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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千重     良婿txt下载     良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02章 清扫

    本就不是个好东西,还用得着怕别人知道?且你这康王府马上就要倒大霉了,我管旁人怎么看你?冯宝儿垂着眼道:“四爷差了,我不过为府里着想才实话实说,要是嫌话难听,嫌我恶毒,四爷就当没听见过。”

    张仪端默然坐了片刻,觉着这冯家也不必再去试探并拉拢了。这些天冯家对康王府避犹不及,昨日也不见他们对康王被逼一事有什么举动,便是连冯宝儿这边都不再使人来探望,分明是怕和他们牵扯上,加上冯宝儿这态度,真正够了。

    冯宝儿见张仪端坐在灯影里,一张脸阴晴不定,心里也有些打鼓,生怕他看出什么来会立时不饶自己。心思转了几个来回后作了笑脸道:“四爷要真不肯做这恶人那就罢了,到哪步说哪步的话,时辰不早,先睡吧。”

    张仪端点点头:“好,你歇着。”现下时辰差不多,也该着手办另一件事了。

    冯宝儿忙试探道:“那我明日一早还回娘家么?”若是能,她便索性回了娘家再不来了。按她算着,既然这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一并发生了,许家那事儿也就该在这两天发作,左右这康王府迟早都是倒的多,与其将来走不脱跟着这些人一起无辜倒霉,还不如趁早些走脱,总能留得一条命在。

    张仪端之前不过是试探她,当此关键时刻怎会轻易放走她?当下沉沉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用了,你身子不好。我再怎么混账也不能拿自己的孩儿去冒险。你好生歇着就是。”言罢转身就往外走。

    冯宝儿实在不甘心。忙从床上撑起身子上前去拉住他哀求道:“四爷。不要再关着我了,我受够了,成日里大家伙都拿什么眼神看我!好像我做了十恶不赦之事一般的。”

    张仪端笑笑:“现下太乱,我不是关着你,而是对你和我们的孩儿好,免得其他杂事来扰了你。”目光从冯宝儿还很平坦的小腹上掠过,用一种很奇怪的声调道:“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是期望他能平安降生的。”

    冯宝儿被他看得缩回手去。心中莫名不安起来,却还是竭力想争取:“我想去园子里走走都不能。要不,让我娘来看看我?”

    张仪端笑得古怪:“我怕岳母不敢来呢。既然想去园子里走,想是好了?”

    冯宝儿不敢再和他拉扯,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了门,连书房也不回,直接就出了院门不知往哪里去了,不由得心急如焚,找了顾婆子来商量:“你确定这两日家里不曾有人来看过我?而不是来了被他们拦着不许进来?”

    顾婆子道:“不会错,老奴白日时曾和侧妃娘娘身边的真儿仔细打听过。那蹄子贪钱爱财,不会骗人。”

    这不合常理。不说府里情形古怪。张仪端适才的态度和说的话也很古怪,冯宝儿呆呆坐了片刻,轻声道:“果然是出大事了。”

    顾婆子没听分明,忙追问道:“奶奶说什么?出什么大事了?能出什么大事?”

    冯宝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轻声道:“嬷嬷你听着,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和家里人见一面,问问他们是个什么章程,是不是不要我了?”

    “啊?”顾婆子大吃一惊,连话都结巴起来:“奶奶说的什么,什么话?怎会不要您了?”

    冯宝儿垂了眸子凄然一笑:“做女儿的,特别是嫁出去的女儿那就是泼出去的水。”当初家里能逼着她嫁给张仪端,这几天明知情形不好也不使人来探望她并和她通通气,日后当然也可能会抛弃她。她当然要为自己打算打算,冯宝儿将手放在小腹上,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早前以为是救命的金丹,现在看来好像倒是个拖累,怎么办呢?

    张仪端疾步出了内院,在垂花门外与早就等在一旁的王府典军莫源与王府大管事毛寅相会,问道:“都布置好了?”

    莫源点头:“好了,动手?!”

    想到此时两位兄长在城外多半已经得手,而父亲与长兄那边也不知进行得顺利与否,但不拘如何,事情已然走到这一步,开弓便无回头箭,便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张仪端轻声道:“动手!记得了,事情要办得漂亮,不要惊动太多人。”

    “四爷请放心。”那二人应了一声,抱拳转身下去布置,不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几队王府侍卫分头进了内外院,向着有数的几间房冲了进去。有人自睡梦中掉了脑袋,有人在半梦半醒中被拖下了床,入了王府的地牢,还有人不曾睡下,惊呼出声,却被粗鲁地一拳砸在了嘴上。有人不知所谓,趁隙奔到宣乐堂想要禀告康王妃并打听这是出了什么乱子,却在宣乐堂门前就被拦了下来,被告知不想惹祸上身就各自回房蹲着,把嘴和眼睛一起闭上。

    “开我的箱子拿金银,我这边行不通,就走侧妃那边的路,务必要将消息送出去!”冯宝儿抬眼看向窗外,夜深人静的康王府,正是黑沉沉的一片。于是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可真是不甘心啊。”就这样白白地憋着气嫁了一回,什么都没捞着,反倒添了无数的烦恼。

    顾婆子心中忐忑不安,却不敢多问,只能劝道:“奶奶,您安安心心地把小公子生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看看旁人,从你前头进门,到现在也没动静呢。还有二奶奶,这么多年不过就得一个女儿,想了那么多法子,还是没儿子。”

    冯宝儿从前若是听到类似的话,少不得要得意一回,此时却是得意不起来,只是蹙紧了眉头盯着小腹,说不出的懊恼。顾婆子晓得她说风就是雨的性子,虽然已经很累,却还是耐着性子去翻箱笼,忽然听得外头一阵不同寻常的响动,侧耳细听片刻,越听越不对劲,拔步就朝冯宝儿奔去,惊慌道:“奶奶,你听!”

    冯宝儿正在发呆,听她咋呼呼地喊了这一声,少不得惊了一跳。侧耳一听,但听外头脚步声响成一片,忙在顾婆子的搀扶下走到院子里,又见有火光在外头晃过,接着远远听到几声细细的哭喊声,又惊又疑间吓得毛骨悚然,联系前景一想,立时便往不好处去想。忙一迭声地命顾婆子:“去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有人杀进来了?”

    顾婆子之前还没觉得有多可怕,听冯宝儿说是有人杀进来,立时吓得脚软手抖,哪里敢去看?因见另几个丫头仆妇出来,便指使那几个:“没听见奶奶的话么?赶紧地去看!”

    有个胆大些的丫头便走到院门前打算往外看,贴近门缝,就着院门上方高挂着的灯笼,她看到一个平日很熟悉的福林苑中伺候的丫头疾奔而来,似是想要拍打她们的门,然而后头又有两个壮硕的王府侍卫追上前来,捂嘴的捂嘴,拽发的拽发,将人不容情地往后倒拖了去,那丫头拼命挣扎,看似是要挣开了去,却被狠狠一拳砸在脸上,血泪横流,生死不明。于是吓得捂着嘴一屁股坐在地上。

    冯宝儿见状大惊,一迭声地道:“怎么了?怎么了?”声音却不敢放大,只不过刚好能听见而已。

    那丫头才要张口,就见看门的婆子快步走将出来,皮笑肉不笑地道:“吓着奶奶了吧,外间是在抓贼呢。四爷适才出门时才吩咐过,让奶奶好生歇着养胎,不用多管外头的闲事。”

    抓贼?可有这样抓贼的么?冯宝儿冷笑了一声,指着那婆子道:“这般大事怎无人来与我事先禀告过?倒是你一个做奴婢的先知晓了?开门,我要使人去问王妃。”

    那婆子吃的是康王府的饭,又才得了张仪端的吩咐,哪里肯开门?当下只是推诿:“奶奶想知道什么,婢子去替您问也是一样的。奶奶还是回房好生养胎的好。”

    冯宝儿气得发抖,正想来句狠话,突然间听得脚步声疾风骤雨似地奔将过来,接着院门就被用力拍了两下,于是把话咽回去,紧张地探长了脖子。却见看门的婆子贴近院门问了两声,便拿出钥匙开了锁,紧接着十来个身着康王府侍卫服饰的男子由着康王府大管事毛寅领了进来,不由分说便朝顾婆子等冯家送过来的丫头婆子扑了过去。冯宝儿这个主子被完全无视。

    情势突变,冯宝儿呆了呆才反应过来,张开手臂试图护住哭爹叫娘拼命求救的顾婆子等人,尖声叫道:“做什么?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什么人么?”

    毛寅这才装作刚看到她的模样,深深一揖之后,严肃认真地道:“得罪四奶奶了,小人奉命捉拿贼人,扰了奶奶清净,实在罪该万死。要办大事,奶奶不便在此,不如先行回房歇息如何?”话是这样说,可完全没有罪该万死的半点表现,拿人的照旧拿人,不听话的照旧挨打。

    顾婆子从前在冯府中便极有脸面,到了康王府也是享福惯了的,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死命挣脱了奔到冯宝儿脚下死死抱着冯宝儿的双脚大哭求救:“奶奶,奶奶救救老奴的命,老奴什么都没做,清清白白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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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期待

    毛寅一皱眉头,转身斥责侍卫:“你们怎么办的差?惊吓了奶奶你们担当得起么?”又骂康王府所属的丫头婆子:“都是死人?还不伺候四奶奶回房歇息!”

    于是众人蜂拥而上,拖顾婆子的拖顾婆子,扶冯宝儿的扶冯宝儿。说是扶,其实就是挟持,她怎地就落到这个地步了?这是为了打击报复冯家么?前一刻张仪端还在试图说动她去联系冯家,下一刻便毫不容情地打上了她的脸。冯宝儿悲愤莫名,大吼一声:“毛寅,你这是奉了谁的命?竟敢动我冯家的人!既是捉贼,就拿出证据来!”

    冯家?毛寅用一种悲悯的目光看着她,轻声道:“这个奶奶就不用管了,总是奉的上命。为奶奶自己着想,奶奶还是回房歇息的好。”言罢一挥手,转过头再不理她。

    冯宝儿又岂肯吃这亏?想着自己怀着身孕,无人敢将自己如何,便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连着挠花了好几个人的脸。果然众人也怕她,不知是谁先就松开了手,其他人见状也如法炮制,冯宝儿猝手不及,张着手臂狂舞几下,“吧嗒”一下狠狠摔在地上。愣了片刻后,只觉小腹刀绞一般地疼了起来,接着就觉一点热流顺着下体流淌出来,于是大惊之后大急,尖声惨叫起来。

    随园,青玉陪着被惊起的许樱哥起身往外走:“……适才婢子与秋蓉出去时还好好儿的。这深更半夜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您听。外面好多脚步声。还有哭喊声。”

    许樱哥立在阶前往下看去。但见院子里灯已亮成一片,丫头婆子全都不安地凑在一处窃窃私语,看门的吴婆子紧张地趴在门上从门缝里往外看,就连许久不曾在她面前出现雪耳也半垂着头倚着一棵海棠寂寞地看着众人。

    最先发现许樱哥的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于是众人停止议论,齐齐向许樱哥问好。有人轻轻拍了拍门,众人顿时犹如惊弓之鸟,许樱哥示意吴婆子:“问问。”

    吴婆子壮着胆子问道:“谁?”

    就听外间有人低声道:“婢子是宣乐堂的秋璇。奉了王妃之命前来告知三奶奶,府里进了贼,请奶奶们关紧院门,不必理会。”

    许樱哥紧走两步,沉声道:“既是进了贼,王妃和几位奶奶那边可都好?不曾受了惊吓罢?”

    秋璇语气笃定地答道:“三奶奶放心,不过是几个小毛贼,少一时便可肃清。婢子还要回去复命,就不进来给奶奶磕头了。奶奶可还有要问的?”

    许樱哥沉吟片刻,道:“王妃可睡下了?”

    秋璇默了默。低声道:“王妃不曾睡,正由曲嬷嬷陪着打双陆呢。”

    许樱哥忙道:“没了。你去。”言罢转身去赶众人:“你们也听见了,是在拿贼,各自回房歇着,不许喧哗多言。”众人哑然,便是心中有所疑虑也不敢公然表示反对,便都低头行了一礼,默默退回房去。

    许樱哥却不进去,只立在石阶上往外看,侧耳静听。果然听到渐渐安静下来,便是火把的光芒也渐渐淡了。结合康王妃的态度,于是明白,果然是动手了,这阖府的男人都不曾归家,就连唯一一个回来的张仪端回来也不只是歇息报信的,看这模样是要先大扫除再封锁王府,以期保证府中的安全。既然大扫除,那就是全部豁出去了,张仪正那明日清早便回家的话只怕也是假话。牵一发而动全身,许衡既然已经和康王府达成了协议,整个事件想必也是掺杂其中。

    但凡是弄到这个地步,兵乱是肯定的,就不知道要乱多少天才能安稳下来。许樱哥不知许府那边情形如何,和许扶也是很久不曾通信了,到此刻,她只能祈愿上天保佑但愿一切平安顺遂。

    常胜街许扶宅邸。

    桌上的美酒已经去了大半,菜肴早已冷却,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却都全无醉意。许扶有些许心神不宁,迟离亦然。

    “今夜是个好天,不冷不热。”许扶将手扶着石桌,目光炯炯地看着迟离。

    迟离蹙眉看着苍茫的天际赞同道:“是个好天。”突然间,有流星划过天际,他猛地站了起来,不小心将筷子拂落到地,却没心思去捡,只抿紧了唇紧紧盯着天边。

    许扶不动声色地道:“你看什么?”

    流星流逝得太快,转瞬间便已消失不见,迟离回过头看着许扶,脸色很有些不好看:“我看到了示警。”

    许扶皱了皱眉,道:“什么?”

    迟离死死盯着他:“我想上京城外大概有些变化。”

    许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这几日本就够乱,没变化才怪。坐下吧,要不就去睡,再有什么变化,总不会是黄克敌父子或是梁王突然打了过来。”顿了顿,意有所指地道:“便真是黄克敌来了,你也不会有大碍,反而应当更安全才是。”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到时候,小迟可要记得别让我死在乱军之中才是。”

    迟离笑了笑,不否认不承认,反倒将话题扯得远了:“没问过东家,东家将来想做什么?”

    许扶有些自嘲:“我想做的,无非就是重立萧氏门楣,堂堂正正立于天下,从此不再因这身份做了阴沟里的老鼠,更不会因这身份拖累了亲朋。再有……就是让我那妹妹过得到好些,不必成日提心吊胆。”

    迟离垂眸沉默片刻,沉声道:“如若一切顺利,你这些都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小愿望,什么都会有的,还会比这样多。”

    许扶微笑着举杯:“但愿吧,这一杯我敬你。日后小迟不要再叫我东家了,你的东家当是咱们不曾见过面的那位金枝玉叶。”

    迟离抿唇一笑,坦然饮尽手中酒水。

    院门被人悄无声息地打开,有人进来轻声道:“小迟师傅,黄老先生等着您呢,咱们该走了。”

    迟离有些迟疑地看向许扶,许扶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夜路不好走,小迟师傅小心些。”

    迟离犹豫片刻,道:“东家还是随我来吧。”

    夜凉如水,太极殿中一片死寂。

    有夜风穿堂而过,卷起一片净白的帐幔,又将浓郁的酒香一阵一阵地吹送出去。酒香飘入到偏殿之中,勾起了一直静候的安六的馋虫,他看着一旁看守他的小太监微笑道:“真是好酒。”

    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抿了抿唇,给出一个说不出是讨好还是敷衍的淡笑。安六也不在意,将修长白皙的手轻轻叩着身旁的矮几,又道:“圣上龙体真是康健,今夜少说也喝了几斗酒了罢?”

    小太监不敢多言,不动声色地走得离他远了些。安六缓缓将手伸到矮几下,触碰到意料之中的一点冰凉,于是薄薄的嘴唇微微翘起,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却并不去动。这是害他呢,也不知是什么白痴做的活。

    黄四伏从外缓步入内,道:“安国公,圣上宣。”

    安六站起身来,昂首阔步地跟在黄四伏身后往外走去,临入正殿,又有人上前替他整理了一番仪表。安六平静地垂着眼,顺从地任由他们,要往前转就往前转,要转后背就转后背。直到黄四伏点头认可,才又跨入正殿大门。

    正殿之中,殿首的长案之上横着的天子剑上犹自带着血痕,又有杯盘狼藉,打泼的美酒沿着长案蜿蜒流下,再浸入到雪白生凉的白丝茵席之中,晕染出一朵怪异苍凉的花。苍老颓废的帝王盘膝坐在长案之后,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漫不经心地伸入一旁跪伏在地的美貌宫人衣襟之中,一双赤红的眼睛猜疑而冰冷地看着缓步而入的安六,良久不发一言。

    安六的目光从带着血痕的天子剑上扫过,敏锐地嗅到了酒香菜香掩盖下的那股子血腥味,于是知道今夜又有人枉死,却不管,只管三叩九拜,行礼毕,便默默地跪在大殿正中等候。

    有一只蛾子从外飞入,扑棱棱地朝着离帝王最近的那盏宫灯撞过去,老皇帝厌烦地皱起眉头:“小六子,把这烦人的破烂玩意儿给朕弄走。”

    安六默默拜了一拜,起身小心翼翼地上前,迅捷地扑灭了那只蛾子后便立即退回原来的地方,按着规矩离老皇帝远远儿的。

    “到底是年轻,身手可敏捷。”老皇帝长出了一口气,挥手示意身旁的美貌宫人退下,自持玉壶往玉杯里倒酒,然后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十分不听招呼,一杯酒倒有一大半洒在了外头。用力将玉壶一扔,道:“你可知朕何故要见你?”

