,求您饶了他,他年少不更事,就是把他打残了也好呀,千万别赶他出去。”

    何志忠冷冷扫了她一眼:“你也要让我这场家宴办不下去?”

    杨姨娘往后缩了一缩,绝望地看了看一直垂着眼不语的岑夫人,默默起身立在了角落里。

    何志忠再次拿起筷子招呼众人:“吃,吃呀,难得丹娘和成风都回来,咱们一家子这么齐。”他的chún边甚至lù出一丝笑容来,可牡丹却看到他的手和胡子是抖的,眼睛分明发红——这是全家人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餐饭。

    其他人都配合地拿起筷子,却没人夹菜,都在自己的碗里拨拉,蒋长扬觉得有点尴尬,索性闷着头大吃。何志忠含笑看着他,骂大郎等人:“你们一个个都不如成风,你们母亲辛辛苦苦备了这么一桌好饭菜,难道不吃就要扔了么?”

    大郎垂着眼领头夹菜,众人齐齐跟上,沉默而沉闷,就连甄氏也不敢发言,只敢睁着一双眼睛叽里咕噜地到处luàn看。三郎悄悄瞪着她,示意她低调,低调再低调。

    好容易看到何志忠放下了筷子,众人都暗自吐了一口气,纷纷跟着放下筷子。这样的饭,吃下去也不消化。

    何志忠在吴姨娘奉过的盆里洗了手,抬眼看着众人道:“我不想让大家把这顿饭吃成这个样子,但到底还是被破坏了。就像我希望这个家不要像这个样子,但到底还是被破坏了一样。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破坏了规矩的人必须受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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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章 最后的晚餐(二)粉红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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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桌被撤去,何志忠看向立在门口的管事,管事垂手行礼:“都安排好了。”于是包括还在吃nǎi的何泽在内的一群人浩浩dàngdàng地从正堂开到了供奉着何家祖先的小祠堂。

    蒋长扬偷偷拉了牡丹,小声道:“我们跟着去不好吧?”虽然牡丹是女儿,可他是外人,没有谁家出了这样的事情会觉得光彩,岳父在女婿面前尤其要留面子的。

    何志忠听见了,回头轻声道:“没什么不好,你们且当做前车之鉴。”言毕入内坐定,淡淡地道:“把六公子带上来。”

    六郎被两个家丁搀到门口,猛地推了那两个家丁一把,低吼道:“我自己有脚,我自己会走”然后昂首tǐngxiōng地走进祠堂,站在何志忠面前,抿紧了chún倔强地看着何志忠。

    “跪下”何志忠的声音不大,但是语气很硬。

    六郎硬撑着站了片刻,终究是敌不过何志忠的低气压,有些困难地跪了下去。杨姨娘远远地站在祠堂外头,看到他还不算太利索的tuǐ,猛地捂住嘴,一声抽泣起来。

    何志忠头也不抬地道:“把杨姨娘给我带下去”

    “老爷,婢妾不敢了。”杨姨娘拼命将哭声给吞了回去,将帕子塞进嘴里死死咬着,全身忍得发抖。这种时候叫她回到房里去等结局,那不是要她的命么?

    岑夫人轻轻道:“让她留着罢。”

    何志忠这才罢了,转而问六郎:“六郎,你可知错?”

    六郎一听这话似有转机,立即膝行上前去抱住何志忠的膝盖,哽声道:“爹爹,孩儿知错了。孩儿再也不敢了,求您给孩儿一条生路。”

    何志忠垂眸看着他,缓缓道:“你知错了?”

    六郎拼命点头:“知错了,知错了。儿子不该不听您的话,贪图歪财赌钱,贪功自sī,害了家里人。”他觉得他的错认得是不错的。

    何志忠却抬起脚来使劲将他踢开,指着他吼道:“你不知错到现在你还根本不知错如果你知错,你就不敢在家宴上冷嘲热讽,为了你自己的事情破坏所有人的心情如果你知错,你就不会认为是我亏待了你,所有人都亏待了你如果你知错,这个时候你就根本不好意思来求我你还以为和从前一样么?我在和你说笑斗气?”

    六郎慌了,忙道:“没有,没有,儿子是真的知道错了的。”

    何志忠猛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天huā板。是的,六郎会有这样的反应,一会儿认错哭闹哀求,一会儿却又刻薄倨傲,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次是真的,还以为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和他玩闹。

    何志忠的目光缓缓扫过一旁显得很紧张不安,颇有些不知所措的孙子辈,还有默然无语的儿子儿媳们,沉重而缓慢地道:“六郎,我问你,你违反家规扔下生意,跑出去赌钱,还借着家里的名义举贷,你母亲和哥哥想法子替你还了钱,把你从狱里nòng出来,你不但不感恩,还不敬嫡母,不想还钱,闹得家宅不安,有这回事没有?”

    六郎点头:“有。儿子是鬼mí心窍了。”

    “我再问你,那香料铺子是我和你哥哥们出生入死拼搏得来的,全家人都靠着它活命,你却罔顾家里人的安危,贪图蝇头小利,与心怀叵测之人勾结,引狼入室,给全家人惹下滔天大祸,险些断送了全家人,事后仍不思己过,有没有这回事?”

    说起这个罪名可比刚才那个大得多,六郎犹豫了一下,不想正面回答:“儿子笨,没想到人家事先挖好的坑……”

    何志忠猛地提高声音:“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难道我和你哥哥们每天出海做生意遇到的就都是老实人和好人?你只管回答我有没有?”

    六郎不情不愿地点头:“有。”

    “那就好了。其实还是你自身品行不端。”何志忠叹息了一声,沉声道:“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六郎,你记得么?我在出海之前曾经说过,咱们家要是有谁不听打招呼,去斗jī赌钱,我就要把他的tuǐ给敲断……”

    可怕的记忆如cháo水般涌来,六郎“嗷……”了一声,猛地跳起来,护住自己那条伤tuǐ就要往外跑:“谁也不能敲断我的tuǐ。谁敲我的tuǐ我和他拼命”

    何志忠看了外头的家丁一眼,家丁立刻上前拦住了六郎,将他死死架住,六郎发狂地喊叫着:“既然这么恨我为啥要生我?不如当初就把我溺死才干净”

    “老爷,他已经断了一回tuǐ,受过惩罚了呀。您若是要真的再敲断他的tuǐ,还不如杀了他更干净些”杨姨娘发疯似地哭号起来,要往祠堂里冲,吴姨娘面无表情地将杨姨娘给死死勒住,随她怎么挣扎怎么抓怎么挠都不放手。那韧劲就连甄氏看了都不由呲牙,暗想自己这亲生婆婆真是真人不lù相,以后得悠着点。

    岑夫人微微皱起眉头来,把脸侧开。大郎忍不住上前低声道:“爹爹……”难道真的要敲断六郎的tuǐ?六郎固然可恶,但何志忠真的敲断了他的tuǐ,只怕自己也会病倒吧?

    何志忠一张脸涨成猪肝sè,使劲喘息了几口,摆手示意大郎退下,很困难地道:“说到底,是骨ròu至亲,叫我亲自敲断你的tuǐ,我做不来,但这个家无论如何都是留不得你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还有这么多孩子在学着做人,学如何安生立命,上一辈行止都不端正,还怎么要求他们?”

    听说不用敲断tuǐ,六郎和杨姨娘的哭闹声渐渐平息下来。何志忠沉重地喘了口气:“子不教父之过,你走到今日,是非不分,急功好利,我也有责任。所以我给你一千缗钱,这是最后的机会,你是要去贩货养活自己还是要去赌个精光,都由得你。从此以后贫富生死,都与我何家再无关系,你我不再是父子。你记清楚了,我今日赶你出去,和这家里的其他任何人没有关系,而是你本身就错了,而且不思悔过,这是你该得的惩罚。”

    六郎算是彻底明白今日这结局是不可逆转了,他站定了,头一点一点地抬起来,怨恨地看着何志忠:“一千缗钱?你我就不再是父子?好,这是你说的”一千缗钱就断了父子关系,是打发要饭的么?

    “是我说的。你若是富了显达了,我就是要饭也不从你门前过你走吧”何志忠心如刀绞。一千缗钱算是给六郎最后的机会,但明显六郎不买账,还觉得亏待了他。这是怎么了?

    六郎原本还在心高气傲,不耐烦要这一千缗钱,可走到门口,听到杨姨娘哽咽着喊了一声:“六郎……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可怎么活”

    他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一样都是何家的儿子,为何要便宜其他人?他转过身来看着何志忠:“我不要绢布。”

    何志忠看到他那表情,心里最后一分希望都彻底断送了,便同大郎道:“给他。明日就和咱们有来往的人家说明,他不再是我们家的人,再有借贷便是他自己的事情,休要来找我家。”

    大郎默然取了钱递给六郎。一千缗钱可不轻,六郎看向何志忠:“我tuǐ脚不便,好歹得让人给我送到邸店去吧?”

    何志忠疲累地挥了挥手。

    六郎看着杨姨娘:“姨娘,你在这家里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不如跟着儿子一起走罢。咱们去扬州,自己当家享福,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也不用起早贪黑伺候谁。”虽然被赶出去了,但这个结果也算是早就有了准备的,所以也不是特别特别难过。更何况他觉得他的聪明才智根本不亚于大郎等人,一定能做发达,到时候再风光回来,气死何志忠和家里其他人。

    刚才还在眼泪纷飞的杨姨娘闻言犹如被烫了一下。这一千缗钱不少,但也不多,如果六郎争气,可以做个小生意,养活一个小家完全没问题,可要过上何家这样的生活那是做梦。这还是在六郎争气的情况下,倘若六郎不争气,跑出去赌……她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偷眼看向何志忠。

    何志忠面无bō澜地看着她:“如果你想跟了他去也可以。你跟了我一场,我不亏待你,你房里的衣饰,你用惯的丫头,你尽都可以带走。但只有一条,出去了就永远别想回来,死在门口我也不会替你收尸。”

    杨姨娘的嘴chún颤抖了几下,艰难地做着选择。最后她告诉自己,还是留下来最好,万一六郎不争气,没饭吃了,有她在她还可以周济一把,若是跟了六郎去,那就等于是把所有退路都断绝了。她垂着眼,谁也不敢看,低声道:“我已经老了,扬州也没亲戚了。我身子不好,经常都要吃药的……”

    她虽然没有明说,那意思却已经很明白了。她不愿意跟着六郎一起去。

    这是六郎绝对没有想到的。他沉默着,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地冷下来,良久,他方走到杨姨娘面前跪下,低声道:“姨娘,此去后会无期,你自家保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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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章 遇事责己

    260章遇事责己

    六郎到走也没和何志忠磕头,他甚至没有多看何志忠一眼。此刻在他的心目中,何志忠这个父亲就和仇人是一样的。因为他觉得何志忠对他和那几个嫡子、嫡女不一样,不公正。

    何志忠的眉máo紧紧地拧在了一起,他的目光似是跟着六郎一起出了门,也似是虚无缥缈地看向某一个地方,并不停留在某一处。他以为杨姨娘会跟着六郎去,有杨姨娘在一旁看顾着总是要好点的,可杨姨娘竟然不肯去。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反思,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六郎会成了这个样子?上面大郎他们他也就不说了,那是打小严格要求出来的。可是最小的两个——六郎和牡丹,他都是一样的爱,一样的对待,为什么牡丹成了这样,六郎却会成这个样子?

    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岑夫人垂眸认真地拂了拂自家那件黄sè八幅金泥罗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人心都是ròu长的,完全不怨怎么可能?但她做人做事从来但求问心无愧,如今她的手和心干干净净,她的儿女个个身正心正,就没有什么不好的,可见老天爷有时候还是长着眼睛的。

    杨姨娘看着六郎头也不回地走出何家大门,终是忍不住,追了出去,嘶声道:“六郎……”

    六郎回过头来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很古怪:“姨娘,您还是留下来享福吧。”

    “你怎么说这样戳心窝子的话?”杨姨娘扯住他的袖子,流泪道:“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ròu,我难道会不疼你?我这是为了你好,为了咱们好。好歹生养你一场,也没亏待你,你去给你爹磕个头吧?父子情分岂是说断就断的……”

    六郎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我们已经不是父子了,还提什么父子情分?你不是一直怀念在扬州的生活么?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跟不跟我走?我养得起你。”

    杨姨娘后退了一步,眼泪稀里哗啦地流下来:“为什么都bī我?”

    六郎掀chún对着她一笑,缓缓道:“我不bī你,你好好过日子。记得以后要好生孝敬家里的主子们,再没人听你的委屈了。”

    这话说得怨气十足,一不如意就是别人的错,不会体谅人,杨姨娘不得不承认六郎实在是很自sī的。她眼睁睁地看着六郎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平康坊的巷道口,再也看不见。“六郎……”她抱着门柱,哭得全身都没有力气,吴姨娘过来扶起她,示意门子把门关严实,边往里走边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孩子是被你生生给教坏了的,只教会他怎么讨好老爷,却没教他怎么做人……”

    “呸”杨姨娘吐了她一脸的唾沫,破天荒地对着她冷笑:“我是没教好他,我目光没你远,只教会他怎么讨好老爷,却没教会他怎么讨好其他人,所以没嫡母和哥哥妹妹们护着他……他也没三郎有福气,有个姐姐可以拿命去替他积福。”

    吴姨娘一愣,眼里闪过一道寒光,不假思索地挥手打了杨姨娘一个响亮的耳光,低声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说我?你就是个卖笑的,前世修了八辈子的福,遇到了夫人好心,这才容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不然你连给夫人提鞋都不配你知不知道那些被主母打死了埋在雪地里的小妾们?你晓不晓得为何丹娘现在这么好?这是福报。不知恩,不惜福,福气是会被糟蹋光的。你还想着把老爷哄回去呢?你等着瞧,看看老爷还会不会进你的房”言罢拿块帕子擦了脸,不屑地将帕子往地上一扔,转身就往里走。

    杨姨娘悲从中来,蹲在地上低声哭起来。何志忠和岑夫人都是忠厚人,刚开始的时候她的确是感jī的,觉得自己的目光很准,运气很好,抓住了何志忠。可人心总是不知足的,得了一样还想要一样。她自知永远也比不上岑夫人,这个家里什么都是岑夫人和岑夫人的儿子们的,她和六郎不好好把何志忠给哄住了,将来怎么办?她也不想走到这一步的。

    且不说这二位和平相处了几十年的姨娘终于撕破了脸,互相lù出彼此的牙,这里头何志忠心里再难过,还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继续处理完家里的一摊子事情。孩子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的,他必须得把这件事捋清楚,也要让儿子们好好看着,省得以后再出不知悔改的败家忤逆子。

    他先叫一群孩子挨个儿跪下,然后叫大郎取了戒尺过去,每人的手上狠狠打了一下,孩子们疼得直打哆嗦,却也不敢叫疼,不敢缩手,只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他越发生气,为什么就没一个敢问他为何要打他们的呢?

    却见何鸿tǐng起xiōng膛大声道:“祖父孙儿不服”

    何志忠终于精神起来:“你为何不服?”

    何鸿道:“您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赏罚得分明,六叔做错事所以他该受罚,孙儿们并没有做错事,而且在家里发生意外的时候一直尽力跟着祖母和母亲们做事,祖父为何要打孙儿?您要不说出理由,孙儿就是不服不但口里不服,心里也不服”

    除了表明自己的意见以外,没有说其他任何怨言,而且说得有理有据,何志忠心里因六郎而引起的痛苦好歹轻了一些,犹自板着脸道:“我打你们自然是有我的道理在里面。我要你们一个个都牢记今日的教训记住你们六叔为何犯错,犯的是什么错。”他顿了一顿,举起戒尺也往自己的手上狠狠打了几下:“也要记得祖父犯了什么错。以后都不可以再犯。”

    他是真的用力在打他自己,何淳捂着自己的疼手悄悄问身边的何冽:“六哥,祖父犯了什么错?犯错的不是六叔么?”

