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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婿全文阅读

作者:意千重     良婿txt下载     良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7章 静养

    傍晚时分,有晚风入户,吹得门前垂着的水精帘子叮叮作响,许樱哥披散着素纱袍子下了床,缓步行到窗前独执了角梳对着满院的苍翠梳头。从她这个角度看出去,整个随园十分安静,几乎看不到有下人来往,除去风声也听不见其他声息。但她很清楚,其实所有人都还在,就是再不似从前般自由,例如青玉之类的人是被带走要求说清楚问题,而其他王府中的人则是被勒令不许乱走。她其实是被软禁了。

    有人入内低声道:“奶奶睡得可好?”

    许樱哥回头,看到秋实低眉垂眼的捧了一杯清茶立在不远处,眼观鼻鼻观心,比从前还要恭谨小心几分,便笑道:“睡得很好,只是烦劳你了。”

    “奶奶折杀婢子了,能伺候奶奶是婢子的福气。”秋实将茶放到一旁,上前道:“婢子给奶奶梳头。”

    许樱哥并不拒绝她的好意,将角梳递过去,问道:“青玉和紫霭她们还好?”

    不问为何不让青玉等人前来伺候,亦不问去处,只问是否安好,这个问题既不为难了人也不为难了自己,倒叫底下人好做。秋实原本极害怕许樱哥会问些让人为难的话又或是故意刁难人,此刻见她如此识趣由不得松了一大口气,便爽朗笑道:“她们啊,有吃有喝有睡处,当是还好。”

    许樱哥便不再问,吩咐道:“梳个简单些的发型吧,左右也不出门。”待得梳好了头,自拿了扇子笑道:“我欲去园中散散步。你可愿陪我来?”言罢自往外去。并无征求其意见的意思。

    秋实愣了一愣。晓得即便是落到这般境地,仍然不能随意支配许樱哥,只能在小事上顺从,然后皆大欢喜,也就跟上笑道:“奶奶是要在外头纳凉还只是走一走?婢子好吩咐她们准备。”

    见二人走将出去,外头守着的几个婆子便如临大敌一般尽数站将起来,又有人趁空悄悄走出去报信。接着曲嬷嬷快步进来,笑道:“奶奶要纳凉么?园子里蚊虫有些多。要先寻些艾蒿去熏一熏才成。”她本有些不服,但因着康王妃早有交代,又因许樱哥沉稳得很,心中犹疑,只恐其还要翻身的,反倒更加小心谨慎。

    许樱哥明白这是不希望自己在外头久坐,乃笑道:“我只是走一走便可。”言罢当前往外行去,曲嬷嬷与秋实对视一眼,挥手遣散众人,一左一右老老实实地跟在许樱哥身后。先问晚上想吃什么,后又说些无关痛痒的家常。许樱哥都一一答了。不为难人,也不为难自己。一来二去,倒有了几分和谐感,瞧着与从前竟似一般无二。

    晚饭虽是素食,但做得精致美味,伺候的人虽则一直盯着,举止却很恭敬。这一日过得安静祥和,正是这许多日子以来难得的清净舒适。许樱哥没什么可挑剔的,也生不出惶恐和感激来——康王妃的安排和反应差不多在她意料之中,她已做在前头,除去身份问题外同样没什么可给人挑剔的,只需好好呆在这随园之中等待结果即可。

    掌灯时分来了访客,却是高、袁两位嬷嬷,也不提什么,就说要陪许樱哥做做针线,说说话。许樱哥晓得这二人老得成精,多半是看出了不对之处,虽无安慰之语,但主动来陪她便就是安慰,也就开开心心地承受了这份好意。几人一直谈到近二更时分才散,许樱哥算着张仪正是不可能回来了,许家的人暂时也不能将自己接出去,便起身招呼人伺候自己洗漱,才进得净房便听外间一阵嘈杂,却也不去管,自顾自地刷牙,倒是秋实沉不住气,告了声罪往外头去看。

    不多时,秋实带了几分欢喜进来,笑道:“三奶奶,是大奶奶来瞧您啦。”

    许樱哥略收拾一下走将出去,但见世子妃一身素服端坐榻上,便笑道:“大嫂这是才从宫中回来?”

    “是。”世子妃先打量了一番许樱哥的神情,再示意曲嬷嬷等人:“我有话要同三奶奶说,你们退下。”

    秋实等人倒也罢了,曲嬷嬷却是为难地蹙起眉头轻声道:“大奶奶,王妃有吩咐……”话未说完,便见世子妃低头吹了一口茶,淡淡地道:“说来,我如今也是待罪之身,多亏了父王母妃不计较,容得我这个罪人跟着入宫,还能好吃好喝,让下头人继续称我一声大奶奶……”

    曲嬷嬷脸色微变,秋实忙把人给拖了下去,世子妃这才抬头看着许樱哥道:“真是没有想到。”

    许樱哥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世子妃静候了片刻,不见她有开口求情或是想谈论身世的意思,不由叹了口气:“你倒是沉得住气。”

    许樱哥笑道:“不然能如何?”从前她极怕牵扯到许扶和许衡一家子人,现下许扶已经不见,许衡也找到了平衡点和出路,那她便已可以放下一大半,剩下她一人,还有张仪正与许衡等人替她打算,已是最好的状况,还需如何?

    世子妃皱起眉头:“你可知道,今日在宫中四处都是有关你的传言?虽是极力压制却也控制不住。”将冯宝儿昨夜所做之事一一说了,末了道:“冯氏可恶,居心不良,但今日这事儿也不是从冯家传出来的,而是另有因由渠道。我且问你,是真还是假?”

    许樱哥反问道:“大嫂不知道?容我问大嫂一句,若是真的,大嫂当如何?若是假的,大嫂又当如何?”

    世子妃被她问住,沉默片刻方道:“无论真假,我总记得我最难的时候谁伸过手拉过我。”

    许樱哥便笑着行了一礼,道:“那我先恭喜大嫂否极泰来。”

    世子妃目光微闪:“我如何否极泰来?我与你不过是同病相怜。”

    许樱哥笑道:“我们不是同病相怜,大嫂有位好父亲。现下的大华不能四处为敌。不久的将来你便又能风光如昔了。而我却是无父母宗族。毫无根基之人……”按理,世子妃李氏与她当前的境遇差不多,也该同样称病静养不出才对,但康王妃恰恰将李氏光明正大的带了入宫理事举丧,那便说明事情有所转圜,至少也是另有打算。若她未猜错,想必不久后康王便要与梁王盟誓,以承认梁王独立为代价而获得喘息之机专心对待西晋与谋反的贺王。

    世子妃将手一摆。沉声道:“未发生的事情请三弟妹不必多言。”

    许樱哥笑笑,换了个话题:“如今四弟妹如何了?”她适才所言不过示弱,让世子妃知晓,从前颇多忌惮的她,其实并造不成任何威胁。

    世子妃也就顺着她的话题走:“她啊,运气不太好,崩漏不止,怕是撑不过多少时候了。要不,我们一起去探望探望她?”

    许樱哥摇摇头:“还是算了吧。想必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我。”

    世子妃轻笑一声:“错了,她最想见到的人就是你。”冯宝儿不就是想看许樱哥日子不好过么?现下就该让冯宝儿亲眼瞅一瞅。便这般许樱哥也还过得算逍遥,若是冯宝儿见着了还不知何等癫狂呢。

    许樱哥哪里又有这种恶趣味。与一个将死之人斗气,让世子妃出了恶气,却平白让人看到自己无聊刻薄?便笑道:“我也不想见到她。大嫂若真是体贴我,便替我照看照看那几个丫头罢,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世子妃默然片刻,起身道:“行,我会把话转给母妃知晓。我就是来瞧瞧你,见你一切安好便都好了。”想了想,宽慰道:“你平日并无过失,总能守得云开日出的。说起来,那件事也不是你的过失,正如我不能选择出身去处一般,你也不能。母妃能宽容我,定然也能宽容你。”

    许樱哥不置可否,起身送她出去:“借大嫂吉言。”耳听着世子妃一路出去疾言厉色地喝斥了许多人,说的无非是要好生伺候,不得怠慢之类的话,却也不当真,目送着人出了院子便回了净房,泡澡洗浴,只当是个休养生息的假期。待得出来,却又有王氏携了敏娘坐在外头静候,王氏也没什么好说的,只道:“母妃今日留在宫中理事,怕是暂时顾及不到你,且安心候着,总会好的。”

    许樱哥笑道:“知道了。二嫂不必替我担忧。”

    王氏低低叹了几口气,带了几分不忍道:“敏娘的三叔父奉命带兵出城去了,也是让我给你带句话,让你安心候着。”

    许樱哥垂眸想了片刻,起身送王氏与敏娘出去:“时辰不早,二嫂明日还要入宫的,早些歇着罢。”

    王氏一路出去,却是温言细语,将康王妃留下来“伺候”许樱哥的人挨着打赏了一遍。许樱哥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越发踏实。

    接下来的两天里,康王与康王妃始终不曾回府,世子妃派人送了一次东西,王氏则是亲自来过两次并带来张仪正的消息,许家使了长媳傅氏带了大包小裹的来“探病”,于是许樱哥还是康王府的三奶奶,不过是生了病需要静养而已。

    第三日的凌晨,冯宝儿苦熬几日后终于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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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何去

    昨晚停电鸟,今早赶出来的,所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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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命留府处理冯宝儿一事的王氏很是为难:“三弟妹,知道你不想见着她,但现下她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又有冯家人看着的,她一心就想要见你一面,总不好置之不理。”

    许樱哥道:“二嫂,如今我生病静养着的,有些怕吵。何况与她并无交情,只有仇恨。去见着了又如何?不过给人添堵。何况我听说她已经口不能言,又如何会传出非要见我一面的话来?”

    王氏叹了口气:“她还会写字,冯老夫人问她还有什么心愿,她就写了个许二。冯家在那里闹着,我是压不住了。也不要你多留,只要露一露面就好,总要让人看看你好好儿的,休要生出那些歪心思来。”真话不能说,一说便要扯出许樱哥的事来,而这事儿任由外面怎么传,康王府中却是绝对不能传的;不说却又没法儿回答人家,为什么人都要死了,想见一见妯娌却不能?两家人没撕破脸,正如冯家人即便知道冯宝儿的死有蹊跷也不敢追究一样,康王府这边还得在大面上把大家的脸给圆了。

    “是母妃的意思?”许樱哥明白,她不能入宫参加老皇帝的丧事本就引人瞩目,若是此时再不露面,那更是证实了传言的真实性。所谓让人生出歪心思,不外乎就是有人看上了她这个位置,看上了如今被打磨得金光闪闪的张仪正而已。但真相本就如此,怎么也没法儿改变。旁人要生歪心思也只能由得旁人去生。她拦不住。

    王氏大着胆子道:“正是。所以你不要太担心。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其实她只是使人问了康王妃的意思,康王妃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仔细琢磨了,便当是应了。

    那还说什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康王府还需要她倾情出演,她便得倾情出演。许樱哥利落地起身笑道:“那便去罢。但我要把话说在前头,若是冯家无礼,休怪我不客气。”

    王氏用力点头:“知道。”

    此刻正近四更。细雨沥沥,四处淋得湿漉漉一片,往廊下一站,便有潮凉之气往衣袖领口里钻了进去。早有婆子抬了软轿上来,恭恭敬敬将二人一并抬到立园去。才在园门前下了轿子,许樱哥便听得里头一阵哭声,其中有条脆嫩的女声婉转低回,凄凄切切,便是雨声与这许多的哭声夹杂在一起也不能压住,一声声“姐姐”喊得实在是很动听。少不得问道:“这是谁?”

    打灯笼的婆子低声回道:“是冯家二娘子。”

    许樱哥想起当初在冯家别院打马球时所认识的那位小天真冯珍儿来。便道:“她也来了。”

    王氏的神色有些古怪,将帕子半遮了脸轻声道:“冯家的男人都在外头忙。女眷倒是差不多都来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冯家的女孩子们凡是懂事的都来了。”

    许樱哥顿住脚,探询地看向王氏,王氏微不可闻地轻轻叹息了一声,低声道:“听说冯二娘子秉性温柔,人才也好,又是嫡出。”

    人还没死,备胎就已经准备好了,许樱哥不由讽刺一笑。原来冯家人这么努力的满足冯宝儿要见自己一面的原因就是因为,这是她们能满足冯宝儿的最大的遗愿,兴许其中还包含了一条,在合适的时候要自己的命。

    王氏瞧见她的神色,便执了她的手轻声道:“休要多想,你和她不同。母妃是个念好的人。”

    许樱哥回了王氏一个淡笑,这不是念好不念好的事,而是原则问题。从流言传遍上京城的上流圈子里时,此事便已无转圜的余地,康王妃再念好也不能假装没听见那个传言并当这事不曾发生过,更不可能让她换个名头身份接着做张仪正的正妻。再不然,可能就是大家都将将就就,她还留在康王府中做张仪正无关紧要的妾,另换个合适的贵女来做张仪正的正妻以及将来的什么亲王妃。第一种情况,掩耳盗铃,康王与康王妃都做不到,也骗不了人;第二种情况,她做不到。最好的结果就是给她一个合适的机会“死去”,然后各不相干。而从这几天的情况来看,明显她是该慢慢地、并舒适地“病死”的。

    说话间到了冯宝儿的居处,才一打起帘子,一股热气夹杂着女人香便扑鼻而来,许多道夹杂着各种情绪的目光同时向门口投来,在王氏身上转了一圈之后停在了许樱哥身上,久久不去。其中有两道目光最为怨毒,一为那白发苍苍的冯老夫人,一为哭得眼睛都红肿了的冯夫人。

    许樱哥淡定地略过这两个人,将场中众人一一打量过来,张仪端并不在现场,唯有宣侧妃陪坐在一旁,却也不劝,只木着一张脸不说话。再往一旁看,便看到了三四个娇艳的素服少女,其中冯宝儿的嫡亲妹子冯珍儿最是美丽,就连拭泪的动作都充分显露着妙龄女子的美丽柔弱,却又显得十分认真良善。这就是冯宝儿死后冯家即将献出的备胎。

    冯夫人恶毒地看了许樱哥一眼,将手死死攥住冯宝儿的手大声道:“宝儿!宝儿!你醒醒!许二娘子来了!”那许二娘子四个字,仿似是从骨头缝里挖出来,又在齿间狠狠磨了一遍似的,尖利刺耳。

    冯宝儿用力挣了挣,撑开眼皮定定地看着许樱哥,嘴唇嚅动了两下,冯夫人侧耳去听,抬起眼来死死看着许樱哥一字一顿地道:“许二娘子,还请你可怜可怜将死之人,移步上前听一听宝儿的话。”

    不称三奶奶,两次直称许二娘子,本身就是一种挑衅。许樱哥只当不曾听明白,缓步上前,在离冯宝儿病床两步远的地方站定了,不疾不徐,不骄不躁地平声道:“四弟妹,你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冯宝儿定定地看了她片刻,翘起唇角古怪一笑,无声地吐出几个字来。许樱哥看得分明,正是“我等着你”四个字,心想这是冯宝儿自己找上门来的,便沉声道:“四弟妹你别急,四叔想必是有要事耽搁了所以不能赶回来;至于其他的事,你的父母亲人都会安排妥当,也不用太担心。”

    自己要死了,公婆夫君都不肯露面,父母亲族早准备好了顶替的。冯宝儿突然愤怒起来,一张本来白得似纸一般的脸上也挣出了几分红晕,只苦于没有力气,便只能剧烈的喘着粗气死死瞪着许樱哥。

    许樱哥掏出一块帕子假意擦了擦眼角,叹道:“看着真是让人不忍心。我身子不好,实在受不住这般悲凉,失陪了。”言罢往旁一让将冯珍儿等人露了出来,冯宝儿瞪不着她,便将目光落在冯珍儿等人身上,眼神从愤怒到厌憎,再从厌憎到悲凉。

    不知是谁推了冯珍儿一把,冯珍儿忙上前去拉住冯宝儿的手哀声道:“姐姐,姐姐,你有什么吩咐?”

    冯宝儿怔怔地看了冯珍儿白里透红,青春洋溢,透着生命活力与希望的脸片刻,用力闭上眼侧过头,眼角沁出一大滴泪来,自此不肯再回头,亦不肯再睁眼,便是冯老夫人连喊带斥了几声也是毫不理睬。

    许樱哥缓步走出房门去,听到身后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宝儿!宝儿!”接着又听人哀声道:“四奶奶去了。”于是哭声四起,哀哀不已。又听冯老夫人怒道:“我那好孙女婿究竟哪里去了?宝儿为他生儿育女丢了性命,他却连面都不露?”

    王氏低声解释,宣侧妃却是懒得搭理,一声不吭。到底是自家人理亏心虚,冯老夫人的声音终究也没能高起来,喊了两声之后便再无声息,只是在那里嚎啕大哭。

    许樱哥立在廊下听了片刻,吩咐秋实:“让人抬软轿来,我要回去歇息了。”又吩咐王氏的大丫头:“替我同你们二奶奶告一声罪,我不能替她分忧了。”言罢自登上软轿,命婆子:“回随园。”

    四更声响,雨越下越大,四处漆黑一片,冷风入轿,许樱哥只觉寒凉入骨,只能将衣领紧了又紧,往轿子深处缩了又缩。待回到随园,也不要人伺候,径直便往卧房里走,秋实快步跟上,小心翼翼地道:“奶奶可要喝碗姜汤驱寒?”