    安六跪伏在地,言辞卑微且温柔:“孙儿不孝。”

    老皇帝皱起眉头:“还记得上一次你给朕密报时所说的话么?”

    安六低声道:“孙儿如何又会忘记?”

    老皇帝有些落寞地道:“再说一次。”

    安六跪直了,朗声道:“孙儿这辈子只忠于皇祖父一人,但违此誓,天打五雷轰,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好,好。”老皇帝突然厉声喝问道:“何故要当街狙杀王七娘?刘昭仪究竟是怎么死的?有人说你父子阴谋谋反,你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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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终结

    烛光下,老皇帝苍老浑浊且布满血丝的眼睛射出两道直入人心的寒光,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便直直刺入了安六的心里。

    安六只觉得一颗心被人死死攥住,由不得脸色微白,借着用力往下拜倒的机会避开了老皇帝的眼睛,用一种委屈到夸张的语气疾声道:“王七娘该死!自打她入门伊始便冷热不吃,不敬孙儿,残害孙儿子嗣,心里还想着旁人,是可忍孰不可忍,难道因为她是王家的女儿,难道因为孙儿无所依持,便要日日忍受于她么……”

    见他似有喋喋不休地将王七娘的过失无限夸大地说下去的劲头,老皇帝有些厌烦地抬手揉了揉眉毛,轻声道:“不要说她的事了,死就死了,我是问你,说你图谋不轨是怎么回事?刘昭仪又是怎么一回事?”虽则刘昭仪已经被他封作了贤妃,然而他还是只习惯用昭仪来称呼这个从少女时期便伺奉在他身边的女人。

    安六沉默着,似是在组织语言。

    “你只管说,朕饶恕你的罪过。朕要知道的是真相。”老皇帝的语气有些含糊不清,这么多的儿孙,谁可信,谁不可信?

    “孙儿有秘情要禀告皇祖父。”安六猛地跪直身子往前膝行了几步。老皇帝安然不动,安六却敏锐地听见了十分轻微的刀鞘碰击铠甲的声音,于是他张皇地匍匐在地,不敢前进更不敢后退。前行是死,后退也可能是死,所以只能不动并伏地请罪:“孙儿该死。”

    一如意料之中。狮子虽然年老。也还荒淫好色。好酒贪杯。却一直都很警醒,似这殿中,夜彤时老皇帝不喜喧嚣,所以人手最少,但自有规矩,若非得他亲口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十步以内。当然,这任何人中不包含死去的朱后。

    老皇帝饮下半杯残酒。饶有兴致地看着安六笑道:“饶你不死,说吧。”

    安六很清楚,老皇帝的慈爱从来都只看心情。他所得到的荣宠远不同于张仪正所得到的荣宠,他得到的宠爱是有条件的,而不是张仪正嫡子嫡孙那种自然的亲切。所以他一直都很清楚老皇帝最喜欢什么样的谈话方式和解决之道,于是他有些悲哀地看着老皇帝道:“孙儿不过是怕死。昭仪娘娘心里挂怀着儿子,所以愿意接受别人的蛊惑,孙儿却知道不过是死路一条,贺王不过是蛰伏,一入卢两镇武戴将军就已是半死人……”居然是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得清楚明白。刘昭仪与贺王等人想做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乐意”跟着刘昭仪等人胡作非为。刘昭仪的死更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始终忠于老皇帝,让刘昭仪做了贤妃,断了一直阴谋策划谋反的贺王一臂,如今将这些和盘推出,更是为了更进一步。

    “老二的亲军这些年来明里暗里的确扩大不少。朕就说呢,武戴怎会如此轻易就拿下了他。”老皇帝想到被自己派去探查的桓王,若有所思,轻声道:“你可知道,换了旁人,你还是死路一条?”

    他如何能不知?所以顶好还是按着原计划进行,只要杀了面前这个人,只要夺了玉玺并顺利逃走,他就还是贺王的儿子,就还有机会与剩下的几个兄长一争长短。安六垂着眼,有些凄然地道:“孙儿只能祈盼皇祖父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老皇帝笑了起来,苍老的声音震荡着胸腔,激起一连串的咳嗽,内侍很有眼色地捧上痰盒。老皇帝舒服地吐出一大口浓浓的黄痰,忿忿道:“没人能长命百岁,很多人都盼着我死,特别是最近。他们都等不及了,我欲杀李氏祭旗,可恨许衡老匹夫却要多嘴,再看你四叔父子,好比是要杀他们的娘!”说到这里,想起康王的娘正是朱后,便有些黯然地闭了嘴。

    安六不敢多言,只垂眸听着。他晓得许衡凭什么说动了从来嗜杀不留情的老皇帝,不过是告诉老皇帝,老皇帝儿子们纯孝的已经不多了,再杀了李氏,难免让康王府也跟着不安,再让局势动荡起来,实在不利于团结,要杀要剐都应等到平定叛乱之后再做打算。

    老皇帝歇了口气,喋喋不休地道:“老四既然舍不得杀这个儿媳,我便让他去攻打李氏,兵戎相见互成仇敌之时,看他究竟要怎么办?你四叔父这个人实在是软弱得糊涂。”

    纵然如此,你还是想要把大位传给他,是吧?所以立储的圣旨早就写在那里,所以放心把虎符兵权都交给他,你是以为自己还能撑到他平叛归来呢?还是以为什么?你骂他软弱,其实不知道咬人的狗才不叫。等他得到了兵权,你便可以知道他是否真的软弱糊涂了。安六恭敬地匍匐在地,听着老皇帝借着酒意尽情地发泄着心中的许多秘密,然后越听越心惊,心想等到老皇帝酒醒,自己这个得知了许多秘密的人大概也就会永远失去这双耳朵和眼睛。

    他有些焦躁,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压低了声音继续道:“若只是贺王谋逆,不足为惧。这么多王叔和大将军在呢,又有皇祖父英明果敢,他进不来就是死路一条。所以,贺王是有内应的。”

    老皇帝猛地坐直了身子,冷笑:“你说。”

    安六有些焦躁地看了看四周。即便是这样冷清的夜里,明里暗里还是有不少人伺候着,等待着,特别是不远处一直装傻充愣站着的黄四伏。这是个大麻烦。

    老皇帝明显会错了意,以为他是怕隔墙有耳,故而不敢说,便挥了挥手,于是四周的侍从都很有眼色地退得更远了些。唯有黄四伏照旧巍然不动。

    安六闭了闭眼,豁出去似地道:“是三叔父。”

    “老三?”老皇帝一怔,随即狂笑起来。

    安六微急:“难道皇祖父不信?”

    老皇帝看了他一眼。道:“信啊。你还有什么要同朕说的?”

    安六抿了抿唇。越发焦虑不安:“孙儿请赐纸墨。”

    老皇帝便命宫人:“给他。”

    安六提笔若有千斤重,终是在纸上写了“密道”二字,将纸对折后交给内侍,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老皇帝。却见老皇帝打开看后,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犹如老僧入定。

    有夜风吹进来,犹如有人对着安六的后颈窝吹了一口凉气,令得他全身汗毛倒竖。犹坐针毡,却只能稳稳地跪在地上不动,等着命运的宣判。他今夜所做的事已经大大超出了之前与人共谋时定下的计划,他在赌命,赌他这怎么看都似是死局的一生。

    良久,老皇帝终于摆了摆手。于是一直站立不动的黄四伏悄无声息地当先退出,又有内侍依次而出。偌大的殿内,只剩下安六与高高在上的老皇帝。但安六知道其实不止,还有很多配着刀剑的侍卫藏在暗处,所以老皇帝会召他近十步之内。于是他的机会就来了,他只需要等待那个契机。等待那个人的到来。

    果然老皇帝沙哑了声音道:“你过来些说话。”

    于是安六膝行上前,稳重保守地停在了离老皇帝五步远的地方。

    殿外,黄四伏有些发愁地皱着眉看向天边,心想安宁了这十余年,终于是又要大乱了。谁会想到贺王与桓王这两个冤家对头居然是一伙儿的呢?突然间有脚步声传来,黄四伏回头,看到几个宫人挑着几盏宫灯,簇拥着一乘肩舆急速而来,肩舆上坐着妖艳哀愁的福王妃。真是乱七八糟,黄四伏的眉头越发皱得紧,却不得不迎上去道:“殿下怎地来了?”

    福王妃斜靠在肩舆上,将素白纤长的手掩住朱唇轻轻打了个呵欠,慵懒地道:“不是圣上命人去宣召我的么?莫非老总管不知?”

    黄四伏的确不知,但想到自己之前曾奉命去接安六,指不定老皇帝就是那时使人去宣召的人,毕竟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且福王妃既能顺利进来,那便是有所恃仗。这种事,便是他也不敢问得太多,便道:“圣上在理政事,还请殿下偏殿稍候。”

    福王妃点点头,顺从地下了肩舆,直直向着左侧偏殿而去,行到门前,突地转身朝黄四伏招手:“老总管,你来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黄四伏有些为难地瞟了眼正殿大门,听到里面安静得很,心想安六的话当未说完,不会这么快就叫他,便顺从地跟了福王妃入了偏殿。偏殿内灯光昏暗,床帐低垂,有甜腻名贵的苏合香盘桓其中,福王妃身上所着的轻薄白色纱绡被风吹起,勾勒出一具活色生香的美丽**。黄四伏不敢再看,低低垂了眼:“殿下请说。”

    福王妃将纤纤玉手搭上他的肩头,吐气如兰:“老总管,我一向待你不薄,你却瞒着我给圣上找小妖精,实在是不对。”

    “殿下在说笑。”黄四伏不假思索地往后退了一步,福王妃滑腻冰凉的手却死死攥住他的手腕,粉白妖艳的脸也进一步朝他的脸贴了上去,那双美丽的眼睛里迸发出强烈的恨意。像极了一个人……当初他还只是个普通的小太监时,真心认为那位前朝贵人的眼睛实在是够美。黄四伏的心脏剧烈地狂跳起来,他不假思索地扬起手中的拂尘准备向福王妃砸下,后腰却被突如其来的冰凉刺痛感所侵袭。

    黄四伏艰难回头,看到一个身量瘦小的宫人面无表情地紧紧贴在他身后,手里的匕首还滴着血,见他看过来,便又毫不容情地向着他的咽喉割了上去。这并不是什么宫女,而是一个身怀绝技的男子。

    黄四伏扔了拂尘,想将手去挡住自己的咽喉并出声示警,却见娇弱的福王妃飞速地用力将他拥入怀中,把丰满的胸脯紧紧将他的头脸埋入其中,于是黄四伏悄无声息地死在了福王妃怀里。

    福王妃笑得很是惬意灿烂,朝身旁的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疾步转入到重重的帐幔之后,用力将那道掩藏了很多年的密道口打开,有人迅速自密道中奔出。福王妃娉娉婷婷地出了偏殿往正殿行去,在蛮横不讲理地挥开几个试图拦阻她的宫人后用力推开了殿门,娇滴滴地喊了一声:“圣上!”

    正与安六低声说话的老皇帝听到声音怒不可遏地抬头:“滚!谁让你进来的?”

    福王妃哭倒在地:“臣妾活不下去了啊!”

    老皇帝皱眉,却是毫不容情:“拖下去!”

    离他五步远的安六突然猛地往前一蹿,准确无误地向着案上的天子剑扑上,在老皇帝惊愕回头,殿内刀剑声响起的同时,天子剑已经割上了老皇帝的咽喉,于是一朵绚丽的血花绽放出来,溅得安六俊秀的眉眼一片血腥。

    一击致命。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停止,有人最先惊醒过来并疾声大呼:“有刺客!”无数的脚步声潮水一般地自四面八方传来,帐幔深处亦涌出十余个金甲侍卫。安六将掌中的剑狠狠一拉,用力刺了两个人后便只管往内殿奔去,丝毫不顾身后是个什么场景。

    此时正好四更鼓响。

    四更鼓响,一朵绚丽的烟花绽放在太极殿的上空。

    四更鼓响,本该一直跪守在朱后灵前的康王准时出现在太极殿外,与奉命镇守宫闱的驸马肖志一同带着人马横冲直撞入了太极殿。

    四更鼓响,康王世子张仪承与寿王带兵围了皇宫。

    四更鼓响,忠信侯府许衡缓缓从床上坐起身来,向着一旁被惊醒的老妻姚氏柔声道:“替我梳头,寻我的袍服来,让人备车。”

    四更鼓响,在暗黑的街道转角处,迟离仰头看向天际那朵绚丽的烟花,许扶拔出自己暗藏于腰间的匕首,准确无误地向着迟离后心上刺下,同时自己也感受到了一阵深切的痛苦与冰凉,仰面倒下之时他听到了震天的喊杀声正向四周包围而来,于是他放下心来。

    四更鼓响,张仪正收起掌中长枪,拔出长刀用力向着桓王的脖颈砍下,桓王死不瞑目。

    四更鼓响,卢两镇上沸腾一片,本是病重不能移动的贺王突然间精神百倍举旗而起,并将从二品镇军大将军武戴及其部下随从斩首祭旗,正式谋反。

    ——*——*——

    这一章是四千字,目前为止这个重要的转折和交代结束了,剩下的是收尾工作,然后进入第四卷,也就是最后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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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牵挂

    五更鼓响,和衣而眠、不过刚睡着的许樱哥被喧哗声吵醒。透过素白的窗纱,她看到半边天空被火焰映红,听到激烈的呼喊声。于是她探手将枕匣里的小包拿起放入怀中,起身走了出去,青玉等几个大丫头早就穿戴整齐团团立在外间静候,每个人脸上的表情虽各不相同,眼里透出来的担忧与害怕却是一样的。

    秋蓉咽了口口水,最先发话:“奶奶,有人在攻打王府。王妃那边下了令,让紧闭院门,不许出入,饭菜自有人会送进来。一旦发现有陌生面孔,不问原因,皆可先行打死。”

    一个“死”字出口,屋内众人便齐齐打了个寒颤,却无人敢多问一句。许樱哥环顾众人,轻声道:“都是没睡吧?”

    绿翡低声道:“就挨在一起打了个盹儿,才听到声音就都醒了,才要来叫奶奶呢,奶奶先就醒了。”

    “消息都传下去了?”许樱哥推开窗子,看到院子里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灯火辉煌,人头攒动。在这性命攸关,情势不明的时期,她自己尚且不能淡定,当然也不能要求别人淡定安静,许樱哥思索片刻吩咐道:“我有几件事要你们去做。第一,秋蓉把可靠得力、力气大的媳妇婆子挑出来把守院门,谁要是不听话非得往外闯,又或是不听招呼散布谣言,哭闹呼号,偷盗搞鬼,一律拿下堵死了嘴重罚。”顿了顿,轻声道:“或可直接打死。”

    她自入康王府以来从未说过这样严厉的话,众丫头面面相觑。全都感觉到了一种自脚底深处升起再游走到心中的冷然。也都意识到了事情远比她们所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

    许樱哥也不隐瞒她们。抬头看着她们微笑道:“既然有人敢攻打王府,那就说明已是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若是想要活下去,便要抱成团,便不能慌,更不能乱,同心协力才是最好的。谁要是和我唱反调,害得这院子里乱将起来,我也少不得硬着心肠要她的命了。这些话。不止是针对外头的人,还包括了你们。你们是我最倚重的人,休要让我失望。”

    青玉等人闻言,齐齐肃然应答:“是,婢子都记得了。”

    许樱哥便又道:“第二,你们各司其职,从前管着衣裳首饰的还看好衣裳首饰,管饭的还记得饭点,管人的照旧管着你们的人。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能乱。不能从你们这里开始乱。”

    众人又应了,许樱哥挥手命众人下去:“紫霭把我的话挨着个儿地传达给每一个人。谁都不能漏,叫我知道谁没收到这话,便是你的责任。”又单留了绿翡与青玉:“先把铃铛放出来。”犹豫再三,还是道:“你们私底下和她们说说,怕人多杂乱丢东西,各人看好自己的贵重物品。记着了,是你们自己私底下说。”

    这话隐蔽,却是以防万一的准备。康王放手一搏,做的是要命的交易,有所得便有所失,既然出手,便要想着可能家破人亡,把命送掉。以许樱哥王府儿媳的身份角度,当然不能随便就说出“你们都收拾点细软准备着吧,要是不对劲咱们就各逃各的跑路”这类的话,所以这话只能由着丫头们私底下这样隐晦的提醒。她想,若是真的那么不幸,能跑掉一个,活下来一个便是一个。

    绿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低头行礼退下。

    许樱哥便又安排青玉:“去把仲夏给我唤来。”

    仲夏是有名的女力士,当初正是因为给偶然经过的张仪正看到她小小年纪便独自抱开了一棵枯树,所以才会以花匠女儿的身份被选到了张仪正身边做了那扛枪丫头。青玉才听许樱哥这样一说,便有所触动,由不得蹙起眉头道:“奶奶这是要出门?仲夏虽然力大,却不甚灵醒,让婢子陪着您吧。”

    许樱哥微笑摇头:“不,你要留下来替我看着这里。我也不是要乱走,就是过宣乐堂去一趟,问问可有需要我做的事。”

    世子妃娘家叛乱,身份地位尴尬得紧,平时犹自要避嫌,更何论这样敏感的时候?多半是有想法也不敢多言,还要往后多缩几尺以期避让开的;而王氏,只怕是这家里最不知情的人,又有几个孩子需要照料,想必也是老老实实听了康王妃的话不会轻易出来晃荡的;至于冯宝儿那里,就更指望不上,只要她别跳出来给人添乱就已经是大善;宣侧妃,从来无事乱跳,遇事缩头,比谁都怂,想必这时候正抱着小儿子张仪明流泪哽咽。不是她要逞强,而是当仁不让,除了她这个没拖累,有案底,身子又强健的人以外,还有谁能去做这些事?