    何冽咬着chún不耐烦地小声道:“笨死他没管好他儿子,差点害了全家人。你记不得了?当时你扯着你母亲的裙子哭着喊要爹,还被你母亲叫你闭嘴来着。所以你以后要记得管好你儿子。”

    何淳似懂非懂地道:“哦……”

    甄氏离他二人最近,把何冽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恨不得抽何冽这个缺心眼的孩子一巴掌。不用三郎提醒她,她如今也晓得是多事之秋,不敢招惹何志忠。

    偏何志忠听见了,和颜悦sè地道:“阿淳,你六哥说得对,祖父有错。”

    一直没说话的何濡老气横秋地道:“祖父,遇事责己,这一条您教导过我们的话您自己也能做到,可是您却没把它教给六叔。刚才您兴许是太过生气了,却也忘记了把这句话告诉六叔。”

    薛氏吓了一大跳,今日真是见鬼了,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吃了雄心豹子胆,一个敢对着何志忠大声说不服,一个敢说何志忠什么地方没做好。

    “我不是忘了把这句话告诉他,而是告诉得太晚了,他已经听不进去了。”却见何志忠微微红了眼圈,亲手将何鸿、何濡扶起来,道:“好,好,我们家后继有人了。”又夸大郎和薛氏:“你们把孩子们教导得很好。”

    薛氏忙看了岑夫人一眼:“其实都是娘教导得好。”

    何志忠表情复杂地看着岑夫人:“你母亲的确是做得很好很好。”等过些日子,四处要买的房屋买好,就该把该分出去的都分出去啦,这样一大家子人窝着,始终不是法子。人皆有sī心,想要大一统那是不可能的。

    他想了想,对着孩子们道:“还有一件事要和你们说的,这个顶顶重要。犯了错就要认,别觉得丢脸,越怕丢脸就越丢脸。”

    牡丹和蒋长扬对视了一眼,彼此都觉得该走了。二人出了何家大门,蒋长扬命顺猴儿将牡丹先送回家去,他自己骑马去寻六郎:“我是外人,又是官身,他有脾气也不敢对着我发。该做的要做到,有些话也还是要说清楚的,若是被人利用,转过来成仇又有什么意思?”

    虽然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何志忠虽说早下定了决心要处置六郎,但毕竟还是盼望着六郎能好转,所以没少在六郎身上下功夫,若是要起作用早就起作用了。六郎根本不会因为蒋长扬的一席话就突然改变观点,突然知错改了,但难得他想得这么周到,这也是对她好的一种表示。

    “早去早回。”牡丹目送着蒋长扬走远,放下车帘,命车夫赶车。

    马车还未到曲江池家门口,她就不由扶额叹息了,国公府派来的人还在门口蹲着。那人一看见她的马车过来,就忙忙地起身束手站好,也不敢太往她跟前凑,就是讨好地笑:“少夫人,您可怜可怜小的吧?那日您也瞧见的,办不好差事的人是什么下场……”

    牡丹讨厌国公府用这样的方式来bī她和蒋长扬。为难一个下人她和蒋长扬的确是做不出,但是并不意味着她就可以任由他们拿捏。她淡淡一笑:“大公子有事,还没回来,你守了一天也累了,要是愿意呢,就跟我进去,把饭吃了,一切都等大公子回来又再说。”他们用bī,她就用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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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1章宣召(一)

    261章宣召(一)

    今天二更,现在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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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公府那唤作财禄的小管事听牡丹说让他进去吃饭,却犹豫了,守了一天自然是饿着的,肯定希望能填饱肚子。可是差事没办妥,再在这里吃得肚儿饱饱地回去,更是罪上加罪,当下就拒绝牡丹:“谢少夫人好意,小的不饿。”

    牡丹晓得他担忧什么,便道:“不是不去,而是有事耽搁着。就算是要等,也要吃饱了才有精神等不是?你看,你在这里空着肚子守着,别人不知道缘由看见了也不好看是不是?要不,你先回去报信,说我们有空就来?”

    两手空空,财禄自然不敢回去,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吃饱了等着。牡丹便给顺猴儿使了个眼sè,顺猴儿自来熟地上前拥着他的肩头往一旁去,不多时就称兄道弟起来。

    牡丹看了看天sè,天空的云层很厚,又极其闷热,看似是要下雨一般。待到蒋长扬回家,便已到了关闭坊门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再去国公府。牡丹索性将簪钗去了,换了家常衣服,命人将从芳园带回来的新鲜稻米和蔬果按着份额一一分好,准备第二日自家送去给李满娘、张五郎、雪娘等人。又特意叫人将其中一份添上了如满小和尚爱吃的几样糕点,将食盒装了,准备让蒋长扬亲自送去法寿寺福缘和尚处。他虽然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每日陪她种种huā,跑跑娘家,做些琐事,但她总也希望有个朋友能替他消解一下的。

    礼刚备好,恕儿进来道:“国公府又使了一拨人来催,也被邬总管推进去吃酒了。”

    牡丹眉máo都没抬一下:“莫管,且就这般。”然后吩咐林妈妈:“把这米粮瓜果送一份到袁先生那里去,就说是给他家里尝鲜的。”

    林妈妈将瓜果亲自送至袁十九处,回来后笑道:“袁先生爽快收下了,看着还tǐng高兴的,说谢过娘子,他家里一定很喜欢。要说这袁先生也真奇怪,上次老奴去送衣物与他,他也不见得有多欢喜,今日几个瓜果他倒高兴了。”

    牡丹微微一笑。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金银财帛人家未必多喜欢,反倒是一些不值钱的新鲜蔬果之类的东西让人更高兴,因为含了情意,还礼也不费力。

    林妈妈见天sè渐晚,取了火镰火石将四处的灯烛点起,笑道:“丹娘,适才老奴听服shì袁先生的小童说是前两日有人来寻袁先生,替他家里送了一封信,袁先生看了以后非常高兴。也不知是什么好事?”

    如今袁十九住在他家,无论是以朋友论,还是以客人幕僚论,袁十九家里有事他们都必须出面的,牡丹便道:“妈妈再去打听打听,务必问详细确切了,该备礼的就要备下。”说到这里,她眼睛一亮,没听说袁十九家里有孩子,袁十九的妻子也还年轻,袁十九非常喜爱今日送去的瓜果,莫非是有喜了?

    林妈妈笑道:“这个您放心,老奴先前就想到了的,已然交代了小童,袁先生必然会送东西归家,让他上心看着,回来禀告。”

    牡丹赞许地点头,有林妈妈在,许多琐事都不必她cào心,每每一问起来,都是打理得妥妥帖帖的。只是也该和林妈妈好好谈一谈了,不沟通,以后只怕问题更多。于是牡丹将林妈妈按着坐下,亲手给她斟了一杯茶汤,和颜悦sè地和她说起以前的事情来。

    说起从前,林妈妈仍是眼泪汪汪,愤愤不平。牡丹等她伤心够了,方才又说起现在,不停地夸蒋长扬好,林妈妈也赞同:“郎君是个好人,修养也好,就是老奴倚老卖老多几句嘴,他也从未给老奴脸sè看过。可不似那刘子舒,一不如意就要骂人踢人的。”忽见牡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突然间回过味来,老脸一红,起身道:“老奴知错了。”

    忽听得外头靴声曩曩,丫头们小声问好,甩甩的声音则无限谄媚:“蒋叔好。”接着蒋长扬从银交关六曲鹿草木夹缬屏风后绕了出来,林妈妈赶紧行礼问好,净手奉了茶汤,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蒋长扬敏锐得很,立刻就看出有些不同,便笑问牡丹:“林妈妈这是怎么了?”往日见着他礼数也是很周到的,但神sè却不似如此恭谨。

    牡丹笑道:“没什么,她就是夸你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她有时倚老卖老,你也从不和她计较,担心你这宽厚的性子到了外面被人家欺。”

    “我要狠也不到家里来狠。她是你的rǔ娘,尽心尽力服shì你这许多年,且不看这情分,给她面子也就是给你面子。”蒋长扬虽只是微微一笑,眼神却lù着欢喜,显然很高兴听到这话。

    “我就是和她这样说的。”牡丹便问他六郎那里如何了。

    蒋长扬道:“倒也没给我脸sè看,只是一直躺在chuáng上不说话。我自顾自地在一旁说了许久,也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我听着鼓声响了,正准备回家,才听得他说了一句,他要去扬州贩货,赚了大钱以后再回来给有些人看。听着还是孩子气一样的话,我想他愿意赌这个气也比赌钱好,便只交代店家照看着他,有事来报,这才回的家。”

    也只能如此了。牡丹见他鬓角有细汗,便取了帕子给他擦了汗,又将白绢扇给他轻轻打着:“我备了新鲜瓜果菜蔬,明**送去法寿寺?”

    蒋长扬一笑:“也好,很久不曾与和尚吵架了。你去么?”

    牡丹摇头:“我也有几个亲朋好友要去送的。”便把自己的打算说给他听,蒋长扬挑了挑眉:“为何不送你表叔家里一份?这是你婚后第一次送礼,虽说不值钱,但到底意义不一样。你这般,倒似还把人家当仇人看。多有几次也就慢慢走动起来了,总比别扭着好。”

    她不是没想到,也不是把人家当仇人看,而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就像她成亲当日也只见着吴十九娘,而不曾见过李荇和崔夫人一般。牡丹低头想了片刻,抬眼一笑:“那好,我就不亲自送去了,请我表姨送过去也是一样。”

    恕儿立在屏风外低声道:“娘子,顺猴儿让人来禀,说是国公府的两位管事都招待好了,现下安置在客房里的。”

    牡丹便推蒋长扬:“你去听听他都有什么要禀告的?这样的催bī,也不晓得又是为了什么。”国公府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所来必然又是为了求那几件东西。

    蒋长扬将茶汤一饮而尽,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记着我和你打过的赌,该兑现了。”

    牡丹的心口一紧,脸腾地就热了,使劲推他出去,装晕道:“什么赌?我记不得了。”

    蒋长扬抿chún一笑,威胁道:“你记不得不要紧,稍后我定然叫你想起来的。”

    牡丹在房里默默坐了片刻,叫人备了热水洗浴,又亲手焚香熏被,只留了一盏宫灯,然后披了朱红薄罗披袍,坐在灯下静候蒋长扬归来。

    蒋长扬坐在椅子上,静听顺猴儿禀告:“好酒好菜一下了肚子,就什么都说出来了。只是说得不甚详细,道是那日从芳园回去,蒋娘子就病倒了,说是受了风寒,先前只是吃药,后来越来越重,已然三天三夜水米未进了的,雪姨娘伺候了两日,也跟着病倒了。除了这个以外,府里这两日做的事情就是和萧家洽谈三公子成亲的事情,此外,并无任何客人上门。杜夫人也还在养病。”

    蒋长扬不由皱紧眉头,看来又是为了蒋云清的婚事。蒋云清多半是知道了什么,坚决不肯,而汾王府那日走的也只是面子情,其实半点动静都没有,八字还没一撇,家里这个倒先闹上了,老夫人和蒋重这是急了。叫他和牡丹去做什么?无非又是一个利用bī迫。他烦躁起来,又告诉自己,不值得为了这些人这些事生气,不理就是了。便吩咐顺猴儿:“明**照旧带着他们吃喝,就说我不曾回来,让他们继续候着。”

    顺猴儿应了,正要退下,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邬三快步进来,道:“公子,宫使来了,急召您入宫见驾。”他压低了声音:“来的是邵公公,门都不进,就让您马上十万火急”

    蒋长扬看了一眼窗外,外面漆黑一片,半点星光都不见,闷热无比,半点风都没有,身上的米sè纱袍好似棉袍一般紧紧地锢在身上,细汗一点点地浸出来,很不舒服。

    邬三和顺猴儿都看着他,蒋长扬镇定地站起来:“去招待着,我去换身衣服。”

    邬三急了:“让您马上呢”

    蒋长扬大步往外头走:“去给我备马”话音未落,背影已经消失在曲廊尽头。

    牡丹听见脚步声响,立刻脸热地趴在桌上装睡,最好他直接把她抱上chuáng好啦。却听脚步声在自己身后停了,蒋长扬欢快地道:“丹娘,宫里来人啦,我去一趟,来和你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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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章 宣召(二)求粉红

    一般情况下,在非上班时间内被宣召的都不是什么轻松事,牡丹再顾不上装睡,猛地跳起来看着蒋长扬。蒋长扬的眉眼含着笑意,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她轻轻吁了一口气:“我给你找衣服。”

    真是可惜了,蒋长扬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探手摸摸她的脸,柔声道:“不必,我这就走了,就是怕你急,特地进来和你说一声。”

    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却顾着来和她说。进门要打招呼,出门要告知去向,让她永远都知道他是在哪里……牡丹心头一热,忙忙地替他正了正发簪,笑道:“我等你。不管多晚。”

    蒋长扬转身往外,行至屏风处,又回头低声道:“你真美。”说罢大步而去。

    牡丹一笑,还有闲心夸她美,可见不是什么大急事。遂放了心,剔亮蜡烛,拿了今年chūn末时记录下的各种牡丹花的长势开花情况细细分析。

    蒋长扬站在门洞里往外看出去。昏暗的灯光下,邵公公随身只带着一个小太监,二人都是裹在兜帽披风里的,兜帽的yīn影将二人的脸都遮去了大半,并看不清楚神sè。小太监勒着马,似有些不耐,邵公公还好,骑在马上巍然不动。

    “公子爷?”邬三低低喊了一声。

    蒋长扬抬脚快步走出门,冲着邵公公含笑抱了抱拳:“内侍监别来无恙?”

    邵公公侧过脸来,白胖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浮肿,他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慈善中又带了点点谦恭,谦恭中又带了点点用眼角看人的倨傲,他望着蒋长扬和蒋长扬身后的小院子笑:“将军这院子怪精致的,看着不大,其实往里很深。”

    他的意思是怪蒋长扬耽搁的时间太长,蒋长扬一笑,翻身上马:“烦劳内侍监多多担待。”

    邵公公挥鞭打了马tún一下,“哟”了一声,拖着声音道:“圣命难违,咱家还要请将军多多担待呢。”

    蒋长扬一时拿不准邵公公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你说背后是坏事吧,他这态度全然不似打落水狗的态度,你说是喜事呢,他又在这yīn阳怪气的。蒋长扬默默想了想,便猜邵公公其实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心里头不爽快,故意高深莫测。

    忽听邵公公道:“咱家恭喜将军呀,新夫人如yù,贤淑能干,又有胡姬如花,笑语温存,尽享齐人之福。”

    这胡姬,指的自然是还在悠园里住着的玛雅儿,怎会突然扯到了她?蒋长扬只敷衍道:“哪里,哪里。”

    邵公公见他的马儿要往宫城方向去,猛地策马一挡,笑道:“您错了方向,蒋将军。”

    邬三脸sè微变,深夜急召,不是去宫城,这是要去哪里?当下手就悄悄放在了腰间。蒋长扬扫了他一眼,镇定地道:“既然不是去宫中,那么肯定是去芙蓉园了?”芙蓉园到宫城之间修有夹道,皇帝经常会在处理完公事之后悄悄骑马到芙蓉园消遣。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他来,必然是在芙蓉园。

    邵公公这回是真笑了:“蒋将军果然机敏沉着。”

    机敏沉着四个字是皇帝给蒋长扬的评价,蒋长扬听邵公公突然将这话提起,越发放下心来。三转两转,到了芙蓉园门口,邵公公将腰牌取出一晃,守卫将火把在蒋长扬的脸上照了一照,退了开去。

    二人默不作声穿过一片柳林,又踏着蛙声从一个满是荷叶的池子里穿过,行至一座灯火通明的小楼前停下,蒋长扬将腰间的佩刀取下,递给门口的小内侍,静静等候召见。他等了约有两盏茶的功夫,里头才来人宣他入内。

    小楼里原本灯火通明,然而帷幕挂了一层又一层,待行至最深处,灯火看上去已然有些幽暗了。皇帝坐在龙案之后,灯影里鼻子两旁的法令纹显得更加深刻,眼皮耷拉着,看似很没精神。他漠然看着蒋长扬稳步入内,三拜九叩,起身站定,方淡淡地道:“你这个月过得如何?”

    蒋长扬沉默片刻,道:“臣惶恐。”

    “嗤……”皇帝发出一声带着嘲讽的笑,“你惶恐?娇妻美妾,呼朋唤友,闲来做生意,又替岳家管些妇人所cào心的琐事,你悠闲自在得很。方伯辉如此悉心调教你,就是让你做这些事的?”