    许樱哥摇头:“都去歇着罢,还能再睡些时辰。”

    秋实便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

    许樱哥一口气吹灭了灯,蹬了鞋子爬上床去,将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一动不动地睁眼瞪着黑暗的帐顶,想起还是没有任何消息的许扶,以及知道变故后哭得肝肠寸断的卢清娘,再想起了张仪正——即便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即便是猜到了最可能的结局,她仍然想当面听他说说他想怎么办。

    外间的声息渐渐全无,终于只剩下风雨之声。有风吹入脖颈,许樱哥再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把自己裹得只剩一个头在外面,才安宁了片刻,便又有冷风再次袭来,许樱哥惊得一动不敢动,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抚在她的脖颈上,黑暗里有人低声道:“穷途末路,冯家定然是要你命的,无人护得你,下场最好便是青灯古佛,你是否愿意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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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 何从

    那声音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许樱哥拿不准这是谁,便用力吸了一口气,试图让狂跳的心脏平稳一些,想说话更是没法儿说得顺溜,索性保持沉默。

    那人见她不答,便又道:“我等你一炷香,是要试一试,还是要坐以待毙,你好生想一想。但你若是要叫出来,我便不会客气。”

    许樱哥定了定神,僵硬地缓缓将头转向床边看着那模糊的人影颤声道:“你要我跟你走,总要让我知道你是谁才好。”

    那人静默片刻,道:“我不过是个无根之人,在延寿宫中留了很多年,以为自己所做的事很有意思,结果发现也和我眼中的愚人差不多。”

    “是你?”许樱哥骤然一惊,竟是当初在延寿宫中领她入密道避难的人,她立即警觉起来:“你当初说你是康王府的暗卫……”刚开始她信了,但后面也知道他是骗人的。

    那人道:“不,我是前朝留下来的人。但我和他们已经分道扬镳……你若问我因由,那是因着从前萧尚书曾救过我的命。并不是所有人都没有良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许樱哥沉默不语。她相信不是所有人没有良心,但得到萧家恩惠最多的恰恰就是将她与许扶推入绝境的所谓前朝留下来的人,她不能信,也不敢信。

    那人的手照旧稳定地放在她的脖颈上,声音颇多诱惑:“你想见许扶么?只要出了这道门,你们兄妹便可相见,只要出了上京城。远去巴蜀。便可天高任鸟飞。没人会管你是谁,更没人追究你之前都做了什么。”

    关于许扶的这个诱惑实在太大,许樱哥那颗本来已有些绝望的心由不得的又活泛起来,晓得对方是拿捏住了自己的命门,便只能叹息道:“我如何能信你?”一件冰凉的东西被塞入她手中,许樱哥将手细摸了一遍,认得是许扶那把从不离身的匕首,于是越发忍耐不住。沉声道:“你想要什么?”

    “你能给我什么?”那人反问道:“不要什么就很奇怪是不是?你自己回想一下,那条密道何等紧要,当初为何我会救你并让你从那经过,难道会是黄一多的意思?”

    是啊,如今她还有什么可给人贪图的?除非此人其实是贺王的人,还能暂且利用她来胁迫一下张仪正。许樱哥自嘲一笑,试探道:“可否容我改日给你回复?我还有事未曾办完,不能一走了之。”

    那人正犹豫间,门外已传来秋实探询的声音:“奶奶,您可是叫婢子?”

    脖子上的手骤然一紧。勒得许樱哥有些喘不过气来,镇定了情绪扬声道:“是。我有些饿了,你让人给我煮碗面。”

    秋实静默片刻,应了一声:“是。”于是外间响起开关门的声音和轻轻的脚步声。许樱哥试探着去掰那人的手,轻声道:“你该走了。你若是真心想帮我,便再过三日又来。”

    那人干脆利落地收回了手,也没说来还是不来,许樱哥只觉冷风拂脸,窗户轻响一声后整个室内便安静一片。她在黑暗中静静坐了片刻,便听曲嬷嬷在外喊了一声:“三奶奶。”不及回答门便被人大力推开,曲嬷嬷带人掌灯鱼贯而入,不等她发怒便先行了个礼道:“老奴来伺候奶奶。”一边说,眼睛便在房内扫视了一遍。

    许樱哥看着目光闪烁的曲嬷嬷并她身后的几个婆子以及垂着头不敢露脸的秋实,连发怒的心情都没有,平静地享受了她们的精心伺候,把自己喂得饱饱的,又要热水洗了一遍,将香膏轻涂着自己那脆弱的脖子道:“想必宫中哭临已经结束,城中局势也平稳了许多……自事变以来我还不曾见过我娘,着实是想见一见她,否则这心中真是难安。”

    曲嬷嬷微蹙眉头,拒绝道:“王妃这几日怕是有些忙……”话音未落,便听得“当啷”一声轻响,却是许樱哥将装了香膏的玉盒扔在了妆台上,晓得许樱哥这是发作了,便闭紧了嘴,垂着眼不说话。

    许樱哥淡淡道:“使人去请二奶奶过来。”

    曲嬷嬷正待要再开口说话,许樱哥已然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我可是使不得人了?这里要换了嬷嬷做主?”

    曲嬷嬷将脖子一梗便要开口,秋实一看二人立即便要杠上,忙上前一步柔声道:“奶奶请稍候,婢子这就使人去请二奶奶过来。”言罢果真使人去请王氏。

    许樱哥便垂了眼继续拨弄香膏首饰,看也不看一旁立着的曲嬷嬷等人,曲嬷嬷颇有些愠怒,却终是不敢发作,只能规规矩矩地守在一旁。

    过不得半个时辰,王氏气喘吁吁地赶了来,进门就道:“三弟妹,这是怎么了?”

    许樱哥起身敛衽为礼:“真是不好意思,晓得二嫂在忙,本不该给您添麻烦,但这屋子里的人我使得动的人为数不多,我想见一见娘家人也是不能,不得不求您。”无论怎么选择,去或者留,她都就是这个样子了,不必再装!

    王氏的目光从曲嬷嬷等人的面上一一扫过,满是不赞同,却也不能就此发表什么评论,只能肃了神色道:“三弟妹言重,你放心,我来安排。”

    王氏从前一贯避事,此番却如此爽朗干脆,许樱哥心中着实有些触动,便默默给王氏行了一礼。王氏欲言又止,只能叹息一声而已,当场亲自修书一封着心腹送至康王妃处,才又出去处理冯宝儿的丧事。

    雨停,许樱哥午睡起身,拿了粟米去喂廊下挂着的画眉,眼角觑到有人自外而来,曲嬷嬷快步迎上去将人截住问话,也不去管,只专心喂自己的鸟。不一刻,便见曲嬷嬷神色复杂地走过来行礼道:“三奶奶,许侯夫人来吊唁四奶奶,因知奶奶病着,只等外间事了就要过来探望奶奶。”

    “知道了。”许樱哥将装粟米的瓷碗随手递给曲嬷嬷拿着,起身招呼秋实:“还是重新梳一梳头的好,不然本就病着,再不拘小节可是要让家里人担心了。”

    曲嬷嬷看着手里的半碗粟米微黑了脸,想起康王妃的吩咐终是忍了,堆起笑容吩咐众人:“好生扫洒一遍,不要让客人看了笑话。”言罢又亲自出去迎接姚氏婆媳。

    短短一段日子不见,姚氏竟是苍老了许多,前情旧事一并涌上心头令得许樱哥忍不住心酸,迎上去才喊了一声“娘!”便已是眼泪婆娑。

    虽则早在意料之中,但姚氏瞧着许樱哥如今的光景却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虽不至于当着曲嬷嬷等人便露了情绪,却也忍不住将许樱哥拥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脊轻声道:“我在,我在。”

    许樱哥听得这一声,恨不得立时扑入她怀里痛哭一场才好。

    傅氏忙劝道:“里面去说。”

    曲嬷嬷与秋实得了康王妃的吩咐,并不敢在室内久留,奉茶过后便退了下去,三人先说了些这几日家中的情形,傅氏便起身更衣,独留了姚氏与许樱哥说话。

    见无外人,许樱哥便扑到姚氏怀里,将手环抱住了姚氏的腰,将头埋在她膝上哽咽道:“娘,我心里难受。”

    “你五哥……吉人自有天相,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你且再忍一忍。”姚氏抱了许樱哥在怀,想起收敛时所见的许扶那副惨样,心中一片黯然,眼泪险些就冲出了眼眶,拼命忍住了,换了副轻松的口气道:“我昨日见了王妃,她答应我先将你陪嫁的人带回去交由我们处理,也答应先让青玉和紫霭过来陪你,想必傍晚时分便能让人过来,还答应我尽力不让你受委屈。”说到此处,敛了神色道:“我问你,你是怎么打算的?要走还是要留?”

    许樱哥垂了眸子道:“留不得。”

    这个答案早在预料之中,姚氏沉思片刻,道:“你可问过远思?”

    许樱哥道:“他做不得主。”张仪正此刻大概在拼命杀敌,也许还想用他的军功之类的来换取他所想要的,但她活了两世,很清楚什么事能求,什么事不能求。她现在不过是在等两件事,一是答应过他等他归来,把该说的说清楚,二是要看着青玉等人有个安然的去处。

    姚氏叹道:“那就等过些日子……我和你父亲寻个合适的机会把你接回去。但凡是有一分可能,也不要你受委屈。”

    “我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这点委屈和咱家人的性命比起来算不得什么,说实在的,这事悬在头上这么多年,午夜梦回之时总是觉得不踏实,今后总算是可以安心,也算是一个了断。”许樱哥仰头看着姚氏轻声道:“娘,我想求您一件事,让青玉和紫霭她们全都同您一并回去。”

    姚氏皱起眉头道:“说什么傻话!你身边怎能没有贴心之人?”

    许樱哥摇头:“留了贴心之人又如何?我不成了,她们不能出这院子半步,更摆不起大丫头的威风,知道得多了,徒然丢掉性命。与其如此,不如维持现状让大家都安心。您也瞧见了,老刁奴都不敢刁难我,何论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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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等你

    姚氏急道:“现下是她们还念着你平日的好,天长日久谁还记得?那时候你又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许樱哥笑道:“那时娘和爹爹不是早就接我回家了么?谁还管这里?”

    姚氏叹道:“若是不肯留下,你便要有准备了。”

    许樱哥点头:“我知道。”言罢将手握紧深藏袖中的那把匕首,盯住姚氏的眼睛道:“娘,我有一事需得您同我说实话。五哥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您不能因为心疼我就瞒着我,也要防着有人借此来讹诈我。”

    姚氏的眼皮控制不住地一跳,竟不敢与许樱哥对视。许樱哥心中冷冰一片,只能死死攥住那把匕首,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出话来:“我受得住。”

    终究是瞒不住的,姚氏闭了闭眼,轻声道:“你是知晓的,那日你父亲夜见康王做了个交易。求的是将那些人一网打尽,以换平安,让家族绵延,更能让局势平稳一些,省得总被人牵制,拖累无辜之人送命。原本的计划中并未要你哥哥去冒险做那件事,他尽可全身而退,无非就是日后再无许扶此人罢了……”

    “他太傻,太过较真。”许樱哥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许扶之所以甘心冒了那样的大险,不过都是为了她,他以为他豁出去杀了迟离便可换她一世安稳。他做了能做的一切,她却不能安心承情。许樱哥狠狠擦去眼泪,道:“我要见他。”

    那般惨象怎忍心让她去看?姚氏不由蹙眉:“天太热了,虽是放了冰块也不太妥当。就不要再扰他了……”

    许樱哥沉声道:“我无能。这些年来一直不曾为他做过什么事。临了却总是拖累他。这最后一面,我无论如何都要见。”之前她只当是许扶真的不见了,但既然有那么一个“他”在那里,她自是要去辨别清楚他究竟是生是死。若是生,哪怕那个人是在骗她,她也要想法去试一试,把他寻回来;若是死,她便送他这最后一程。否则便是走了也不心安。

    姚氏养她十余年,观其形状,知道不能劝服,只得道:“我去想法子。”早前她巴望许樱哥能早日被接回去,此刻却存了些私心恨不得康王妃不放人,便婉转道:“就是怕王府不放人。”

    许樱哥目光坚定:“先试试。”

    姚氏没办法只得应下,因见傅氏入内,抬眼看看天色不早,又听外间脚步声响,晓得到了该离别的时候。心中虽不忍,却也只能与许樱哥告别。

    这天下间本无不散的宴席。今日别过,日后兴许更是永别,许樱哥早拿定了主意,倒没觉得有多不舍,只含笑起身相送。

    听见动静,早候在外头的秋实忙进来小心翼翼地道:“早前听了王妃的吩咐,已然让青玉她们收拾好了东西。她们想来给奶奶磕个头,不知奶奶是否有空?”

    见了不过徒惹伤悲,许樱哥干脆利落地拒绝:“如今府中事多,来来去去的反倒添些麻烦,日后总还有机会见着,便让她们都去罢。”言罢看定秋实:“我有一事要求你。”

    秋实不胜惶恐,忙摆手道:“奶奶折杀婢子……”

    许樱哥笑道:“不算折杀,这事儿虽不难,却是要劳动你亲自跑一趟。主仆一场,我早前曾赏了她们一些东西,再有她们之前的体己,府中的东西自是不能带出去,但属于她们的也该让她们带走。”

    康王妃虽不肯面见三奶奶,但衣食住行并未限制,一应还是照着从前的份例来,且随园这里但凡有要求也是一应允了的。当初王妃让曲嬷嬷与自己一同伺候三奶奶,为的也就是怕曲嬷嬷自作主张,倚老卖老。所以断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为难,只下头人不知情的恐会有所刁难。秋实思忖片刻,爽朗应下:“奶奶放心,婢子这就去办。”

    “辛苦你了。”许樱哥将姚氏等人送至随园门前,目送着姚氏等人不见了影踪方才回房寻了笔墨出来写信。不多时,秋实来回话道:“奶奶,青玉等人已然随同亲家夫人离去,唯有一个双子怎么都不肯去,亲家夫人也就没勉强。”顿了顿,又道:“青玉她们哭得厉害,很是不舍。”

    许樱哥淡淡道:“知道了。”青玉等人会哭会不舍,双子不肯走,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秋实偷眼看去,见她神色平静,并无悲伤苍凉不舍之意,那写信的手更是平稳得很,心中颇有些佩服,更有些同情,便悄无声息地去沏了一杯热茶奉上,安静立在一旁磨墨伺候。

    许樱哥很快便收了笔墨,将信纸吹干封入信封递过去道:“立即着人送交给王妃。”又刻意道:“你若是为难,便替我寻一寻二奶奶或是大奶奶。”

    秋实踌躇片刻,双手接过信封屈膝行礼道:“奶奶有吩咐,婢子自当遵从。”自使了可信之人送去给康王妃不提。

    许樱哥走到窗前,寻了躺椅躺下闭目养神。已然过去了这许多天,若她未曾算错,张仪正这两天无论如何都会回来看望她并给她一个交代,而康王与康王妃也该想清楚要怎样处置她了,这封信送上去,康王妃最迟明日便会见她,有情也好,无情也好,总要做个了断。

    天将向晚,整个康王府一片安静,冯宝儿的死并未给这个府邸带来什么变化,吊唁的人也好,办事的人也好,都是静悄悄的来来去去。左右灯笼是白的,四处的陈设也是素白的,一切都是现成的,又有才薨了不久的先皇先后在上头压着,死了冯宝儿这个人,不过是往万倾湖中扔了一粒小石子进去,涟漪都荡不起多少。

    张仪正将缰绳扔给包着半边头的朱贵,看也不看迎出来的王府管事。大踏步就往里走。半道遇着冯宝儿的一个族弟带了几个人上来打招呼。不过是冷冷看了一眼,理也不理地就仰着头从人前走过,全当眼前的人和事是空气。他身上铠甲未去,脏污的战袍上犹带血腥之气,杀气腾腾,众人都不敢靠近,便只能眼睁睁望着他走得远了才敢低声赞道:“南国公这几日立下的功劳着实不小,颇类当初先皇风采……”

    有人轻声道:“听说原本也不用他时时冲在前头。但他却是着魔似的,两天两夜不曾睡觉,尽都抢在前头杀敌了,前日又将逆王麾下猛将邓初当场挑死,现下都叫他杀神。逆王以赏金千两,封万户侯,要取他项上人头,康王殿下怕他有所闪失,不敢再留他在前头,又因南国公夫人病重。便将他调了回来。这般的急,想是去见夫人。”

    于是众人便想起这些日子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传言。又想起当初这一桩亲事的由来,便都有所感悟,但更多觉着这事儿太过匪夷所思,实在传奇。只是许樱哥“病”得太巧,这事儿不能细述并追究。众人静默片刻后,话题转了个风向:“你们府上可否也有那般人等?”