    但她人走了,这院子里却不能乱,不然将来岂不是让人白看笑话?再不然,她走了,若是真的乱将起来,因无她这个做主子的在上头弹压,青玉等人当然也能跑得利索一些。

    这是最真切的私心。

    青玉哪里想得到这许多,她只知道这个时候很危险,这府中这么多人,凭什么就要许樱哥去出这个头?她不能阻止许樱哥,便只有陪在许樱哥的身边,时时看着才觉得放心。少不得又劝了两回,许樱哥却是不耐烦了:“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怎么这么多话?我是必须出去跑这一趟的,难道遇到有作乱的,你还能比仲夏的力气大?”

    青玉再不敢多言,委委屈屈地退下去叫仲夏。许樱哥自在柜子里寻了便于行走的厚底布鞋换下居家的软底鞋,想了想,又打开床头上的秘格,取了张仪正早前放在里头的小匕首藏好,对镜略微整理了一下妆容便去看袁嬷嬷与高嬷嬷。

    袁嬷嬷与高嬷嬷虽说是朱后赐下来的,之前的目的也不过是替朱后等人盯着许樱哥这个桀骜不驯的女子,以防她结亲不成反倒动手伤人。可是因为许樱哥从未闹出过事来,这二人便无用武之地,又是聪慧人,便老老实实做了许樱哥房里的体面老嬷嬷,需要时帮忙看着搭手教训一下诸如雪耳之类的人,日常里便教人做针线,偶尔陪康王妃、许樱哥说说话。自朱后薨后,这二人得了允许入宫磕了一回头,回来后便穿孝守孝,轻易不出门。

    如此大的声势,二人自是早就醒了的,却也不出门问询,只打扮好了握住念珠默默念佛。见许樱哥这副打扮进来,都有些惊奇,却聪明地不多问,只道:“奶奶起身可早。”

    许樱哥笑笑,轻声道:“两位嬷嬷经过的事多,想来也是猜着发生了什么事。我这里要去宣乐堂中,想来有些时候顾及不到这边,所以特意来问问两位嬷嬷可有什么需要?”

    高、袁二人对视一眼,都是轻笑摇头:“我们姐妹俩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一是颠簸不动,二是不耐烦动了,所以就想在这里守着,替娘娘诵诵经,祈祈福。奶奶不要替我们操心,关照好自家就行。”

    许樱哥便同她二人行礼辞过,出了门,恰逢青玉蔫巴巴地带了仲夏过来复命,便沉声道:“你别以为留你在这里不是大事,若是这里乱了,可叫人看我笑话。你替我看好了。”

    青玉垂头应了,仍然是不情不愿,许樱哥无奈,只得把她唤到一旁轻声道:“我早前同你说过的话,你要记在心里。若是……真的到了那个地步,什么都没保全自己更重要。我会好好儿的,你也要好好儿的。”

    青玉眼眶一红,仰头道:“奶奶……”许樱哥抬手止住她的话头,叫了声仲夏,转身就往外头行去。才行不多远,就见铃铛气喘吁吁地奔上来,可怜兮兮地看着她道:“奶奶,您身边不能只有一个人跟着。让婢子将功折罪,跟着您吧。”因怕许樱哥拒绝,便又低声央求道:“奶奶也给婢子一个活命的机会!”

    说是等到事情一了才要清算铃铛弄坏御赐之物的罪过,虽则许樱哥并不想治她的罪,但也要防着日后事情暴露出来。铃铛固然是受了青玉的唆使,也是真心想要跟着她的,但确实是个聪慧能干的丫头,许樱哥一笑,算是应了铃铛的请求:“你来吧。”

    铃铛大喜,忙敛了容色,做出比平日更稳重十倍的模样的来。许樱哥却不是先就奔着宣乐堂去的,而是最先朝着世子妃所居的济园而去。只因世子妃如今失势,身份尴尬,便是康王妃等人不说什么,却也不好就对她有多热情,不过是冷着。下人们最会看人下菜碟,猜也猜得着世子妃便是侥幸活下来日后也再难翻身,当此危急时刻,又有几人能真心相顾?

    因康王妃下了禁令,外围又有战事,园中几乎无人行走,许樱哥疾行园中,只觉得好不冷清,又觉不远处的喊杀声叫得人胆战心惊。她牵挂着许府,牵挂着许杏哥,牵挂着许扶,牵挂着张仪正,牵挂着许许多多的人,正是百般滋味难言,于是眼眶忍不住的有些发红发热,却只能拼命忍了,告诉自己,前途虽不明,却一定要努力,一定要坚强,一定要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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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努力

    济园同样紧闭院门,仲夏猛力拍了好几下门才有人胆战心惊地问道:“什么人?”

    铃铛忙道:“是我们三奶奶过来看看大奶奶。”

    便听人在里头道:“王妃不是才使人来吩咐过,关紧院门不许出入的?”

    许樱哥少不得上前扬声道:“的确是我。开门。”

    里头一阵静默,干脆连声音都没了。

    好心好意冒着风险来看人,却被拒之门外,谁也高兴不起来。铃铛气道:“奶奶,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夯货装聋作哑,等婢子再喊。”

    许樱哥摆摆手,坦然道:“我不过是不放心,所以特意过来看看,我在这外头等半盏茶功夫,若是不肯开门,我便走了。”

    却没等到半盏茶功夫,她不过堪堪数到十,门便“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婆子满脸警觉地往她主仆三人身后看了看,才侧身请她进去:“对不住三奶奶,非常时候,不得不谨慎。”

    许樱哥认得这开门的婆子并不是之前济园看门的婆子,而是李氏的陪嫁嬷嬷,也就是当初贺王妃等人大闹王府时果断出手的那两个身手不凡的老嬷嬷之一。心想世子妃竟让这样的人来守门,难道是已到了这种风声鹤唳的地步,由不得皱起眉头:“大奶奶可好?”

    “三婶娘,您是真心盼着我娘好的么?您难道不嫌她拖累了府里?”回话的却不是那婆子,而是华娘。

    此时五更天已过,天色正是最黑暗的时候。廊下挂着的素白灯笼散发着凄冷的光辉。照在一身素服的华娘身上。令得少女的身形更显单薄,眼睛越发冷黑。华娘的眼睛形状其实长得颇似张仪正,那样护母的模样看上去也蛮可爱,想起此时不知在外做什么,又是否平安的张仪正,许樱哥心里荡起一丝温柔,就连语气也柔和了许多:“华娘,你这是什么话?我若是怕。用不着这个时候过来,不闻不问就好了。”

    华娘眼圈一红,咬着嘴唇轻声道:“不是都嫌我娘拖累了府里的?”

    许樱哥放眼看去,但见济园内人影稀少,灯光暗淡,再看看立在自己身后不停咳嗽的老嬷嬷,心里便有了点数。乃上前牵了华娘的手,柔声道:“这是什么话,我可没说过这话,你二婶娘也不曾说过这个话。就是你祖父、祖母都不曾说过,谁又敢乱嚼舌头?你说这些也不怕你母亲听了难受。”

    “有人传言。我娘应该自裁才是贤良。才听到消息的时候,都说是宫中派人来拿我娘的。”华娘狠狠擦了一把泪,恨声道:“这话可不是我瞎编的,有人说就是四婶娘说出来的!且咱们院子里的人本就被我娘遣散得差不多了,又有捧高踩低的谋算着去了不少,早前却又被四叔父亲自来请去了不少。这要叫人怎么想?”

    “请去的都是你母亲的陪嫁之人?”许樱哥猜着大抵是在张仪端清扫内奸时发生的事情,却也没觉得张仪端做错了。似这般的政治婚姻,陪嫁人员就相当于是女方娘家人的眼睛和耳朵,平时犹可忍耐,在这关键时刻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人是一定要关起来的,生死却不一定。至于冯宝儿,的确是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

    华娘指指许樱哥身后的老嬷嬷,叹道:“只剩下黄嬷嬷啦,曾嬷嬷也被请走了。父亲要去做什么也不和我们说,只来看一眼,转身就走了。”说到这里掩面哭了起来:“听说是有贼人打了进来,我哥哥什么都还不知道呢,就呼啦啦地带了一群人跟了四叔父去拼命,也不晓得此时情形如何……”

    许樱哥这才知道李氏与张仪承的长子张和跟了张仪端去抵挡外敌,心中赞叹,扶住华娘的肩头笑道:“你哥哥有这份勇敢是好事,真不枉你母亲平时的教诲,在这府中除了你四叔父就数他一个人年纪最大,又是长孙,他不去谁去?难道要他和你一样的哭哭啼啼地守在你母亲裙下?我倒是觉着挺好。”

    华娘不由有些赧然,忽见银瓶从里头出来道:“三奶奶,我们大奶奶请您进去。”

    世子妃穿戴整齐地抱着已然熟睡的幼子,神情温柔无比,见许樱哥进去,轻声笑道:“我当是谁,却是你。半夜三更还有胆子乱蹿的也只有你了。”又朝许樱哥招手:“过来坐,他有些不乖,哭闹了许久才睡着了,我不忍心抱他出去吹风,所以听见你来了也没去迎接你。”

    许樱哥走过去摸摸孩子的额头:“可是哪里不舒服?”

    世子妃摇头,轻描淡写地道:“不过是乳母被带走了,不习惯。”

    孩子的额头果然也不烫,许樱哥便静默下来,世子妃却已换了个话题:“你可知道外间是什么人在乱?”

    这次的事情,她只在张仪正哪里模模糊糊地听出了些意思,又因从始至终自己都掺杂在其中,所以才能作出一个相对准确的判断。康王妃自是不必说,康王绝然不会隐瞒着。但世子妃就不一定了,张仪承什么都不告诉她反而是对她最好的保护,王氏呢,张仪先自朱后薨后便不曾回过家,更是没有渠道了解这事儿。作为知情者,许樱哥不好回答世子妃的话,却又不能一点都不提,斟字酌句许久,方道:“我也不知是谁,但想来应当是其他王府。适才我从园子里过来,听到虽然打得激烈,但园子里并不见乱象,所以当无大碍。”

    世子妃点点头,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许樱哥回道:“我本要去宣乐堂处看看可有什么能帮上母妃的,因挂怀你这里,所以特意过来看看。”

    世子妃叹了口气,道:“你有心了。你既然来了,我也就不客气。帮我把华娘和舒娘一并带过去陪着她们的祖母,其他我也没什么要托靠你的了。”不拘怎么说,康王妃那里绝对比她这里安全得多,男孩子们她顾不上,女儿却是必须要千万小心的。

    许樱哥听她提起庶女舒娘,微微有些诧异。世子妃微笑道:“从小在我跟前长大的,乖巧孝顺,本是我拖累了她们,只能如此。”

    华娘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母亲,女儿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您。”

    世子妃摸摸她的头发,叹道:“傻孩子,怎么就不和你哥哥学呢?只有你们都好好的,我才能好好儿的。”言罢招呼悄悄走进来的舒娘与舒娘生母尹氏:“让舒娘跟着她姐姐同三奶奶一同去宣乐堂。”

    许樱哥出了济园,但见天边的火光比之前更盛了几分,厮杀声更为激烈,心中少不得也有些害怕,康王府以一敌数,实在是很担心张仪端是否能抵挡得住这般猛烈的攻势。回眸看去,但见华娘与舒娘二人紧紧牵着手,小脸上满是惊惶之色,便作了无所谓的模样笑道:“天快亮了呢,听说王妃正和曲嬷嬷打双陆,咱们走快些,大抵还能看到谁输谁赢。”

    康王妃此时却已经不再游戏,而是独自端坐在正房正中的坐榻上,微微闭了眼,默默将手里的念珠转着,偶尔才发布一个命令下去。有仆妇疾步进来道:“王妃,后角门那边有些吃紧,有人放火。灭了几回还是不成,对方竟是备了火油的。”

    康王妃不由皱起眉头来,王府院墙虽高,奈何面积太大,实在不好防,虽则此时己方还占优势,但若是这火烧进来,口子被打开,这王府只怕就要大乱。到时便是那在外头的父子得了这天下,又与她们这些妇孺有何关系?当下问道:“是谁负责那里?告诉他们,若是护不住,大家都是一个死!若是护住了,便是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想了想,又叫:“同大总管说,把金银搬出去!告诉他们,不拘身份,杀一个人便给二两银子!等王爷回来又再论功行赏。”

    自有人下去传令,康王妃又犹豫着要不要先将几个儿媳和孙子们都召集到宣乐堂里来,却又担忧这样一来,内宅便要先乱起来。正犹豫不决间,就听秋实进来禀告道:“三奶奶带着华娘子与舒娘子过来了。”于是大喜:“快让她进来。”

    待见了许樱哥三个,言简意赅地询问了华娘与舒娘两句,便让秋月把人带到厢房里去歇:“离天亮还有些时候,你们先去歇着,我有事要与你们三婶娘商量。”

    那姐妹二人却是不去,低声央求要去小佛堂里祈福,康王妃见她们有这孝心,十分欣慰:“那就去吧。”转头看向许樱哥:“外间情形如何?我这里虽不时有人来往着的,却总担心她们怕吓着我,骗了我。”

    许樱哥道:“媳妇过来时,觉着厮杀声与火光都比之前去济园前更甚。”

    “我不瞒你,后角门那边怕是难得守住。”康王妃皱眉道:“到了这个地步已然遮掩不得,这种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是先让一家子团聚在一处更好些。至于其他的丫头仆妇们……虽人太多不太好收拾,却总不能这样一盘散沙地乱着,得想个妥当些的法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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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无礼

    自己来前虽然作了安排,但还不到该跑路的时候,与其让乱蹿进来的人闯入随园乱杀,不如另外想个更妥当些的法子。许樱哥轻声献策道:“母妃,府邸太大,防线太长,虽则府中早有准备,人手充足,也有防不胜防之时。若有漏网之鱼趁乱进来提着刀枪四处乱砍一气,又或是做点什么便是大患。媳妇想,不如挑出那胆大强壮的婆子媳妇拿了锣鼓沿着院墙巡游,只要发现不对就敲锣鼓示警,其余的老弱则集中在一个院子里。如此一来,供应饭食也好,防护也好,都更方便妥当。”

    康王妃沉吟片刻,道:“很是。我适才就想这么多人闲着,总要想办法让他们都动起来才是!”又叹道:“将心比心,我们怕,她们也怕!能多保存一个人便多保存一个人吧。我看,就去凌波堂,那里宽绰。”当下先让人去通知世子妃等人过来团聚,又与许樱哥一起商量细节。

    这里大计初定布置下去,便有各房各院的人前来报到。最先赶来的是宣侧妃母子,宣侧妃不明真相,一路哭哭啼啼地拉着张仪明的手进来,见着康王妃便哭诉道:“都说是宫里使人来拘大奶奶的,王妃虽是好心,总不能让一个人害了一大家子人,她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不为旁人想,也为自己的儿女多想想,这不是谁狠心,是命不好呢……”

    张仪明人小却聪明,一听这话不对劲就忙着去扯宣侧妃的袖子。宣侧妃本待不理,因见华娘与舒娘相携进来。华娘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恨恨地瞪着自己。由不得心头一颤。收敛了几分,便换了个说法:“也不晓得小四可否安危?他又年轻,从前没经过这些事的,也不晓得能不能抵挡得住这些天杀的贼人。他几个哥哥个个儿都是能征善战的,这是往哪里去了?难道都不管咱们了么?”

    张仪明再听这话,换来换去都是讨人嫌的话,气得绿了一张小脸,噘起嘴道:“侧妃说的什么话。几个哥哥哪里去了?总不是白吃饭去了,都是为了这个家,没人躲着享清福。我是太小,不然我也跟四哥一起杀敌去。”

    宣侧妃一听顿时白了脸,死死拽住他道:“不许去,不许去!康王府又不是没人了。”

    康王妃连和宣侧妃胡扯的心情都没有,只骂道:“闭嘴!几十岁的人了还不如小孩子懂事,听风就是雨。下去,我不想看到你。”又吩咐张仪明:“小五,你是个懂事的。看好她。”

    张仪明赶紧劝了宣侧妃两句,又过去同华娘赔礼。他是长辈,华娘不好不理,只得板着脸回了一礼便侧过脸不理。宣侧妃张口便要人家亲娘人命,做儿女的怎么生气也不为过,张仪明也没法子,因见张幼然气喘吁吁地奔进来,便请张幼然帮忙把还在哭泣的宣侧妃给生拉硬扯地拖了下去。接着王氏带了张仪先的两个姬妾同敏娘、两个庶子进来,并不追根问底打探是怎么一回事,先就让敏娘同华娘几个做了一处,问道:“大嫂呢?”

    许樱哥道:“大嫂住得远些,想是要慢些儿的。”因听见外头有人进来,忙道:“只怕正是呢。”却听曲嬷嬷道:“是四奶奶来了。还有春姨娘也来了。”

    康王妃厌恶地道:“把她抬到宣侧妃那里去。”这是专指冯宝儿的,顿了顿才又道:“春姨娘另外安排间安静些的屋子,无事不要打扰她。”

    许樱哥与王氏听说冯宝儿是给抬进来的,不由对视一眼,都想着冯宝儿这几日虽则闹腾得欢实,但这关键时刻就不该作了,否则实在不智。因想着事有蹊跷,只怕是真的不妥,少不得问了声:“可是四弟妹不见好转?”

