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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斩空     高衙内新传txt下载     高衙内新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二章 圣女

    且说这日石秀苦着脸,带同贼偷时迁和两名亲军离了苏州码头,坐在航船中就在那里冥思苦想,衙内把如此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我,该当如何才能顺利完成?倘若是斩头沥血冲锋陷阵,他拼命石三郎是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就冲着高强当日在大名府对他的知遇之恩,这点小事等闲而已,只是……

    他转头看看一旁东张西望的鼓上蚤,后者见他目光扫来,忙献上一脸媚笑,两撇老鼠须翘得颤巍巍,小眼本来就眯缝着,这一笑简直就淹没在那瘦脸的四两肉中了,形容要多猥琐就多猥琐。见了这般情状,石秀心中绝望地一叹:这不是要我的命么?

    悲叹归悲叹,衙内交下的差事不是小事,难办也得办哪!思来想去,此事既然是因朱冲派人来而起的,要寻头绪也还是着落在那人身上罢了:“来啊,把朱清给我带上来!”

    功夫不大朱清带到,见了石秀坐在当中,赶紧施礼,这老兄在高衙内面前只不过耍了一回短刀,便在大牢里蹲了半个多月,好在高强知道这人有用,又念在他当日随同南下龙游,多少有些苦劳,关照了不可难为他,这才没受多少委屈,不过即便如此,那号子里的滋味又那里是好受的?此次高强差人去把他提出来时,也没多说什么,只说既然你家老主子要见衙内,衙内这便派了心腹之人前往杭州与你家老主人接洽,你若能办成这事,既是不负老主人之命,又算是给衙内立了一功,那持刀威逼衙内之罪么。哼哼,你自己掂量吧!

    朱清惯常行走在朱冲朱勔身前,对于这些大佬们的阴阳手段早就门清的一塌糊涂,哪里不知道这话的厉害?因此上他早就下定决心,此番就算提着脑袋跟随高衙内混了,只需闯过这关,大小也得个富贵不是?只不过现下他资格不够,只能先跟着衙内的心腹石虞候混。虽然级别低了。礼数却是一样的,左右是伺候上位者,摆出同一副嘴脸来就万事大吉了。

    石秀摆手说声罢了,便道:“朱清,你既然有心为衙内和你家老主子立功,眼前就是天赐良机,你且说说看,要安排衙内与你家主子会面。这其中有哪些难处,又当如何应对?”

    朱清点头哈腰连连称是,随即把朱冲父子因为在与明教结盟一事上意见冲突,朱冲已经失势,被自家儿子软禁起来的始末原原本本说了,竟无半点犹豫。他本来就是朱冲地心腹。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朱勔掌权之后任用自己的心腹。他们这些老人逐渐边缘化,早已不复往日风光,此次朱勔受命移任杭州都监,留下的人中虽说也有些地下工作者,多数还是他们这些失宠老臣。似此等依附豪门的恶奴本来就无甚节操,你主子既然对我不仁。那我另攀高枝自然不是不义了,何况朱勔对他而言只是软禁了故主的不孝子,更何况这新的高枝真的是好高的高枝啊!

    石秀听罢紧锁眉头,心说如此一来要见到那朱冲可殊非易事,如何在那偌大都监府里找到朱冲地所在就是一个不小的问题,这朱清虽说是朱家老人,可那杭州都监府他可是两眼一抹黑,半点忙都帮不上。

    先挥手叫那朱清退出船舱,石秀向时迁勉强笑道:“适才这朱清的话,时兄你也都听到了,鼓上蚤大名鼎鼎,飞檐走壁如履平地,想那区区都监府又怎在时兄话下?这件事少不得要时兄一展大才了!”

    时迁一听这位最能镇得住他的石三郎居然说话如此恭谨,老鼠胡子笑的乱抖,一拍瘦骨嶙峋的鸡胸脯道:“区区都监府何足道哉!想当初那北京留守司我都……”

    石秀把眼睛一瞪:“都什么?”心里话你可别乱说,现在既然归了衙内麾下,这贼名也可去了,不要把以前的事情都翻出来,那当初的大名府留守司现今可是蔡相公面前的红人,衙内也惹不起地,不要弄得自己脸上不好下台!

    时迁被他一瞪,后半截话都咽到肚子里去了:都不敢进去……”不过随即又壮起胆子道:“不过那都监府,我绝对敢进!”

    然如此,你且说说看,究竟要如何进去寻人?”

    见说到自己的本行,时迁顿时来了精神:“三爷,常言说的好,这隔行如隔山,咱们妙手门中的路子可就多了,而且多为不传之秘,你三爷虽说是江湖上打过滚来的英雄,这里头的门道可就不及在下我了……”

    石秀见他越说越来精神,居然自称起在下来了,当即一句话扔过去:“少废话,究竟如何?”

    时迁二次被人打断了吹牛地兴头,不免有些沮丧,不过在石秀面前他也玩不出花样来,只得老老实实地道:“这事说来繁杂的很,我又惯会东拉西扯,只怕说到杭州也未必能说地清楚。总而言之,咱妙手门有妙手门的道道,高门大院虽说难进,也不是无法可想的,到时见了那杭州都监府的里外模样,我便有计较。”

    石秀闻言点头,心说这还像话,行行都有秘诀,多半是口耳相传,他在江湖上也有所听闻,便道:“罢了!既是如此,且到杭州探了那都监府的虚实再议!”

    一路无话到了杭州码头,停船靠岸,石秀吩咐两个亲军在船舱中看好朱清,自己换过了平民打扮,与时迁两个各挑了一担木炭,装作是市井寻常卖炭的,一路进城而去。要说这两个扮起来真是天衣无缝,石秀原本就曾在江湖上讨生活,卖炭的营生自然惯常会得,那时迁盗门出身,踩盘子的伎俩更是五花八门,这等乔装打扮的事也是驾轻就熟。除了北方口音有些蹊跷,其余竟是一点破绽也无。好在这杭州城乃是东南第一大都会,南来北往人烟稠密,似他们这样北方人流落南方卖力气为生的自也不少,俩人估量了一番前后无事,大摇大摆地踅摸着向都监府而去。

    那都监府朱漆大门白粉刷墙,门头上新装不久的琉璃瓦在春日艳阳下熠熠生辉,老远就看的分明。想来是朱勔上任之时新换的。时迁与石秀对望一眼,且不忙近前去,只在都监府左近街巷叫卖木炭,且卖且走,一圈兜下来,已经把都监府的各处门户都看在眼里。

    此时却还剩了半担木炭,恰好经过都监府的一处角门,时迁便挤出一张笑脸。凑上去对那门子说道:“这位大爷,小人这里还有半担上好木炭,不知……”

    话还没说完,那门子已经一张臭脸扔过来:“去去去!哪里来的北方侉子在这里聒噪,老爷府里都是用石炭的,要你这木炭作甚!”原来这朱勔府上用的都是煤炭。此刻又是孟春暖日,房中不用木炭。因此那门子看也不看就赏了一道闭门羹。

    时迁点头哈腰便退,二人踱到别处将半担木炭都脱了手,收拾起扁担等物再回转码头来,才行到城门处,只听街巷一片喧嚷之声,都喊“明尊座下圣女娘娘又在城头显圣了!”一时间群相耸动。无分男女老幼百业贵贱,人潮汹涌都往城头下去。

    石秀闻言暗里吃了一惊,这什么明尊座下圣女娘娘,听来像是明教搅出来的玩意,怎的在杭州明教有偌大声势,居然敢公然在城头搞什么动作?这可要看个分明了!

    向时迁使个眼色,俩人口中呐喊一声:“同去看圣女娘娘!”抡臂膀就往人从中挤,俩人都是身手灵便,在人从中穿来插去,不一会就到了城头近前,抬起头来往上仰望。

    此时正是午后时分,春日艳阳将将偏西,晒的人浑身暖,忽听人从中不知何人一声喊“圣女娘娘出来了!”人群便哄地一声,你推我挤一阵闹。

    石秀好容易定住脚跟,再抬头往上看时,见城头已多了一名白衣女子,背对着阳光看不清面目,一袭白衣迎风招展,隐约可见些许玲珑曲线,看周围许多人脸上如醉如痴的模样,想来这就是那什么圣女娘娘了,只是显圣云云又从何说起?

    石三郎正运足目力向上观瞧,忽见那女子不知做了什么动作,额头处陡然出光芒万丈,晃的人眼睛都花了,再看不清那女子地身形模样,远远望去如同神仙中人一般。周围群众见状一片大哗,跟着都叫:“圣女娘娘显圣了!”也不知是谁打头,呼啦啦一大片人都跪在地上磕头,更有许多人都泪流满面,磕到额角出血也浑然不觉。

    石秀看的瞠目结舌,着实想不通这女人变了什么戏法,这万丈毫光简直就像是以前听评话里面的菩萨出场了,难道这女人真个是什么圣女娘娘降世?正在踌躇间,身旁的时迁将他袖子一拉,他这才觉身旁所有人都已经跪了下来,剩他两个站在当中如同鹤立鸡群,好不突兀,便即也跪倒在地,跟着大叫“圣女娘娘显圣啊”。

    俩人跟着叫了几声,便都跪在地上。石秀竖着耳朵听城头上的动静,时迁则一双贼眼溜溜地四下打量,却都不敢出声,情知自己是北方口音,倘若是流落异乡卖炭为生还说得过去,混在一帮土生土长的明教教徒中就着实有些不伦不类了。

    人群喊声此起彼伏,约莫过了盏茶功夫,只见那城头女子把双手摊开,喊声顿息,但听城头一把清亮女声嘹亮高扬,听去如天外飞来:“诸位兄弟姐妹听真:明尊降世,光耀众生,二宗交替,惟大光明!~”

    “明尊降世,惟大光明!明尊降世,惟大光明!”城下万余跪伏平民齐声念诵,竟是出乎意料的整齐,其声在城上城下回荡交响,越来越响,到后来直如充斥于整个天地之间一般,洪大无比。

    石秀也跟着念诵,默默将这两句记在心里,他是有心之人,知道明教图谋不轨。现在见了明教教徒如此地声势,知道内中必定大有图谋,这件事恰好出在高强前来对付朱勔之前,若是任由其展,对于高强的计划恐怕会造成大威胁也说不定了。

    众平民念诵一阵,渐渐平息,那城头女子将两手在额间一下交会,忽地又再次大放光明。众平民再度跪伏。齐诵“恭送圣女娘娘!”那女子挥了挥手,倏忽自城头消失不见。

    愚民愚妇又舞蹈赞颂一番,这才渐渐散去,沿途一面摇头赞叹圣女娘娘神通广大普照众生,爱护世人皆如兄弟姐妹云云。石秀与时迁也跟着散去,石秀却不忙着出门,拉着时迁回头向都监府方向又再回去,到了一处道路交会的必经之路。与时迁一人向路边人家讨了一碗水,站在路边的台阶上边喝边四下张望着各处情状。

    果见人众渐渐散去,时迁又等了一会,有些耐不住性子,悄悄向石秀说道:“三爷,眼看着再不出城。那城门可就要关了,咱还是先回城去。从长计议罢了。”

    石秀却把手一摆,示意他暂时不方便说话,时迁闷了一肚子气,却不敢和石秀顶嘴,一边踢着脚边的石子,一边把脑袋像拨浪鼓一样的晃来晃去。也不知在找什么。

    石秀也不去理他作怪,只盯着城下马道来处,蓦地神色一紧,轻道:“来了!”时迁莫名其妙,见他神色郑重,也不敢怠慢,一起缩在路边张望。

    少时,路边一队车队行来,前行导引地是四对皂隶,各举“回避”“肃静”等牌子,认道牌上几个大字写地分明:“杭州都监朱”。正是朱勔的车仗。

    石秀等车队经过了,一拉时迁的袖子,从旁边的一条巷子里左穿右绕,再转上大路时,恰好正从车队腰间闯出来。石秀乍作埋头赶路,猛地从巷子撞出来,目标直指着车队中那一辆毫无标示的白车。

    以他的观察,这车队与那城头的什么圣女多半脱不了干系,这车队中三辆前后,最有嫌疑地就是杂在中间地那辆,白漆车身并无什么出奇之处,不过衬上前后杭州都监府地排场可就有些突兀,他这一下乍作无意,就是想趁机一探其中虚实。

    只是接下来的展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了,石秀这一下半癫半傻,去势似慢实快,行列两旁的军士措手不及,转眼间已被他欺近内围,离那车厢已只剩三步之遥。眼看就要靠近车身,以他的计较,只需对那车辆稍有冲撞,车中人必定出声探询,那声音便可提供不少线索,却不料就在这咫尺之间,在自己与那车厢之间陡然多了一个人出来!

    这人青衣直被,小帽罩头,其貌不扬,扔到人海里怕是连个浪花都看不见就没了人影。这一下突如其来,犹如是地下冒上来一般,事先全无征兆,以石秀的机警却也反应不及,心里不由大吃一惊:此人的身手足可列入江湖上的一等好手了,却不知适才是在哪里,又怎会做个寻常卫护?

    想归想,这人来的如此突然,石秀不敢怠慢,装作冒失鬼的模样,一面手舞足蹈一面张着嘴巴大叫“不好也!要撞死人也!”扎撒着双手直向那人抱去。

    那人本来见石秀来的迅急,心里暗自生了警惕之心,陡然见到这样情形,不由愣怔,只是手下却不放松,单手向石秀来路一迎,喝道:“兀那汉子,住了!”

    石秀把身上肌肉绷得僵直,不敢露出习练有素的身手来,只诈作寻常庄户人,被那人单手一推,一股傻力直顶出去。这一下力道不小,对手若是寻常大力之人,被这一冲少说也要马步不稳踉跄摇晃几下,这人却如万年苍松般稳,脚下生根马步分开稳如泰山,单手略为内收,随即向身侧一抹,上身打了半个盘旋,口中轻喝道一下动作柔中有刚似慢实快,石秀一股力道全然落在了空处,没有半分回环余地,应声便倒,骨碌碌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刚把头抬起来,已有七八个押车军士一拥而上,各展刀枪吆喝连声,霎时将石秀压倒在地动弹不得。

    至于时迁见了这情景。早就吓得不敢作声,躲在一边窥探,窥探什么呢?一面是看石秀的下一步进展,关心石秀的安危还在其次,最重要的却是看石三郎地口供怎么给了,只要一听“还有同党在旁姓时名迁”此等话语,当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流落江湖重操老本行去。江海之大。料来他高衙内就算想抓他鼓上蚤也不是那么容易。这倒不完全是时迁不讲义气,原本江湖上的梁上君子之间就是这么相处,单行是常态合作是临时,一旦落网了相互攀污起来连眼睛都不用眨。

    不过今天时贼偷地运气倒还不错,一来石三郎义气深重,就算斧钺加身也不会吐出一个自己人来,二来石秀智勇兼备,装的似模拟样。一众官兵吆喝盘问几句,却不得半分要领,只当他是一个寻常卖炭的冒失鬼,三来倒是托了他人地福了。

    却说石秀遭擒,众官兵大失面子,一顿喝问下来又不得要领。憋了一肚子的火,正要对石秀饱以老拳。却听车厢中传出一个女子声音:“这只是个不知轻重的莽汉,且容他去了吧!”这声音清亮婉转,似乎不带半分烟火气,令人闻之忘俗。众军士原本怒气填膺,被这女子说了一声,满天火气如同被一盆冷水给浇了一头。顿时消于无形,刀枪都轻轻收起,有两个还伸手把石秀从地上给拉了起来,嘴里数落几句也就散去。

    石秀一面忙不迭地道谢,一面向那车厢张望,只见适才拦阻他的那人正凑在车厢旁低声说些什么,想来那女子就是听了这个人的禀告,这才免了他的冲撞之罪。

    石秀灵机一动,跪地高叫道:“草民叩谢都监娘子宽宏大量!”说着连连叩头不止。

    他这话说的声音甚高,只听车厢中那女子轻笑一声,并不答话,车队径自起行,那青衣人经过石秀身边时,却横着眼睛瞪了他一眼,跟着也去了。

    石秀一脸的茫然不解,拉着车旁一个军士查问,那军士就是适才数落他的其中一人,听他询问,冷笑一声道:“也无怪你不知,倘若是本地左近人氏,谁人不知明尊座下圣女娘娘的名头,咱都监将主爷虽说风光,要讨得这么一位娘子可也不是什么易事。”

    石秀大喜,这一下总算探明,那什么明教圣女果然与朱勔关系非浅,同进同出却又不是官人娘子,这朱勔与明教果然是穿上了一条裤子了!

    不过紧接着就又有收获,一旁的另一名军士听了那军士的话,忽地笑了一声道:“不过将主爷若听了这话,想必是心头火热,没准一个高兴,赏你小子贯把铜钱也是寻常。”

    先前那军士也是一笑,却见石秀伸长了耳朵在一旁听着,又见同袍都忍不住偷笑,知道这时大庭广众之下,这么拿都监大人的心思来开玩笑恐怕多有不妥,便把石秀一推道:“去去!既然圣女娘娘大量饶了你这贱命,怎的还逗留,快走快走!”恐怕说服力不足,把腰间一口刀拔出几寸来,再刷地一声推回去,石秀诈作一惊,连地上的扁担也顾不得捡,拨转头就往回跑,身后几个军士见了,复又大笑起来。

    石秀回了那小巷,见时迁兀自在一根廊柱后探头探脑,见到石秀安然回来,大喜迎上,连赞石秀洪福齐天。石秀见他如此也有些意外,没料到这偷儿居然甚有义气,不舍了自己独个逃生,不由对时迁改观了几分,他又哪里知道时迁肚里转的肚肠?

    此时天色已晚,眼见出不得城了,石秀便拉了时迁,到南城寻了个小旅店住下,俩人赁了一个通铺,胡乱睡下了。

    到了半夜,时迁睡得正香,却被人摇醒了来,还没出声已被人一把捂住了嘴:“莫嚷,是我石三郎!”时迁见了石秀便有三分怕,揉了揉睡眼,跟着石秀来到外面天井里。

    石秀望了望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道:“时兄弟,你可敢今夜去探那都监府?”

第十三章 夜探(上)

    时迁听了这话,恰好一股半夜凉风吹过来,掀起了衣领灌进一桶冰凉来,睡意顿时全消,小眯缝眼瞪得溜圆,张嘴险些叫出声来,幸亏自己反应的快,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那一声喊就堵在嗓子眼儿里,却已遭了石秀一个白眼:“怎的?”

    时迁暗地吐了吐舌头,心说刚刚这下可有点悬,面前这位是杀人不眨眼的主,自己倘若一嗓子坏了他的事,那腰里的八寸短刃可少不得要先给自己尝上一尝罢?顾不上后脊梁的一道冷汗,鼓上蚤陪着小心对石秀笑道:“三爷,这个还有什么话说?咱进城来就是为了探听消息,您老一句话撂在这了,小的自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石秀咧嘴一笑,惨淡月光下露出两排白牙,拍着时迁的肩膀道:“如此好极!原本衙内大队须得再过几日才到,亦可容你仔细踩过盘子再慢慢动手。只是今日之事你也亲眼见来,不是我石秀心急,实在对方图谋不小,早一刻洞悉、多一分了解也是好的,若是衙内来时被人弄了个措手不及,那差咱弟兄打这前站还有什么意思?因此我寻思,要动手便是今夜。”

    时迁这刻睡意全消,暗自捏了捏小拳头,心道:“好个石秀,不怪江湖人称拼命三郎,果然胆大包天,只是踩了一遍盘子,竟然就敢夜探都监府!”也不知是跟随石秀这些日子,沾染了些拼命劲头,还是自己本来就有些冒险细胞,此刻鼓上蚤的心里一面有些惴惴不安,一面却又多了几分期待和兴奋,认真计较起来的话,后者恐怕还多了些,心头热呼呼地好似有一团火在烧,只反复在想一句话“富贵险中求!”

    俩人翻墙出了客栈。轻手轻脚在街边的台阶上迅快奔过,猫着腰直向都监府摸去。这晚月光若有若无,刚刚勉强看得清路途,倒也适合夜行,又托福杭州道路建设的不错,薄底小快靴踏在青石板路上几乎没半点声息,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到了都监府的角门外。

    日间俩人都已踩了盘子,时迁固然是职业飞贼出身。石秀对于江湖夜行人地道道可也知道不少。不约而同都看中了这里。两个窝在一处墙角,瞄了瞄往来无人,石秀向时迁一晃脑袋,自己扎了个马步,双手叠在一起等着,时迁也不多话,助跑了两步,一脚踏在石秀的双手上。借着石秀俩手一抬一送的劲儿飞身而起,两脚在那粉墙上轻点两下,一溜烟就攀上了三丈高墙地墙头,其身法之轻灵,石秀心中也不禁叫一声“好!”