    蒋长扬垂了眼道:“回圣上的话,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臣正是学着如何管好家。”

    “这一点,你比蒋重强。”良久,皇帝方道:“丰乐坊里那个孩子你瞧着怎么样?”

    蒋长扬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景王的私生子来,仍然谨慎地道:“臣不曾见着,听臣妻说,很可爱,胃口也好。”

    “胃口好?”皇帝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又是沉默。

    许久后,皇帝站起身来,邵公公忙上前扶了他慢吞吞地从龙案后走出来,蒋长扬这才发现这近一个月里,皇帝瘦了。

    皇帝在窗前站定,摆手示意邵公公下去。邵公公毫不犹豫地飞快走了出去。屋里只剩下皇帝和蒋长扬二人。

    蒋长扬虽然垂着眼,却知道皇帝一直在看他,他觉得很热,这件袍子的领口稍微紧了一点,回去后要和牡丹说,让她改一改才好。外头一阵风响,沙沙声由小变大,接着闷雷的声音由远及近,一股下雨时特有的泥腥味夹杂着清新味从窗缝里钻了进来,终于下雨了。

    冷不丁的,皇帝突然道:“你知道昙花楼的事情?”

    蒋长扬犹豫片刻,决定说实话:“知道一点,不确切。”

    “你知道些什么?说来听听?”皇帝好似非常感兴趣。

    蒋长扬摸了摸头,很为难:“只知道圣上每年上元必然去昙花楼挂荷花灯纪念一位故人,其余都不知晓。”

    “……故人……”皇帝叹息了一声,“你怎么看你父亲蒋重这个人的?”

    蒋长扬道:“子不言父过。”

    “子不言父过?”皇帝笑起来,“你这话说得真jiān猾。什么都说了,却又什么都没说。你和他,真的就走到这个地步了?”

    蒋长扬没有吭声,不清楚状况以前,说什么都可能是错。

    “又做起了闷嘴葫芦,遇到不想回答不好回答的话就装憨,这一点你和蒋重很像。朕经常一看你,就不由得想起他来,特别是年轻时候的他。那时朕曾经以为他是和你一样忠诚可靠的,你忠诚可靠么?蒋大郎?”皇帝的语气听着似是调侃,态度也似很亲切,说的话却不好听。这给蒋长扬一种错觉,仿佛皇帝看到他就会心情很不好,就会怀疑他。

    他忠诚可靠么?蒋长扬沉默片刻,沉声道:“回禀圣上,人有七情六yù,会害怕,会绝望,会贪婪,会懦弱,也会为了梦想不顾一切。若您问臣想不想要您青眼有加,喜不喜欢名利,臣是喜欢的,建功立业,名扬天下,大丈夫都爱;但您若是问臣会不会因为这些就抛了做人的原则,出卖良心和亲朋至友,臣不会,也不屑。”

    皇帝冷森森地冒了一句出来:“你娶商女为妻,是真的爱她,还是以退为进?想扮忠义守信憨实?”

    蒋长扬坦然一笑,目光清明:“她与母亲正是臣的软肋。您说臣娇妻美妾,其实臣只会有一个娇妻,美妾是不会有的。那胡姬,只是一个承诺。”

    皇帝侧头看向他,略显浑浊的眼睛里情绪莫名:“当初我把我的软肋交给蒋大将军守着,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她惨死在他面前,因为他和你说的一样,他害怕了,他把朕给卖了过后,不管他做了什么,朕都记着那件事。”留了几十年,每次见着蒋重都能提醒他,什么人都不可信。

    皇帝的情绪有点激动,冷汗从蒋长扬的背心里浸出来,他往后退了一步,抬眼看着皇帝:“如今臣的一切都握在圣上手里,他的也是。”

    皇帝摆摆手:“你们都猜朕虽然容了他,其实心里一直恨他,罚他也是为了记恨那件事吧?朕,不是那样的人。否则有十个蒋重都死十回了。”

    你老人家说不是,自然就不是。钝刀子割ròu,割了几十年,其实还是你老人家狠。蒋长扬腹诽了一句,表情惊讶惭愧,是个人都能看得出他心思被皇帝看穿之后的羞愧和惶恐。

    皇帝很满意他这反应,口气却越发轻描淡写:“看,你果然是这样以为的。”他铿锵有力地道:“你们都错了,有什么,能比得上这江山社稷,万里河山?”

    这个蒋长扬相信。

    皇帝只要一个态度:“其实你还是和蒋重不同,最少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你敢让朕知道。”他抬起下巴:“不就是不想做内卫么,好,朕成全你。过些日子,你就去兵部吧。”

    蒋长扬深呼吸,直直跪下:“谢主隆恩。”

    皇帝回头看着他:“在这之前,你先做一件事。”他从袖中滑出一块yù佩来:“这是今日闵王与朕的,道是从一个扬州商人手里重金购买得来,你去查查,是怎么回事?”

263章 宣召(三)

    263章宣召(三)

    蒋长扬从小楼里出来时,雨已经变成了瓢泼大雨。邵公公提了件油衣,撑着把伞,无声无息地从yīn影里走出来,将油衣递与蒋长扬,笑道:“咱家送将军出去。”

    蒋长扬假意推辞了几句,却也没有太坚持。风雨很大,纵是有雨伞油衣,二人也很快就感受到湿意正从靴子肩头头顶往身上一寸一寸地浸进去。

    邵公公便道:“蒋将军,这个时候赶回去也是全身湿透了,不如去咱家那间小屋子里坐着烤烤衣物,喝杯热茶汤?咱家那里有御赐的门g顶石huā茶。”

    “内shì监不用shì奉圣上?”蒋长扬停住脚步,看向邵公公。邵公公jiān得似鬼,自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突然要送他,不过是要替皇帝说一些皇帝不方便亲自说出口的话而已。

    “圣上今晚放老奴的假。”雨夜里,邵公公的白胖脸蛋印着灯笼的光,惨白中带点青,一双眼睛却亮得犹如两簇鬼火。

    蒋长扬便不再言语,跟着邵公公一起穿过那荷塘。雨有些大,池塘里的水已经漫上水里的石墩子,邵公公一个不注意,一脚踏空,险些跌落。蒋长扬眼疾手快,一把提住他的胳膊,将他轻轻放在石墩子上,然后接过他手里的灯笼,一手夹了他的胳膊低声道:“我来吧。”

    邵公公顺从地将手里的灯笼递与蒋长扬,笑道:“将军这膂力少说也有一两百斤吧?”

    蒋长扬淡淡一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提着他快步往前走去。

    邵公公边走边道:“圣上最近很念旧……难得听他和人说这些。前几日圣上就和老奴说啦,你真是老实得过了头,却又让人恨得牙痒痒。让你闭门思过呢,你倒好,真的去做这些女人干的事情去了,实在不争气……不过呢,总比上蹿下跳的好……”

    上蹿下跳,蒋长扬想起朱国公府最近的举动来,不由暗自叹了口气。邵公公偷眼窥探着他的神情,冷不丁道:“再过些日子,方伯辉节度使就要回安西都护府去了罢?”

    蒋长扬面sè不变:“在等旨意呢。”

    邵公公嘿嘿了两声,把胳膊从蒋长扬手里抽出来,灵巧地跳到了岸上,指指对面一间屋子:“就是那里了。”

    蒋长扬从芙蓉园出来时,天刚门g门g亮,大雨已经变成了绵绵细雨,被水浸透的**靴一脚踩下去发出“格机格机”的声音,让人听着牙齿和骨头都是酸的。看着邬三血红着一双眼睛从shì卫值宿的房里欢天喜地的朝他奔过来,他不由得想,不知牡丹这会儿在做什么?是不是也等他等得眼睛发红?

    “公子爷?”邬三牵过马,探询地看向他。

    蒋长扬轻轻摇了摇头:“回去后再说。”袖子里的那块yù佩滚烫滚烫的,他遇到过很多事情,处理过很多事,却都没有这一桩这么难。难怪得皇帝会亲自和他提起往事,还如此大方地放过了他。

    下了一夜的雨,街道上泥泞不堪,马儿稍稍放开一跑,就溅起泥浆无数。邬三故意和他开玩笑:“要是能做了宰相,就可以用沙子直接铺到家门口了。”蒋长扬微微一笑,不用沙子直接铺到家门口的殊荣,家里有牡丹等着他就比什么都好。

    一路行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牡丹的房里却还亮着灯光,她还在等他。蒋长扬将靴子在门口踢了,赤着脚走进去,立在屏风外往里看。昨夜的熏香已经淡了,龙檀木绿衣烛奴手里捧着的五sè香蜡烛已快要熄灭,紫绡帐半卷着,牡丹合衣躺在上头,只腹部搭了一个被子角,闭着眼一动也不动。

    蒋长扬轻轻出了一口气,从芙蓉园带来的不快与压力顷刻间少了许多,这是他的妻子,他的家,为了这一刻的温暖与宁静,是值得的。

    “郎君,热水和干净衣物都已经备下了。”恕儿过来小声道:“刚闭上眼呢。让奴婢等您一回家就喊她。”说着就要上去叫牡丹,蒋长扬忙制止她:“出去吧。”

    蒋长扬洗漱完毕,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小心翼翼地在牡丹身边躺下,虽然很累,却半点睡意都没有。盯着牡丹看了一会儿,先轻轻抚mō她的脸颊,然后又无聊地用手指比自己的嘴有多大,又去比牡丹的有多大。

    比着比着,忽见牡丹chún角控制不住的翘起来,“嗄你是醒着的,你装睡”蒋长扬伸手去扒牡丹的眼睛。牡丹翻了个身,八爪鱼一样地缠上他,把头贴在他怀里,小声地笑起来:“看你有多无聊。原来平时的沉稳都是装出来的。怎样?你的嘴大还是我的嘴大?”

    “这样比不真切,要这样才真切。”蒋长扬把牡丹从他怀里拔出来,噘着嘴要盖上去。

    牡丹侧过脸,伸手去盖他的嘴:“别闹啦一夜没睡,你不累我身上也软着的,趁着天sè还早,睡一觉吧。”说是拒绝,那声音却软绵绵的,仿佛是邀请一般。

    蒋长扬心里一动,看着牡丹睡得微红的脸颊和mí门g的星眸,就有些心猿意马,蠢蠢yù动。他翻了个身,将牡丹放在他身上:“我都听你的。”

    仿佛是说,你想把我怎么样都行,都听你安排,你来吧……真可爱,牡丹扑哧一声笑出来,搂紧他的脖子,使劲亲了他一口,将头埋在他xiōng前,小声道:“睡吧,睡吧,一夜没睡呢。”

    “我不……”他眼巴巴地看着她,仿佛在撒娇。

    牡丹坏笑着解开他的衣带,指尖来回转了两圈,看到他的猫一样舒服地眯起来时,突然在他的肩头使劲咬了一口,听见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大笑着滚到chuáng内侧去:“疼死你,还想不想?”

    “好大的胆子,竟敢戏nòng我老虎不发威,你把我当病猫”蒋长扬爬起来,sè厉内荏地抓住牡丹的胳膊要往外扯,牡丹死死揪着chuáng柱不放手:“将军饶命……小的知错……咦……”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却是蒋长扬的牙齿轻轻咬在了她的腰间,并且慢慢往下移动,与此同时,一只温热的大手从披袍下贼一样的溜了进去,试探着一点点往下。

    蒋长扬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边动边狡黠地打量着牡丹的神sè,看到她越是不安他越是兴奋得意,越发放肆。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朱红薄罗披袍和白sè的里衣飞起,彼此纠缠着伏在蜀锦地衣上,像一抹最轻柔的流云,旖旎而缠绵。

    清晨的风,夹杂着沙沙的雨声,从门缝、窗缝里钻进来,穿过水晶帘子,绕过四角的鎏金香狮子,吹落一室馨香。

    顺猴儿叼着一根草,抱着胳膊,吊儿郎当地看着国公府宿醉的两个管事:“哥哥们一定饿了,这是厨下刚做好的胡饼ròu汤,新鲜得很。”

    两个管事按着一跳一跳地疼的头,互相交换着眼sè,提心吊胆,唉声叹气:“大公子还没归家么?我们要见少夫人。”

    顺猴儿笑道:“大公子是归家了,但又连夜出门了,这会儿还没回呢。少夫人侯了一夜,才刚躺下,你们确定真的非要见她不可?”见那二人都不言语了,顺猴儿一撩袍子挨着他们坐下,亲切地道:“哥哥们,咱们都不容易,何必一个为难一个?能交差就行了。”

    财禄叹气:“我们是想交差呢,但也得有个说法吧?”

    顺猴儿笑道:“你们回去后,就说公子爷连夜出的门,其他都不必说,府里自然知晓。”

    好容易哄走了那二人,顺猴儿往长凳子上拉平了一躺,睁着眼睛看着屋檐上滴下的雨滴发呆。忽见恕儿走进来,道:“国公府的管事呢?”

    顺猴儿不动,斜着眼睛看着恕儿:“被我收拾走了,怎样?”

    看他全身没骨头似的,男生女相,恕儿皱皱鼻子,把一叠信送给他:“能怎样?好事呀。起来,郎君吩咐你和邬总管马上出门,把这个送出去。”

    “好嘞”顺猴儿一个鲤鱼打tǐng,利落地跃起,一阵风似地从恕儿身边掠过,等恕儿反应过来,手里的信已经不见了影子。恕儿低声骂了一句,自去厨下安排饭食不提。

    巳时,牡丹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睛,蒋长扬已经不在身边。宽儿听见声响,忙进来伺候她穿戴:“郎君去了书房和袁先生商量事情。说是法寿寺去不成了,晚上家里会有很多客人,请娘子让厨下把饭食准备得好一些,ròu一定要够,酒一定要好,其他都不是问题。”

    定然是昨夜在宫中又领了什么差事。牡丹想了想,便道:“那你和林妈妈替我跑一趟,把昨日备下的几份礼都送出去。就说我改日再亲自登门拜访。”

    这里刚收拾妥当,又来了访客,这回来的却是老夫人身边的红儿。进门行了礼问了好,笑道:“老夫人说大公子有事不能去不要紧,不能耽搁了正事,请少夫人过去一趟就好了。”

    看来是非去不可。左一趟,右一趟的,也不是办法。蒋长扬有正事要忙,这些事情就由她来处理好了。牡丹索性应了,正儿八经装扮起来,让人去和蒋长扬说了,登车往国公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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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应该还有一更。

264章 亲戚(一)

    264章亲戚(一)

    一群仆fù管事挨个儿上前禀报事情,说的基本都和蒋长义与萧家这门亲事有关。杜夫人坐在榻上,微垂着眼睛,不时吩咐一两句,柏香坐在一旁,将紧要的,大笔的开销记下来,准备稍后送到老夫人那里去报备。

    自国公府出事以来,老夫人已经很久没有犯病了,表面上还和从前一样,家里的事还是杜夫人管着,但一涉及到稍微大笔点的开支和人事变动,就必须要通过老夫人。柏香sī底下以为,杜夫人如今就是做事受累的丫头,苦活累活,坏人坏事都是她担着,而好人好事,可以耍威风的都是老夫人——这情形真和从前倒过来了,从前杜夫人扮演的可都是好人呀。

    但杜夫人却似半点感觉都没有,除了不再如同从前那样勤奋地围着老夫人和国公爷打转,偶尔也会请请病假偷偷懒以外,还是一样的淡然。对萧家这门亲事的安置简直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但有一点还是不一样的,她现在从不提任何建议,而是遵照执行,只做不说,自然担过比较少。

    待到最后一个管事说完事情,已是中午时分。忙了一早上,柏香自己都觉得饿了,便收起纸笔,问杜夫人:“夫人今天中午的饭在哪里吃?”

    杜夫人掀了掀眼皮子,看着自己精心保养的手不说话。这意思就是不过去伺奉老夫人了,柏香便笑道:“今日真忙,接着还有一拨人要来,这一来一去的,便得耽搁不少时候。松香,你去老夫人那里禀告一声,就说夫人忙不过来,就在这里随便吃点,不过去了。”

    跑tuǐ不讨好的事儿都是自家干,松香噘着嘴不说话。柏香根本不看她,只命人支起桌子,殷勤笑道:“夫人,有蒸rǔ鸽,您多用点。看您最近都瘦了。”

    瘦了又如何?反正也没人心疼。杜夫人抚了抚脸颊,有些意懒心灰:“那边还病着的?”