    这问的自是那些所谓与前朝有瓜葛的,众人虽不能明说,却都是心知肚明,比手势的比手势,不愿提的便只是但笑不语。

    张仪正自是不知这些人在他身后议论些什么,他一路前行进去,看什么都不顺眼,在踏入随园的那一刻,迎头撞上满脸堆笑的迎上来曲嬷嬷时,这种不耐烦到了顶点,虽不至于就一脚踢将上去,却是一掌将人推到一旁,厉声呵斥道:“都滚下去。”

    早有人将曲嬷嬷及时扶住,曲嬷嬷也顾不得生气,只忙着低声吩咐人:“快,快去禀告王妃,三爷回来了!”按理,张仪正能回来断瞒不过康王与康王妃,但如今康王妃对许樱哥这态度太过暧昧不清,她实在拿不准该怎么处理,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小心为上,宁可多嘴讨人嫌也不肯自作主张。

    许樱哥一身素服,安安静静地立在帘前平视着朝她大步而来的张仪正,对着他嫣然一笑:“你回来了。”

    曲嬷嬷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来捋虎须,秋实更是个聪慧的,于是室内空无一人。张仪正却在离许樱哥两步远的地方顿住了脚,皱起眉头探究地打量着她。她太过平静,倒让他觉得有些不安。他灵魂的深处里住着一个崔成,好容易才沉淀下来想做好张仪正的崔成,如今却又有些蠢蠢欲动——用尽努力之后却不能达成心愿;需要他拼死杀敌,变相用张仪正的生命来威胁才能回来探望许樱哥,那么,便是再坚韧的人也会觉得有些累。

    许樱哥看着面前的张仪正,突然有种错觉,仿佛她认识了他很久,很久,眼前这个情景竟似是从梦中见过一般,无意识中早回味了很多遍,既熟悉又陌生。她看着张仪正满脸的胡茬和熬得血红的眼睛,突然间忍不住热泪盈眶,所有因把事情看清楚、想清楚的平静和坦然全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她朝他伸出手臂,仰头看着他,在他走近之后毫不犹豫地紧紧抱住他,低声哽咽道:“我一直都在等你。”

    张仪正所有的不安全都散去,一言不发地紧紧抱住许樱哥,仿佛他跋涉那么久,就是为了等待这么一个热情的拥抱。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廊下的灯笼被点起,有光透过窗户落在二人身上,许樱哥将手抚上张仪正瘦削粗糙的脸颊轻声道:“我有话要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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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 爱你

    素白的纱灯被点燃,橘黄色的灯光一下子冲淡了室内的昏暗,秋实带着人鱼贯而入,将热水注入到浴桶之中,许樱哥抱了一叠衣物入内,道:“都下去吧。”

    秋实默默行了个礼,接过张仪正递来的铠甲轻声问道:“可否要传膳?”

    许樱哥就笑:“当然。”言罢上前替张仪正解衣,低声道:“可惜了,如今国丧,便是这般辛苦也不能给你做好吃的。”突然间想起从前自己送到香积寺的那一罐子鸡汤,不由微笑:“那时候三爷何故就知道我熬制的鸡汤和做的素包子好吃呢?”

    张仪正的背脊陡然一僵,随即放松一笑:“要你管。”

    到了此时,反倒觉着从前不经意间发生的那些小事情十分引人遐想,回想起来颇有几分意趣。苦中作乐总比悲悲切切的好,许樱哥乃笑道:“别不是不好意思?当初当真是为了别人鸣不平么?”手触到张仪正的肩头,便觉着他猛然一缩,不动声色地替他将衣衫褪了,看到他肩头上包扎得密密匝匝,绷带上隐隐透出血迹,于是那点调笑的心情顿时消散,盯着那处半晌不语,眼眶控制不住地酸胀起来。

    张仪正垂眸看了她片刻,将她拥入怀中轻声道:“你当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许樱哥哽咽道:“是为了什么?”他在外头拼命是为了什么,她当然知道,但就是想亲口听他说出来。

    张仪正叹息一声:“自是为了你我。所以你要忍得。”

    怎么忍?自从正视自己的心意之后她便一直在努力,并且用尽了力气。忍不是不可以。但需要忍到什么地步?有可以忍的。还有不可以忍的。许樱哥很想不管不顾地哭号出来。把她所有的委屈与悲伤,还有对未来的不确定和担忧全都倾泻出来,但在那一声哽咽即将冲破喉咙之时偏又忍住了,灿烂笑道:“我都知道。累了这么多天呢,又有伤在身,先洗洗,吃过饭咱们慢慢说。”

    虽是强颜欢笑,眉间的坚韧之意却是分明。张仪正伸出手指抚了抚许樱哥的眉心。忍不住心生怜惜,从认识她到现在,永远都是这样一幅情景,眉心多了这份坚韧,便是撒泼也显得比别人撒得辣气壮,无赖也是理所当然。这就是坚韧着的许樱哥,折磨着他,想放手却总也放不了手的许樱哥。张仪正将许樱哥拥入怀中,在她眉心落下一吻,轻声道:“你替我洗浴。”

    水汽氤氲上升。催得浴桶里和浴桶外的二人脸上都浮现出了一片红晕温润,许樱哥认真地将一片丝瓜瓤扣在张仪正身上用力搓揉。张仪正背靠着浴桶壁闭目不动,神色放松。她在认真尽力地为这个男人清洗,他在认真的享受这片刻温柔宁静,净房中只闻水声,却有淡淡的安宁与温馨环绕其中,令人沉醉,不想醒来。

    外间,秋实领人将精美的素食布满饭桌,又泡上了一壶上好的紫笋茶,再细心地将灯烛挑得明亮了些,无事可做之后便有些担忧地看向房门。虽则不闻净房之中有异响传出,但这二人进去的时辰却是有些久了,当此非常时期,实是让人有些担忧。

    曲嬷嬷稳步进来,目光四处逡巡了一遍,不见张仪正并许樱哥二人,便以目相询。秋实看了眼净房方向,曲嬷嬷有些无奈地轻声道:“王妃命三奶奶明日清晨去见她。”

    秋实的眼里迸发出两点亮光:“嗯?”好事么?

    曲嬷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轻轻摆了摆头。秋实心里一突,微微蹙了眉头要再问,却听帘子一阵轻响,已然梳洗得清爽干净的张仪正与许樱哥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便及时刹住了话头,温顺上前伺候。才要替二人碗里添饭装汤,便被许樱哥挥退,许樱哥的笑容特别温柔:“三爷在外辛苦杀敌,当让我亲手伺候。”又不经意地道:“你们想必也还不曾用饭,都下去罢,这里不用伺候了,留两人在外头等着吩咐就行。”

    众人便都去看曲嬷嬷与秋实,曲嬷嬷看向张仪正,但见他沉稳地坐在桌旁,表情安静柔和地看着许樱哥,目光随同许樱哥的举动而流连,便暗里叹了口气,恭敬地退了下去:“老奴就在外头伺候着,三爷和奶奶有事只管吩咐就是。”

    伺候的人在转瞬间便退了个干干净净,张仪正饮了许樱哥双手递过的汤,吃了半碗饭,又给许樱哥夹了一箸笋尖,柔声道:“别光看着我吃,你也吃。”

    许樱哥朝他嫣然一笑,香甜地将面前的食物吃了。二人默默用过了饭,秋实默不作声地进来带人收拾了,又奉上清茶并瓜果,再悄悄退下。

    这日的天气难得的清凉,窗外有小虫唧唧鸣唱,微风夹带了早开的木樨花香自窗纱里透将进来,室内一片安宁甜蜜。许樱哥与张仪正依偎着坐在榻上,谁都不愿意先开口打破这份安宁甜蜜。

    外间不知是谁打破了一件瓷器,于是隐隐响起曲嬷嬷训斥人的声息,张仪正不由皱起眉头轻声道:“听说你把青玉她们全都遣回岳家了。怎不留两个贴心之人伺候?便是有诸多不便,平日能有个说话的人也是好的,如此这般,总是太不自在。便是我也觉着不自在!”

    终是到了这个时候,许樱哥轻声道:“是因为想着这样大家都省心些。”康王妃不用担心她作怪,她也不用担心青玉等人枉送了性命,实在是两便。因见张仪正眼里浮起一层不耐与不甘,便又含笑添了一句:“等到事情理顺了,再将她们要回来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张仪正的神色方轻松了些,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你当知晓,我一直都在。”

    许樱哥心中又暖又软。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当知晓。我一直都在尽力。有些事情。不说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你虽知晓,可却不曾听我亲口说过,从旁人口中听来与自己揣度的,也许其中有不尽不实之处,比不过听我亲口道来。”因见张仪正张口欲言,便轻轻掩住了他的口柔声道:“你好不容易才能回来这一趟,现下也无人来打扰我们,你便听我好生说一说。你也顺便歇一歇,好么?”

    她要做的事总是拦不住的,张仪正轻声道:“你说,我听着。”

    许樱哥将银签子把案上的灯拨得亮了一些,回头看着他嫣然一笑:“从什么时候说起呢?还是从你往日纠缠了许久的那件事开始说吧。想必你现下也知道啦,我其实不是许家的女儿,我姓萧,名纹,是父母亲最小的一个孩子,许扶是我亲兄。行七,名萧绪……”

    灯光柔柔地投影在许樱哥的眉眼之上。她表情恬淡,说到崔萧两家的仇怨因由,神色中并无多少怨恨,只偶尔说到动情处便会红了眼眶,再提起前朝更多的是漠然与厌恶。

    家破人亡,隐姓埋名,谨小慎微,日日如履薄冰,承载的恩惠与仇恨越多,负担便越重,离自我肆意便更远。好容易行到今日,却是穷途末路。他不该,不该再将她强行拉到身边,若是他早些得知了真情,他便只会远着她,离她远远的,只看着她就好,远离了王府,不是康王三子的正妻,以许衡的精明她断不会落到这般境地,深浅不得,前后不由人。

    张仪正将手撑着下颌默默地看着许樱哥,心中说不出的复杂滋味。同样的一件事,从他当初去林州时寻到崔家知情女眷口中提起与从许樱哥口中道来,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滋味,尽都难以言述。

    许樱哥提到崔成之死时,眼睛黯然下来:“你常问我崔成,非是我要刻意瞒你,从前我不信你,你离我太远,有些话实不能说……家仇不能不报,我却实不欲他死……你问我是否全是虚情假意,不是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每每午夜梦回之时看见了他,便只能以袖遮脸,不敢直视。”

    张仪正忍不住苦笑:“赵璀虽然可恶,崔成却不见得不是想死。有肉吃时一起吃肉,灾难来临却要苟且偷生而独活,但凡是个有性子,知廉耻的男人,又如何能做得出来?便是当时他被双子骗了出去,侥幸躲过灾难,事后必然生不如死。恩怨纠葛太深,实难说清谁对谁错,你不必再想了。”提起前情,总是酸楚,他从知道真相那一刻起,便无数次地问自己,如果他是许樱哥,易地而处,他当如何?没有答案。事情不临头便不知取舍与最终的决断,但想来大抵也是差不多。

    许樱哥轻声道:“是,木已成舟多说无益。”抬头看着他一笑:“我从前说过,你怎样待我,我便怎样待你。今日和你说这些,实是因为不想再有同样的遗憾,不想再错过,夫妻一场,总不能连句实话都不能听到。”

    “你说的是。”张仪正闭目片刻,将她的手按了按,睁眼看着她轻声道:“那么此刻,你便同我说说你是如何打算的吧。我知你已有了主张,所以不想是最后知道的那个人。”

    许樱哥看着张仪正那张已经日渐熟悉并镌刻到了她骨子里的脸,轻声而坚定地道:“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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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哈,天气太热鸟,工作也很忙,越来越笨拙滴人腰酸背痛,所以昨天偷懒米有码字,今天肯定就迟了,请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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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心意

    “我爱你。”这是张仪正认识许樱哥以来所听过的最动听、最直白的话。从前他为崔成,虽与许樱哥有过婚约,也曾朝夕相处,有眼神与笑语关怀却不曾听她说过类似的话;后来他为张仪正,与她从针锋相对再到你猜我猜大家猜,又有知道真相拿定主意后共同面对风雨的体让关怀,再到了这一刻,她这般热烈直白地对他说,她爱他。

    张仪正低下头将许樱哥的手拉起捂在自己的脸上,许久才轻声道:“我爱你。”所以才会有这两生两世的纠缠,所以才会放不开,所以才会走到这一刻。虽是孽缘,却也是老天垂怜,他不想再错过,她和他都没有错,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

    许樱哥抱住张仪正的脸,不知不觉间热泪盈眶:“但这里我再呆不下去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一直这样,两天两夜不睡觉,便是砍瓜切菜也会有手软疲累的时候。夜路走得多了总会见着鬼,此番是你运气好才会只落下个肩伤……你倒是让他们看到了你的决心,却不知道不许便是不许,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的,叫我怎么办?”

    张仪正抬起头来看着她皱眉道:“未到最后一刻你如何尽说些丧气话?”

    许樱哥将袖子擦了泪,望着他微笑:“你说得对,不到最后一刻不该说丧气话。我今日给母妃递了一封信,她答应明日一早见我,我总要尽力。”不见面便隔着一层,要下手也好。要狠心也好。都总是更容易些;见了面则更容易心软些。亦可知康王妃对她的情义究竟有几分,决心又有多大。

    张仪正这才有些满意:“是,我们都要尽力。”

    许樱哥又道:“却也要有最坏的打算。”

    这个问题这些天他不是没有想过,他本不是真正的张仪正,走或留都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情,所欠缺的不过是一个契机和一份决心。张仪正索性不再去想,干脆利落地道:“你放心,我自有安排。时辰不早。歇罢。明日去见父王母妃,养足精神总要好些,便是吵架求情也得有力气。”

    许樱哥笑道:“三爷有何安排?”他的确在尽力,她却不知他能为她做到哪一步。便是他愿意为她做到那一步,也还要看那对夫妻肯放他到哪一步。

    张仪正沉沉看着她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总之必不负你。”

    难不成他还能陪她一起悄悄跑了不成?许樱哥心中一动,正待要再追问,张仪正却已起身往里屋去了,道:“乏了,先躺一躺。”

    许樱哥也不欲叫秋实等人进来伺候。自将二人明日要穿戴的衣物拿出来细细整理了一遍,洗漱过后吹灭了灯自上了床。将手紧紧圈住张仪正的腰,蜷伏在他怀里低声道:“明日我还想要回家看一看,我哥哥是死是活,我总要亲眼看着才安心。你不要同他们闹得太僵,总要留着点余地出来陪我回去一趟才是。”

    张仪正理所当然地道:“我知道。”这对父母不是寻常的父母,他不是懵懂少年,以为但凭自己意气相争便可逼得他们让步,既如此,弗如留点余地大家都方便行事。

    却听怀中的许樱哥突然道:“你是何时并如何得知我兄妹身世的?当时你是如何想的?竟不怕我谋逆,放心我与你朝夕相处,放心将那许多要紧事体给我知晓,让我入宫?你就这么信我?为什么?”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自意识到张仪正不过是包容着她并不是一无所知之时起,这个问题便横亘在她心中,好容易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便极想知道前因后果。

    来了!张仪正头皮一紧,故意卖弄个玄虚:“现下要紧的不是这个,日后再说。”不由分说,先将许樱哥的头往怀里按了按,命令道:“睡觉!”

    他累了这些天,身心疲惫,她的确是不该再迫着他说这些,许樱哥往张仪正怀里缩了缩,闭上眼睛睡觉。始终不曾将前日夜里那人来寻她的话说给张仪正知晓,只因还不到时候。

    眼看着室内的灯光灭了,二人也不曾招呼人入内伺候,曲嬷嬷的脸色颇有些不好看。心想这是什么时候,又是这般光景,这二人却要在一起过夜,若是不小心弄出点什么来,可是失了大体统,要叫康王妃得知,少不得要怪责她没有尽到职责。想了一回便要上前去敲门,斜刺里被秋实一把扯住劝道:“嬷嬷,夜深了,累了一整天也该歇歇啦。”又小声道:“这时候都不见王妃使人来召三爷,想必也是不会了。”康王妃明显是要放这夫妻俩说些知心话,哪里轮到一个下人来管这些闲事?弄出事来自有人担着,不识趣便要遭雷打。

    秋实是对的,曲嬷嬷默了一默,叹息一声,只吩咐人将门看好了也自收拾了去睡不提。

    次日,天刚放晓,许樱哥与张仪正便已起身梳洗。用过早饭,才要叫人备车,秋实便进来禀告道:“王妃昨日半夜回了府,三奶奶只需前往宣乐堂便可。”又看向张仪正:“宫中来人,言道殿下宣召三爷入宫。”

    许樱哥左右一看,果然不见了曲嬷嬷,只房内更多了一个秋蓉伺候。

    张仪正心中一动,道:“可是吉日拟定了?”康王本是名正言顺的继位之人,若非是玉玺尚未寻见,内忧外患,只怕第二日便要登基,而非是现下这般要择吉日。后宫无主,康王妃之前一直都在宫中理事,突然回来便只能是登基大典的吉日已定,上京的局势更是大定,所以才能腾出手来处理许樱哥的事。

    秋实恭敬地道:“婢子下人,不知。”

    “我理当先见过母妃再入宫中。”张仪正便不再问,携了许樱哥的手往外去。昨日他只匆匆见了康王与康王妃一面,也不知是那二人故意冷落着他,还是有什么缘故,不过彼此关怀两句便被打发了出来,他又记挂着许樱哥这里,所以并不曾多说得话。既然康王妃回来,便正好夫妻俩一起去见了,且看是要怎么说。

    二人到得宣乐堂,只见此时与从前又有所不同,一应十来个装束一样的婢女悄无声息地束手立在廊下,眼观鼻,鼻观心,瞧见张仪正与许樱哥进来也不过是默默行礼,里里外外不闻任何喧闹之声,当真整肃得紧。许樱哥不由暗里叹息,母仪天下,康王妃已经做好准备了,稍后打交道时万不能如从前那般不拘小节。

    二人倒也没被为难,才使秋月进去禀告不过片刻,便得了让二人进去的消息。康王妃坐在正堂上查看账簿,身边只留了曲嬷嬷一人,见二人进来,便抬眼淡淡地扫了一眼,待二人行礼毕,才道:“起来吧,坐。”

    语调平淡,听不出喜怒哀乐。许樱哥自知自己此刻为人所不容,却也不曾带出卑怯心虚之意来,安安静静地在曲嬷嬷搬来的锦杌上坐了,听张仪正问询康王妃:“母妃昨夜可睡得安好?”