    时迁俩手扒在墙头,探出脑袋去四处张望。那一双眼睛虽说平时小眯缝着不显眼,这时可就派上用场了。他乃是天生的夜眼,黑夜中视物不费吹灰之力,今夜虽只微有月光,对他可是宛如白昼一般了。

    这一下四下打量,只见这一处庭院房舍并不高大,粉灰多处剥落。显然是下人居处。这倒是正合时迁的心意,鼓上蚤撅起嘴来学了几声猫叫,又抛了块问路石子出去,等了半晌见全无动静,这才放下心,蹲在墙头上解下腰间的一条绳索,给石秀也拉了上来。

    俩人商量了一番,仍旧是时迁打头石秀在后,一前一后下了高墙,猫在墙角的黑影里窜到这院门处,时迁取出铁枝弄开锁头,等石秀出来后再原样锁好。

    此处看来是都监府中庭的一角,广大庭院中一个荷花池,此刻孟春时节荷叶渐盛,一阵轻风吹过,朦胧月光下掀起点点涟漪。南北都是高起的楼阁,此刻夜深人静***皆无,只在那里黑黢黢地,倒遮住了后面的楼台景象。

    时迁四下一望,见左近有几座假山,假山旁一株参天大树,目测一下高约十余丈,足可凌驾都监府所有楼阁之上。时迁心中暗喜,此真天助我也!便向石秀打个眼色,向那大树一比,石秀心领神会,俩人猫蹿鼠纵,隐匿着身形,悄无声息地到了大树下,石秀隐身在树旁假山石后望风,时迁往掌心吐了两口吐沫,蹭蹭地爬上树去,找了一个顶高地树杈,手打凉棚四下观瞧。

    不一会下来,俩人在假山石后头脑几乎凑在一处,时迁将适才所见一说,原来这都监府四下寂静,除了几队巡更地人马以外,府中更无走动之人,唯一有***处就是前院一处高楼,那楼二层上不但***通明,且分明传来歌舞之声,八成是朱勔本人在那里宴饮。至于朱冲的所在,东面隔了两道门有一处跨院,眼见得与府中别处只有一道门相通,房舍虽然亦甚高大堂皇,院门处却有些哨望之人,显见是个蹊跷的去处,朱勔若要软禁自家老爸,那里倒也合适。

    石秀一听了然,二人顺着墙狠的黑影溜过中庭,到了另一端的墙下,时迁从腰间取出飞抓来,那抓头上包了软布,不虞出声响惊动他人,片刻间便顺着爬上墙去,看过墙下无人,依旧把石秀也拽上来,二人不敢作声,扒在墙头屏着呼吸听下面的动静。

    这两道墙之间是个丈许宽的过道,朱勔在这里布置了八个守卫,都是其心腹手下,为的唤作“爬地虎”朱五,特为地就是看着自己老爹朱冲,不教府中他人与其交通,坏了他自己的好事。

    现时已是近四更时分,这几个守卫虽说是轮的下半夜的班,不过精神正是最懈怠的时候,便不能如初上岗时全神贯注,再加上长夜无聊,不免要找些谈资。

    一个就说:“五哥,将主爷今日兴致可高,到这辰光都还不睡,你听那百花楼上的歌舞声,多半正高兴着呢。”

    那朱五嘿嘿坏笑两声,故意压低了声音道:“这几日将主爷与那明教地圣女娘娘同进同出,想必是心情不错,何况……”到这里忽然打住不往下说了,代以两声意味深长的奸笑。

    那几个站岗站地穷极无聊,都在竖着耳朵听,忽然没了下文,偏偏又似乎讲到了紧要关头,个个心痒难搔,都一个劲儿地撺掇朱五:“何况什么?五哥深得将主爷的欢心,知道的自然比我们小哥几个多得多,快请说来听听。”

    那朱五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显得他自己与朱勔关系非同一般,下人中间就多几分体面,洋洋得意了半天才道:“这个你们就有所不知了,我家将主爷对那明教圣女娘娘可算得是垂涎已久,软磨硬泡费了不知多少功夫,却连人家的小指头也没沾上半根……”大凡男人间聊到这种事,自然精神抖擞,言者口沫横飞连说带比划,听者点头不迭咂嘴不断,甚或大咽口水,想像一下那位万众仰望地圣女娘娘若成了榻上的尤物又会是如何的一番景象,大众意淫不止。

    时石二人扒在墙头听了一会,时迁正听得津津有味,冷不防被石秀在肩头拍了一下,无限遐想就此打断,却不敢作,只听石秀道:“眼下这帮兔崽子精神不专,守卫松懈,快些想个法子,你我兄弟过了对院,去找那老朱冲说话才是正经。”

    时迁也知他说的有理,恰好此刻后半夜月影斜沉,光线晦暗,时迁大着胆子,从怀中取出一把手弩来,上了一支特制弩箭,这箭箭秆特粗,用上好精钢打造,前头用破甲头,专能穿墙破木,乃是依据攻城弩的原理缩微精制而成,盗门中一等一的利器。

    时迁叫石秀帮忙,将这弩拉到十分满,瞄着对墙墙头下二尺处,却不忙便射,忽地挥手扔了一颗石子出去,正掷在中庭内的一棵大树上,登时惊起宿鸟几只,其中倒有两只老鸦,“呱呱呱”叫得好不气愤,引得那帮守卫都住了口,仰着脖子看。

    趁着这当口,时迁嗖地一箭射将出去,随即用手摁住弓弦不使它出声,那箭的风声都被鸟鸣盖住,这一箭神不知鬼不觉便射了出去,正中对墙。那箭后有一根细绳石秀一把拉住绷得笔直,时迁使出鼓上蚤的手段,腾身而起,在那细绳上两步一颠,第三步已经踏在箭秆上,借力一翻,狸猫一般轻巧便上了对墙,饶是石秀久历江湖见多识广,见了这几下干净利落,肚子里也叫一声好!

    时迁回头,向石秀连连招手,那意思你倒是快点啊!石秀本事虽好,却也没有那等盗门中的身手,自然不能冒险去跳这钢丝,好在他也有自己的办法,只从腰间取出一块布帛来,折折叠叠摊在手心,再往那细绳上一握,身子蜷起双脚往细绳上一挂,顺着略为倾斜的绳势,忽忽便溜到了对墙,在箭秆上借点力,身子一翻便也上了墙头。

    时迁把他望望,心说你这家伙手脚倒灵便,莫非也是同道?忙着收线,那箭原先是个两截头,把后面的箭秆旋下来就是,前面的箭头就由得它扎在墙里,回来时也好再用。

    二人收拾妥当,悄无声息溜下墙头,这时那几个守卫才再回来,一面无意义地谩骂几句,一面再听那爬地虎讲述:“朱勔和明教圣女——不得不说的八卦”。

第十四章 夜探(中)

    时石二人伏在墙头,等了会看四下并无什么蹊跷动静,都把注意力集中到墙内这个跨院里来。这跨院面积倒是不小,前后三进,正房厢房二十几间,正房也颇高大,单单这么看去倒是堂皇的很,只是一样事情不妥:偌大的一座院子,却是死气沉沉的没什么人气,确切地说,就连有人生活的迹象都很少。

    石秀皱着眉头看过一遍,伏在时迁耳边轻声道:“时兄弟,眼瞧着这院子死样活气的,虽则那朱冲八成就是在此,可到哪里去找?”石秀心里话,现在半夜三更的,咱跟人家又不是很熟,难道用大嗓门喊“老朱,有客?”

    时迁却是精神倍涨,他原本就惯了做这样穿墙入室、飞檐走壁的行当,三天不活动活动手脚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自从跟着石秀来汴梁展,处处缚手缚脚,到如今月余时间没得东西偷摸,憋得他直如赌鬼不摸牌九、酒鬼离了杜康一般的难受,现今好容易能再度贼头贼脑地趴在别人家墙上吹夜风,对他真如进了瑶池仙境似的自在。

    这刻正在享受,听到石秀问话,时迁心里不由得得意:饶是你石三郎这等精明强干的狠人,在这样事情上也只好问我时迁!鼓上蚤洋洋得意,迭起两个手指向院子里指点道:“三哥放宽心,想那朱冲老儿受了自己亲儿的软禁,家里自然没多少人跟着他,这跨院若是热闹非凡人来人往就是怪事了……”

    正要继续显摆几句,忽地瞥见石秀眼神不善,又见他一只手已然悄悄攥拳,月光下隐见青筋暴起数条。时迁心里一哆嗦,赶紧言归正传:“三哥请看,那正房前后草叶皆无,打扫的很是清洁,与别处大有不同,多半便是朱冲的居处所在。”

    石秀正有些不耐烦,忽听了这话,忙凝神向正房前后打量。虽说今夜月色晦暗。此刻又是下半夜,不过那正房前庭处风吹不起片尘,这点倒还看的分明,时迁说话显然甚是有理。

    看的片刻,石秀暗下决心,与时迁耳语了几句,俩人沿着高墙而走,踩着屋脊到了正房上。时迁悄无声息地溜到檐口边,两脚一勾滴水檐,使个珍珠倒卷帘的势子,屏息听那屋里的动静。

    片刻后又翻上来,与石秀耳语几句,原来时迁耳目灵便。听得房中只有一人呼吸,上来与石秀商量对策。眼见得天色已交四更。又已经接近了朱冲本人所在,不能再这么冲冲撞撞地,否则迁延时刻,到天明只能空手而归了,对方计谋显然不日即,这一天工夫未必就耽搁的起。

    石秀想到这里。向时迁说了几句,又打了几个手势,时迁咬牙皱眉地犹豫,却拗不过石秀,只得复又翻身下去,依旧两脚钩住滴水檐,从怀里掏出一个铜仙鹤来,此乃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下九流道具,名唤“鸡鸣五鼓返魂香”的便是。

    时迁将仙鹤嘴刺破窗帛,用力掀动仙鹤尾,鹤腹中药香便向屋中飘去,此物一旦入了呼吸,盏茶工夫便教人迷失神智,不过数个时辰便醒,醒来对之前诸事一无所知,是以江湖上淫贼多爱,渐渐坏了名声人多不学,倒把这一件空气型麻醉剂的伟大明给埋没了。闲话不提,时迁吹了会药,又侧耳听听屋中人的呼吸变得若有若无,显然药力见效,便回身向石秀摆了摆手。

    石秀一早伏在檐边看他施为,此刻见了暗号,便也顺着下来,两手与时迁双手一握,翻身从屋顶跳下,别看时迁瘦小枯干,倒也有几分膂力,一收一放已经把石秀放在地上,而后自己双脚一松从屋顶落下,空中翻了半个斤斗,落地如片雪入水,寂静无声,连耗子都惊动不了。

    时迁正自有些得意,想说我鼓上蚤这一手如何?斜眼却看见石秀俩手连摆,那意思你少耽误工夫,赶紧撬门进去!时迁无奈,这时候算知道人在屋檐下的滋味了,忙伸手从怀里取了一个棉团出来,与石秀各扯两团塞了口鼻,这一节却不可忘记了,要不等会撬门进去,什么事没办倒着了自己下的迷香地道儿。而后摸到门边,张了张四下无人,腰间摸出一把薄刃快刀来,一点一点地拨那门栓。

    不大工夫栓落门开,时迁眼疾手快,用刀尖挑住门栓,免得这玩意滑来撞去出声响,一面轻手轻脚地缓缓推开另一扇门,待那门转动起来,门枢中未曾出半点声响,这才放心将半扇门推开,俩人一前一后地闪进门来,复又把门扇合好门栓插上,再回头看这房中地情势。

    时迁睁大一双夜眼,将房中诸物尽收眼底,只见一张上好楠木大床上一人高卧不起,听呼吸显然是中了迷香,余外听不到其它动静,便放了三分心,蹑手蹑脚走到床前,取出一个小瓶来,回头向石秀抬手。

    石秀会意,也从腰间拔出短刀来,走到床沿,一手虚虚掩在那人口鼻上方,另一手把刀反转过来,用刀背压在那人的喉咙上,对时迁示意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时迁点头,将掌中小瓶拔去瓶塞,在那人鼻子下晃了两晃,随即收起,用两团棉花塞住他鼻孔,跟着双手作势按住那人双手,只待他醒转。

    功夫不大,那人微哼一声,鼻子无法呼吸,张着嘴吸了一口气,时迁手快,一把按住他双手,石秀那边同时动手,一把捂住那人口鼻,一边用刀背在那人喉间按了一按。

    这人嗅了时迁的解药,又被冰凉的刀背在喉间一震,再加上呼吸困难,当时便醒了过来,却有如在梦魇中一般,朦朦胧胧只见两条黑影在身前,自己手不能动,声不得出,喉间一片冰凉,第一个念头就是:莫非是鬼压身?!

    却听一个声音轻轻道:“休要惊慌,我问一句,你答一句,答得好便饶你性命,若有半句谎话,或者要出声叫人,老子这一刀就要翻过来。”声音虽然不高,意思倒很明白的,那人初初一惊,片刻却又宁定,睁着双眼向床前两条黑影望了望,又将头点了点,虽然被石秀捂住了口,刀又架在脖子上,这头动弹的空间有限,不过那意思却是明白的。

    石秀微感意外,这人看似一个普通老者,没想到暗夜中在自己床上忽遭钳制,反应却如此镇定,脑中立时警醒:此老定非常人!没准就是自己这次所要找的朱冲了。

    “我来问你,你是何人?”石秀轻声问道,同时将自己捂住那老者口鼻的左手略松了松。

    那人鼻中塞了棉花,呼吸本就不畅,这时口上压力稍减,情不自禁地张口呼吸了几下,这才道:“老夫苏州府朱冲,两位壮士何人?”

    这名字一报,石秀还罢了,一则久经风浪心意坚定,二则刚才也有了些心理准备,是以没什么异样,那时迁可就有些激动了,心说老子运气不错,进了都监府第一个到手的就是正点子,这下可要达了!一面这么想着,一面双手一紧,同时向石秀望了望,张嘴就要说话。

    才叫了一个哥”字还没出口,石秀忽地把头扭过来,两道目光在暗室中犹如冷电一般在时迁面上一扫,登时把时跳蚤的话都给瞪了回去。

    石秀心里好气,你时迁好歹是专业做贼的,怎么敢在事主的面前彼此交谈?这又不是好杀人灭口的,后面还有多少大事要做,万一这位摆不平的话,失了风声,慢说你时迁担当不起,就连我石秀再生几个脑袋,恐怕也不够衙内砍的!

    石三郎凝了凝神,微微俯身,紧紧盯着那老者地双眼,黑暗中只见两点亮光,一字一句地道:“你可是这杭州都监朱勔的生身父亲,苏州朱家的家主,朱冲?”手下钢刀微微一紧,刀背在那老者的喉咙上又压进去一些。

    那老者顿时呼吸有些困难,胸口急剧起伏了几下,话也说不出,只用力点了点头,以示自己并非虚言。

    石秀又信了几分,刀向上提了提,容他呼吸顺畅了些。只是究竟兹事体大,不能单凭言语确定,石秀单手伸入怀里,再拿出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物,凑到那老者眼前道:“你既说是朱冲,可认得这玉牌么?”

    那老者本来躺在床上泰然自若,一见这玉牌却忽地有些激动起来,沙哑着喉咙道:“你见过朱清?他现在哪里?是谁派你们来的?”这玉牌却是当日张随云从朱清身边检出来的,据说是朱冲给自己的几名心腹的信物,旁人却无,正好做个表记。

    见他这样反应,石秀再无怀疑,忙把手中刀一收,拉着时迁后退一步,拱手道:“东南应奉局现任提举高大人属下,石秀,时迁,奉命来见朱老大人。”

第十五章 夜探(下)

    朱冲闻言翻身而起,讶然道:“两位壮士怎的说是那高应举属下,可有表记信物?”

    石秀把头抬起,挂上一丝微笑道:“这个自然,朱老大人请看。”说话时从腰间掏出一块腰牌,双手呈到朱冲面前,待朱冲接过,怀中取出火折子,手中一晃点着了,另一手弯过去遮住了火光,凑到跟前给他照亮。

    朱冲接了过来,放在火折子下观瞧,见是禁军军官的腰牌形制,正面刻着“殿帅府门下行走”,反面是长长一串部队番号和官衔,末了是“石秀”二字,验明无误,忙递还给石秀,拱手正色道:“失敬失敬,原来是殿帅府的心腹大将。”

    适才一点火光下,石秀趁机把这老朱冲的长相也瞄了分明,见此老六十尚不足,五十颇有余,脸上皱纹不多,口中坚齿不少,虽然是半夜被人从床上揪起来,衣冠不整髻散乱,不过坐在床沿怡然自得,顾盼间犹如端坐堂屋广厦之间,一双眼睛微微眯缝着,看似笑容可掬像个和气生财的商贾,不经意间却流露出些许威严,饶是拼命三郎阅人多矣,这一下肚里也不免暗赞一句:“这老家伙能以一个商贾身份攀附上蔡相公,果然绝非侥幸,这模样着实要得!”

    正在赞叹间忽听动问,石三郎赶紧接回腰牌挂在腰间,寒暄客气了几句,把半夜入门的事含糊带过了,只说“我家衙内得了老大人遣人传讯,颇有诚意与老大人面见,无奈令公子对我家衙内似有芥蒂,以此一面难求,故此命我二人乘夜来此与老大人交通消息”。

    朱冲人老成精,对于这话里的潜台词自然心知肚明,一笑便罢,暗中却对高强把握形势的能力吃了一惊。这高衙内从汴梁来到江南不过两月,怎的就能知道杭州局势紧张,竟派了人冒险潜入都监府来与自己这个被软禁的人见面?

    嘀咕归嘀咕,眼下却不是说话的时候,一来天过四鼓,这俩人要抓紧在天明前脱身,二来未曾见得正主高强的面,好些言语说了也是无用。老朱冲沉吟片刻。向石秀问明了高强日内便将到达杭州城外,心下已有了计较,便笑道:“石虞候,照说两位壮士深夜入府,胆识身手都是当今的奇才,老朽原该将一点心思放心交托,无奈天色不早,两位还是早谋脱身之计为上。待老夫谋个内外联络的法子,候贵上高应奉来到时再行设法面见详谈为是。”

    石秀一听倒是有理,原也使得,只是他肩上极有担当,可不甘心这一趟潜入都监府只得到这点收获,便即道:“似老大人这般说原也使得。只是我家衙内御下甚严,这番又是老大人派贵属传讯。衙内知晓老大人消息不灵,这才派我二人来此,若是回去见了衙内,听说我二人费了一夜功夫潜入贵府,却不得老大人半句言语,少不得要怪我二人办事不力。眼见得又是一番责罚。似这般,还请老大人海涵则个。”说着把手一拱,笑脸作了个揖。

    这话说来绵里藏针,表面上是在说自己交不了差,实则却是质问朱冲,你费尽心机给衙内送了那个蜡丸要面见,现在我们这两个使者来了,却得不到你半点实在话,莫不是这面见是假,另有蹊跷?

    朱冲一怔,随即失笑道:“石虞候说的是,却是老夫失了计较,不能取信于人。石虞候回去面禀应奉大人,只说老夫上欲为国家消弭一场大祸,下欲求保全一家富贵不堕,要借应奉大人地大力方可。至于其中细节千头万绪,这一时间可无法向石虞候细表了。”

    石秀暗中揣度,这话说的虽说厉害,也脱不出高衙内原先预料的那样与明教谋反的逆谋有关,不过朱冲肯这么说,看来倒也知道趋利避害,再加上自己切身利益相关,听来倒也可信。不过自家的考量且不忙说,留给衙内去交涉便是,须知谈判这东西,自己家的牌哪怕一张都不能随便亮的。想到这里石秀点头:“老大人既说的恳切,石某就担了这干系,将这几句言语转达我家衙内,待我家衙内决断便是。如此还请老大人示下以后如何联络。”

    朱冲本来觉得自己语焉不详,对方未必肯听,正在有些惴惴,听到石秀回答地爽快干脆,倒有些意外,这么一来只有一个解释,对方对于形势地把握显然非常深入,对自己所说的大祸有相当认识,否则不会这么干脆,不由对那未见面的高衙内又高估了几分。

    既然话已点到,朱冲便不再多言,向石秀嘱咐了几句,商量了一些细节,便互道珍重再见。俩人从后窗穿出,时迁纵身上房,回手把石秀也拉了上去,俩人蹿房越屋,依着朱冲的嘱咐向后院而去。

    目送着这两个身影在夜色中迅快消失,朱冲依旧关窗落闩,回身看那前院的楼台依旧***通明映照夜空,歌舞声在寂静夜里隐隐可闻,忽地冷笑一声:“逆子,看你还有几天猖狂!……那高衙内,年纪轻轻,又是京营殿帅的膝下纨绔,却怎的驾驭得这样的手下?究竟是何等样人呢?”

    过得几个时辰,天色放亮四门大开,杭州城北门走出两个持着扁担地寻常卖炭人,施施然晃着膀子转过了半圈城墙,到了水门码头外,七弯八绕了半天,而后钻进一艘平常小船,那船随即开动,在码头旁百十艘船只中转了几个***,沿河驶出去数十里,第二天复又返回来,捡了个码头靠定,却再无人能寻着昨日的那两个卖炭人了。

    这一日风和日丽,杭州城西门外大路上行来一列车仗,前面八个旗牌鸣锣开道,接着三十二名军士带刀开道,跟着十余辆大车麟麟而过,排场大得惊人,引得沿路百姓都驻足观看,彼此交头接耳,看不到什么旗幡认道,不知这是哪家富贵?