    康王妃不语,秋实轻声解释道:“四奶奶小产了,就是早前捉内贼的时候。大总管奉命去拿冯家的人,四奶奶不许,所以……”事情刚发生不久,又是夜里,更兼着情况特殊,故而只有康王妃知晓此事,其他人都不知道。

    冯宝儿的性格是这样,又不知情由,想也是不肯吃亏的多。但到底流产是女人的惨事,这事儿大家都不好多说,许樱哥便轻声问王氏:“大嫂那边也是如此,二嫂那边可有?”

    王氏摇头:“你二哥常年不在家,我又不爱热闹,人都是有数的那么几个,能有什么?你那里呢?”

    许樱哥轻声道:“没有。”她那里就更简单了,除了康王妃配的人手以外就是她带过来的绿翡等人,什么内奸会找上她那里?因见这边事了,王氏几个也大略知道了事情起因,便同康王妃道:“母妃,想来该集中的人手也集中得差不多了,儿媳去看一看。”

    康王妃有些不忍不放心,但安定后宅乃是大事,倘若世子妃李氏娘家没出事,这样的事情当仁不让便该李氏去做,推脱不得。若自己开口,次媳王氏也不会有任何怨言,都要尽心尽力去做,但王氏稳重有余,却无许樱哥精明狡猾,不甚适合。既然许樱哥主动请缨,也只有让她去,便吩咐道:“那你小心着些,我多使两个人跟着你,看到不对劲就先保命。可记得了?”

    许樱哥点头笑道:“我腿长跑得快,又最是怕死,母妃就放心好了。”

    王氏不好意思自己闲着,便道:“我去看看厨房那边。”

    许樱哥笑道:“我去就可,二嫂还是留在这里伺奉母妃,老老小小的都要靠着你了。”

    却听外头嘈杂起来,接着有人进来道:“侧妃与四奶奶吵起来了,侧妃让把四奶奶搬出去,坚决不与四奶奶一处。”

    康王妃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正要叫人把这不省心的姨甥二人都给拾掇得远些,以便眼不见心不烦,就又听人进来道:“王妃,后角门那边被攻破了,挨着的几间房子走了水,正灭火呢就有一股贼人杀了进来,四爷让小人来同王妃说,他已经又给这边加派了人手,要不了多久就当能肃清的。”

    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王氏与许樱哥忙扶了康王妃出去瞧,果见西边后角门的方向火光冲天,虽则隔得远听不见厮杀声,但那浓烟与冲天的火光已足够让人心惊。康王妃不由大急:“怎么还不见你们大嫂?!”

    正说着,就见世子妃抱着幼子,由黄嬷嬷和尹氏等人簇拥着快步赶了进来,身旁还带着七岁的庶子张昭,有些尴尬地解释道:“这孩子害怕,跑不见了,所以耽搁了些时候。”

    康王妃见她短短几日光景便形容枯槁,到了这时候也还能顾着庶子庶女,由不得叹息一声,柔声道:“不打紧,来了就好,里头去歇着。”

    忽听有人冷冷地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总不能已到了这个地步还什么都瞒着吧。是死路是活路,总要说一说才是,做鬼也当做个明白鬼。”却是冯宝儿扶着门框站在那里冷冰冰地看着众人,灯光映照着她青白的脸,未显得娇弱可怜,反倒显得有几分狰狞。

    康王妃本就厌恶极了她同冯家,又见其无礼,便皱眉转苫当不曾瞧见她。许樱哥与王氏更是没话可以回答她,便也装聋作哑。

    曲嬷嬷察言观色,又见其落魄,想着冯家如此可恶,此番若是事成,这冯宝儿便是那地里的泥,想怎么踩就能怎么踩;便是不成,那就有仇要趁早了。少不得狐假虎威一回:“四奶奶,听老奴一句劝,您才刚小产,不好出来吹风和劳累的。”见冯宝儿冷冰冰的,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便又道:“说实话,没谁家的媳妇见了婆婆长嫂不行礼不问安,又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的。”

    冯宝儿冷笑着看向许樱哥同默默往里走的世子妃李氏,讥讽道:“我是不如有些人脸皮那般厚,家教更是好,都这样了还有脸站在这里装什么名门淑女,无辜可怜,四处讨好。你们不留情面,先诬陷我冯家的人是贼,又夺走了我腹中孩儿性命,本就是想要我的命,还想要我对你们毕恭毕敬?天底下可有这样的事?”她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若是有准备的举事不会是这样的光景,这人都杀进来了,却只靠张仪端一个人领着王府侍卫与亲军在那里苦苦支撑,丝毫不见其他府邸帮衬,只能说明康王府真是孤立无援并要倒霉了。康王妃等还这样苦苦瞒着藏着撑着,真正可笑。

    康王妃听她说得难听,被气得够呛,再想起她做的那些事情,忍不住怒斥道:“放肆!你只当你是冯家的女儿却忘了自己也是康王府的媳妇!有孕却不爱惜自己,日日诅咒自己的孩儿不好了,可见过你这样当娘的?你也配?把她带下去,不要再叫我看见!”

    有人去拉冯宝儿,冯宝儿用力一挥手,怒道:“下贱东西,别碰我!”有心想要趁机决裂要一纸休书,看看被火光照得发红的天际始终是不敢开口,一恐把众人激怒得太过趁机害了自己性命,二恐自己独身一人出去身首异处。便自行扶着墙入了房中,把门用力关上,独坐盘算该怎么脱险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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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尽力

    适才冯宝儿那一席话有两个人中枪,一是世子妃李氏,正是装着无辜可怜其实最该死的那一个;二是许樱哥,正是没有家教厚着脸皮站在这里四处讨好假装名门淑女的那一个。王氏不知许樱哥的事,只知委婉去劝康王妃与李氏不要生气:“四弟妹想是才刚失了孩儿,心中悲痛,疯魔了。”

    李氏笑得淡然,华娘却不是泥捏的,她本就痛恨冯家人,现下又见冯宝儿当众刺激并试图逼死李氏,更是恨得牙痒,便试探着道:“祖母,四婶娘似是在害怕呢,要不,把事情告诉她?”

    康王妃淡淡地道:“她聪明着呢,不用我们担心她。”

    华娘垂下眼,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心里却已盘算开来,家里人的态度再明显不过,冯宝儿这四婶娘不用再敬着了,该去哪里蹲着就去哪里蹲着吧,省得留在这里白白戳人眼睛。现下众人都顾不上她,自己少不得替她打算一番才是。

    冯宝儿虽可恶,许樱哥此时却没空搭理她,当下便带了人要往外头去,李氏突然道:“三弟妹可是要出去办事?你若放心,便让黄嬷嬷跟着你吧。”

    要知道这黄嬷嬷身手不凡,乃是李氏身边最后一道保命符,李氏肯把人让出来便是真心诚意。许樱哥当然不会拒绝,当下谢了李氏,带着黄嬷嬷、仲夏和康王妃指派给她的另几个得力婆子和侍卫快步赶了出去。

    天边已经露出一丝鱼肚白,火烧云再衬着远远近近的火光,显得格外妖异。在离宣乐堂不远的凌波堂里挤满了各房各院的老弱妇孺。因着对外间情形一知半解。又被主家全部集中在一处。众人都是觉得凶多吉少,连蒙带猜后无限放大了恐惧,很是害怕惊惶,于是乱纷纷的一片。总有你踩着了我的脚,我扯着了你的头发,你又说了句不中听的话,她又多占了地盘之类的事情发生。许樱哥到时,正是吵架的。哭骂的,闹事的,什么情况都发生了。

    铃铛嗓门大,又惯会来事儿,立时叉着腰往人前中气十足地连吼了几声:“肃静!”又叫仲夏用力敲了几下锣才算是震住了众人。见众人停了,方才道:“三奶奶奉了王妃之命来看大家。”

    许樱哥上前,温和地向众人表示了康王妃的安慰之意,又保证:“不是因为王府守不住了才叫大家聚在这里,而是为了安全才叫大家暂时集中在这里,我们已安排了侍卫在外面把守着的。定然不叫贼人进来。吃的用的也不用急,都会有。现下大厨房中已经开火做饭,虽比不上平日宽松,却不会叫大家饿肚子。”

    众人最怕的就是主家把自己扔下不管,见许樱哥亲自前来安抚作了保证,又果然看到是派了侍卫在外把守,便都安静下来,看许樱哥要怎生安置。

    整个康王府上上下下几百人要吃要喝,外头跟着张仪端等人拼命的康王亲军也需要补给,还有伤员要照料。任何一件事都不是小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这么多双耳朵在听她说话,如若安置得当便能稳定人心,达成最好的效果,如若不当便会从后头乱将起来,不要谈什么自救立功,她就是罪人!许樱哥吸了一口气,先在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中找出了随园的人,再命铃铛将包括青玉等各处能干的管事丫头等人挨着点出来:“你,你,都来给三奶奶帮忙。”

    待张平家的、青玉、紫霭等用惯了的人都在面前站定之后,许樱哥觉着心头的那丝慌乱算是平息了些,因见四周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便看了眼仲夏,仲夏用力敲了一下锣鼓,众人便又静默。许樱哥清了清嗓子,道:“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这么多人要吃要喝,若是都藏在这里头不动指望着旁人,西北风也不够喝的。现下我要安排大家伙儿去做力所能及的事,做好了,都能生,做不好,就等着死。尤其,咱们是女人!”

    她重重地强调了“女人”两个字,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果然都看到了或多或少的恐惧。许樱哥很满意这效果:“若咱们不自己想办法,不尽力,不帮忙,王府一破就得任人鱼肉,其中的凄惨之处我也不必细述,想必大家伙儿听得不少。还有你们的父兄儿子,都有在前头帮忙杀敌的,你们忍心他们饿肚子,受伤了却无人照料,又或是有敌人从后头杀上来却无人示警么?”

    青玉带头喊了一声:“奶奶,您吩咐吧,要咱们做什么?”有人带头,其他人便也跟着附和。毕竟是生死存亡之际,若康王府能幸存,他们便能继续过现在这样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若是不能,便都齐齐是个死,鱼死网破,总要奋力一搏才是。

    许樱哥见众人情绪都调动起来了,这才抬手往下压了压,镇定地在康王妃之前的安排上做了一定调整,指派各路管事婆子、丫头做事,谁负责饭食,谁负责排解纷争,谁又负责联络跑腿,谁又负责这院子里的杂事。又挑选出几十个身强胆大的婆子媳妇,五人一队,发了锣鼓砍刀等物,立了规矩,许了奖赏。

    待一切安置妥当,众人各就各位,凌波堂中也安宁下来,许樱哥才觉着后背早已汗湿衣衫,两条腿也微微发颤。却还不能歇着,必须再去厨房、库房等重地看一看,稳定人心。待行到院门前,就听门外的众侍卫欢呼起来,铃铛忙问:“大哥们高兴什么?”

    却是后角门处的火被灭了,那一波攻势也给击退了。

    许樱哥抬眼去瞧,果见那边一片宁静,再看不见火光,于是趁机更众人说了几句鼓劲的话,叫通知里头的人,她自己马不停蹄地继续往前行。厨房重地,管事的熊婆子本是康王妃娘家带来的,不但深受信任,性子也极其剽悍,早得过康王妃的叮嘱并严格遵循。许樱哥到时正好听见她在骂人,骂得淋漓尽致,声震梁宇。

    许樱哥一瞧,但见肥胖的熊婆子挥舞着两把菜刀在剁肉,菜板被剁得“咚咚”乱响,脸上的肥肉也跟着在抖,骂人的话一句句的往外蹦,气势十足。旁边一溜的厨娘和打杂丫头埋着头拼命做事,谁也不敢多一句嘴,灶膛里火光熊熊,蒸笼和大铁锅冒着热气,整个忙而不乱,热火朝天,丝毫不受外面局势的影响。

    许樱哥便放了心,大局还是康王妃在把握,她不过是一个执行者和查缺补漏的,更是康王妃的眼睛和耳朵,既然这边不需要她,她便多话都不想说,只进去同熊婆子打了个招呼,表示佩服和赞许,和众人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又问需不需要派几个人在这里帮忙看守。熊婆子与她算是爱好厨艺的同道中人,之前就已很熟悉,并不与她客气,眼睛一翻,将手里两把雪亮的菜刀一扬,大声吼道:“不需要,谁敢不长眼过来捣乱,老娘把他剁成肉泥!”

    许樱哥由不得往后退了一小步,讪笑道:“妈妈做事我自是放心的。”言罢转头又往库房去。库房是重中之重,专有王府管事带人在此把守,许樱哥看过一回,见戒备森严,水缸中的水也满满当当,守库房的人精神十足,心想人家做惯了的,晓得利害关系,更比她专业得多,也就不再指手画脚,忙着回了宣乐堂复命。

    天色微亮,晨风卷杂着烟尘味吹拂在许樱哥的脸上,带来一股烟尘气。许樱哥站住脚侧耳细听,四周传来的厮杀声已经渐小,虽不闻鸟鸣之声,却是安宁了许多,便想当然地认为康王府这边占了上风,更想着在外起事的康王等人也该占了上风,不然这里所受的攻击只会越来越凶猛。于是她高兴起来,想着即便就是最后身份和秘密要暴露,即便就是最后她要离开这里,至少也该尽力争取过才不会后悔,她舍不得张仪正,舍不得离许家太远。

    但寂静安宁不过只维持了片刻,一声号角响过,无数的锣鼓喧天地敲响起来。许樱哥的脸色顿时煞白,这些锣鼓自是她安置下去巡游在院墙各处的仆妇们发出来的,短暂的平静原来不过是进攻前的准备和停顿。

    清晨的第一缕日光透过云层投影在素白的纱窗上,多日未得歇息的康王妃显得十分疲惫且苍老,鬓边甚至透了几丝白色。曲嬷嬷的声线有些发抖:“本是已被打退了,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又成倍地多了出来,不管青红皂白,也不管是不是门,院墙高或不高,都在攻打,似是不要命一般的。听说不但有宣王府的人,也有福王府的,也不晓得……”也不晓得康王等人是否事败了。

    “知道了。”康王妃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把剩下的话说出来,有些事情可以在心里悄悄地想,却不能随意公之于众。

    曲嬷嬷忍住眼泪默默退到一旁,康王妃转头看向快步进来的许樱哥,平静地问道:“如何?都安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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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因果

    许樱哥将大致情况说了一遍,康王妃甚至能笑出来:“真是不错。”将手撑着下颌默了片刻,道:“要不,让小四尽量给他们发些兵器罢。没有的,就拿着门闩或菜刀也不错。”

    到了这个地步,世子妃反倒自在多了,心想若是真不成了,自己总要陪着一起死的,乃笑道:“哪里就到了那个地步?母妃不怕吓着小孩子们。”

    “我们家的儿女媳妇,没有孬种。”康王妃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华娘几个,道:“你们怕么?”

    华娘几个本是怕的,但都挺起胸膛道:“不怕。”

    康王妃赞许道:“真是好样儿的。”

    却又见一个管事冲进来道:“四爷受了伤!莫典军战死!”

    于是一片寂然。

    康王妃默了片刻才道:“四爷伤得重么?”

    那管事忙道:“只是伤了手臂,还在前头不肯下来呢。”

    “好孩子。”康王妃赞了一声,便又问道:“现下人手是否还足?”

    满管事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还足。”这话说得中气严重不足。

    康王妃恍若不曾察觉,用很肯定的语气激昂地道:“让大家伙儿再撑会子,援军很快就到了!”

    那管事虽有些不信,还是聪明而配合地露了喜色,大声道:“是!”

    待那管事出去,康王妃环顾四周,正色道:“事到如今,有些话不能不与你们说清楚。若是真到了那个地步,我是不会任由他们羞辱我的。少不得追随先后而去。”目光扫过华娘等人。语气轻柔下来:“但我却舍不得拉着你们一起去死。记着。能跑就跑,但若是不能跑了,该死的时候也别舍不得,否则生不如死之时后悔也来不及了。”因见众人脸上都露出悲色来,便又笑了:“不过是最坏的打算,总要有所准备才是。”将手指了指许樱哥,道:“你们都要和她一样,努力。尽力,不管能做多少,生也好,死也好,都要努力,尽力。”

    许樱哥原本正低头想着心事,闻言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康王妃,她怎么就成了典范?却只见康王妃温柔地看着她,神色中多有明晰与赞许,本是想要谦虚几句。话到口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默默一礼。不过是一个眼神交流。婆媳俩便明白了彼此的意思,不管怎么样,只要你努力,只要你尽力,你做的都在我的眼里心里;我知道您的体贴,知道您明白,我记情、领情。

    康王妃微笑着点点头,收回目光,和气地道:“天已经亮了,你们祖父和父亲不会看着我们陷入险地,除非是他们自顾不暇。好了,我这边收拾得有些轻便好拿的财物,都去拿一些,然后静静等待就是。总会有个结果,实在不行,自会安排人手送你们出去。至于侧妃那边就暂时不要通知她了,你们四叔父伤了的事也不要告诉她,只让小五过来帮她领了就行。”

    宣侧妃的哭功和胆小人人都知道,无人对此有异议,却没人愿意做这领钱的第一个人,仿佛只要一拿了钱物就显得自己胆小怯懦了似的,康王妃见不得,厉声要求按着长幼尊卑来,这样一来谁都逃不过,便是许樱哥也得了一袋子碎银并一些散钱。

    发放碎银的秋实解释道:“王妃说了,出门在外,钱太重,金子太扎眼,也不好用,就是碎银配着散钱最好使。”

    许樱哥深以为然,金玉珠宝明晃晃地到处跑,那是招贼呢,你买个包子馒头递过一块银子或是一粒金瓜子之类的过去,倒要叫人怎么办?最有可能的便是夜里一管迷香,然后什么都不剩了。却见华娘过来道:“三婶娘,我娘寻你。”

    许樱哥不疑有他,心想便是要等待也还有许多琐事要做,也就自出了房门去寻世子妃等人。

    华娘目送她出了门,转头去问秋实:“我四婶娘可有?”