    康王妃歇了片刻才道:“好,你呢?”

    张仪正就笑:“儿子这些天来总算是睡了个安稳觉。”又问:“宫中事务可稍微轻减些了?累否?”

    康王妃答:“还好。怎么也赶不上你们在前线杀敌辛苦。”

    许樱哥就有些叹息,这母子二人之间的答话再不似从前的氛围,到底是心中生了嫌隙。康王妃有计算,张仪正有打算,两厢违背,才会有这样的对答。所以,她不看好。

    果然这母子二人说完了这些口水话后便有片刻停滞,张仪正清了清嗓子,准备切入正题:“母妃……”

    康王妃却突地打断他的话头,带了几分威严道:“听说你父王宣召你入宫,必然是有要事,你也给我请过安了,不得再耽搁。”

    张仪正抿了抿唇,起身走到康王妃跟前默默拜了三拜,轻声道:“母妃,万望母妃仁慈。不是她的错,要论错,只是儿子早前混账。”

    康王妃不置可否:“我不会吃人,且去!”

    现下尚且不到闹腾的时候,张仪正默默起身,看向许樱哥,许樱哥朝他嫣然一笑,起身相送。张仪正便朝她使了个眼色,转身大步离去。

    没了张仪正在场,室内的空气便如停滞了一般。康王妃稳坐不动,探究地看着许樱哥,许樱哥早前还低眉垂眼,被看得久了难免皮厚,也就胆大地抬起头来带着些微笑看向康王妃,轻轻唤了一声:“母妃。”

    康王妃眼里透出一种说不出是失望还是烦恼的情绪来,疲累地揉了揉眉心,转头吩咐曲嬷嬷:“下去!”

    曲嬷嬷不想走,低声道:“王妃?”转眼看到康王妃拧起的眉头和不耐烦的眼神,心中一寒,立即俯身行礼退下:“是。”

    康王妃垂眸拨弄了一下茶碗盖,沉声道:“你有什么可和我说的?”不待许樱哥回答,便又厉声喝道:“枉我那般待你!你便是这样回报我的?”

    许樱哥站起身来,不卑不亢,不软不硬地道:“儿媳自问入门以来尽心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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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交易

    康王妃皱眉看了许樱哥许久,轻声道:“你的出身来历便是致命。”

    许樱哥并不否认:“是。但却不是我蓄意嫁入贵府,我也很无奈。”当初张仪正不要脸不要命非得娶她不可,康王一心就想和许家联姻,为的什么?因为有利可图。现下之所以觉得看不顺眼了,也是因为无利可图。这就是**裸的真相。

    康王妃被噎了一噎,随即沉默下来。

    许樱哥也不再言语。对着康王妃,观其行,听其言,她便已知结局。康王府需要许衡不假,许家在此次事件中立下功劳也不假,可她却不比世子妃李氏。她入门尚短,无儿无女,比不得李氏与康王妃等人共同生活了十多年,儿女双全,深得其心,又有翻盘并被需要的可能,且李氏当初虽被暂时保住,那也只是暂时,李氏同样看得很清楚,所以才会托孤。因为知道这条路走不通,所以不屑于哀求,不肯折了腰,但此行却不是来与康王妃分辩谁是谁非的,所以点到为止,大家都留一点余地好说话。

    不知是谁在外间轻轻说了几句话,康王妃惊醒过来,缓声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提无益,你有什么打算?”

    许樱哥平静地道:“出身来历不由自己,婚姻前途不由自己,我虽不知我兄长为何会不顾一切舍身成仁,但我却要应了他的情好生活下去。”说到这里,抬眼看了看康王妃,只见康王妃垂着眼面无表情。便叹息了一声。微笑着起身一礼:“无心欺瞒。亦不是死敌,更不是威胁,还请王妃念在婆媳一场,我无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罢。”

    康王妃的眼皮猛地一跳,不敢相信地看向许樱哥。不错,当初许衡与康王私下有协议,康王却一直不曾与她提起,导致她一直以为许樱哥最多就是个不光彩的私生女。木已成舟。她也打算认了,却不曾料到事情最后会落到这个地步。有情分在里头,许樱哥只错在出身来历,其余并无错处,她无意也不能要许樱哥的命,更不想将许樱哥一压到底,但因知其性情所以冷处理,为的就是提醒许樱哥不要心存幻想,此事牵涉面太广,不是只凭情意便可随意抹杀真相并掩耳盗铃的。

    但许樱哥却这般利落地提出放其一条生路。这不是这个年纪的普通女子在这种时刻能随意说出来的,不是真的太过聪慧看得透彻。便是矫情故意试探。可许樱哥是什么人,康王妃自问相处这么久也算是清楚了,不是矫情试探,而是真的看透并权衡之后作了取舍。

    康王妃一时不胜惋惜,这样的人,怎会是这样的出身来历!虽则惋惜感慨,却始终是不能,便只能沉声道:“不错,你是极不错,做我的儿媳,做小三儿的妻子都做得,但只凭你那出身便不能容你!”见许樱哥垂眸不语,放柔了声气道:“非是我不容你,乃是事情闹得太大,这世道和情势皆不容你!”

    许樱哥淡笑一回,道:“母妃,好歹我也叫了您这么多天母妃,也曾把您真正放在心上敬重爱护,您就和我说句实话,您想如何处置我?”

    康王妃道:“我可以虚情假意,但我不屑为之。你既然问我实话,我便同你说道分明。你若还想做这许家二娘子,留在这王府中与小三儿相守都是可以的,但,待得封王那时,你做不了正妃!只能做侧妃,虽是委屈,却可全了夫妻情分,你若有个一男半女,好生教导,未必不能出头,我定一视同仁。”

    许樱哥有些讥讽。现下听来是极有人情味,面面俱到了,不但照顾了张仪正对她的那份情,也照顾了许家这边,更是对她垂怜,但真到了那时候,只怕又有人要操心是否乱了嫡庶,这样的画饼充饥,本身就是笑话。她若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人,也许会认命,偏她不是,再不肯这般委屈。

    康王妃看到她眉间露出的淡淡讥诮,脸有些发烫,又缓缓道出第二套方案:“我也是女人,原本的嫡妻做了侧室,自是屈辱。你若觉得委屈,不堪折辱,那便寻个合适的时候和离。你兄长也算立了大功,给你一个县君的封号,再给食邑,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许樱哥还是沉默不语。日后这大华便是他们的天下,凭着张仪正那样的性情与她这个炙人的身份,谁敢娶她?不过是变相的逼着她独自终老而已。

    康王妃的不自然地将手摸了摸脸颊,声音又轻了几分:“实在都不愿意,就换个身份吧。不做许家女,却可一生自在,只要我有生之年,必保你衣食无忧,平安无事。”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意图。所以一开始就让她病休,日后也当慢慢病死才是,知道了底牌,许樱哥便把那隐隐藏着的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全都压了下去,笑颜如花:“那就不做许家女吧。但不知王妃如何保我衣食无忧,无人能欺?其实我还唯恐因此拖累了许氏,多年之后一顶欺君之罪的帽子扣下来,实是会令人悲凉。我无名无姓,任谁伸一根手指都可以把我捏死了,到时我往哪里去寻您?”

    这话无礼,康王妃不悦地皱起眉头,将手敲了敲椅子扶手,终是不肯与许樱哥计较:“我既许诺,便自能做到。还敢保证你父王断然不会单为此事追究许氏,你尽可放心。”沉默片刻,不信地道:“你当真舍得下?”

    许樱哥愁苦道:“舍不下又当如何?说实在的,瞧着三爷这样拼命不要命的模样,我便是铁心石肠,便是再想与他一处,却也不忍心为此要了他的命。”

    张仪正情根深种,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此番不要命地杀敌是为了什么。他夫妻二人更是心中有数。所以在处理许樱哥一事的问题上才会越发慎重。康王妃垂眸沉思片刻。轻声道:“你能为他着想,我很感激。今日就到先这里罢,等到局势稳定了,你尽可挑个满意的地方住下,我会暗里吩咐人关照好你。”

    许樱哥却不告退,站定了道:“还有一不情之请。”

    康王妃道:“说来听听。”最大的问题解决了,其他方面的事情她当然乐意放松一点。

    许樱哥道:“我的父母亲人死得悲惨,多年来埋骨荒野。就连墓碑也无一块,我想恳请王妃容我去为他们收敛尸骨好生安葬,再将我的兄长送回去,寻个合适的人继承萧氏香火,也算是做人子女的心意和本分。”

    康王妃的指尖不由微微一颤,寻思着萧家已然绝后,前朝余孽也清扫得差不多,睁只眼闭只眼,也不是什么难事。便肃了神色道:“你兄长此番算是将功赎罪,故而你要尽孝。我便成全了你。但事有轻重,能做到什么地步你可明白?”尸骨可以收敛。却要悄无声息,不能大肆张扬,墓碑上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名讳,生平过往全都要隐去,总不能还为萧氏歌功立颂。至于那继承香火的孩子,当然也不该知道过往,老老实实做个平凡的人就好。

    许樱哥平静道:“明白。”

    康王妃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一回,沉沉叹了口气,道:“你去罢。其他事宜我会与你母亲相商。”

    许樱哥得寸进尺:“今日还想请三爷陪我回一趟侯府。”

    既已达成交易,也不差这样一件小事,康王妃淡淡地摆了摆手:“去罢。”

    许樱哥缓步走出宣乐堂,始终不曾回头。曲嬷嬷悄无声息地行至康王妃身旁,神色复杂地看着许樱哥挺直的背影,轻声道:“三奶奶倒硬气。”

    康王妃却是骤然放松了肩头,疲累地靠在椅子上沉默不语。曲嬷嬷见她神色不虞,不敢再多言,只走到她身后动作轻柔地替她揉起了太阳穴并颈椎肩头,许久方听得康王妃轻叹道:“可惜了,我是真的喜欢和看重她。你传话下去,她在这府中一时便不得怠慢一时,违者打死了事。”说着轻轻摇了摇头,心知日后再也找不到这样满意的儿媳妇,哪怕就真是个私生女也好呢,偏是这样遮盖不去的身份。

    曲嬷嬷大着胆子道:“三爷那里……”许樱哥倒是清楚明白识时务得很,张仪正却是不肯善罢甘休的性子,如何能轻易了断?

    康王妃面无表情地道:“不用多管。她那边但凡有事要传过来的都不必压着,直送我这里就好。”

    曲嬷嬷猜不到康王妃究竟是如何打算的,更不敢多问,便认认真真应了:“是。”

    康王妃回头目光锐利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包括你。”

    曲嬷嬷胆子一颤,再次应了:“是,老奴谨记在心。”

    康王妃定了定神,将手拿过账簿再次认真看了起来。

    许樱哥缓步出了宣乐堂后不久,便在园子里遇着世子妃李氏,如常微微一笑,行礼见过:“大嫂。”

    李氏看着她道:“决定了?”

    许樱哥点点头:“是。”

    李氏微微回眸,身旁伺候的人便都退了下去。二人并肩往前行了片刻,在个清幽之所站定了,李氏道:“你舍得?甘心么?”

    许樱哥望着她粲然一笑:“大嫂当初甘心么?舍得么?”

    李氏静默片刻,轻声道:“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

    许樱哥盈盈一礼:“有了大嫂这句话,我实在是很欢喜。”

    李氏摆摆手,言道:“拿得起放得下,你当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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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到消息,《良婿》简体上部就是这个月就要上市啦,下部等我这里写完交了稿子很快也要上市。繁体听说是已经在画封面了,嘿嘿,很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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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章 信他

    碧绿的茶水盛在如玉一般洁白细腻的瓷杯里,再被白皙纤长的手端放到案几上,荡起一圈流露着氤氲水汽的涟漪,波光中人影婆娑,张仪正从茶杯和茶水上收回目光,皱眉看向笑得殷勤的许樱哥:“何故笑成这模样?”

    许樱哥将手扶住他的肩头,把脸贴了他的脸轻声道:“想要你记得我的笑脸和美好。”

    “你倒是平和得紧。”张仪正的眉头越发皱得紧了,侧头盯着她道:“你可是已应了母妃?”

    许樱哥笑而不答,再次将他搂得紧了轻声道:“和我说说你今日入宫都遇到了什么?”其实她早知道了答案,虽则张仪正进门时刻意带着笑脸,语气也多有轻松之态,但钻摩一个人久了之后,他是否真的高兴还是能看得出一二的。再加上康王妃的态度本就代表了康王的态度,就算是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出张仪正今日与康王的谈话必然达不成初衷。好一点,是被敷衍,坏一点,便是被狠狠削了一顿。

    张仪正本想说谎,却知道瞒不过她,谎话说得太过反而更令人不信,便斟酌道:“有点难度,但父王他还是讲道理的……”

    许樱哥就笑:“我同你说,我今日与母妃说了些什么。一是做你的侧室,眼睁睁看着其他合适的名门贵女做了你的正妻;二是与你和离,做个只负责吃喝玩乐的逍遥县君,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三是慢慢病死后换个身份,在母妃的庇护下默默无闻地平安度日。”目光灼灼地看着张仪正道:“我选了第三条,你肯否放我一马?”

    她做的选择永远都是最冷静最实惠的。这样的决定也不会是突然就定下的。想起她昨日见着自己时的那种平静安宁。张仪正猛地回头盯着许樱哥,只觉得有一股怒火从心底深处燃烧起来,越燃越烈,炙烤得让人烦躁而愤怒,偏生里头又含了那么一层冷寒,令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觉得冷,便冷笑道:“我果然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你既已选了又何必来问我?不要和我说什么舍不得我受累之类的鬼话,我不信。”

    许樱哥挨着他的身子滑下来靠着他坐了,仰头看着他道:“为什么会不信?为什么不信我舍不得你受累?你要记得,我是真心的舍不得你,舍不得你受累,舍不得你因此有所闪失。”

    为什么不信?因为之前已经有过一次。张仪正说不出来,便将许樱哥推了一把,许樱哥却黏黏糊糊地贴着他又靠了上去,将手抱定了他的胳膊死皮赖脸地道:“我问你是否肯放我一马呢。你要我做你的小妾还是让我孤独终老一生,被人折辱。当成一个笑话?然后面目全非么?你忍心?又或者,是你是要我等你。等到天荒地老,等到你能完全作了主?”

    大抵是她的声音里带了些不合场景的娇嗲,张仪正心中一动,垂眸盯了许樱哥细看,但见她眼里一片波光潋滟,神情似在戏谑赖皮,眼睛却黑沉沉的紧紧盯着他,眨也不眨,便有些明白了。她不过是在害怕,不过是在试探,她已退无可退,别无选择。于是一字一顿地道:“我不忍心,如若你喜欢,我便不去扰你,你想嫁谁就嫁谁,别人不护着你,我也护着你。你可满意?”

    许樱哥眼里的水光果然一闪,随即长长的睫毛便垂了下来盖住了眼睛,声音便有些有气无力:“三爷果然待我真好。当初我说要选就要选个心肠软的,你果然又心软了。”他是心软了,可是她很想哭。

    说不放她,她定说他自私霸道,说放了她,她却又不满意了,为的什么?不过是动了真情。张仪正心里的火气突然间烟消云散,探手将许樱哥紧紧抱在怀里轻声道:“你信我,可否?”

    许樱哥眨了眨眼,两颗大而晶莹的泪珠自眼眶里跌落下来:“我若不信你,你要如何?”想的时候是一回事,真的面对了却又是另一回事,她舍不得他,真的舍不得。

    张仪正苦笑:“不如何。”粗粝的手指擦上许樱哥细瓷般的肌肤,想用力替她擦去眼泪,却又恐弄疼了她,便只能小心翼翼地轻轻捧起她的脸,轻轻吻去那两滴泪,谁知那眼泪竟然越流越多,止也止不住,便哑了嗓子轻声道:“我随你走……你可放心了?”