    柏香点点头:“是的,今早送进去的米汤纹丝不动地端了出来。听牛妈妈说,每天躺在chuáng上就是流泪,老夫人给的那些香啊粉的也不用了,人都瘦了一大圈。太医说了,要是这样下去,再得两天就不行了。”真是奇怪了,这桩亲事不见得就能成,蒋云清闹腾什么?

    没想到一向绵软的蒋云清硬起来也怪硬的。杜夫人抬起银鎏金荷叶小碗来,将犀角箸拨了几下晶莹如yù屑的米饭,半点胃口也没有。柏香见状,忙取了银鱼尾匙舀了几匙蒸rǔ鸽汤递过去,殷勤相劝:“就算为了二公子也要好歹多用些。”

    杜夫人秉承的是食不言睡不语的规矩,她沉默着像吃药一样地熬着吃完了半碗饭,半碗汤,几箸菜,将犀角箸轻轻放下,取了丝帕小心翼翼地擦了两下嘴角,方低声道:“又派了一拨人去请大公子和何氏?”

    “是的。这次去的是红儿。”柏香利落地收拾着碗筷,不时偷瞟杜夫人。杜夫人现在仿佛是在精心谋划酝酿着什么,问题是杜夫人现在很多事情都不和她说,最多就是让她传传信,跑跑tuǐ,有事都直接和当事人说。大约是心中有鬼,她觉着实在有些不安。

    杜夫人带了几分嘲讽地道:“那母女二人还守着老夫人呢?”

    “应该是,这两日都是天不亮就去候着,形影不离的。”

    杜夫人略略一沉yín,指着前面那碗才动了几筷子的蒸rǔ鸽:“这个清淡养人,端去给雪姨娘,让她好生将养着,闲来开导开导清娘,别给家里添luàn。现在家里这情况,禁不住闹腾了。”

    柏香应了,拿了食盒装好,正要叫小丫鬟来送去,杜夫人看着她道:“你亲自送过去。”

    柏香不明其意,却也只得应了。提着食盒才走到门口,就见刚提起来的二等丫头金珠步履匆匆地进来,遇到她也只是含笑行了个礼,就要往里走,好似有什么急事要同杜夫人禀告一般。柏香本能地感到不安,故意拦住了诈道:“你这丫头从哪里来?适才夫人到处找你,也不见你影踪,正生气呢,我替你遮掩,说你去了厨下,快和我对对,省得漏了口风。”

    金珠眼里lù出焦急来,强笑着谢了她,半点口风都不漏:“是半途遇到老夫人房里的绿蕉,说是少夫人过来了,请夫人务必过去一趟。”

    这样三请四揖,肯定要来的,值得这么急着去报信?柏香心中猜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珠越过她,进了房。待要上前去听听杜夫人和金珠说什么,金珠却又聪明,不曾关门,自己什么举动都会被看得清清楚楚。柏香只好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雪姨娘见着那碗鸽子汤,眼泪“哗”地淌出来,咬着帕子呜咽了两声,低声道:“还是夫人记挂着婢妾。”

    柏香手脚利索地给她布好碗筷,劝道:“夫人很是担忧姨娘和娘子的身体,她是没空,不然就亲自过来了。让姨娘好生将养着,闲来开导开导娘子,别给家里添luàn。现在家里这情况,禁不住闹腾了。”

    雪姨娘低声道:“婢妾知晓了。”

    柏香满脸的同情:“姨娘,恕奴婢多嘴,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娘子怎地就……?”

    雪姨娘的眼睛眨了眨,停止流泪,借着喝汤,将眼睛垂下去,低声道:“她年幼不懂事,一时半会儿想不开也是有的。”又咬着牙齿道:“这个不争气的,让她好生饿上两顿就知道厉害了。”

    看来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杜夫人和金珠有事情瞒着自己,雪姨娘这里也有事瞒着自己,柏香敏锐地感觉到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仿佛杜夫人不再如同从前那样相信她了似的。因为最近她竟然没听到关于蒋长忠的半点消息,几次有意同杜夫人提起蒋长忠来,杜夫人竟然都没接她的话,这实在不正常。柏香默默坐了片刻,只好起身告辞。

    雪姨娘忙放下手里的汤匙,送她到门口。目送着柏香的背影,雪姨娘轻轻蹙起眉头来,原来这件事柏香也不知道夫人是什么态度。

    自从知道老夫人有意将蒋云清嫁给汾王府的傻王孙之后,蒋云清就日日以泪洗面,却也不见老夫人有半点心软,还派人来严加申饬。蒋重则不lù面,更谈不上表态,她是从杜夫人身边出来的,杜夫人就是她的依靠,她心疼女儿,自然只有去求杜夫人。

    杜夫人先前不肯帮她,叹息着说做不得主,让她都听老夫人和蒋重的安排,看她哭得实在凄惨,杜夫人方淡淡地道:“如果只是小打小闹,劝她别闹了,反正下次也还会这样,因为人家都知道她只是做做样子。国公爷知道什么?还不是人家和他说谁不错,堪为良配,他就信了的,虎毒不食子,谁会想得到?我要早知道,早早就把她的亲事定了。你晓得的,从前我和你提过的那家人……算了,这话不提了。以后我这里你还是少来吧。”这话直指老夫人,全都是老夫人做的主。要不是老夫人,蒋云清的亲事怎么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蒋重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才怪就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祖母和父亲。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次不被卖,下次还是会被卖。不如一次性让老夫人看个够,吓怕了,下次再要卖之前就会好生掂量掂量,是不是真的要bī死这个孙女。所以蒋云清的病才会越来越重。

    “现在家里这情况,禁不住闹腾了。”这是杜夫人的话。既然如此,她就拿命豁出去,谁敢bī她,她就死给谁看。雪姨娘喝着鸽子汤,狠狠扯着鸽子tuǐ,要毁了蒋云清换他一家老小的前程是不是?要挖她的心肝是不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一个贱妾要什么脸面?国公府却是丢不起这个脸,且看谁怕谁。

    雪姨娘刚刚下定决心,一个小丫鬟咋呼呼地跑过来:“不好了,娘子晕过去了。”雪姨娘把碗一扔就要往外头去,想了想又折身从柜子里mō了一壶酒出来,闭着眼睛喝光了,借着酒意大步朝老夫人的房里奔去。

    红儿小心地引着牡丹往前:“少夫人小心些,这里有青苔,当心滑跤。”

    她什么时候这样娇贵了?牡丹含笑与恕儿对视了一眼,坦然享受红儿的殷勤。穿过huā园,刚进得老夫人的院子,就听见老夫人在开怀大笑。

    牡丹笑道:“有客人么?”

    红儿抿着嘴笑起来:“是呢,老夫人一位很多年不见的远房亲戚来了。”

    莫不是来认亲的?什么远房亲戚这么重要,非得让他们来?牡丹顿了顿,抬起脚往里头走去。只听一条温柔柔的女声低声道:“姑祖母,您下棋真厉害。”

    小丫鬟打起帘子来,牡丹抬眼瞧过去,只见窗边榻上摆着棋盘,老夫人穿着件棕绿金泥披袍,背对着自己笑得huā枝招展的,一个肌肤雪白,体态微丰,穿着鹅黄短襦配宝石蓝裙子,梳着双环望仙髻的美貌少女面对自己坐着,纤纤yù手正优雅地把玩着一粒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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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5章 亲戚(二)

    265章亲戚(二)

    发现门口有人,那少女脸上lù出一个和气的微笑来,忙忙地起身下了榻,规规矩矩地站好,笑看着牡丹,显得很是有教养,很讨人喜欢。

    牡丹的目光轻轻一扫,在另一侧的墙边看到了一个脸上堆满笑容,穿橘红sè襦裙,头上chā着赤金结条钗,犹如一只大橘子的白胖女人。眉目间与那少女有几分相似,看着似是母女俩。

    牡丹含笑进了门,先给老夫人行礼请安。老夫人一贯挑剔地看着她,牡丹今日穿的是件娇嫩清雅的海棠红薄罗披袍,内着莹白sè抹xiōng长裙,乌亮丰盈的发髻上chā了两对水晶鹦鹉钗,喜庆悦目,实是不能从她的打扮或是言谈举止上挑出任何一丝错来,于是兴致缺缺地叫她起来,介绍人给她认识:“过来见见你表舅母和端舒表妹。”

    白胖女人站起身来,笑眯眯地道:“这就是少夫人呀?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美人儿端舒表妹则有些害羞地抢先给牡丹行了礼。

    牡丹笑眯眯地扶了端舒起来,不顾白胖女人的推辞,认真行了礼,叫了表舅母,然后往老夫人身边站定。老夫人今日很给她面子,探手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娓娓道来:“端舒的祖父,是我的族弟,从小就聪颖过人,有才名,年纪轻轻就去了柳州做官……”老夫人挤了几滴泪,“谁知道就埋骨在了柳州……”

    白胖女人忙起身,笑道:“老夫人,咱们不提那些伤心的往事了。您要是哭坏了身子,岂不是侄儿媳fù的错?”

    于是老夫人又欢喜起来:“这些亲戚是多年不见了,见着了欢喜之余难免伤感。”然后看向牡丹:“你表舅如今升任了礼部祠部司员外郎,以后要长住京中了。她们刚到,房子还没收拾妥当,所以我留她们在这里住段日子,也是陪我的意思。”

    老夫人的口气有些责怪:“我昨日设宴替他们接风洗尘,让人去请你们回来,一家子团聚团聚,可惜你们有事,生生错过了好日子,好不扫兴。”

    牡丹微笑着:“家里有事,实在没法,还望表舅母和表妹恕罪了。”只是族弟,又隔了几代人,而且多年不见,什么感情深浅一概说不上,却如此隆重地相待对方,不知老夫人是不是对她娘家所有的亲戚都这么热情的?

    白胖女人和端舒都笑:“大表嫂好生客气。”

    老夫人道:“我本该尽地主之谊,领着她们各处去玩耍玩耍,奈何我年老多病……”仿佛为了证明她果然年老多病,她软兮兮地叹着气róu了róu太阳xùe,“若是云清没病,也好叫她陪她表姐,可她偏偏又病了。所以呀,丹娘,这事儿只好落到你头上了。”

    这样起心动意的,竟然是要叫自己陪这母女二人逛街。牡丹猜不透老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好推辞,边走边看,便笑着应了下来:“这个事不难。只要表舅母和端舒表妹不要嫌弃我性子闷就好。”

    端舒连连摇手:“大表嫂看着就是个温和可亲的性子。”

    又寒暄了几句,牡丹觉着没其他事了,索性起身告辞:“今日家中有事,晚上有大郎的同僚要来,孙媳fù还得归家去安排饭食。”

    老夫人眼睛一横:“养那么多管事做什么的?主母不在家,就连客人也招待不好了么?你坐下,我还有事要问你。”

    牡丹只好又坐下。

    忽听门口有人长声吆吆地哭着一路过来:“老夫人救命……老夫人救命……”声音在门口骤然变大,雪姨娘一头冲进来,跪下,膝行着往老夫人跟前爬,牢牢抱住老夫人的tuǐ,哀哀哭道:“求您老看在骨ròu至亲的份上去看看清娘罢,她不行啦。”

    这话说得,就像是一家子都冷冰冰地看着蒋云清送死一般。当着自家娘家人的面,实在是太过丢脸老夫人脸sè微变,迅速扫了端舒母女一眼,低声斥责雪姨娘:“没规矩再大的事情就不能好好说么?当着客人的面,像什么样子?起来好好说”

    牡丹便上前去搀扶雪姨娘:“姨娘有话好好说。”隔得近了,她才闻到雪姨娘身上一股酒味儿。正在奇怪雪姨娘一个妾室怎会在大白天地喝酒,对上雪姨娘那忐忑中又带了几分决绝的眼神,算是明白过来,这是壮胆呢。真是难为做母亲的一片心。

    雪姨娘扫了一旁的端舒母女一眼,有心想当着这客人的面嚷嚷出来,但转念一想,她已经叫老夫人知道她敢做这种事了,若是半点面子不给老夫人留,少不得又是恼羞成怒。当下便忍住了,只立在一旁低声抽泣。

    红儿早机灵地笑道:“后头有几株早菊开得好,朵朵都有碗那么大,就像狮子头一样,早起婆子还说要送几朵过来chā瓶……”

    话还未说完,端舒就已经知情识趣地道:“真的呀?得看看去。”然后起身与她母亲一道,很讲礼貌地同老夫人、牡丹告辞,由红儿陪着一道往外头去了。整个过程中,端舒目不斜视,对雪姨娘半点不感兴趣,倒是她母亲,偷偷看了雪姨娘好几眼,满脸遮也遮不住的好奇和惊异。

    见这母女二人去了,老夫人方沉下脸:“清娘怎么啦?谁叫你到我这里来闹的?”

    雪姨娘哭着再次跪倒,拼命磕头:“她晕死过去了,怕是不行了,求老夫人开恩……”

    老夫人冷笑,胖而红润的老脸闪着冰冷的光:“还要我怎样?没给她请太医?没给她用药?她自己要求死,怨得着谁?我还没和她算这大不孝的罪名呢。我此番姑息了她,以后就个个儿都如同她一般,一不如意就寻死觅活的,这府里还怎么过日子?国公府传到外头去,就成了大笑话。”

    说起这件事,老夫人也生气得很。她原本是想着,蒋云清经过她精心收拾装扮后,就是那日出席宴会中最适合的人选,而且当日汾王妃与陈氏都表现得对蒋云清很感兴趣的,这事儿到底也就有几分把握了。谁知道过去这么长时间,却不曾听到半点消息,前几日反而听说汾王妃又要举办一次小型的宴会,请的是一群年轻姑娘们,其中就有上次与蒋云清争到陈氏面前献媚的那个姑娘,国公府却没有得到任何邀请。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蒋云清被对方放弃了,没有入得对方的眼,原因不明。总不能不要脸不要命地贴上去吧?她还在恼火着呢,这雪姨娘和蒋云清反倒闹腾上了,也不知道闹腾什么。还寻死觅活上了,好呀一个个都学会杜夫人这招了,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她此番要是心软手软了,她就不是人她倒要看看,这母女二人是不是真的就这么想死,真的就这么有骨气

    雪姨娘听得心寒,晓得是无法撼动老夫人的铁石心肠了,她可以死,但目前要紧的却是蒋云清不能真死。可是已经闹了这样一场,就这样草草收场就是白白闹腾了。正在苦思对策间,忽听老夫人又发脾气:“这种事情都要闹到老人家我这里来,她的嫡母呢?大的带头,小的有样学样,这家风简直不敢提了。她作的孽,让她自己去管好。”

    轻轻一句话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杜夫人的头上。杜夫人现在那样子,又怎会管这事?又怎么管?明明就是这老妖婆干的好事。雪姨娘揪着帕子哀哀地哭起来,她什么都不能做,就只有守着老夫人哭。

    老夫人的心情本来就很糟糕,被她哭得更是心烦,骂道:“哭丧么?全然没有半点规矩礼仪,把她给我带下去,从头开始学规矩。”雪姨娘立刻被两个婆子给拽着胳膊往下拖,她索性高声哭喊起来:“我可怜的清娘,生生被bī成这样,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姨娘一定到地下来陪你……”

    “简直不成体统”老夫人大怒,捶着chuáng榻骂道:“拿马粪把她这张嘴给我堵住去叫杜氏来,看看她这个主母是怎么当的?就这样生生来气死我么?”

    雪姨娘挣扎了两下,被人堵着嘴拖了下去。

    牡丹低声劝道:“祖母,雪姨娘到底也是担忧。如今府里这情形,遇到这种事情只有劝慰的,这样硬来不太好。”

    “我自有分寸。”老夫人横了她一眼,嘴chún嚅动了两下,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来,只淡淡地道:“我听说宫里连夜把大郎召去了?大郎可是又开始办差了?”