    即便不喜欢甚至是厌憎冯宝儿,康王妃也还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为难冯宝儿并落人口实,秋实笑道:“当然是有的,全都备下了。”

    华娘道:“给我吧,我给她送过去。”

    秋实有些犹豫,华娘便不耐烦起来:“这是不信我?难不成我还要贪这点东西?又或是要使人去把她请过来?”

    不过是不打紧的一件小事,冯宝儿哪里会缺这份钱?总之王妃这边是做到了,至于能不能到手,那是冯宝儿自己的事。秋实将钱双手奉上,笑道:“看华娘子说的这话,婢子不过是想着怕您不得闲。”

    华娘也不多言,接了属于冯宝儿的那一份钱,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张幼然:“小姑姑可同我一起去?”

    “不去。”张幼然毫不犹豫地用力摇头。华娘早猜着会是这样的结果,便带了几分得意去问跟进来的敏娘与舒娘:“你们可跟我去?”

    自佛跳墙事件之后敏娘便听了王氏的话远着冯宝儿,今日看她那模样也怪瘆人的,且此时心情沉重不定,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冯宝儿的闲事?当下拒绝道:“我不去。我宁肯陪着我娘。”

    华娘便将眼睛瞪着舒娘:“你呢?”

    舒娘犹豫了一下,低着头道:“我同姐姐一同去。”

    华娘这才满意地笑了,牵了妹妹的手,随意同张幼然打了个招呼便往外头去。

    华娘对冯宝儿的恨意人人都能看出来,又如何会这般好心?这一去,只怕不会有好事。张幼然跨前一步,本想拦住华娘,想了想,就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转头去领了自己的那一份钱便走出去,寻到许樱哥后安安静静地在许樱哥身边坐下来。

    有人送来了饭食,自是不能与平日相提并论的,但好歹也还整齐。康王妃沉着地举起筷子,在儿媳的伺候下吃完了变故以来的第一顿饭。她用完之后是许樱哥妯娌几个,世子妃不见华娘与舒娘,少不得问道:“这俩孩子哪里去了?”

    张幼然低下头扒了一口饭。

    世子妃便问敏娘:“敏娘,你们适才不是在一处的?”

    敏娘正要开口,就见华娘与舒娘姐妹二人携手进来,道:“我想着几位姨娘不便,替她们送钱去。顺带将四婶娘的带去了,谁知道她连门都不肯开,我便将钱袋子放在了门前。”

    世子妃皱起眉头看向女儿,华娘自若地与她对视着,面上半点心虚都没有。王氏忙道:“吃吧,饭菜都凉了。”于是众人低头安静吃饭,一如从前的若干个平常的日子。

    少倾饭毕,外面的坏消息一道一道地传进来,厮杀声从听不见到隐约可以听见,这便说明敌人离宣乐堂越来越近,而期盼中的张家父子却不见有任何人来援,甚至送信的人也不见影子。康王妃有些撑不住,只能默默地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安慰自己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目光疲惫而苍凉地在一屋子的大人小孩身上来回扫过。

    一府荣辱尽数系在外面拼杀的男人身上,这种时候没人可以宽慰谁,能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不过都是在静等苦熬而已。能熬得过去便是最后的胜利者,熬不过去,便是死亡或者流亡。许樱哥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却不能放下许家和许扶,还有许杏哥等人,也担心他们很多人撑不到最后。但她相信,只要张仪正能,他就一定会赶回来,于是她越发不甘心,不想错过一次又一次。为了缓解心情,她决定起身往外头去走走,缓解一下压力。

    院子里的人很少,即便有人经过也是步履匆匆,所以躲在桂花树下低声交谈的青玉和铃铛二人显得格外醒目。许樱哥悄声走过去,听到青玉说:“这可不干咱们的事,她跑了或是留下,死也好,活也好,都不干咱们的事。你看到了也当没看到,去和奶奶说了又算什么?所以你就闭嘴好了。”

    许樱哥缓步上前,道:“在说谁呢?”

    铃铛垂了眼不语,青玉叹道:“罢了,说吧。”

    铃铛这才轻声道:“婢子适才瞧见华娘子领了舒娘子往后头去,先是指使小丫头在四奶奶房间附近小声议论,王府这是要完了,桓王造反,福王与宣王附和,四爷伤得这么重,园子立刻便要破了。接着华娘子又亲自去给四奶奶送钱,四奶奶没开门,华娘子便在门前骂了一回,骂冯家忘恩负义,投靠逆贼,不得好死,叫她等着报应。骂完之后又去同看门的婆子讲,王妃有令,四奶奶若是想去看望四爷,不许阻拦。后来婢子就见四奶奶果真出了门,有人问起,她便问被攻破的是哪边,四爷伤得如何,还命两个婆子跟着她一起去了。”

    许樱哥静默片刻,道:“这事儿不用管了。”想也想得到冯宝儿是不想陪着她们白白送死,想要趁早逃走或是寻个隐匿安全的地方先藏起来,这大抵就是康王妃早前所评述的“聪明”,但华娘深恨于她,想必自有安排,便是不要她的命也少不得要她狠狠吃点苦头。有因才有果,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她冯宝儿自己不修口德,少有善举,便是死了又与自己何干?

    转折出现在巳时。(未完待续。)

第310章 尘埃

    彼时康王府的大门已被攻破,更有多处房舍起火,几乎整个康王府都笼罩在了烟萎中,还有仆役乘乱盗了财物逃走。康王妃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预备将能送出的都先送出去,世子妃李氏则表态死也要跟着康王妃到最后。许樱哥没有殉死的自觉,她能为康王府做自己能做的事,却还没活够,所以摸着怀里的小包没表态,王氏也还不太想死却不敢说出来,便只紧紧抱着女儿不说话,而宣侧妃得知张仪端受伤,生怕康王妃不肯让张仪明跟着华娘等人先逃走,少不得哭死哭活,就在此时,世子张仪承及时带兵杀了回来。

    众人这才得知,宣王、福王等人被坐实谋反,狐媚惑主,祸国殃民的福王妃被康王当场处死,罗昭容被缢死,弑君的安六在逃……有宫人寻出老皇帝早就备下的立嗣圣旨,又有许衡等一众文臣、寿王、长乐公主及老皇帝的两个老兄弟等人支持,康王名正言顺。但这只是暂时性的胜利,宣王、福王等人和他们的支持者拼死抵抗,又有群龙无首的桓王一系掺杂其中,城外还有贺王作乱,整个局势简直就是一锅煮得噼里啪啦的烂米稀粥。

    局势虽乱,但最先能看到的一桩好处便是,从此后康王府上头再没有那把随时都可能落下来的剑,只要康王不败,康王府的人便有好日子可以过,比之从前可谓是自由很多。

    众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康王妃少不得追问:“小三儿呢?”

    许樱哥忍不住感激地看了眼康王妃,张仪先是昨夜出城后截杀宣王不成后便直接往驻扎在京畿附近的几只主力军队而去。联合或是夺权。今早便将来势汹汹的贺王堵在了卢两镇附近。这个她已经知道,张仪正的去向却不曾听人提起。

    张仪承看了眼许樱哥,尽力将话说得好听些:“三弟昨夜立了大功,先是斩杀了逆王桓王,入城之后因金光门那边争抢得厉害,便率兵往那里去守着了。”金光门是块硬骨头,若是守得住,便可将福王等人尽数堵在城中歼杀干净。若不能,福王等人突围出去日后便要费上十倍之功。

    刀剑无眼,打仗总是冒风险的事情,康王妃便不再追问,转着手里的佛珠简单问道:“都好?”

    张仪承微笑道:“都好。”抬眼看到浑身浴血,一瘸一拐走将进来的张仪正与长子张和,十分赞许地迎上去用力拍拍张仪正的肩膀,道:“四弟你辛苦了!此番你是立了大功!”

    张仪端笑道:“没有父王和哥哥们辛苦。我做的不过是小事,便是没有我,也还有其他人在。”

    护卫王府的功劳与其余几人逼宫杀人守城门夺军队指挥权并与贺王抗衡比起来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康王这个安排老偏心了,宣侧妃的嘴嘟起老高。忍不住小声抱怨道:“我们的命可全靠小四呢。”一家老小都在这里,若是有个闪失,你们就没亲娘老婆儿女了,所以张仪端还算是这一府人的救命恩人呢。

    此番张仪端的表现的确是令人刮目相看,康王妃正色道:“小四是辛苦了,今日多亏了他。”

    “是大功,有你在此拼杀护卫母妃她们,我们在前方才能安心。”张仪先又用力拍拍张仪端的肩头:“先休息休息,稍后还有更重要的事让你去做!”转头看向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长子张和,却是什么都没说,只默默替张和理了理衣领,同世子妃李氏沉声道:“伺候好母妃。”言罢留了个亲信以供康王妃问询细节,拜别而去。

    虽则可能外头还要乱上些时候,但对于康王府这边来说已经算是尘埃落定。康王妃收起手中念珠,有些欣慰并放松地看向众人:“好了,都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现下要做的事还很多,先得使人去把大门和各处被毁坏的院墙修葺起来,再清点一下各房各院的人手以及财物。至于其他地方,等过些时日又再做打算了。”老皇帝驾崩举哀都是后一步的事情,反正皇后才薨不久,物什不用换,先耐着把门墙修好防贼才是大事。转头想起被贺王斩首祭旗的堂妹夫武戴,倒真是颇为伤心:“再让大总管分几队人马出去打听打听平日交好的人家情况如何。特别是镇军大将军府,我本该立即去探望她们,怎奈此时太乱不便出门,实在惭愧。”

    许府是康王早就派了兵马守护的,虽则同样渡过惊魂之夜,但因防守得力,又早有准备,且并不似康王府这般首当其冲,故而并未造成什么严重的损害。唯独武家,武戴将军这一死不谙于顶梁柱倒了。可以想象武夫人、武玉玉等人何等伤心难过。许樱哥虽与武戴将军不熟,但因了许杏哥、武夫人、武玉玉等人的缘故,少不得也感伤了一回,却又记挂着许府众人与许扶,少不得跟出去寻了前往许府问询的管事,细细叮嘱了一通,又将双子寻来,叫一同跟了去以便那边可以把不方便当着外人说的话带回来给她。

    待回了宣乐堂中,府中大致的情况已经摸清,康王府被火焚毁了的院落主要都在外围,其中就包括了张幼然所居的小院子,其他人的居处因为集中在内围,并未受损,最多不过是被趁乱逃走的仆役偷走几件东西罢了。煎熬了一夜,康王妃也实在撑不住了,便打发众人:“既是贼人都肃清了,那便都回去歇着罢,该清点的清点,该安抚的要安抚,那些不规矩的该打发的就都打发了。”

    这一安排下来,众人才发现本该留在后院静房里休养的冯宝儿不见了。因着到底是自己的外甥女儿,又是亲儿媳妇,宣侧妃再不喜欢也不得不替她说话,便道:“想是听说没事儿了便先回立园去了。”以常理来论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冯宝儿早前便与众人撕破了脸,闹得十分不高兴,这会儿情况好转没脸或是没心情往这前头来也是常理。

    许樱哥却知道不是,少不得看了眼华娘,华娘正抱着幼弟逗弄,幸福快乐地陪在李氏身边,脸上的笑容甜美而可爱。一旁的舒娘则不安地低头玩弄着裙带,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虽则她病着,但实在是无礼之极。”康王妃显然不想把这事儿就此揭过,反倒板着脸问起冯家来:“说来忙乱了这一气,还没来得及问起冯家的情况如何。”

    宣侧妃这时候才有些紧张,眼看着此时康王府是占了上风,冯家那边虽然最近与她闹得不高兴,到底冯夫人与她是至亲骨肉,若是冯家站错队倒了霉,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便眨巴着眼睛想找两句话来说:“嗯……”

    康王妃却已威严地道:“把世子适才留下的柳二条叫来问一问。”这颇有些秋后算账的意思,若是冯家在适才的事变中没有走错路,冯宝儿的状况当然也就能好些,倘若冯家走错了路,冯宝儿的待遇和即将面临的惩罚当然又不同。

    于是众人便都又留了下来,宣侧妃频频给人使眼色,示意人去寻张仪端过来,再去瞅瞅冯宝儿究竟去了哪里。康王妃瞧着也不搭理她,随便她捉妖。

    不一时,正在外头吃饭的柳二条奉命入内回话,答案丝毫不出众人意料之外。早前的变故中,冯家慎重地并未参与到任何一派中去,而是保持沉默观望,一直到天亮后眼看着康王占了上风,冯璋方才率兵前去襄助,又派长子、也就是冯宝儿的生父冯立德率兵全力支援张仪先。

    康王妃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冯老将军真是聪明人。想来此番总要立下大功的。”

    宣侧妃见她笑得古怪,也知道冯家不地道,便提心吊胆地跟着扯了扯唇角:“那,那是……”话音未落,就被快步赶进来的张仪端狠狠瞪了一眼,又被张仪明给轻轻掐了一下,于是一缩脖子,低了头不说话。

    张仪端进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往康王妃跟前一跪,用力磕了三个头。

    康王妃惊诧莫名:“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张仪端抬头垂眼低声道:“母妃,孩儿有个不情之请。”

    康王妃不知他要做什么,并不敢就此应他,只柔声道:“你先说来,若是站得住理,我同你父王说;若是站不住理,我应了你父王也不会应。”

    张仪端轻声而坚定地道:“待此事一了,大局一定,还请母妃准许孩儿休了冯氏。”

    宣侧妃吓了一跳,她虽觉着冯宝儿这个外甥女儿做儿媳极度不合心意,可也没想到张仪端竟会在这时候提出不要冯宝儿。这样也好,另外聘个知礼的高门贵女,可不比冯宝儿这个已然失了全府欢心的坏东西要好得多?但她随后又想起了冯家手里还有兵权,这次肯定还会立下大功,康王哪里会许?休妻不成,反倒白白令得冯家生恨,实在是不合算,便低咳一声,意图拦阻,却听张仪端又低声道:“若是父王、母妃不许,儿子便只有杀了她!”(未完待续。)

第311章 落定

    康王妃不由皱起眉头来:“这是怎么说?”一边说,一边将手挥了挥,众人便是再好奇也只能退了下去,毕竟李氏身边有华娘、舒娘,王氏身边有英娘,另有几个小孩子都是不适合听的。许樱哥朝张幼然招了手,柔声道:“三妹妹,你的院子被毁了,新院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收拾出来,左右你三哥也不在,不如与我一同去。”

    随园得益于之前许樱哥安排得妥当,随园众人退出并去了凌波堂时有序有礼,不忘锁门。待到回来之时,除去两个粗使婆子受了些轻伤留在前头治疗外,其余人等俱都回了随园,并无逃走或是犯错需要惩戒的人和事出现,故而随园之中井然有序,人人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喜悦之情,做事积极得很。才听许樱哥一下令,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便将给张幼然暂居的房间收拾出来。

    许樱哥牵了张幼然的手去看房间:“我给你安排在高、袁两位嬷嬷的旁边,这样有事也好有个照应,你有什么不懂的正好请教她们。若是一切顺当,日后总是要入宫的。”

    张幼然见室内陈设虽然素淡却精致整齐,自己的几个贴身嬷嬷与丫头也都安置得极妥当,自是极其满意,少不得谢了又谢,不忘去隔壁同高、袁二人打了个招呼。许樱哥见她今非昔比,实不用自己操太多心,也就回了房间,先将怀中所藏的小包照旧收入枕匣中,静等双子回来报信。

    绿翡带了几个人抬了热水进来,笑道:“奶奶。厨房那边总算是闲了。到处都在要热水。惹得熊大娘火冒三丈,说是早前忙着做饭把命都忙去了一半,现在又要水,总也该她们歇一歇了,于是亲自动手抓了好些个闲人过去替班帮忙。”

    许樱哥笑笑,由着她们帮她松了头发,舒舒服服地浸入到热水里去,却也不敢洗得太久。收拾干净便出了净房,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半梦半醒之间只听得有人进来,在自己身边立了片刻后又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许樱哥由不得惊醒过来,接着就听见紫霭压低了嗓子在帘外问道:“怎么样?”

    青玉低声说了句什么,许樱哥没听清楚,却本能地觉得青玉的声音似乎低沉过了头,屋子里也安静得过分。由来心中一阵惊悸,翻身坐起大声道:“什么时辰了?可是双子带消息回来了?”