    许樱哥之前越流越凶、似是止都止不住的眼泪猛然间被止住,一双水汽朦胧的眼睛猛地睁大,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道:“你骗我。”休要说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男人,又是生在这样的家庭,万人之上,前程似锦,荣华富贵样样俱全,他肯为了她抛弃父母宗族,荣华富贵,前程如花?便是个现代男人,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也是凤毛麟角,万中无一,做人还是不要太痴心妄想的好。

    “骗没骗你不是用嘴白说的。正如你是否真的把我放在心上,也不是空口白牙说说就算的。你等着看我,我也等着看你,但愿你别让我失望,否则有你好看。”张仪正自是知道许樱哥如何想,却不解释,只因那个中原因无法解释清楚。父母宗族并不是他真正的父母宗族,荣华富贵,前程如花,说实话是真有些舍不得,但历经了这么多的风雨,他早已知晓什么才是自己最想要的。

    有日光透过白色的窗纱投影在张仪正秀挺的脸上,照得他一双琉璃般的眼睛越发清澈透明动人心魄,许樱哥自来冷静的脑子里突然间生出一个念头来,哪怕他是骗她的呢,她也信了他,总之是最后一次,就且信他。于是她开开心心地搂住张仪正的脖子,仰着头望着他灿烂微笑:“我何德何能,竟能得此良婿?”

    张仪正瞥她一眼,扔块帕子给她:“起来洗脸。该走了。”

    许樱哥起身梳洗。才刚将头发抿得整齐了些。便又听张仪正在她身后凉凉的道:“你是个爱讨价还价的,另外又谋了些什么好处?还不肯一并说出来么?”

    许樱哥忙道:“没甚,只是想要安葬父母兄姐,寻个人继承萧家香火,母妃已是应了。”

    张仪正点点头,转过头去端起那杯已然凉了的茶水在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心思转了一回又一回。既然要走,少不得要从长计较。该布局的便要布局了。不然拖泥带水,反倒是害人害己。

    “三爷,奶奶,车驾已然备好了。”却是秋实在外久久听不见动静,少不得有些焦虑。

    “进来吧。”许樱哥也不掩盖哭红了眼圈,起身替张仪正理了理衣裳,抬头看着秋实与秋蓉二人道:“是你二人随同我回侯府?”

    明眼人都看得出许樱哥哭过,张仪正的脸色也不好看,秋蓉有些不自在,只是低眉垂眼地福了福。秋实则坦然得多:“是,另外还有几位嬷嬷。这是备下的丧仪。奶奶可要过目?”

    许樱哥怔了怔,并不想去接那两页带着晦气的白纸,倒是张仪正接过去看了一回,道:“还不错。走罢。”

    软轿自随园一直抬至二门处,许樱哥下轿换乘马车,忽听得有人在后喊了一声:“樱哥。”

    许樱哥回头看去,但见唐媛与安谧、杨七娘几个往日相熟的女伴一身素服站在不远处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神情多有惊喜,猜着是来吊唁冯宝儿的——不管冯家此番做了什么,冯宝儿的丧事究竟风光与否,该走动的还得走,大人们不好走动,便让女孩子们来走一走,算是折中之举。

    许樱哥便缓步朝几人走过去,笑道:“按理你们来了我该好生招待一番,但不巧我娘家有事,我急着赶回去,不得不怠慢了你们。还请见谅。”

    都是听说过流言的,唐媛悄悄看了眼不远处静静等着的张仪正,眼圈微微发红,低声道:“听说你病了,早就想来看你,但这几日实在是……”

    许樱哥体谅地截断她的话:“这几日乱着呢,谁家敢随便放小娘子出来?”

    杨七娘快人快语,忙道:“是这么回事呢,便是今日街上的兵将也不见得就少了。昨夜里半夜还在满大街的搜人。”

    安谧等人也配合地纷纷点头:“就是。”

    唐媛执了许樱哥的手试探道:“那你好些了么?我们明日要去武家看望玉玉,你可否有空与我们一起去?”

    “家里人还等着的。”许樱哥轻轻摇头,不知是回答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表示明日不能与众人一起去看望武玉玉。但不拘是回答哪一个问题都不是好答案,唐媛目光一黯,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的手,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你多多保重,我们一直都牵挂着你,盼着你好。”

    许樱哥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后又回头看着众人嫣然一笑:“我也一直都盼着你们能称心如意,平安喜乐这一生。”言罢再不看众人的神情,大步上了马车。

    马车在各式各样的目光中安然驶出康王府大门,张仪正打马陪在一旁,听到许樱哥隔窗道:“我今日挺高兴的,好歹还是交了几个不嫌弃我,没有听说这些事就吓得跑了老远的朋友。三爷,你说我要是还想去吊唁一下武大将军,再探探我姐姐,王妃会不会认为我太贪心了?”

    张仪正一笑:“你若想去,我便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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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章 情义

    说是去侯府,其实许扶的灵柩并未被安置在侯府。到底不是这个家的一员,又是横死外头的,怎么也没理由停在侯府。而许彻夫妇是早就被送出城去的,新昌坊常胜街许宅也在兵乱中被一把火给烧得干干净净,上京城中几个寺庙人满为患,不能停灵,所以写便在离侯府不远的地方临时买了个小宅子,将许扶的灵柩停在那里。

    许樱哥虽急,却不能径直前往,只能按部就班地先入侯府。张仪正今非昔比,一入许府大门便受到了热情欢迎并接待,按说,一家子人全都安然无恙,财产损失也不大,若是换了旁人家,这样的情景少不得让人万分欣慰,唯有许府众人高兴不起来。

    从前许樱哥与许扶的身份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秘密,虽不曾宣之于口,但担心也好,欢喜也好,都局限在几个人之中,大多数人都只看着许樱哥与张仪正把日子越过越好,康王府也将要一飞冲天而欢喜得很。如今却是闹得人人皆知了,于是心情也就跟着事态的发展从云端跌落在地上,除去伤心失落外还有摆脱不去的惶恐和担忧。可是不曾有人对许樱哥表现出半点无礼或是不耐,甚至于对张仪正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吹捧,当然,这其中不包含被关了起来再不许出门的冒氏。

    张仪正不由想起从前自己被许家男丁暴打一顿的事来,当初打他是为了许樱哥撑腰,现在捧他也是为了许樱哥。付出不一定有回报,不付出却一定没回报。人世间最令人欣慰的事情莫过于努力之后得到收获。看着许樱哥眼里的泪光。张仪正颇有些感慨,如果从前他只是简单地觉着许樱哥心中只有许扶,只有许家人,那么现在他更能理解为什么当初许樱哥会在那样的情形下主动选择嫁给他。

    你有情,我有义,许家对许樱哥兄妹有情有义,所以许扶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意拖累许家;所以明知不是良配,许樱哥还是选择嫁给他。在这种时候又会做出“静悄悄地死去,从此世上再无许樱哥”的选择。

    想到这里,张仪正不由抬眸温柔地看向许樱哥,轻声道:“你先陪岳母她们说说话,我有话要同大舅哥他们说,稍后过来与你一同过去。”言罢疾言厉色地将跟了二人一道前来的秋实等人打发下去,坚决不许跟着。

    许樱哥上前扶了姚氏,看着远远站在一旁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梨哥招招手:“小丫头,我难得回来你竟不肯过来陪我说说话?”

    梨哥眼圈儿全红了,别扭地站在那里不动。许樱哥叹息了一声。道:“想是嫌弃我了。”话音未落,便见梨哥气急败坏地几步赶上前来。难得凶蛮地使劲儿掐了她的腰一下,哭道:“我昨夜尽做噩梦。你是没事儿了吧?”

    众人便都齐齐探询地看向许樱哥。昨日姚氏带了青玉等人归家,从上到下对于许樱哥的情况却是三缄其口,于是引发了无数可怕的猜想。虽是家风严厉不许传话,但仆从之间还是偶尔会透出几句言语,都知道许樱哥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所以许樱哥今日回门是意外惊喜,却也是惊吓,好比是临刑死囚将死之前的那一顿饱餐,众人看着许樱哥的眼神都含了那么些生离死别的意味在里面。

    的确是最后的晚餐啊。许樱哥看得分明,暗里苦笑不已,却笑道:“我还能出门探亲访友,能有什么大事?”

    姚氏眼神微黯,威严道:“别都在这里杵着,樱哥事多,耽搁不得。”于是众人入内寒暄问询了一回,傅氏率先起身道:“我去厨下看看,弄些二妹妹爱吃的来。”

    孙氏也跟着起身:“我替樱哥抄了本佛经,这就去拿来……”扯着恋恋不舍的梨哥便去了。

    接下来黄氏等人也都找了借口离去,唯独余下姚氏与许樱哥母女二人。这是在自己家里,也不用强行掩盖什么,门才掩上,姚氏便一把抓住许樱哥的手疾声道:“可是事情有所转机?”

    许樱哥看着姚氏布满血丝的眼睛,心中十分愧疚难舍,硬着心肠站起身来对着姚氏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仰头看着她轻声道:“娘,不是亲生,却同亲生,从前我想着日后孝敬您与父亲,总能慢慢还了这份情,现如今却是再不能了,只能磕这几个头。”

    姚氏伸出去扶许樱哥的手便顿在了半空中,定定地看了许樱哥两眼后飞速将头转开,不敢回头,哽声道:“无可转圜了么?”

    许樱哥摇头:“女儿今后不能尽孝了。”言罢将经过细述了一遍。

    姚氏的泪便流了出来,将手一下一下地拍打着许樱哥的肩头哽咽道:“莫非我白白养了你这十多年,就这样平白没了个女儿?”

    姚氏难得有这样失控的时候,许樱哥也不说话,只安静地任由她拍打。姚氏哭了一回,控制了情绪,拭泪道:“那你是要回聊城老家?”

    许樱哥道:“先去那里寻访一下远支族人,寻个合适的孩子继承香火,我自己是不能在那里久留也不想在那里久留,我不想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至于去哪里,我还没想好。”

    “现下太乱,去了哪里都安生不了,想要安定怎么也得一两年的光景。”姚氏就皱了眉头:“他怎么说?”

    张仪正说是要随她走,这话若是真的,如此大事轻易说不得,不知情对于许家来说反倒更有利,若是假的,就更没必要说。许樱哥就笑:“他让我信他,他还想着向康王殿下求情呢。”

    姚氏不置可否:“不管怎么样,他念你的情就是好事。”

    忽听苏嬷嬷在外轻声道:“老爷回来了。请二娘子过去。”

    许樱哥忙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裙,辞别了姚氏。向着许衡的内书房走去。虽只隔了几日。许樱哥在看到端坐在案后。清瘦许多,已然全部白发的许衡时也由不得顿生隔世之感,一拜下去便有些哽咽难语。

    许衡稳稳受了她这一拜,和声道:“起来坐着说话。”

    许樱哥晓得他不喜拖泥带水,依言起身在案前的椅子上坐了,叹道:“今日不见,父亲老了许多。想必是操劳过度,便是再繁忙。也当顾着些自己的身子骨。”

    “我有数。”许衡看牢了她轻声道:“你可怨我?”

    许樱哥平静道:“不怨。”许扶不是因了许家而死的,她也不是因了许家才要离开的,有什么可怨的?

    许衡沉默片刻,道:“计策是我定下的,但我没想到济困会舍身相搏。你兄妹的身世早前我也曾与康王交过底,我若拼死为你相争,当能为你争得一席之地。但是啊……”他有些怅惘地摇了摇头,“爹爹老了,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再活不得几年。你兄长他们当不起大任,到那时你当如何是好?所以我只求了保你兄妹性命。他们心里有愧疚。南国公有不舍,便会多念你几分好,便会留余地。”先不说康王与康王妃,只说张仪正与许樱哥正是感情最浓之时,骤然被外力分开后便成了心中最珍贵最遗憾之事,日后少不得会护着许樱哥,远比被妻妾后宅之争弄得感情淡漠互相生怨后来得好。

    许衡说的是实情,她所依仗的不过是许家女儿的身份,如若此时给人心里扎了刺,将来许衡一死,写他们再也护不住她的时候,她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许樱哥轻声道:“爹爹是对的。女儿已经作了选择,等着慢慢病死,现下已求得王妃应许,将我哥哥的灵柩送回聊城老家,为父母兄姐觅骨入葬,再寻个合适的孩子继承香火。”

    看出她眉间的坚毅与决断,许衡有些高兴起来,赞许道:“世间好男儿多的是!我自会替你安排妥当,不敢说是锦衣玉食,却可安稳无忧。聊城那边只等战事一了我便着手安排。”

    该说的都说完了,许樱哥道:“女儿想去看看五哥。”

    许衡叹息一声,起身道:“走罢,我同你一道去。”

    却听写在外低声道:“父亲,二妹夫来了。”

    他本是打算稍后再见张仪正,不期张仪正却赶了过来,许衡也想看看张仪正是个什么态度,便道:“请南国公进来。”

    门“吱呀”一声轻响,写将张仪正领了进来,示意许樱哥同他一起出去,许樱哥看了眼张仪正,默然退出。转身掩上门时,听得张仪正在里头一字一顿地道:“岳父大人,冯氏如毒蛇暗藏身后,不除之,实难令人心安。又有黄一多此人,若不寻到并千刀万剐,难消我心头之恨。”

    许樱哥掩上门,抬头看着葱葱郁郁的庭院轻轻吐了口气,转头看向写低声道:“哥哥,你领我先过去罢。”

    写有些犹豫:“你不等爹爹和妹夫一道了?”

    许樱哥摇头:“不了,谁在身边都不能替我看。我不亲眼看过就不信他已经没了。”

    他们兄妹情深,天色又将向晚,许樱哥出来不容易,写自知拦不住,便只得叹息一声,先领了许樱哥坐着小轿从后角门出去,前往许扶停灵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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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真想快点结文,但是发现真是急不得。想写快点吧,也还快不起来。连日高温,大家一定注意身体,防晒防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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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破土

    许彻夫妇还留在城外庄子里不曾归来,故而许扶的灵堂里并没有什么人,不过是许府留下来照料的几个得力老家人,清清静静的很是冷清,只有燃烧着的纸钱与香烛带出了几分热闹气。

    许樱哥先对着许扶的灵柩行了大礼,忍住伤心和泪意,默默在心头念叨:“你若真是我的兄长,便不会怪我冒犯;你若不是,便请你休要怪罪,我会替你安葬。”

    写见她垂眸低语,只当她在与许扶话别,便行了出去四处查看并叫了管事的过来:“冰可够用?一定要看好了,不得出错。”

    却见一个老家人惊慌失措地赶过来道:“大爷,不得了!二娘子要让开棺!说是要亲眼查看!”

    写吃了一惊,回想到许樱哥那句“我不亲眼看过就不信他已经没了”的话,不由叹息一声,疾步回了灵堂制止住因为无人肯听指挥而自己动手去搬棺盖的许樱哥,沉声道:“二妹妹,已然过了这些天,天气炎热,便是一直用了冰也难免**,你可有准备?”

    许樱哥垂着眼轻轻点头。

    写又硬着心肠道:“收敛之时,他面目全非,肢体不全,你可有准备?”

    许樱哥继续点头。

    她是乌龟吃秤砣铁了心,写却还是不想依着她胡来,便又道:“当初是我和你二哥一起收敛的,断不会看错。”

    许樱哥抬起头来看了写一眼,轻声道:“总不能最后一面都不能见。”

    写无奈,只得叫人开了棺盖。许樱哥定了定神。自供桌上端起烛台。稳步走近。虽有名香遮盖却难掩异味。许樱哥恍若未闻,神色平静地看着盖在许扶脸上的那张丝帕缓缓伸出手去。忽见一个老家人快步进来,轻声道:“五奶奶来了!”

    许樱哥就暂时收回了手,回头看着安静立在门前,一身素服的卢清娘点点头:“你来了。”

    卢清娘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发直地看着许扶的灵位道:“我来了。”

    许樱哥便道:“多谢你能来。”卢清娘沉默地走上前去站在许樱哥身边,先看了眼棺中的人,不忍地侧了侧脸。又闭了眼,两大滴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许樱哥抿抿唇,干脆利落地掀开了那张丝帕,轻声道:“看他最后一眼罢。”

    良久,一旁站立的写都已然撑不住了,许樱哥与卢清娘才收回目光对视了一眼。卢清娘颤抖着做了个深呼吸,突然脚一软往下栽倒,许樱哥忙放下烛台抱住她,问道:“可有歇息的地方?”