    待车辆过去,接着是十余辆载货大车,其上尽是花石果树,山石黄杨,每辆车前插两面蓝旗,上面白字写的分明,一面是:“奉旨采集花石”,另一面是:“东南应奉局高”。这两面旗子不大,口气可着实不小,有识者一见便知,这就是今年才上任没多久的苏州应奉局提举官、京营殿帅府衙内高强的车仗了。

    杭州知州名叫阮大诚,绍圣二年进士出身,算得是蔡京兄弟蔡卞的半个门生,何以说是半个?只因他给蔡卞投了门生帖子送了礼,蔡卞也见了他的面,却始终不曾以门生相称,官面上倒也一直照顾于他,这位阮知府便以蔡氏门生自居起来。不过后来蔡卞落势,这位阮知府知机转场,又投到蔡京门下,那时蔡京与兄弟争权得胜,收了这个门生正好表示一下自己的胜利,便也依旧默许了,因此阮知府官路依旧亨通,一面做着昔日苏大学士做过的知杭州事,一面扛着京里权势熏天的蔡相公的大旗,这官做起来格外的有滋有味。

    这日有人飞报进来,说道苏州的应奉局提举高大人车仗已到了西门外,阮知府便吃一惊,早先已经知道这位太尉府衙内、蔡相公地孙女婿到了苏州做官,阮知府虽说公务缠身不能分身往见,这名帖备礼倒也一样不少,加上去年大婚时随的礼,前后在这位高应奉身上已经花了不下一万贯钱,可谓落足功夫,如今人家本尊来到自己的界,怎可不亲身出迎?慌忙易装冠带,所有排场全免,一顶软轿出得城来,恰好遇到车仗入城,便即滚出轿来,垂手在路边相候,一面叫亲随递上名帖去。

    哪知候了一会,那亲随回来,说道应奉大人用一个阮知州顿时一怔,心说好歹我也是一方四品大员,又有门生之谊,这高应奉怎的如此傲慢?恰要着恼,忽然心虚,莫不是新人新规矩,自己这半个门生人家不认账?这么一想心火顿消,小心翼翼上前施礼参见便是。

    可怜阮知州担了一肚子心思,到了车仗前方才知道,原来高应奉大人卧病在床,现在出巡的是应奉局的内审。阮知州这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就听车仗内一个女声说话:“我家内大人说了,难为阮知州出迎,去年的大礼还未谢过,又承知州大人如此抬举,真真是不敢当。内外有别,相见就免了,请大人车轿前行引导入城便是。”

    阮大诚吓了一跳,感情这位内审大人来头一点不小,便是当今蔡相公最疼爱的孙女,出嫁太尉府高衙内的蔡大小姐便是!这趟出迎实在不冤,阮知府先行谢过,袖里递给传话的家人一贯铜钱,抖擞精神上轿前导,引领应奉局车仗入城,一面叫人飞奔去打点馆驿,以便蔡大小姐歇息,肚里却有些好些:“这个内大人,想必就是内审大人了,只因闺阁名姓不便外称,亏她想得出来,有趣有趣……”

    阮知府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头顶一声响,跟着一片声地喊:“圣女娘娘,圣女娘娘!”只因不曾提防,倒被吓了一惊。跟着就觉得轿子停住,亲随掀起轿帘禀告:“后面内大人请知州大人说话,要问这城头究竟何事。”

第十六章 入城

    阮大诚听了这话,心里就咯噔一下,暗想这番可如何应对。

    外面那些明教徒四面八方而来,只为见那个什么圣女娘娘一面,他这个地方长官自然尽知。原本以为愚民来去不过尔尔,谁知后来事态渐渐闹大,杭州城内外聚集了十几万平民,且据报四里八乡还有许多人6续赶来,眼见局面越来越大,阮知府不免有些担忧,便有心叫人去与那圣女娘娘交涉一番。

    哪知派了衙门里的孔目去交涉,回来时却带了新任兵马都监的亲笔信,说什么这是都监府里的人,一切自有朱都监担待,况且草民来去聚散事属寻常,譬如乡社,哪里有什么大乱子出?待过了端阳节聚会之期自然都散,知府大人宽心便是,随信附送礼物若干。

    他阮知府混迹官场多年,深知官场的规矩有道是花花轿子人抬人,你好我好大家好,既然朱都监如此会做,既有面子又有夹里,阮知府倘若再要横挑鼻子竖挑眼,不免坏了官场规矩,不但同袍面上须不好看,传出去要说他阮大诚不会做官,这问题可就严重了。因此上,阮知府对城下的草民眼开眼闭,落得个闷声大财,只求不要闹出什么大乱子来便可,幸喜这帮草民彼此和睦的很,城下一片太平波澜不惊,阮知府这心里近日来也踏实了许多。

    不想今日蔡大小姐到此,查问起来又多生枝节,这位大小姐自幼养在深闺,偏生又是个通天的人物,倘若见了这光景心中疑惑,又或者草民无知惹了她大小姐哪里不高兴,岂非是一件飞来横祸?阮知府心中忐忑,无奈躲是躲不过的,这么大的事想瞒也瞒不住。只得硬着头皮来到车仗前,避重就轻地将城下诸事禀告一遍。

    不过片刻之后,阮大诚的心思就放下了一半,蔡大小姐隔着车帘只扔过来一句话“知道了”,跟着吩咐车仗继续前行。阮大诚眼前暂且无事,可不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花样,把心思吊在半空不上不下,捏着一把冷汗吩咐进城。

    渐渐行进城门。人群越稠密。杭州府和应奉局的旗牌衙役等众在前喝道开行,虽然没什么人有意挡道,可彼此推挤让路起来也要费些功夫,长长的车队龟爬行,亏得率军护卫的6谦等人来回护持,才没乱了行列。

    忽然,蔡颍的轿帘掀起一角,一双眼睛往城头望去。恰逢城头那圣女娘娘额间大放光明,城下百姓都拜倒欢呼,视线一无阻隔,城头城下地情景尽收眼底。

    高强放下车帘,嘴角挂起一丝冷笑:哼哼,方腊果然还是那一套愚民的把戏。回想历史上,他就是命自己的妹妹方百花谎称圣女降世。借助精致铜镜的反光,在特定的环境下营造出这样的视觉特技来,配合四方教徒一贯的光明界信仰,令得教众归心,为自己起事造势,否则以明教这么一个穷人团伙。要想有什么经常性的严密组织谈何容易?

    昨日石秀已经与他们一行会合,将杭州见闻和夜会朱冲地经过一一阐明,高强听到那四句谚语就是大惊,看来方腊所谋着实不小,这么大张旗鼓地约期聚众杭州,一副限期举事的架势,难道杭州的地方官都是吃干饭的?又或者情况更糟,杭州的官员中居然多数是明教中人?

    是以他今日特地选了这个时候抵达杭州城下,就是要亲眼看看明教究竟搞什么把戏,杭州的官员们又都在做什么。此刻眼睛见到了城头的“表演”,耳中听到杭州知府抖抖呵呵的禀告,高强心中却也如那阮知府一般放了一半的心,看来并非杭州官员尽数通敌,关键还是在于杭州武职第一人、手握五千兵马地朱勔的态度如何了。

    而朱勔的态度,见过其父朱冲之后就该明了了吧……

    高强无声地喟叹一声,向后仰倒,把头枕在娇妻蔡颍的浑圆大腿上,晃晃脑袋,选了个舒服的角度,仰望着妻子美丽的容颜,不由露出一丝微笑:“颖儿,这次来杭州,看来可有一场不小地热闹可瞧了。”

    蔡颍低着头,一手轻轻托在良人的后脑,另一手一根根地数着他鬓角上的几茎散,慵慵懒懒地笑了笑道:“郎君想必是成竹在胸了,奴家可一点都不担心呢。”近来的生活过的很是快活,她领着数百人马大张旗鼓地到处审查花石,同时给夫君打烟雾,比之从前闺中调笑的日子不知要有趣多少倍,现在又是和自己倾心相恋的良人一同来到杭州,此处纵然有惊天巨浪,又哪里在她蔡大小姐的心上?

    高强侧了侧头,用脸颊贴着爱妻的手,心情一片澄澈宁静,眼前的局势虽然复杂,却也没脱出他来杭州的预料,或者可以说,局面正在一步步地明朗化,方腊搞出了这么大的动作,当然不会是意图繁荣一下杭州的经济,而朱勔身为一方官员,对于治下的明教教徒如此维护,想必也得了相当大的好处吧?总之,见到朱冲以后,全副的拼图就基本上完整了,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总算有些效果。

    他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去管外面山呼海啸的喧闹,一心一意地感受着爱妻的体温,任凭马车一摇一晃地在街道上缓缓前行。

    穿过城门,车行渐,不一会便到了馆舍,依旧是许贯忠主内,6谦在外安顿,数百人吵吵嚷嚷,动作倒是不慢。此番蔡颍率众巡游,以护卫的名义带了五百兵马,都是6谦等人在苏州选练的精兵,虽说未经实战不知战斗力究竟如何,不过经过他和杨志一番狠练,比起原先的那些“赤佬”来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了,再加上石秀在城外码头逐日收拢的三百禁军,高强此次来杭州,手下可算小有实力。

    且不管这五百小兵在馆驿扰攘,蔡颍的内宅车仗直入后院,蔡子鸿和蔡旭杨两个指挥着家人四下清扫,连带把闲杂人等都撵了出去,此乃内审一行所到之处的惯例,堂堂太尉府的贵妇怎能叫闲人看了去?

    侍女百合掀起车帘,高强率先跳了下来,正要回身去看妻子下车,忽听身后杨志大喝一声:“什么人?出来!”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蔡府家人都吓得不轻,带刀的个个都手按刀柄,往高强这边围拢过来,十余人顷刻间在他身前和车旁立起一道人墙。杨志则早已持刀在手,领着几个军士向着上房的房门虎视眈眈,又再喝道:“到底是什么人,快些给我出来!”

    他这里话音刚落,房中一声长笑,跟着一个老成的嗓音呵呵笑道:“高应奉帐前果然能人异士无数,老夫莽撞勿怪!”

    听到这声音,高强反而松了一口气,对方肯现身说话,歹意就不会很大,倒是刚才躲在房间里不出声,弄得人汗毛凛凛如临大敌。

    闪目观瞧时,只见房中踱出一位宽袍老者,约摸五十多岁,一身灰衣,腰间一条玉带,身材倒是不高,相貌亦甚平凡,只是往台阶上一站,气度从容不迫,倒是叫人不敢妄动了。

    杨志也是有眼力的人,见此老显然不是常人,却也不愿造次了,和声道:“来者何人?为何潜伏房中?”

    那老者拱手道:“老夫朱冲,依约来见高应奉,有要事相商。”

    高强原已猜着几分,现在听了这报告,忙叫人去外院召唤石秀,一面走到杨志身旁。也作了个揖:“我当是谁,原来是朱老大人,本官仰慕已久,只是无缘识荆而已。不过今日不期而来,却不知所为何事?”当日石秀回报之时,只说那朱冲自有办法来与高强相见,只要进了杭州城即可,因此高强虽然对于此次会面甚为期待,却没料到自己的行李还没打开,这老朱冲居然已经杀到了,这哪里像个被软禁的人?

    朱冲仰天打个哈哈,正要说话,杨志忽地又是一声断喝:“且住!朱老此来,随行何人?”

    朱冲一怔,随即眯起眼睛向杨志望了望,点头道:“应奉大人贵属果然能为过人,老夫随员仅只一人,且精擅潜踪匿迹之术,居然也会被识破了行藏,实在教人佩服的紧。”随即回身,从房里又叫出一个人来。

    一见此人,高强就打个愣神:这居然是一个女子!居然是一个白衣华服的美貌女子!而且此女与来此北宋朝以后所见到的各方美女都不相同,说不出的一股淡淡味道,低眉顺眼地立在朱冲身后一言不,却叫人感觉到一股潜藏的力量存在。

    高强这一愣神不打紧,后面车里的蔡颍可是都看在眼里了,看着丈夫一见美貌女子就呆,心下不由得着恼,“嗯哼”咳嗽一声,登时将高强惊醒,好在他脑子转得快极,片刻间就想到了话说:“然则朱老能潜行至此,多半是亏了这位姑娘的功劳咯?”

第十七章 降服

    高强这话一出,朱冲面上神色顿时一正,端容道:“高应奉目光如炬,老夫心悦诚服矣!若非借此女之力,老夫的确未必能如现在一般到此面会应奉。”

    高强随口一猜,不想正中,自己却也有些意外,再向那白衣女子打量一下,却见她依旧是冷冷模样,丝毫不为所动,心下不由便留了点心,向朱冲笑道:“朱老百忙中分身到此,足见诚意,都撤下了!”最后这一句却是向杨志等人所说的。

    锵锵连声中,一众军汉收刀入鞘,高强吩咐赶紧收拾一间清净屋子出来,恰好石秀也从前院来到,彼此寒暄已毕,高强与朱冲携手进屋,后面石秀杨志按刀卫护,那白衣女子紧跟着朱冲脚后,高强虽然明知身后有这么一个人在,居然感觉不到一丝呼吸和脚步声,此女竟是如同幽灵一般。

    且不管外面依旧忙忙碌碌地安顿,五人进了一间静室分宾主落座,高强心中忽然好笑,说起来,朱冲到这里固然是鬼鬼祟祟形迹唯恐人见,自己又何尝不是放了几重烟雾才能来此?这中间的宾主之分,倒颇有几分复杂。

    既然彼此见面之前都花费了无数心机,高强也懒得寒暄,单刀直入道:“本官此次前来杭州,正是因朱老召唤,如今好容易能得面会,朱老有何见教,本官这里恭聆教诲便是。”

    朱冲却不着急,哈哈干笑两声道:“应奉大人快人快语,老夫钦佩得紧,却不知应奉大人对老夫所要相商之事,腹中可有定案?”

    高强见他不紧不慢的样子,心中倒有些意外,不由得暗骂一声老狐狸,到这时候还卖什么关子?你无非是想探探我究竟对目下的局面掌握多少,想掂量掂量自己的筹码而已。只不过以你目前被自己儿子软禁的身份和形势,又有多少筹码可以供你来跟本衙内讨价还价?

    “既然要玩,本衙内就陪你玩玩。”高强心中转念,便也干笑两声,笑的只有比朱冲更干三分:“本官自奉圣意来到东南,孜孜以寻觅奇花异石为务,只求为官家苑囿多添几分光彩,不辜负了官家设立这应奉局的一片苦心。又何暇顾及其余?自到埠之后。夙兴夜寐宵衣旰食,连江南的风景人文亦无半点心思去玩赏,不知三秋桂子何色,难问十里荷花甚香,又哪里知晓东南地人事?至于老大人其人,本官只知乃是前任应奉朱大人的尊上,老大人既然有事相召,本官便拨冗前来一见。至于其中利钝玄虚,可顾不得那许多了。”这一番不文不白说下来,高强等于是兜天转地打了一大圈太极拳,正事可半点没沾点边。

    看着面前二十岁不到的小子端起官架子来,朱冲心里一半好笑,一半却也吃惊。他事先不打招呼。径自来此,就是因为意外相逢之下。对高强一方可以多些了解,相谈时也好多些把握,毕竟此番所要涉及的事干系不小,放眼东南能与共谋者实属寥寥,虽说这高衙内是个最好的人选,不过那也是多半冲着他身后的势力。倘若这小子纨绔成性草包一个,这事成与不成可还在两可之间了。

    不过今日一见,虽然相处短暂,高强的表现倒令这位人老成精的一方大豪颇为满意,不论是之前潜入都监府的石秀时迁,还是身边护卫的杨志等人,看起来都是精明强干的模样,却都情愿为这高衙内所用,此人的器量可见一斑。似朱冲这等豪强出身,不管是对手还是同伴,倘若分量不够的,必定要被他占尽便宜方休,现今对高强既然生了敬畏之心,倒令他合作之意更坚了。

    当下朱冲哈哈一笑道:“想不到应奉大人春秋虽富,这心机可着实了得,老夫拜服了。实不相瞒,老夫本当亲身去苏州拜会应奉大人,只因身不由己,只得遣人邀衙内来此杭州相叙,这一节先行谢过了。”说罢站起身来一揖。

    高强见他态度端正了不少,便也起身还礼连说不妨,双方再次就座,彼此便去了不少虚文。朱冲今日时间有限,他是趁着自己儿子朱勔去城门处为那圣女保驾护航的机会,府中关禁略为松懈的机会溜出来,最多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正该开门见山。只是这件大事千头万绪,饶是以朱冲这等精明老辣,当日令蔡京也要动容,一时却也不知从何说起的好。

    思忖片刻,朱冲抬头道:“不知应奉大人对于明教可有认识?”

    高强眉头一皱:“明教源远流长,唐时从西域传入我中土,现今东南百姓多有修习,那便如何?”他也不着急,这虽说是双方都有合作的意思,彼此的牌还是要一张张出,反正本衙内现在还有空陪你玩。

    朱冲见高强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不紧不慢,知道对手不好对付,他是太尉府衙内、相府孙女婿的身份,又大得当今官家的信宠,东南就算闹出多大的乱子,大不了拍拍**一走了之,比不得自己家族世代经营此,倘若真被那班亡命之徒成了大事,抄家灭族只在眼前了。现在自己的时间又有限,少不得要先做出些突破,否则这么一圈太极拳打下来,自己可耗不起。

    顷刻间权衡利弊,老朱冲已经下定决心向高强低头,忽地起身跪倒道:“启禀应奉大人,草民朱冲有要事相告,乃是这东南五路地一大桩谋反逆谋!”

    一面说着,朱冲一面偷眼去看高强的反应,以他多年阅尽千面的老练,这样的大消息说出来,单看对方的神情便可知其心中思绪了,却见高强起初声色丝毫不动,就像听到“隔壁家养的狗明天要下崽了”一样,旋即又显出关注神色来,身子略略前倾,急道:“老大人此话从何而起?本官愿闻其详!”

    朱冲暗吃一惊,这反应很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倘如高强一听便跳不知所措,那是竖子不足与谋,东南大乱将起。自己又无可奈何,只好明里仍旧将这一桩反谋告上去,一出这门便有多远跑多远,图个明哲保身之计:倘若高强一听就来了精神,那是对方雄心不小,正好借用其力量平息,不过显然事先无多少准备,能否平定还在五五之间;倘若高强如最初那般神色不动。说明事先已经有所准备。来此杭州之前早就胸有成竹,那么自己倒不知要如何提出自己的筹码了。

    现在高强这样的反应,说起来倒是正中朱冲的下怀,一面表示自己对这件事早就有所准备,一面又表现出与朱冲的合作兴趣来,正好让他尽情地将自己心中的图谋都抖露出来,彼此有开诚布公的意思。朱冲一念及此,背心的冷汗刷地就冒了出来:难道说。这小衙内竟然如此深沉老辣,将自己的这一点心思尽数看在眼里,现在只是给自己机会来表现一下么?

    却不知高强正是要他如此思想!原本见朱冲之前,高强与身边的许贯忠、石秀等人便将前后诸事仔细推想,想来朱冲当日因为反对与明教结盟而被自己儿子软禁,其反对的理由多半是从自己家族的利益出。认为明教包藏反逆祸心,这样的盟约最终给自己的家族带来的是灾难而不是利益。现今朱勔与明教的结盟已成定局。为求保全之计,他惟有向外求助。

    但站在朱冲的立场,向官府告却是下策,如此一来朱家的反逆罪名便都坐实,最多能脱出他自己一人的罪责,百余年的富贵、数千族人的性命都要在这场大乱中飞散。这哪里是他老头子能承受的?上上之策莫过于暗中化解,将这场反逆消弭于无形,如此家族庶几可以保存,而要做到这点,先构成障碍的不是别个,恰恰是其亲子朱勔!

    只要朱勔一天坐在朱家家主的位子上,倘若明教反谋一起,朱家这从逆的罪名便铁证如山不容反驳,他朱冲若要保全家族,第一个就要把自己儿子从家主地位子上扳下来。怎奈朱勔现今手中握着实权,他朱冲若要夺位,必须要有外援,无奈朱家在东南盘踞多年,能有实力相抗的地下势力根本找不出来。地头蛇既然找不出来,高强这条过江龙便成了朱冲的选,至少朱勔在应奉局提举这位子上是被高强一脚就踢了下来,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虽然说朱冲是有求于高强,在高强这边来说,又何尝不希望与朱冲合作?以最小的代价来化解方腊起事,原本就是高强的既定目标,这一点与朱冲不谋而合。然而自己就算知道明教要反,知道方腊厉害,却不知道明教与朱勔结合在一起后,究竟具有多大的破坏力,其中有哪些可供借力之处,更不知道朱勔手上有多少实力,自己这八百兵就算再怎么精锐,在杭州五千兵马和明教十余万教众面前只怕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人家一人一口吐沫也淹死自己了,而朱冲的存在,恰恰可以帮助他更加精确地把握杭州的局面,以最恰当地方式运用手中的力量。

    现在见到朱冲的神情颇为惊惧,高强暗喜得计,又追问了一句:“朱老所要告的,可是那明教聚众闹事,图谋不轨么?”这话说来笼统,却非知情人莫办,正好再来糊弄一下老朱。

    朱冲浑身一震,这时跪在地上再仰视高强,只觉这年方弱冠的少年衙内莫测高深,究竟手里掌握了多少事?不过他久经风浪,哪里有这么容易认输的,只是片刻失据,随即便恢复过来:“应奉大人果然了得,老夫佩服得五体投地,看来应奉大人对此早就胸有成竹,老夫倒是多虑了。然则应奉大人明知明教图谋不轨,却于此时亲身来此,而且假借夫人名义,莫不是有所为而来?”

    高强不禁要对这老朱冲重新审视:到底姜是老的辣,虽然身处不利情势,这一句反击真是恰到好处,自己到底有多少底牌,只要一回答这问题便会暴露个不离十了。虽说自己最终是要与朱冲合作的,然而这合作也有很多讲究,倘若去了明教和朱勔,却扶植起一个更难对付的老朱冲来,自己以后在这东南依旧是缚手缚脚。又如何能对政局有所匡助?想到这里,高强雄心陡起,心道若连你这老家伙都对付不了,本衙内日后要如何去与朝中的各路权臣角力,又如何对付北方先后继起的辽金夏诸强?!