    牡丹便不再劝:“是有这回事。”

    圣上到底对大郎是不一样。老夫人想到这些日子的奔走都没有半点成效,许多人见着她和蒋重反而越来越疏远,心里一阵发酸,竟然有些嫉妒起蒋长扬来了,便酸溜溜地道:“让他好好办差,也莫忘了你们父亲是为了谁获的罪。你们父亲若是能重门g圣眷,对你们也只有好处的。”

    不管她说什么,牡丹都懒得和她辩,俱都应好。老夫人也晓得牡丹虽然说了好,其实根本不会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大家都不过是面子情而已,便也沉默下来。歇了片刻,她猛地一声喊起来:“我让你们去请夫人,怎么还不来?”

    绿蕉战兢兢地从门外探头进来,小声道:“适才夫人身边的金珠过来了,道是夫人中午时候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上吐下泻,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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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家中有事,只有一更。

266章 双雕(一)

    266章双雕(一)

    这可真够巧的。这里有客人要招待,蒋云清晕死过去,雪姨娘来闹腾,正是需要杜夫人出面善后的时候,她不早不晚的,偏偏就这时候病了分明是故意的。想必也不单为了这事儿,还为着即将去萧家下聘不满意,要故意躲开吧?以为这样就能难倒自己了?做梦

    以前怎么就不知道杜氏这般可恶可恨呢?老夫人气得嘴chún直哆嗦,耷拉着眼皮子想了片刻,道:“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那是谁做的?去查查不清楚就把相关的都打板子卖了告诉她们,以后谁要是伺候夫人不尽心不尽力,就是这个下场”就闹腾吧,下人们不是个个都说她杜氏好么?这回就专拿她的事情来说道,倒要看看,过上个年把两年的,这府里谁还说她好?恐怕都要当做扫把星一样的对待,谁沾上谁倒霉。

    这样太过严苛了吧?府里从来就没有这样行过事。这可不是赌气的时候。绿蕉有些焦急地看着牡丹,意思是希望牡丹能帮着劝劝老夫人。牡丹抬眼看着窗外,轻声道:“祖母,我想去看看云清妹妹。”

    她提出要去看蒋云清本是在情理中的事情,不闻不问那才奇怪了。老夫人心不在焉地道:“想去就去。我听武婆子说,她在你那里时就喜欢单独找你说话,你劝劝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没权力这么做谁家的女儿敢这样胡闹?名声坏了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国公府真是最讲规矩最讲道理的地方,个个出来都是满口的仁义道德,名声比什么都重要,又比什么都不重要。牡丹皱了皱眉头,起身往外走。

    老夫人絮絮叨叨地道:“你什么时候来接你端舒表妹出去游玩?你这个大表嫂可要做得周到些,不要丢了咱们家的脸面。”

    牡丹嫣然一笑:“祖母不曾出门,不知昨夜的雨有多大,满街的泥泞,车马难行得很,还是等过几日再说吧。”

    老夫人没再吭声,默然注视着牡丹的背影,微微眯了眼。经过上次那件事后,府里的情况很艰难,蒋重和杜氏十天半月都不说一句话,杜氏表面上还顺从,实际上和从前根本不一样了,能够躲懒就躲懒,能滑头的就滑头。这儿媳fù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外人就是外人,就没一个安着好心的,都是些自sī自利的。

    蒋云清这件事杜氏未必没有在背后推bō助澜,毕竟若是把汾王府这条路断了,就只有更多的依靠杜家了。国公府更多的需要杜家,又得了蒋重给蒋长忠三年时间的承诺,杜氏自然不用再那么低头伏小。蒋长义只是个挂名的庶子,而且排行在那里,萧氏再能干,出身再高,也怎么都轮不到他,这国公府将来还是杜氏的天下。现在就敢这样对她,那将来呢?老夫人紧紧抿着chún,脸sè越发难看。

    要不要让蒋长扬和牡丹搬回来住?

    如今这夫妻二人不管府里的死活,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他们觉得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不承爵不担过,又没感情,心里还恨着她和蒋重,当然是多动一根手指头都嫌làng费力气。可若是叫他们搬回来住就不一样了,都不用她动手,自然有人去bī他们。

    大郎在家时固然没人敢惹,但他一个大男人,总要常常外出的,何氏在这家中没根基,出身门第远不如人,等她被欺负够了,只要自己肯替她撑腰,不愁她不听自己的话。何氏都听自家的话了,大郎他还不听么?就算是不听,有他在国公府撑着门面,也不至于这么难看。到时候看杜氏还敢不敢和她叫板?

    老夫人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果然一箭双雕。遂决定稍后就和蒋重说,身为蒋家的子孙,怎能不为国公府尽力呢?当初蒋长扬在外惹了那些宗室,人家不也是看在国公府的面子上不和他计较的?现在就该还回来了。何况这事儿还和他非得娶牡丹有着脱不开的干系,于是老夫人心安理得。

    大概要不了多久,她又可以重新过上从前的好日子了。老夫人正想得入mí,绿蕉从外头进来,低声道:“厨房里做饭的厨娘和送饭都绝对没问题,伺候夫人用饭的是柏香。后来她亲自给雪姨娘送了一道rǔ鸽汤,她走了没多久,雪姨娘就往这边来了。武妈妈适才也来禀告过了,娘子那纯粹就是饿的。要实在不行,拉起来灌米汤就好,就听您一句话。”

    都是柏香,每次出事最关键的地方总有她的身影。老夫人皱了皱眉头,这丫头果然是杜氏身边第一忠勇的人。不知若是自己寻个错处把柏香给打发了,杜氏会有什么感受?老夫人微微一笑:“清丫头那里不急,让她再清清肠胃,喂点清水就好,等明日再灌米汤也不迟。省得以后她好了伤疤忘了疼,以为这寻死真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总这么不懂事,我这么大把年纪了,哪有精力陪她胡闹?”

    绿蕉低声应了,准备出门去传话,老夫人招手叫她过去:“让个妥当点的婆子去就好啦,你来给我róuróu腰,年纪大了,坐久了腰就疼。少夫人那里武婆子看着的?”

    绿蕉手脚麻利地扶她躺下,一边给她róu腰一边柔声道:“是,等少夫人一走,武婆子就会过来回话的。”

    “奴婢手上劲儿大,奴婢来罢。”忽见红儿含着笑走进来,接过绿蕉手里的活:“要说这高小娘子真是位妙人儿,就是这京中的贵女们有她这般知情识趣的也没见有多少。到底是您家的人,随便出来一个就少有人比得上。”

    红儿按摩拿捏最是在行,老夫人舒服地发出哼哼声:“她么?家里那种光景,调教得也还算不错了。她又给了你什么?这般替她说好话。”她娘家就姓高,这端舒的祖父那辈离她就远着,她是长房嫡出,那是偏房远支,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到了端舒父亲这一辈,就更是没往来了,若非他们主动找上门来,她还不知道有这样一门亲。

    红儿一笑,停下手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用红丝线系着的小金蝉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是这个。奴婢不敢要的,可是高小娘子说,奴婢不要就是瞧不起她。”

    “既是给你的你就收起来吧。”老夫人淡淡扫了一眼,金蝉是赤金打造的,不过一个指甲盖那么大,小得可怜,做工也不甚精致。但对于端舒家这样刚从外地来的从六品小官家庭来说,赏赐一个红儿这样身份的人也算是大手笔了,需知他家穷得很,除了租房和吃饭的钱以外,大概都打扮到端舒一个人身上去了。端舒这丫头不错,抬举一下也是可以的。老夫人到底年纪大了,想着想着,精神就有些不济,昏昏然睡了过去。

    蒋云清单独住在后院的一个种满桂huā的精致小院子里,牡丹才一入院门,就能感觉到里头沉闷的气氛。武婆子跑出来将她迎进去:“少夫人您有心啦。”

    牡丹不喜欢她,就只是点点头就进了房。绕过屏风,只见蒋云清只着里衣,躺在chuáng上一动不动的,两条没有画的眉máo淡的几乎看不见,越发显得原本就太过方正的下巴更是线条分明,端方有力。整个人已经瘦得脱了形。

    武婆子眨眨眼,担忧地道:“少夫人适才可见着雪姨娘了?使了人去请她的,怎么总也不见来?老夫人和夫人那里也派了人去的,也不见回音。”她只想着蒋云清若是识趣,就该知道这法子根本没用,不如早点配合着吃东西活过来,省得折磨人。哪里又会去管蒋云清听了一家子都不管她的死活会不会心如死灰?

    牡丹记得蒋云清和自己提过,武婆子是老夫人房里出来的,她不可能不知道雪姨娘的事情,这会儿当着蒋云清提起这几件事,必然别有用意。当下淡淡地道:“老夫人要待客,我先过来看看。”

    牛婆子轻声喊蒋云清:“娘子,少夫人看您来了。”

    蒋云清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呼吸轻得几乎感觉不到。

    牡丹在chuáng边坐下,也不管蒋云清此刻是不是真的晕着的,只低声道:“身体是自个儿的,日子还长着呢。”绝食只怕是蒋云清能想得出的最jī烈的反抗手段了吧?在家里听着人说蒋云清如何如何时,没亲眼看见,就仿若别人的故事,纵会唏嘘感叹,却也不会觉得有多难过,可是亲眼看到了,才觉得真是太可怜。

    蒋云清没任何反应,只有眼皮下不时轻轻转动的眼珠子表明她此时其实是有意识的。

    牡丹抬眼看看天sè尚早,便在一旁默默坐着陪着她。有心想安慰几句,却什么都不好说,蒋云清房里这两个妈妈,一个是老夫人的,一个是杜夫人的,都是耳报神。

    牡丹想了片刻,低声道:“柳州刚来了位客人,是老夫人的侄女,叫端舒,长得很美丽。老夫人原本要让你陪她去游街,因着你病了,便让我陪她去。你若是好起来,说不定咱们可以一起去。”

    忽见一个婆子在门口探了探头,接着武婆子就起身赔罪:“少夫人您坐着,老奴去替您端点果子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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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还有更新。

267章 双雕(二)粉红210+

    267章双雕(二)粉红210+

    杜夫人虚弱地躺在榻上,柏香领着几个丫头忙里忙外的,一会儿伺候她喝药,一会儿又问肚子还疼不疼。杜夫人嫌烦,难受地摆手叫她们出去,柏香便将松香和金珠一块儿给打发出去了,自己拿了给杜夫人做的里衣在窗边坐下,边做针线边守着杜夫人。

    杜夫人透过青碧sè的纱帐往外看着表情宁静,专心做事的柏香。说实话,柏香是她用过的大大小小几十个丫头中最聪明,最漂亮,最能体贴人意的。但实在是太过聪明了,倒叫人不放心。特别是柏香知道了那么多的事情,实在是令人难安。她漫不经心地道:“柏香,马管事告老,我打算让你哥哥去接替他的位子,替我管好那个庄子……”

    柏香愣住了,杜夫人说的是她自己的陪嫁庄子中最大,出产最多的一个。自家的哥哥若是能够得到这个位子,一家子的生计自然是半点都不用愁,人前人后也风光,问题是,杜夫人怎会突然对她这么好呢?难道是又有诸如从前那样的事情需要她去做了?她的手指紧紧攥着手里的布料,有些艰难地笑道:“谢夫人。但是我哥哥人笨,怕是会辜负夫人的期望。”

    杜夫人淡淡地道:“谁是天生就会的?可以学嘛。”

    柏香紧张地咽着口水,奋力想想出一个拒绝的理由。抬眼看到杜夫人看不清情绪的眼睛,她一颗心猛地揪紧了,不能拒绝……身为奴婢就是这样,无论主子的好意,还是歹意,你都不能拒绝,否则就是不忠。柏香恨透了这个奴婢的身份,她听见自己呆板的声音:“谢夫人。”

    杜夫人满意的一笑:“这就对了嘛,你们都要用心,别让我失望。来日方长。”

    柏香难过地垂下了头,她的梦想很美好,希望能得到三公子的庇护和怜惜,但是她忘记了一件事,她的家人都还捏在杜夫人手里。这事儿半点都不能急,急不来的。

    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直奔这屋子而来,在一片呼吸声也听不见的静寂中显得格外扰人耳朵。柏香觉得,每一步都似踏在她的心上。她有些烦闷地起身,打算狠狠训斥这不懂规矩的丫头或是婆子一顿,可是探进头来的却是金珠。

    金珠才有十四岁,有一双漂亮灵动的眼睛和一对红润灵巧的薄chún,此时那双眼睛里闪着隐藏不掉的兴奋,薄chún带着一个欢快的弧度,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夫人,雪姨娘不堪受辱,触柱了”

    杜夫人猛地坐起身来,双眼发亮,急声道:“人怎样了?”

    金珠道:“出了血,昏mí着呢,看守的婆子吓坏了,不停地说是她自己想不开,又说都是按着老夫人的吩咐做的。并没有真的塞马粪,只是吓唬吓唬她,她就想不开了。”

    很好,一切都如预料中那么顺利。

    “真是太不懂事了。”杜夫人抿紧了chún,看着柏香:“你替我去看看,如果她醒了,当众狠狠骂她一顿。”

    当众落井下石?这种事情不是杜夫人会做的事(她要做也是背地里)柏香迟疑地看着杜夫人:“骂她什么?”

    杜夫人秀眉一挑,似笑非笑:“要我教你?”

    无非是站在正室的立场,骂雪姨娘不懂事,不孝顺云云,反正务必树立杜夫人是反对她闹腾的就是了。柏香立即行礼退了出去,她嫉妒地看着留在杜夫人房里的金珠,金珠越来越受倚重了。

    杜夫人抬眼看着金珠:“国公爷呢?还没回来?”

    金珠忙道:“不曾。”

    杜夫人沉思片刻,道:“去让牛妈妈把这事儿设法告诉娘子知晓。让她好好劝劝娘子,让娘子别再赌气了。这事儿约莫会有转机的。”从此以后,老夫人和蒋重又多了两个仇人。她可不是王阿悠,他们负了她,她要一点点地讨回来。

    “是。”金珠闻声快步退了出去。

    她小心地躲过周围人的耳目,到了蒋云清的院子外头,探头看过去,只见牛婆子手下的小丫头眉儿正立在门口东张西望的,遂大喜,低咳了一声。

    眉儿快步过来,小声道:“金珠姐姐,少夫人在里面呢,适才有人寻武妈妈说话,武妈妈就不见了,我正看她到底往哪里去了。”

    金珠摆摆手,小声道:“不管她,你去把牛妈妈叫出来,休要让人知晓。”

    牡丹眼睁睁地看着蒋云清身边的两个婆子一个说去给她拿果子,另一个说去给她端糕点,然后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两个小丫头眼睛也不眨地生生盯着她,不由得暗自好笑,今日大家都tǐng忙的。

    反正老夫人和蒋重也不可能真的把蒋云清给饿死,她也该告辞了,遂站起身来同两个丫头中年级稍微大点,穿着打扮也要好一些的那个道:“我先回去了,好生伺候你们娘子。”

    那个丫头忙上前行礼:“奴婢叫做香橙,少夫人且再坐一会儿罢,兴许稍后我们娘子就醒过来了也不一定……”

    “不啦。”牡丹摇摇头,才走出门,就见牛婆子快步过来,匆匆行了礼,甚至来不及与她客套,就直接冲进了蒋云清的房里。牡丹从珠帘里看过去,只见牛婆子使劲儿掐着蒋云清的人中,沉声道:“娘子娘子速速醒来雪姨娘出事了”

    蒋云清的眼珠子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呆滞地看着牛婆子,犹自有些怀疑。牛婆子贴着她的耳朵快速说了几句,蒋云清的表情非常惊慌悲伤,却眼泪都流不出来,只是费力的伸着手,指着桌上的水杯。牛婆子忙把她扶起来,端起水喂她。

    蒋云清哭丧着脸,贪婪地大口饮水,甚至于把自己给呛得气都喘不过来,可还是没有泪。牛婆子温柔地给她抚着xiōng口,小声劝慰:“别急,别急,不会有大事儿的,养好自己的身子就是最要紧的。”

    牡丹迅速转身,快步朝外头走去。这个国公府,让她气都喘不过来。

    然而,是必须去同老夫人辞别的。她站了一会儿,漫步朝老夫人的房里走去,恕儿小声道:“不去杜夫人那里看看么?”