    “有,有。”写忙指挥人将二人引入最近的厢房。又忙着叫人盖好棺盖,拈香在许扶灵前低声祷告了两句。匆忙使了仆妇去伺候许樱哥与卢清娘二人。

    日光斜斜地透过窗棂投进来,把卢清娘本就清瘦白皙的脸衬得出了几分血色,她紧紧抓住许樱哥的手腕,半点不肯放松,整个人犹如一张拉满了弦的弓,紧张却饱满。

    “不像。”卢清娘迫切地想从许樱哥那里得到佐证:“你觉得呢?”即便面目全非,体无完肤,肢体不全,但若是自己耳鬓厮磨,从里到外都最熟悉的那个人,始终也是会看出些端倪的,感觉不一样。

    许樱哥一言不发地反握住卢清娘的手,那是她的兄长,将她从死人堆里背出来,尽心尽力照顾了她很久的兄长,对于她来说,同样是很亲近很熟悉的人,所以她虽也觉得不像,却始终害怕因了自己的那一点侥幸和不接受而错认。

    卢清娘得不到附和,失望地松开许樱哥的手,转身面里哽咽出声。许樱哥犹豫半晌,将手轻轻放在她单薄的肩头上,轻声道:“其实我觉着也不像……”既然都觉着不像,便当许扶还活着,这一趟她必须要走,不到黄河心不死。

    卢清娘猛地转过身来惊喜地看向许樱哥,却见许樱哥神色凝重,声音越发小了:“虽如此,许扶还是死了的。”如若侥幸,许扶也还是真的死了,活下来的人是萧绪,或者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什么普通人。

    卢清娘心里那点雀跃欢喜便消散了几分,闷了许久后才低声道:“是。”大抵此生已然无缘了,但不管怎么说,只要他还活着就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马车驶过已经冷清下来的街道,张仪正与道旁经过的巡街军将打过招呼,将目光落在车窗的淡青色纱帘子上,看着里头端坐沉思的许樱哥沉沉叹了口气,指使车夫:“去武将军府。”

    由于事前武家并未收到这夫妻二人将上门吊唁的消息,故而马车到时引起了一阵慌乱。张仪正被引到前头吊唁上香,安抚武家男丁,许樱哥则从始至终没有在外人面前露过脸,下了马车就被安排进了软轿,一直抬到后院与武夫人、许杏哥、武玉玉等人见了面。

    骤然失去丈夫,且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至今人的尸骨都未曾被收回来,棺材里只躺着一套衣冠,可想而知武夫人的精神状态会有多糟糕。许樱哥不便多加打扰,表示了慰问之意便辞过武夫人与武玉玉,由疲惫憔悴的许杏哥领了往旁去说话。

    今非昔比,世态百变,回想着从前那些花团锦簇,姐妹二人面对着面竟无话可说。不拘再舍不得,始终是要离去的,许樱哥站起身来对着许杏哥一福,含笑道:“多年来多亏了姐姐照料我,把我当亲妹子一样的疼惜,日后妹妹没法儿报答了。”

    许杏哥哽咽道:“这是来道别的?就这么急?”

    若是按着康王妃的安排,她当是慢慢病死的,自是没这么急,但什么都交给别人去安排,多没意思。许樱哥笑而不答,只道:“姐姐只记得,我们始终是姐妹,我敬爱着姐姐就是了,我愿姐姐、姐夫、如郎日后一生顺遂,平安喜乐。外头客人多,姐姐不要为我耽搁了正事。”言罢不再多言,起身要走。

    却听许杏哥轻声道:“既然来了,便不要这么急。我这里有事要交代你。今后不拘如何,你一要保重,二要心宽,三是当初你想知晓他去林州时发生了些什么事,导致他变化如此之大。虽则你事后不曾追问,任师傅也不太想说,但事泄后,我还是设法替你打听了来。”虽则不知此刻对于许樱哥来说是否还有用,但死马当成活马医,许杏哥总盼着能有点用,毕竟许樱哥的前途乃至于安危,今后得有一大半都在张仪正身上,多知道些事情总是好的。

    曾经她想过不再追究,她有秘密,他也该有自己的秘密,但既然机会就在眼前,既然这是许杏哥的一片心意,许樱哥便没有理由不去听。于是她又坐下来,静听许杏哥言述:“那次去林州,虽是为了办正事,正事也办得极好,但据任老师傅所言,三爷曾特意去了一趟蒲县。在蒲县夤夜见了崔家那位年纪最大的崔二奶奶,与其说了大半夜的话后便将其一家子人全都做了手脚弄将出来,改头换面送到那安宁富足之处做了良民,不但给足了钱财,还使人悉心照料……之后那段日子,他便似换了个人,一时狠得不要命,一时却又感伤多愁。这件事,他自己和老任师傅解释说,是受了王怀虚所托,老任师傅却不信,只当是你吩咐的。”

    许樱哥静默不语,蒲县所发生的这件事虽然匪夷所思,但在她听来却似是早就在意料之中一般。毕竟前情后事一连贯起来细想就会想起张仪正的许多不合情喇处,尤其是他对于崔家这件事的执着太过,委实让人想不通和想不透。有谁会因为远远的看了那一眼,便为一个毫无交集,且与父兄一道因谋逆而问斩的崔成鸣起了不平?鸣了不平,却又心心念念、手段百出地将她硬生生娶进了家门?娶入家门后又日日追究她对崔成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各种生气别扭闹腾,却又在关键时刻对她百般照顾。即便他是个受虐狂,精神病重症患者,也不能解释这其中的原因。

    许樱哥由不得的就想起香积寺中的那几个无字灵牌,再想起张仪正莫名就知道了的那些前尘往事,想起他对许扶的矛盾态度,再想起挂在城墙头上的赵璀的那颗头颅,想起那对银葫芦,有个念头将要破土而出,却又被她强制压了下去。

    许杏哥事多,说完这一席话便有人来寻,公公惨死却是忠良表率,婆婆病倒却是未来皇后最信任的族妹,丈夫不在,身为长媳,里里外外都是事,来来往往的人更是为数不少,即便再想多留许樱哥片刻,也容不得她任性。

    她是来辞别许杏哥的,不是来添乱的,许樱哥敛了心神站将起来,强笑道:“姐姐你先忙着,我回去了。”言罢恍恍惚惚地出门与静立廊下的秋实等人汇齐了,登轿换车,静候张仪正。

    暮色四合,晚霞翻滚了半边天空,风吹过武府茂密的树林,有晚归的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许樱哥歪靠在车上,眼看着身姿挺拔的张仪正由着几个表兄弟陪了,稳稳重重地朝着她这个方向走来,恍惚间,她竟似是看到了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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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 而出

    康王妃忙着,许樱哥在表示要去请安却被婉拒之后便一点纠结之意都没有的回了随园。里里外外都忙着,张仪正送她回来便又匆匆离去,许樱哥独自用过晚饭,洗浴之后便歪到窗边歇凉想心事。

    有些事情不能多想,越想便越复杂,越想便越让人不安,越想便越让人忍不住好奇,许樱哥心烦意乱地将手里那对银葫芦摩裟了又摩裟,那些已经逐渐黯淡模糊了的往事渐渐的又清晰起来。完全不同的两张脸,完全不同的两个身份,看似完全不一样的性情和举止,此刻却是越想越充满了诡异感和熟悉感。这叫什么事啊……她想用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来表示即便是真的也没什么,自己都穿越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但挤出来的却满满都是苦笑,比哭还要难看。

    灯花爆了又爆,秋实几番在帘下张望,本想进来剪剪灯芯或是添一下水,但看到许樱哥沉默的背影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许樱哥便独自一人从傍晚一直坐到了三更时分,直到张仪正踏着夜露归来,她看向他的目光里少不得就带了些审视。但在看到张仪正眼下的青痕和疲累的模样便又化作了不忍,心情复杂地起身拉他坐下替他捏着肩头,柔声问道:“累么?可吃过饭了?”

    张仪正舒适而放松地靠在她怀里道:“不累,早前和大哥一起吃过了。”又握住她的手:“不要这么累,咱们说说话。”

    许樱哥将下颌顶在他的肩头上轻声道:“你说要同我一起走,怎么走?”

    张仪正往后微仰。亲昵地将脸贴着她的脸:“还有许多事要安排。总要走得安心。不然功亏一篑,不如不走。”

    二人呼吸相缠,许樱哥的声音也由不得的软绵了几分:“你总要让我心里有个底才是。”

    “你先走。”张仪正微闭了眼睛,贴在她耳边犹如讲情话般的轻言细语:“崔湜即日便将动身前去同梁王盟誓,贺王麾下又有一名大将带兵投诚,故其必败,要不了多久战况便可平稳,到时我便安排你走。我有个计划。你且听好了……”

    如若这计划是真的,那果然是走得干脆利落,毫不留恋。对着亲生父母兄长,这般繁花似锦却比她这个无所依靠,走投无路的孤女还要决绝些……许樱哥看着张仪正翕动的嘴唇,有句话险些就要冲口而出,为什么?

    张仪正却已说完,睁眼看定了她:“都记清楚了?”

    许樱哥默默点了点头,张仪正对她明显心不在焉的态度很皱眉头,却没责怪她。只转换了话题:“你今日都看清楚了么?”

    许樱哥知他问的是许扶,犹豫片刻才下了决心:“我们都觉着不像。”

    张仪正看了她两眼。叹息一声,也不质疑她是否看错了或者是痴心妄想,只拉她入怀轻声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许樱哥抬头看定了他的眼睛,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要找到他。你不知道,家破那日我险些被人活生生摔死,眼睁睁看着姐姐和母亲因了救我而惨死在面前,肝胆俱寒,只记得藏到死人堆里去……是他把我背出来的,一路逃亡,吃尽了苦头,什么他都是见紧着我来,从聊城到上京,这么远,他背了我一路……就是最后也可算是为我而死,我这辈子欠得最多的人就是他。所以我只要心中有疑虑,便要去寻他,直到心死或是我死。”

    张仪正并不与她对视,只垂着眼默默听她叙述,偶尔才“嗯”一声。待她说完,便只轻轻问了一句:“那我呢?和他比起来算什么?”崔成不敌许扶,那是因为其中还包含了崔萧两家的血仇,不能不报,不能不死,那他张仪正呢?

    “你是我的丈夫。我说过,你怎样待我我便怎样待你。”许樱哥捧起张仪正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我知道你自来不喜他,但他是我兄长,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

    张仪正静静地看着她,琉璃般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剔透中又带了几分沉静,表情似是有些无奈却又似是隐忍:“我便是不喜欢他,但我可否害过他?”之前是想狠狠弄死许扶,但始终差了那么一步。后来是不想和个可怜之人计较,现在许扶不死也相当于死了,便是计较又能如何?

    许樱哥一时无语。不拘他是否真是那个人,也许一开始他对她含了恶意并且是为了报复来的,但他始终没有把她怎么样,他们就那样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今天。她始终安然无恙,他也曾尽了力想要替她兄妹遮掩这要命的身份,到底,他还是那个心软良善的人,能做到这一步委实不容易。即便往最坏处、人性最恶处去想,若他心底深处其实不是真正原谅她、真正想与她过这一生,她也且将这一次还了他,从此梦中不必再掩面。

    许樱哥思虑至此,便压下所有的不确定与烦躁,坚定地伸出手搂住张仪正的脖子,凑在他耳边轻声道:“还有件要紧的事情,我需得与你说。你还记得当初在宫中,那个带我从延寿宫密道通过的人么……”

    张仪正惊讶地抬起头来:“什么?”

    外间传来一声轻响,许樱哥抬眼瞟了瞟,往张仪正怀里更贴得近了些,缓缓将自己与那人的约定说了:“算来当是明日夜里,但他当时不曾答应,我也不知他是否会来。”话音刚落,便见张仪正似笑非笑地垂眸看着她,于是蹙了眉头:“看什么?”

    “没什么。”张仪正听她说了这一席话,心情稍微好了些:“我在想,你能同我说这个,是考虑了多久才下的决心?我若不告诉你我要随你走,你是打算不告而别吧?”他的声音很轻,语气里却带着那么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忿恨与不甘。

    许樱哥不肯承认:“事情没弄清楚,谁敢乱说话。”

    张仪正将她鬓边的碎发理了理,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你今日虽是去查探你七哥,却也是去辞别了!便是此刻,你看似什么都告诉了我,却也是两手准备,是也不是?”

    许樱哥迎着他的目光瞪了会儿眼,突地笑了:“三爷可否告知我,你是何时并如何得知我兄妹身份的?你何故为了崔家一事不依不饶?你去林州蒲县都做了些什么?何故回来后便似完全变了个人?香积寺中的无字灵牌祭拜的又是谁?这般富贵,父母宗族,你何故就能轻易便舍弃得下?”

    她的嗓子又干又哑,声音极低,低到几乎听不见,却一字一字都直如重锤击打在张仪正的心上,震得他失神的同时又十分慌乱。这些问题他都不能回答,或者说是一时之间不能回答得顺畅自如,更不能随便就让自来奸诈的许樱哥信了他。害怕秘密被拆穿的惶恐害怕和不安定感突如其来、却凶猛无比地袭上他的心头,压得他心乱如麻,无所适从。最佳的防守就是进攻,他睁大眼睛,凶狠地瞪着许樱哥道:“你什么意思?我对你好你还不满意?你要如何?”

    攻其不备,他果然不能回答,也当不能回答才是。许樱哥的一颗心狂跳到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来,她扶着案几站起来,自袖中掏出那对银葫芦轻轻放在张仪正怀里,缓步往外行去

    没了恐吓的目标,张仪正便只能悻悻地收回目光,怔怔地看着那对银葫芦慢慢垂了肩膀。气势一泄,便如洪水一泻千里,再也收不回来。他痛苦地想,该怎么办呢?事情永远都不会按着他所计划的步骤去走,总是要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一些不能控制的偏差,而这个偏差恰恰是最致命的。借尸还魂之事虽匪夷所思,却不是无迹可查,一颗怀疑的种子会长成参天大树,也会把最坚硬的石头给顶得开了缝。何况许樱哥把这对银葫芦放在他面前,本身就已说明了很多东西。他若是真的张仪正,尽可以毫不心虚,可他不是,这声音便是高起来里头也透着虚。

    许久未剪的灯花又爆了一声,他听见许樱哥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秋实,使人送热水进来。”于是细密的脚步声响起来,有人不断出入,净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接着门被人掩上,四下里一片静然。

    许樱哥走过来轻轻关了窗子,道:“洗洗睡吧。”声音已经变得柔和平静。

    张仪正憋着一口气不理她,这口气不知是和他自己赌的还是同许樱哥赌的。许樱哥也不勉强,自入了净房盥洗完毕才又走到他身边将手放在他肩上轻声道:“夜深了,洗了睡吧。”

    张仪正忿恨地侧目看过去,看到一张沉静素白的脸和一双安静柔和的眼睛。他想同她说点什么以证自己的清白,却发现自己的嘴唇就似是被线缝上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许樱哥叹息一声,俯身啄在他的唇上,低低道:“我信你,你也信我,可否?”

    她的唇带着茉莉的清香,又暖又软又滑,张仪正听见自己的心里叹了口气,那点子躁动不安就莫名的平静下来,他很认真地道:“以后不要再问我莫名其妙的问题。我这么多事,够烦的了。”

    许樱哥静默片刻,也很认真地道:“好。”那就不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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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软肋

    素白的宫灯燃尽了蜡油,挣扎两下之后终于熄灭。有燃烧未尽的蜡油味顺着盘旋的青烟弥漫开来,犹如一把刀突如其来地刺杀进了房内静谧微芳的气息里。正如许樱哥今夜提出的疑问一般,突如其来地打破了两个人之间这些日子以来的安宁和协。

    便是说了再不问,也可以假装没有这回事,但即便就是恢复能力最强的水,在被荡起涟漪之后想要恢复平静也是需要时间的。何况这是一件很惊悚的事情,对于即将被拆穿的人和拆穿人的人来说,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哪怕是那个拆穿人的人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

    所以这是一个不眠夜。

    许樱哥半睁了眼静静地看着身旁的张仪正,张仪正从躺下去后便是这样一个姿势,背对着她,面向外面,双臂交放在前,整个人往前弓着,这是一个防备的姿势。而从前他在她身边,总是仰卧或是面对着她,将一只手霸道地圈住她,不管天气有多热。

    她不后悔在这个关口撕破这张皮,这就像是一个脓疮,早日挑破了引流出来才有痊愈的可能,若是不能痊愈也比藏着掩着的好,该割就割。但虽是如此,她还是想起了很多事情,她想,这是崔成,那个决绝地用死来斩断一切的男孩子,阳光良善的男孩子,诡异地成了张仪正后,阴暗暴虐忧伤,曾经拼命想做一个坏人,却最终不曾做到底的人。他爱她,即便是她这样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地活着。早就领教过了人世间黑暗的人也懂得。

    同样的事情换了是她。她能做到什么地步?她有些惭愧,便试探着伸手轻轻抱住张仪正的腰。张仪正的身体僵了僵,随即又放松下来,却不回头,只默默地将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许樱哥得到了鼓励,便往他那边挪了挪,将脸贴在他的背上,轻轻在他的背上落下一个吻。

    “我爱你。”我还是爱你。还是爱你,我想痛痛快快地爱你。他是谁都好,他在她身边,是她的丈夫,并且表示愿意放弃一切跟她走,往事便是往事,他早已用他的方式作了决断,那便不该再被提起。

    张仪正沉默着,虽未回头,弓着的身子却慢慢放松了。许久。他慢慢地往她这边靠了靠,许樱哥不动弹。照旧保持原来的姿势贴着他。又过了许久,许樱哥听见平稳绵长的呼吸声从身旁传来,她轻轻起身侧头去看,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模糊的灯光,看到了张仪正微蹙的眉头和沉睡的模样。她叹息了一声,躺下去闭上了眼睛,大计已定,还不知是否能成,能成之后又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所以在他身边多留一刻便少一刻,许樱哥又往张仪正的身边靠了靠。

    天将破晓,一阵悦耳清脆的鸟叫声从窗外传来,许樱哥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地一摸,身边早已没了人。她翻了个身,摊开手脚看着帐顶发起了呆。

    窗外传来下人扫地的沙沙声和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说话声:“三奶奶醒了么?这早膳快凉了。”

    “先放着吧。”

    “怕是等不得,还要请姐姐把奶奶叫起,听说奶奶昨日外出又受了凉,管事已然请了太医来。”

    一阵静默过后,门被人在外轻轻敲了两下,秋实的声音颇有些不安:“三奶奶,您醒了么?”