    “朱老果然明智,本官奉圣意留意东南,既然知晓有如此大事,岂可袖手旁观?”先拉着皇帝做个大旗吓唬你。至于究竟如何知晓这大事的。我不说你要怎么问?接下来再次出招:“只是朱老既然知道有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为何不向杭州官府告?先前本官还道朱老身不由己无能为力,现今却能脱身来此面会本官,可见非不能也是不为也,不知朱老可有什么隐衷?”你老朱不去找官府而来找我,想必是特地有求于我,本衙内心里明镜似的,你还是乖乖地都说出来吧。

    朱冲心中暗叹一声: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这高强能以弱冠之龄深受官家宠信,又得蔡京青睐,看来并非单纯托了老爹高太尉的福啊……

    “应奉大人明鉴,老夫正是有不得已地苦衷,只因犬子朱勔无能,不知被那明教妖女使了什么手段。迷得神魂颠倒,居然看不出这些逆贼心存不轨。反而对他明教言听计从,若任其如此下去,我朱家必定陷于万劫不复之境!老夫虽说心怀朝廷忠义,却也不忍见那逆子将一族父老都葬送,因此求见应奉大人告此事,不敢求什么功劳。只求应奉大人敉平此难之后,降罪犬子朱勔一人,不致三族夷平,老夫心愿足矣!”说罢连连磕头不止,这下朱冲可是把自己的心思都和盘托出了,只有指望高衙内宽宏大量了。

    却不知高强此刻心中大喜,饶是你老儿奸似鬼,也要喝本衙内的洗脚水了!只是面上还要装作矜持,把桌子一拍戟指喝道:“原来如此,没想到令郎身受皇恩,也曾在本官之前提举应奉局,现在又身居堂堂杭州兵马都监六品之位,不思守土有责,居然投身从贼!似此谋反大逆,罪当夷尔三族!然……”

    朱冲这时头磕在地下,看不到高强的神情,只听到他措辞严厉大雷霆,连诛三族这么厉害的话都说出来的,只惊得冷汗直冒,心中连连叫苦,忽然听到一个犹如暗夜中现一盏明灯,慌忙把头抬起来,只听高强续道:“然本官念尔告有功,倒可网开一面,倘若尔能襄助本官平乱立下大功,则将功赎罪,若要豁免朱家一族的性命也非不可。”

    朱冲由大恐转为大喜,这样不是正好合乎自己的心意么?连忙跪在地上赌咒誓,言说自己全族忠义无双,对朝廷、对官家,当然还有对恩相蔡京都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那逆子也是受了明教妖女地妖法蛊惑而已。

    拉拉杂杂说了一堆,高强装模作样只管听,末了点了点头道:“你朱家多怀忠义,本官倒也是知道的,不过若要将功赎罪,可要拿出些实际的功劳才是,还不将令郎如何与明教勾结,究竟如何图谋不轨的,全部一一报来?”

    朱冲不敢怠慢,忙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知全都倒了出来,亏得他老成的很,在朱家内部和外界都有些残余势力,因此虽然自己身被软禁,耳目却依旧灵便的很,再加上熟悉东南情势,种种信息结合起来,竟把明教此次的图谋猜了个不离十。

    原来明教先是派了方百花前来商谈合作开银矿之事,这方百花艳绝一时狐媚过人,朱勔对其可谓一见着迷,处心积虑只想要沾沾她的身子。哪知这方百花溜滑的紧,虽然孤身一人呆在都监府,朱勔却始终无法近身,又被明教的言语所惑,终于同意全面与明教合作。

    要说朱勔当真有心造反却也是冤枉了他,明教只对他说要在杭州传教立法,以端午节为大会之期,若能办了这事,则情愿将圣女下嫁,届时朱勔在教中自然地位尊崇,还有比这更牢固的联盟么?朱勔一方面惑于方百花的美色,对明教暗地里的图谋一无所察,另一方面也想借助明教在民间的力量对付高强,因此满口答应,每日只顾围在方百花身边献媚,任凭明教一步步地渗入杭州城各处而不查。

    待全盘听罢,高强暗自心惊,方腊这一场谋划可谓深藏不露,然而一旦动却有雷霆之力,若是没有自己这有心人在一旁窥伺,这一场端午节大会必定是两浙糜烂之始;不过换个角度来说,明教这次的图谋事先潜伏不,却也给了自己以机会,若能及其未而制之,则东南之事一朝可毕矣。

    且把这一番心思都放下,高强大大夸奖了朱冲一番,什么身遭缧绁心存忠义,果能克捷功莫大焉,只说地朱冲老泪纵横,连说草民日夜忧心国事心系家族,今日得见应奉大人,这才如久旱之见云霓,婴儿之遇慈母。俩人一来一往一搭一唱,虽然都知道对方话语中最多只有三分真意,却说的津津有味,所谓愚人必先愚己也。

    既然明了了对方地图谋,接下来便是对应筹划,而后分布属下,择机而动了。这中间头绪甚多,高强一时是无法抉择了,便叫朱冲先行返去,待自己粗定方略之后,再设法通知他配合。

    朱冲也觉有理,没口子答应了,随即唤过那白衣女子来,向高强笑道:“好教应奉大人得知,我这义女来自东瀛日本国,自幼受异人传授,善能潜踪匿迹乔装改扮,现今独居府中,消息进出若经她手即稳便的很,当日石虞候等夜入都监府来探老夫,走时便是经了老夫这义女的途径,由后院无人处逾墙而出。若应奉大人有甚用着老夫处,只管请石虞候通过这义女传个话来便是。”

    高强一愣,怎么老朱冲居然会收了个日本义女?须知眼下在杭州算得是敌强我弱,这行事之时再多几分小心也不为过,何必要多这么一个环节,况且还是一个外国人,此人到底可信否?况且这还是一个日本人,虽说理智上知道此时正值大宋盛世,日本国民远服教化,彼此来往贸易不绝,对宋室王室甚为恭敬,不似后世那般跳梁为恶,不过如高强这样来自后世之人,听到日本二字心里着实有些疙瘩,更何况牵扯到这样重大的事?

    朱冲可不知他心里连转几个肚肠,只看出其神思不属来,对自己的提议似乎不以为然,眼珠一转间已知“其意”,往高强身前凑了凑,神神秘秘道:“应奉大人只管放心,此女与其兄来我中土日久,对老夫忠心不二,其兄现今被老夫派在逆子身边为间谍,身手也颇为不凡。眼下用人之时,以老夫之见,此女足可信赖。”

    嗯,她还有一个哥哥?高强顿时警觉,这兄妹俩究竟怎么会来到中土,又是怎么投到朱冲府中的,到底出身如何,来到中土有何目的?不过眼下确乎如朱冲所言是用人之时,且不管这许多,反正石秀办事牢靠的很,叫他接触之时多个心眼,久后便知端倪,而在应对明教起事这件事上,朱冲与自己可算利益一致,他既然说此女可用,那就先用着好了。

    高强点头答应,正要吩咐送客,哪知这番思谋费了点时间,朱冲见他一时半刻间好似疑虑未解,忙又凑到耳边加了一句:“请应奉大人放心,此女仍是完璧,若是应奉大人有心,待此间事了之后,一顶花轿将此女送至府上便是。”

第十八章 谋定

    高强一听这样话语,条件反射地就是看那白衣女子的表现,却见此女眉头动也不动,就像朱冲适才说要送人的不是她本人,甚或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什么小猫小狗之类。只是这种冷漠与寻常的仆役家僮等无法主掌自己的命运、随波逐流的无奈却又似有不同,好似是觉得如此被朱冲送给别人是理所应当。

    高强暗暗纳罕,此女真乃异数,要说是那种生来就训练来送人的优伶,怎地朱冲方才又说她还是完璧?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当即打个哈哈:“朱老如此大度,本官先行谢过了,此事大可容后再议,且顾眼下的急务要紧。”

    朱冲讪笑几声,又再客气几句,便告辞离去,高强自己现下也是见不得光的,便教杨志相送。那白衣女子跟在后面,一身白衣步履轻盈,望去真如一个精灵一般。

    是夜,杭州馆驿中收拾了一间静室,高强帐下各心腹济济一堂,连时迁也得了个位子,大众静候高强驾到。衙内未到,枯坐无事,几人间自然有些话题闲聊,杨志听说石秀与时迁夜探都监府,于戒备森严中探得老朱冲,轻身进出毫无阻碍,不由得大感兴趣,时迁见问心下得意非常,指手画脚大吹特吹,唾沫星子四下飞散,屋中只听他一人说话声音。屋角处是6谦向许贯忠探问这次杭州敌人情势,许贯忠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俩人说话声音甚轻,都被时迁那尖细的高嗓门给压了下去。

    忽闻门口咳嗽一声,几人连忙住口起立,恭迎高强入座,跟着眼中都是一亮,只见主母蔡颍一袭湖色衣衫,面罩薄纱款款而入,轻轻万福。几人赶紧躬身唱个肥喏,迎候衙内和主母上座。

    一一坐定,高强且不忙商议大事,先叙前功。第一件是6谦率众跟随蔡颍,一方面护主有功,另一面整军有方,记功一件,6谦起身谢了;第二件石秀从京城率众来援。三百精兵已经藏身码头粮船中。只待一声令下,也记功一件;第三件还是石秀,与时迁潜入都监府联络朱冲,使内外相应,大利衙内原定方略,记大功一件,石秀起身领功,时迁将小鸡胸脯挺的高高。也上前谢过。

    功劳录下,信赏押后,待大事底定再议。高强轻嗽一声,开口道:“诸位,想必都知,此番前来杭州。皆因那杭州都监朱勔横行不法,本衙内乃为伸张国法。暗访而来,”这暗访二字却是他学了后世所看的那些电视节目,随口安了一个,“哪知到此会见了其父朱冲之后,却知晓了两件大事,一则。两浙明教欲图不轨,聚众于杭州,待端阳之期即行大举。”

    此事在座大都多少知道一些,不过高强说到这里暂停一下,自然是要看看部下们的心意如何,若不表现一番,岂非辜负了衙内的期望?座中杨志6谦都是军官出身,杨志终日殷殷以光耀祖门为务,6谦则只想往上爬,虽然动机各异,要立军功却是共同的途径,听得有人要造反,心下倒有些期待;石秀混迹草莽多年,深知民间疾苦,不过眼下自己既然有了出头之日,便与那明教走了不同路,要紧守稳自己的立场;许贯忠却是自幼读圣贤书的,正统观念深入心中,是以当日虽然对朝廷深感失望,也只求个退隐山林不问世事而已,后来跟从高强办事,却存了半个冷眼旁观的心思,当下也只微微冷笑而已;座中叫的最欢的倒是那刚来不久的时迁,鼓上蚤也不是全无心肝的人,自家资历固然最浅,又是做贼的出身,此刻若要在高衙内帐下讨生活,可要尽早把以前的出身给洗去了才是,倘若这次是对付寻常的绿林,时迁恐怕背个不义的名声,怕还没这么积极,那明教却向来与绿林不是一路,就算帮着朝廷去对付明教,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五人心思各异,却都话责骂明教大逆,尤以时迁义愤最高,若不是碍着主母蔡颍在座,他便要破口大骂,想鼓上蚤在江湖这么多年岂是白混,道上骂辞鲜有不知地,从这角度来说,高强倒错过了一个领教北宋市井语言的大好机会。

    待众人说了一通,高强将手一举,笑道:“诸君心怀忠义,存了奋勇当先之志,那便很好。只是目下情势诡谲,贼氛猖獗,日间朱冲老儿前来告,原来其长子、现任杭州都监朱勔居然与明教沆瀣一气,也参与了这桩造反逆谋。此番请诸位前来,便是要商量一下如何对付此事。但有所见,不妨畅所欲言。”

    高强说完,端起茶杯来,用盖碗拨了拨茶叶末,吹了一吹,见水温还烫着,便又放下了,抬头见几个部下却都闷声不吭,不禁失笑:“怎么,都不说话?刚才可不是这样啊。”说归说,他也知道话题敏感情势棘手,堂堂主掌一州兵马的都监大人居然与反贼勾结,这要是万一造起反来,不用说杭州一地,恐怕没等朝廷大军集结出,两浙都得涂炭了。

    会这么开不是办法,只好点名,好在也只是要统一一下认识而已,大体都有定计:“贯忠,你来说说吧。”

    许贯忠点了点头,环视一周道:“列公,虽则目下杭州情势复杂,却也未曾脱出衙内的掌握。衙内自到东南,早就察觉明教逆谋潜,只为一路百姓故,不欲兵连祸结,只想寻一个消弭于无形的法子,是以多方设谋,这才能来到杭州。如今逆谋已明,今夜列公各献奇谋,来日人人奋勇,一举荡平这路反逆,衙内上奏朝廷,自然都有封赏。”

    既然“上意”已明,众人自然要表表忠心,说些敢不效死、愿为衙内出力的话,高强点头。各自落座,6谦先道:“既然对方势大,既有杭州五千军士,又有十余万愚民教众,我这里只有八百禁军,此当以智取。不可以力敌。”

    高强心道6谦果然是个人才,又是军将出身,这话说的在点子上了。他还未说话,杨志随道:“6都监说的是,今虽敌众我寡,然我专而敌分,正可出奇制胜。既然敌集于都监府,擒贼擒王。来日以朱冲为内应。我等率军攻入去,擒拿朱勔这贼来见衙内便是。”

    高强又是点头,杨志不愧将门出身,此言深得兵法三味,大方向一点不错,只是细节上还需商议:“杨都监说地有理,我意也是如此。只是其中有几件事踌躇,其一。那朱勔虽说勾结反逆,然而并无凭据,我师出无名,众心不服;其二,明教十余万教众聚于城下,其脑不知何处。万一生变,即使朱勔成擒。杭州依旧难保,我等身处危地;其三,便是何时行事。”

    石秀先前一直没说话,此刻忽道:“听衙内的意思,莫非是要一举将朱勔和明教脑一网打尽?”

    高强笑道:“三郎说的是,本衙内正是此意。三郎可有教我?”石秀的精细他是心里有数的,此人处处留心,这次又打了前站,除了联络朱冲一事大功告成之外,却不知他还有什么见闻?

    石秀拱手,接着将自己那日间冲撞圣女座车一事叙说一遍,续道:“某那日所遇之人,所用功夫不是公门中手段,又与那圣女关系密切地很,想必是明教中地好手,其武艺不下与石宝。再者,听那朱冲所言,朱勔虽然对那圣女有意,却不得沾身,更未必真有谋反之意,明教只是以圣女下嫁为饵,诱朱勔入彀而已,此二敌之间目下虽然和睦,必有图穷匕见之时,那时我从中入手,可收奇效。”

    许贯忠击掌道:“三郎所言极是!与我不谋而合。此二贼虽貌合而神离,彼此亦暗中相图,我若相机而动,大可将这二贼一网打尽。以那朱冲所叙,明教若要动手对付朱勔,必定是要先夺其兵权,瓦解杭州官军,而后大批教众取得军器旗鼓,一举攻占杭州,再举起反逆大旗。此事倘若行早,则其众未集,势难成事;若行迟,则朱勔也是一方豪强,未必会俯就擒。愚意以为,明教既然约定端阳大会,若要取朱勔便在其时,且多半以婚事为饵诱朱勔入彀,衙内若要将此二贼一网打尽,此其时也!”

    高强作大喜状,其实这番言语他与许贯忠反复商议,早就烂熟于心,此刻照诵而已:“贯忠言之有理!如此说来,我这厢只需枕戈待旦,伺那明教何时应许了朱勔的婚事,便是举事之期,趁那明教图谋朱勔地时机,其脑必定云集都监府,到时候给他来个趁火打劫,一股脑全端了!”

    6谦笑道:“衙内好计较!这岂不是鹬蚌相争,衙内做了那得利的渔翁么?得来全不费功夫,妙计啊妙计!”

    众人也都称赞一回,高强洋洋得意,又道:“现刻已是四月二十,算来距端阳只是半月之期,眼见大事就在眼前,诸君可要谨慎了。”随即传令,6谦率领五百苏州军,卫护馆驿外,秣马厉兵,待机而动;杨志代统码头那三百军,也是一样整备军器,慎出谨入,待命而动;石秀伺候朱冲的内应,这任务最是要紧,敌情如何,出兵时机等等尽在其中,倘若有半点疏失,被人觉察了,则对方十余万之众,这区区八百人马在杭州城里不消半个时辰便被人杀个干净;时迁脚步灵便,着他在石秀部下行走,来回传递消息。

    诸将一一遵命不违,人人昂奋,时迁居然也有一令在身,激动的小脸蛋通红,往日最会啰嗦的人,这时候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诸事分派已毕,高强正要宣布散会,蔡颍忽地开口道:“官人这番料敌制胜,列位奋勇当先,奴家自然欣喜地紧,只有一事不明,那杭州知府阮大诚,官人要如何应付?”

    高强打了个愣神,这才想起这茬来,若在本管地界上出了这么大地事,这位地方长官、四品大员也不能当个摆设,果然是个不能回避的问题,先前怎么没听我的军师提醒我?回眼去看许贯忠,却见这家伙一脸的无所谓,就跟个没事人一样,还有心情冲着高强回了个笑容。

    高强先是迷惑。随即恍然,敢情这家伙多半是早就想到了,故意不说,单等着自己娘子蔡颍说出来吧!好阴险的人,现在不与你计较,回头才来算这笔账,要紧请问贤内助:“娘子说的有理,确是为夫疏忽了。如此奈何?”

    蔡颍脸上蒙着面纱。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星眸来,笑吟吟地四下一转,随道:“实则官人方才也想到这事,怕是有用着奴家之处,故意等奴家开口了才故作失惊罢!”

    高强一愣,自己刚才号施令,只顾着激动了。哪里想起什么知州老爷了?随即醒悟过来,爱妻这是顾着自己的面子,免得看在这些部下眼中,倒是娘子比官人还要精细了——这等贤内助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来!

    “咳咳”干咳两声,高强笑道:“娘子深知为夫的心思,正是如此。这件事还须娘子出面才是。”一面说着,一面飞快回思自己方才所说的话。哪些能对上这个榫头?

    蔡颍双眸中满是笑意,朝高强脸上望了望,才道:“适才官人曾说,那朱勔反状未明,我师出无名,想来官人当日在苏州插手纪秋风一案。为的就是这事罢?只是若然要令那朱勔服法,必得要经此地牧守肯,否则便不好行事了,此乃是阮大诚可用者一。”

    高强这才想起这事来,本以为自己堂堂太尉府衙内的身份,又有苏州录曹司的公文,办你一个杭州都监还不是手到擒来?听蔡颍这么一说才醒悟过来,大宋律法严谨,自己这么干虽说是痛快了,却难免落人口实。倘若朱勔以此为由煽动部下,那五千兵马可也不是吃素的。不过这还是其一,那其二呢?

    “其二者,大宋文左武右,历来地方官兼负掌军职责,军将只为副职而已,这阮知府才是杭州官军的大上司。官人异日拿了那朱勔,倘若其部下有甚不服之人,便用着这阮知府出来弹压,料想当着直管地上峰,又失了为之人,那班军士无有不服的,纵然有几个跳梁小丑,官人以力制之即可。”蔡颍轻摇团扇,不紧不慢地说道。

    高强这才大悟,爱妻如此贤能,真是几世修来!只是当着几位部下地面,这话且放下,到了房里再慢慢谢过不迟,眼前先将这漏洞补了:“娘子说的是!眼见那阮知府是恩相门生,自然不敢违拗了娘子,此事娘子一言可决,只是为夫念着娘子这一路风尘辛苦……”

    蔡颍手中团扇一摆,笑道:“区区风尘算得什么?官人殚精竭虑,以这一件大事为念,奴家只恨身为女儿身,不能替官人分忧,若能有一些儿小助,也不枉了随官人来此走一遭了。此事易为,官人眼下不能出面,待寻个时机,奴家下个帖子召那阮知州来此,教谕几句也就是了。”

    高强连连点头,众人都道大娘好精细,此事揭过了不提,再叙了些细节事体,见别无要事,便各自散了。

    高强留了许贯忠下来,正要商量别事,却见自家娘子盈盈而起,向许贯忠福了一福道:“夜深露凉,许先生与郎君议事,可要小心风寒,奴家先回房去了。”

    许贯忠赶紧还礼,蔡颍飘然而起,经过高强身边时忽地又丢下一句话来:“少停官人回房,可要细细与奴家说说那东瀛女子的事,奴家可记着呢!”

    高强恰待要送,却被这一句话给噎住了,望着爱妻美好的身影渐渐远去,两盏灯笼前后摇曳,心里只是叫苦:这一关却如何过?

    许贯忠站在高强身后,见他呆呆地望着娘子的背影愣,忍不住好笑,便道:“衙内,且莫记挂那东瀛女子罢,眼前可有更大的事待办。”

    高强定了定神,把心魂归位,这才拾起思绪来,转身与许贯忠分头落座,问道:“贯忠,如今形势渐渐分明,当日所议之计,可还要续行么?”所谓当日之计,就是在龙游县宗泽口中初初得知明教阴谋时,许贯忠所献地那分化明教、离间方腊父子之计,此计一直未曾宣布于众,高强身边再无第三个人知道,因此留住方金芝、招来方天定,府中包括蔡颍在内,人人都道是衙内色心作,无人知他的心思。

    此刻部署已定,高强自觉自己安排周密妥当,杭州大事只在掌握,又想起方金芝的种种可人处,那日雨夜定情,方金芝已经摆明了托付终身之意,自己如今却要对付其父,怎么说都有些心病。因此这时找许贯忠来商议,便是想寻个法子,怎生能好生了结这事。

第十九章 焚心

    许贯忠是闻一知十的第一等精细人,自然一听便知高强心意。倘若此事果真可行,则君子有**之美,便是高强要立马娶了金芝进门,许贯忠也只由得他,说不得还得负起总管的职责来,亲自操办一场。

    只是今日杭州局面非同小可,哪里容得你这衙内一面威风八面大杀四方,另一面却软玉温香抱得美人归?“衙内,且按下这事不论,贯忠有一句话要问衙内,今日之杭州,最棘手之事为何?”

    高强与许贯忠朝夕谈论筹谋,彼此多有默契,只听这一句便知许贯忠有话说,而且多半不是自己眼下想听的话,否则何须这么兜着**棘手之事,还是明教的十余万教众集于城下,而且群情昂奋,这便如一个大火油桶,一个火星丢下去,便是燎原之势。”口中一面如此回答,高强的脑中却已远远跨过眼前的对话,思忖着许贯忠话语后的真正含义。

    许贯忠却依旧是那副冷冷淡定的模样:“再请问衙内,当日设下这等计策,费尽心机将那方天定等人拉到身边,又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应付明教了,倘若能令方腊父子反目,明教落入较为温和的方天定手中,则东南局势便可望数载宁定,再辅以其它措置,可保大宋这粮赋宝库二十年平安。”高强已大致捉到许贯忠的想法,随即又道:“只是现今已然定计,都监府一战可望将明教脑和朱勔一网打尽,如何还须利用方金芝这小女子?”