    牡丹摇头。上次的事情,她和蒋长扬、杜夫人心中彼此都很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所以蒋重和老夫人都没有管他二人怎样对待杜夫人,问候或是不问候,都没有任何关系,只要别吵嚷,当众难堪就好。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去给自己找不自在,也给别人找不自在呢?

    老夫人的房里静悄悄的,老夫人斜躺在榻上呼哧呼哧地喘粗气。她没有想到,雪姨娘一个丫头出身的贱妾,竟然敢真的寻死她是说要用马粪塞雪姨娘的口不假,但真的塞了吗?没有她哪儿那么蠢,蒋云清还要嫁人呢想想也知道,亲娘被家里下人塞过马粪的庶女什么好人家还会要?不就是吓唬吓唬雪姨娘罢了。这个蠢货,比猪还没脑子闹出去固然是国公府丢脸,但对蒋云清又有什么好处?

    忽听牡丹在一旁道:“祖母,天sè不早,孙媳fù要回去了,改日有空了又和大郎过来看您老人家。”

    老夫人猛地抬起眼皮来看着牡丹,眼里满是厉sè。牡丹莫名其妙,毫不退让地与老夫人对视着。蒋长扬说得对,无yù则刚,她不求什么,也没做过亏心事,为什么要受莫名其妙的气?二人只对视了两个呼吸的时间,老夫人就收回了目光,指指身边的月牙凳:“丹娘你坐下,我有东西要给你。”说着示意红儿入内去拿东西。

    她不是针对牡丹,她是想着自己那时候睡着了,杜氏又称病不管,幸亏得红儿知机,假传自己的口信,让人立刻把那小院子给看起来,不许人随意进出,不然这会儿只怕阖府上下都嚷嚷得知道了,收拾起来都难。

    正想着,红儿已经从里头捧出个缠枝huā卉图的银平脱漆盒出来。老夫人的脸上堆满了慈祥的笑容,从裙带上取了一把小巧的钥匙,将锁给打开了,递给牡丹:“打开看看?”

    牡丹迟疑地接过去,轻轻将漆盒打开,里面却是些金框宝钿,交胜金粟的金雀钗,钿huā,步摇,臂环等饰物,每种各一对,正是一套。夕阳的光透过重重帐幔,落在漆盒里,细小的金珠浮动出细腻、变幻不定的闪光,如同水bō反shè着阳光,红蓝绿宝石更是折shè出七彩的光芒,耀人眼得很。

    牡丹自若地漆盒盖上,推到老夫人面前:“祖母这些东西真好,用材好,做工也极好。”

    老夫人含笑又给她推了过去:“都是你的。”见牡丹惊讶地抬眼看着自己,她微微带了些惭愧:“这本是大郎出生时就开始准备的,原以为没有送出去的那一天了。你们成亲时,本来要给你做见面礼,可是……”她叹了口气,“其实你很不错,当得起,收下罢。别嫌不好。”

    牡丹垂了眼,笑道:“不怕祖母生气,大郎说过不许我要您东西的。说是您老人家存点东西不容易……”

    咦,还不要?老夫人生气起来,有心要发牡丹的脾气,却又不是时机,只能忍着。却见绿蕉在门口探了一下头,当下一口气都出在绿蕉身上,气哼哼地道:“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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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友情推文:

    沐水游的《良缘到》——一个懒散伪萝莉的惊险罗曼史。昨日全文完结喜欢完结文的筒子速度去杀。

268章 失业的男人

    268章失业的男人

    绿蕉犹豫地看了牡丹一眼,不知道该不该当着牡丹的面把事情说出来。

    老夫人自然能看得出她的犹豫,闭了闭眼,道:“少夫人不是外人”

    绿蕉便道:“适才柏香去替夫人传话给雪姨娘了,狠狠数落了雪姨娘一顿。雪姨娘本来精神就不好,这会儿看着越发差了呢,要不要请个太医来瞧?”

    这个杜氏实在太过可恶这柏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非得寻个机会把杜氏这颗牙给拔了不可老夫人心里窝着一口恶气,什么太医肯替一个贱妾看病?何况是这种丑事。随便找个游医看看,不死人也就是了。但这些话她是不好当着牡丹的面交待绿蕉,便给红儿使眼sè,红儿明白,起身领着绿蕉走了出去。

    老夫人便收拾了心情,耷拉着眼皮子同牡丹道:“你不收我给你的见面礼,可是看不上?或者是心里怨恨我没有在当日就给你?”

    牡丹起身道:“都不是,孙媳fù……”

    “既是你祖母给你的,你接着就是了。推三阻四的反而生分。”蒋重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来,接着人就大步走了进来。

    他比之从前显得略胖了一些,人却是没以前那么精神了,鬓边也有了几丝白发,纵然锦衣华服,却显得有些落拓。见牡丹给他行礼问好,他随意地挥了挥手,与老夫人见了礼,就在老夫人的身边坐下来,和颜悦sè地招呼牡丹:“大郎媳fù,这里没有外人,你也坐下。”

    他垂着眼犹豫地看了一会儿地砖,方道:“听说昨夜大郎被召进宫了?可知道又要办什么差事?”

    牡丹笑道:“这个大郎没有和儿媳说。”

    蒋重有些失望,那许多话要他问牡丹,可他又实在拉不下这个脸,他胡luàn地摆摆手:“既然家里有事,就别总在这里呆着了,早些回去吧。”

    牡丹巴不得他这句话,忙起身告辞,蒋重忍了忍,又道:“和大郎说,让他赶紧把那个胡姬送走,像什么样子?”见牡丹疑huò地看着他,明显什么都不知道,蒋重只好道:“你们自己去问问就知道了。为了这样一个女子惹得风言风语的,值得么?”

    他到底是男人,好多话可以和蒋长扬明说,却不好和牡丹说。这个时候,杜夫人的作用就显得很重要了,倘若她和他一条心,他就可以省去多少事啊。比如和牡丹沟通,比如和蒋云清沟通。至于老夫人,他为难地看了一旁明显非常不高兴的老夫人一眼,终究只是叹了口气:“告诉大郎,好好办差,不要辜负了圣上的期望。”

    目送牡丹走出门去,蒋重低声同老夫人道:“她待母亲还算恭顺么?”

    恭顺?气死人不偿命。老夫人掀掀眼皮子,转动手里的念珠:“反正就是那个样子,有什么好说的?”

    蒋重叹了口气:“云清这样闹下去不是法子,给她点教训也就是了,我去看看她。等她好起来,母亲待她宽松点,终究只是个女子,不比男儿。”

    老夫人拔高声音道:“不许去你可知道雪姨娘今日做了什么好事?好好的姑娘就是给这些贱婢给教坏的。这贱婢又是跟着谁学的?我是她亲祖母,我能害得了她?你的好夫人,都是她挑唆的。我要借这件事好好正正家风。”她现在虽然希望杜家能帮上国公府的忙,最恨的人却是杜夫人。她这人也真是奇怪,原本千般好万般好,突然一件要紧事不好了,也就跟着把这人的千好万好统统忘记了,全都记着不好的去了。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蒋重心里难受之极,走到这一步,实在也是丢人之极。家里像这般luàn糟糟的,更是让人生不如死。与汾王府攀亲固然好,但蒋云清实在不肯嫁就算了,心里有怨气,就算是真的想法子嫁过去了,对家里也不会有多大的好处。但不和汾王府攀亲,只靠着迟迟不见动作的杜家和萧家,还有那些什么都说好,实际上看他笑话的,或者是真的同情他,却根本没法子的同僚弟兄,他又实在想不出其他什么好办法来。就这样天天守着家里的一堆破事,看女人们吵架掐架,实是让人要发疯了,他有些暴躁地站起身来往外走。

    老夫人喊道:“你要去哪里?我和你说,内宅的事情不是你一个大老爷儿们管的,我自会替你管好。现下先商量一件要紧的事情,我想让大郎媳fù回来伺候我,帮我管管家里的事情。”

    虽说是叫牡丹回来伺候她,其实就是变相地想要蒋长扬一起搬回来。蒋重停住脚步,皱起眉头来:“我答应过让他们自己住在外头的。虽然是孝道,但出尔反尔,叫人怎么看我?这个家也不是她能管好的,没有的事情都会生出来。您要真是想要她伺候您,隔三差五让她回来陪陪您也就是了。”

    老夫人见他不能体会自己的苦心,只记着要维持他的形象,急道:“这是什么时候?现在是要协同一心,共同设法的时候。树倒猢狲散,谁能得到好处去?他们不懂事,你就纵着他们?让他们回来住,好处多得很。你是怕又生事端是不是?你放心,有我护着丹娘,没人能翻得起lànghuā”

    遂把好处一一说给蒋重听,比如说他和蒋长扬父子二人经常在一起,可以增进感情,改变现在这种僵硬的关系啦,叫蒋长扬带带蒋长义啦,让牡丹跟着她学习为人处世之道,怎样管理一个大府邸啦等等,她最后总结:“这府里luàn,是因为没个得力的人镇着。我年纪大了,你媳fù不但不管还背后使手段,所以才会这样。何氏是你名正言顺的嫡长媳,她来管,来替你我分忧是再合适不过的。就算是将来大郎不承爵,对他夫妻二人也只有好处是不是?”

    蒋重听得心动,皱着眉头道:“让我想一想,大郎生性倔强,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先放一放。”

    老夫人见他有了心,也就不再催他,冷笑着道:“你的夫人今日又突然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的,还记着派人去训斥雪姨娘。我老了,动不了,没力气走去看她,你去看看吧,要是身子真不好,不如搬出去调养一段时间,好了再回来。”

    蒋重心事重重地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先往蒋云清的院子里去,到了外头就听见婆子们劝蒋云清:“娘子少喝一点,这人饿的时辰久了,是不能立时就进这么多食的,哪怕只是米汤也不行。”

    蒋重原本就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已经提步了,又听说开始进食了,便又没往里走。婚姻大事,媒妁之言,从来就没儿女自作主张的,蒋云清这种行为是让人深恶痛绝的,不可原谅的。既然进食了就说明已经想通了,转过弯来了,他再进去指不定她反而以为她做对了呢。这脾气,将来到了婆家岂不是害死她?

    于是蒋重转身又往关押雪姨娘的房里去,雪姨娘的房间外头守着几个老夫人派去的婆子,正低声说笑,突然看见蒋重了,都唬得站直了身子,行礼问好,迅速给他开了门,请他进去。

    蒋重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雪姨娘。雪姨娘的额头上缠着几圈白布,头发上还残留着包裹伤口时洒下的香灰,她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她撞得并不重,毕竟那么多人看着的,七手八脚就拉住了,但她心里非常怨恨。最恨的人就数老夫人,其次就是蒋重,也还恨杜夫人。但更恨她自己,拖累了蒋云清。

    见雪姨娘不理自己,蒋重有些不耐烦地轻轻咳嗽了一声,雪姨娘听到他的咳嗽声,又怕又难过,一声就哭了起来。一哭就扯着头上的伤口疼,越疼她越哭。

    蒋重觉得头都要炸了,板着脸道:“胡闹你就算是不为府里的脸面着想,也要为云清着想。这种事情再有一次你自己考虑后果以后你好好养伤,没事就别出来了”

    一来就毫不留情地宣布了对自己的惩罚,这原本也是蒋重的惯有风格。雪姨娘也没对他抱多大的指望,但也还指望着能得他几分恻隐之心,帮帮蒋云清。于是不顾一切地从chuáng上爬起来,流着泪往蒋重跟前扑,一边磕头一边哀哀告道:“国公爷,婢妾就是云清这点骨ròu,她不懂事,您别生她的气,婢妾给您做牛做马。她将来好了,也是能孝敬您的,求您……”

    看着她额头上的血又浸出来,摇摇yù坠的样子,蒋重皱着眉示意婆子上来管着她,淡淡地道:“这个不是你该cào心的事情,我自有主张。你只管守好你的本分就是了。”说完也不管雪姨娘,气呼呼地大步朝杜夫人的院子走去,她这个主母是做什么的?什么都不管,把管理妾室这些琐碎的事情全都丢给婆母和夫君,像什么样子?他是该好好和她说说了。他要叫她知道,国公府不好,她也休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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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不好意思要粉红了,只好自我安慰大家是留着等月底双倍呢……(*^__^*)……粉红就是一个jī励,虽然没有,能够加更都会加的,今天还是会加更的。

269章 不同床不同梦

    269章不同chuáng不同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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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香看到蒋重,忙行礼问好,要去告知杜夫人。蒋重拦住她,抢先一步进了房。只见杜夫人背对着他躺在chuáng上,一动不动的。他重重咳嗽了一声,杜夫人根本没理睬。他没法子,只好怏怏地坐在一旁。

    松香送茶进来,见状便结结巴巴地道:“夫人上吐下泻的,什么都吃不下,没精神,好容易才吃了药睡着了……”她虽不如柏香会说话,会看眼sè,但也觉着这样子有些尴尬,就想缓和缓和气氛,给两位主人彼此一个台阶下。

    但她这马屁明显是拍在了马屁股上,蒋重狠狠瞪了她一眼,松香吓得一缩脖子,赶紧溜了出去,随他二人怎么闹,都不**的事,她才不想像柏香那样,又被骂又被打,什么好都没讨到。

    杜夫人从来就没睡着,一直就等着蒋重呢,多年的夫妻,她对他再熟悉不过,乃至于他的脚步才在门口响起,她就已经知道他来了。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她曲意讨好也不起作用,她又何必作践自己?她装着睡,暗自酝酿着接下来要说的话。就等蒋重忍受不住了,再开腔,她才好开口。

    蒋重想喊她,又觉得丢脸,想发脾气,又知道他再发多大的脾气,杜夫人此刻都不会理睬他。那日杜谦与他定下三年之约后,杜夫人也曾曲意讨好,对他多有关心,更胜从前。可他觉着她的曲意讨好都是应该的,毕竟因为她的一己sī心,狠毒自sī,害得全家人落到这个地步,如果再不低头伏小的赎罪,那简直就是无药可救了。

    所以无论她怎么做,他都觉得是应该的,心安理得。而且裂痕在那里,岂是一时半会儿就能修补好的?一闲下来他就会想起那些事,出门一趟回来心情就会很糟糕,再加上老夫人在一旁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便不想理睬她。她几次讨好都得了她的冷脸,自然不会再往上贴。久而久之,两个人便不再说话,于是终于冷战到了今日。

    可是夫妻就是夫妻,他们还有共同的利益,他是男人,不和她一个没见识的fù人计较。蒋重僵硬了片刻,猛地将手里的茶盏一扔,冷声道:“你好点了么?”

    杜夫人听到他这问候的语调和声气心里就犹如压了老大一块石头,又冷又疼,她本想不理睬他,可又想到,已然忍了那么久,也不在此时。当下也不回头,淡淡地道:“死不了,还能撑着做完老夫人和国公爷吩咐下来的事情。”

    蒋重的长篇大论顿时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咽不下去。沉默许久,方悻悻地道:“你为何放纵雪姨娘闹成这个样子?云清那里你也不管,家里还住着客人呢,丢死人了。传出去你这个主母也没面子。”

    这会儿知道丢脸了?从前她辛辛苦苦把这个家打理得那么好,也不见他和那老不死的说声好,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蒋云清的事情也百般防备着她,现在倒来和她说面子问题了。这人真是就不服好。

    杜夫人冷笑了一声:“我是一直劝着的,该骂的也骂了,她非得如此我能怎样?打杀了她?多管一分是苛刻,多说两句就是居心叵测,出了事情就是我捣鬼不安好心。怎么都是错,请国公爷您教教妾身,妾身该怎么办才好呢?您吩咐下来,妾身按着您说的照办,绝对一个字都不会有错。说到面子,我如今能有什么面子?尚不如丫头,丫头差事办得好,还能得个笑脸,我辛苦一场,累病累痛,好话都不得一句的。”

    蒋重被她呛得没话说,心里又恨又气,半晌方道:“你怎么变成这样?如今府里艰难,正该放下芥蒂,同心同德共度难关才是,你倒好,置这些闲气。你好生养病,等身子好起来,好些事情还要你出面,过几日就要纳征的,还有新房布置,务必不能叫萧家挑出错来……”说到这里,他有些说不下去。享受惯了人前人后风光的日子,一朝落索,实是说不出心中的滋味。想那时,他虽然低调但还风光,萧家虽然狂,却也不敢在他面前怎么跳,到如今,他却要格外注意这些,生怕萧家找话说,这真是让人郁闷。

    他呱噪个不休,杜夫人却平生第一次觉得他怎么这么烦?从前他的话不多,也不大管内宅的事情,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虽然觉得累,也暗里抱怨他不管家里的事情,却还觉着心里高兴,也觉得他丈夫气浓,可如今他开始管内宅的事情了,她怎么就觉得他这么烦呢?杜夫人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来:“说到这件事,妾身也有事要同国公爷商量的。”

    她是做惯主的人,萧雪溪要进门,要分她原本就已经不多的权力,她自然心里不平,肯定会找事。虽然蒋重认为她做了这么大的错事正该伏低做小,但考虑到小不忍则luàn大谋,把她惹火了甩手不管,许多事是太难。便做好心理准备,道:“你说。”

    杜夫人微微一笑:“让大郎媳fù回来帮我的忙吧。我身子不好,忙不过来。”

    蒋重吃惊之极,没有想到一日之内,这本不和睦的婆媳二人都提出要牡丹回来。他狐疑地看着杜夫人,该不是上次没害着蒋长扬,这次又打什么鬼主意?