    许樱哥慢条斯理地坐起来,懒洋洋地道:“进来。”

    秋实在离床一丈远的地方站住了脚,低眉垂眼地道:“奶奶,太医来了。”

    许樱哥讥讽一笑:“谁让请太医了?”这动作可是真快,这回是很快就会传遍她昨日出门一趟,回来后便病重不起的消息了。

    秋实垂着眼不答话。

    许樱哥又问:“三爷呢?”

    秋实忙道:“三爷五更时分便入宫议事了,临行前叮嘱奶奶好生保养。”

    许樱哥也就不再多言,慢吞吞地起身:“替我梳洗吧。”

    不一时,张平家的果然领了太医进来,许樱哥瞧着是个生面孔,也不多问,由着秋蓉将一方薄绢盖在自己的脉门上。那太医望闻问切一回,煞有介事地道:“贵人这病有些重……”

    秋蓉滞了一滞,心惊胆战地偷眼朝着许樱哥看去,许樱哥淡淡地道:“开方子罢。”

    那太医也就不言不语地垂眼开了方子,张平家的照旧将太医领了出去。秋实镇定地取了方子,对着许樱哥屈膝行礼:“婢子去抓药。”

    许樱哥不置可否,吩咐秋蓉:“摆早饭。”

    秋蓉左右张望一回,见四下里无人,由不得膝盖一软,膝行到许樱哥跟前低声道:“奶奶,您这是怎么了?”

    “念着你尽心伺候我一回的份上,”许樱哥笑看着她轻声道:“若是害怕,就听我的离我远些,休要往我跟前凑。”言罢再不搭理她。

    秋蓉害怕地白了脸,想问又不敢问,抖手抖脚地退了出去。

    许樱哥用过早饭,静坐窗前临帖,秋实独自端了一碗浓浓的药汁进来,道:“奶奶该进药了。”

    许樱哥含笑看着她道:“这药是要看着我喝下去么?”

    秋实垂着眼道:“奶奶请自便。”

    许樱哥就道:“那就烦你替我倒在那盆茶花里,如何?”

    秋实只犹豫片刻便依言将那药倒在花盆里,随即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许樱哥看着她的背影,心想自己对这座王府到底是有几分怨气的,这样不好,于是摆了摆头,转过头去做自己的事情。

    中午时分,随园里伺候的下人便少了起来,说的是许樱哥病中怕扰,只留了两个干粗活的婆子在外围扫地擦洗,室内的精细活儿便都留给了秋实与秋蓉两个大丫头来做。秋蓉得了许樱哥的那句话。便只管抢着去做事。把近身服侍的机会都留给了秋实来做。秋实也不多语。照旧老老实实地煎药,泼药,各处有来探病问询的尽数挡在前头。

    与那人约定的时间将近,许樱哥开始焦躁。直觉上她猜着那人大概不会太遵守时间,想必这几日也在暗里窥探于她,当知晓张仪正这几日都在府中陪在她身旁,夜里当不会来,若真是有意再与她会面。那便该抢在张仪正归来前出现才是。

    眼看天将要黑,许樱哥便借口心烦将自己关在房里,不许人来打扰。秋实是奉了命的,只要许樱哥不哭不闹不往外走不见外客便都由得其去,故而许樱哥关了房门在里头,她便拿了针线活坐在外头自做她的针线。

    戌正,天地昏黄,万物朦胧,半开的窗户终于跃进一个人来。康王府中最常见的奴仆所着的深灰色圆领窄袖衫,中等个儿。面容瘦削,眼神冷清安静。两只手习惯性地低垂交握在小腹前,没有任何特色,丢在人堆里很难找出来。

    总算是看清了这张脸,许樱哥站起身来:“你来了。”

    那人扫视了房内一眼,确认安全无虞后方缓缓道:“想好了?”

    “想好了,我随你走。请坐,喝茶。”许樱哥倒了一杯茶递过去,也不管那人喝是不喝,自顾自地道:“他还好?”

    那人道:“命是保住了。”

    许樱哥就道:“他可有什么话要给我?”

    那人道:“他等你。”

    许樱哥道:“这几日城中戒严,不能轻易出城,他伤重难行,你再是高强,带着我们俩是要怎么办呢?”

    那人抬起眼皮看着她,眼里寒芒微闪。许樱哥不退不避,平静地直视着他:“我有个法子,想来更稳妥一些……”因见那人目光闪烁不定,神色犹豫得很,便笑道:“你敢只身一人在宫中潜留那么多年,还能在那样乱的时候救出我哥哥,更能在这戒备森严的王府出入自如,还怕再等几日么?”

    那人缓缓吐了口气:“你说。”

    新帝即将登基,却有内忧外患,当真是万事繁忙。康王妃连轴转了几日,累得晚饭也不想吃,曲嬷嬷少不得问了又问:“王妃想吃什么?老奴去做。”

    “我想吃熬得粘稠的小米粥配凉拌萝卜丝,再来几个素包子……”想起许樱哥已被自己下令“病重”,日后再不可能如同从前那般给自己精心准备膳食了,康王妃神色抑郁地转过了头,“随便做些清淡的来。”

    忽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丫头们惊慌失措地阻拦声:“三爷,三爷,王妃正忙着,且等婢子前去通传……”紧接着门帘被人“唰”地一下掀起,张仪正立在门前,满脸的愤怒和不甘。

    “三爷这是才从宫中回来?”曲嬷嬷堆满了笑欲上前去阻拦,却被张仪正狠狠一眼盯得讪讪地停住了脚步。

    “阿曲你先下去。”康王妃面罩寒霜:“你这是要做什么?是逼我来了?”以小儿子的性子,早知道他必然会来同自己闹,不闹反倒是不正常的,是以她有心理准备,更知道该怎么对付他。所有方面都已经达成了协议,由不得他不应。

    张仪正带着哀求喊了一声:“娘……”

    康王妃伸手止住他,斩钉截铁地道:“不必多言!你若是还想留她一条命在,便不必多言!”她不说他忤逆,也不拿孝道与大道理来压他,只说许樱哥的命,这便是张仪正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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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离去

    黄澄澄的小米粥已经没了热气,晶莹雪白的萝卜丝被精美的秘色瓷碟衬托得犹如白玉一般美丽,龙眼大小的素包子全部冷却。曲嬷嬷担忧地看着自张仪正摔帘而去后便一直扶着额头沉默不语的康王妃,轻声劝道:“王妃,三爷总会明白您对他的一片慈心……这饭菜都凉了……您胃不好……”

    想起张仪正临去前的眼神,康王妃的内心充满了担忧与恐慌,仿佛她就要失去这个儿子一般。这个孩子再不是从前那个牵着她的裙角不放松,只会撒娇撒痴,要这要那的小孩子,他已经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有主见有能力的男子汉,便是用了许樱哥的性命安全来胁迫他就范,他也定是不甘心的。可是她能怎么办?她可以商量大事的人不多,只能与曲嬷嬷诉苦:“不是我狠心,我也是没法子。”

    曲嬷嬷同情道:“这事儿可怪不得王妃,谁也不知道会是这样。”要怪就怪许家人当初要干这种抄家灭族的事,但这话曲嬷嬷不敢说。

    康王妃静默片刻,自言自语地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从前她很期待许樱哥与张仪正能早些生养个孩子,现下却很庆幸多亏他们没有孩子,不然羁绊越深,这事儿越没法处置妥当。许樱哥也许聪明果断冷静,张仪正却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她不能任由他二人再这样纠缠下去,得赶紧寻个妥当的地方早日把许樱哥送出去才是。

    曲嬷嬷跟随康王妃多年,对其已是知之甚深,听了这句话不由得的心里便一颤。她与许樱哥自来不合。许樱哥好坏对她都没甚影响。她可以坐看许樱哥的笑话甚至于是死亡。但想了想还是提醒道:“王妃,三爷是个死心眼。”

    果然康王妃看向她的眼神多有柔和之意:“是,小三儿是个死心眼。你去叫毛寅过来!”

    曲嬷嬷屈膝行礼要告退,又听康王妃道:“阿曲,你以后要一直都这样才好,我没个人可以商量,你别让我说话的人都没有。”

    曲嬷嬷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多亏自己适才没有说错话。退到廊下。正遇着趁了夜色匆匆而来的秋实,便道:“如何?”

    秋实蹙眉道:“三奶奶还好,三爷却是暴躁得很,我挨了一下。”

    曲嬷嬷就压低了声音:“这两日他们没……嗯……吧?”

    秋实红了脸小声道:“到底是国丧期间呢,没人敢乱来。”

    许樱哥始终是个聪明人,每每总能踩着底线来,说实话,这样的人委实是命没生好,不然当初世子妃的忌惮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曲嬷嬷静默片刻,道:“进去吧。王妃等着你的。”转头走出去,瞧见阴影里立着张幼然。便堆了笑道:“三娘子这是来给王妃请安?”

    “嬷嬷好。”张幼然有些窘迫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却还是坚定地道:“听说三嫂病了,我想去看看她,不知母妃现下可有空闲?”

    曲嬷嬷神色古怪地看了看张幼然,别人都知道躲着,她倒往前头凑,不过这也算是有情有义,合了康王妃的胃口。现下老皇已崩,新皇唯有这一个适龄出嫁的“女儿”,想必这张幼然日后的前途差不到哪里去,便空前地和颜悦色:“王妃今日忙着,三娘子不如明日再来。”

    张幼然咬了咬唇,又在宣乐堂的门前立了片刻才悄悄离去。康王妃听说,默了片刻,道:“让她去吧。”

    因为服侍的下人精简到再不能减少的程度,以往还算灯火辉煌的随园安静冷清,除去主屋之外便只余下廊前门口的灯笼还亮着。许樱哥懒洋洋地躺在窗下的白藤躺椅上,清冷的月辉透过纱窗洒落下来,越发衬得她那张本就素白的脸泛了些透明,张仪正走将进去,有些犹豫地将手放在她脸上抚了抚,道:“可吃过晚饭了?”

    许樱哥调皮道:“没呢,就等着你一起来吃。”

    张仪正见她眉眼生动,眼里的阴霾已似是散去不少,心情便也跟着轻松了几分,怅惘兴奋中又多了一种奇怪的踏实感和饱足感,仿佛直到这一刻,许樱哥才算是真正成了他的同伙。于是不知不觉间唇角便带了几分笑意:“还好?”

    许樱哥依恋地将脸往他掌心里贴了贴,低声道:“还好,没逼着我吃药,尽数倒在了花盆里,就是这样冷冷幽幽的,有些寂寞啊。”不过随便抱怨了两句便又转换了话题:“你从哪里来?”

    张仪正笑笑,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早上在宫里同父王闹了一场,刚才又同母妃闹了一场。你这里如何?”

    许樱哥同是轻声回答:“他答应了。”

    张仪正“唔”了一声,默默将事情又捋了一遍,再次与许樱哥就某些细节商量了一遍。

    “三爷,奶奶,晚膳好了。”秋蓉低眉垂眼地远远站着,声音小得不能再小。

    许樱哥就嫣然一笑,起身去拉张仪正:“咱们去吃饭。”康王妃命人给她开的药可以不喝,直接倒花盆了事,她的用具吃食照旧干净得很,张仪正每日可以归家陪她……虽然这宽容建立在她必须配合并实现诺言的基础上,但想必经过张仪正今日这一闹,分别很快就在眼前。

    不出张仪正所料,七日后,贺王败退,康王登基大典,举城欢庆。站对了队的人欢欣鼓舞,排队领赏,做不完的事情,站错了队的人痛哭流涕,懊悔不完。

    康王府作为新皇潜邸更是骄傲而又喜庆热闹,主子们赶早入了宫,下人们也以各自的方式庆祝着这扬眉吐气的一天。他们都有意识地避开了随园,因为三奶奶许樱哥的病情越来越重,张仪正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再加上某些不能轻易言说的缘故。谁也不敢不长眼睛地往随园周围凑。便是要办差经过,也是特意要绕远一些才觉得安心踏实些。

    钦天监推算出的日子的确是个好日子,不冷不热,云淡风轻,正是离开的好时候。许樱哥静悄悄地站在随园里,不舍地将房舍花木看了一遍,转头看着垂着两只手静悄悄立在一旁等候的毛寅道:“毛总管,我们走吧。”

    做这样棘手的事情。最怕的就是对方不合作,遇到聪明人,大家便都轻松。毛寅松了一口气,神色里多少带了几分讨好亲近之意:“奶奶请这边行,许家四爷已然候着了。”又警告地看了秋实与秋蓉一眼:“还不赶紧扶着奶奶?”

    秋实与秋蓉赶紧上前一左一右扶定了许樱哥,这也不知是真把自己当病人看待还是怕自己临时反悔逃跑?许樱哥轻笑一声,由得她二人将自己扶上了软轿。

    软轿安安静静地沿着早被清理干净的路径,穿过康王府偌大的花园,行至康王府后角门处,许樱哥下轿。同已经长成英俊少年郎、面有忧色的许揭笑了笑:“四弟。”

    许揭微红了眼圈,与送人出来的大管事毛寅客气了两句。转身看着许樱哥轻声道:“先上车罢。”

    许樱哥最后看了眼沐浴在晨曦里的康王府,决然地上了早就等候一旁的马车。

    “二娘子。”车中有人对她行大礼,许樱哥定睛看去,不由乐了:“怎会是你?”

    跪伏着的青玉抬起头来,看着她双目含泪:“二娘子,您去哪里婢子就去哪里,不怕苦的。您要再赶婢子走,那便是没良心。”

    许樱哥摸了摸鼻尖,回头笑看向紧随一旁的秋实同秋蓉道:“瞧瞧,这没规矩的丫头竟敢说我没良心。”

    虽是调笑,但语境委实太冷,秋蓉与秋实本就各怀心事,哪里又笑得出来并捧场?便只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干笑。许樱哥深觉没有意思,便郑重道:“连累你们了。”

    这话倒是得了回应,秋实与秋蓉都忙着表示:“没有连累,能伺候奶奶乃是婢子的荣幸。”

    分明就是两个监视她的人,许樱哥更觉着没意思,便懒洋洋地扯了扯青玉:“要跟我走就擦了泪。”

    青玉欢喜得很,飞快擦了泪上前替许樱哥整理坐褥并靠枕,又问:“娘子可饿?这里有夫人亲手做的芙蓉糕,茶也不错。”

    许樱哥安心地享受着这份待遇:“唔,尝尝。”

    马车驶过虽然已经安宁下来却还显得萧条的上京城,平稳而快速地迎着朝阳,向着城外驶去。将至长街尽头,马车突然停了一停,一直紧随其后的许揭轻声提醒道:“二姐姐,是王家六娘。”

    透过纱窗,许樱哥看到街边停了一张朴实无华的马车,车前摆放了一张小几,几上有酒,王六娘跪坐车前,遥遥对着她这边举起面前的酒碗一口饮尽。

    许樱哥轻轻一笑,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诀别了,上京城。

    诀别了,十年恩怨情仇,繁华惊梦。

    宫中,太极殿前,新皇登基,万岁之声排山倒海。高高在上、踌躇满志的新皇被下垂的十二冕旒遮去了大半容颜,张仪正毕恭毕敬地随着人群三呼九叩,心却已经跟着许樱哥飞到了城外。

    ——*——*——

    结束了!!!

    终于写到这里了!!!

    你们相信结束了吗???

    当然米有!!!