    许贯忠向高强脸上望望,见他额头已经微微有汗渗出,也不知是这春夏之交的初阳暖气,还是心中不忿,然而这冷彻的谋士却仍旧不为所动。仰天打了个哈哈道:“果然是情酒红人面,财色动人心,衙内只为了那位美貌的金芝小姐,便要完全变更原先的计划么?”

    高强原本只是不解,这一下可有些恼火了,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微微前倾,死死盯着许贯忠明澈的双眼,略低沉着声音说道:“贯忠。我的确有意周全此女。只是因为现下杭州之事无需利用此女也可解决,将原先的计划稍作调整而已,怎地便是完全变更了?又怎地说到为了贪图金芝的美貌?”在高强心中,这女色上名声不佳始终是他一块心病,倘若他真是如原先的高衙内一般欺男霸女也就罢了,担了这个名声却也不枉空,叵耐这个黑锅背的冤枉之极,现在又听到许贯忠在这上头语带讽刺。难免有些着恼。

    许贯忠见他神色不利,自从二人孟州相逢以来从未见这小衙内如此作色,知道自己言语不妥。只是他却也是另有所图,在这件事情上不容让步,当即冷笑着向高强的目光瞪回去道:“衙内,贯忠敢问一句。都监府一战虽说可操胜券,然而对方是否有还手之力?战后又如何收拾残局?”

    高强见他忽然改换了话题。貌似稍作让步,火气便降了几分,随道:“此战擒贼擒王,朱勔那厮一旦就擒,朱家势力有朱冲接收,其余官兵有阮知府弹压。手脚自然干净;而明教一方,只需擒拿了方腊和那什么圣女方百花,这班教众又不是什么百战雄师,所谓蛇无头不行,自然不能为患,便当逐次散去,又哪里有什么还手之力了?”

    许贯忠听罢一笑:“衙内见事明快,句句中的,贯忠佩服的紧,只是贯忠有一事请问,倘若都监府之战未能擒住方腊兄妹,又或者方腊兄妹被擒,却还有其它渠帅杂在城下教众之间,其事如何?”

    强一时语塞,隐隐觉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嘴上一时却还不肯服软,强道:“此事诚然可虑,然而眼下也无甚良法可解,只好突袭都监府时看准时机,擒拿方腊兄妹之后再逼问其余党羽所在,而后分遣军士擒捉便了。”

    许贯忠闻言不语,望高强脸上看了半晌,忽地摇头失笑道:“想不到衙内一世精明,却也着了方腊地道儿,莫非是天意?”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就往外走。

    高强这火腾地就起来了,拍案而起,指着许贯忠地背影怒道:“且住!贯忠,你我河北相交,至今交情莫逆无话不说,此刻为何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走?”

    许贯忠原本也只是激将之计,却不料衙内提起河北结交的事来,心下一暖,回身作了个揖道:“贯忠言语不慎,得罪了衙内,还望恕罪则个。只是若要平杭州之事,衙内万万不可掉以轻心,除了方才已经筹划的计谋之外,还要行当日之计方可保万全。”

    高强见他服了一句软,火气便又降三分,听他又在说“当日之计”,倒不忙着火了,板着脸扔出一句来:“贯忠既这般坚持,想必有以教我,愿闻其详。”

    许贯忠听他口气,心中仍旧不服,只不过此事攸关大局,你衙内不爱听我还是要说:“适才衙内已经明了,今日杭州乃有二贼,一曰朱勔,一曰明教,二贼相与为恶,散即无为;然而无为未必不为害,都监府一战,我有心算无心,胜券可操,却未必能捉到方腊兄妹。”

    “何解?”高强心中虽然有气,可还没有头昏,方才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正好听听许贯忠的意见。

    “自从在龙游知晓方腊图谋不轨,贯忠心中反复盘算,方腊究竟准备如何起事?直到今日,看到杭州城下万众齐呼的场面,再听得朱冲的告,贯忠心中这整个图谋方才渐渐明晰。据当日宗县令所言,明教于唐武宗会昌法难之后来到东南,与民间乡社结合而扎根于此,不知怎的竟把汉末搅动天下的太平教张角尊为教祖之一,方腊既然图谋起事,其谋划必可从当日黄巾之乱中觅得端倪。”

    “黄巾之乱?”高强精神一振,自己看了那么多三国题材的小说,对于汉末之乱也算颇有研究了。“贯忠说地,可是那汉末张角先以符水愚民,而后以太平道联络天下,建三十六方渠帅,而后借谶语煽动教众约期并举,搅动九州的黄巾大乱?”

    许贯忠击掌赞道:“衙内博闻强记,正是如此!然则请衙内细想端详,这方腊的全番谋划。可不是走的张角地老路?”

    高强一凛。再从头一想,可不正是?张角用符水,方腊用铜镜,一样神化自己,不过是扣了光明教义;张角用太平道,方腊用明教,此等民间教门大同小异而已,即便是六百多年后的太平天国起义。还不是跟黄巾一样拿头巾包住头,好似很多也是用地黄布;张角建天下三十六方,方腊的组织虽不详,然而其教众资财匮乏,多半还是以地缘联系,各结教坛;至于那谶语就更不用说了。今日自己在城下亲耳听到成千上万教众齐呼“二宗交替”,什么叫二宗交替?按照明教的教义。那就是天地反复,世界由黑暗中被明尊的使者解救出来,重入光明境界,再经明教脑一加解说,寻常百姓除了理解成改朝换代也没别的意思了罢!

    高强思想到此,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这时才觉得自己连对方的全盘图谋都没弄清,贸贸然就敢领着数百人深入敌阵,着实有些鲁莽了。此刻他全副心思都放在这明教上头,随即又想起一事来:“贯忠,然则那方腊为何会想到勾结朱勔?”

    许贯忠点头道:“衙内容禀,贯忠以为,这正是方腊雄才之处。倘若其只是一味因循旧法,此乃笼中鼠尔!我大宋分布驻军,天下精锐集于京师,厢军土兵守靖地方,再加神宗立将兵法,驻泊禁军分镇各地,各地将勇无虑数百万众,缓急可用,不比汉末时郡县兵寡,难制大举。倘若方腊初起之时,杭州五千禁军迎头击之,则方腊军械未完,其众复不可恃,成败殊难逆料。”

    “如今方腊遣其妹迷惑朱勔,不但将杭州五千禁军握在掌中,又仗着杭州都监这株大树为荫,堂而皇之地集结各地教众,只消取得军械在手,一夜之间便得十余万敢死之军,东南五路孰能当之?若其谋得逞,恐怕等到汴梁禁军闻报出师,连长江都要过不来了吧!”

    高强听地完全入迷,把大腿一拍,叫道:“好一个美人计,端地厉害地紧!”

    却不料许贯忠忽地诡异一笑,向高强打量一眼道:“以贯忠之见,那方腊的美人计可还不止于此哪!”

    高强一愣,随即醒悟:“听贯忠的意思,莫非是说那方金芝也是方腊的美人之计,本衙内业已着了他的道儿?非也非也,本衙内见那方金芝质朴的很,不似作伪之人,倘若是计,又哪里瞒得过本衙内?”

    “衙内所言有理,方姑娘确实不是用计之人,然而若以此等人用计,便教人格外难防。”许贯忠悠悠两句,却似平地起一个惊雷,震得高强头皮麻,愣在当地作声不得。

    只听许贯忠续道:“方腊此番起兵,借着合作开银矿之事与朱勔结盟,此其既定之方针,不容改变;而此事朝廷中别无人知,唯一有机会知其端倪的,在东南惟有新到应奉局任上地衙内。若我是方腊,听得衙内来到东南任职,第一个反应就是会否对明教的起事大举作成妨害?要探明此事,非知衙内心意不可,而要探知衙内心意,方腊手中除了方金芝姑娘以外,更有何人适任?”

    见高强呆呆地不作声,许贯忠也不去理,摇着折扇自顾自地往下说:“正因金芝姑娘天性淳朴,其言行举止纯出天然,教人不得不信,恰是用计的最佳人选,倘若衙内不是早知方腊反谋,此刻恐怕还在苏州悠游度日,等着与方腊使者往还,商讨合作银矿罢?”

    直到此时,高强的脑子才恢复了转动,艰难开口道:“以贯忠之意,方腊以自己女儿为计,竟是用了一个完全无知之人?”

    “正是!”许贯忠的回答斩钉截铁,不容半分置疑:“以常理观之,此计天衣无缝。方金芝送到衙内身边,石宝与邓元觉二人从中传递消息,方腊便可将全局掌握在手中,无半点疏漏,杭州大举稳操左券矣!只可惜天算不如人算,一个银矿鬼使神差引来了宗县令,而衙内还在汴梁时便对方腊心存疑虑,甫到东南便轻身远赴龙游。从宗县令口中得知了其逆谋。有心算无心之下,才有今日之局面。若不是衙内见微知著,这东南几可预见将陷于贼手了!”

    高强听罢,擦了一下额头冷汗,暗叫一声“惭愧!”可不是我有什么见微知著的本事,这方腊历史上闹出那么大地动静来,以至于我一听到这名字就联想到了造反上头,却不料刚好碰上。此非天意乎?

    “前事休提,只论今日之局面,贯忠何以教我?”

    许贯忠轻摇折扇,嘴角一丝微笑越显得高深莫测:“欲要破计,惟有将计就计。方腊将如此大事瞒过身边诸人,连亲子如方天定、心腹如石宝等居然都是一无所知。可见明教内部对于起事大举未必都是一条心思,而今日局面已成。反谋必起,如方天定、石宝等辈,惟有两条路可走,一是附逆起事,则其身在衙内手中,死路一条;一是反戈相向。相助衙内平定明教此乱,不但己身可保,又免除数十万生灵涂炭的大难,何去何从,任其自决可也。”

    么?!”虽然与许贯忠相处日久,知他心思细密计谋百出,高强却也没料到能去到这种地步,此举无疑是将方天定兄妹置于无间炼狱中,左是亡身之道,右是叛教逆父地惨途,其间再无半点调和余地,这哪里是人能忍受的?

    “不妥,大大不妥!”高强大声嚷着跳起来:“凡为人子者,当此局面有死而已,又哪里会顺顺当当地为我所用?贯忠此计只有杀人而已,叫什么计?!”

    许贯忠一步不让:“衙内差矣!如今有衙内在此,京师禁军亦已警觉,纵然都监府战败,明教占据杭州,待得朝廷大军到日,亦是玉石俱焚的局面,方氏三族一无生路;反之,倘若相助衙内平定杭州之事,则其反谋不显,皆在衙内口中而已,要保全明教和方家也不是什么难事罢?由是观之,所谓叛教逆伦之道,恰恰是唯一地生路,护教爱父的坦途,适足以亡教倾家而已。孰是孰非,方氏兄妹可知抉择?”

    可知抉择?可知抉择?!高强呆若木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中一片空白,方腊用自己的子女为计,其险毒用心已经令其震惊,可与许贯忠这两死之间求一生地狠辣比起来,方腊简直就是一个刚从预备学校毕业的实习恶魔,而许贯忠则堪称魔鬼的祖母了罢……

    半晌之后,高强才艰难之极地吐出几个字:“然则,那金芝……”

    “衙内可休矣!”许贯忠毫不留情,一击将高强的妄念击得粉碎:“倘若明教反起,衙内身边哪里能留一个反贼的女儿?若然果真要求方女,则必须不动声色化解明教之乱,此事若不得方氏兄妹相助,则贯忠可言必败,到时候衙内莫说是要抱得美人归了,就连此刻不杀方女,恐怕也要被御史台参上一本吧?”

    高强无话可说,情知许贯忠句句属实,自己即便想找一句话来反驳也不可得,可是为何会到了如此局面?自己可是穿越时空地主角,怎地一个自己心仪的美人都不能留在身边可是逆天又逆天的啊!

    “衙内。”许贯忠轻唤一声,这一声却与前不同,甚是轻柔,高强无力地抬起头来,却见许贯忠单膝跪倒在眼前:“请衙内决断,切不可被一时情爱迷住了灵智,如此庶几有一线生机,否则轻则杭州事败徒劳无功,重则亡身累家,连令尊高太尉也要受了牵连。孰轻孰重,衙内自明!”说罢一个头磕在地下,再也不肯起来。

    高强浑身一震,脑中种种迷思仿佛被一阵风吹过,万千念头一闪即过,忽地心头一片空灵,陡然间大笑起来,双手将许贯忠搀起道:“果如贯忠所言,衙内我惑于方女金芝的美色情爱,竟然乱了方寸,若非如此,贯忠这番谋划多半也是出自本衙内的心计,又哪里有不知之理?贯忠的金玉良言,本衙内当字字记取在心,适才言语中多有得罪,还望贯忠勿怪。来日多艰,我多有仰仗贯忠之处,只望今日肝胆相照之情,历久而弥新。”

    许贯忠听了这样言辞,那么伶俐的人却也愣怔了一下,才躬身回道:“敢不尽心竭力!”虽只区区六字,然而这位冷彻的谋士却好似费了全身地力气才说出口来,身子且微微颤抖不止。

第二十章 究问(上)

    次日一早,高强早早起来,刚刚梳洗完毕,正在那里看爱妻蔡颍梳头,房门外许贯忠来报,说道方天定等四人齐来求见衙内。

    昨日高强与许贯忠一夕详谈,对此数人之事已有定计,原本今日便要设局引这几人入彀,却没料瞌睡来了枕头,这几人倒送上门来了,岂不是正中下怀?当即将许贯忠召入房来,密密计议一番,许贯忠便自去安排了。

    这边高强推说路途辛苦,晨早倦起,又磨蹭了两柱香时分,待许贯忠又来催请,知道安排定当,这才更衣出门。

    会面之处是在内宅与外宅交界处的一个水阁,只因高强此刻在杭州是见不得光的,离了内宅就有泄漏之嫌,可那方天定几人又是外人,在这杭州馆驿比不得苏州应奉局的排场,内宅不便停留,因此许贯忠寻思了半天,好容易相中了这么一个地方。这水阁四面张上布幔,内围是十几个心腹家人侍候着,杨志抱着家传宝刀在高强身后侍立,外围6谦点了一百得力军士,刀枪弓箭挠钩套索样样俱全,只在那里候命。

    方天定等四人一早起来,等了近半个时辰才得高强召见,如石宝这样精细的便有些生疑,方天定却道无妨,原本高强点头带他们同来杭州,为的就是要从朱勔身边把明教给摘出来,说起来地位也甚尴尬,因此高强若有他事须办,一时便未必会见。

    方金芝与高强略有肌肤之亲,在她芳心之中便是已经定情,只待杭州事了便要议亲的,对于高强自然是一百个放心,因此全不放在心上。哪知到了水阁外,一旁忽地转出石秀石三郎,笑嘻嘻地打个拱。说道大娘与方姑娘分别多日,心下想念的紧,恰好今日难得空闲,内宅有请方姑娘。

    方金芝闻言不禁踌躇,她是想着嫁进高家的,按说讨好一下大娘蔡颍是理所当然的,现今大娘有请怎可不去?无奈今天这件大事,关系到嫡亲的父亲和姑母安危。金芝心中放心不下。又不能拔脚走人。

    正在为难的当口,方天定是知道妹子心事的,便帮着排解:“今日之事虽说重要,妹子你在场也未必能帮上什么忙,大娘既然想见你,就去去也好,这里自有哥哥担当,想来不碍的。”

    石秀也跟着解说。称道衙内有担当有情义,既然带了诸位来杭州,自然是有心周全明教,方姑娘只管放心就是。金芝听说地有理,便放开心怀,自随石秀往内宅去了。

    方天定目送妹子去了。心中安慰,眼看妹子终身大事有托。自己即便是只看在未来妹夫的分上,也要尽力了结杭州这件事。因此上,方少教主一掀前襟,左有石宝,右有元觉,三步并作两步直入水阁帐幔之中。抬头这么一看,登时就愣住了:这是什么阵势?

    只见这水阁中二十几人环立,个个膀大腰圆身高力壮,轻衣箭袖劲装结束,腰挎利刃独披掩心甲,众星捧月般哄出一个高衙内在当中,板着脸孔一言不,直愣愣盯着进来的三人,背后一员大将杨志侍立,手捧一柄宝刀,看情形竟是如临大敌,摆开了鸿门宴的架势。

    方天定还没醒过味来,石宝抢上半步,将身子遮住身后的少教主,厉声道:“高应奉,这是何意?!”

    高强冷笑一声却不答话,把手轻轻一拍,水阁后便如响斯应地传出一声呼唤:“6都监何在?”

    “某来也!”外间拖长了声音答应了,接着就听无数脚步踏踏,夹杂着甲胄锵锵、刀枪铮铮,片刻间四面八方都是号令声响,再过片刻却生息全无,只听一人朗声道:“奉应奉大人号令,6某戒备水阁四周,保管出入断绝。”

    好似风从将军虎威,霎时间一阵风吹过,掀起布幔一角,石宝眼快,已经瞥见外面数百军兵全装惯带,刀出鞘箭上弦,将一个小小水阁围了个水泄不通,虽然是数百人列阵,却听不到一点声音,显见是精锐之师,不同往日的乌合之众。

    这下方天定也变了脸色,叫道:“高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方某何罪?”

    高强还没答话,只听方天定身后一声虎吼,那莽和尚邓元觉转了出来,作势就要向高强扑击。哪知高强几次被人当面突袭,早就有了经验,今日又是有备而来,哪里容得他放肆?杨志把手中宝刀虚晃一下,两旁十八柄雪亮钢刀一齐亮出,元觉和尚只觉得眼前一花,就如同忽然出现了一座刀山一样,半步也不能前进。

    石宝见势不妙,忙一把拉住邓元觉说道:“大帅且慢焦躁,据小弟想来,高应奉若想要我等性命,不必等到今日,更不必亲身带队,这中间恐怕有什么误会,且听应奉大人说话,再做理会。”

    高强向石宝脸上望望,见他神色在三人中最镇定,脑子也很清醒,心中暗暗点头:这石宝果然是一个人才,见事明快之极。便将面前桌案一拍,喝道:“大胆反贼!竟敢花言巧语,蒙骗本官,今日尔等奸谋已被本官识破,还不俯就擒,将尔等奸谋始末与其余党羽一并招来x”

    这下连石宝也面色惨白,对方居然用到“反贼”二字,这可不是小事,动辄就是灭族的大罪,这便如何是好?第一个念头便是如邓元觉一般,擒拿高强为质突围,只是这法子当日在苏州应奉局便未成功,而今自己手无寸铁,对方却是围护的铜墙铁壁一般,又是剑拔弩张地局面,一旦动起手来,拿什么来保护少主平安?更何况对手早有预谋,先一步调开了方金芝在一边,显然是安排周到,不怕你不就范,还是先沉住气,听他说话再做计较为上。

    么反贼?!高兄……”方天定惊怒交迸,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石宝拉住了。只见石宝昂然踏上一步,一手拉着邓元觉,一手拉着少主,向高强瞠目瞪视:“高应奉,有道是钢刀虽利,不斩无罪之人,何况是说到反贼二字,我等虽然顽劣,也不敢起心造反,应奉大人若能说地我等心服,虽死无憾!”

    高强冷笑一声:“尔等明教十余万众集于城下,向一个什么圣女膜拜,连万岁都喊出来了,这不是谋反又是什么?我来问你,那圣女究系何人?”

    这话虽说不太厚道,有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意味,不过“万岁”二字在北宋朝可大可小,况且又是这许多人集会,倒也不是空口栽赃。

    石宝一愣,这第一个问题虽说不是那么好辩白的,总还有些话说,例如民间结社众多、集会亦属情理之中、为何单单认定我明教,又如或许有人居心叵测从中煽动、愚民无知受其蛊惑等等,可高强却胜在绕开这些纠缠,直接问到重点。此次集会显然是以那圣女为核心,只消明了圣女身份,哪里还有的抵赖?

    石宝等随同高强入城之时,虽说不能露面,也曾遥遥见来,那圣女的声音形貌,依稀便是方百花,只是为何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连他们也不知道,更不知方腊心中如何想法,又该怎么应付眼前的高强?

    石宝正在盘算,要掏掏高强究竟知道多少,再决定如何回答,那方天定却耐不住性子了,叫道:“高兄,若说明教圣女,那除了我姑母之外别无他人,只是我教决计不是谋反之人,否则小弟身为教主之子,怎会明知有如此大事还轻身犯险,将自己送到高兄刀下?”

    高强微微一怔,看来方腊谋反之事是连自己的儿子都瞒过了,还是方天定演技好地出奇,居然连自己都看不出真假来,怎地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便将面色稍缓,向方天定点头道:“据方兄说来,倒似有几分道理,然则小弟有几个疑问,还望方兄为我解惑。”他这倒不是信了方天定,不过一时摸不清对手底细,便提几个问题,从中或可窥出虚实。

    方天定却不知这小衙内如此阴险,听他称呼有变,还道自己的说辞有效,精神为之一振:“高兄请讲。”

    “敢问明教往年可有如此大规模的聚会,多半是在什么时候?”

    方天定不假思索道:“本教往年多有端午节聚会的习俗,只因端阳佳节阳气旺盛,正合我教二宗交替之论。只是我教资财不广,教中弟兄多半只是就近相聚,从来无这等大会。”

    “再者,贵教圣女额头放出万丈毫光,这是哪样神通?”

    方天定哑然,向石宝望了望,那意思还是你来说吧,我可不知道自己的姑母有这么厉害。石宝听他俩一问一答,心里隐隐已觉得不对,现在来不及细想,先回高衙内的话:“好教应奉大人得知,我教既然名为明教,遵奉明尊,光明火焰乃是我教圣物,端阳聚会参拜圣火事属寻常。只是……”

    高强紧问一句:“只是什么?”