    杜夫人哂笑一声:“明说了吧,如今这情形,我实是怕担责,再来一次,我在这府里就呆不下去了。有丹娘在,若是有什么事,也好有个作证的,同老夫人那里也要好说话得多,总不至于我说什么都要反驳。这个家委实难当。”

    她说的这个倒是实情,凡是她赞成的,老夫人都要反对,反对到最后,事情还是要按着原来定下的去做,无非就是故意给她添堵而已。杜夫人这样毫不掩饰地把实话说出来,毫不掩饰自己的怨气和不平,蒋重倒找不到什么话可说,只得道:“你就这么相信她?”

    杜夫人抬眼看着他,眼里带着一丝轻讽:“她可比许多人公正得多。一是一,二是二,不会因为一件事不好就突然恨透了某个人,全然不顾几十年的情分,无情无义。也不会在背后搞小动作,落井下石的害我,我相信她。”

    蒋重一噎,脸就有些热。随即又想,爱背后搞小动作,落井下石害人的恰恰就是杜夫人。她还好意思和他说这些。哪次她要达到自己的目的时,不是说得义正辞严,装得比谁都公正占理?表面上她是说相信牡丹,其实她最防备的恰恰就是牡丹了吧?遂冷笑了一声,侧过头道:“再说吧。”

    杜夫人见他不应,淡淡一笑:“随你吧。你要不放心她跟我在一块儿,觉得我会害她,那你就专指一件事给她办,让她和老夫人交差,我不chā手,不参与可好?这可不是为了我一个人,是为了义儿好,为了府里好,更是为了她好。她和族里的这些人都还不熟吧?到底也是嫡长子呢。”嫡长子,现在她就认他们是嫡长又如何?看谁笑到最后。

    蒋重不语。这样也有些道理。老夫人到底年纪大了,有时候又偏听偏信,脾气也糟糕,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一不小心就要出笑话,如今府里可再也不能出笑话了。有牡丹在一旁看着,的确比全交给杜夫人去做稳妥得多。

    杜夫人便疲惫地róu了róu额头:“我有些困,请恕妾身有病在身,不能伺候国公爷了。”随即往chuáng上一躺,不动了。

    蒋重默然坐了片刻,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暮sè渐浓,huāhuā草草都犹如被染了一层淡淡的墨汁,就如同他的心,悲伤而孤凉。他看着自己满是老茧的手,这双手也曾握缰持剑,杀敌保国,如今却要来cào持这些琐事。他环顾整个庭院,难道他的后半生就要这样一辈子黯淡渡过?

    真的是蒋长扬说的那种情况吗?圣上真的是为了那件事不原谅他?可当时圣上明明说过,不怪他的,过后也从来不曾在他面前提过有关那件事的一个字。而且确实也不能怪他,那是整个皇朝最有权势的女人,他能怎么办?何况过后他也尽力想补救了,但是老天都不给那人生机,怪得他么?

    蒋重长长叹了一口气,想到今日在街上见着鲜衣怒马的阿悠在宫城外头去接方伯辉归家,二人郎情妾意的情形,不由心中一阵刺痛。他的运气真不好,怎么就会遇到这些事呢?

    “儿子见过父亲。”蒋长义一身宝蓝圆领窄袖衫,站在路旁给他行礼,yù树临风,谦谦如yù。

    蒋重发现他又长高了,身子也不似从前那么单薄,看着还有几分自己从前的风采,想到这个儿子最近的表现,很是让人惊喜,心里一喜,口气也就格外和蔼:“回来了?给你祖母请过安了么?”

    蒋长义谨慎地道:“儿子刚从那边过来,听说母亲身子欠安,您也在这边,便过来看看。”

    蒋重点点头:“你去吧。”他犹豫片刻,道:“对你母亲体贴尊敬些。”

    蒋长义憨憨地道:“儿子会做得更好的。”

    蒋重目送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让蒋长扬和牡丹回来住,帮帮家里的忙,好似这个主意还不错。

270章 示弱

    270章示弱

    牡丹回到曲江池时,天sè已渐晚,林妈妈已经回了家,正在厨下统筹安排茶汤,见牡丹步履匆匆地赶过来,忙笑着将送礼的情况说了一遍:“各家都有回礼,李家表姨说会亲自将东西送过去,黄娘子说想来看您,饭粒儿也想跟老奴一道来这里玩玩,被张五爷给骂了。”

    牡丹一笑:“等我收拾妥当了,再邀请他们过来做客。晚上的菜单拟出来没有?”

    林妈妈忙从袖中取出菜单给牡丹过目:“都安排好了,就等您来定夺。”

    一共十个菜,虽然不是什么珍馐美味,但蒋长扬的两个要求,ròu要多,酒要好,都做到了。牡丹又加了两个菜,调整了一下荤素搭配,将菜单递回给林妈妈:“按着这个办。一共来了多少人?”

    林妈妈小声道:“大约有十多个吧。这会儿都和郎君在书房里说话呢。”她不喜欢那些人,虽说都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脸上也挂着笑容,看着好似都很和蔼,挑不出任何地方不妥,但都带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感觉,让人下意识的就不想和他们近距离接触。

    牡丹道:“这是我第一次接待客人,吩咐下去,一定要把事情做好,不许出差错。”从前蒋长扬是单身汉,招待不周也不会有人计较,如今是成了亲的,自然就不一样,稍微不周到点,就会落下口实,她不允许。

    林妈妈自是知晓新fù第一次正式亮相的重要性,把力气下足了十二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打点,精确到毫厘。幸而家里的人都是得力的,无论是何家陪嫁过来的,还是蒋长扬原来就带在身边的,个个都是实心实意做事的主。

    等饭点一到,掌灯的,布桌的,上菜的,斟酒的,有条不紊的上前,四处不闻喧哗之声,一切井井有条。饭菜美味丰盛,酒是陈年好酒,下人伺候周到,众人都纷纷称赞主fù能干,蒋长扬含着笑,谦虚着,心里却万分高兴。以后不管做什么,他都不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还有牡丹。

    一群人说说笑笑,间杂着商谈正事,到饭桌撤去时,已是亥时。又有下人上前,换了茶汤,奉上果品。等到二更末,事情商定,众人散去,有那留下不走的,自有那在一旁候着的下人打了灯笼上前,引去早就收拾妥当的客房安置入睡。

    一切都很顺利。蒋长扬心满意足地朝正寝走去,房里还亮着灯,牡丹还等着他,他扬起chún角,盥洗干净方才进屋。牡丹果然还歪靠在chuáng上在看一叠手稿,她身边的灯下放着个缠枝huā卉图的银平脱漆盒,漆盒半开着,里头的金银珠yù折shè着莹莹宝光。蒋长扬认得这个盒子,他很小的时候就看见老夫人经常打开从里头拿出漂亮精致的首饰来,他眼馋得紧,总想mōmō,老夫人就和他说这是将来给他媳fù儿的。没有想到今日还是给了牡丹。

    蒋长扬走到牡丹身边坐下,伸手拿过她手里的那叠手稿:“也不多点两盏灯,当心眼睛看坏了。”随手翻了翻,见上头写的全都是今年chūn天什么品种的牡丹huā开了几朵huā,huā有多大,huāsè如何等诸如此类的事物,不由失笑:“你种这huā确实也下心。”随即小心收好,指指那漆盒:“怎么说?”

    “累么?”牡丹伸手抱住他的胳膊,将头靠在他肩上:“我还想问你怎么说呢?说是见面礼,突然就给了我,推都推不掉。我看过了,都是好东西。”她总有种不踏实感,老夫人对她不好是正常的,突然好起来就不正常。

    蒋长扬吹灭了灯:“她非得给你,你就拿着,先锁起来看看,以后她若是说什么,再拿去还她。她找你有什么事?”

    牡丹将今日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为蒋云清叹了一回,道:“好似主要是为了你那个大美人表妹。还有,似乎外头在传玛雅儿什么话?”

    蒋长扬皱眉道:“我昨日去面圣,也被问了两回,我觉着也奇怪,玛雅儿是潘蓉接出来的,那日也是跟着阿馨的车一道去的庄子里,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多,怎会传得这样沸沸扬扬的?你不用理会,约莫过些日子义父和娘还是要回龟兹的,到时她去了,流言自然也就没了。那什么表妹的,你如果觉得无聊,就陪她走走,不喜欢,就找个借口别去了。”

    “带她转转也不怎样。总不能把那边的人都给断绝了吧?”牡丹笑道:“我早想好了,我反正要买砧木,天气好的时候带着她晃晃,一举两得。”

    蒋长扬mōmō她的手:“随你。这段日子我可能经常不在家,我把顺猴儿留在家里,你出门就叫他跟着。”

    牡丹抱紧他的腰:“你小心为要。”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早牡丹睁眼,蒋长扬果然早已不在身边,身边的枕头和被子都是冷的。她很有些不习惯,睁着眼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帐顶,方才懒洋洋地叫人进来伺候她穿衣梳洗。

    街上的泥泞还未干透,这一圈出去少不得要泥泞满身,她也顾不得,换了一身不怕沾染的黛紫sè胡服,叫人备了马,带了顺猴儿,就往相熟的huā农家中去寻那株高两尺以上,还得营养充足,长势良好的砧木。这东西还只有huā农家里有,各处道观寺庙是没有的。

    牡丹走了一早上,将相熟的人家走了近一半,也没买成一株huā。金不言高价订购牡丹huā的消息已经在整个京中播散开去,各家的砧木并接头都水涨船高,价格高的很,她若是买了,必然亏本。涨价在她的意料之中,但这样的高,却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随意问了问接头的价格,更贵得离谱。她一讲价,人家就满脸的为难,多问两句,更是为难,顾左右而言他,有人更是直接和她建议,不如让人去山上挖。

    这个法子牡丹不是没想过,奈何野生的牡丹营养不足,大小年情况严重得很。接头重要,但砧木的营养状况和长势也很重要,金不言要求的是所接的接头三分之二都要开huā,而且要开好huā,营养不良的砧木怎能做到?无异于自砸招牌。这情形和去年她要定接头之时何其相似仿佛一个个都不想做生意了似的。

    牡丹见再多耽搁下去也没意思,索性道:“都回去吧,先nòng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再说,总有法子可想的。”她是越挫越勇的性子,就算是这几十株huā不挣钱,她也要把这笔生意给做成。

    恕儿气得把嘴噘起老高,咬牙切齿地道:“一准儿又是曹万荣搞的鬼。”

    说曹cào,曹cào到,牡丹主仆几人刚绕到兰陵坊附近,就见曹万荣和两个陌生男人站在不远处的槐树下说笑,几个人的眼睛都是盯着她的,见她看过去,曹万荣脸上lù出一个和气中略略带点讨好的笑容来,紧接着就大步朝她走过来行礼问好:“何夫人别来无恙?”

    牡丹颔首一笑:“许久不见曹园主,这些日子哪里发财去了?”上次牡丹huā会之后二人就没见过面,当时听说他醉得在chuáng上睡了三天,又感了风寒,病了好些日子。

    “发什么财?养了许久的病,这才好了没多久呢。是比不得您的。”曹万荣摇摇头,羡慕的道:“金不言在我那里定的huā不多,我园子里的砧木紧够了。相反的,我是去年定的接头太多,几乎用不完,本钱难得回笼。”

    牡丹淡笑着:“听说您要扩建牡丹园,不是正好用上么?听说今年chūn天你也卖出不少牡丹的。”他活该,去年他为了不让她的牡丹园得到好接头,上蹿下跳的,抢在她前头将各处的好牡丹接头给高价定了,自以为害着她了,结果不过是害着他自己而已。

    曹万荣叹了口气,苦笑道:“您就别笑话我了。谁不知道自牡丹huā会以后,京中人就只知道芳园?”他的表情是愁苦中又带着一丝卑微,“不瞒您说,我是听说您出来看砧木,特意在这里等您的。”

    他消息tǐng快的,牡丹扬了扬眉:“可是有什么事?”

    曹万荣用商量的口wěn道:“就是接头的事情……您若是看得起,我愿意按低于市价的价格让些与您,砧木我那里也有多的。”见牡丹不说话,他立时道:“价格好商量,就是想和和气气的,为我从前的行为道歉。”

    他要和她道歉?过了这么久才想到和她道歉?牡丹没有一口回绝他:“您说笑了,我们之间有过不和气么?至于接头和砧木的事情,我先算算差多少又再说。”

    “是没有不和气。都随您。”曹万荣笑得如同二十四孝,“您知道么,吕十公子也来了,金不言有心重金邀请他去帮着管理一年的牡丹园。他也有这个意愿。”

    牡丹心里一动,自牡丹huā会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吕方,这次他来了,应该好好请他吃顿饭的。

    二人客客气气地别过。目送着牡丹主仆的背影渐渐走远,曹万荣的脸yīn沉下来,他一个伙伴走上前来,抬着下巴指指牡丹:“就是她么?我看她娇滴滴的,如何能将你一个大男子汉扔进水里去?”