    大概还有几章吧。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我真高兴呀,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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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0章 脱壳

    才经过贺王之乱,上京城外各府的庄子别院尽都被洗劫一空,更有被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下残垣断壁的。从前香火旺盛,历经风雨仍然未倒的香积寺此番也遭了难,大雄宝殿被贺王二子临行前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参天的古木也被毁坏了不少,许樱哥一路进去,一路感叹。

    大管事毛寅毕恭毕敬地跟随其后,忙里忙外,直到亲眼看着许樱哥安顿好了才小心翼翼地与许揭解释:“现下叛王虽然往南溃逃,但附近还有散兵游勇,人心尚未稳定……所以还当在此多留些时候,待得风平浪静了才好往东朝聊城而去。”

    康王府的三奶奶只是病重,尚未亡故,康王妃虽把许樱哥先送将出来,也不过是不乐意再让许樱哥与张仪正耳鬓厮磨,日夜相守。说到要走,现下的确不是好时候,便是人家肯放,他们也是不放心的。也不是没有更隐秘偏远、未被毁坏的庄子,但又如何比得过人烟旺盛的香积寺这里安全?许揭心里有数,客客气气地回答:“这是贵人想得周到。现下家父已经使人先往聊城,等到那边准备好,这里也当差不多了。到时我们家自会使人相送,府上只管放心,断不会食言。”

    许家与康王妃早有交割,过几日许樱哥便当病重亡故,随后她的嫁妆会被送回许家,再折算成金银,一半送聊城萧家为建房买地、修墓寻嗣子之用,另一半交由许樱哥自己拿着。许家自会派人送许樱哥回聊城萧家,从此后世上再无许樱哥此人。她与张仪正二人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永不相见。

    细节处毛寅虽然不知。大方向却是把握的,见许揭爽快便也爽快,只将秋实、秋蓉等人叫到一旁耳提面命了一番,才又与许樱哥正式辞别,打算先往隐秘处躲些日子,不叫张仪正晓得自己去了哪里。许樱哥也不多话,客客气气地放了人走,自叫许揭进去说话。

    许揭同样不能在此久留。留足了人手便告辞离去,许樱哥踏踏实实地一觉睡到天黑,起来用过素餐,便着人打听这寺中的情形,重点自是那一间摆着无字灵牌的房间,待听得那一排房子同样毁于兵祸后便丢了开去,从此不再想这事。

    她从前是来过几回寺庙的,入寺之时便是戴着幕笠而来,自不会无事便往外头去晃,每日只是深居简出。安安心心地等着事态发展。秋实与秋蓉二人见她安静随和,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稳稳落了肚里。再不似刚来时那般谨慎小心了。随着二人放松,不再时时刻刻跟进跟出,许樱哥也松了口气。

    过了十余日,许家来了消息,道是康王妃已然封后,宣侧妃封了端妃,张仪承封了太子,世子妃李氏封太子妃,张仪先封了惠王,王氏做了惠王妃,张仪正封了泌王,张仪端则封了郡王。便是许樱哥这个名字也得了个泌王妃的称号,只可惜她无福消受,诏书未到便已落气身亡。更早些死去的冯宝儿却是无声无息的,并未听说有追封或是要如何的消息。诸臣子论功行赏,各有所获,许衡加封太傅,武戴封候,长子武进承爵。

    没人与许樱哥提起自她消失之后,张仪正的反应如何,许樱哥也不去问,只在她“亡故”当日问秋实要了一坛子素酒,就着几碟子素菜独自静坐了一个时辰。

    又过了约十日,消失了许多天的毛寅与写再次出现,带来金银布帛若干,秋实与秋蓉也来与许樱哥辞别,许樱哥便知自己这回真正地将要与这座城市和这些人诀别了。

    一应事务都不用她操心,自有人安排好车队与随同伺候护卫的人手,她只需要同上一次离开康王府时一样,安安静静地登车就好。虽然与张仪正早有商量,更有预谋,许樱哥与写话别后还是忍不住问了毛寅一句:“他还好么?”

    毛寅平静回答:“知道您平安无恙,殿下便很好。”顿了顿,又道:“等过些日子,殿下将带兵前去抵御西晋,以殿下之英勇,他日必将成为国之栋梁。”言罢双手递上玉牌一只,毕恭毕敬地道:“这是娘娘所赠,但凡日后您有事,便可递交当地县衙一用。”

    “请替我给贵人传句话,多谢贵人手下留情。”许樱哥笑笑,对着上京城遥遥一礼,登车而去再不回头。

    刚封了王的张仪先十分卖力,这些日子以来又将贺王和他的残兵败将们赶得更远了些,故而许樱哥等人一路行去,虽则比不上太平年间,却有吃有喝有住处,悠闲自在,无人打扰。若非是随行人员中还有新科皇后安置的眼线紧紧盯着,日子安宁平顺得许樱哥几乎都差点忘了自己其实是一个被迫离去,即将隐姓埋名远走他乡的人。

    然而这种安宁注定只是暂时的,变故发生在远离上京城一千余里的大围山。

    当日有雨,山道难行,众人冒雨寻了很久才寻到一个小村落,并在相对来说最富裕的一户农户家中暂时入住。晚饭吃的是农家做的面疙瘩汤,许樱哥等人自带的白面,农家自制的酸菜加姜丝熬了汤。汤又热又酸又辣,面疙瘩做得劲道有味,被连日赶路败了胃口的许樱哥这一顿饭吃得格外香甜,因见青玉挑挑拣拣,少不得苦劝:“多吃些,这般天气行路,谁知道下一次吃着热饭是什么时候?”

    青玉颇有些惭愧,解释道:“婢子是心疼娘子,这般粗物如何能入得您的口?”她却吃得如此香甜,与从前相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命运何其悲凉!

    许樱哥正色道:“能留一条命在,有吃有喝就已经很不错。想一想那一位就晓得知足了。”

    她虽未指明,青玉却晓得她指的是冯宝儿,便转愁为喜:“娘子说得是,婢子不知足了。”

    这山野地方没什么乐趣,主仆二人收拾完毕后便往床上躺了休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悄悄话。却听淋淋雨声中忽然传来几声狗叫,许樱哥挺身坐起,竖起耳朵静听。青玉见她神色凝重,少不得也跟着紧张起来,又忍不住胡思乱想,难道是那些人反悔了,想要趁着这人烟稀少的地方永绝后患?

    窗上发出一声轻响,似是有人在外叩了叩,许樱哥惊了一惊,拦住想要抢在前头的青玉,自走到窗前轻轻拉窗往外探望,但见一粒圆润的石子静静躺在窗下,被雨水淋得莹润透白。小小的院子里空无一人,唯有不远处的房间里传出随行人员的欢声笑语,再往远处看,便只能看到灰蒙蒙的一片,山石与树木间杂其中,尽都幻作了无数的阴影。

    总算是到时候了。许樱哥轻轻出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开了门沿着房檐走过去弯腰拾起那粒莹白圆润的石子,小心翼翼地藏在袖中,坦然朝着自她出了门便起身走到门前盯着她举动的那位前康王府暗卫道:“这样的天气,又是人烟稀少处,听这狗叫声,似是又有人来?”

    那人恭敬道:“小人这就使人去探查。”言罢果然安排了人手前去探查。

    许樱哥点点头,转身自回房间,轻声叮嘱青玉:“今夜睡觉就不要脱衣服了。”

    青玉不明所以,越发紧张。许樱哥也不解释,闭目养神。探查结果自然是没有什么破绽的,不过是几个同样赶路的客商冒雨求宿。

    天黑夜深,狗叫声再次热闹起来,此起彼伏后又迅速安静下去,许樱哥兴奋地自床上一跃而起,用力推推青玉:“快穿鞋子。”行至门前轻轻将门打开了一条缝,看着门前静立着的双子微笑道:“你来了。”

    双子的眼睛亮得惊人:“来了。”顿了顿,轻声道:“是冯家的人。”

    早知道冯家不会放过她,难为他们家等了这么久,这绵延几百里的大围山正是最好下手的地方。想来这兵荒马乱的,各种意外层出不穷,似她这样带着金银财物的貌美年轻女子会被人盯上并消失在这茫茫的大围山里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一切都如张仪正与许衡谋算的差不多。

    许樱哥看了看隔壁房间,但闻随行人员已经闻声而起,已然有人低声布置防守,便吩咐已经穿戴好的青玉:“不要出声,随我来。”

    二人随着双子刚走出十余丈远,便听得身后马蹄声乱响,接着刀剑之声响起。有马和接应的人藏于树林之中,许樱哥翻身上马,用力一甩马鞭,轻声道:“走吧。”剩下的就都是张仪正与许衡的事了,她只需要向前,向前,再向前。

    是夜,许樱哥永远地消失在了世人的眼前。

    消息传回上京城皇宫,已经贵为国母的康王妃半晌不语,独自在小佛堂中静坐了半日。在听说张仪正已经带人闯出上京城前往大围山搜寻的消息后,无奈叹息了一回,带人前往太极殿面圣。

    ——*——*——

    修文,所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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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章 相聚

    正当雨季,绵延几百里的大围山潮湿而泥泞,不时还有被雨水浸泡得酥了的泥石滑落下来阻了道。官道上还好一些,最难的是那些平日里山民行走的小道,委实泥滑难行。

    着了男装的许樱哥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双子身后默默沿着山间小道朝着前方而行。青玉打扮成了个眉清目秀的小厮,狼狈而安静地紧随其后,只偶尔看着最前方的那个陌生中年男人的背影时,面上多少有几分迷惑与担忧。

    这陌生的中年男人在那日夜里突然出现,话不多,身手矫捷,声音却阴柔得很。青玉自问虽是个丫头,见识却不差,观其言行猜是个内监,但在她的认知里,从未见过许樱哥与这样的人有过什么来往,又见其神神秘秘的,本就惊惶的心里少不得多了几分担忧与迷惑。她不知这一行人是要往哪里去,更不知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但从许樱哥这两日与双子等人的只言片语中,她晓得自己与许樱哥经过那一夜后在众人眼里是真的死在了乱中。如今她与许樱哥二人真正成了见不得光的人,聊城再也去不了,甚至于这大华也没了她们的容僧所。

    许樱哥许久不曾听见青玉的声音,担心她没吃过这苦头不能坚持,少不得多加关照:“再忍忍,很快就要走出这片大山了。”

    青玉挤出一个笑:“难道公子能走,小人就不能走?”话音未落,脚下便是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许樱哥手疾眼快将她拉住了。笑道:“抓着我走吧。咱们互相搀扶着。”

    青玉也不客气,扶住了许樱哥的胳膊轻声问道:“公子,我们这是要往哪里去?”即便是在树木繁茂不辨方向的深山里,即便走的是与来前完全不同的道路,她也能看出路线是改变了的,之前是向着东方而去,如今却是折回去了。

    许樱哥倒也不瞒她:“难为你憋了这么久才问,我们这是要往西南去。”她们要去巴蜀。那人许诺的,许扶就在前方途中等着她。从事发到现在已经过了近两个月,等她再绕路折回去,怎么也是半个月以后的事情,想必那时许扶已经伤愈,可以前行了。想到兄妹二人将要团聚,再想到那男人给她带来的那封许扶的亲笔信,许樱哥颇有些欢欣鼓舞,酸疼的脚便也跟着松快了许多。

    知道了目的地,青玉轻松了许多。却又有了其他问题,指着那中年内监轻声道:“他是谁?”

    “不知。”许樱哥抿了抿唇。说来惭愧,与这人见了几次面,又一起在这大围山中转悠了这些天,她竟连这人的名字都不知道,日常只与双子等人一样以“先生”相称。也不是没问过,但他总一副不愿说的样子,她总不能为了人家不肯说名字就与人翻脸夹了生。

    青玉有些牙疼,既然不知,何故如此信任?

    许樱哥没法儿和青玉说得太清楚,当初是病急乱投医,所以信了这人的话,毕竟她就同这人所述一般,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后来见了许扶的亲笔信便有些信了,再经过这些天的经历就更信了些。她闲下来的时候也会仔细思考关于这个人和这件事,但想来想去没答案,便只能告诉自己,且信他的确是为了多年前自己生父的救助之恩,如若不是,他也迟早会提出他的要求。

    那人似是知道她们主仆二人在谈论他,顿住脚回头目光炯炯地看过来,青玉吓得一缩脖子,许樱哥却是朝着他微微一笑,那人也就回了头。

    张仪正安排了来领路的人对这一片熟悉到了不能再熟悉的地步,在许樱哥等人的脚即将被雨水泡烂之前终于把众人领出了大围山。此后又换了许家安排的领路人,带着沿着另一条路向着西南方向而去。这是许衡与张仪正早就商量好的,领路的和行路的互相不知彼此的身份,领路的只管按主人的吩咐把身后的人领到要去的地方并替他们清扫干净障碍,行路的则只管埋头赶路,非是不得已,双方不打交道。

    虽是人少马快,一切从简,但因了要避人耳目的缘故,众人走得并不快,出了大围山的第七日,众人到了离上京城二百里外的朱雀镇附近的一个小集镇。

    彼时已是傍晚,待得吃了晚饭天便已经全黑。双子前去打探消息,许樱哥则与青玉关在房里洗浴及替彼此因骑马磨破了皮的双腿搽药,主仆二人才刚收拾妥当门便被人敲响。

    开了门却是那中年内监站在外头,这还是从逃出来之后那人第一次单独来寻她,许樱哥心中由不得的生起几分雀跃与期待来,微笑道:“先生是要来领我去见我兄长的么?”

    那人点点头:“他就在这附近的一户农家休养。”因见青玉立在门前满脸警惕地看着他,便淡淡地道:“小丫头要是不放心,也可跟了来。”

    青玉巴不得这一句,立即跑上去紧紧抓住许樱哥的胳膊,却又想着双子在就好了。许樱哥却是知道以这人的身手,便是双子在也不是他的对手,便安安心心地跟着那人前去。

    已然立秋,黑夜无月,夜风带了几分清寒。京畿附近本来自始都是繁华之地,偏来这一带当初也曾被贺王乱军洗劫过,许樱哥等人一路行去寂寞冷清得紧,偶尔从人家门前经过,就连狗吠之声也不能闻。

    “原来这些地方的狗挺多的,可惜之前都被人吃光了。”那内监似是知道许樱哥心里的疑问,不经意地解答了一番后指向前方一户人家:“就是那里了。”

    越是接近,许樱哥的脚步便越是迟缓下来,她忍不住胡思乱想,要是里面其实不是许扶。或者是一个伤重并变得面目全非的许扶。她该怎么办?

    青玉却没那么多的想法。见那人敲开了门后便抢先许樱哥一步进了门,左右张望觉得无碍了才叫许樱哥进去。

    院门前立着一对老实巴交的老夫妇,巴掌大的院子一望到头,院子里一棵梨树,树上一个梨全无,树下的竹椅上坐着一个人,背对着许樱哥等人一动不动。虽是瘦得皮包骨一样的,虽是光线昏暗不清。虽是隔了这么远,许樱哥却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背影,正如当初她看着那具躺在棺材里的尸体一样,直觉地就认出了那不是她的兄长。

    许樱哥拔腿往前跑去,她想喊哥哥,那一声哥哥却在咽喉里就化成了哽咽。竹椅上的人闻声转过头来,含笑看着她轻声道:“来了?”

    许樱哥呆站片刻后破涕为笑:“真好。”

    许扶虽瘦得不似人形,两颊的肉都瘪了下去,脸上的那道疤痕也越发显得狰狞,又有一只手因伤行动不便。但他到底还活着。他和他想要保护的人都还活着,这就已经很好。

    死去的人还活着并且还神奇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青玉惊讶得合不拢嘴,却见许樱哥已然转过身走到那中年内监跟前行了大礼:“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中年内监摆摆手,转身走了出去。青玉呆了呆,也跟着跑了出去,因见那对老夫妇还呆呆立在那里,便又折回去将人拖了出去。

    “我本以为必死无疑,醒来却看到了他。”许扶回忆起那个夜晚仍然慨叹不已,“他是怎么和你说的?”

    许樱哥笑中含泪:“他说不是所有人都没有良心的,又说当初父亲曾救过他,所以他才会先在宫中救了我,后来又救了你。可我至今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许扶轻声道:“休说你不知,我也只知他是父亲当年的一位故人。他并不是幼年入宫,而是成年后不知为了什么原因才净身入的宫,他未入宫之前有妻儿,我们家里曾接济照顾过很久,但后来他儿女早夭,妻子改嫁并不知所踪。听他的意思似是对黄一多等人颇有怨愤之意。故人之情,报恩之意或许真有之,但对黄一多等人的报复之意大概也不能少。”

    不肯说自己的名字,大概是因为害怕做了无根之人所以辱及先人,这倒也能理解,不管此人何故援手,不论如何最终都是他兄妹受了益。许樱哥道:“总是承了他的情,若他日后有要求,咱们能做的就尽力去做好了。”

    许扶点点头,静默片刻后方轻声道:“她如何了?”

    许樱哥晓得他问的是卢清娘,心中也有些难受:“她一直都记挂着你,从未有忘。”言罢将自己如何与卢清娘一道认尸,又说了些什么话的事情细细与许扶说了一遍,试探道:“她知道哥哥还活着,心中很是欢喜,若是……”

    许扶摇头:“不了,从前她跟着我就没好日子过,以后也有不了,何必呢?”生怕许樱哥还要再说,便立即换了话题:“我的行李早就收拾好了,咱们这就走吧,这次除了青玉都有谁跟了你来?”

    “还有双子。其余人有两个是姨父安排的,还有两个是三爷安排的。”许樱哥轻轻叹了口气,按着许扶的指点入内取了个小包裹,扶定了许扶往外,轻声说起聊城老家的事:“……姨父都会安排妥当,不用咱们操心了。日后若有机会,咱们再回去悄悄祭拜就是了……”

    ——*——*——

    七夕,必须祝大家有情人终成眷属,空着的要桃花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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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婿介绍:
常怀感恩之心,却不懦弱纵容。 来到异世并侥幸活下来的许樱哥倍加珍惜所拥有的一切, 面对偏离了计划的人生以及来势汹汹、誓言追讨血债情债的债主, 她勇猛出击,努力守护所珍爱的一切。 总的说来,这是一个复仇和反复仇,男主反复抽以及复仇没成功后以身抵债的故事。 ——*——*——*—— 已有多本完结VIP,坑品有保证,请放心跳坑。 普通群现招人,群号:100915606敲门砖:书中任一主角名良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良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良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