    石宝被逼住了,只得答道:“只是额上放光,竟至如斯,据石某所知,并无此理。”

第二十一章 究问(下)

    高强还未开口,杨志在后戟指道:言惑众,聚众作乱,这不是心存不轨又是什么?!还敢狡辩!”

    方天定等人惊怒交加,石宝更是五内如焚,当日方腊在杭州对他推心置腹,殷殷以教众福祉为念,如今却怎的竟瞒着他们做出恁大事来!若要说不信,高强问的却在理,你明教忽然间一反常态聚集大众,而且弄些玄虚欺瞒教民,要人家向圣女膜拜,平白造出一个人偶来,这其中若说没有什么意图,哪里有人肯信?

    只是现下生死攸关,就算只有一点希望也要力争,何况高强一向对他们优容,看样子也不是格杀勿论的架势:“应奉大人容禀!此事确实有异,不过我家教主向来宽仁爱众,想来筹谋此事必有深意,应奉就算疑心我教有所图谋,也仅止于猜测,怎可妄下断言!”石宝昂然踏上一步,挺起胸膛面向刀丛,闪亮刀芒映着池水,点点反照在他黝黑的脸上。

    高强一摆手,止住了杨志的说话,冷道:“石兄所言有理,然而兹事体大,本衙内不得不谨慎从事,况且时间紧迫,又教我去哪里求证?石兄既然说明教不反,可有凭证取信于人?”

    石宝一时语塞,这事看似双方都是凭空猜测,你说有我说没有,那就看谁胳膊粗喉咙高,谁就有理了——可要命的是,眼下对方陈兵问讯,显然胳膊要粗些,人数一多,喉咙自然也高些,自己处境不妙之极!

    顿了一顿,石宝一咬牙道:“石某也知应奉大人此来杭州责任重大,要擒拿朱勔那厮。本想着私下里寻机向我家教主等解说,要他们及时脱开干系,无奈现今如此局面,石某无能自辨,唯有任凭应奉大人处置,想来应奉大人一禀至公,必不至于冤屈了我等……”

    高强边听边做颔状,貌似赞许。实则心里却在暗自嘀咕:“怎么着。看这样子你们就打算束手就擒,坐等万事平息了?别价!要是没有你们的配合,我哪里有办法应付这城下十余万教众,就算拿了朱勔,到最后还不是让你家教主给一勺烩了?”

    正在犹豫间,耳中忽听石宝还有下文:“只是……”高强立时精神一振:有门!我原想你石宝也是草莽的英雄,绝不能如此窝囊,更不会坐视教友性命陷于乱局而不顾。这可不来了?

    “只是,如今城下万众聚集,而本教圣女又居处于都监府内,应奉大人若要在如此情势下擒拿朱勔,一个不好恐怕会激起民变,到时候万一玉石俱焚。应奉大人是爱民如子的青天,难道眼看这杭州城的万民陷于火海?还请大人三思!”

    这马屁拍的虽说生硬了点。语气却甚诚恳,高强听的心里舒坦,暗想本衙内要不是为了避免东南民众如原史中那样横尸荒野,东南膏腴之地变**间地狱,哪里要给自己惹这许多麻烦?作势沉吟片刻,皱着眉头道:“听来倒也有理。本衙内原也以此为忧,只是形势已然如此,这叫做无法可想。听石兄的意思,却似有甚法子?”这是在引蛇出洞了。

    石宝听得话有转机,心中一喜,忙道:“石某也知现下形势急迫,不过既然关系到本教十余万兄弟安危,也愿出些气力。石某斗胆,向应奉大人请一道令,求应奉大人放了我家少教主,容他去向教主问明个中缘由,那时真相大白,应奉大人当能明辨是非。”

    高强一皱眉头,却不接口,许贯忠在旁笑了一声:“石兄语出至诚,想来所言不虚,只是许某有一事不解,听石兄话里的意思,好似也不知贵教此番作为究竟有何用意,换言之,则未必能保证贵教别无二心,是也不是?”

    邓元觉火暴的脾气,这一下按捺不住,跳脚道:“叵耐你这厮,枉读圣贤书,无凭无据怎的冤枉好人?倘若我家教主真要造反,哪里会把自己的独生爱子送到你等刀下?”

    这原是一个有力的反驳,无奈昨夜高强与许贯忠抽丝剥茧一般详谈半夜,早将其中情由想得通透,许贯忠冷笑道:“古来欲成非常之事,须待非常之人,当日荆轲刺秦,樊於期自授;楚汉争锋,刘邦求分父羹;玄武门之变,唐太宗手刃兄弟,逼宫亲父,此皆出自圣贤所书。事关重大,区区子嗣天伦又算得了什么?”

    邓元觉顿时语塞,却无论如何不能信方腊能行这样的非常之事,摇晃着大光头,鼻子里一个劲儿地喘着粗气,气咻咻地盯着许贯忠和高强,双眼瞪得溜圆,仿佛就要作。

    方天定一直沉默不语,听着几个人唇枪舌剑,这时忽然抬头道:“许兄所言虽说匪夷所思,可惜小弟与家父多日不曾见面,此刻无法自辩,更没什么能够取信于高兄。虽然如此,此事毕竟事关重大,高兄亦不是那等草菅人命的狗官之辈,定当多方设法从中求证,是也不是?”

    “这个自然,小弟今日虽说排开阵仗,也不是真个就要问个什么罪名,不过也是防个万一罢了,这求证么,自然是要去的。”高强慨然放言,仿佛慷慨磊落,实则他心里早已明白始末,之所以营造出这样的局面,就是要让眼前的这些明教人物自己去找出事情的真相,如此方能动摇其对于教主行事的信任,进而分化瓦解明教的组织,达成他以最小代价消除方腊起义的目的。

    方天定点了点头,忽地笑了一笑,面容如春风和煦:“既然受怀疑的是家父,我这做儿子的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方某愿留在这里为人质,直至事情真相水落石出。”

    “万万不可!”“岂有此理!”石宝与邓元觉二人同时出声阻止,却来不及说什么话语,已被方天定的一声大喝止住:“我意已决!”

    邓元觉怒气填胸,石宝拧眉怒目,都要再说,蓦然间方天定轰然跪倒在地,大声道:“石叔,邓大师,听我一言!事关本教十余万教众的性命,倘若真个与谋反罪名扯上干系,本教东南百万兄弟都成了朝廷叛逆,到时候教中兄弟姐妹有死而已,难道我等能苟且偷生于这人世间?!明尊教义,凡我光明信徒,当友爱教中兄弟,轻生重义,临难不顾,得证光明境界,此时正是我等为本教出力之时,我又何惜此身!”说到最后,几近声嘶力竭。

    “少教主!”“少教主……”只叫得一声,便再也无话可说,石宝与邓元觉对视一眼,齐齐跪倒在方天定的面前,伏地大声道:“情愿跟随少教主,万死不辞!”

    方天定热泪盈眶,双手将二人搀起,哽咽道:“多谢邓大师,多谢石叔!我存了为教献身之心,虽处刀丛也没有惧意,只是眼前这桩大事,要去为本教分辨清白,还望哪位不惮艰辛,去走上一遭。”

    “某愿往!”“某家愿往!”

    方天定擦了擦眼泪,向石宝道:“石叔,邓大师生性耿直,平日又多讲佛论法,与家父少有结交,恐怕未必能胜任,以小侄之见,还是劳烦您去走一遭。”

    石宝恰待接令,却见一旁邓元觉已经鼓起了腮帮子,情知方天定说话太直,已经激动了这位莽和尚的心意,忙向元觉道:“大师,此间少教主和金芝滞留,还要有劳你多方照拂,其责重大,小弟这厢托付了。”说着躬身唱个肥喏。

    邓元觉听这一说,登时回心转意:“石兄弟罢了!此间一切自有某家担当,石兄弟但去无妨,只望你快去快回,早早洗刷本教的清白。”

    这边都说好了,方天定回身向高强作了个揖道:“高兄,可否容我石叔前去寻找家父问个明白,将事情真相回来禀告高兄得知?”

    高强看他们你拜我我拜你,说得慷慨激昂,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地架势,心里正不知什么滋味,听得方天定说这话,却是正中下怀,忙笑道:“原该如此,倘若贵教并无不轨之意,又能与那赃官朱勔划清界限,自然上上大吉。只是有一件事,眼看端午节将至,不知石兄须时多久才能回报?我这里可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

    天定微一踌躇,便道:“本教如此大会,家父该当就在左近,石叔去寻家父,少则两日,迟则三日,定可回报。”

    高强点了点头,正要答应,忽听许贯忠插言:“且慢!贵教主倘若并无二心,石兄此去要见不难,倘若事与愿违,贵教主当真有所图谋,石兄是否能如愿见着教主的面呢?”

    方天定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石宝冷声道:“许兄言下之意,是认定了本教有不轨之心了?”

    “非也非也!”许贯忠见对方横眉冷对,依旧闲适逍遥:“小可也只是说这一种可能而已,不过二者居其一,也不能说决计不能罢?倘若连这点都不计量在内,那无疑事先已认定了贵教清白,又何必多此一举去向贵教主求证什么?”

    “然则以许兄之见该当如何?”方天定眼看石宝又要翻脸,赶紧出来圆场。

    “却也不难,贵教主虽说神龙见不见尾,贵教圣女现今却正在都监府上居留,恰好我家衙内帐下颇有能人异士,早已探得路径,石兄何不前往都监府,向贵教圣女求证?”

    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却不料引起了空前的反弹,石宝的反应出乎意料地激烈:“好囚攮的,你待怎讲?!”

第二十二章 无声(上)

    耳听得恶言突,许贯忠也不禁一怔,只是他性情沉静,倒不忙作,仍旧面不改色道:“小可若有甚失虑处,石兄但请明言。”

    石宝适才一句话冲口而出,旋即就略为镇定,显然是意识到了不妥,只是情绪仍颇为激动,虽说黝黑的面孔看不出什么脸色变化来,呼吸可是粗重了许多。

    方天定看了他一眼,忽地伸出手来,将石宝的手紧紧一握,随即向许贯忠道:“许兄勿怪,石叔他只因忽遭大事心神不宁,这才失口,万望海涵。”

    许贯忠是何等人,见此细微处,早知内有蹊跷,却也不说破,只淡淡一笑,说声“罢了”。

    方天定续道:“正如许兄所言,家父踪迹一时难觅,家姑母却正在都监府内,此事既然因她老人家号召而起,去向家姑母求证端倪正是再合适不过,石叔定能完成此事,如此便请高兄帐下高人引路。”

    高强刚才听见石宝忽然暴走,也吓了一跳,不过见到方天定神情自若,行若无事地答应了下来,看来这其中或有缘由,却不是什么重大事宜,倒似是跟石宝个人有什么关联,莫非这里有什么八卦逸闻?可惜手下乌有狗仔队之流,一时无法察知其中内幕,且唱完今天这出戏再说:“好极好极!此刻时辰还早,几位且先回房休息,待到晚间一切安排停当,本衙内自会遣人来相请石兄去探都监府。来啊,送客!”

    说是送客,面子上自然是客客气气,6谦笑容可掬,带同百来士兵列队前呼后拥列队相送,方天定三人也不在意。正所谓形势逼人,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各自向高强行了个礼,昂而出。至于那方金芝,高强使计诓进了内宅去,自然是为了限制这几人的行动,当日汴梁赵挺之的宰相府可比这馆驿排场的多,却也被他们逃了出来。其能量之大可想而知。不得不防。

    日间无话,到了晚间戌时末亥时初,天交二鼓,石秀奉了高强之命,全身上下收拾的紧缠利落,背插钢刀两把,前来明教诸人门外正要举手敲门,却听吱呀一声。那门已经开了出来,石宝周身黑衣结束而出,向石秀上下冷冷打量了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答话,转身向方天定拱手道:“少教主留步。某此去定当一切顺利,得了准信来回报少教主。”

    方天定点头不语。石宝续向邓元觉道:“邓大师,今夜小弟前去夜探都监府,少教主的安危便要大师你一肩承担了,切莫大意,再被小人钻了空子,那就悔之晚矣!”

    邓元觉倒也不笨。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醒悟过来,瞪了瞪石秀,粗声道:“石兄弟只管放心,某家只寸步不离跟着少教主便是。”

    石秀也听出了弦外之音,只是一来奉命差遣,二来计较这些闲气也无甚乐趣,一笑了之,也向方天定和邓元觉拱手为礼,跟着转身当先而行,石宝高大的身影跟在后头,二人一前一后从角门出了馆驿,踅摸着四下无人,转弯抹角地向都监府而去。

    是夜月色晦暗星辰无光,正是夜行人行事的最佳时机,杭州城内外一下多了十余万明教教徒,虽说并无什么劣迹,也吓地当地许多百姓都不敢出门,连夜市都早早收场,二石正好乐得大摇大摆在街巷中行走,只需偶尔避让一下巡街的军士和更夫即可。

    石秀对都监府附近地形已尽数了然于心,轻车熟路来到后门,候着都监府内的巡更经过的空档,与石宝两个轻轻巧巧地翻过墙去,按照当日与朱勔手下那东瀛女子所议定的路径,片刻间来到后院角落一处小院内。

    依着事先约好的暗号,石秀在院内小门上一长两短轻叩三下,还没等他收回手来,那门呼地便开了,一个白衣人影长直垂至腰际,无声无息地站在门前,距离二人仅一步之遥,却叫人完全无法相信眼前竟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倘若闭上眼睛,仿佛眼前就空无一人。

    石秀暗骂一声“古怪”,面上勉强笑了笑,刚要说话,那女子一言不,径自转身向房中走去,石秀搜肠刮肚想出来的几句废话遇到地却是一个冰冷背影,好似吃饭硌着一个石子,咽地好不难受。

    石宝站在侧旁看的分明,一路上紧绷得脸倒露出了一丝笑容,跟着也向房中走去。

    石秀无奈,闷声不响进了房中,向那女子低声道:“橘姑娘,某奉高应奉之命,带这位老哥来见那明教圣女,还望指点路径。

    那东瀛女子橘右京面容不变,黑白分明的双眸向石宝脸上扫了扫,暗夜中瞧不甚清他黝黑的面庞,只见两只眼睛精光四射,忽地开口道:“圣女所在守卫森严,就算你们顺利潜入见到圣女,她只消一声呼喊,周遭立时重重守卫尽起,插翅难飞,你们要如何做?”

    与她几次见面,这橘右京一直都沉默寡言,是以石秀今次却也是头一回听到她开口说话,只觉得这女子说起中文来字正腔圆,只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一听上去就觉得不像土生土长的宋人。不过当时日本国文字初立,音大抵还与汉话相近,其贵族更以汉学置于和学之上,这女子会得流利的汉话倒也不是什么怪事。

    当下石秀将此来目的略微解说一遍,右京听得微微点头,听罢两道黛眉微蹙道:“虽说那圣女与这位石先生乃是旧识,却也不能保证她就会乖乖就范,我看那圣女平日的行止,身手只怕不弱,身边更有高手卫护,再加上我大哥受命在一旁潜伏,此事绝不可行。”

    石秀一怔,心想衙内的计谋是一环套一环的,今日这石宝倘若见不到明教圣女,下面未免就一步错步步错,这便如何是好?孟春的夜晚本来不热,石秀的脑门子却立刻冒出一层汗来。

    忽听石宝沉声道:“这位姑娘,只消让某家与圣女照面,某家可保圣女必会不一言,不会出声惊动外人。余外的守备等人,还要两位费心了。”

    石秀精神一振,那橘右京也点了点头:“倘能如此,我便试上一试,请两位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着微微躬身,随即飘身而起,径自进了内间。

    不片刻出来,二石虽在暗夜之中,却都觉眼前一亮,暗地喝一声彩:见这女子除去一身白衣,换了青色紧身夜行服,瞧不出她一副冰冷冷的模样,倒生得好身材,修长地身子窈窕玲珑,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周身曲线不动而欲飞,再配上那秀气分明的五官,犹如暗夜的精灵一般,只是那张脸依旧死气沉沉,未免煞了风景。

    此刻重任在身,二石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好汉,虽然丽色当前,看上几眼也就丢过一旁,紧紧跟在右京身后蹿房越脊,从后院经中庭而往前院,一路上仗着右京熟知都监府的虚实,倒也无惊无险,片时来到一座高楼附近。

    三人趴在附近一道屋脊上,溜着眼睛四下察看。这一看不要紧,石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都监府进出几回了,从来没见一处像这高楼周围如此戒备森严,单只明哨游动哨便是随处可见,且显然经好手调配,几乎无死角可寻,更不用说暗哨了,难怪那橘右京踌躇半晌。

    再看那橘右京时,脸上居然仍旧没什么表情,只迅快地向俩人吩咐几句,说罢径自溜下房去,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件白袍来,就这么大模厮样地走到楼前,登时引动各处哨子警觉,纷纷喝叫“什么人”“站住了!”

    石秀远远望着,只见那橘右京说了一句话,却听不清说的什么,那些岗哨便即宁静下来,上来几人簇拥着那橘右京向一旁去。

    二石依照右京地吩咐也下房来,悄无声息地潜至一旁,忽听那右京所在处传出一声叱喝“大胆无礼!”随即一声脆响,一个身影直飞起来,登时引得各岗哨的注意力都向那里去,二石知道这便是那右京定下的计策,为他们制造空档,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这二石都是一等一的好身手,此时全力施为,身形在黑夜中犹如轻风拂过,从数个明暗哨中间直穿过去,刹那间便直抵楼下,竟没有半个岗哨警觉。待在楼下藏身,寻机要上楼时,石秀忽然听得身旁的石宝心跳加,几下呼吸也粗浊了些,不由奇怪,怎的这么一下奔窜,这石宝就有些不行了?

    到了这里,按照那右京的说法,朱勔的部下已经不得干预,都是明教的几个亲信在这里卫护。俩人打了几下手势,倾听了楼上下全无动静,随即便上了楼去。

    那圣女居所是在二楼尽头,石秀守在楼梯口,石宝摸着黑来到门外,提刀去拨门闩,几下拨开了,推门进去。

    反手刚把门掩上,石宝就觉黑暗中气流涌动,跟着金风飒然,一柄利刃无声无息地向自己袭来。他却不闪不避,用最低的声音叫了声:“百花,是我。”

    这一声之轻微,五步之外便不可闻,那刀风却应声而止,黑暗中响起一声低低惊呼:“石哥,是你?!”

第二十三章 无声(下)

    夜色漆黑,四下时时有梆鼓巡逻之声,石秀手中紧紧攥住刀柄,竖起耳朵聆听院内外的动静,恨不得立刻生出佛家的“天耳通丝一毫的微末响声也不放过才好。院中的守卫多被那橘右京使计引开,倒还在其次,那石宝冲进明教圣女所在的屋子后只听见细微的几句说话,接着便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当真是应了他老哥的姓氏了。想到这里忽地一声:“老子不也是姓石的?好不吉利!”

    约莫过得两柱香功夫,石秀眼见得仍没个分晓,橘右京那里声音减小,有些守卫已6续向回走来,显见时间无多,心中渐渐焦躁,正要设法催促,却听那门“吱丫”响处,石宝长大的身子已闪了出来。

    石秀大喜,忙迎上前,作了两个手势,示意石宝快走。石宝却恍若不见,对着那虚掩的房门了一会愣怔,只把个拼命三郎急得额头冒汗,心说天光见晓,你老大再不走,难道今天要在这杭州都监府开房睡觉不成?

    好在石宝愣怔也只一会功夫,随即转身回来,见了石秀面上焦急神色也不答话,只略一点头,当先便走。这一前一后变化甚快,颇出石秀意料,他倒落在了后面,暗想明教中的高手果然神秘莫测,江湖传闻说有什么乾坤大挪移心法,练到深处可以倒转乾坤,似此看来还属寻常了。

    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快步下楼,却忽地隐隐听得那房中幽幽一声叹息,石秀听不真切,又竖起耳朵去听时,楼上已经声息全无,几疑是自己幻听。

    但那石宝的步履,在那一刹那却分明沉重了几分……

    二人沿着旧路退出,沿途显然经那橘右京有意调度。行来甚是轻松,恰好赶在晨晓换班之际潜出都监府外,神不知鬼不觉,不一会便回到高强等人下榻的馆驿内。

    高强却守了一夜未合眼,只因石宝此去担负重责大任,关系到能否成功取得明教这几人的配合与顺利化解东南明教的起事之举,虽说自己对于方腊的意图洞若观火,然而世事往往知易行难。自己又不会什么精神魔法。要改变方天定和石宝等的念头,还得看这明教圣女与石宝会面的结果了。兹事体大,因此关心。

    现在见到二石平安回头,自己心里的石头却只放下了一块,乃是担心此次潜入的安全的那块,至于石宝与明教圣女的会面结果,却仍旧是吊在半空中的一块石头。待要询问时,却听石宝低头道:“小人有要事与少主商议。衙内可否容后再禀?”