    曹万荣淡淡地道:“她自然是没那个本事,但她男人有。”拜蒋长扬所赐,他差点没死在那臭水塘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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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1章 行会

    271章行会

    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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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半yīn半阳了几日,街上的泥泞终是干了,一大早,就有人来禀,道是六郎果然跟着商队下了扬州,牡丹也就没再cào心这事儿,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购买砧木的事情上。

    她随后又走访了几户有实力的人家,情况也差不多。大家都把价格统一在了一个水平线上,没有人敢低于这个价给她。表面上看,众人抬价几乎是件很正常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芳园得了一桩大生意,发了,不宰她宰谁呢?说到底,还是她的根基太浅,区区一个御赐匾额镇不住。这种事情其实也正常,她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短短一年的时间里要在业内站住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年她曾经购买huā王的那家huā农偷偷告诉她,自从金不言与芳园签订了契约之后,就有人传了话,谁要是敢低于这个价格买接头和砧木给她,以后就不要在京城和洛阳的huā市上hún了。所以就算是非常想和她做这笔生意,也不敢做这个出头羊。

    那huā农叹着气道:“何娘子,您是得罪了什么人吧?您太年轻了,不知道有些事情呢……”无论哪一行哪一业,都讲究一个前辈后辈的关系,年轻人不懂得尊重前辈,等于自掘坟墓。牡丹这还是占着是官家的身份,人家不敢太出格,所以只好在这些事情上想方设法为难她。一句话,她小打小闹可以,但若是想做大,想做响亮,那是不太容易的。除非她低头认错,那还得看人家给不给她这个面子。

    牡丹很无奈。她不知道背后发话的人是谁,但隐隐约约又觉得大约和吕醇、曹万荣等脱不了干系。她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以这些人定的高价买下她所需要的砧木,但若是此番依了这明显就针对她,欺负她的价格,以后再想和这些人公平做生意就会更难;另一条路就是顺着曹万荣的意,从曹万荣手里购买砧木,两条路她都不想走。

    倘若金不言不要非得要求植株高两尺以上,她是有其他办法的。那就是以芍药代替牡丹来嫁接,芍药做砧木,其实有一定的好处,芍药根软,cào作容易,绝大多数品种成活率较高,接苗初期生长会比较快,嫁接苗也会有矮化倾向,适于盆栽,最关键的一点是,耐湿性增强,特别有利于牡丹南移。但缺点也有,接穗基部发根少,萌蘖不多,植株寿命较短。当然,不管优点也好,缺点也好,金不言都不会接受。所以这条路也等于封死了。

    林妈妈原本建议牡丹和蒋长扬说一声,看看背后出头捣鬼的人是谁,商量个法子,请人居中调停一下。可牡丹一看到蒋长扬回到家里累得话都不想说的样子,就不忍心说。他在做的事情是要紧事,她怎能把这种事情拿去分他的心?办法是人想的,她就不信真的就有放着钱不赚,这么愿意听人摆布,眼睁睁看着曹万荣赚钱的人。

    因着顺猴儿打听到百济寺附近有家小huā农,穷困潦倒到几乎揭不开锅的地步,那家男人又嗜酒,日日喝得晨昏颠倒的,顺猴儿便建议牡丹去试试看:“虽然园子比较小,但他生意一直都不好,说不定家里存的大些的牡丹会不少呢。”

    百济寺的牡丹向来还不错,牡丹当下收拾东西骑马赶过去。却见是一个从寺庙的菜地圈出来的小园子,里头只有几间歪歪倒倒的草棚,园子里果然huā木繁盛,一个中年fù人领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正在修剪huā枝,一个男人坐在草棚前头,拎着个酒葫芦,一边喝酒一边骂娘。骂那fù人是个扫把星,一来就害得他没生意,今年整个chūn天就没卖出几株huā去,又骂小女孩是赔钱货,只赔不赚。fù人和小女孩只是不理他,母女二人做事之余还会含笑说几句笑。

    牡丹看了一会儿,却认出那人是当初在放生池畔凭着一株胡红,先卖给她,见曹万荣想要,又抬价,最后高价卖给刘畅的邹老七。若是在从前,这种品行的人她是决计不和他做生意的,可此时情形却不同,牡丹沉yín片刻,将马鞭轻轻敲了敲院子门。

    那一家子全都抬起头来,疑huò地看着她。顺猴儿看着酒鬼就讨厌,便把眼睛看着那fù人故意道:“你家谁管事?”

    那fù人见牡丹一行人衣着不俗,门口拴着的马儿膘féi体壮的,立即停下手头的活计,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走过来望着牡丹笑:“这位娘子可是要买huā?我家的huā好多都是出自百济寺,无论是整株的也好,接头也好,绝对不比芳园的差。您买了一定不会后悔的。”小女孩则忙忙地去草棚下头端了个小凳子过来,用袖子擦了又擦,讨好地递给牡丹,请她坐。

    牡丹有些想笑,一方面是她不知道原来芳园已经成了好牡丹的代名词,另一方面却是想到,如果她们知道她就是芳园的主人,这会儿是来同她们买huā的,她们会有什么感觉?

    “我认得你”邹老七眯着酒意朦胧的眼睛,喷着酒味儿踉踉跄跄地靠了过来,“我认得你”他说。这样美丽的女子,只需见过一次就再不会忘记,更何况当时她那个财大气粗的贵公子夫君还差点和她的哥哥们打架?

    “你又发酒疯”他的妻子忙忙地去拉他,不安地看着牡丹赔笑:“请您别同他一般见识,他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的。”说着低声呵斥邹老七:“你找死呀”

    邹老七却挣开她的手往前头凑:“牡丹huā会那天我看见了的,你是芳园的主人。怎样?那国sè天香的御赐匾额不好拿吧?”

    “你再往前头凑一下试试?”顺猴儿冷眼看着他,将横刀往他前头一挡,邹老七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道:“别呀……”他的脸上lù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来:“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

    “芳园的主人?”他妻子的脸上lù出一丝惊恐来,拼命去拉他,往他耳边低声说什么。

    牡丹叹了口气,看来又是做的无用功,便朝顺猴儿和恕儿摆摆手:“走吧。”

    邹老七却高声骂起来:“呸老子都要饿死了,还顾得他什么行会东也管,西也管,怎不见他给我两袋米?给我几缗钱?”随即将那fù人一推,去赶牡丹:“小娘子,你别走你来看我这园里的huā,只要你给的价格公道,休要说砧木和接头,就是这园子都把与你了”

    那fù人吓得只是跳,拼命去捂他的嘴:“你作死,你少喝点酒不就有饭吃了?你卖与她,这会儿倒是痛快了,全家老小被赶出去,无以为生,休要说吃酒,你吃niào也没得。”

    “臭婆娘,老子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小娘子,你别走……我与你打个商量,你买了这园子,再雇我一家子去你园子里干活如何?”邹老七在后头又喊又跳的,牡丹只是埋着头往前走,苦笑着同顺猴儿道:“看来我取了那块匾额是犯了众怒。”想做点事情,怎么就那么难呢?

    行会是什么?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行会组织,行会里头有行头,行首,专门负责规范和监督本行“行人”的交易行为,在本行内,就相当于土皇帝一样,他们说的话,基本行内人没人敢拒绝,不然就是别想做这门生意了。她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又是个女人,没有人引领她入行拜行头,就算是有,人家也轻易不会收她,正如李huā匠即便教了雨荷技艺,却始终没有收雨荷为徒一样。而她一来就直冲上天,更是让许多人不服。

    顺猴儿mōmō头,清秀姣好的脸上lù出一丝坏笑来:“看在他这么想做这笔生意的份上,您就答应了他又如何?先解了这个燃眉之急,过些日子寻这酒鬼一个错处,轻轻就赶出去了。他媳fù和女儿干活儿是把好手,留下来只赚不赔的。看看他家这样子,您要不管,过不了多久也是倒霉样儿,您还只当是救了他媳fù和女儿呢。”

    “算了。”牡丹摇摇头:“有这园子,他一家子好歹还能多hún些日子。我若是这样做了,也就和那些赚昧心财的人差不离了。”看来她先前那种想法是错误的,是不能走这条正常的路了。似邹老七这等人,是被bī到绝处了才会想着和行会作对,打的主意却也是要在芳园去养老,他媳fù和女儿倒也不说了,这人品不争如邹老七的沾上就是牛皮膏药——除非她狠得下心才又是另一说。

    顺猴儿微微有些脸热,一回头看见恕儿对着他撇嘴,当下就对着恕儿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眼角却又瞟到百济寺的门口站着个人,穿着件苍黄sè的圆领窄袖纱衫,正伸长脖子往这边看,那眉眼看着眼熟得很。他当下往后退了几步,认出那人正是吕方。

    顺猴儿这几日也跑得心烦了,一看着吕方,当下就大吼一声:“呀原来是吕行头家的十公子呀您老来监工的?”

    牡丹听见这声喊,忙抬眼看过去,果见吕方苦笑着朝他们走过来,脸上忙堆起一个笑,低声问顺猴儿:“你怎么知道吕醇是行头?”

272章 解决之道(一)

    272章解决之道(一)

    顺猴儿微微得意的笑:“一猜就猜着。您看吧,吕十那样子,是不是有点心虚?”

    吕方的样子何止是心虚?简直就是羞愧,他甚至不敢和牡丹对视。他干笑着,偏着身子,拖着脚步,慢吞吞地朝他们挪过来,眼神都是飘忽的。

    “别来无恙,吕十公子。”牡丹抿着嘴笑起来,她能理解吕方的心情,虽然真的和吕方半点关系都没有,但吕方一定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见到她的。换了是她,也是这样。

    吕方冲牡丹行了个礼,羞涩地道:“别来无恙,丹娘。”他沉默片刻,“事情我都知道了。这个事情,是我父亲对不起你。”

    这话直接证实了背后那人就是吕醇,二人一时相对无言。牡丹就算是对吕醇有多大的怨气都不能对着吕方说出来,倒是顺猴儿和恕儿意见极大,却不敢当着牡丹的面发作,只能是把脸沉下去,不给吕方主仆好脸sè看。

    吕方定了定神,笑道:“你们大喜之时,我回了洛阳,还不曾送你们贺礼。现下补上,明日就让人送过去。”

    按曹万荣的话来说,他是早就到了京中的,他如果要来见她,早就来了,偏生过了这几日才来见她,一定是去准备这什么礼物了。牡丹心头一动,几乎想得到吕方会送她什么礼物。定然是送她砧木和接头之属,换了是她,约莫也会如此做。但她是不会要这份礼的,她要靠自己的力量解决这次难题,而不是依靠吕方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她不要以后吕醇等人提起她来,把她的名字和成功与别人的怜悯联系在一起。

    想到此,牡丹微微一笑:“谢你了,既然是送我的新婚贺礼,我能挑么?”

    他想过牡丹会推辞,却没想到她竟然会提出主动挑礼物,吕方极其意外,随即一笑:“你随便挑。”

    牡丹正sè道:“听说你打算跟着金不言去杭州,有没有这回事?”

    吕方点点头,表情有些落寞:“有此打算。我正好去看看枯枝牡丹,见识见识江南的繁华。兴许,”他lù出一个自嘲中又带点憧憬的笑容来:“兴许我能在江南开辟一片新天地,拥有自己的牡丹园。到时候我们一南一北,遥相呼应,多好玩呀。”

    从牡丹huā会之后,他和吕醇之间相处越来越难。其实二人观点意见不合已久,从前是照顾彼此的心情,强压下去,结果是越累积越多,牡丹huā会就成为一个临界点,待到他酒醒之后父子俩就大吵了一架,彼此的不满统统爆发出来,如今父子俩见面竟然就说不上几句好话。出于家族利益,他不能在洛阳开自己的牡丹园,也不能在京中开办,那就只剩下一条路,远走他乡。

    “我也想去江南的,先预祝你能心想事成了。”牡丹笑道:“既是这样,我便拜托你一件事,等到我把货交给金不言之后,烦劳你替我好生照料,我就不另派其他人跟着了,你看如何?”

    吕方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何需多言?”

    “我知道你的工钱很昂贵,但我一文钱都不给你的哦,这便算作是你送我的贺礼了,你看如何?”

    吕方叹了口气,正眼看着牡丹,牡丹的笑容狡黠而充满活力,双眼清亮,认真地等待他回答。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你无需多问,就能明白她在想什么,想做什么,不过一瞬间的功夫,他就已经明白牡丹不会接受他准备下的那些礼物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扬着眉笑起来:“刚才说了随你挑的,好,就是这样罢。”

    牡丹便请他跟她去曲江池:“你还没去过我的新家,今日成风约莫是会回家的,我让厨下好好收拾一桌,替你接风洗尘,去么?”

    “白吃白喝,求之不得。”吕方叫上一旁的康儿,翻身上马,与牡丹并辔而行,往曲江池而去。一路上二人说说笑笑,就培育牡丹huā的一些心得体会互相交流,谈得甚是欢畅。

    到了曲江池,牡丹见门口栓着几匹高头大马,像是来了客人,便问门房:“是谁来了?”

    门房忙道:“是国公爷来了。已经来了小半个时辰了的。”

    蒋重来了?家里没人,他也能等这么长时间?又是什么事?牡丹不lù声sè地道:“既然国公爷来了,怎么也不使人去寻我归家?”

    门房知机,笑道:“是与公子爷一道来的。”

    现在不过才申时,蒋长扬却已经回家了,这些日子以来,委实难得。牡丹心中欢喜,蒋重来访带来的疑虑都给打消了,立时将手里的缰绳一扔,请吕方入内,引他往厅堂去喝茶,叫顺猴儿去禀蒋长扬,道家里有客,又说她要过去给蒋重行礼问好。

    不多时,顺猴儿回来道:“公子爷道是不必了,国公爷马上就走。请客人先喝茶,他也马上就过来。”

    纵然如此,牡丹还是整了整衣饰,出去送蒋重。才到中门处,就见蒋重黑着一张脸,大步流星地走出来,蒋长扬则慢吞吞地跟在后头,看着像是在送蒋重,其实却是半天没走多远。

    “父亲。”牡丹给蒋重行了一个礼,“马上就是饭点,要不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用饭吧?”

    就没见过这种女子,男人不在家,她也不在家,满大街的跑。蒋重停住脚步,黑着脸看向牡丹,嘴chún动了几动,愤怒地道:“简直太不像话”随即颇有些气急败坏的一甩袖子就去了,瞬间便出了大门,翻身上马,飞也似地跑出去老远。

    牡丹莫名其妙,回身对着蒋长扬摊摊手:“又怎么了?”

    蒋长扬看着她慢慢地道:“他刚才来和我说,老夫人身体不好,杜氏的病情越来越重,太医也看不好,请了咒禁博士去看,今日一大早就搬去太清观住了,道是恐怕要住上一两个月。等到搬回来住时,只怕也到了三弟成亲的日子。如今家里没人管事,让我们搬回去住,要你帮着府里理家呢,还说三弟的婚事也要你来cào持。”

    “什么?”牡丹差点没喊起来,她怎么就突然这么吃香了呢?当时她要进门时,一大家子人都仿佛是他们娶媳fù似的,丢了他们的脸,这会儿却要她去替国公府管家,这是怎么说?是她听错了还是蒋重糊涂了?杜夫人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翘脚闪了,也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奈退却?

    蒋长扬早猜到她的反应会是这样,责怪地指了指她,示意她看看周围来往的下人们。

    牡丹忙碎步跑到他身边,急急地低声道:“那你怎么说的?你没有答应吧?你看他刚才莫名其妙就对着我发脾气的样子,好凶的。那天老夫人也莫名其妙瞪我来着。”

    蒋长扬看到她急吼吼,半是撒娇半是火上浇油的样子,十分想笑,故意叹了口气:“他非得你去,你又接了人家一大盒子首饰,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我有什么办法?”

    “我这就拿去还……”牡丹抿起chún,斜睨着蒋长扬:“哼哼,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骗我?”他要答应了,蒋重会黑着脸莫名发她一顿脾气就气冲冲地跑了么?分明就是又吃瘪了。

    蒋长扬笑了笑,拉她往厅堂去:“我和他说,你忙得很,要是金不言这桩生意没做好,得赔几千万钱。而且你也不适合去cào持三弟的婚事,一来你没经验,二来当初萧家兄妹对你就有看法。不如让云清和老夫人一起学着管家,不然将来云清嫁了人,什么都不会,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他想想也是这样,虽然心里不高兴,但还是决定按着我的建议去做。”

    牡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她可以想象得到蒋重肯定非常不满意,但只要蒋长扬有本事回绝了,就不关她的事。谁愿意成日对着一个yīn阳怪气的老太太和一个满脸幽怨的失业中年男人呢?还有杜夫人、老夫人手下那帮子牛鬼蛇神,相处的时间长了会折寿的。

    蒋长扬咳嗽了一声:“但有几个日子你还是必须在的,萧家去铺房的时候,你得去。老夫人年纪大了,云清是没出阁的小姑娘,不合适。”

    牡丹笑道:“倒时候在族里请几位德高望重的婶娘来主事罢,我在一旁支着就好。”

    “你只需要lù个面就好。左右我到时候也要去的。”蒋长扬点点头,似是丝毫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听说你这些日子不太顺利?”

    牡丹道:“还好啦。吕方适才跟我一起回来了,今晚你不会出去了吧?我打算请他吃饭,替他接风洗尘。”

    “不出去了。”蒋长扬停下脚步看着她:“你打算请吕方帮忙?”他有些不高兴,她不和他说,反而去寻一个外人帮忙,这是怎么说的?

    牡丹笑道:“他说要送我们贺礼,我就请他到时候去江南替我照料我那堆huā。这样我就不必派李huā匠去了。”

    蒋长扬挑挑眉:“我问的是你现在的燃眉之急打算怎么解?他就没说要替他老爹弥补?”

    原来他都知道。牡丹甜甜一笑:“他是他,吕醇是吕醇,干嘛要他替他老爹弥补?山人自有妙计,我已然有其他法子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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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色芳华介绍:
这是一个奢靡开放的朝代,
世人皆爱牡丹,一掷千金。
她叫牡丹,人如其名,更有一手培育稀世牡丹的技能,只可惜被人当做了草。
幸亏她经得风吹经得雨打,经得严寒酷暑。
于是,她的人生注定艳丽风流。国色芳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国色芳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国色芳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