    她问的自然是许家及许扶的安危。青玉与紫霭对视一眼,忙着收了脸上的悲色。快步走过来微笑道:“已过午时啦。外头还乱着呢,来回可费事。没有这么快。”因见许樱哥的头发有些乱,便取了梳子过来边给许樱哥梳头边轻声道:“是四奶奶那边的消息。”

    许樱哥无所谓地“唔”了一声。青玉便轻声道:“四爷同王妃说,冯氏其人恶毒,不贤不慈,背弃夫家,毒害骨肉,又在人前失贞,遮掩不得,他断然不能容许,等到此事一毕,要么冯家自己把女儿接回去,要么他亲手送冯氏上西天……”

    许樱哥皱眉道:“她到底做了什么?”虽则知道有华娘在背后使劲,但冯宝儿本身是个聪明人,并不蠢笨,挖了坑也未必就肯跳,未必就跳得好,能到这一步,必然不是小事。

    青玉自来对许樱哥的事情心里有数,自入王府以来最恨的也真是冯宝儿,故而便有些幸灾乐祸:“听说之前四奶奶就力劝四爷派个人去提醒世子妃自裁,但四爷没听她的,反倒骂她毒妇心肠;后来她又叫身边的丫头婆子去收买侧妃娘娘身边的人,想送消息给冯家,大管事去拿人之时她恐消息泄露,竭力阻拦才会流产;早前最乱之时,她听说王府大门被攻破,四爷也受了伤,便假借出去探望四爷出了宣乐堂,却不是去看四爷的,而是四处打听什么地方被攻破了,又旁敲侧击地问冯家的人怎么样,带人攻打王府的都是些什么人,好多人都看见并听见了。”

    说到这里,青玉顿了顿,声音又小了几分:“后来不知怎地,陪同她的两个婆子都没了影子,她穿着仆妇的衣裳涂花了脸被咱们府里巡查的人在被攻破的西北边角门附近给当内奸捉住,浑浑噩噩的,连上衣都给扯开了,很是狼狈……人带到毛大管事跟前,才被认出是四奶奶,她谁自己是被人给陷害了,但这事儿闹得太多人知晓,等传到四爷那里的时候已是再遮掩不住,大半数的人都知道了。那两个婆子被找到时,一个昏迷着被剥了外衣,一个张皇得很,说四奶奶使她去办其他差事了,所以什么都不知道。都在传说四奶奶当时是贪生怕死,想偷偷逃出去给逆贼送信的,又有说法,说她已经失了贞。现下人被禁在房中,王妃亲自指派了两位嬷嬷日夜盯着,听说还在哭闹。”

    只是想悄悄逃走还算不得什么,但人前失贞却是大事,再加之冯宝儿之前做下的那些不得人心的事,这个人想要在康王府中翻身那是千难万难,即便冯家此番能立下大功也还是一样。最多不过是处理的方式体面一点和不体面一点而已,这事蹊跷太多,许樱哥觉着应当不止是华娘在使力,毕竟冯宝儿先劝张仪端使人提醒世子妃自裁而张仪端不肯答应,再又指使身边的人去收买人给冯家递消息,这样私密的事都给泄露了出来,哪里会只是华娘一个半大女孩子能做到的?

    华娘的仇恨不过是个引子。世子张仪承与世子妃李氏经营多年,便是树倒猢狲散也不至于就一点力量都不剩。不说长房那些暗里隐藏的力量是否出了力,张仪端也绝对逃不掉嫌疑,冯宝儿这个妻子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带来的只有无尽的烦恼,不但令得他兄弟不和,还让父母生厌,严重地拖了他的后腿,他凭什么要留着她、供着她、任由她占了他嫡妻的位置?还有宣乐堂那边,康王妃若真是不想要谁继续出现在自己眼前,绝对有的是办法……

    这所有的事情累积起来,够冯宝儿喝一壶的。许樱哥揉揉眉头,叮嘱道:“让咱们院子里的人不要议论此事,和咱们没有关系。”她对冯宝儿这个几次三番想要下狠手害她的没有半点同情心,也因为自己的稀饭都没能吹冷,就更生不出心思去多关心,连落井下石的必要都没有。有道是,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冯宝儿活该。

    青玉顺从地应了,起身出去叫了秋蓉过来叮嘱了几句,秋蓉便又将许樱哥的话传下去,于是在这样的大新闻面前,整个随园静默无波。

    天将要黑的时候,情势算是平静了些,虽则还可看到远处冲天的火光与黑烟,但整个康王府差不多已经恢复了平静。不时有人将好消息传到许樱哥的耳朵里,譬如张仪正很神勇啊,譬如宣王府和桓王府被攻破了啊,宣王与冥顽不灵的福王分道扬镳,跑到康王面前负荆请罪只求活命了啊什么的。

    传话的婆子笑眯眯的:“王妃这是忧心奶奶担心,所以让老奴把这些好消息都传递过来给奶奶知晓。”

    “多谢母妃挂怀。”许樱哥站起身来福了一福,表示对康王妃的尊敬和感谢。

    那婆子继续道:“宫中已在准备丧仪,若是局势平稳,只怕就要举哀。王妃吩咐,让奶奶吃饱喝足了该睡就睡,不要多想,养足了精神才有力气。”

    许樱哥又道:“我知晓了,这就早些安歇。”待那婆子去了,许樱哥的脸便冷了下来:“青玉!”

    紫霭期期艾艾地道:“她在后头收拾东西呢。”

    许樱哥垂着眼喝了一口茶:“叫她马上给我滚过来!”青玉自午间与她说了冯宝儿一事之后便一直远着她,以往这时候怎么都会在她面前伺候,要不是劝她吃这样,就是劝她吃那样,这样藏着躲着,除非是心里有鬼。心里有什么鬼呢?多半是许家那边出了事,最有可能的便是许扶出了事。康王府占着上风,许家离康王府又不是隔着十万八千里,打听个消息哪里是那么难的事情?她做了一下午的心理建设,也到了该面对的时候,自欺欺人从来都是行不通的。

    不多时,青玉走进来,见着房中只有自己与许樱哥二人,便强撑着笑了出来:“奶奶有什么吩咐?”

    许樱哥的耐心到了极限:“是你自己说呢?还是我让人去把双子叫来问?我想,他在午间便回来了罢。”

    青玉的脸便白了几分,静默许久才轻声道:“府中一切安好,只是五爷有些不太妥当……”将眼偷偷瞟了瞟许樱哥,见许樱哥目光森寒地死死盯着自己,便哭出了声:“奶奶,奶奶,这是命。”

    虽然早就有所准备,许樱哥还是觉得一颗心被绞成了碎片,有一瞬间甚至忘了该怎么呼吸,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困难地把目光从青玉脸上收回来,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抬眼看着被火光染红了的天空道:“说吧,怎么个不妥法?”(未完待续。)

第312章 宽慰

    王府是非之地,讲究太多,就是哭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即便是在这样乱的时候。青玉用手拼命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却又被许樱哥的半边剪影惊得一颗心凉了半截,便只能上得前去,牢牢地抓住了许樱哥的肩头,一字一顿地低声央求道:“奶奶,不过是找不着了,兴许是被哪户好心人家藏将起来了呢?说不定过些日子就会突然出现在咱们眼前的。那时候岂不是欢喜……”

    许樱哥静静地道:“是啊,好心人家到处都是。且现在局势这么乱,好多人都找地方藏起来了,又或是与家里失去了联系。等局势平稳了,他自然是要出来的。”即便是知道在这样混乱的夜里,许扶不会闲着,因为那些人绝对不会放任他闲着,即便是知道春分已经死无全尸,他百分之百也是遇到了极不好的事情,但他还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当然不会就这样从此找不到了。所以她要相信,他还活着。

    听她这样说,青玉剩下的那些安慰的话便再不能说出来。

    之后许樱哥便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轻轻朝青玉摆了摆手,青玉不敢劝,不敢就此离开,却也不敢不离开。便只能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把门关好了,静静地坐在外面守候并侧耳细听。

    许樱哥坐在窗边仰头看着天边,脸面瞬间便被湿透。有一种力量在她胸前咆哮,令得她想声嘶力竭地哭出来,但又有一种力量在关键时刻阻拦了她。令得她的眼泪只能默默地流。许久。她狠狠地擦了把眼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总要想办法把那个将她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兄长找到才是。

    这一日,照旧的酷热,此时太阳已经西沉,远处高起的火光混合着黑龙一样的滚滚浓烟直上云霄,越发显得天边的火烧云血一样的红。余晖落在窗边,映衬得许樱哥那张明显瘦了白了许多的脸越发瘦削。那个标志性的小肉翘下巴也失了往日的柔润,剩下的只有倔强。

    厮杀了一天一夜的张仪正拖着疲惫的步子走进随园,在将试图拦住他的青玉凶狠地拨开再进入房门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静静坐在窗边的许樱哥和她微微仰着的脸,以及那个又尖又瘦的下巴。

    张仪正皱起眉头,用力咳嗽了一声。

    许樱哥惊醒过来,先是转过头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即站起身,飞快朝他奔过来,用力地。狠狠地撞进他的怀里,将手抱住他的脖子。眼泪瞬间便打湿了他脏污的衣领,丝毫不嫌弃不惧怕他身上铠甲的冷硬和血腥。

    张仪正垂着两只手静立片刻后用力把她抱了起来,也不劝,也不问,就那样大踏步地走到坐榻边坐下来,任由许樱哥像个树袋熊一样地挂在他身上轻轻抽泣。

    许扶的事情他已知晓,负责围剿的人是康王府的另一位典军,姓袁名黑,此人为康王的心腹,便是康王不给儿子知道的事情,这袁黑只怕也知道不少。拼死一搏的许扶是立了功的,也有很多人亲眼看到许扶静悄悄地死在了墙根下,当时还是全尸,可后来收拾战场时便只剩下了一具面目全非,肢体不全的尸体,就连衣裳都被人烧干净了。乱党有逃走的,所以可看作是报复,对死人,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报复和羞辱更残忍?

    即便大家都相信许扶已经回不来了,并且也把那具尸体当成了他精心收敛准备安葬,却没有一个许家人愿意把这话直接说出来,当着许樱哥的面更是永远都只当许扶失踪了,这般惨状将永远不会对她提及。而且失踪的许扶所做下的那些事,甚至于拼死一搏杀了的那个人都将和他一样永远失踪,永远不能出现在人前,甚至于提都不能被提起。

    张仪正皱着眉头想,自己虽背负太多,却有一个全新的身份可以有机会重活一次,只要说服了自己,过了那道最难的关隘便可以过得比较称心如意。可是许扶,或者说是萧七公子萧绪却永远都没有这样的机会,即便是想要活得轻松自在些,别人和过往也不会给他机会,那又是个想不开的,便只能任由命运将他拽着使劲往深渊里扯。

    什么是幸运?什么是不幸?什么又是命运?命运是在你的前方突如其来地给你挖个坑,你明知那里是个坑,里面荆棘无数,你却避不开,只有睁着眼往下跳。有人能从里面爬出来,有人爬不出来。爬出来的都是幸运儿,同时也是最先做了准备的人,爬不出来的是悲剧,其中却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自己造成的。在得知许扶死讯的那一刻,他突然间不再讨厌或者说是憎恨这个将他的人生残忍地割裂的男人了。干脆利落地死去的崔成比活到现在的许扶要幸运。

    张仪正想着这些,无意识地像哄孩子一样的拍着许樱哥的背,最痛的莫过于是不能把心中的痛说出来,事到如今,许樱哥也还是不能把她心中的痛说出来,哪怕她面前对着的是她的丈夫,是他这个其实知晓她所有阴暗过往的人。他不能告诉她他都知道,不到那最后一刻,他便要永远都记得不触及那个秘密,要记得他什么都不知道才好。于是张仪正便将许樱哥抱得更紧了些。

    许樱哥的眼泪去得很快,但她不想从张仪正怀里下来,即便是隔着那层冰冷血腥的铠甲,她仍然觉得很温暖,仍然觉得自己很需要这酷暑的天气里的这一抹温暖。她静静地伏在张仪正的怀里,一个字都不想说,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但她还是打起精神道:“看到你平安归来,我很高兴。你饿么?想吃什么?累么?有没有空洗洗睡一睡?”

    张仪正相信她的话。许扶的死令她伤心,但他平安的确也令她高兴。这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只不过都凑齐在了一处,难为她还能分割开来,区别对待。所以除了许扶之外,她心中的确还有他。张仪正垂眸看着许樱哥眼眶下的青影和尖尖的下颌,心里比任何一次都更柔软,他想说两句柔软的话宽慰她,说出来的却是:“累极了,却睡不下,就想找人说说话。我闲下来的时候在想,你此时在家做些什么?有没有想我?究竟有多想,有多牵挂?”

    许樱哥很累很伤心,自然不想和他说自己在家都做了些什么,却不能不说。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痛苦让才从外面厮杀回来,心里牵挂着她,给她宽慰的男人觉得自己受了冷落,于是她轻声道:“我一直在想着怎样帮家里做点有用的事情。”

    虽则这时候说这些不太合适,虽则也知道她在努力遮掩并改善自己的情绪,虽则知道她其实现在很需要独自一人在黑暗里没人看见和没人听见的地方大哭一场。但却不是时候,他所能给她只是刚才那一霎间的发泄,张仪正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以为你会想溜,毕竟机会难得,你是我强娶来的,从前总是想着和离的。”

    许樱哥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盖住了眼睛,许久才低声说了话,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我能跑到哪里去?你没听说冯宝儿的事情么?”即便是康王妃没有要拉着她们事败后一起去死的念头,私底下背弃一家子人跑了也还是一件不可原谅的事情,何况她还没到需要跑的时候。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她便不想再错过,可她不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波澜发生,许扶不见了,那些人的如意算盘便打了水漂,除非是一网打尽了,不然接下来她就该被报复了。身份一旦泄露,她能做什么呢?再不想错过大概也只有错过。许樱哥往张仪正的怀里更缩进了些,将抱住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一些。

    “冯宝儿是自作自受,活该,没死真算便宜了她。”张仪正替许樱哥拢了拢耳边的碎发,低声道:“陪我歇一歇吧,稍后我们要一起去母妃那里请请安,你要撑着,撑到晚间回来就好了。”她不能就此倒下,知道许扶不见了的人不是她一个,猜疑她和许扶出身关系的人也不止一个,所以她要撑着,再难也要撑着。

    许樱哥抬起眼睛看着他,轻声而坚定地道:“好。”她已经知道,他不过是因为宽容着她,所以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因为她一句话便替她做了许多事。所以她才会不舍他,所以才会不想再错过,所以才想努力了再努力,不到最后一刻都不想放弃。

    热水就着暖色的灯光,张仪正简单的擦洗了一下,由许樱哥陪着在榻上静躺了片刻,便又甲胄加身:“我只能回来这一会子,外头的事还多得很。”

    许樱哥心中温暖,埋头帮着他收拾:“还要乱上多久?”

    张仪正默默计算片刻,道:“宣王已降,福王被擒,这上京城中大局基本已定,只这乱党余孽需要清剿,少不得要个三四天的功夫,余下的便只是外头的事了。”

    许樱哥便有了数,只要外头不再如之前那般的乱,她便可以使人去寻许扶。只要一日没寻到,她便可当他还活着。

    张仪正不经意看到她眉间暗藏的坚韧,轻轻叹息了一声,把那想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未完待续。)

第313章 准备

    小儿子到底是不同的,尤其是在没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康王妃将手在张仪正的脸上摸了又摸,眼里的欢喜和骄傲遮都遮不住:“你很好,顶天立地,我总算是看到这一日了。”

    张仪正乖乖地站在康王妃面前含笑看着她,无论她说什么一律都应好,温和乖巧柔顺坚韧。这个儿子变化太大,大得康王妃想忽略都忽略不掉,但这种变化真的很好,一切都来自于许樱哥进门之后。想到这里,康王妃便看向许樱哥,许樱哥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安静地立在张仪正身后的阴影里,虽则看得出疲惫,却足够温婉平静。

    很好。康王妃再一次很满意,不管许扶和许樱哥是个什么关系,让人说道的许扶已经没了,许樱哥的表现从始至终也还真不错,那么就这样吧。女子不错,儿子喜欢,他们也需要许家。

    “时辰差不多了,还有一堆事等着儿子。”张仪正起身同康王妃拜别,临行深深看了许樱哥一眼,认真叮嘱道:“好生伺奉母妃。”

    许樱哥快步送他门前轻声道:“平安。”

    张仪正点点头,想摸摸她尖了的下颌,却始终是没能伸手,便转过身大步而去,刀鞘撞击着铠甲,发出的声音清脆而响亮,人已走出老远许樱哥还能听见,也就跟着觉得踏实了许多。许樱哥目送着张仪正的身影再看不见才转过身,坚强地稳步走入房中,微笑着问康王妃:“母妃这两日操劳过甚。可要进碗燕窝粥?”

    康王妃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她。满是血丝的眼里有着十分复杂的情绪。许樱哥没有锐气和力量与她对视,便温顺地半垂了眼,勉力保持着唇角的淡淡笑意。

    灯芯轻轻爆了一下,康王妃叹息一声,道:“我才吃过,你也累了,去歇着吧。该吃的吃,该睡的睡。事情且多着呢。”

    许樱哥抬眼看向康王妃,康王妃却已经把脸转开,似乎是在同她说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这样挺好的。”

    许樱哥怔了片刻,默默行礼退下。

    暮色四合,天边的火光已经淡了,浓烟却还未曾尽数散去,看不见星星。许樱哥停住脚步,闭着眼默默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向着随园走去。行不多时。青玉突然喝了一声:“谁?”

    许樱哥吓了一跳,放眼瞧去。但见草木森森,道旁的垂柳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并看不见人影,便捏了捏青玉的手。青玉低声道:“奶奶,婢子适才瞧见有个人影从这里闪过。”秋蓉蹙眉道:“婢子倒是没瞧见。”

    许樱哥扬声道:“前头不是有巡查的?让他们过来查探一番,省得混进奸细和贼人来。当此非常时候,还是小心谨慎为上。”话音刚落,就见树木阴影深处鬼鬼祟祟地走出个婆子来,忙忙地往她跟前一跪,颤着声音道:“老奴该死,惊着了三奶奶。”

    仲夏警觉地上前挡在许樱哥跟前喝问道:“你是谁?怎地在这园子里乱走?”