    高强微微一愣,向石秀瞥了一眼,见他微微摇头,看来他也不清楚,便笑道:“石壮士但去无妨,天定兄现在房中。多半尚未休息。”这倒不是什么多半不多半了,人在他手里可是块宝。那方天定屋子周围满布手下,一刻前高强才接到报告说俩人正在屋中坐立不安,看来也是打定了一夜不睡的主意。

    石宝闻言略一点头,便顾自去了,6谦这时正在屋中侍候,忙叫两个得力军士跟去不提。这边石秀向高强禀明了此次潜入都监府的经过。高强赞叹几声“三郎劳苦”,又附和了几句“那东瀛女子果然蹊跷的紧”,待知石秀也不晓得石宝与明教圣女方百花的见面前后,便叫石秀早些休息去了。横竖这一铺已经赌下去了,现在只等开盅见点数罢了。

    不大功夫,人报方天定主从三人求见,高强心里突地一下,费了这许多时日的功夫,眼前便见分晓了,忙用一个

    明教三人进得房来,方天定二话不说,当先便拜,邓石二人随后亦跪,口称“小人等愚钝,万望衙内指点迷津。”

    高强心头大喜,情知事谐,面上摆出惶恐神色,从椅子上直跳起来,抢上前要三人搀起,连道“不需多礼”。

    方天定显然已经下了某种决心,一改往日的犹疑,跪在地上不起来,昂然道:“衙内神机妙算,将本教动静意图尽数掌握,原来家父果然受人蛊惑,要行大举。方某等有言在先,愿凭衙内处置。”

    高强慨然道:“方兄言重矣!”本衙内费了偌大功夫,又费了多少口舌,好容易诓了你几个棒槌入局,要的可不是单单处置你们几个草民啊,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本衙内之意在乎明教之众也!当然了,你方少教主那如花似玉的妹子方金芝,本衙内还是很有意处置处置的……

    且把私心杂念放下,搬出礼贤下士的身段来,高强上前双手搀扶道:“方兄如此心怀忠义,见贤思齐,小弟佩服的紧。只是眼下形势紧迫,可不是你我在这里说闲话的时候,还得开诚布公,商量个妥帖地法子出来才好。”

    再说这方天定,片刻前乍接石宝的回报,恰似耳边平白打了一个霹雳,吓得胆战心惊失魂落魄,名字虽然姓方叫做天定,实则方寸大乱,一点也不定了,全然不知如何是好,那一刻脑子里胡思乱想,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连抛下妹子立刻逃走的念头都在心头一闪而过。

    只是这般胡思乱想,邓元觉勇力虽高,智略非其所长,也出不了什么主意,而石宝素常饶有韬略,此刻却一反常态的保持沉默,方天定彷徨了好一阵,忽然想起一事:目下杭州的局势,自己虽说是明教少主,却连自己父亲和姑母等在作什么都一概不知,而那高强高衙内事事料中,都监府那高墙大院的,其手下却视若等闲进出自如,想必必定智珠在握,何不去向他求教?反正他若要加害与自己,自己多日来在他掌握,随时可以设法下手,可见其意不在与此,何况自己妹子方金芝听闻与衙内关系匪浅,那日半夜去求衙内带同自己等人一起来杭州是一说便成,再怎么想,他心中也不会有加害自己的意思吧!”

    这却是所谓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别的事情方天定或者不能明白,但高强和自己妹子之间地那点猫腻可是看得明白,毕竟这中间至少有一小半还是他照着自己父亲的吩咐撺掇的。心中想着,嘴上就少了把门的,竟然就这么说了出来:“衙内既这般说,还望看在我兄妹与衙内相交不恶的情分上,周全则个。”好歹有些体面,没直接叫妹夫。

    高强自然无话。招呼几人坐下。上茶设点,料来这几位一夜劳心,定是水米未进,眼下这一股急火堵住心头,就跟他们说什么言语也是听不进去地,且叫先用些茶点,垫垫肚子还是其次,舒缓一下心情。待会才好继续灌输不是?

    明教三人一言不,心中各自肚肠,自然食不知味,吃相却又各自不同。邓元觉是粗直性格,此刻有的吃便吃,将几块糕点囫囵下肚。再大口喝茶冲下胃去,胡乱用僧袍在嘴上擦擦了事。便瞪起一对牛眼看着高强,只等他说话。

    不过急惊风往往遇到慢郎中,高强也端着茶碗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眼睛打量着方天定三人的动作,看邓元觉这般吃法,想必是个胸无城府的人。且不必管他;石宝今天倒不复往日那精明干练的样子,动作看起来机械的很,吃点心便张口咬,喝茶便往嘴里倾,在高强看起来倒像是星战里的斯锐皮欧一样,也不知他何时学会的这机器人步,去巴黎街头乞讨的话多半生意蛮好。这般异动自然跟都监府里与那明教圣女地会面有关,只是石秀不曾在旁监视,那会面情形无法知其详,自己现在也顾不上关心石宝的思想进步情况,只索罢了。

    当然主角还是方天定,这小子看起来倒是笃定的很,有滋有味地一口茶一口点心,偶尔还啧啧赞叹一番,香甜无比的样子,高强心里暗笑,心说这人定了心就是不一样,看来方天定对自己已经是俯帖耳百依百顺,大事无忧了。

    心中有了定计,高强放下茶碗,笑道:“方兄,石壮士与我属下三郎昨夜不必艰险潜入贼巢,想必已经探得虚实,不知令尊究竟如何图谋,怎生谋划?”自己虽说大致掌握了杭州城的情况,对方腊等人的目的也猜的不离十,究竟缺少第一手情报,眼下石宝与那明教圣女面对面地接触,回来就让方天定承认了明教谋反的企图,可见其言凿凿,不问何待?

    方天定恰如高强观察的一般,早已下定决心全盘合作,造反逆谋不同等闲,那是十恶大罪之,罪在不赦,国法追究起来那夷三族是一定的,自己虽说未必怕死,可明教上下数十万众,一旦血流成河,亲朋好友尽数成了刀下冤魂,自己独活又有什么意义?

    “启禀衙内”,这当口虽然还没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地步,可也相差不远了,方天定也顾不得什么兄啊弟的称呼,“我石叔此次潜入都监府,确实从我家姑母口中得知确信,家父决意于端阳节大举,先教我家姑母假意答允嫁给朱缅为妾,当晚集合教众里应外合一举攻破都监府,待取得兵符印信,控制杭州兵权之后便分布教众于城中要紧去处,一夜之间可教杭州城易手……”一五一十将石宝听来的消息尽数倒了出来。

    高强越听越惊:方腊的计谋直如天衣无缝,而且形势起于无形之间,待外界有所觉察时大事已成,若不是自己对明教和方腊过于敏感,再加上宗泽地老辣,鬼使神差下现了帮源洞银矿,进而得悉方腊的图谋,有心算无心下,真就奈何不得他了!

    不过呢……哼哼!这如今形势可就完全不同了,自己部下精兵数百已经神不知不觉地潜入杭州城,都监府里有朱冲做内应,明教少主又甘愿襄助自己瓦解明教起事,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尽在己手,方腊不败何待?

    想到得意之处,高强嘴角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忽听方天定含怒道:“不知衙内何事笑?”

    高强这才醒悟,看面前的方天定一脸怒气,只是碍着有求于自己,一时不敢作,心说自己方才的笑容难道果真十分猥琐,以至于明教少主如此气愤:兄息怒~小弟心中欣喜,只因方兄等心怀忠义,以两浙百姓安危为己任,得方兄等大力才能化解这一场劫难,免去东南生灵涂炭,真是功德无量的大事。”虽说方天定决意帮助自己,不过这帮助也是有限的,毕竟对方是其至亲,况且自己答应了尽力周全方腊兄妹,因此言语中也不提什么上报官家下安黎庶之类地废话,省得刺激到这几位“义士”的哪根神经。

    方天定听他这般砌词,这才怒气稍平:“衙内既如此说,想必成竹在胸,便请下令。我等听由差遣便是。”

    “这却不必着急,五月端阳还有数日才到,此次令尊预谋良久筹划周密,委实非同小可,小弟虽然得方兄等襄助,却还须慎重行事。此次既要化解令尊的图谋,又要设法保全明教无辜教众,内中还有杭州兵马都监朱缅这等居心叵测的豪强牵涉在内,千头万绪之下,一个疏漏便生变故……”

    高强这正脸不红心不跳地大摆龙门阵,不提防一旁那石宝陡然插言道:“不知衙内将如何周全我家教主一家?”

    高强一愣,眼见石宝面上如铜浇铁铸一般冷峻,二目电光直射到自己脸上,登时那大段牛皮便吹不下去,不由自主便将心中一些盘算说了出来:“今日杭州局势,若说本衙内有甚为难之处,只在于如何散去贵教云集杭州城下的十余万教众,而方兄和石壮士等孜孜所念者,不外乎保全令尊等教中亲朋,此二者实为一而二,二而一。反事若起,明教教众变成乱党,朝廷势必不能善罢,而令尊等即为乱党魁,万无容赦的道理……”

    “衙内既这般说,我若能说服家父放弃反谋,又当如何?”

第二十四章

    高强又一次被打断说话,换作旁人就算不作起来,恐怕早心浮气躁,即时反驳了,不过他浪迹时空,又终日受高俅,蔡京这等老奸巨猾的人精亲炙,心理的经历非比凡人,心智早已锻炼的稳凝强韧,此刻丝毫不见动摇,仍旧笑语道:“方兄,石壮士亲自与令姑母会面,令姑母乃是明教圣女,可说深明此中厉害,令尊若能劝服,为何石壮士不是一回来就如此劝说于你?换言之,若方兄你适才一进来时不是说任本衙内处置云云,而是直接毛遂自荐去劝说令尊舍弃图谋,本衙内为了明教和东南民众为念,怎么也要给你这个机会。可直到现下方兄你才提出此法,看来并非石壮士向你献计,我意此计难成罢!”

    方天定愕然,转头向石宝望去,却见他高挺坚毅的身躯此刻竟微微佝偻起来,仿佛一下萎靡了许多,目光稍稍下垂,竟然有意避开自己的视线,一颗心便似石沉入海,不停下坠。只是理智究竟不能压制感情,父子关情下,方天定涩声道:“石叔……”胸中的话语似被大石压着难以出口,但那话中含义却尽人皆知。

    石宝不觉攥紧了拳头,只是他向来高高昂起的头颅,这次却怎么也无法直面身前这位一向对自己尊敬有加的少主,张了张嘴,却始终说不出话来,终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高强眼望方天定,心知眼下的局面看似无法避免,实则是自己有意无意地将这一对父子置于两立局面下,不知这位陇亩出身的寻常少年可能承受父子相残的压力?

    但方天定的表现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只片刻迟疑之后,他再次面向高强,双脚钉子一般定在地下,年轻的脸上表情决然毅然,昂道:“家父素常以我教教义教导小弟,常说当弃小节而图大义。教中人人都是兄弟姐妹,今日因为家父图谋而陷数十万教众于生死险境,小弟断无因一己私情而废大义的道理。衙内事事想在头里,称得上明见万里,小弟自愧不如,就请衙内分派便是。”

    高强心说你可算老实了,只是如此决断又大义凛然,这明教给人洗脑的本事果然不是吹地。换作教外的寻常人。在这孝悌治国,诗礼传家的大宋朝,讲究的可是“君教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要干出大义灭亲这等勾当来,杀了他方天定的头也办不到。明教教众如此集体意识强烈,教义凌驾于世俗礼法到了这般地步,也无怪乎历代均被朝廷视为眼中钉了。

    忙教人请手下众人同来商议。这可算是到了决胜前夜,此前多方运筹帷幄,一步步布局设陷,到这时候已经是揭盅分晓的时候。高强来自现代,多年来耳边灌满了各种似是而非的理论和成功学之类的玩意,别的没记住。有一条“细节决定成败”倒记得挺牢,现下杭州城几方角力千头万绪。自己的目标又异常复杂,容不得半点差池,这中间的计划非得再三推敲,择人而施不可。

    转眼数日即过,眼看端午节便是明天,杭州城内外忽然贴出许多告示。更有官吏军卒等人提着梆子铜锣满大街乱敲,嘴里吆喝着:“都监大人明日纳妾,西湖边上摆下流水宴席,来者不拒,更有诸般杂耍戏剧可看,大伙儿都来啊!”大凡平头百姓遇上这样热闹事,便如现代某广告里说的,“一传十十传百,成为全国皆知的秘密”,满大街都嚷嚷开了。这些日子杭州城乱的可以,大批明教教众拖儿带女来看圣女,城里城外都成了他们栖息之所,本来明教教徒便多是穷苦之人,如此多的人一下子聚集到一处,吃喝拉撒都成了大问题,杭州城的上下官民几乎没有不焦头烂额的。好在明教教众大多安分地很,杭州城下也有许多教徒生活,相互扶持之下好歹安堵,这才勉强没有闹出乱子来。

    这时来了这桩热闹事,好事者当然兴高采烈奔走相告,却也有那老成持重的,只觉得这明教教众整日说什么“端阳大光明”的话语,都监大人偏偏捡这个时候办喜事,娶的却听说又是明教的圣女,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心惊胆战者便拉家带口上邻县二奶奶家去探亲过端午去了。

    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相干的老百姓也有看出今年地端午节不好过的,身为即将到来的事件的当事各方却鲜少能准确把握各方形势,人多有私心,眼睛只盯着自己眼前这一亩三分,心里多愿相信自己希望的事,大幕即将开启,只不知落下时还有多少人能出来谢幕的?

    高强端坐在馆驿的后院,手中轻摇纸扇,笑眯眯地看着小环指挥丫鬟们忙活来忙活去,有的在房门插上艾草,有地在柱子上缠上红线,包粽子的包粽子,泡雄黄酒的泡雄黄酒,一个个忙的四脚朝天,好在小环耐性好得很,下人也多爱听她使唤,工作效率倒是不低。

    只是这一片繁忙景象之中,他自己象个没事人一样晃来晃去,看上去实在碍眼之极,却也没人敢说他半句,唯一能说上话的小环当他是苍天在上,能在衙内眼皮底下做点事情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说他?高强想到这里心里忽地好笑,这等悠闲日子真是前生想也不敢想的,以前家里若有大事,爸爸妈妈叔叔阿姨等忙里忙外,自己不被使唤的团团转就算好了,若如此游手好闲,不被打出去才怪。那种日子,过起来无忧无虑,除了钱少女人少,可真没什么烦恼呢……”

    高强正在胡思乱想,忽听有人叫他,头也不回地答道:“贯忠何事?”除了许贯忠这位总管,也没什么人能从外厅直入内堂了。

    “衙内真好清闲,莫非明日还想安坐屋中过这端阳佳节么?”许贯忠却不说正经事,语调轻松隐含调笑。

    “嘿嘿,衙内我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这些日子殚精竭虑,好歹也放松一下罢。”高强转过身来,见自己这位席谋士一席青衫立于中庭。神情潇洒之极,当的起“玉树临风”四字考语,周围许多侍女的眼光不由自主地便往他身上飘,可不是人中之龙?心中却想起他的平生恨事来,暗自一叹:如此良才,偏偏时乖运赛,却不能振翅翱翔万里云霄,可叹造化弄人。

    许贯忠哪里知道他心里唏嘘。笑道:“衙内想必对苏东坡甚是仰慕了。随口捻来便是他的辞章。”

    “东坡居士才高绝世,尽人皆知。当日毁诗诏书一出,东坡真迹反而腾贵,可见一斑,仰慕者又何独我一人?”这说的是元佑党籍案时,蔡京除了将三苏父子编入邪党之外,更撺掇着今上赵佶将苏轼的诗文都禁毁了。谁知消息一出,民间反而以收藏苏东坡真迹为尚,更有官吏借查禁苏轼诗文为由,将没收的真迹囤积在家中以待升值获利,这一节却又是蔡京始料不及了,足见公道自在人心。群众的眼睛雪亮,可不是权势能扭转地。

    许贯忠笑了笑。他跟随高强时日虽然不长,朝夕相处下却对高强了解甚深,这位衙内要他作什么骈四骊六的锦绣文章的话,那是下笔如见鬼,百十个字能憋得满脸通红。只是笔头上虽不甚来得,心里却颇有些计较。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妇幼保健,多少都能说出点别人想不出地道道来,跟在他身边每日都能听到点滴惊人之语,心中很是欣赏衙内的歪学。

    俩人边说边走,这当口已经进了书房,高强前脚刚进门,打脸一瞧就微微一愣,不大的书房里挤的满满当当全是人,左手边6谦杨志石秀,下站着时迁;右手边明教三人组,方天定带着石宝,邓元觉,一见高强进来纷纷起立,十几道目光齐刷刷投射到他身上。

    高强心里陡地一跳,这几日连番策谋,各人都身负使命,今日却聚地这般齐整,莫非已安排定当,这就要动手了?他心里嘀咕,脚下不慌不忙,挨个都客套了一下,走到主位上居中坐定,顾盼之间颇有自得神色,心说大将军目前我还谈不上,眼下身边这几员干将,将就着看也算不错了。

    招手叫大家都坐,许贯忠立于身后,清了清嗓子,头一个6谦拱手笑道:“启禀衙内,小将奉衙内号令,排布随行军士,三百人俱已枕戈待旦,各队皆有武官调度;军器盔甲样样齐备,尚有火器若干,如今只待衙内令下便可上阵。”

    高强点头:“6钤辖其功非小,不知可曾走漏风声,惊动了杭州城地衙役军卒人等?”

    “小将谨遵衙内嘱咐,只命谨守馆驿内外,各队分别布置,带队武官只知杭州近日有大批外人涌入,须得尽力保护衙内和夫人安全,其余一概不知。此三百军士乃是小将从苏州城禁军中精心挑选而出,再经小将与杨钤辖操练多日,虽不敢说与御前诸班并驾齐驱,却也是我大宋的一等强兵,若对上这杭州城兵马,视之如土鸡瓦犬尔!”6谦名字里有个谦字,平素也向来谨慎的很,不过说到自己的心血成绩,自诩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高强却不领情,只微微点头称善:“6钤辖领兵有方,辛苦了,且坐。”6谦热脸贴个冷**,仿佛一盆冷水浇在头上,登时收起了适才的气焰,唯唯诺诺的拱手端坐,头也低了下来。偷眼打量打量眼前年轻的小衙内,却觉他脸上淡淡的笑容虽然依旧猥琐,却平白多了几分耐人寻味,日渐叫人敬畏。

    接下来便是杨志禀报,他奉命调度内宅守卫,分布蔡颖家仆护卫等人,在内宅各处设置防卫以防万一,日来不断演练各种应变措施,到今日粗粗定当,纵然有大军围攻,也可支持一时半会。杨志言词朴实,将自己事务讲述一遍,高强嘉勉一番,也归座了。

    跟着石秀禀报,说道城外粮船中潜伏地三百禁军精锐业已分批潜入杭州城,在都监府内外民房潜伏,军器也已分,缓急可用。本来他们都是外来人,要办到这事殊为不易,不过有了朱清的帮忙,再加上动用老朱冲的旧班底,轻易就办到了。

    高强原本对此颇有疑虑,今天听到石秀说来轻松,不由得大喜:“三郎果然非常人也!杭州城东南重镇,这数百精兵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城中各据要津,实属难能!”

    石秀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眉宇间英挺之气勃然而:“衙内过奖了,杭州城虽然是重镇不假,然而今番某率兵潜入却有三大便利,一来朱清带路,与那朱冲手下接上了头,多方掩护;二来杭州城近日来外来人口实在太多,明教上下十余万众一拥而入,杭州城的衙役官兵忙的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了许多?三来,那杭州都监朱缅忙于筹办婚事,杭州城防松懈,士卒无人督率,纵有些许麻烦,只须钱银铺路,无有摆不平地。因此上如履平地,不足为奇。”

    高强听到这里,照着戏文里的说法,正待“拊掌大笑”,忽地想起这三点便利,倒有两点跟明教有关,身边就站着三位根正苗红地明教教徒,这一笑出口,他几个脸上须不好看,连忙改弦易辙,将几声大笑换作点头不语,硬生生咽了回去,倒把一旁察言观色,正想跟着大笑的6谦憋得满脸通红。

    这边数人交代完毕,高强转过头来,向方天定道:“方兄,可有甚事?”

    方天定面色淡然,平平道:“小弟奉了衙内的吩咐,连日来设法打探本教来杭州的各路人众,只因不能暴露小弟来杭之事,因此费尽周折,直到今日方才有个大致的谱。适才已经向许总管粗略报过,衙内但问许总管便知。”

    这倒不是方天定有意避开向高强禀告此类事项,实际上是高强怕麻烦,一应事务能推就推,多半都经过许贯忠地汇总和整理才呈报上来,想想自己来的那个时代,哪个老板身边没有个把能干的办公室主任啥的?许贯忠能力过人,偏又没什么野心,正是作这类事务的不二人选,美中不足者,不是美女小蜜罢咧~当日请方天定负责察访明教的有关情报时,便安排了他先向许贯忠回复,自己乐得享受这位高级智囊的劳动成果。

    听得方天定如是说,高强伸手请方天定依旧还座,邓石二人唯方天定马是瞻的,也无别话可说。不待高强开口,许贯忠缓步踱到高强身前,团团施礼,直起身来道:“近日诸公劳苦,尚庆各事得力,适才所说都已堪用,这便由许某来向衙内综述眼下大势,诸公听吧若觉尚有不是之处,还请不吝赐教。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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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日来明教教众继续涌入杭州城,城内早已拥挤不堪,新到者大多散居城下乡里,尤以城东码头周围居多。据方兄指点明教内部联络各法,许某安排人手冒充明教相关人等四下打探得知,此番明教各路聚集杭州城下,由各路各坛统率者约八万众,乏人统率者十万余众,总数无虑二十万众……”

    见高强似有疑虑,许贯忠笑道:“衙内可是觉得奇怪么?这明教以教义而合,教众虽有统属,更多却是散居信徒,恐怕即便是方兄的令尊教主大人,也未必能清楚到底有多少明教教众。再者,明教多为贫民聚合,无甚人饶有资财的,要统合教众长途跋涉来到杭州谈何容易?因此上,虽说方教主筹划经年,这次能聚到杭州城下的部属教众也只得八万余人。”

    话锋一转:“虽然如此,亦不可小视。明教于两浙传播数百年,早已根深蒂固,百姓多信奉之,侍奉明尊圣火至诚。因此听说教中圣女在杭州城显露胜迹,教众群相耸动,都来杭州参拜,甚至有人肉袒膝行到此,磨皮见骨者,此等教众虽不无上下统属,然而居于此杭州城下,与其他教众混杂一处,想必方教主当命属下大力统合,再以圣女为号召,一旦有事变生,此等教众多半盲从,也是棘手之极。”

    高强连连点头,大凡这类玩思想控制的团体都是如此,君不见现代的本·拉登部下也没多少人,然而号召力在阿拉伯世界中却大的难以估量,只要弄一个神圣的象征出来,那些虔诚的教徒个个卖命,就算本·拉登被美国轰杀至仆到大街上还是有人继承其事业,名副其实地“前仆后继”,这种宗教问题棘手就棘手在这里,根本没法沟通。却不知在许贯忠这里如何措置?