    那婆子忙抬起头来往灯笼边凑,赔笑道:“老奴是倒夜香的,夫家姓宋,人称宋婆子。”

    仲夏便往后头退了一步,仔细盯着看了两眼,回头看着许樱哥道:“奶奶,果然是的。”

    铃铛皱眉道:“你个倒夜香的粗使婆子,谁给你的胆子到处乱蹿?可是不晓得规矩?快走,别挡了奶奶的道。”

    宋婆子“嘿、嘿”干笑了两声,轻声道:“老奴有事要禀三奶奶,不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过来。怕去了随园不得进,只好在这里守着奶奶了,还请奶奶恕罪。”

    既是有事要寻许樱哥,便是心中有疑问,铃铛等人也不能替许樱哥做主,便都齐齐看向许樱哥,等她示下。许樱哥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却只能耐着性子道:“什么事?”

    宋婆子欲言又止,只贼兮兮地偷瞟向许樱哥身边簇拥着的几个丫头,许樱哥不耐烦,抬脚便走。宋婆子忙往前一扑,道:“是四奶奶想求见三奶奶一面,说是有要事要同奶奶说。”

    许樱哥顿住脚,冷笑了一声:“我竟不知道四奶奶要使人同我说话,居然会用上你了。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宋婆子不敢抬头,只嗫嚅道:“四奶奶说,万望奶奶去见她一见,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说完也不等许樱哥回话,爬起身来一趟跑得老远。

    铃铛气道:“这个没规矩的老东西!这就禀了管家将她打出去罢!”转头瞧见许樱哥双眉紧皱,声音便低了下来:“奶奶?”

    “不用搭理。”许樱哥照旧往前走。什么叫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她想也想得到冯宝儿是狗急跳墙,想要用私生子那件事来威胁她。

    青玉紧走几步,低声道:“奶奶,要不还是去看看?”

    许樱哥冷笑:“我不需要她给我方便。她也给不了我方便。”该来的总会来,又岂止是与一个冯宝儿做交易就能阻挡得了的?一次勒索便有第二次勒索,她若真是犯傻去见冯宝儿,那才是自己折腾自己,要如何便如何,她等着。

    虽在国丧期间,但凡是有颜色、华贵些的装饰都被收拾起来了,但房里照旧被绿翡和紫霭二人精心拾掇得整齐温馨,许樱哥喝了半碗熬得稠稠的小米粥后彻底放松下来,叫了青玉进来研墨铺纸,一连写了两封信封好,将其中一封信交给青玉道:“这封信送侯府,再拿上钱去同双子讲,让他高价寻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青玉蹙眉道:“侯府那边已是派了人去寻的……”

    许樱哥怒道:“他们做的是他们的事,我做的是我做的事!”说完这话,嘴唇便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声音便又低了:“各尽各的心意。我很累,想不到的事都交给你善后了。”

    “是。”青玉便不敢再多话,默默行了一礼,自去取了金银往外去寻双子不提。

    许樱哥起身在屋里转了几个来回,机械的洗漱,上床睡觉。即便闭上眼就是许扶,她还是努力地去睡,尚不能高枕无忧,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她都要做足准备才是。

    青玉见了双子归来,同紫霭商量后同绿翡道:“现下虽则是平稳了些,但偌大的府邸,也难保会出点杂事。三爷不在家,奶奶一个人住在里头不好,我们寻思着在里屋打个地铺陪着奶奶,等三爷回来又搬出去。”

    她二人是打小儿跟着许樱哥的,又经历过许多事情,情分不一样,绿翡虽是姚氏给的,平日也极得脸,但在这种关键时刻也没什么话可说,便道:“行,今夜两位妹妹,明日让我和铃铛来!”到底是要老成些:“我去同三娘子说,让她们那边也如此安置。”

    “院子里的事情这些天都要多多烦劳姐姐了。”青玉错眼瞧见一旁安静立着的秋蓉,便笑道:“也要多多辛苦姐姐,奶奶的样子似是累着了,事情也多,这院子里的人还要姐姐帮着管起来才是。”

    秋蓉微微一笑:“应当的。我这里便去安排人手巡夜。”言罢转身走了出去,并不往许樱哥的卧房内多看一眼。

    青玉与紫霭对视一眼,沉沉叹了口气,入内立在许樱哥床前轻声道:“奶奶,婢子们还和小时候一样给您值夜,就在这窗边打个地铺陪着您,您想要什么吱一声就行。”

    许樱哥没回答,只往床铺深处缩了缩。

    青玉知她甚深,晓得是默许了,便轻手轻脚地收拾了被褥与紫霭在窗边安置下来。

    更鼓三声刚过,便听有人轻轻拍了拍门,青玉惊起,将手按住紫霭侧耳细听,但听得床帐内许樱哥并无声息,似是已经熟睡,心里略略放平了些,便小心起身披衣,低声叮嘱紫霭道:“你好生守着,我去瞧瞧。”

    出得房门,但见院门已开,张平家的带着个小丫头挑着盏灯笼匆匆进来,看见她便疾步上前低声道:“把奶奶叫醒罢,王妃有急事要见她。”

    青玉忙赔笑道:“平嫂子这边喝茶,待我这就去请奶奶起身。”压低了声音央求道:“嫂子,这深更半夜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张平家的有些为难,犹豫了又犹豫,要走到许樱哥门前才轻声道:“世子爷适才回来了。”

    青玉感激地道:“多谢嫂子。”随手叫了人过来招呼张平家的,自己快步入内,却见许樱哥已经起身着装,便上前轻声把事情说了,许樱哥默然无语,因见紫霭去取寻常穿的软底布鞋,便道:“取厚底的来。”

    紫霭抿了抿唇,低着头提了鞋子过来跪在地上给许樱哥穿上,许樱哥喝了半杯凉白开,抬眼看着青玉同紫霭轻声道:“这些年,承蒙你们照顾,很是感谢。这里有几件我平日戴的首饰,赏给你们做体己。”将手推过剩余的另一封信:“若情况紧急,便将这信送去给大奶奶,我房里的金银尽数可动用。”

    紫霭眼眶微红,抬起头来看着许樱哥轻声道:“奶奶可否告知婢子一二?”

    许樱哥缓缓摇头:“不能。”言罢起身,道:“打上灯笼,送我去宣乐堂。”(未完待续。)

第314章 不容

    宣乐堂内,世子张仪承将一杯温热的参茶双手递给康王妃,温言道:“这些天母妃辛苦了。这深更半夜的,本不想扰了母妃安眠,怎奈着实不便。”

    康王妃接了茶,看着自己年长沉稳,和自己都有些客气过分了的长子轻声道:“我是你母亲。你小时候牵着我的裙子要抱,和你二弟为一把弓箭吵得鬼哭狼嚎的时候你也不曾想过给我添了麻烦。大了,果然是懂事了。”

    张仪承的脸微微一红,默了默,轻声道:“不是我要为难三弟妹,而是那密道只有她一个人走过……安六拿着那东西,遍寻不着,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借了密道,三弟妹帮着去看一看总比我们摸瞎的好。这是父王的意思。”

    “你们要寻的东西紧要,我自是知道。”康王妃淡淡地道:“我只要你记得,这些天她对你妻儿照料良多。”

    张仪端垂手听了,轻声道:“儿子都记得。”

    康王妃认真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的兄弟还在外头拼命。”

    张仪承忙道:“母妃放心,儿子一定让三弟妹毫发无损。”

    曲嬷嬷轻手轻脚地立在帘外低声道:“王妃,三奶奶来了。”

    母子二人便停止了交谈,抬眸看向门外。许樱哥稳稳当当地走进来,目不斜视,神态平静地福了下去:“儿媳见过母妃。”转过身,又对着张仪承福了福:“见过大伯。”

    康王妃打量了她片刻,温和道:“有件事,非要你去做……安六盗了玉玺逃逸无踪。想是借密道匿了。事关重大。要你亲自去指认一下。看他们寻的密道与你当初走过的是否为同一条。”

    许樱哥此时什么打算都做好了,并无意外之色,安安静静地道:“是。”

    康王妃见她既无害怕之色,又无推脱之意,不过是一派沉静,反倒有些不忍,便示意张仪承退下,独留了许樱哥在内。执了她的手轻声道:“若能探寻到便是大功一件。你放心,我交代过了,断不会有危险,定会护得你周全。”

    许樱哥抬头看着康王妃露齿一笑:“母妃放心,若当初走过密道的是其他人,也照旧需要亲自走上一遭的。这是大事。”

    康王妃不期她如此爽直,面上便也带出了几分笑意,允诺道:“待你回来,回娘家去看看!”

    “母妃保重。”许樱哥盈盈一拜,起身退出房门。随了张仪承而去。出门看见面露惊色的青玉,低声吩咐道:“回去吧。记得我说的话。”

    青玉惊觉,忙悄声退下。

    康王妃揉了揉眉心,低低叹了口气。曲嬷嬷劝道:“王妃,还得两个时辰可睡,歇一歇,这身子骨可不是铁打的哟。”

    却见秋实快步进来,轻声禀道:“王妃,立园那边来了人,说是四奶奶有要事非得求见王妃,簪子刺进喉咙见了血。”

    曲嬷嬷不由冷笑道:“钱婆子两个竟然是吃白饭的,让她二人守着,偏闹腾到这个地步!”又劝康王妃:“王妃,不如让老奴去瞧瞧,您歇歇?”

    康王妃眼里闪过一丝浓重的厌恶,实在恨不得冯宝儿就此死干净了才称心,想起墙头草冯家此刻正积极效命,却又不得不叹息一声:“我去看看。”

    一行人踏着夜色到得立园,早有婆子在门外候着,见着了康王妃,忙不迭地领着康王妃入内,低声道:“老奴该死……四奶奶血流得厉害,因恐出事,便寻药煎上,送药的时候突然就闹上了,措手不及……”

    她虽下令将冯宝儿关押起来,却不曾吩咐过说要了冯宝儿的命,非常时期,底下人心浮动,出点岔子也是有的。康王妃淡淡地摆了摆手,那婆子便不敢再多语,快步往前去开了门,轻声道:“四奶奶,王妃来瞧您啦。”

    冯宝儿披头散发地跪坐在榻上,白色的裙子被下体渗出的血所洇湿,血迹斑斑,十分狼狈,她却恍若未见,照旧仰着头,紧紧抓着手里的簪子抵住咽喉,冷冷地看着康王妃道:“母妃,想要见您一面真是难。”

    早有人给康王妃搬来了椅子,康王妃坐稳了,平静地道:“我所惊讶的,是你竟然还有脸见我。”

    “母妃错了,我如何没脸?我不过是被魑魅魍魉趁机陷害而已。是你们欠我的,不是我欠你们的!”冯宝儿松了一大口气,既然她以死相逼还能让康王妃现身,那便说明冯家在此次事件中并未倒下,相反的,康王府此时定然还需要冯家,那就不敢让她死!

    曲嬷嬷大喝一声:“四奶奶!谨言慎行!”

    冯宝儿轻蔑地看了她一眼,道:“恶形恶状的老奴!狗仗人势的贼婆!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王妃……”曲嬷嬷何曾被人当面这样骂过,当时便气得涨红了脸,颤抖着嘴唇委屈地看向康王妃,康王妃朝她摆摆手,有些厌烦地道:“冯氏,说吧,你有何要事?我只有一炷香的空闲。把你手中的簪子收起来,你若真是不想活了,我成全你。你是聪明人,想也猜着你娘家了得,但也莫急,我记得你妹妹还未曾许配人家,性子也着实比你温柔贤惠许多。”

    冯宝儿听得这一句,那刚燃起的期望顿时灰飞烟灭,即便她死了,冯家也不会因此就和康王府决裂,她还有许多许多的妹妹,而她……她不会忘记张仪端先前见着她时的厌恶模样,自己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了呢?冯宝儿连问了自己几声,都是因为张仪正始乱终弃,都是因为许樱哥。悔不当初,她突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狂流。

    曲嬷嬷忙给钱婆子等人使了个眼色,众人一拥而上,将冯宝儿手中的簪子抢夺下来,把她按翻在榻上。冯宝儿明里暗里吃了不少亏,双臂被扭得变了形,她也顾不上疼,极力将头往上仰,大声道:“许樱哥,许樱哥,她不过是个李代桃僵的前朝余孽!你们容得她,怎就容不得我?”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康王妃惊得一颗心险些从胸腔里跳将出来,失声道:“让她闭嘴!”

    冯宝儿不管不顾地吼了出来:“她本是前朝礼部尚书萧慎之女,原名萧纹!许扶是她亲兄……”话未说完,便被人死死捂住了口鼻,一口气上不来,便只顾“呜呜……”挣扎,再不能发音。

    康王妃稳了稳神,厉声道:“她是疯魔了,把她给我绑起来!”

    众人七手八脚地上前,曲嬷嬷深恨之,指使人绑了个四马攒蹄的造型,又寻了块上面沾着不知什么血的帕子用力塞入冯宝儿口中。冯宝儿一双眼睛都充了血,恶狠狠地瞪着曲嬷嬷,硬将曲嬷嬷吓得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不甘心地回头看着康王妃道:“王妃,四奶奶着实病得不轻。”顶好一碗药灌死了事。

    康王妃已经冷静下来,轻轻挥了挥手,曲嬷嬷得令,蔫巴巴地领着众人退了出去,将四周把守得密不透风。房内只剩了康王妃与冯宝儿二人相对,冯宝儿倒在榻上,哭得泪流满面,肝肠寸断。

    康王妃淡淡地道:“冯氏,你听清楚了,若是想活,机会只有一次,我问你,你答,若敢大声喧哗咆哮或是有一句假话,我便不想再听你的话。你要知道,这妇人小产血崩而死也不是没有的事情。你做下这许多的蠢事,着实伤了两府的和气,不如早去。”

    冯宝儿睁大眼睛死死瞪着康王妃,不敢相信一贯和蔼可亲的康王妃竟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康王妃淡定地低下头,喝了一口热茶,看也不看她,只道:“同意就点头。不同意我便走。”

    便是活下来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再回不去了,悔不当初。冯宝儿悲从中来,用力点头。行了,她死了,那便让许樱哥也跟着去死,她就想看看张仪正会如何?

    康王妃起身轻轻抽出冯宝儿口中的帕子,又往后退了两步站定了,道:“你把你适才的话再说一遍。”

    冯宝儿长长吸了一口气,正想高声说出来,把这事儿嚷嚷给所有人都知道,便见康王妃从旁拿起一只花瓶,冷冷地道:“我不喜欢喧嚣。你悠着点儿。”

    冯宝儿叹息一声,沉声道:“我说许樱哥并不是许家的亲生女儿,而是前朝吏部尚书萧慎幺女,名萧纹,许扶是她亲兄,萧家因谋逆被诛,兄妹二人逃脱……因许侯夫人姚氏为其母姨表姐妹,且早年萧家对许家有恩,故而李代桃僵收留了这兄妹二人……”

    康王妃越听越心冷,难怪许樱哥能斩钉截铁地告诉她,许扶不是许家死去的姑夫人的私生子,果然不是,系出名门,血统高贵,可惜的是,不是他们想要的人。如若真的,许樱哥这样的身份,便是人再好也做不了张仪正的正妻。

    冯宝儿见康王妃的眼神越来越冷,心中极是快意,越说越快,恨不得把许樱哥打下十八层地狱。却听康王妃淡淡地道:“够了,说说你是如何得知的?”

    冯宝儿沉默片刻,轻声将自己早前在宫中的经历说了出来,不忘恶狠狠地添了一句:“小心他们兄妹跟着那些余孽倒转过来反咬一口呢!许家暗藏祸心,欺上瞒下,怕也是信不得的!”(未完待续。)

第315章 火光

    康王妃不置可否,转身往外走:“你且安歇着吧。”

    冯宝儿忙道:“王妃,你答应我过的……”

    康王妃回头看着她静静地道:“是,我答应过的。”

    康王妃的眼神平静而冷漠,还带有几分嘲弄,这种眼神,冯宝儿不止一次地从自己的祖母眼里看到过,那位在冯家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冯老夫人每当要下狠手收拾人时便是这样默然平静的眼神,冯宝儿惊觉不妙,挣扎着拼命从床榻上滚落下来,大声哭求道:“母妃,王妃,您饶了我,看在我……”

    “看在你什么上?你是精心伺奉过我?还是真心为这府里打算过?又或是友爱妯娌疼爱手足侄儿?自你入门,家中便无宁日,大事小事不断,真是可惜了小四,他算是个好孩子,此番立下大功,他的心愿我怎么都该替他圆了才是。”康王妃冷酷地转身走出去。

    冯宝儿绝望至极,正想不管不顾地喊将出来,早作了准备的曲嬷嬷便领着几个婆子凶神恶煞地拥进来,拉头发的拉头发,捏下颌的捏下颌,不等冯宝儿反应过来,两大碗浓黑粘稠的药汁便已入了喉。药入盒,刀割一般疼痛,冯宝儿很快便失了声,只能徒劳地张着口,绝望地看着黑洞洞的屋顶。没有多少时候,下体热流狂涌而出,她听见有人在旁大喊了一声:“不得了啦,四奶奶崩漏了!”