    许贯忠微微侧身:“好在方兄等明了大义所在。愿与衙内合作,这一来便好办得多。虽说方兄等目前无法出面号召教众,其主要原因是在于方教主目下仍隐藏在暗处操控大局,方兄倘若在杭州公开亮相,方教主便可立即知晓方兄与他老人家未必站在同一立场,而我等便同时暴露,只因方兄等原本的使命,乃是牵制我家衙内的注意力停留在苏州城。”虽然彼此地立场已经分明。许贯忠依然对方腊等“反派”言语客气。毕竟高强千般诡诈万点心机,都是要以最小的代价化解这场东南大乱,获得方天定等的支持便是通往这目标道路上最重要的一站。

    方天定一言不地点了点头,双拳已握的死紧,连骨节都白了,“牵制”这两个字,在他脑中引起的影像便是自己那纯洁的像一朵莲花般的小妹子。为了起事造反,那从小到大都被众人当作掌上明珠一般宝爱有加地小妹子方金芝。竟然也被父亲投入了这场看不到光明地游戏中,成为某种筹码,以至于到了现在被高强扣在手中,隐隐成为了人质。自己等人决意与高强合作,主要目的固然是判定东南起事难成,不忍眼见教中兄弟姐妹尸横遍野的惨状。一小半又何尝不是因为方金芝的缘故?

    许贯忠眼睛飞快地扫过明教三人组的神情,心下暗喜。高衙内这番呕心沥血的布置,看来终于是达成了目的,生生逼得方天定站到了与自己父亲项背的立场上,自己大可以此为依据,将整项计划推进到最大限度:

    “因此,若要令明教教众无事散去。必须攻其腹心,在方教主动之前一举将明教脑尽数控制在我等手中。所谓蛇无头不行,明教组织大多松散,倘若脑不出号令,这些教众便与寻常百姓无甚差别了。”

    “然而,方教主此次招来大批教众聚集杭州,一方面是极大增加了自己手中地力量,甚至考虑到占据杭州之后的快扩张,另一方面却也为自己提供了最好的保护伞。须知明教多为中下层民众,方教主在正常情况下缺少庇护,若要在杭州城有甚大动作,只怕轻易便会露了形迹,人身恐无安全可言。而目下杭州城的所有官民力量全部被大批外来的明教教众牵制,方教主恰似龙游大海,无人能知其所在。”

    杨志冷笑一声道:“却是好极!然而方腊总不能躲在教众保护中,一辈子不出头罢?据石兄所言,方教主要于明日端午一举占据都监府,那朱缅虽说混蛋得很,然而到底手握杭州兵权,据石三郎转述其府中布置,也不是全然草包一个,若单单派几个得力教众去对付,自己不亲身主持,不怕大事不成,反赔上圣女一名么?”杨志是满脑子的忠君报国,对方腊这等“走上革命道路”地反贼自然毫不客气。

    许贯忠微微摇头,笑道:“杨兄此言虽然得当,怎奈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据方兄等坦诚相见,明教中能主大事者,除了方教主和圣女之外,还有一人,便是方教主兄妹的师父,两浙赫赫有名,人称汪公老佛地便是。”

    “汪公老佛?”6谦杨志石秀等人齐声惊问,此前他们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就算是江湖上打滚多年的石秀石三郎,对这名字却也陌生之极,石秀心里嘀咕“连我都没听说过,又哪里是什么赫赫有名的人物了?鬼名还差不多。”

    高强却是早知有此人的存在,此人在历史上便大有名气,方腊起事时更把他吹的神乎其神,号称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善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乃是地仙一样的人物。“不过施大爷地水浒传里怎么却没提到呢?难道是怕这位老佛爷(听着好别扭的名字……)实力太强,破坏了平衡?不对啊,梁山这边也可以去请九宫山罗真人来助阵,到时候斗法比拼,打他个轰华灿烂,岂不更加好看?嗯嗯多半是那时候写这类情节的小说太多了,施大爷不想把架空写成玄幻,才限制了他的出场……”

    不说这位玄幻小说迷在这里神飞万里。那边许贯忠已经将汪公老佛的来历讲述一遍:“……总之,方教主倘若稳妥行事,大可请汪公老佛主持攻打都监府,自己依旧隐身在暗处,待兵权到手后立刻分布教众攻打杭州城内外各要津,两人一内一外,可操万全。”

    难题啊!众人一时都无语相对,都监府是早就要打的。杨志6谦等这几天私下商议。都觉得大可毕其功于都监府一役,将朱缅和方腊等双方一网打尽,谁知道又蹦出一个汪公老佛来?

    许贯忠看看众将的神色,知道火候已到,他原先与高强商议大计时,到了这里也是卡了壳,却不料高强轻轻一句话便解决了,当时心下对这位衙内也是大为佩服。到这里怎么能不给衙内一个表现机会?

    微微向高强丢个眼色,高强神魂这才归窍,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同时也吸引一下众人的注意力,这才开口道:“方教主这番布置,果然周密严实。叫人佩服的紧,无奈明教始终有个弱点。教众纯以心中信仰而合,组织上终究欠缺严密,在目下杭州城的明教教众心目中,最为尊崇地恐怕还不是方教主,而是圣女大人罢?”这是问明教三人组的。

    方天定踌躇片刻,便点头道:“衙内所料不错。确实如此,我家姑母高洁秀雅,向来被教众奉如神明,有人甚至以善母转世称之,家父更多是组织联络教众,在普通教众中地位委实及不上我家姑母。”

    高强轻轻击掌道:“是也!正因如此,方教主才要弄出这么一出明教圣女显圣的戏码来,令广大教众信以为真,甚至许多原先并不信奉明教者,在那种情况下也会为圣女大人的绝世姿容和离尘高洁而感,转而信奉明教教义。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既然方教主因圣女而成事,咱们不妨给他来个反其道而行之,教他因圣女而败事。”

    “因圣女而败事?”屋中诸人一起动问,只是各人神态却截然不同,6谦杨志等人面上恍然大悟,便似写了“衙内英明神武”几个字一般,眼看就要开口大拍马屁;明教三人却神情不愉,石宝更是猛地站起身来,踏上一步道:“高衙内,别忘了你可是保证了要维护圣女安全的!你打的什么主意?”

    高强一愣,心说那明教圣女看来确实在你们心目中地位不同寻常,我说要对付方腊时也没见你们这么激动呢?不过这石宝神态特异,看上去颇有几分面熟,倒与当日汴梁城6谦家阁楼上,林冲见到我抱着师母的神态差相仿佛,难不成这石宝对那圣女方百花有些不妥?仔细想来倒真不是没有可能的,起码当日一力担当去秘会圣女的便是这位,据石秀说这俩人在小楼上见面时并无半点声息,而回来之后石宝就将明教地布置和盘托出。当时自己就觉得蹊跷的紧,难道那圣女如此好对付,先是见到陌生男人半夜闯入自己房中毫不反抗,连吭都不吭一声,后又是一点隐瞒都没有,将这么大的事来个竹筒倒豆子?要令一个女人如此伏贴,恐怕连至亲的父母兄长都未必能办到,不过若是换了心爱的男人么……嘿嘿,可就难说了。

    虽然一时间浮想联翩,不过高强深知眼下不是八卦的时候,且不管这问题,一径笑道:“石兄少安毋躁,本衙内并无针对圣女大人不利之意。据本衙内想来,既然那圣女大人肯对石兄毫不隐瞒,偌大事体都说了出来,想必对方教主这番图谋也多有不满之处罢?既然如此,倘若杭州都监府为我所破,大事难成,为贵教生民计,那素常仁爱教众的圣女大人,又怎能眼看着方教主一意孤行,将十余万教众推上不归之路?到时若能请圣女大人登高一呼,令贵教民众自行散去,朝廷只道是百姓无事聚会拜神,反谋一点不显,岂不美哉?”

    生怕石宝听不明白钻牛角尖,高强还特意加了一句:“石兄,不知你意下如何?”他可不敢说“你和圣女比较熟,你估计能行不”这类八卦的话,想这石宝都老大不小了,却还不闻有什么家室之事,看来就算跟圣女“真的很熟”,也必定是见不得光的,可不好公开乱说。

    石宝一个愣怔,方才刚刚拧起的眉头登即平复了下来,踌躇片刻才拱手道:“衙内思虑周详,所见极是,我教圣女向来仁爱教众,多少教民视之如母,乃是明尊座前使者善母大人在人间的化身,为了我教教民生灵而计,必定会极力令教众平安散去。只须都监府一破,我等向圣女大人陈说厉害之下,此事想来不难。”

    高强大喜,这一关最为紧要,只消过得去,接下来便是势如破竹,大事必成了:“如此大妙!既然贵教圣女可顾全大义,然则我等他事无忧,只须选择适当时机一举攻下都监府便是,到时会合圣女殿下,登高一呼,令尊大人部下人心已散,手中又乏军器,岂能奈何这偌大杭州城?东南大局便定矣!”说完向许贯忠再使个眼色,示意我这里任务完成了,看你的了!

    邓元觉在一旁憋了好久,这当口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机会说话,瓮声道:“说地倒轻巧!那都监府虽说不是龙潭虎**,却也兵将众多,再加上有我教教主和老佛爷率领精干教众在内,你衙内手中区区数百人,要攻下都监府,岂不是胡吹大气!”

    许贯忠闻言丝毫不为所动,只微微一笑:“元觉大师说得不错,攻打都监府一事关系重大,的确不可亲率从事了,请诸位移步邻室,待许某为各位解说攻打都监府的方略便是。”

第二十六章

    书房邻室,好大一间屋子早已腾空,地上高高低低摆了好多树木石头等属,乍看上去像是一堆建筑物形状,只是具体而微。但众人一进来这屋子,眼光却先被悄立一旁的一个白衣身影吸引,这人屋中多数人都是见过的,正是老朱冲身边那神秘的白衣东瀛女子——橘右京便是。

    石秀和石宝不但见过,且那夜潜入都监府时还与其交谈同行,也算点头之交了。石宝此刻满怀心事,没心情搭理这异国女子,石秀却露齿一笑,点头招呼。只是这位橘右京仍旧是一贯的冷漠风格,站在屋角一言不,冷冷地对谁都丝毫不加辞色,石秀热脸贴了个冷**,自讨没趣下也懒得理她了。

    高强对这位东瀛女子倒还有些兴趣,自己来之前业余也没啥爱好,不过出于对东瀛小国的高度关注,抱着“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想法,平常很是对日本那里的“长技”—了点功夫,这位橘右京初见时来不及细看,今日有闲暇上下打量一番,却觉她容貌神态颇似某位以冷艳著称的。那女优往往扮演些高贵冷艳却横遭强徒羞辱的角色,过程中那拼命挣扎着,先与外来暴力,后与自身斗争的表演十分到位,清冷的外表往往激起观众极强的凌辱,可谓是个极品另类女优,眼前这橘右京便也给他这种感觉,禁不住狠狠地咽了口吐沫:

    “眼下大事未了,若对这女子有甚要求,朱冲老儿面上须不好看,没得坏了大事。等这次杭州事了,本衙内拿办了朱缅那厮,朱冲老儿还得求着本衙内帮他朱家脱罪,那时这女子还不是我囊中之物?不急,不急!”

    这念头说来好些字数,脑中转过也只一瞬。旁人看来这小衙内的眼光也只是在橘右京身上略一停留便移了开去,丝毫不见异样。

    大伙围着地上那堆竹木土石站成一圈,许贯忠将手一指地上:“诸公请看,这便是许某命人照着都监府的格局,以缩微之法而建造的小都监府。以此为蓝本解说方略,进出廊庑清楚明白不过,乃是我家衙内的灵机一动。”

    众人围着观看,不住啧啧赞叹。尤其以跟在后面伸头伸脑的时迁艳羡之情最甚。高强看他满脸的见猎心喜神色,心说这贼骨头没准是在想,以后踩了盘子就可以照这个法子布置,什么高宅大院都可尽在方寸之间了罢?

    “诸公,此小都监府,咳咳,照我家衙内的说法,可称为模型一一主要以这位橘右京姑娘的描述为准。复经曾两入都监府的石虞候与时迁兄弟反复印证,可说不离十。请看,”许贯忠不知从那里找出一根木棒来,遥遥一点北端一间楼阁模样的建筑:“此处便是圣女居所,按照橘右京姑娘的说法,圣女平日除了外出到城头向众教徒显圣之外。整日价足不出户,那朱缅多次前来。却始终找不到单独相处的机会,摩尼教一位灰衣中年人常伴其左右寸步不离,平日居于楼下偏房中,据橘姑娘的估计,此人武功甚好,精明的紧。我等若要救出圣女,此关不得不虑。”

    方天定神情一动,问了这人形貌,点头道:“听来倒像是我家二叔,乃是汪公的关门弟子,名讳叫做七佛的,家父素常倚为左右手地,极其精明强干。”

    石秀在旁点头:“那日石某与时兄弟去探都监府虚实,也曾见过这人紧随在圣女车旁,还吃了他一记推掌,武艺果然不错。”

    高强眉毛一扬,向石秀道:“竟有此事?三郎既然与他交过手,自觉比他如何?”

    石秀微微一笑,说不出的自信:“那日石某假扮卖炭的,只得隐藏武艺,想那方七佛对我也未出几分力,却不敢说他武艺究竟如何。只是倘若动手过招,石某必定不输于他!”

    高强一边听着他说话,一面细看石宝的神色,这些人里头,石宝在东京汴梁曾经和石秀过过招,又与方七佛熟稔,当知道两方高下,见他此刻神色默然,好似默认了石秀的判断,心头暗喜:“如此甚好,便由三郎与石壮士依旧同行,务必平安救出圣女,不得有误。”那日夜探圣女是这二石的搭档,这次还是照旧办理便了。

    石秀大声应命,石宝默不作声,却也微微点了点头,看来意见也不大。

    许贯忠接着指点:“此处便是朱冲老先生居处的别院,日常有些守卫,约莫三五十人,领头的武艺也只平常,仆意教一队军士袭取即可。”

    跟着指点前门后院,朱缅主楼所在,驻守家丁班房等处,分派井井有条,高强听的舒服,不花自己半点气力,不禁又走起神来,眼光渐渐往身旁地白衣东瀛女橘右京身上飘去,忽听方天定道:“许兄说了这许多,听来都甚有理,小弟只有一事不解,这攻打都监府之举,究竟何时进行?”

    许贯忠轻轻咳嗽一声:“此事衙内见解独到,还请衙内讲解便了。”

    高强心里这个骂呀,这许贯忠分明是故意的,本衙内又没想要吃掉她,只不过过过眼瘾罢咧,你也不帮我配合配合?腹诽几句,摆出一副正经面孔,向方天定略拱了拱手道:“方兄,此事我等的目标鲜明,意图一举将朱缅和令尊等尽数控制,圣女务必平安救出。现今对方人力显然多于我方,我所恃者,一来我暗彼明,有心算无心,二来朱缅和令尊等彼此不齐心,各怀心事,我等正好就中取事。有鉴于此,方兄以为当何时下手呢?”

    方天定被问到了,便想了想,说道:“至迟不过明日午夜,家父以圣女下嫁朱缅为名义,却无论如何不能弄假成真,否则教众们敬重圣女,也不能答应圣女被那朱缅玷污,因此必定在明日洞房之前动手,我等若要就中取事。也可捡在这时候。”

    高强一笑:“方兄所言极是,只可惜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以小弟看来,若我是令尊,要在端午之夜动手确实是最佳方案,只是那朱缅也非草包一个,令尊要出到圣女下嫁这一招才能有把握对朱缅动手,可见其人阴狠狡诈,定然不会没有防备。明日端午节之夜。那都监府必定外紧内松,双方都绷紧了弦,只等对方动手便予以痛击,此刻我们若去攻打都监府,动早了的话,恐怕双方都要冲着我们来,到时候无虑以卵击石,”说到这里。忽地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带荤的歇后语来,想了想还是忍住没说,续道:

    “若动晚了,双方恐怕顷刻间便分出了胜负,我等难觅可乘之机,又或贵教圣女受了朱缅那厮玷污。则大势去矣……”刚说到这里,石宝低吼一声。虎目圆睁,怒道:“此事决计不可!若那朱缅敢碰圣女一个指头,我摩尼教上下数十万众势必血洗杭州都监府,决不善罢甘休!”

    高强吓了一跳,心说看来你们关系果然不寻常,怎地如此激动?转念一想又觉未必登若死了,阿拉伯人为他去死的恐怕也不是少数,宗教领袖往往能有大批忠实追随者,说不定倒是本衙内思想不c且不管他,起码这士气可用,等我再加把柴:

    “石壮士所言极是!若容那狗贼朱缅得逞,要我等男儿何用?因此端午节夜动手殊为下策,皆因主动操之在彼不在我手地缘故,以本衙内看来,今夜便是最佳时机!”

    “今夜?”几人同声问道。

    高强洋洋得意,正要大肆吹嘘一番,石秀忽地把大腿一拍,叫道:“衙内果然妙算,今夜确是最佳时机!”他这里激赏,却不见旁边时迁眉头一皱,又生生将一声喊憋了回去,心里好不委屈:“我说石哥,你就算激动万分,能不能拍自己的腿?……”

    石秀也顾不得去管自己一掌拍下,大腿上怎的只听响动不觉得痛,兴高采烈道:“既然朱缅与摩尼教都定在明日动手,今夜倒是防卫最松懈地一刻,双方必定都在为明日养精蓄锐,都监府的形势恐怕比平日还要松弛几分,我等就趁此时潜入都监府中,先一举占了后院和别院两处,保护了圣女与那老朱冲的安全……”

    “不错!”6谦也跳出来,“石三郎所言极是,此时朱缅和摩尼教必定受惊,黑夜中不知何事,一方是自己老家主受袭,一方是圣女落入他人之手,定是都以为对方提前动手,不立刻大打出手才怪,我等趁乱可收渔翁之利,将都监府进出道路尽数封锁,待双方力尽时一鼓杀出,必竟全功矣!”

    杨志较为稳重,等这俩都说完之后,接口道:“6兄石兄所言甚合兵法,只是未免还有疏漏,那时候我军虽说可操必胜,完胜可还未必,我方毕竟兵力不众,无法尽数控制都监府周边,恐怕到时有漏网之鱼。走脱地倘若是甚不打紧之人也还罢了,倘若走了朱缅,方腊,汪公老佛等要紧人物,杭州城登时便是一场大乱,不是个了局。以小将之见,除了派兵封锁进出要道之外,还须命得力将领率同精干士卒,乱军中认准了几个要紧人物,也无需表明身份,趁乱杀出,只管将这几个要紧人物一鼓拿下,到时候彼等群龙无,再有个头面人物如杭州知州阮大城等人登高一呼,自然平息,就算有几个顽劣之徒,也掀不起甚大风浪矣。”

    不错不错!高强笑眯眯地看着几个手下干将你一言我一语,这几个人的说话尽显各人本色,石秀是惯于行险乱中取胜的,把水搅浑本来就是他的长处,形势越乱他越高兴;6谦思虑周详,想出来的计策多半是阴损老辣,兜底一包滴水不漏;而杨志勇将本色,直取对方脑人物,只怕就算在两军阵前万马军中,只要给他逮到机会,那也是跃马挺枪取上将级地不二人选,颇有现代特种战争中“斩”战法地影子。

    既然大略议定,便要分派任务了,高强早跟许贯忠商量的七七八八,此刻开会只为统一认识而已。当下一一分派,井井有条,何人取圣女,何人取朱冲,而后放火烧房,须得将朱缅和摩尼教两方悉数惊动,而后趁乱以精兵突击,进出途径如何,兵势何时行何时止,行止何处等等一一分明,不但6谦杨志等军中宿将凛遵敬服,连摩尼教三人向来把高强当一个纨绔看待的(最多是一个顺眼些的纨绔罢了),这下也惊讶异常。须知知道大概方略是一回事,具体怎么作的恰当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高强这么个没有实绩的人能分派的如此面面俱到实属难能可贵。

    只是众人随即看见一旁负手而立的许贯忠,心下登时了然,看来这番分布多数是出自这位智囊地脑袋,衙内不过是照本宣科而已。

    待到各人任务都已分明,方天定忍不住问道:“衙内,眼看今夜城中就有一场大乱,不知舍妹安置何处?”

    高强一笑:“方兄过虑了!岂有为将只知攻敌,而不顾根本的道理?小弟连日来命人训练内宅护卫人等,敢说这内宅固若金汤,纵然有大军来犯,也可抵御一时,何况今夜混战,哪里有什么不得了的大军能犯到我这里?方兄望安!”

    这番解说算的包票打满,但见方天定哑口无言,却依旧逡巡不去,高强眼珠一转便知就里,忙道:“小弟糊涂,今夜方兄有事,怕有甚言语要交代令妹不是?方兄请到书房少坐,小弟这便命人到内宅,请令妹出来相见便了。”

    方天定这才点头,一行人各怀心事正望外走,忽听门外一人大喝一声:“尔等谋的好大事!洒家须容不得!”

    直吓得高强腿肚子都是一哆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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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衙内新传介绍:
只是误点了一个网址而已,竟然把我传到了北宋徽宗年间!而且,好象我占据了一个人的身体,现在叫做高强。什么?你没听说过高强?那我老爸你一定听说过,他叫,高俅。没错,就是你所知道的那个高俅!
而我,当然就是,高衙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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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系架空历史,非水浒同人,非王八之气主角,想看yy无极限主角的敬请三思而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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