    身上的绳子被解开,她被擦洗干净并换上了干净柔软的衣裳,梳好了头。安置在了柔软的床上。但冯宝儿知道。这不过是她这一生最后的享受。她突然很后悔,如果她按着之前和母亲商量的,什么都不说,是不是最少还能活着见到父母亲?但她转眼又咬牙切齿起来,他们不要她了,见他们做什么?鱼死网破就鱼死网破好了!

    曲嬷嬷轻手轻脚地掀起帘子,悄悄看向独坐在屋里的康王妃。康王妃靠在凭几上,将手撑着额头遮去了半张脸。她并看不清康王妃的神色,却能凭经验猜着康王妃的心情十分糟糕,便对着秋实等人比了比手势。秋实等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曲嬷嬷捧起一杯热茶,走进去,小心翼翼地放在康王妃身边轻声道:“那是个不知事的,王妃休要伤神。”

    康王妃并不答话。

    曲嬷嬷便不敢说话,只垂手立在一旁静静陪着。良久,康王妃才道:“去,把随园封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人出入。再去外头瞧一瞧,把许家陪嫁的人都请去喝杯茶。”

    曲嬷嬷微微一怔。随即欠身应道:“是。”

    待得曲嬷嬷领了人出去,康王妃扬声道:“秋实,笔墨伺候。”

    随园,青玉立在廊下焦急地看着院门,眼看着紫霭快步进来,便迎上去道:“如何?”

    紫霭喘了口粗气,道:“进去说。”才进屋里便拉着青玉轻声道:“见着了大奶奶,信是亲手交给大奶奶了,大奶奶也看了,说,她知晓了。”

    青玉有些傻眼:“就这样?”

    紫霭道:“就这样。我本想再留一会儿,但想着奶奶之前的吩咐,不敢久留,便告辞回来。”

    青玉叹息一声,沉重地坐了下去:“适才我花了二十两银子,打听着王妃往四奶奶那里去了,怕是有些不好。那个人,是个心狠手辣,自己不好便也不要别人好的……”

    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即便她二人并不知道详情,却一直都知道对于许樱哥来说,这是一个轻易跨不过去的关卡。紫霭沉默片刻,斩钉截铁地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青玉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对,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她们到许家之时便已有了许樱哥,许樱哥从不曾明白告诉过她们任何秘密,也没有安排过她们做什么隐秘的事,所以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有什么都不知道才有可能活下去,且青玉相信,早前许樱哥派她安排双子送信并组织人手去寻许扶之时,许樱哥就已经有了准备,许家定然已有了应对,世子妃说知晓了也当是一种态度,保证她们这些人能活到许家出面之时,那么只要安心等待着,许家总会将她们接出去。

    这就是许樱哥的安排。这般乱世,她便放了她们出去也不过是死路一条,不如留下来还有一线生机。

    青玉便铺开了被褥:“睡吧,夜还长。”

    紫霭吹灭其他灯火,只留了一盏夜灯等待许樱哥归来。二人肩并肩地躺下去,才闭上眼睛就听外头一阵喧哗,隐隐听见曲嬷嬷道:“都叫起来!”

    果然来了。二人互相理了理身上的衣装,心平气定地迎了出去。

    许樱哥立在延寿宫的宫门前静静地打量着这座死气沉沉的宫殿。与上次相比,这座宫殿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同样的安静沉默死寂,唯一不同的便是四下里多了许多人。他们隐藏在各处的阴影下,并看不清被兜帽遮了大半张面孔的她,她也看不清他们,但她很清楚,这应当是康王府最精锐最值得信任的一支暗卫。

    早有人打了灯笼前头开路,张仪承立在离许樱哥不远的地方轻声道:“三弟妹,仔细脚下。稍后入内紧紧跟着我,若是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便提醒一声。”

    许樱哥道:“我记得了。”

    她心里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安六那是什么人?既然知道这条暗道她走过,又怎会躲在暗道里任由他们来堵截?便是有其他密道在里头,她如何又能得知?但想来不过是一群人发现那般重要的玉玺不见了,病急乱投医而已。

    于是她想起了那个带她脱困、举着康王府令牌,据说是康王府人的中年太监。便有些好笑起来,想必那个人也不是什么康王府的人,而是另有身份,不然凭着那人对密道的熟悉度,怎么也不会轮到她来这里。又或是康王不信她,并想要给儿子顺理成章地换一个身份不会惹麻烦的老婆,再替倚重的许衡清除些潜在的麻烦,所以想要她亲自来跑这一趟,然后顺便灭了她?

    正殿大门四开,熊熊燃烧的火把将殿内照得有如白昼,那些蝙蝠和鸟儿早就不见影踪,黑幽幽的密道口就像一张嘴,将人吞进去便不会再吐出来。张仪端看了眼许樱哥,示意副将先入内,他自己紧随其后,许樱哥正要抬步往里,就听身后脚步声响,刀鞘撞击着铠甲发出清脆熟悉的声音,她飞速回头,看到张仪正大踏步朝她走来。

    火把的光照在犹如明镜一般的青砖之上,反射出明亮的光芒,张仪正就那样踏着莲华一样绽放的火光朝她快步行来。许樱哥有些无奈,却极其欣慰地朝他微微一笑。

    张仪正看了她一眼,错身朝着张仪承行了个礼:“大哥。”

    张仪承隐隐有些不悦:“三弟怎么来了?”

    张仪正若无其事地道:“我那边的事情做完了,父王担心大哥的安危,命我前来帮把手。”抢功也好,提防也好,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许樱哥可能陷入险地而什么都不做。

    张仪承一笑,用力拍拍他的肩膀,欢快地道:“安六狡诈凶猛,是要三弟才能与之匹敌!”

    张仪正抱了抱拳:“我打前锋!”言罢大步往前,从许樱哥身边走过时,用不轻不重的声音道:“我来时在父王那里遇着了岳父,岳父一切安好。”

    许樱哥轻轻翘了翘唇角。

    待入了密道,许樱哥才是大开眼界,只见之前幽暗却整齐的密道早被人破坏得面目全非,基本上可以怀疑为另有岔道的地方都被挖了一遍。一如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

    张仪承的眉间涌出一层黑气,沉声道:“三弟妹,当时你有没有发现其他蹊跷的地方?”因见张仪正回过头来看着自己,便又放软了语气道:“你也知道,事关重大……”

    许樱哥认真道:“我知道事关重大,但我当初就只走过这一条道。大伯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当时引我行路的那个人,他拿着王府的令牌,大抵有三十多岁,是个内监……”

    张仪承默了默,敷衍道:“他已死了。不然也不会劳烦三弟妹来这险恶之地。”

    许樱哥便叹息了一声:“实在可惜了。我还想着机会对的时候和他道声谢。”

    张仪承无奈,只得道:“三弟,你领着三弟妹再四处找找,我也在这边找找。”

    许樱哥紧跟了张仪正往另一边行去,低声道:“你如何会来?”

    张仪正淡淡地道:“我听说你同大哥来了此处,母妃去见了冯宝儿,随后封了随园,又追查许家随你陪嫁入府的人。而双子则早就出了王府,许家四舅哥急吼吼地连夜跑去寻岳父,不放心,所以就来了。”

    他语气虽淡,却什么都知道,若不是一直使人关心着,看着她的,又如何会知道得这样清楚?来得这样及时?许樱哥的一颗心又酸又痛,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他低声道:“我有事要同你说。”事到如今,她再瞒着他便是昧了良心。

    张仪正不顾四周众人的目光,旁若无人地替她理了理兜帽:“不急。安六是必须要找到的,好好想一想,那日你都和他去过些什么地方,那人又是在什么地方发现你的?”(未完待续。)

第316章 态度

    天将明,安六毫无影踪,但在地毯式的搜索与疯狂的破坏行动下也不是毫无斩获。有人又发现了几个隐秘的密道并一些有人在其中生活过的痕迹,但对于安六和玉玺来说没有任何帮助。精疲力竭的张仪承不得不鸣锣收兵。

    许樱哥安静地立在一旁,远远看着张仪承与张仪正兄弟俩为什么事激烈地争吵着,她不想去打听,也不想知道原因,她很累了,巴不得这一切都尽早结束。

    张仪承自来是个狼的人,张仪正也再不是从前那个冲动不顾后果的刺头,兄弟二人很快便握手言和,张仪正还有模有样、恭恭敬敬地给张仪承行礼致歉。

    许樱哥眯着眼睛,看着张仪正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在他离她大概十步远的时候,她朝他甜甜一笑。张仪正轻轻掀了掀唇角,低声道:“走,我先送你回去。”

    张仪承被一群人簇拥着立在那里,目光冷峻地看着这边,许樱哥默默朝他行了个礼,转身同张仪正往外行,行至延寿宫残败的宫门处,她站住了脚,侧头轻声道:“我还回得去么?”经过这一夜,想必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她还能回得去?她不会看错,张仪承看她的表情和眼神半夜时与今晨完全不同。

    张仪正没有说话,而是陪她在晨曦下立着。一轮朝日破云而出,霞光万道,有晨风夹杂着淡淡的花香吹拂过来,清凉的空气带着露珠的芬芳,这个清晨是如此的美好。但她的人生。即将又要面临一次巨大的转折。许樱哥俯身在宫墙下的杂草丛中折了一朵蓝莹莹的小花。轻声道:“一直以来我都瞒着你一件事,瞒得很累很辛苦,可能你都已经知道了,但我还是想,应该亲口和你说一说才是。”

    张仪正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小花,大步往前:“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先回去后再说。”

    许樱哥揪住他的袖子,睁大眼睛看着他:“我怕回不去了。以后也再没有机会了。”

    张仪正皱起眉头愤怒地瞪着她,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许樱哥看得出他是真的很愤怒,于是将手往上举了举,表示投降:“好,我先回去。”

    张仪正埋着头生气地往前大步行走,许樱哥紧紧跟在他身后,虽快步而行却仍然是跟不上他的步伐,便只能小跑着跟上去,气喘吁吁地道:“你走慢点好么?便是生我的气,也不要让我这样狼狈。”

    张仪正皱着眉头不说话。脚步却慢了下来,冷笑道:“你不是一直都挺聪明能干的?”

    许樱哥厚着脸皮笑道:“是挺聪明能干的。但力气从来没你大呀,跑也跑不过你,打也打不过你。”

    “就是比我赖皮,欺软怕硬。”张仪正的声音照旧不好听。许樱哥侧目看去,看到他挺秀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眉心已经挤成了一个川字,知道他为难,心中不由又软了几分:“我想求三爷一件事。”

    张仪正有些不耐烦:“说!”

    许樱哥道:“帮我派些人去瞅瞅卢清娘好不好。”

    张仪正猛地顿住脚,凶狠地瞪着她,这是什么时候,她还想着卢清娘,真正是不要命了。

    许樱哥微笑着看向他,语气和婉:“也许是我最后一个心愿呢。”

    张仪正咬牙切齿地将她往前推了一推,道:“你死不掉!”

    许樱哥便由衷地笑起来:“我当然知道。你在我身边。”还有许衡在她身边,以及不见了的许扶,也在她身边。到此时,她反倒一身轻松,觉着天格外的蓝,云格外的白,便是这死气沉沉的皇宫也被她看出了几分好看之处。

    宫门外有两张马车,一张车旁立着许家二子许拙,一张车旁立着康王府大管事毛寅。见到张仪正陪着许樱哥出来,许拙眼睛一亮,抢步上前去接人:“妹妹……”

    康王府大管事毛寅不露声色地快行几步,堪堪拦在许拙面前,对着张仪正同许樱哥一揖到底:“小人见过三爷、三奶奶。”

    张仪正目光沉沉地看着毛寅,淡淡道:“免礼。”

    许拙上得前来,也抱拳同张仪正见礼,二人见礼毕,许拙便开了口:“妹夫,我此番前来乃是……”

    毛寅却在一旁对着许樱哥再次作起了揖:“三奶奶,小人与曲嬷嬷奉了王妃之命来接您回府,王妃知您辛苦,但为先皇举哀乃是大事……”康王府的马车帘子被人揭起,曲嬷嬷下得车来,遥遥对着许樱哥行了个礼。

    许拙的话便被堵在喉咙里,给老皇帝举哀可比许家什么事都更重要吧?说是姚氏病了想见许樱哥?或是其他什么理由?既然要举哀发丧,那便是天底下最大的事,姚氏也要入宫哭丧的,还说什么?许拙无力地看着许樱哥,眼神悲哀而担忧。

    他们不肯放她,却也暂时不会要她的命。许樱哥抬眼看着许拙嫣然一笑,默默一礼:“等日后我再回家探望父母亲吧。还请二哥替我向父母亲问安,我……不孝。”

    许拙眼眶微红,胡乱地摆了摆手。

    张仪正淡淡地看着毛寅:“今日便要举哀了么?”他的眼神太过锐利凶狠,毛寅的额头有细毛汗渗出,硬着头皮道:“是,如此大事耽搁不得。”

    张仪正便吩咐许樱哥:“既如此,便先回去。”

    “好。”许樱哥抬眸看向张仪正,从他眼里看到一簇小火,突然间她觉得很幸福,又觉得很悲伤。这个男人,到底是这样天真,还在坚定地以为他能凭一己之力留住这一切。她望着张仪正轻柔地,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谢谢。”从前的那些纠葛恩怨不必再提了,感谢他在后面的这些日子中对她如此包容。

    张仪正看着许樱哥黑白分明的眼睛和微翘的唇角,尖尖的下颌,苍白的脸,突然间想不管不顾地抱住她,忍住了,道:“我送你回去。”

    有将士奔跑过来,大声道:“三爷,王爷命您速去含元殿。”自天福帝遇刺驾崩以来,康王便在含元殿理事,此时既然使人来召张仪正,便容不得张仪正不去。

    许樱哥晓得,有一种女人死得很快,那就是有着她这样身份,又将男人迷惑得晕头晕脑不顾大事的,所以她很坚决地行礼恭送张仪正:“三爷请自去忙。”

    张仪正握紧拳头看了她片刻,道:“在家等我。”言罢狠狠瞪向毛寅:“毛总管,我把三奶奶交给你了。”

    毛寅擦了一把虚汗,点头哈腰:“三爷请放心。”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王妃自来最疼三爷,也极爱重三奶奶。”

    张仪正恍若未闻,转头向许拙深深一礼:“我抽身不得,烦劳二舅哥帮忙把樱哥送回去。”他虽不知许衡与康王达成了什么协议,但现在看来许家的态度很明确,康王与康王妃万不至于对许樱哥下手。有许拙陪着,就更是一种态度。

    许拙深深一礼:“妹夫请放心。”

    许樱哥目送张仪正的背影消失在宫门之中,转头看着许拙笑道:“辛苦二哥了。”

    许拙摆摆手,看了眼毛寅。毛寅很是犹豫,却还是略略往旁让了几步,将脸转向其他地方。“父亲让你放心,万不会有性命之忧,最多不过忍得几日寂寞。”许拙飞速将这句话说完,便不再多话。

    眼看许樱哥快要到得马车前,曲嬷嬷便带着秋实与秋蓉下了车,恭恭敬敬地见礼,打帘子,扶她上车。曲嬷嬷的神情很复杂,似是十分恭敬,却又总是偷看她,唇角下拉着,仿佛十分不高兴,却又不敢造次。

    许樱哥心里便有了数,康王妃大抵是很生气,很愤怒的,却还是狼的。让这几个人来接她虽是防备,但曲嬷嬷这个跋扈老奴此时的态度却又从另一面表露了康王妃的态度——只要她乖巧听话,便不想太为难她。

    许樱哥从容地坐上马车,心安理得地享用过秋蓉递来的热茶便靠在靠枕上闭目假寐。一路上安静得很,曲嬷嬷等人都如锯了嘴的葫芦,一声不吭,戒严中的上京城更是死一般的沉寂,一路行去,只能听得见马蹄声,车轮辘辘声,偶尔还能听见巡查的军士的铠甲碰击声。

    马车在半道上略停过一停,许樱哥没有掀开车帘子往外看,只安静沉默地等待马车再次启动,直接回了康王府。康王府的大门尚未修葺还原,朱漆上残留着战火留下的焦痕,二门上的雕花装饰也残败不堪,有几个婆子在低着头打扫,看到许樱哥进来,便都俯身下去行礼,诸多尊敬。

    张平家的等在宣乐堂与随园的交叉路口对着许樱哥盈盈一拜,低声道:“王妃等不及三奶奶回来,也知奶奶累了,便先带着其他人入了宫。请三奶奶先行回房休息,一切都等王妃回来又再说。”

    许樱哥不以为然地笑笑:“谨遵母妃之意。”有抄家灭族之恨的前朝余孽怎能入宫为大华的皇帝举哀哭丧?此为情喇中。

    曲嬷嬷悄悄看去,但见许樱哥面上平静无波,便笑着上前去扶许樱哥:“王妃知晓奶奶辛苦了,着老奴好生伺候奶奶。奶奶有什么吩咐?”

    许樱哥坦然自若地受了:“母妃真是疼我。那就先回房歇息,再让厨房好生做些好克化的吃食来,我饿了。”(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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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婿介绍:
常怀感恩之心,却不懦弱纵容。 来到异世并侥幸活下来的许樱哥倍加珍惜所拥有的一切, 面对偏离了计划的人生以及来势汹汹、誓言追讨血债情债的债主, 她勇猛出击,努力守护所珍爱的一切。 总的说来,这是一个复仇和反复仇,男主反复抽以及复仇没成功后以身抵债的故事。 ——*——*——*—— 已有多本完结VIP,坑品有保证,请放心跳坑。 普通群现招人,群号:100915606敲门砖:书中任一主角名良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良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良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